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一章 云初花开 初云王朝七十七年,初春,潘相府 晨曦初照下,接天连地的樱花正挤在枝头争相怒放,微风轻拂而过,那满天粉色的璀璨花瓣再也立不住枝头,纷纷随着轻风打着旋转飘落下来,形成一片粉色花雨;漫天樱雨中,一个身着朝服,年近四十的男子正满脸焦急,不住的跺着脚,嘴里喃喃自语着:“老天保佑,保佑啊……” 樱花林深处此时正传来女子压抑的疼痛尖叫声,一阵高过一阵,而男子的神色也随之越来越为焦躁;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屋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男子的脸色才一松,可又不免担心地朝着林子里面伸头张望。 “老天保佑啊!”他嘴里还在唠叨直念着…… 好不容易等到接生婆出来了,男子忙走上前去着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男的女的?” “恭喜老爷,是个漂亮的千金呢……” 男子嘴角一个哆嗦,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一把推开接生婆,他边朝樱花林深处的院落而去,边气愤地说:“都几个千金了,还恭喜……” 男子正是当今初云王朝的相国潘玉,而刚才生孩子的则是他的第十四个小妾柳玉燕,初云王朝本就盛行男尊女卑的风气,偏偏这潘玉连娶了十四房妻妾,却愣是没生出个儿子来,这让他如何不生气?虽然这柳玉燕深得潘玉的喜爱,如今却因生了个女儿,正在床上暗自垂泪,见了潘玉进屋,本来已经元气大伤的她,不顾生完孩子的筋疲力尽,便立即羞愧地想爬起身。 “罢了罢了。”潘玉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晶莹如珍珠般的小娃儿,那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像极了柳玉燕,更是让潘玉没来由一阵心烦。“既然又是个女娃儿,也就罢了!这样好了,那江平不是和老夫有指腹为婚的婚约吗?回头让人便将这女娃儿送去江府,反正早晚都是他江家的人。” 柳玉燕瞪大了眼睛,完全被潘玉的决定给吓蒙了,就算有婚约在身,也不能夸张到把刚出生的婴孩送到夫家寄养吧?柳玉燕刚想挣扎着辩解两句,潘玉却一甩袖子出了屋,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柳玉燕一眼;跟在潘玉身后的老奶妈,虽然也知道潘玉心情不佳,却不得不躬身请示他。 “相爷,请问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樱花雨。”抬眼看着远处翻飞的粉红色花雨,潘玉几乎想都没想就做了回答,老奶妈身子一颤,却不敢多嘴;恭送着潘玉的身影消失在樱花林外,老奶妈回头却看见柳玉燕满脸泪珠,绝望的跪坐在门边,嘴里喃喃念叨着:“樱花雨,樱花雨……” 想不到这个孩子连冠上潘这个姓氏的资格都没有,这也不能怪潘玉,谁让潘府最不缺的便是这样的千金呢?柳玉燕绝望的笑了起来,那绝世的容颜上却满是晶莹;下一刻,在老奶妈的尖叫声中,柳玉燕已是一头撞向了门柱,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淌下来,慢慢渗入泥土,恍若林子深处妖冶的花瓣…… 十六年后 初云王城 江府 午后的阳光从树缝中洒落下来,斑斑点点映照在树下甜睡的少女身上,只见她桃花玉面、眉目如画,唇色朱樱一点,两颊笑窝霞光荡漾;只是这个有着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的少女身上穿着却十分朴素,长长的睫毛不时微颤着,好像睡得并不安稳。 没多久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惊醒了她,少女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向朝自己奔来的另一个清秀少女,剪剪双眸中尚有几分茫然。“茗香,你又怎么了?” “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茗香激动的双颊发红,却也带着几分不自然,好像掩饰什么似的;少女此时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她坐直身子捡起了掉落在身旁的绣帕,继续着未完成的女红。“你明知道少爷不喜我,他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区别?对了,既然他回来了,想必她也回来了吧?” 被茗香称为少夫人的正是十六年前潘玉让人送到江府的樱花雨,只不过自打樱花雨到江府之后,潘玉完全不闻不问,浑然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存在;加之柳玉燕早在十六年前自尽身亡,现在的潘玉更是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准备告老还乡的他直到现在,依旧还在不停纳妾,继续着他的生子大业。 至于这些年来在江府的樱花雨,日子也不怎么好过,江家虽不是官宦之家,却是实打实的王城第一首富,唯一的独子江月白年长樱花雨三岁,不知是什么原因,自小就不喜欢这个过于漂亮的樱花雨,所以樱花雨在江家的地位,名为少夫人,实际上和一个丫鬟也差不了多少;直到两年前江月白正式迎娶了樱花雨之后,这种状况也没有改变,倒是江月白在接手家族生意后,反而迷恋上了王城名妓暮雪,还在一年前堂而皇之的将暮雪带回江家纳为小妾,而江家的老爷子江平则因为樱花雨实在不能给江家带来实际利益,所以对江月白的所作所为和樱花雨的处境,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从不多问。 “少夫人,好歹你也是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能让那个狐媚子比下去?” 在江府,和樱花雨最好的也只有茗香这个丫头了,虽然茗香是名誉上照顾樱花雨起居的贴身丫鬟,但两人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从情分上来说,更接近于姐妹;关于江月白对樱花雨的种种不公,茗香都是看在眼里的,无奈她也只是个丫鬟,不敢多说什么,但私下却是将暮雪咒骂了许多次,在茗香心里,如果不是那个歌姬出现,少爷早晚都会喜欢上少夫人的,毕竟少夫人是那么美,就连同为女子的茗香有时看她也会看的痴过去。 “这样的话以后就不用说了,茗香,他现在恨不得找个借口将我休出江府,然后把暮雪扶正,我又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叹了口气樱花雨停下手中的针线,无奈的说着,对于江月白她倒是没什么太多感情,这个相公在她的记忆中,一直都在欺负她,从未待她好过,虽说两人在两年前就拜了堂,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同过房,樱花雨对他又何来的感情?樱花雨之所以一直待在这里,不声不响任由他们欺负,其实也是无处可去才会这样,她虽然表面上柔柔弱弱,但心里却一直向往着无拘无束的生活,这样的想法樱花雨自然是不敢说出来,毕竟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初云王朝,她这样的想法早已是犯了七出之条,只会给江月白休妻留下借口。 何况现在暮雪又有了身孕,江月白走到哪里都带着她,这样的情况下樱花雨做事说话更是小心翼翼,根本不敢有半点差错,唯恐江月白一个不高兴就休了自己,那潘府根本不可能容自己回去;茗香也叹了口气,接过樱花雨手上的女红做了起来,两人除了能暗中抱怨几句,又还能做什么?倒是最近二夫人的脾气见长,只怕少夫人少不了还要受些欺辱,茗香眼中满是忧虑。 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二章 有苦意难平 樱花雨也知道只要江月白和暮雪回府,她就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但她没想到江月白这么快就来寻自己的不是;华灯初上,樱花雨垂首端坐在房中,在她身前长身而立着一个白衣俊逸男子,正是三个月未归的江月白,只见他手杵圆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的敲着,一双略微上挑的凤眼正冷冷盯着樱花雨的头顶,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忤逆了娘亲?” “是娘亲让我和茗香去钱庄抛头露面,我也是觉得不妥,才会拒绝的。” 低声解释着一切,樱花雨因为愤怒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就连指甲陷进了手心里都没有感觉,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些都是江月白的安排呢?毕竟他和他娘亲向来都是同一战线的,在初云王朝,女子一旦抛头露面便会受到旁人的指指点点,倘若自己真依了他娘亲的话去钱庄,只怕此时放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休书一封,而不是质问了。 江月白冷冷一笑,伸手钳住樱花雨的下颚,让她对上自己的眼眸,眼神却冷得更加厉害,他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意图。“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让出这个位置给暮雪?难道你不知道在我心里,只有暮雪才是我真正的妻子么,若不是你还有着那个老不羞的爹,我也不用费这么多的心思。” “等我那个老不羞的爹告老还乡,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了。想来也不用很长时间了罢,难道这点时日你都不能再等?”干净的双眸对视着江月白,樱花雨骨子里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女子,这一点从她偶尔流露出的冷静、固执便可看出。 也正是因为樱花雨的不服输、不甘心,江月白才会这么讨厌她,他讨厌樱花雨眼中的嘲讽,讨厌她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一件物品;将手指狠狠松开,江月白无视自己在那白皙容颜上划出的淡淡血痕,脸上更是有着发怒的前兆。 “不能等,一天也不能等。你明知就算他告老还乡,我只要抓不住你的把柄,依旧还是不能休了你,毕竟是相国千金,岂是我一介草民说休就能休的;但我发誓,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好过。” “随你。” 淡淡应了一句,樱花雨又再次低下头,劳累了一天的她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再来应付江月白的无理取闹;一年前暮雪过了门之后,江月白就想法设法要让自己腾出正妻这个位置给暮雪,而这种状况更是在暮雪有了身孕之后变本加厉,有时樱花雨也真想干脆点让江月白休了自己,但她不能,现在的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不知道离开了江府,自己要靠什么谋生。 “好,很好!既然你这么骨气,我就能让你在我江府孤老终生。” 冷哼一声,江月白甩袖离去,樱花雨依旧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好似没听到他的威胁;孤老终生而已,如果他真愿意这么做,樱花雨还感激不尽,但她明白江月白只是说说罢了,每日他要是不侮辱上自己一次,只怕他连睡觉都不安稳;这些年来江月白已经把所有难听的话都说了,樱花雨也都听得麻木了,从一开始的落泪到现在的无动于衷,谁又能明白她心里所承受的疼痛,如果她是一个受到爹娘疼爱的女孩,又哪里会是今日这般境地?抬眼看着桌上红烛流下的斑斑烛泪,樱花雨不由红了眼眶…… 此时正房之中,一个百媚千娇的妖娆女子正斜倚在江月白怀中,那勾人的眼神像是会说话一般,在江月白半敞的胸膛上来回扫着,女子在江月白的手心轻啄一口,吃吃笑着,眉目间尽是无尽风情。“月白,她还是不肯走么?我等得了,我这肚子可等不了,你总不会让你第一个孩子顶着庶出的名头吧?” “雪儿你别急,我总有办法找到她的把柄,这次我想好了,就算爹再反对,我也要休了她。” 江月白有些郁闷,虽然江平从不过问自己和樱花雨的事,但他却说什么也不同意自己休妻,江月白知道这都是因为潘玉的存在,但现在那个老头在朝中早已失势,自己江家到底还在畏惧他什么?而且就算潘玉在,他也从来不过问这个女儿,何况樱花雨都不姓潘,可见她有多不受重视,江月白打定主意,这次说什么都要说服江平。 “她长得那般美,难道你都不曾心动?” “雪儿真是说笑了,她冷冰冰的像个木头,哪里比得上雪儿你……” 一把将暮雪搂紧,江月白笑得好不开怀,说实话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候,他未尝没对樱花雨动过心,只是樱花雨总是对他爱理不理的,一怒之下江月白也就懒得在她身上再费心思,一尊没有感情的绝美雕像,总是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秀丽佳人,暮雪虽然没有樱花雨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但她却懂得怎样讨好自己;伸手在暮雪微微鼓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江月白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残忍,若是樱花雨这次再不愿意让位,为了自己未来的孩子,就算搭上她一条性命,自己也在所不惜。 樱花雨一夜睡得都不安稳,天色刚亮,她便在茗香的陪同下去给老夫人问安,江平这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便是江月白的娘亲袁秀梅,此时袁秀梅高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樱花雨刚沏好的茶,目光中满是挑剔;说实话袁秀梅对樱花雨倒是没什么挑的,从长相、礼数到家事,樱花雨没有一样做的不好,她唯一让袁秀梅不满的还是她无法抓住江月白的心,再加上潘玉对樱花雨的态度,袁秀梅自然也给不了樱花雨什么好脸色,只不过今日因为江月白的要求,袁秀梅才露出了难能可贵的笑容。 “花雨,为娘年岁大了,雪儿怀有身孕,为娘是没法去照顾了,所以这差事也只有落你头上,不知你可愿意?” “娘安排的花雨自然不会反对。” 听到樱花雨乖巧的回答,她身后的茗香可是气的浑身直发抖,这江家也实在太欺人了,哪里有小妾怀孕,正妻还要去照顾的道理?何况江府家大业大,难道还请不起几个丫鬟、奶妈,非得让樱花雨去受这罪;茗香正气着,忽然感觉樱花雨轻轻扯了自己一下,才惊觉已经请完了安,两人悄声退出房里,刚出门没多远茗香就发作起来。 “少夫人你怎么想的?那狐媚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前些日子吃的苦头你忘了吗,怎么可以答应下来?” “不答应又能怎样,他们还是会找别的办法折腾我的;还不如直接应下,大不了万事我小心些就是。” “你啊,就是因为这么善良,才会被他们欺负。” 茗香跺着脚,也是没有丝毫办法的样子,樱花雨淡淡一笑,心里却升起了一丝迷茫;自己真的善良吗?肯定不是,如果可以,自己会在暮雪那张小人得势的脸上甩上几十个耳光子;会把热茶泼在袁秀梅的头上,会毫不犹豫让江月白写下休书,早日脱离这个江家,只是这些自己现在都还不能,多年来积攒下的那点微薄首饰还不足矣支撑自己离开江府以后的生活,所以自己只能忍耐。 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三章 滑胎 半个时辰之后,樱花雨端了一盆温水站在正屋前,倔强的小脸显得十分平静,只是那微微发颤的双手泄露了她心底的不甘和恐惧;早上那些话只是樱花雨说来安慰茗香罢了,暮雪的手段这一年多来樱花雨也尝试过不少,随便一种都可以把她逼上绝路,若不是樱花雨一直隐忍的话,只怕早已成了江家的弃妇,这也是她会这么在意暮雪是否回来的原因。 不过让身为正妻的樱花雨前来伺候相公和小妾起床这件事,袁秀梅也着实有点过分的紧了,难怪茗香会那般生气,就连樱花雨也觉得胸口堵得慌;她轻轻推开门,刚跨进一只脚,一块水红的抹胸就迎面砸来,随之响起的还有暮雪怒气冲冲的声音。 “是哪个不长眼的?不记得本夫人的交待吗,午时之前不许来打搅我和少爷……” “妹妹,是我。” 将那散发着女子体香的抹胸从地上捡了起来,樱花雨好脾气的应着暮雪的话,其实暮雪比樱花雨还要年长一岁,只不过她比樱花雨晚进门,所以礼仪尊卑上反倒成了樱花雨的妹妹,只可惜这妹妹二字,樱花雨也只能在人前喊喊,若是没人的时候,暮雪的大耳光子会毫不犹豫的落在她脸上。 “原来是姐姐啊,快进来,快进来……” 暮雪变脸如同翻书,她立即娇媚的笑着,从床上坐起了身,那薄薄的蚕丝被看似无意的露出了她一半酥胸,而她身旁正躺着露出肩膀的江月白,这暧昧场景看的樱花雨满脸燥热,急忙撇开了眼;虽然早为人妻,可樱花雨毕竟未经人事,暮雪的矫揉造作分明就是给她难堪,樱花雨心里虽有怒意却还是忍了下来。 “妹妹,娘亲吩咐我从今日开始照顾你。” “这怎么敢当?那盆水就放在那边的架子上,对了,我现在怀有身孕,不能碰凉水,但也不能太热,姐姐刚才端着盆站了这么久,想必水都凉透了,还是去换一盆来吧。” 暮雪嘴上说着不敢当,却毫不犹豫的指使起樱花雨来,袁秀梅的安排虽是江月白要求的,却也给了暮雪一个惊喜,她绝不会放过每一个能折腾樱花雨的机会,只有在气势上充分压制住了樱花雨,这江家少奶奶的位置将来自己才能坐得稳当。看樱花雨听话的走了出去,暮雪嘴角浮起一个得意的笑容,转身又伏在了江月白的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呵气。 “呵呵,还不起来?刚才她来的时候你就醒了,是不是心里有鬼,怕她看见你和我躺在一张床上?” “这话怎么说的,我讨厌她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在意她怎么想,刚才只不过还乏的厉害,多躺一会儿罢了。雪儿,别闹了,今日账房那边还有事,我得去一趟。” 江月白起身穿起了衣衫,嘴里却说着违心的话,其实刚才樱花雨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确是故意装睡的,不知为什么,他心底不愿樱花雨看见这一幕,至于原因,江月白根本不愿去多想。 等樱花雨再将水打来时,江月白已经去了账房那边,少了旁人在,暮雪自然就没必要再伪装下去,整整一个上午,她不断指使着樱花雨干这干那,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让樱花雨忙的团团转,却不敢有半句怨言。折腾了一上午,暮雪也终于累了,樱花雨刚将她伺候睡下,以为自己可以松口气的时候,茗香却跑来了,她将樱花雨悄悄拽到外院,压低声音递过一匹雪锦。 “少夫人,这可是司马将军府定的货,指明要绣牡丹花开,这京城中的绣功谁也及不上你,所以御纺斋的苏妈妈特意找到了我,点名要由你来绣。至于工钱嘛,也是普通的三倍,听说这是那司马小姐出嫁的嫁妆。” “三倍工钱?好,你去给苏妈妈回话,二十日之内我定能完成,不会误了她的事。” 听到有银子赚,樱花雨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些年来江家仅仅管了樱花雨的温饱而已,她能攒下那些微薄首饰,靠的还是茗香隐姓埋名在外面接活。至于御纺斋的苏妈妈,也一直以为茗香和她所谓的姐姐都是哪家小户人家的绣女,自然也没追根问底,最重要的是茗香每次交回去的活,成品都让那些主顾们赞不绝口,苏妈妈更不会轻易得罪这个手艺精湛的神秘绣女。 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透落在地面上,坐在树下的樱花雨专心致志绣着手中的雪锦,只见她飞针走线,没用多久,一朵精致美艳的牡丹雏形就出现在了雪锦上,樱花雨停下手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又继续低下了头,她绝美的容颜上有着恬静笑意。照这个速度下去,自己顶多再熬一两年就有了自力更生的资本,到了那个时候,也就不用再看江月白的脸色,这江家不待也罢。 “少夫人,少夫人……” 远处几个小丫鬟正大声呼喊着跑了过来,樱花雨一惊,手中的绣针不由刺到了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从她指尖冒出,樱花雨将手指含在嘴里,才望向那个满脸惊慌的小丫鬟。“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 “少夫人,不好了,那二夫人,她,她……” “她怎么了?” 樱花雨一听事情和暮雪有关脸色骤变,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果然那小丫鬟吞吐了半天,终于说出让樱花雨心惊胆战的话来。“二夫人滑胎了……” 樱花雨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瘫倒在地上,暮雪怎么会滑胎的?自己刚过来第一天,她就出了这档子事,袁秀梅、江月白他们能放过自己吗?压抑住内心的恐惧,樱花雨总算是把那小丫鬟的话听明白了。 原来暮雪小睡醒了之后,见樱花雨没在跟前,自然是发了一通脾气,等她缓过神来,便又嚷嚷着要去花园喂鱼,那几个小丫鬟早就跟了暮雪,也知晓她的脾性,自然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去了。但没想到的是暮雪竟在路上跌了一跤,等几人慌慌张张将暮雪扶回房里请来大夫时,那大夫只是一眼便断言暮雪滑胎了,这几个丫鬟这才慌张起来,纷纷跑出来找樱花雨了。 “少夫人,你救救我们吧!少爷会把我们都打死的……” 那小丫鬟哭的好不可怜,不断哀求着樱花雨,但樱花雨只是摇头不说话;她能说什么,她在江家的地位其实也就和这些丫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平日里待人和气些,所以这些小丫鬟才来找樱花雨救命,只是她现在都是自身难保,又还能做什么。而且这次的事虽然樱花雨不在跟前,只怕那暮雪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就算扯也能把缘由扯到她头上,樱花雨低垂着头,暗想自己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 果然江月白回府之后没多久,便差人将樱花雨叫去了主屋,等樱花雨瑞瑞不安到了主屋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她;除了阴沉着脸的袁秀梅和江月白外,就连一向不大露面的江平也端坐在了椅子上,三人看樱花雨的眼神活似在看一个罪人。 “我来问你,今日雪儿出事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不等樱花雨和众人行礼,江月白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责问起她来,樱花雨心里一颤,她哪里敢说出自己接私活的事,只是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我,我在园子里睡着了……” “睡着了?娘是让你去照顾雪儿,还是让你去享福的?” 江月白怒吼一声,一脚踢到了樱花雨的小腹上,捂着疼痛不已的小腹,樱花雨只能顺势跪在地上,不敢吱声,就连流泪这样的事,在他们面前也是绝对不允许的,早已知晓这个道理的樱花雨,努力憋住眼眶里的温热,暗中祈求着事情能就此结束。 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四章 诡计 事情远远超出了樱花雨的预料,江月白对她的动粗,就连一向稍显公平的江平也是一脸无动于衷,完全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毕竟暮雪怀的可是江家第一个子孙,就这么没有了,谁心里都堵得慌,江平平日里偶尔说的几句公道话,那也是看在潘玉面子上,现在樱花雨出了这样的差错,他恨不得江月白那一脚是由自己踢出去的,哪里还会再多说什么。 “你个贱人,你不要脸,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怕暮雪生下这个孩子,月白会休了你,所以你才寻机害了暮雪,我可怜的孙子啊……” “你个恩将仇报的贱人,月白你给我休了她,我倒是要问问潘玉是怎么教女儿的,如此心机毒辣、人尽可夫……” 樱花雨早就知道江家不是个说理的地方,但当袁秀梅嘴里那些污言秽语如潮水一般朝着她涌来时,樱花雨还是懵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原来做为主母的袁秀梅扒了那层光辉之后,竟连一个街边泼妇都不如;看着被丈夫和儿子扶住的袁秀梅歇斯底里、又哭又骂的样子,樱花雨忽然感觉一切是那么可笑,她跪坐在地上漠然看着这一切,心,寒如坚冰,原来就算自己隐忍多年,终究还是逃不出这一劫。 “既然你们想休我出门,那便休吧,我认了。” 樱花雨轻轻开了口,暮雪生不生下这个孩子对她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影响,无论樱花雨做的多好,她始终逃不脱被休的命运,樱花雨此时忽然觉得,或许一切真的就此结束也好;江月白铁青着脸,让丫鬟送上了纸笔,休妻是江月白这几年来一直习惯挂在嘴边的话,可真到落笔的时候他心里竟然有丝犹豫,江月白不甘心,他不愿轻易就这样放走樱花雨,但江平和袁秀梅都在旁边看着,容不得江月白反悔。 “爹,娘,不要让月白休妻……” 浓黑的墨渍在白纸上渲染开来,一字未落的江月白在看见暮雪歪歪斜斜冲进来的瞬间,心里竟有了一抹喜意,他将笔一撂几步跨到暮雪面前,伸手把她搂在了怀里。“怎么过来了,身子骨这样怎么受得了?尔雅,将暮雪送回房间好好将养着。” “不要,月白,现在你还不能休了她。爹娘,我有话要说。” 暮雪的反常让几人十分诧异,就连樱花雨也有些奇怪她的举动,暮雪早就恨不得把自己扫地出府,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好心劝阻江月白休妻?一股不安从樱花雨心里升起;可惜暮雪要说的话,樱花雨根本没有资格继续听,江月白只是冷哼一声,便让人将樱花雨带了出去,而暮雪也在这个时候说出了让樱花雨万劫不复的话。 “爹娘,孩子是我没照顾好,怨不得旁人;只是我现在身子骨弱,一时半会儿也将养不好,只怕近几年我都很难再为江家延续香火,所以暮雪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这孩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说吧,只要不是什么坏事,娘就给你做这个主了。” 江平没吱声,他知道袁秀梅其实并不是多喜欢暮雪,毕竟暮雪的出身对于江家来说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可自己儿子喜欢,江平和袁秀梅也不能多说什么,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袁秀梅也是故意纵容着暮雪。 “爹娘,我想让樱花雨为月白生个孩子,她毕竟是月白的正妻,没理由不为江家尽义务,江家养了她十六年,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让她走;如果她生下孩子之后,月白还是不喜欢她,那可以把孩子过继给我,然后再休了她,你们放心吧,我会比孩子的亲娘对孩子还要好的。” 暮雪终于说出了她的馊主意,她本就是个心胸狭窄的女子,现在她没了孩子自然也就无法有十足的把握坐上正妻的位置,所以暮雪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了樱花雨的头上,自己不好过,她也不会让樱花雨好过。本来荒诞的言论落在其余几人的耳里,竟也有了几分歪理的感觉,特别是袁秀梅,她虽然明白暮雪心里的小算盘,但她也正如暮雪所言,觉得江家养了樱花雨十几年是有些亏了。 “我觉得暮雪的话有理,只要樱花雨能为江家生个孩子,我们便让她走。反正到时候把孩子过继给暮雪,对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我等抱孙子也等了好几年了,不如就这样定了。” “谢谢娘。” 暮雪大喜,本来她还准备了一套更为富丽堂皇的说辞,不过现在看来完全用不上了,江平还是没说话,但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是江月白有丝犹豫,可他一想到年少时的心悸和樱花雨的漠然,江月白心里的恨又涌了出来,他并不觉得暮雪说的有什么不妥。 “既然娘也这样说,那就这样定吧。” 在几人各怀鬼胎中,樱花雨的命运就这样被定了下来,此时她正被反锁在自己屋子里,门外是焦急的茗香,在这个江家大院中,恐怕唯一关心她的也只有茗香一人而已。 “少夫人,你肚子好一点没有?要实在还痛得厉害,我去给你请大夫。” 茗香和樱花雨情同姐妹,她虽没亲眼目睹江月白踢的那一脚,但她却知道樱花雨自打成人之后,就落下了腹痛的病根,刚才她一听尔雅说起这事,就焦急不堪的跑了来,偏偏樱花雨却被江月白派人锁在了房内。樱花雨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她捂着小腹坐在木床边,嘴里不断安慰着茗香说自己没事,虽然此时她腹内如同刀绞,可她不愿让茗香担心,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樱花雨听到茗香说江月白来了,她听到茗香在门外恭敬地给江月白行礼问安。 “你们都下去,把钥匙给我。” 随着门锁落地,那扇木门被江月白抬手推开,抬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脸色发白的樱花雨,江月白心里飞快闪过一丝担忧,但他马上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神态,他的怜悯这个女人根本不配得到。“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你只有为我生下孩子才有可能离开江家,这是我母亲也是我的意思。” “你说什么?” 樱花雨一愣,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哪里有这样的论调,要让自己为他生孩子,又要让自己离开,本来当初嫁给江月白的时候樱花雨就认命了,但今天的事情已经完全让她死了心,她不稀罕正妻的位置,更不稀罕江家的一切,如今的她已是心如死灰,心底那抹离开的渴盼越来越强。 “你生的孩子会过继给暮雪,她会善待孩子的,你不用担心;至于你,我江家也养了你十六年,这就算是你报答养育之恩的方法,而且等你离开的时候,我也会适当给你一点补偿。” 樱花雨明白了,向来聪慧过人的她怎会不知道事情背后真正的受益者是谁,樱花雨感觉自己胸口像是升腾起了一把火,就算这些年来他们不把她当做人看,但她却从未看轻过自己,如今江月白的话对樱花雨完全就是赤裸裸的侮辱。 “你把我当成什么?生孩子的工具,还是外面那些抛头露面的女子?别说我不想为你生孩子,就算我真生了,一个歌姬又有什么资格过继我的孩子……” 一步步走近江月白,樱花雨感觉自己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一般,心被揪扯的疼痛不已,她再不济也是相府千金,就算潘玉甚至没给她一个姓氏,但她绝不是暮雪那种低贱的女子可以比拟的;樱花雨虽然命薄无福,但她有着她的傲骨和底限,那是谁也不能触碰的逆鳞,如今江家如今已是将她逼到了穷途末路。 樱花雨在江家的十六年她是软弱的,所以当她第一次血红着眼睛,用拼命一般的眼神盯着江月白时,江月白害怕了,他甚至忽略了樱花雨对暮雪的藐视和自己前来的本意,心乱如麻的他再次锁上房门匆匆离开了偏院。江月白有些心慌,他感觉自己现在面对的结果,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却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五章 休夫 夜风清冷,隐藏在夜色中的江府,远远望去犹如怪兽,等着将人吞噬。江府角落的一个小院中,一盏油灯如豆,映照着樱花雨红肿的双眼,她已经整整哭了半夜,只为自己所背负的不甘和委屈;上半夜的时候茗香来了一趟,却只能站在门外干着急,她甚至无法将自己悄悄留下的冷馒头递到樱花雨手中,为了防止樱花雨逃跑,江月白早已派下人在窗栏上钉满了木片,房中偶尔传出的抽泣声,让茗香心如刀绞。 “少夫人,少夫人……” 沉浸在悲哀中的樱花雨被茗香唤醒,她扑到门边,用尽全力想要看清外面的状况,可惜目所能及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茗香,你怎么又来了?要是被他们发现,会责罚你的。” “少夫人,我把钥匙拿来了……” 茗香咬着下唇,仿佛下定了决心,不等樱花雨反应过来,她已经轻手轻脚开了门锁,当她看见犹在发愣的樱花雨时,双眼一红竟扑通一声跪在了樱花雨的面前。 “少夫人,原谅我私自做主,将你积攒这么多年的财物给了尔雅,是她悄悄把钥匙偷出来的。少夫人,你还是快离开这里吧,要是等会儿被青山他们发现,只怕你想走都走不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 钱财没了樱花雨并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离开之后,茗香的处境,尔雅是暮雪的贴身大丫鬟,江家迁怒也算不到她的头上,但茗香不同,她从小就和自己一起长大,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怕自己这一走,茗香不死也得脱层皮,樱花雨不敢拿茗香的安危做自由的垫脚石,虽然她真的很想走。 “我,我……” 虽然樱花雨没对茗香说出缘由,但一切她都从尔雅那里听说了,这也是她甘愿冒着危险收买尔雅放走樱花雨的原因,茗香不忍心看樱花雨就这样葬送在江家大宅中,可她却没有勇气出去闯荡,要知道在初云王朝女子一旦抛头露面,就意味着和不三不四扯上了关系,茗香从小就卖给了江家,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茗香,你和我一起走吧,我承诺你,只要我樱花雨还有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饿到你,哪怕我栖身舞楼也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少夫人……” 短短的一瞬间,樱花雨为自己将来做了决定,她宁愿出去抛头露面,也不愿再留在江家,至于茗香,从樱花雨说出承诺的时候,她已然将茗香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她愿意牺牲所有换取自己和茗香的自由;茗香只短短考虑了几秒,便毅然点了头,放走樱花雨是死罪,以其留在江家等死,不如放下一切和樱花雨逃离这里。 “少夫人,我和你一起走。” “茗香,你先把门锁按原样锁上,然后去污衣房拿几套男子长衫过来,再把我榻下盒子里的东西都收拾上,我们过几个时辰就走;对了,你去后门看看守夜的人在不在,如果后门有人的话,我们从后院的墙洞走。” 樱花雨心思慎密,她知道如果两人不女扮男装的话,只怕天一亮就会被江月白抓回来,而且江家前后门一般都有护院值守,前些年樱花雨和茗香在后院偷做活计的时候,曾发现过一个狗洞,虽然那狗洞不大,却足矣容两人逃生。茗香也是个聪慧的女子,马上明白了樱花雨的意思,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眼中满是坚定,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樱花雨还在,她就不会感到害怕。 茗香离开之后,樱花雨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她一咬牙,铺开桌上纸笔,浑身散发出一股绝然,既然江月白不仁,自己又何必还估计他的脸面?心中浮现出自己在江家十六年来的种种委屈,樱花雨眼角含泪,一封洋洋洒洒百字有余的休书赫然呈现在纸上,写完樱花雨将笔搁在了一边,心头那股憋闷许久的郁结之气瞬间好似稀薄了不少。 当天边微微泛起一抹鱼肚白时,两条纤细的人影从江府后院围墙下钻了出来,很快便隐入深巷之中,正是连夜逃离的樱花雨和茗香。此时两人身上所背的包袱中只有微薄的财物和几套男式换洗衣物,还有前些日子茗香从御纺斋苏妈妈那里替樱花雨刚接下不久的活计,这是两人唯一赖以生存的物事,自然得随身带走,樱花雨在江府待了十六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但她只要一想到自己所留之物,心情就莫名的愉悦起来。 “茗香,从今日开始,你不要再叫我少夫人,我们在外以姐妹相称就好。” “好,可是我叫不出口,我还是叫你小姐算了,呃,还是叫少爷吧……” “你这妮子,贫嘴……” 两人渐行渐远,细不可闻的说笑声残留在晨风之中,她们谁也没有后悔、担心,都选择了同一条路,勇敢的走向了另一个未知…… 隔日,江府几乎翻了天,江家一大家子人,没一个脸色好的,其中以江月白最甚,此时他手上抓着樱花雨留下的一纸休书,脸色铁青正对着江平和袁秀梅抱怨,而暮雪则小媳妇般的站在门边,根本不敢多一句嘴,若不是她的馊主意,只怕江月白也不会成为初云王朝第一个被休的男人。 “你们看看,你们都看看,这叫做什么事;古来只听过男子休妻的,哪里有女子休夫之说?爹娘,请你们为孩儿做主,派人去质问一下潘相,樱花雨这样做,让我江家的脸面何存。” “月白算了,反正你早晚也是要休妻,她现在走了不是更好,我们没必要让潘相国知道这件事,只要我们不提,他不会想起有樱花雨这个人的。” 江平和袁秀梅虽然也愤愤不平,但他们不愿再牵扯上潘玉,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潘玉再不济,他还是堂堂相国,岂是他们可以轻易招惹的,再说要是潘玉翻脸不认人,反而找江家要女儿来了,只怕江平到时候免不了又得破财息事,所以再是天大的笑柄江月白也只能认了。 “不行,在我没有休妻之前,樱花雨生是我江家的人,死是我江家的鬼,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江月白的坚定让暮雪心里发慌,从江月白发现休书开始,就对自己没过好脸色,但最让暮雪担心的还是江月白火气的来源,更多好像是樱花雨的离开而不是她的休夫之举,暮雪心里像是吊了一桶水,七上八下的厉害,但她却不敢再多言什么。 虽然江家已经严令樱花雨休夫之事外传,但江家下人少说也有几百,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保守秘密,一些下人喝多了,难免会将此事作为笑谈说出去。结果没有几日,整个初云王城都知道了江家少主子被正妻休弃之事,特别是一些酒楼说书的更是将此事改编成了桥段大肆宣扬,美其名曰弃妇休夫,搞得江月白几乎不敢再出门,他已经丢了妻子,不想再出去继续丢脸面。 但说来很奇怪,就算成了天下的笑柄,江月白此时心里最为恼火竟不是樱花雨休夫之事,而是她的离开,在江月白心里樱花雨一直是他的所有物,当樱花雨真从他世界消失时,江月白愤怒、慌张,甚至有着一种揪心的疼痛,就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江月白耗费财力派出了不少人马日夜寻找樱花雨,却是一无所获,就连和樱花雨一同逃离的茗香也好似从人间蒸发一样,江月白只能终日借酒消愁,暮雪在他心里的位置一落千丈,他甚至从樱花雨离开之后,再也没有留宿过暮雪的房中。 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六章 木英公子 当初云王朝将江月白被休之事议论的沸沸扬扬之时,王城市井深处御纺斋中,一个偏僻的小院落里,茗香正和一身男装的樱花雨赶制着手中的绣帕,茗香依旧一身女装,没办法她就算穿上长衫也没有半点男子气,所以樱花雨只是让她改名为香香,而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香香的哥哥木英公子。男装的樱花雨容貌绝世,带有点脂粉味,但眉目间又隐隐含着几分英气,就连一向识人颇多的苏妈妈都雌雄难辨,所以苏妈妈看樱花雨的目光总是有些怪怪的,十有八九是将他当成了茗香的粉头。 本来茗香和樱花雨一起来御纺斋请求寄宿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御纺斋绣女众多,有不少无家可归的绣女都是住在御纺斋中,其中也有自带家室之人,只是如同茗香这般在外人面前称呼樱花雨为公子的却是从未见过,特别是樱花雨整日和茗香窝在房里,苏妈妈难免会想歪了,若不是茗香交出的活计数一数二,加之她和苏妈妈又是旧识,否则苏妈妈只怕也不会贸然收留她们。不过就算是这样,没过几日,绣女中也出现了议论声,大家都说茗香傻,自己苦也就罢了,竟还养了个粉头,弄得茗香和樱花雨哭笑不得,最令樱花雨头疼的还是那些对她挤眉弄眼的绣女,她们一边劝着茗香,一边努力卖弄着自己,时刻想要引起樱花雨的注意。 “木英公子,你看看我这个荷包绣得好不好?” “还好。” “既然你也觉得好的话,便送予你了吧。” 茗香找寻过来的时候,樱花雨正被一个叫做青梅的绣女纠缠着,其实就她那样的绣工,哪里会如得了樱花雨的眼睛,若是这些绣女知道茗香所交出的那些成品,几乎有十分之九是出自于眼前的翩翩公子时,只怕会集体羞愧的自杀;茗香诡异的笑了一下,在青梅妒忌的目光中找了个借口将樱花雨扯走,虽然在御纺斋的时间不长,但茗香已经累到不行,她每天做事时间不长,但她应付这些女子损耗的心力却让她很是狼狈。 “茗香,司马小姐的嫁妆我们马上就做完了,是不是也该考虑换个地方?” “这几天我也正在想,但公子你说王城几乎所有的生意,江家都涉及到了,我们出去能做什么?总不能再开个绣坊吧,可王城的绣品几乎都被御纺斋垄断了,我们就算有本钱也争不过他们。” “正好我会一点熏香,前几日我出门之时,听说当今陛下喜好熏香之术,而王城还没有谁精通此道,所以我想开个熏香坊,这样你我也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早在江家时樱花雨就喜好钻研一些杂书,当然她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的时候,茗香也看不明白,因为她都是私下摆弄,袁秀梅和江月白也都不大在意,所以樱花雨在无意中对熏香的造诣已经高于常人。樱花雨其实并不清楚当今陛下的名号,她只是前几日在街上听江月白笑话的时候偶然听到旁人说起这事,心思活络的她自然也发现了这个商机,只要陛下喜欢的东西,想必不出几年定会成为王室之中竞相追捧的事物,樱花雨不想放过这个自立门户的机会。 “可是公子,我们没有本钱……” 茗香沉默了,虽然她不懂樱花雨说的熏香是什么,但她喜欢看樱花雨眼睛发亮的样子,只是面对两人拮据的状况,茗香还是有些自责,当日若不是她私自将樱花雨积攒多年的财物给了尔雅,只怕两人也不会有今日这般落魄;樱花雨笑笑,用手点了一下茗香的脑门,明亮的双眸中满是自信。 “放心吧,司马小姐嫁妆的银子都是我们挣的,而且是三倍工钱,再把我随身带的几样首饰当了,应该足够我们开熏香坊的。只是这生意的事没法说,所以我们暂时不能断了御纺斋的活,明日我就出去找房子,你还是留在这里别出门,一切交给我来办。” 江月白大肆需找两人的事樱花雨也有所耳闻,因为茗香无法女扮男装,所以樱花雨一直没让她出门,其一是为了怕被江月白寻到,其二则是樱花雨心底不想茗香出去抛头露面,她不愿茗香因此毁了名声。樱花雨有足够的自信,现在的自己江月白就算面对面只怕也无法认出来,而且男身在外,做什么都会方便一些。 有了打算樱花雨做起事来也特别有劲,她将为数不多的首饰都典当了出去,加上苏妈妈结的工钱,樱花雨只用了两日的时间便找到了一座小宅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房子并不当街,不过因为行业的特殊,樱花雨也不是很在意,她更看重是租金的便宜。为了省钱,樱花雨将茗香接了过来,两人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她们自己打扫、布置房子,就连熏香坊三个大字都是樱花雨亲笔所为,在江家的十六年她将大把的时间耗在了学习之上,樱花雨的字带着一种飘逸之美。 熏香坊别的东西不贵,但原材料却让樱花雨耗尽了心神,最极品的佳楠她进不起也找不到,便退而求次将自己的主打之物定在了沉香之上,沉香分为四等,分别是沉水香、栈香、黄熟香和马蹄香,就这四品香料几乎花光了樱花雨的银子,她不得不白日出去寻香料,晚上替御纺斋做事,借以维持生计。好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樱花雨不但寻到了不少上品沉水香,还找弄到了大批的檀香、木香和龙延香,虽然其中不少都是原材料,但这并不妨碍樱花雨自己动手调香,她甚至用酒和苏合香调配出了苏合香酒,此酒不但暗香浮动,还能调理五脏,治愈腹中疾病。 当然樱花雨还是将重心放在了各种香料的调制上,随着她不断的实验,甘松香、苏合香、奇南香也一一出现,直到两月之后,熏香坊才正式开业,熏香坊店小位置偏,开张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但没用几天,人们开始陆续注意到小巷深处散发出来的沁人心腑之味,于是熏香坊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客人。 古朴幽静的小店,充斥在空气中的清香,特别是掌柜一身白衫,眉目如画出现在店中时,那位闻香而来的男子几乎陶醉在了这样的美景之中;男子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花儿、朵儿的见多了,却从未见过樱花雨这等脱俗之人,大喜之下对熏香半点不懂的他,硬是附风雅般的买了两个熏香炉和一些苏合香回去,并信誓旦旦对樱花雨承诺说会给她介绍客人,樱花雨高兴之余便又赠了他些苏合香酒。 “木英公子真是妙人,改日我一定携友拜访。” “王公子客气了,公子能到我这熏香坊共讨香道,是木英的福气……” 笑眯眯送走了名为王通的公子爷,樱花雨眉眼犹如春花绽放,让她没想到是,还没等王通再来,熏香坊又有了新的客人,他们无一例外都陷入了樱花雨精心布置的环境和氛围之中,对熏香坊高雅、宁静的意境和这个超凡脱俗的木英公子都是赞不绝口,很快木英公子和他的熏香坊就悄悄在王城中成为了一种新的风雅代名词。 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七章 熏香坊 在樱花雨和茗香的细心经营下,熏香坊在初云王城也算小有了名气,虽然大多数人对于香道这东西还不怎么了解,可这毕竟是国君的喜好,为了投其所好,宫廷内部上层中已经有不少人悄悄钻研起了熏香,当然更多人则是走入民间去寻觅,当今初云王朝的八王爷东玥皎就是其中一人;东玥皎此时正悠闲的坐在司马将军府中,只见他一袭白衫飘逸出尘,眉目精致如画、唇角微微上扬,浑身散发出一股子温文尔雅的脱俗气质,而他修长的手指则在碧玉茶杯边沿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 “这茶不愧是今年新上的明前茶,香气浓郁、茶气十足,待会儿我走的时候,占云你可别忘了差人送些去我府上。” “你哪次来不都是连吃带拿的?我哪能忘记。对了,差点忘了和你说正事,最近王城中有一家小店,名为熏香坊,听说专营各色上好熏香,你不是为陛下寻了很久的香料吗,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司马占云白了东玥皎一眼,和东玥皎的柔和不同,司马占云身着一身青衫,五官犹如刀雕一般刚毅,组合在一起却有着一股子致命吸引力。司马占云和东玥皎都是王城中无数名门千金追捧的对象,只可惜两人一个桀骜冷酷,一个尔雅弄世,却都没正眼看过哪个女子,所以外界一度传言,初云王朝的八王爷和铁血将军是断袖,这也让无数千金小姐碎了一地芳心,但还是有不死心的女子依旧抱着奢望在等待着他们。 东玥皎淡然一笑,司马占云也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他真实的性格来,谁会想到驰骋沙场的铁血将军骨子里却是个喜欢抱怨的人?东玥皎慢悠悠品了一口香茗,才正眼看向司马占云。 “占云,你说的那个熏香坊真有什么好香料?皇兄虽喜好香道,但对香料的品质十分苛求,若只是些一般货色,我们就没必要跑这一趟了。” 东玥皎和当今皇帝东玥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只可惜身在皇家的他们亲情向来淡薄,为了讨好东玥涟,身为当今八王爷的东玥皎可谓是费了不少心思;东玥涟自小就喜欢熏香一道,偏偏初云王朝却没多少人懂这一行,东玥皎为了博得东玥涟开怀,几乎寻遍了初云王朝每一寸土地,可是至今为止他还是没能找到多少入得了东玥涟眼的上品熏香,所以对于熏香坊,东玥皎并不抱太多希望。 “天知道熏香坊是不是名副其实,反正我也没去过,我们少不得还是要跑上一趟。对了,我还听说那熏香坊的主人木英公子也是一个出凡脱俗之人,如果真如传言所说,就算没好香料,我们也不会白走一趟的。” “但愿吧。” 东玥皎无奈的叹了口气,传闻之言又有多少是真的呢?市井传言都说自己是初云王朝最温文尔雅的男子,可事实呢,要是自己的本质被他们知道,只怕吓都能吓死一票人。司马占云对东玥皎的话不以为然,听自己妹夫王通所言,那木英公子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出尘之人,他对木英公子和熏香坊都抱了极大兴趣。 旁晚时分樱花雨笑眯眯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之后,又交待了茗香几句,自己便去了后院沐浴更衣,虽然白日里樱花雨总是以木英公子的身份见人,但她还是习惯在没人时换回女装。往日熏香坊打烊以后是绝对不会再接待客人的,可惜今日不同,就在茗香正往门上上门板的时候,熏香坊外已经来了两名翩翩公子,茗香本想拒绝,但她一见东玥皎和司马占云,瞬时连自己姓啥都忘记了,哪里还会把他们拒之门外?晕头转向的茗香直接将两人请入了店内,脸上浮现着恍惚的傻笑。 “两位公子是准备看点什么香料?” “你们木英公子呢?” 司马占云很是奇怪接待自己的竟然是个满脸傻笑的女子,听王通说的,这里的主人应该是那个脱尘灵秀的木英公子才对,可自己怎么就没看见这熏香坊中还有第二个人?还没等茗香回答,就见一身女装的樱花雨披着湿漉漉的秀发进了店内,低着头的她甚至没看见店内还有两名不速之客。 “茗香,我忽然想起来,那苏合香除了可以调制苏合香酒外,还能配制出苏合香丸,我们可以……” 樱花雨猛然愣住了,呆呆看着杵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大男人,东玥皎笑得恍如春风,而司马占云则是满脸玩味,他们同样被眼前这个犹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给吸引住了目光。东玥皎和司马占云识女无数,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更是有无数千金大小姐花样百出的想要进他们的门,可他们从未见过如同樱花雨这般灵逸的女子,只是一眼两人便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敢问小姐芳名?”东玥皎含笑开了口。 樱花雨有那么一阵的沉默,她杏眼圆瞪,眸中的神色从起初的惊讶变成愤怒,直至最后的冷漠。“茗香,送客!现在是打烊时间,熏香坊不接待客人。” “公,小姐,别这样啊。” 茗香差点叫破樱花雨的身份,急忙捂住了嘴,但她显然不想让东玥皎和司马占云离开,东玥皎和司马占云也很是奇怪樱花雨的态度,放眼王城,有哪个千金小姐不是对自己极力讨好的,樱花雨越是淡漠就越引起了两人的兴趣。 “小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既然你开门做生意,当然就得迎四方客,哪里有请客人走人的道理?再说,这熏香坊做主的应该是木英公子才对吧,不知小姐是木英公子的什么人,或者说……小姐其实,就是所谓的木英公子?” 东玥皎是王城出了名的聪颖,从樱花雨的态度和茗香的欲盖弥彰中他轻易就猜出了樱花雨真实的身份,想想也对,一个女子想要在初云王朝做出点事,最好的办法便是女扮男装,东玥皎忽然觉得这趟值了,就算熏香坊没有什么好的香料,他也在这里发现了自己极为感兴趣的事物;东玥皎这样想,司马占云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一直没有开口,但他看向樱花雨的眸子中隐隐有着火热。 “如果小姐不介意你的真实身份明日就会传遍王城的话,我和东月兄也不介意就此离去。” “你们……” 樱花雨气的小脸煞白,司马占云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眼前这两个男子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樱花雨哪里会不明白,她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再次抬脸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容。没办法,想要在王城有立足之地,她就得适应所有的一切,樱花雨的笑颜如花,让司马占云和东玥皎再次呆愣。 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八章 豆蔻 樱花雨笑眯眯瞟了一眼刚才威胁自己的司马占云,转而又望向了东玥皎,虽然她不知道这两人的来历,但她有一种感觉,这两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自己得罪得起的。 “刚才有诸多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公子原谅,小女子正是木英,至于这女扮男装之事也是无奈之举,想来两位定能理解小女子的苦处。这位公子刚才说的没错,进门是客,不知两位公子贵姓,想看点什么香料?” “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 东玥皎没忘记自己的初衷,樱花雨的神情变化之快让他略微有些不爽,宫廷之中他早已见惯了种种虚伪,相比起现在,东玥皎更喜欢刚才那个漠然相对的樱花雨,至少那让他感到真实,只是东玥皎也明白,他无权强求樱花雨什么。东玥皎的心思司马占云哪里会明白,虽然和东玥皎是好朋友,但他向来直来直去,肚子里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司马占云对樱花雨印象本来就好,现在一听她问话,俊帅刚毅的脸庞上瞬时绽开了笑颜。 “司马占云,我的朋友叫做东玥皎,小姐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樱花雨。” 樱花雨轻轻开了口,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她即使不知当今天子名讳,但她还是知道如今天下都是东玥家的,而之前她才刚为司马小姐绣制了嫁妆不久,王城之中姓司马的恐怕也就只有唯一一家,那便是名盖王朝的铁血将军司马大将军家。樱花雨感觉自己心里扑腾的厉害,但她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就算这两人位高权重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要自己小心翼翼伺候好他们,别出什么差错,想来他们也不至于为难自己。 “樱花雨?很好听的名字;只是我想知道小姐真实的姓名,不知小姐贵姓?” “无姓……” 樱花雨轻咬下唇,眸子深处闪过一抹伤痛,难怪东玥皎不相信这是她的真实姓名,在初云王朝中就算最卑贱的奴婢都有姓氏,比如茗香,她原是姓王,后卖入江府之后便得江府总管大人赐姓江,只是樱花雨不习惯连名带姓叫她罢了;东玥皎是多睿智的人?他原本还想继续追根问底,但在捕捉到樱花雨眼中的伤痛后,他便将满肚子疑惑强压了下去,恍如没事人一样走向了那一排排放置着各种香料的木架前。 “樱花雨,我们也别公子小姐的称呼了,你要是还看得上我和占云,就叫我们一声哥哥便是。我这次来是听闻你这里有上好香料,想要寻些回去,先说好啊,如果只是一般的熏香就不用拿出来了,我们可不是那些附风雅的纨绔子弟。” 东玥皎故意扯开话题让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樱花雨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由不得她愿不愿意,她一个弱女子在王城无依无靠,若是这两人真愿意和她深交,终究也不是什么坏事,樱花雨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甜甜的开了口,只是语调难免有些别扭。 “既然公,东玥哥哥这么说了,我自然也不敢那些平庸之物出来辱你眼睛。茗香,去把柜子里锁着的五个盒子拿过来,东玥哥哥、司马哥哥,你们先请过来喝茶吧。” 熏香坊里的茶自然比不上司马府中的,但樱花雨的熏香却是第一无二的,她并未像常人一般将香木一截截的摆放,而是将它们细细研磨成了香粉,其一不浪费原料,其二这样出来的熏香不但香味浓郁还经久不散;五个木盒在东玥皎和司马占云面前一一摆开,樱花雨也乐的大方一次,端出了自己收藏的紫砂香炉,当沁人心腑的香味随着一缕青烟缓缓升腾起来时,东玥皎的双眸都亮了起来。 “这是何种香薰,为何味道如此独特?” “东玥哥哥,此香名为沉水香,也叫做沉水,是沉香中的上品,可以降气温中、暖肾纳气,小妹这里也仅仅只有两指而已,都已研磨成了香粉。” 说到香料樱花雨脸上盈满了光彩,王城中只怕没有人能比得上她对香道的研究,指着其余四个木盒,樱花雨都介绍了一遍,当然她也没有丝毫吝啬,随着她的讲解,茗香将所有上品香料都取了一点出来点燃。东玥皎寻觅熏香许多年,此时竟如同一个学生般,仔细听着樱花雨的每一句话,司马占云则痴痴看着樱花雨,整个人早已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古色古香的店内香味四溢,一盏如豆的油灯,半壶温热的残茶,却让三个人坐了整整两个时辰,若不是樱花雨脸上已经掩饰不住疲惫,只怕东玥皎和司马占云还能再继续坐下去。这一趟熏香坊之行,让东玥皎如获至宝,虽然他已经将店里所有上品香料全部买走,但在他心里这熏香坊最贵重的宝物却还是樱花雨,当然司马占云也跟着凑热闹,大手笔的买下不少樱花雨调至出来的熏香和苏合香酒,他甚至还给自己找了借口,说什么想要和樱花雨学习香道,并承诺隔日再来看望樱花雨,两人的态度瞬时让樱花雨一阵冷汗淋漓。 送走两人樱花雨长长叹了一口气,遇上这两人也不知是福是祸,如果有的选择她一定不想和他们有太多交集,毕竟她的初衷只是想有口饭吃,有个落脚之处。茗香哪里明白这两人显赫的身份,此时她眼中依旧还有着痴迷,王城之中茗香还从未见过如此出众的男子,她甚至幻想到了樱花雨和自己美好的未来。 “小姐,你看司马公子和东玥公子看你的眼神,分明就是暗含情愫。依我看啊,小姐无妨考虑一下,若是你愿委身他们其中一人,以后我们的日子也会过得更好一些。” 茗香向来说话都毫不遮掩,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的真性情,樱花雨才会和她走的如此之近;樱花雨毕竟曾为人妻,司马占云和东玥皎的意思她又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只是她现在哪里有那份心思。 “这话就你我说说还可以,要是被旁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嘲笑我们呢。茗香,别忘记了我原来的身份,那种高枝可不是我能攀附得起的,我们还是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 “小姐你这性子就是固执,不过我喜欢。” 茗香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樱花雨的性子她了解,不过茗香还是希望这两位公子能多来熏香坊,毕竟他们比江月白强太多,也配得上樱花雨,茗香可不希望樱花雨因为江月白的事就耽误她自己一辈子。 隔日,司马占云还真又来了熏香坊,看见一身男装的樱花雨时司马占云再次呆愣了,他从未想过一个柔美绝世的女子竟可以兼并男子英气,司马占云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寻觅多年的女子就在眼前,在樱花雨面前他也显得格外殷勤起来;司马占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用意谁都看得出来,只可惜樱花雨完全装作不懂,好在东玥皎紧随其后而至,并寻了个借口将司马占云拉走。 “东玥兄,我知道你喜欢樱花雨,但我也喜欢她;我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独善其身,寻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你可别想我会为了你退出。” “呵呵呵……占云,我想能做出选择的只有樱花雨吧?你我既然都看上了她,那我们不如各凭手段。再有十来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端玉节,到时我们将樱花雨约出来把话挑明,至于她愿意选谁,我们都要祝福对方,你说此法可好?” “好。” 司马占云狠狠点了头,他也不曾想到自己和东玥皎竟会对同一个女子生出情谊,自己不肯让步,东玥皎自然也不是那种将所爱拱手让人的人,于是这个约定变成了无奈也是唯一的办法。好在离端玉节还有十几日,司马占云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这十几日他一定每天都来熏香坊报到,绝对不能让东玥皎占了先机。 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九章 趁人之危 端玉节是初云王朝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也是每家每户团圆的喜庆日子,虽然距离端玉节还有十来日的时间,但初云王城中早已充满了节日的氛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笑意。 可惜樱花雨并不喜欢这样的团圆佳节,离端玉节越近,樱花雨就越发感觉孤独和落寞,她总觉得自己和茗香都是无家可归之人,但就算如此,她却还是让茗香买回了几个红灯笼挂在屋檐下。只是樱花雨不知道,有家的人也不是都喜欢端玉节,比如皇城中央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就有不少人惧怕过这样的节日。 夜幕渐渐笼罩大地,樱花雨站在小院中抬眼望着高悬夜空的残月,心里有着无尽寂寥,银辉散落在她身上,同时也洒落在了那个只能被世人仰望的孤寂角落中…… 清冷的月光透过琉璃瓦落在皇宫深处某座大殿里,一个绝美如画的男子沐浴在银辉中恍如天人,他的眼神桀骜邪魅而冷冽,剑眉俊逸而有型,鼻梁高而挺,薄薄的双唇正在身下女子的香唇中不断地索取着。 忽然,男子眼神一冷,没来由的一掌推开了女子,轻启薄唇,缓缓开了口。“滚!” 床榻之上的女子闻言紧缩了身体,颤颤巍巍的看着他。女子染成银白的指甲,深深扣进了深红色的木柱之中,如蒲扇般的睫毛抖动着。 若不是指甲上滴落的血迹,若不是睫毛上挂着的泪滴,她仿佛就是一尊石像,被风化的人像。良久,女子像是鼓足了勇气,紧紧抱住了男子僵硬的身躯。 “陛下,为什么?妾身哪里做的不好,妾身爱着陛下!” 狠狠的巴掌甩飞了她未曾说完的话,看着从她朱唇边滴落的血迹,男子的眼神更加的冰冷。“来人啊,把她的舌头给拔了。” “陛下,陛下!妾身是真心爱你的!” 抱住东玥涟的大腿,梅妃哭的肝肠寸断,她依旧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虽然早知晓东玥涟冷血,视女子为玩物,但梅妃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她真心爱慕着东玥涟,心里一直抱着奢望能长久待在东玥涟身边,只可惜梅妃一片真心却只换回东玥涟三个字。“拖下去。” 听着屋外的哀嚎声逐渐变成残喘的哽咽,东玥涟斜靠在柱子上微微眯起双眼,嗜血的笑容还挂在他嘴角,但他的眼眸却逐渐黯淡下去,梅妃的表白,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地刺进了东玥涟的心头。 爱!这世上谁配对自己说爱这个字?而且她们哪里会有真心可言,若是有真心,那个女人为何还会那般无耻?想起被自己囚禁在深宫之中的皇太后,东玥涟眼中闪过一抹自嘲。只可惜她是他母后,他这辈子都无法改变这个该死的事实,东玥涟冷笑一声,女人,对他来说,只是玩物罢了! “陛下,八王爷求见。” 殿外传来了侍卫暗冥的声音,东玥涟微蹙眉头,这个时候东玥皎还来作甚?对于这个一直努力讨好自己的八弟,东玥涟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感,只是身为上位者他早已忘了那几乎不曾存在过的亲情,仅仅只是一秒的疑惑,东玥涟就恢复了他桀骜的模样。 “宣他在闵玉殿见。” 自打东玥涟成为国君之后,他便囚禁了皇太后,没有任何解释,他也不需要对谁交待,虽然东玥皎私下要求了很多次,但东玥涟还是很坚定的不让她见任何人,包括东玥皎在内,东玥涟心里有着一个谁也不知晓的秘密,那是他难以启齿的伤痛,这也直接导致了他痛恨天下所有的女子。 东玥皎来的目的很简单,刚从樱花雨那里得到些上品熏香,所以眼巴巴的连夜送了过来,好在这一次东玥涟很满意,脸上也露出了少见的笑意。“八弟真是有心,想必这东西费了你不少心思吧。” “只要陛下喜欢,臣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得了吧,弄些香料就让你肝脑涂地?不过你的心意朕知道,你先回去,朕不会让你白跑这趟的。” 一挥手东玥涟打发走了东玥皎,他自小喜欢香道,只有在那袅袅青烟中,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东玥皎温文含笑,本想趁机旧话重提请东玥涟让他见上皇太后一面,但东玥涟根本没给他那个机会,虽然这样,东玥皎还是很高兴东玥涟给了他承诺,或许下一次等他心情好的时候,自己就能见到母后。 隔日一早东玥皎就到了熏香坊,虽然他和司马占云有了约定,但他只是个闲职王爷,并没有司马占云那么忙碌,相对来说他时间更为充裕,也更有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樱花雨对于东玥皎的印象本就好过司马占云,再加上东玥皎不显山不露水,随时看起来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樱花雨根本没法将他拒之千里。 “东玥哥哥,怎么这么得空?” “我可是特意过来讨杯茶喝的,樱花雨你不会连茶都舍不得给我喝吧?” “哪里会,先坐下说。茗香,去泡壶好茶来。” 屏风后的茗香见到东玥皎,早已羞红了一张脸,她看见东玥皎和司马占云时简直比樱花雨还激动,毕竟美男子自古以来总是惹人浮想的。打着喝茶的名义,东玥皎旁敲侧击想要打听出樱花雨的来处,但樱花雨也不笨,轻而易举的便绕过了话题,她现在的身份十分尴尬,更不想提起自己和江月白的那段往事,最重要的是江月白这些日子以来并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樱花雨不想徒添麻烦。 “按照你这么说你现在和茗香在王城都是无亲无故了?” “正是,所以小妹不得已才扮作男身,否则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只怕会招来闲话。” “那你可曾想过改变这种状况?” 东玥皎习惯性地敲着茶杯边沿,修长的手指看起来仿如白玉,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无害的小白兔一样,让人轻易卸下心理防备。这话题是东玥皎想了很久之后才故意提出的,昨夜回去之后他细想了一下关于樱花雨的一切,一个女子敢出来抛头露面定是有说不得的苦处,而他能为樱花雨提供最好的庇护。 “改变?” “对啊,比如说你可以住到我的府上,我能保证你衣食无忧,过上千金小姐的日子。” “东玥哥哥开玩笑吧,我无名无分怎么可以住到你的府中?再说暂时我也不想改变,对于熏香一道,小妹很是喜欢。” 可怜东玥皎用尽心思,却被樱花雨婉言谢绝,虽然东玥皎不断暗示樱花雨他现在还没有妻妾,但樱花雨却假装听不明白,就连东玥皎表明了身份之后,樱花雨也是无动于衷。对于樱花雨来说,她和东玥皎或者司马占云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樱花雨不想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不过东玥皎提出端玉节游湖的邀请,樱花雨终是没能拒绝,在她心里对东玥皎毕竟还是有那么一点好感,她不想真的得罪了这位王爷。 第一卷 宿妆眉浅粉山横 第十章 一眼万年 樱花雨虽然答应了东玥皎的邀请,但等端玉节夜幕降临,兴致高昂的东玥皎和司马占云来接樱花雨时,却还是目瞪口呆愣在了原地,两人愣愣看着一身男装扮相的樱花雨,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只见樱花雨一身白衫、满脸英气,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唇红齿白含笑而立倚在熏香坊门口高挂的红灯笼下,竟比这两位正宗的公子还要多上几分大少风范。 “司马哥哥、东玥哥哥,你们怎么了?” “今天是端玉节,樱花雨你不是应该恢复女装和我们一道出去才对吗?”司马占云咽了一口沫子,心不甘却不愿的开了口。 端玉节不但是团圆佳节,也是初云王朝难得一天女子正大光明出门的节日,在端玉节上有哪位小姐或者公子看对眼的话,回去自然会有家里长辈或者媒人上门提亲撮合,变相说来这端玉节也相当于年轻男女寻觅佳偶的盛会。可惜司马占云和东玥皎都不知道樱花雨压根对这个就没兴趣,她刚出江家大门没多久,自然不会愚蠢到又找让自己跳进另一个火坑,对于樱花雨来说,就算是晚上也还是男装安全一些,虽然说为了安全,樱花雨却没自私的将茗香留在熏香坊,她和茗香是这世上唯一的姐妹,两人自然要一起过这端玉节。 “司马哥哥这话说的?小妹也是有苦难言才这幅打扮的,难不成在司马哥哥心里,我男装或者女装真的这么重要?” “也,也不是有太大关系……” 司马占云简直有苦难言,今日本是他和东玥皎商定好对樱花雨表白的日子,现在樱花雨一身男装,司马占云总觉得对着同样英气的她有些难以开口,但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毕竟在樱花雨心里,自己已经和东玥皎有了差距,司马占云可不愿东玥皎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抱得美人归,何况樱花雨还是他追寻很久才遇到的意中人。司马占云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人,他的想法和表情全挂在脸上,看他患得患失的模样,东玥皎不由和樱花雨对视而笑起来,茗香正好提着一个篮子走出了熏香坊。 “已经都准备好了,店里的东西也收拾完毕了。公子,待会儿游湖的时候,一定会不让你们失望。” “樱花雨,你准备了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东玥皎也对茗香提着的篮子起了兴趣,樱花雨浅浅一笑却没有回答,在这初云王城中樱花雨除了茗香就没有什么朋友,难得司马占云和东玥皎都待自己如此有心,好东西自然要和他们一起分享。前几日樱花雨凑巧调配出了上好的丁香粉,今日她特意让茗香带上香炉、香具,准备在游湖之时让他们先试试这新的香料。 虽说是晚上,但初云王城中却也是人来人往,樱花雨被挤得浑身香汗淋漓,茗香更是在她身旁叫苦不迭,面对着人满为患的局面,司马占云不得不挡在三人之前,负责起了开路的重任。好在碧波湖并不算远,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四人就挤到了湖边,只是一问船家之后几人全都傻了眼,原来今夜来游湖的公子小姐实在太多,早在两日之前所有的画舫就全被预定了出去,东玥皎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半响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也不一定非得游湖才算过节,去我熏香坊坐坐也是一样,我让茗香给你们下几个好菜。” “不行,都说请你来游湖了,怎么可以到了这里又回去。我现在过去问问别的船老大,我就不相信这个邪,整个碧波湖难不成还弄不到一艘船。” 其实东玥皎听到樱花雨的建议心里也有些动摇,游湖也好,坐坐也罢,只要和樱花雨在一起,在哪里对他来说其实都不重要,何况还可以借机和樱花雨一同用餐。可司马占云偏偏是个死心眼,他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大将军,竟连一艘船都弄不到,那简直就是在樱花雨面前丢了脸面,对于他的执着,东玥皎也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声,脸上还得挂着赞同的微笑。 跑腿找船这种事自然是落到了东玥皎和司马占云的身上,樱花雨和茗香则在原地等待,好在碧波湖边夜晚的风景也算不错,笑看着茗香从篮子里拿出了块毡子铺在微带露水的草地上,樱花雨随手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支竹笛。这笛子并不算什么上品,只是一般的翠竹所制,但这却是樱花雨有生以来的第一份礼物,将竹笛凑在唇边,樱花雨不由想到了许多年前那个笑颜如花的少年送自己竹笛时候的景象,那时候的江月白没有现在这么冷漠,也没有现在这般残酷,虽然他有时候也会欺负自己,但那时的他面对自己时脸上却没有厚厚的面具,想到自己和江月白之间的种种,樱花雨长长叹了口气,一曲委婉悲凉的曲子从她唇边缓缓流泻而出…… 皓月当空,碧波湖岸边倒映的灯光,忽明忽暗,或红或绿,随着清风和桨影在水面上摇曳着。一艘艘画舫飘过水面,笑语欢颜,丝竹悦耳,无数船只荡漾在碧波湖中,烟花、流水、美女荡轻舟,一副美不胜收的场景。樱花雨长身而立在碧波湖畔,缓缓吹奏着竹笛,好像这世间所有的欢乐都与她无关,茗香坐在她身旁托着腮,眼角隐隐有着一滴晶莹,或许越是热闹才越发显得两人的孤寂。 远处朝着湖岸边慢慢飘来一只小舫,银辉下船头只身而立一名身着黑色长衫的冷漠男子,只见他黑衫轻扬,满头乌黑长发在夜风中桀骜不羁的飞舞着,男子远远看向樱花雨所在的方向,眉头微蹙,那隐隐约约的悲凉曲调竟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共鸣。 “船家,尽量把船靠近岸边一些。” “是,公子。” 终于东玥涟看清楚了隐藏在夜幕中的吹笛者,灯火阑珊的湖畔,长身而立一位英俊潇洒、手执竹笛的白衣少年,只见他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双眸之中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孤寂,只是一眼,东玥涟心顿时猛地便是一跳,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白衣少年一般,那熟悉的感觉紧紧拽住了他。同时,樱花雨也看到了离自己极近的东玥涟,她放下唇边的竹笛就这样看着不远处的黑衣男子,男子桀骜孤独的站立在船头之上,就这样冷漠至极盯着自己,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樱花雨意外的没有别开脸,就这样静静和东玥涟对视着,樱花雨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畅,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那般深邃、那般不逊,樱花雨甚至感觉自己灵魂深处有着某种共鸣,好似千百年的孤寂之后,遇上了相同的人。 一眼,便是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