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章 偏远小山城 华夏南方一小镇,地处群山之中,相传为两百多年前,江南人士三个姓氏——李,梁,凌举族搬迁落籍到此。后陆续迁入其它——吴,徐,许,罗,何等“小姓”,渐渐形成如今七万多人的小山城。 至于当初为什么“三大姓”会看上这么一个偏塞的地方,已经没有人说得清楚,也没人再去考究。 日升日落,小镇闭塞,人们辛苦劳作,贫乏却知足的生活了一代又一代。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凌罗不通亲,梁徐不往来”这句民谚,却成了这四姓里每个人孩童时的第一条人生教条。 凌朗的家住在钱上村,村名起得富贵,村民的生活水平在小镇里却算普通。 母亲姓李,外曾祖母姓许。山城的地势是个盆地,凌家在镇子的上头,李家在中间,许家在盆地最低处。三家人并不是连在一条线上,如果用用在地图上用笔划连起来,不难发现倒像是一个斜三角形。 华夏的偏南地区,古来穷山恶水,瘴气为祸。现如今也因为属于亚热带地域,大多数该地域的人们,肤色都黄中偏黯黑,并且身材都偏瘦小。 但好像这定律在这个小镇里偏偏不成立。 整个汤盘子一样的小山城,可谓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女孩都是肤白貌美,出奇的水灵,小伙子也大多聪明伶俐,健康壮实。如是相继十数代。 然而这个例外,到了凌朗的小叔这一代却开始出现了改变。人们慢慢发现,以往出声都是白白胖胖的新生婴儿,越来变得孱弱,哪怕是由那健康妇人所孕育,那怕她们并没有离开过小镇。 甚至一部分女孩们的皮肤开始变得黑黄暗沉,眼睛也没以往的水灵透彻,男孩们也逐渐变得参差不齐,高矮肥瘦,没了往昔的矫健。 更是让人感觉得惊讶的是,与钱上村中间隔着两河一山,历来以和善、和顺、和睦为建村宗旨的三合村,那里的人们,脾性变得越发暴戾,不但时常与外村、外姓无端发生争执,往往一言不合,动辄就挥拳而向。更是不断传出妯娌不和,婆媳相争,甚至在农村人眼里看来,那罪大恶极的扒灰乱亲,都隐隐传得满城风雨,让人瞠目结舌。 眼看三番两头的,村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狂躁,邻里间的矛盾越来越多,三合村的族老们,无奈请来了一位许姓的风水大家。 许大家在三合村子里,爬山涉水,辗转数日,最后作出箴言:“三合村,为卧牛之地,而本村宗祠却恰好建于牛鼻之下,故宗祠香火愈盛,牛脾气就越大。” 后来,在许大家的主持下,村人出力,在宗祠里边挖了一口深井,宗祠外面的池塘也加宽扩大,最后从村口到祠堂门口的坪地,还开了一条笔直的村道。 许大家又去说得当地政府出了面,在三合村的对面半山上,开渠引水,山脚处建了个小水电站。 电站虽小,但是山腰间,两条长长的,看起来比电站本身还要大的引水铁管,从半山斜着横贯而下,很是瞩目。 后来外村的老人们说起这事,纷纷猜测,各种版本不一,其中有个版本,在大家看来,却是最具有说服力的。 “卧牛卧牛,路为屠牛刀,井作盛血桶,扩塘供其饮水,保之不死,铁管成双栓,让牛不得出栏。” 从此一来,三合村虽然确实地慢慢恢复到以前的和谐环境,但是村民们的身体素质,从此在十里八村,成了最差的那一列人。 凌朗的父亲凌锦,国字脸,身材魁梧却不显粗壮,初中没毕业,就因为家里穷苦辍学了,但人很精明,从商头脑出众。 母亲李玉华,个子不高,却人如其名,英华似玉,脸上的皮肤像婴儿般细腻,底子里透着光泽的红韵,常年的农活,生了五个孩子,好像也没能改变得了太多。 大姐凌惠,身高继承了父亲,皮肤相貌却又带着母亲的影子,身材高挑,钟灵秀气,脾气也随母亲,小家婉约,勤奋善良。是村里村外打小就出了名的好姑娘。 而凌朗虽然跟同龄人比长得不算矮,却也不出众,皮肤白皙,但是是那种略显病态的苍白,而且气色暗黄。 母亲怀着他的时候,因为常年跟着父亲在外面奔波谋生,居无定所,饮食杂乱。所以他似乎有点先天不足,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尤其经常流鼻血,那怕旁人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鼻子,都会血流难止。 父母担心他养不活,就琢磨着再多要个男孩子来继承香火。 农家人不富裕,孩子稍稍长大了之后,勉强算得是个的劳动力,但是小时候,却只是一只只知道张嘴吃饭的吞金兽。所以父母都希望自己的第三个孩子,就能是个男孩。 于是求神拜佛,求医问药,甚至请了风水先生算了同房时日,却可惜还是连续生了两个妹妹,第三胎才有了小弟凌杰。当然,也因为孩子多了的原因,母亲不再跟爸爸跑外了,而是选择留在村子里务农,照看孩子。 小弟凌杰自小龙精虎猛,八九岁就长像个小牛犊,跟他哥虽差了七岁,但站在一起,身高体形却都快差不多了,虎头虎脑的,特别壮实。 一米八六却称自己有一米九的爷爷,说这才像是他家的娃,还说小弟长大后,也会有他那样使不完的劲,所以平日里,爷爷最为疼爱小弟。 但这并没有改变凌朗,作为这小小家族中“老大”的地位。“长之为大”的观念,在这闭塞的山城里,还有着不小的影响。 奶奶上过小学,而且是李姓人,在当年真正算得上是“大家闺秀”了。虽然她有个“蛮牛”脾气一般的老伴,然后几个儿女也不是什么读书的好料子,或者应该说是没有好好读书的条件,但奶奶的贤淑明理,是有口皆碑的。 奶奶持家有道,在家中的地位很高,和爷爷不一样,她对凌朗的偏爱,从来没有一丝的掩饰。 父母倒也是特别疼老大的,亲情加上总觉得是因为当初动了胎气,而使得老大天生孱弱的亏欠感,让凌朗在这小小的家族里,成了个宝贝疙瘩。 姑叔家的人,甚至很多走得稍微热络的亲戚,都喜欢戏谑叫他一声“大少爷”。 而为了让“大少爷”能健康长大成人,亲人们真的也是想尽各种办法。直到到了上三年级的时候,或许是各种偏门秘方终于有效,又或者是算命先生的占卜断字,终于发挥了作用,“凌大少爷”慢慢地,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凌朗”这名字,叫得清爽,但他的性格其实并不开朗,性子还有点软,父亲因此总是会有所不满,常常和外人嘀咕到,这孩子,像足他娘。 正文卷 第二章 奇异金玉牌 已经就读初二的“凌大少”,在并不算富足的家中,却还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猪”一般的生活。 这一日,父亲又到外面跑生意去了,母亲也下了地,姐姐忙着照顾和辅导弟妹,还要煮好饭等着母亲回来。凌朗则拿着从姑姑那里,要来的一本爱情小说,一手捧着书,看得如痴如醉,一手还握着一块非金非玉像是挂饰的玩意儿细细把玩。 也许是书中的成人世界太让人向往,也许是周末夏日的午后,阳气太足,正低着头看着看着,凌朗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有一段时间没作祟的鼻血,兀地又喷了出来。 凌朗心里大惊,赶忙用手去捂着鼻子,却忘记了手上还拿着块小方牌子一样的东西,这一来,避免不了,鲜血也沾到那物件的上面。 凌朗一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仰起头,把手上的东西一扔,就跑出去找姐姐帮忙去了。 话说一般人流鼻血,大多只是一边,只要举起相反的手臂,数分钟后即可歇止。偏偏他都是两个鼻孔鲜血齐来,即使双手举起来,除了像是在投降,一点用没有。 而就在凌朗转身离开房间的时候,那个被他随手扔在角落里的片状牌子,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圈红色的光晕。 光晕不刺目,却是弥漫状的,明明看起来就是那么一小团,但如果处身其中,却又会让人觉得整个房间满满的全是。 红色光晕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那牌子,又恢复了初始时非金非玉的模样。 然后房间里,除了地上那一本散落的书,像一切都未曾发生。 处理完自己的“突发事故”之后,凌朗回到房间,捡起了书,然后才记起刚才自己手上把玩的挂饰。 从角落处拿起来,擦了擦,又看到上面还残留着不少血迹,就走到屋外面的水龙头下,细心刷洗着,这毕竟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他很是珍惜。 午后的阳光,并不算火辣,从山上引来的山泉水,流淌在那块片状物件上,清凉凉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射着淡淡的青光。 看着它,凌朗有种错觉,这非金非玉的玩意,竟像是透明的,似乎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些什么特别的东西,氤氤氲氲,但是眨了个眼,再想仔细看清的时候,又变得平平凡凡,不知其然了。 这个挂饰,是凌朗读三年级的时候,父亲从小山镇的两大“宝地”之一——石山窟里淘到的。 当时父亲在石窟里头,足足捣鼓了大半个月,金银宝贝几乎是一无所得,倒是收获了这么一片,非金非玉形状也不大规则的“牌子”。 拿回家,用了各种手段,也没查出来“金玉牌”是什么物质构成的——试金石上划不出成色线。想用断金钳,剪掉一小块拿去熔炼,然后再测试。但父亲硬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连钳子都崩口了,这块只有两块硬币叠起来厚的牌子上面,愣是一条痕迹都没有。 父亲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心智眼光自然也是不差的,他料想这肯定是块难得的“好物件”。 小山镇是个“金银盘”,附近周遭的人都知道。但整个山镇,早就被来回犁过不知多少遍。另外一个“宝地”——银岩,上面是有严令不准进山的,而且派有人驻守巡逻,一般人犯不着去那触霉头。 石山窟能被认作“宝地”之一,不仅仅是因为那座石头山里面,洞窟众多,九曲迷离,幽深难测,更重要的是它还有着众多的典故和传说。 而其中最出名的一个典故就是,石山窟曾经作为前朝某一“反王”的临时大本营。“反王”后来兵败身亡,但是相传他在石山窟里,留下了不少价值不菲的宝藏。而另外还有人传说,石山窟以前曾是仙人府邸。 许多年来,小镇上的人们,去玩的,去探宝的,去碰机遇的,不在少数。但也没人真正在这个藏宝窟、仙人洞府里,寻找到过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加上石山窟里面天然洞户众多,七绕八绕,很容易就迷失在里面,走不出来。而且里面还暗藏着好几处幽深的陷洞,连着地下河,不小心就会失足掉落,慢慢地,也就没多少人愿意来这么个危险的地方。 曾经有人在里面的一个洞口,试着往扔了一麻袋秕谷,再让人巡着镇上的各大小河道寻找,而最后那秕谷,却始终不见踪迹,单单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寒森森的,毛骨悚然。 父亲去石山窟淘东西也不是一两次了,而且他到石山窟“寻宝”也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喜欢在岔洞里四处瞎逛,找那所谓的“宝藏”。他就是一味的“刨地”,专找有泥土的地方挖挖掘掘。尤其是那些有着比较夯实的紫黄泥的地方,更是挖得仔细。 如是几回下来,大块头的宝贝没有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豆丁般大小的金属,倒是捣鼓了一些。卖不了什么钱,父亲也无所谓,都淘去泥沙,熔掉杂质,用个小布袋子装起来,有时候拿出来,自个儿乐着。 那一次他顺着一条隐隐约约的矿脉,找到了凌朗现在手中的这块片状牌子。 其实这个非金非玉的东西,外形隐隐看上去,大体有点像个盘坐着的佛像,只是因为它的“头部”相对于“身体”,丁点儿小,比例不大协调,让人难免觉得有点别扭,也就没人说那是一尊“金玉佛”了。 父亲对这块“金玉牌”却是极为的喜欢。听他说起过,他在山洞里发现这物件的时候,除了他寻过去的那条矿脉,当时,在“金玉牌”的周围,还有很多根须一样的细小矿脉,就像是触手一样,蔓延了整个小山洞。 父亲用把家里的“积货”都拿了出来,混合了些金粉和银屑,精工细作,熔成了一小块混金属,这混金属软硬适中不说,还不大容易折断。 最后父亲又请来镇上的老匠人,用传统的手工织金法,做了个莲花状头冠,套在了金玉牌上。 莲花状头冠包住了原来金玉牌的头部部分,乍看上去,还真的像个佛像了。更重要的是这么一来,红系绳有了可以穿过去的地方,从此也就做成了挂饰,挂在了“凌大少爷”的脖子上。 平日里,凌朗觉得金玉牌有点儿重,不大喜欢挂着,取下来放在手里把玩的时候更多。 小时候,凌朗就有点先天不足,人瘦瘦弱弱的不说,比起一般的同龄人好像也要迟钝了那么点。后来也许是他的“鼻血”症,终于得到了好转,这才慢慢的开智,而且越来越显精灵。 三四年级的时候,当其他小伙伴们,还在为了一篇普通的叙述作文,如何才能把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表达清楚而头疼的时候。凌朗已经开始搜刮身边所有能接触到的书籍——连环画,故事会,名著,小说,线装版,装订版,横版的,竖版的,看得那是津津有味,废寝忘食。自然而然的,斟字酌句,行文弄笔,也算得上是手到拈来。 而等到了五年级下半年,凌朗已经是年级里的学霸了。在县里的各种单科、双科竞赛中,也是多次的独占鳌头。父亲更觉得定然是“金玉牌”的效果,于是更“严令”自己的儿子,要时刻牌不离身。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凌朗发觉自己竟然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普通的唐诗宋词,基本一遍过就能记住。那怕是一篇文章,即使是稍长的那种,最多也就是浏览一遍,再精读一遍,就能一字不漏的记下来。 “凌大少爷”可能是小时候被人骂“愚笨”惯了,所以对这现象,他原本觉得其他同龄人,也是早就拥有了的。后来慢慢发觉并不是,但他也没和人提起。他素来有点孤僻,不大喜欢,或者是不擅长去和别人说有关于自己的事情。 再说小山城的人们,虽然不富裕,但尊师重道,恪守礼仪却是历来的传统。镇上大多小孩们的成绩,在整个县城,都是排前列的,所以凌朗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而在这样的氛围中,到了初二,“凌大才子”在镇上两座中学的师生们耳中,已经是人尽所知。 不过因为他整天都埋在书堆中,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善于交谈,所以“凌大才子”的真心朋友并不多。 算得上交好的,只有那么一个同龄人,隔壁村的,也姓凌,也是够得上尖子生的那种,凌朗初一时候的同桌,两人倒是隔三差五地来回相往。 正文卷 第三章 盲眼三舅公 时间荏苒,生活平淡如水。 晚上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的时候,母亲提到了太姥姥的百岁大寿,说想着要带上一家人都去参加寿宴。 跟所有的小朋友一样,在农村,没有那个孩童是会抗拒去走亲戚的,毕竟这意味着,能够接触到其它的同龄小伙伴,一起玩耍嬉闹。 当然更主要的是朴实的农家人,在有亲戚来了,都会热情地拿出家里头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而在这物质贫乏的年代,走亲戚几乎就是代表了吃好玩好,还不用干活的幸福时光。 第二天,一家大小,除了父亲还在外地,六个人,高高兴兴地就出发了。一路上孩子们打打闹闹,爬山涉水的快走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了一个叫梭垌村的太姥姥家里。 在梭垌村当地,太姥姥家也属得上个大家庭。三间较新的瓦房围着老祖屋,在梭垌村子里的山脚处,依山而建,虽然是一例的泥砖泥瓦,但那么一大片建筑群,远远看上去,着实算得上有一番气势了。 太姥姥有三儿子,大儿子许东明在村里当村干部,二儿子许耀辉教书,三儿子许三强却是个算命先生,后者在小镇子里,都小有名气。 本来太姥姥的这一大家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挺让旁人羡慕。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三舅公在三十岁那年,突然双目失明,且无论家人如何相劝,他也没有去那些大的医院看过。然后也没有娶妻生儿,平时形单影只的,成了这个大家庭里一个不小的缺陷。 但三舅公自身却好像一直不以为意。他平日里帮人算算八字,断断福祸,有时候还会趁着墟日,到镇上的街道边,摆个摊什么的。除了行走不大方便,日子倒也过得自在。 太姥姥和蔼可亲,满头银发,一百岁人了,不但红光满面,脸上也没有同龄人那样深的皱纹,老人斑都几乎看不到丁点。她这么大的岁数,听说还手脚麻利,还能自己下厨,大冬天的时候就着凉水,洗菜洗衣服,也无所碍。 寿宴有大舅公、二舅公主持张罗,有板有眼。 这次老人家百岁大寿,近亲近邻,远房亲戚,能来的基本都来了。一大堆人,吃饭喝水如厕,虽然还是难免乱哄哄的,总体来说却并不失礼。 三舅公长得清瘦清瘦,戴着一副寻常的盲人墨镜,颊下蓄有短须,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却也笑容可掬。言谈进退之间,从容淡定,在村子里很有威望。没事时候,就喜欢坐在一旁,抽水烟,喝老茶,碰到亲戚朋友上前询问生辰八字什么的,基本来者不拒,言简意赅,解惑化忧。 寿宴分中午和晚上两场。吃完晚宴,大多数宾客都会选择回家,远一点的至亲,却会选择留下来。一来待多点时候,增加彼此的熟络;二来,隔天还能够帮帮忙,比如拆除一些临时搭建的棚帐,还有一些别的善后工作。 再然后,众人还会聚餐一顿,那些实在吃不完的食食,给各家打包回去,能保存的肉食,继续接着吃,不能保存的谷物土粮,也能喂给家里头的猪狗鸡鸭。 凌朗和小弟凌杰,被分在一个堂表弟的房间里。这样的宴席,孩子们是不需要动手的,但是吃吃喝喝、打打闹闹一天下来,三个孩子也颇感疲乏,所以很快就入了睡。 一些大人们还围在一起,说着一些家长里短,不过没过多久,都陆续散了,周遭就陷入了一片宁静。除了偶尔的狗吠声,整个梭垌村,安宁得就像是一个无风时的湖面。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凌朗隐约间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似远似近。这是一种难言莫名的情景,凌朗明明觉得自己还躺在床上,但是周围的物品和声音,却又觉得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循声“走”过去,在老祖屋屋的门坪上。凌朗“看到”了两个人,因为角度的问题,只是看到了侧面,但是凌朗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盲眼舅公。 另外一个却没有印象,只见他白花花的头发,白花花的胡子,看起来年纪着实已经不小,却显得身材高大结实,腰身站得比三舅公还要笔直,那怕是只看到他的侧面,也隐隐地别具一番气势。 “许三强,你真的决定还是要那样做么?”高大老年人看着三舅公问道。 “徐老,这个想法,我已经考虑了将近三年。在我看来,人生在世,皮毛精血,皆为父母所赐。我父亲去世得早,是老母亲含辛茹苦,一手一脚拉扯大我们姐弟四个的。现如今,也算家族兴旺,儿孙满堂,正该是她老人家含饴弄孙,享享清福的时候。我无妻无儿女,倒也没有什么牵挂。所以,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徐老你也不必再劝阻。” “唉,你母亲六十五那年,本是命中犯气劳煞,原本过不了的一坎,愣是让你用瞎了双目的代价,许了无妻无后的愿,借此替过,硬生生的提高了三十六年阳寿。但如何你还不知足?算来,你母亲还能再活上个一两年,能活到一百零多,自古以来,怎么也已经算是高寿了,你又何必?痴儿,痴儿呀。”那徐老连声感叹,似乎是有点责怪的意思,接着继续说道。 “而且你自己也清楚,因为上一次的作法延寿,上面已经对你有着很大的不满。无非念在你守护一方,兢兢业业,从无过错的份上,加上你母亲也操劳一生,历来与人为善,这才没有过多的计较。但你这次,又妄想用七星续命,恐怕你难得善终呀。” “我母亲现在身体健康,儿孙孝顺,又为人豁达善良,整天乐呵呵的,我实在是不忍心这样的情景,就只能再继续一两年之短。所以无论如何,还望徐老成全。”三舅公面对着白胡子的徐老鞠身作揖,语气真诚。 “也罢,这三年来,我劝诫于你,恐已不下十数次,却依然改变不了你的选择。竟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援手谈不上,你准备了这许久,加上在命理生死方面,你理解得远比我透彻。我大不了为你守护三日,在你开坛作法的时候,不至于让那山鬼水魅,关键时,来侵犯你的紫府六识,其它的,就看你和你母亲的造化了。” “谢过徐老。”三舅公又是鞠身作了一揖。 “许三强呀,你是不知道啊,若非你硬要作这逆天之行,你的前程原本不可估量,省里不敢说,但市里的几个长老,可是早就想提你上去了。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徐老这句说完,三舅公并没有回话,一时间,两人似乎各自有所思,内心感叹,却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三舅公那不徐不缓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 “徐老,我心中还有一事不明,你见多识广,还望能帮我解惑。” “但说无妨。” “云开村蛟龙地的蛟嘴已封,上塘坳的彩凤振翅,翅膀处也打入了四根铁柱,三合卧牛也栓了起来,甚至石山洞窟的灵气流失,这些年也恢复了平缓些。但为何这山镇村民的身体,依然一日不如一日?” “蛟龙出反王,彩凤得富贵,卧牛主勇武;云开万重山,银岩千脉水,洞窟龙珠石,甚至这个山城的主体,宝舟划银河,也被上面的人,在两边的河道陆续建了大桥小桥九座,绑了起来。但是不知何因,这盘龙之地的灵气,还是在流失中。” “凡事讲循环复始,就像个装满水的气球,被扎了个小孔,一直在渗漏。当地人的灵气,品性言行,自然会受影响。当初石山洞窟的灵气大流失,省里头都派了魂使过来调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唉,这样下去,不用百年,这个地方,难免又得成为我华夏国的另外一个弃地了。” “事情竟然严重到如此地步?会不会是有人在蒙蔽玄机,暗地里窃取灵蕴?” “上面的人也考虑到这个的问题,大守护使和大魂使,不惜耗费灵神元气,联手共同演化龟甲木卜,得出卦象却暗涩难解,不明所以。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吩咐我等,细心看守,希望能尽快找到蛛丝马迹吧。”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徐老,这次作法,估计许三强即使保得残躯,守护使的身份,也要被出去,却不知道下一任的守护使人选,定了没有。” “定了,当年你借物延寿,上面就已经开始选了李家一个甲子年虚甲子月甲子日甲子时的青年储备培养。” “什么,四甲生人?还是李家的?”三舅公似有所感,赶忙掐指算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稍刻,他放开手诀,皱起了眉头,“徐老,我想你应该也算过此子,如此强盛又特殊的专旺格,将来料应是个了不得的人才,而作了这里的守护使,岂不是有大材小用之嫌?而且,还是李姓中人。” “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上面的是如何考量的,我估计也不会只满足于安排做此间的守护使那么简单,接替你,最多是作为一个过度。另外,此子虽然命格特殊,而且还是特殊命格里的专旺格,却也不见得都是好事,历史上类似这样的命格的,王莽就算一个,不是大智慧大果断的良将才,就是大奸大恶之辈。” “喔,还真是,刚才我只是初略算了一下,回头再推敲,竟然还带着破冲从命格,实在是不可思议,如此一来,此子前途倒真是难以预料。也罢,竟然是上面的安排,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也无需你我去过多评论。”三舅公说完,也没再在这问题上过多的纠缠,伸手从左边口袋里,抽出了一张黄色的纸片来。 却只见那一张黄纸,不知是何种材质做成,带着种金箔的质感,上面龙飞凤舞,写满了各式的符篆。 三舅公拿出火柴,将之点燃。口中又是念念有词,凌朗没有听清三舅公究竟念的是什么,声音不是用平常的通话,也不是本地方言说出,所以凌朗并没有听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加上他的视听能力,似乎开始在减退,像是在慢慢要被抽回到床上的躯壳里。 隐约间,随着符篆烧得快剩灰烬的时候,一位白须、白发、福态吉祥的老人,凭空出现。 对方一副古人的打扮,头戴员外帽,帽檐有两条布须下垂抵肩,面庞圆润而丰盈,两眼微眯,带着慈祥的笑容。其实如果能再凑近身细看,凌朗就会发现,这个老人并非真实的肉身,而是一种莫名的灵气形态。 “许三强,你今日用真言符篆唤我,所为何事?”富态老人虽然面色的笑容不改,但语气中却带着些不耐烦之意。 “土地公,我许某人三日后,在晨霞初现,金露未尽,太日升空时。于这后山搭棚作法,到时候,还望容个方便。”三舅公毕恭毕敬的作揖回答道。 “此等事,非我管束范围,你自己便宜行事即可,无须再问。”说完,老人所处的地方,泛起一阵波动涟漪,尔后,整个身形,就消失不见。 再然后,凌朗只觉两眼一黑,再听不到,也看不到外面的事物了。 正文卷 第四章 凌家大事件 第二天醒来,凌朗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个奇怪的梦。但梦的记忆,又似乎已经无法具体的描述。直到来到客厅,看到坐在椅子上,正嗑着南瓜子的三舅公。心头尖突地打了个颤,昨晚所见所听到的事情的脉络,突然就像门外的老槐树上飘落的叶子,纹路清晰。 “什么是魂使,什么是守护使,什么是宝地,什么是特殊命格?还有,为什么自己还好像看到了传说中的土地爷?这难道只是梦境?” 凌朗的内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但灵魂深处没来由的一阵对于那些未知的忌惮,又阻止了他继续深思下去。 中午过后,最后的宾客们都逐渐离开。 把客厅又扫了一遍之后,母亲也准备再去找太姥姥唠嗑几句,就回家了。 这个时候,坐在客厅侧边的茶几旁,抽着水烟的三舅公叫住了母亲。 “玉华呀,来,你过来一下,先别忙乎了,三舅和你说几句话。”三舅面带微笑,不过笑容有点不是很自然,手还招一招的,在唤母亲过去。又叫起他自己给凌朗起的喊名: “南秀,你先出去找表兄弟他们玩吧。三舅公和你妈有些事商量。” “三舅,你叫我啥事呀?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母亲李玉华,从小跟她这个三舅最亲,所以说话也很随意。虽然三舅在外人看来,在许氏三兄弟里是混得并不咋样,但是在母亲眼里却是最有本事,又最是识得疼自家人的。 以前三舅公眼睛好的时候,只要是去墟日,基本都会去看望母亲和凌朗外婆。每次手里都少不了东西,虽然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是农村人,不就讲个心意? 只是后来,三舅公眼睛坏了,母亲自己孩子多,农活一个人应付着,就少了些往来。 “也没啥要紧事,就是这些天,我闲来无事,把你一家子的时辰八字,又都算了一下。我记得,小时候你也喜欢缠着我说这些。所以你也知道的,玉华,这个人虽说大体的命格,生下来基本就注定了的,但也不是没有稍微改变的可能。一些牵涉的人和事情,还是能多多少少影响主体命局的。命运命运,命虽天生,运却是可以去改造的。” 平时三舅公其实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那怕他去帮人摆摊算命,也不是那种察言观色的江湖术士作派,所以他摊子上的生意,一般都比不上别家,而他也从来没想着去改变。 但是今天倒有点不像他的风格了,叨叨咕咕,神神化化的。 “三舅,这些东西,打小,我都听得耳朵起茧了。有事你直说。”母亲自小爱黏着这个三舅,喜欢听他讲故事,所以也不见外。而且对于这些风水命理,母亲也是很相信的。 母亲什么都好,为人善良,勤俭持家,几乎从来没跟人急过眼。但是她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爱丢三落四,尤其是生了几个孩子之后,变得更是容易犯迷糊,有时候明明手里拿着的东西,还满屋子去找。 “玉华,十年前我跟你说过,你和阿锦的命格四十之前是琴瑟和鸣,宜家宜室。你们两个呀,阿锦是五行属火缺金,你是属木缺火,你们两个五行不相冲,八字无大碍,而且阿锦还对你有所补益。”说完,三舅公好像思考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遣词。这才又说道。 “但是这次三舅我,又重新算了一遍,其它几个孩子,是正平中上之势,人不作恶,大难不至,这就不需要多说什么。” “倒是南秀这伢子,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辰时辰月辰日辰时,四辰生人,八字互冲刑,所以自幼身体底子就有问题。但为什么命卜会显示他少年和青年时,会运势多舛,血亲悲苦,这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他属从财格,三十岁之后是有二十年大运的。当年我认为,人年轻时候,苦就苦点,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最近我才觉得不大妥,竟然你和阿锦算起来运程都不错,那作为大儿子的南秀,又怎么会波折多舛?”三舅公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神情开始变得凝重。 “真的吗?三舅,这是为什么?”母亲听了,心里就不由有点发急。 “三舅,你是知道的,这大伢子,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吃得苦从小就比别人多。以前鼻子老容易流鼻血,碰一下都不行,也就没人愿意和他耍,还天天泡在药罐子里。几个孩子中,我觉得他从来没欢喜宽心过。三舅,你可得帮我好好想想办法哪。”母亲向来心疼自己的大儿子,她一直认为是自己怀他的时候,没照顾好,动了胎气,看到大儿子总是离群寡欢的模样,内疚得是想要把心肝都掏出来弥补给儿子。 “玉华呀,这已经不是重点了啊。南秀就算年轻时候苦点,长大了总是无碍,现在有事的是阿锦啊。” “什么,阿锦?阿锦他会有什么事,这怎么可能?他壮得像头牛,平日连感冒发烧都没试过几次,这怎么可能?这可如何是好?三舅,怎么办呀?”母亲一听,儿子差点也就算了,自己起码还能好好的看着。现在听到自己的丈夫也不讨好,她清楚自己三舅的本事和为人,素来是不轻易爱开玩笑的,听完心里一下就慌了神。 “玉华,你别急,别急。先听我说,这问题大概就出现在南秀身上呀。南秀五行属土缺火,你属木缺火,阿锦属火,但又不是强火之人。现在你和南秀,都缺火,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儿子,两边都不能分多,也不能少。一个收多了,另外一个就会不平衡,就会拼命去夺取,然后这边又不平衡了,跟着又变得疯狂起来,如此反复,谁都扛不住的。” “当年,我算到阿锦四十有一劫难,就是始终算不出原因在哪里,也想着慢慢盯着,瞅清了,再想办法化解。到今天,我算弄明白了,南秀小时候,因为先天孱弱,所以他缺的东西不多,或者说他消化不了太多。现在他长大了些,身体好了,他是四辰生人,行水木运,六亲疏离,至亲不利。” “那三舅你有了化解的方法么?”母亲心急如焚地问道,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转眼间,自己和丈夫和自己的孩子,怎么就好像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你也别太担心,竟然三舅找你来说这事,自然也是想好了法子的。阿锦现在看来,有大运,却命薄;南秀却是个命硬,有大运,也少不了大劫的人。这个孩子,按照你三舅现在的能耐,也有点看不清楚了。” “玉华哪,下面三舅的话,你可要好好记住啰。第一,是关于你和阿锦之间的,今年开始,直到阿锦六十岁,从新年初二开始到初七这六天里,你们两个不要相见。那时候紫气东来,阳气上泽,水木大兴,利你但碍阿锦。至于甲子年之后,人的五行不显,八字调和,也就无妨了。”如果认真的听来,会感觉三舅公像是在交待后事。 “第二,以后让南秀就叫阿锦做阿伯吧,不要叫爸了。喔,对了,最好其他孩子都随着这个叫法,叫你,就叫阿姆吧。” “第三,我请人帮忙一起推算过了,发现阿锦这次的劫难,多数出在他做的行当上,但是思来想去,也没有太好的法子,毕竟是谋生的手段。往后你得多让他积德行善,实在做不来搭桥、铺路、放生的这些事,那就尽量不要杀生。还有就是,阿锦他历来不大信神鬼的,也不信福荫之说。但是不信归不信,往后让他别恣意妄言,更不能做些不敬神灵的举止,尽量避开就好,万万不能又去凑热闹,又喜欢妄加评语。他大咧咧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第四,你们还住着的老祖屋,建在地势低洼处,阴气横生,阳气不长,利女妨男,算不得好地方。门口的田地又是别人家的,格局也定了型,改不了什么。如果可能,回去你和阿锦合计合计,就在我以前给你们找好的那块屋地,那怕随便盖个几间胚房先住着,等条件好些,再重新修葺。以上这几点,你要时常记在心中,经常地提醒他。都做到了,应该可保你们无碍。” “嗯,好,三舅,我听你的,不行,我这就去找个笔记下来。三舅,往后,你可千万你要帮我看着些,没事你就多去家走动,有事你还得多帮帮你这个外甥女呀。”母亲此时,简直是有点手足无措。今天自己的三舅一下给她说了这么多,而且没一件是好的,偏偏又件件看了都切身攸关,让她这么个普通的农村妇人,是彻底的没了主意。 “你放心,你放心,三舅我自然会尽力的,你先去找纸笔把事情记下来先,记不清楚的就再过来找我。切记,切记。”事关自己外甥女一家子,三舅公也没有了往常那不急不缓的风轻云淡。 母亲急急忙忙走出大厅,正想着找谁去索要纸笔的时候。 “玉华,阿奶让你过去一下,她说有事找你谈呢。喏,她正在我那里坐着呢,我带你过去。”二舅婆此时却刚好走过来,也不由分说,拉起母亲的手,就朝她自己的家走去。 正文卷 第五章 佳人她姓罗 回到家中,凌朗的生活并没改变什么,一如地继续看书,学习,发呆。 大姐凌惠今年已经上初三,要开始准备中考了。成绩一般,不是大姐不够聪明,而是家里杂事太多,让她没法子全部心思花在学习上。 六年级的三妹凌珊,读书也不怎么好,还有些好动顽劣,却已经是个小大人,能帮忙着做不少的家务活。 三妹在五个孩子当中,是最不受家人待见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她长得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样子。小时候五官就算不得清秀,鼻梁还有点塌,加上头发总是乱糟糟,没有光泽不说,难听点说,就像一扎枯黄的禾草,随意的顶在了头上。 凌朗的两个叔叔,平常跟在父亲后面“混饭”吃,打打下手什么的,到了结婚年纪的时候,还都是找父亲借的钱,给办下来的。 这些年,父亲走南闯北也赚了点小钱,但是他是那种大手大脚,有多少用多少的性子,时不时还要帮补一下身边的亲戚朋友。所以,谈不上有什么积蓄。 母亲有跟他说过关于盖新房子的事情,虽然父亲也有心,毕竟孩子这么大了,五个孩子还挤在两个房间里,也的确不是个事。但一时间,又确实拿不出足够的钱来。说了几次,也没得出个所以,也就搁下了。 从太姥姥家回来的第八天,二舅公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说三舅公病了,还挺严重的,让母亲有时间就赶紧过去看看。 母亲听了二话没说,匆匆托咐了婶婶们几句,就跟着过去了。 其实小弟凌杰都开始读一年级了,农村的娃,这样的年纪,已是能帮忙烧火做饭喂鸡鸭什么的了,也并不需要太多的所谓照看。 等母亲晚上回家的时候,她的表情看上去,特别的沉重。 听母亲说,三舅公整个人也不知为什么,一下子间,就变得形体消瘦,气涩槁枯,病骨支离。让她感到很担心,病得这么重,身边还没个贴心的人照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着母亲唉声叹气,满面的愁容的样子,凌朗很想说上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着,总不能告诉她,这是三舅公要帮太姥姥七星续命,而留下的后遗症吧。 几次张开口,又欲言而止。 正恰好,交好的凌胜过来找他去学校,他就干脆不纠结了。 学校离家步行的话,差不多有三十多分钟的路程。凌胜家境不错,有一辆双杠的永久牌自行车,平时放学上学,总是会来捎上凌朗一程。 凌胜生得真很强壮,有点微胖。所以路上来回,基本上都是他在踩车,凌朗多数只负责坐在后面。有时候碰到上坡路,才会跳下来,帮忙推一推。 为此,凌朗说过,说自己也带得动人,两个人应该换着来。 不过凌胜总是把壮实的胳膊伸出来,要凌朗和他比一比,然后憨厚的笑一笑,然后愣是没准过一次。 风雨来,风雨去的,快两年,凌朗也就不再去说什么谢谢的话,凌胜也从来没提过这事儿。 初中的时光,是一个人开始形成自我意识的时候,也是从孩童向成人过度的重要时刻。 上了初中以后,凌朗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力气也比从前足了,精神劲更是愈发的充沛旺盛。 这一日下午,因为英语老师又给大家加了课。眼看来回去的时间不是很充裕,他和凌胜就在学校饭堂,随便买了几个包子,盛了碗白粥,就着同学们从家带来的咸菜萝卜,应付过去了。 吃完“饭”,凌胜去操场打篮球,而凌朗选择留着教室里看书。 作为年级里的数一还是数一的尖子生,肩膀上满满的家人和老师的期望,加上他历来的好胜心,让他在学习这方面上,从来是不敢松懈的。 这时候,教室门被推开了。听到声响,凌朗抬头看去,进来的人,是坐在他前面的罗琼兰。 门被推开,有一片落日的余晖也跟了进来,在罗琼兰的背后,像是给她披上了一件霞衣。可能是刚洗过了头,罗琼兰的头发没有擦得很干,夕阳照在那披肩的湿发上面,说不出的惊艳,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美。 看见教室里有人,罗琼兰先是轻愕了一下,待看清是凌朗的时候,她轻轻的笑了笑,一双晶莹透澈的杏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扑动,挂着青春的气息,生如夏花。 她没有说话,径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出书本,翻看了起来。 罗琼兰坐在凌朗的斜前面,所以这样的角度,凌朗能看到她那秀丽的侧面。 夕阳透过玻璃窗,微黄的光,洒在罗琼兰那姣好的瓜子脸上,微红的脸庞那婴儿般细腻的绒毛,像一霎间,变得透明般。 “砰”,凌朗感觉自己的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破开了。 少年有点沉醉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抹风景,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这一刻萌芽起来。 除了翻页声,教室里一片静谧,安详,凌朗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 “哟,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在这里,你们不会是在约会吧?嘻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教室的平静。 凌朗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到一张皎洁如玉,满月般的容颜。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死丫头,你可别乱说,再乱嚼舌根,看我怎么修理你。”罗琼兰扬了下小拳头,一副恶狠狠的小女儿态。 “好,好,琼兰,我知道啦,你和我们的凌大才子在讨论功课,对不?哇,你都这么勤奋,可不得了咯,不行,我也要努力。”这个同样披着长发,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女生,叫成春丽,是罗琼兰的同桌。但两人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一个好动,一个安静。 平时,只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总是会缠着凌朗来讨教方法,而且完全不去看凌朗是否乐意的脸色,算得上是凌朗不大不小的一个崇拜者。 而平日里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凌朗,也有点拿这个丫头没有办法。在班里,成春丽应该是唯一的一个,接受过他这个学习委员“指点”的同学了。 成春丽也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不过还没看到几页书,就忍不住掉转头,捉狭地对着凌朗悄声说道:“怎么样,琼兰,漂亮吧?学习委员,你可能不知道喔,我们琼兰半个学期收到的情书,加起来都快有新华字典那么厚了呢。你可得加把劲。嗯,嗯。” “春丽,你还说……”旁边罗琼兰,也有点心不在焉,虽然成春丽刚才说得细声细气的,但还是被她听到了,她脸色羞红,一副娇羞嗔怒的模样,确实让人心生怜爱。 “别,别,琼兰姐,你别胳肢人家,我怕痒,痒……”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片子,却其实最怕人家挠她的痒痒肉,一时间就挠得喘不过气来了。 看着两个女生的打闹,凌朗又不由看得呆了——贝齿轻启,吐气如兰,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也许是平时小说看多了,凌朗在这上面有超于同龄人的理解。 眼前的情景,让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当年贾宝玉会说,男人都是泥做的,而女人都是水做的骨肉。也终于清楚,为什么林黛玉总是叫贾宝玉作“呆子”,至少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整个上下,十足十的一个呆子。 越来越多的同学走进了教室,两个女生停止了打闹,也或者是她们达成了什么停战协议吧。 而当凌胜,满身汗酸味的坐到了身后,凌朗对贾宝玉的那句“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了。”更是觉得深以为然。 中学的时光,如白马过隙,在紧张的学习中,一晃而过。 成春丽还是像个小尾巴似的,逮着凌朗问东问西,罗琼兰依然只是在碰到时,笑笑而过。不过凌朗和她在午后的教室相遇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了。 凌胜照样上学载着自己的好友,照样有空就去篮球场上,挥洒青春的轻狂和汗水,然后照样满身大汗的坐到身后,而不以为然。 临近毕业的时候,大家喜欢给要好的同窗写一封留言信。 成春丽给凌朗写的是“加油,凌大才子,要把威风继续耍到县城去喔。” 罗琼兰则写着“希望你像个雄鹰般,在学习中,在生活里,都能展翅翱翔,当然能多笑笑,就更好了。” 凌朗给成春丽回了“加油,成春丽,我们永远都是好同学。” 而给罗琼兰,“希望你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做一个拈花的女子,宛琼似玉,吐气如兰。” 笔记本递回给她们的时候,成春丽向着凌朗挥了挥小拳头,而罗琼兰低着头,但是凌朗能感觉到她在微笑。 是不是应该再写一封信给她呢?凌朗犹豫了。但是,这样个念头,不久之后,就打消了。 学校组织毕业生进行最后一次的班集体活动——爬上当地的第二高峰“阿婆髻”。 在半山腰时,有一个大坎,两个女生有点爬不上去。成春丽伸手让前面的凌朗拉她一把的时候,凌朗却犯了难,最后还是在旁边拾起一根树枝,让两个女生捉住其中一头,把她们拉了上去。 而后来四个人在合影的时候,罗琼兰和凌朗站在中间,成春丽和凌胜站在两旁,相片两天后来洗了出来,四人中间隔着的缝隙,完全还能够站得下一个大胖子。 看着相片,凌朗知道,信是不用写了的。从小的教诲,像个沉重的桎梏,让他和她都不敢越出这雷池一步。罗琼兰对他或许只是欣赏,并没有太多的男女之情。而自己除了欣赏她那美好容颜,带来的喜欢。他和她们之间,好像也没有太多值得怀念的时刻,谈话屈指可数,手也不敢牵,拍个照片,都走不到了一起。 所以,他几次提笔,本想写一封告白信,但写些什么呢?他的初恋?就这样还来不及发生,就湮灭了。 凌朗如愿的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凌胜去了林业专科学校,说学成归来,要把家乡的树木栽到全国去。成春丽跟她那个在船舶单位上班的父亲去了省城,在当地上了个技校。而罗琼兰则去隔壁市的卫校,说是准备做一个白衣天使。 白衣天使?天使其实来过。 只是又从眼前掠过罢了。 转眼间,四个人,天南地北,各分东西。 而盲眼三舅公,也终于没能熬过这一年,在凌朗正紧锣密鼓地准备中考的时候,撒手人寰。 正文卷 第六章 白马坪门前燕 三舅公的葬礼,凌朗没有参加,原因倒是有几个。一来,中考临近,学习紧张;二来,三舅公算不得上寿终正寝,更非喜丧,所以在农村,参加这样的葬礼,是难免有晦气沾染之说的,母亲也就没让孩子们跟过去;再者,三舅公临去前,特意叮嘱过,他的葬礼尽量不要操办,办也绝对不可以大办。另外还吩咐,他的墓穴不立碑,清明节亲人也不得上供参拜,每年除除杂草,翻新下坟头,坟前三炷香,坟坪一炷即可。   在小镇当地,葬礼规格分为七天大醮,三天全礼,一天小斋。家人亲朋都知道三舅公生前帮人判字断命,历来灵验,他竟然有这样的嘱咐,也都一一照办。所以丧事从简,小斋都没做完,就送上了山。   转眼间,又一年多过去,凌朗就已经读高二了。   这一年多里,凌朗除了认识了些新的同学,增加了一倍的学科数量和学习强度。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不再像原来的那样瘦弱矮小。虽然依然算不得高大和壮实,体型却很协调,精气神也越发地好了许多。 另外,他还开始接触了篮球和足球,也许是受凌胜的影响,他也在其中找到了不少乐趣。   因为身体素质变得越来越好的原因,上体育课的时候,他也不还知道什么叫藏拙。所以无论是长跑、短跑,还是跳远、跳高、掷铅球。凡是田径运动,他都是班里的第一把好手。   也正因为这样,在校运会上,他并没能参加篮球和足球的项目。篮球是别人觉得他不够高大,平时玩玩还行,比赛就算了。而足球和他要参加的一千米长跑,比赛时间有冲突,最终这两项最能激射男生雄性荷尔蒙,最吸引女生目光关注的“帅气”运动,和凌朗无缘。   难免郁郁不平之下,他把自己所参加的田径项目校运会记录都刷新了一遍,但依旧也没引来多少同学的关注。当然,除了学校里的那些体育老师们。   只是,想要挖凌朗过去做体育特长生的,一打听,那些体育老师们就放弃了这么个念头。 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凌大才子,还是那个大才子。语、数、英、物、地、化、政,每一科竟然都能排在年级的前三名。在这所县重点高中,从来不失聪慧过人的天才学生,但是这么全能,没有短板的尖子生,还是头一遭听说。   什么,他素描也画得有模有样?什么,他还会吹口琴,吉他也能捣鼓几下,还在校晚会上表演过?还是文学社下一任社长人选?这样一来,体育老师们彻底是无语了,只能在心里遗憾着,多好的一个苗子呀。   并不是凌朗有多爱出风头,只是因为他家离县高中有点远,他选择了住校。学习对他那个“过目不忘”的智商来说,已经构不成多大的压力。所以无论是课外还是周末,他有“大把”的空余时间。 然后他参加了美术和音乐兴趣班,至于文学社社长身份,因为他是县里的几所高中加起来,总分排名第一的那个,不过只是一个不管事的虚名而已。在学生会里没能也挂个名,还是班主任力排众议,说不能耽搁他太多的时间精力,而帮忙推掉了的。不然他的身份职位还得再多一个。   凌朗的性格也开始变得外向了不少,不再是初来乍到的时候,带着一丝自卑,闭塞自我的性子。   凌朗的生活变化不小,他的家乡的变化也很大。那里的人们开始种植一种叫三华李的果树,这种果子,以前只是作为孩子们的零食,而现在镇政府的提倡下,开始大面积的种植。   更主要的是,竟然有国企背景的矿业公司开始进驻银岩。听说经过大半年的开山辟路,已经建成了个一体化的新型矿场,什么钻机,碎石机,整形机,振动筛,输送机,洗矿机,一样样巨大无比,村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机器,被轰隆隆的拉进了银岩山群。   当然其中最大的一个工程,还得算那巨大的半山水库了。化工冶炼,肯定是离不开水的。而且那么大的一个矿场,工人们的生活,更是必须做好有蓄水措施。   半山水库,就建在三合村那个水电站的上峰山脉,那是三合河的主要源头。因为怕中下游河流被污染,三合村以及河流沿岸的村民,开始是极力反对水库的立项的,后来经过双方的反复磋商,最终水库还是建起来了。   半山水库又叫白马坪水库,根据山形,呈五边形状,混凝土结构。每一条边堤都有三十几米长,安装泄水门阀的那边,更是快接近了五十米。水库选址是一个地势平缓的斜坡,那里原来就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天然湖。   建矿场基地和水坝之前,坪上绿草茵茵,鲜花满山,是附近的人家放牛牧马的好地方。因为从银岩山脉延伸出来的山势,极像一匹低头饮水的白马,所以人们又把这里叫“白马槽”。   矿场建成后,当地有不少的青壮年,都进了矿场务工。听人说做满一年,还有公司红利分,所以矿场开工以来,虽然发生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故,不过好在并不太“严重”。而且这些“小纠纷”,都被矿业那边处理妥善。所以还是继续有人想托关系能进到里面工作。   不过这一切都与凌朗家没多大关系,他家离银岩山脉,离白马坪都还有着一段距离。所以矿优选场优先选择关联村民当员工的政策,落不到他们家头上。   二叔倒是想让父亲去走走关系,说想要进去试试。不过父亲对银岩这块“宝地”被外人来开采这事,是心存愤懑的,加上也没什么关系可走,最后二叔也没能如愿。   这一年来,父亲身体发福得很明显。 人到中年,又随着家里的生活条件好了,家人觉着他发福也很正常。而且看到父亲整日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也没有人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迁居的事,终于又被母亲提了出来,父亲也跟一些进深山伐木的木工,采购了一批桁木,檩条,椽子,想着等手上的钱再充裕点,就托人拉来砖瓦,再找上一批泥水匠,然后把新房子盖起来先。   凌朗看着整天笑呵呵的父亲,看着他原本壮实的躯体,开始腆着个不小的肚腩,脸上也胖得有些见不到原来那刀削般立体的五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总觉得从父亲身上,能看到了一种很奇特的现象——身体外红光围绕,气势蒸腾,内里却是灰败空泛,枯歇不兴。   “阿伯,你这一年胖得太多了,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呀?还有平日里,有没有感觉到那里不舒服啊?”凌朗实在有点担心父亲的身体,虽然他与父亲平常很少有什么交流,但是父亲对他那种偏爱和尽心尽力,他是时刻体会着的。   “能有什么事,壮得像头牛,胖了是胖了点,不过胖是一种福气呀,有福的人才会胖。你看你爸以前在地里刨食,那胖得起来?只有地主财主,才是白白胖胖的,呵呵,这是福气,福气。”父亲历来像个大小孩,嘴有点贫,很爱开玩笑。   记得在凌杰小的时候,没少被他拉出去,撺掇着和隔壁的小孩顶牛,打架,谁赢了还给一些小零食或者几块钱。有时候小杰输了,他除了不开心,也不恼怒,说下次再来。也有把别人家小孩弄哭了的,别人家长来讨说法,他就一直呵呵着赔罪,只是安定一段时日,还照样该撺掇撺掇,该赔罪赔罪。   不过父亲一来手艺好,在村里村外都有点小名声;二来也真没和人急眼过,一副大小孩性格,别人也拿他没辙;三来还时不时的接济一下隔壁邻舍,亲戚朋友,所以人品是没得说的,那些家长也就大多是笑骂几声,不怎么和他计较。 五个孩子都很少见他真正发过火,凌朗的记忆里,从小到大,父母亲好像只吵过那么一两次,但具体什么原因,就都不记得了。   然后,父亲又开始跟自己的大儿子,吹嘘起自己从来没上过医院,也没看过医生的“光荣”事迹。还说他一包退热散,一瓶穿心莲,就能包治百病。而面对这么个老子,凌朗也只好乖乖闭上了嘴巴,继续听着他那不少于说了八百遍的事。   这年正月初三那天,父亲在外面承包的小矿场出现了透水事故。父亲赶忙让去外婆家避开和他见面的母亲回来,说是他的大柜钥匙不知道弄那里去了,要母亲回来去备用钥匙去开柜拿钱。 而母亲说的藏钥匙的地方,他怎么找也找不着,开始母亲是怎么说也不肯回的。说着说着,父亲不耐烦了,也就不管不顾的,发起了很大的火来,在电话里咆哮着,让母亲马上回来,还说他要马上就走了,见一下没什么大碍。   想到自己的丈夫,这么多年,算第一次跟自己这么大吼大叫的,母亲终究没拗过父亲,急忙忙地回家找到了钥匙,开了柜子。父亲拿起用报纸包好的一沓钱币,黑头黑面的,就赶去镇上坐车走了。   这一年的正月,一家人都过得不开心,父亲的矿山发生了事故,虽然没出人命,但伤了三个人,赔了不少钱。矿山也因此被查封,开不下去了。 为此,大姐选择了辍学。而凌朗除了在回家,觉得家里的伙食变差了之外,并没有体会到什么改变,家里的具体境况,父母也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   一时无事可做的父亲,脾气开始变得越是暴躁,而“因公受伤”的人的家人,隔三差五的还来上门要钱,更是让他时常急红了双眼。   这一天,父亲坐在门口想着心事的时候,屋檐下的燕子飞来飞去的扑腾、喂食,吱喳叫了一个大早。他烦躁之下,拿了长竿,不但把燕子窝给捅了下来,还把其中一只大燕给打死了。剩下的那一只大燕,则飞到不远的电线上,啾啾悲啼了一天,才飞走。 而随着燕子窝摔在地上的,是三只绒毛还没褪尽的小雏燕。它们在地上艰难地蠕动爬行,张大那细皮肉嫩的嘴巴,嘶哑的呱叫着,闻之让人心酸。   母亲让孩子们从地里找来了虫子、蚯蚓,还喂了它们一些米汤,但最后一只,也终于没能活过第二天。   小燕子死光之后,母亲才兀然记起三舅公生前说过的话,顿觉心惊胆战,就跑去找一个平常也会算命断福祸的远房叔公,祈求能寻得补救方法。   远房叔公听了母亲的话之后,脸色凝重地吩咐,让母亲拉着父亲,要多去垌头的龙神庙供奉,平时只要家里有肉食,也要不忘祭拜太祖公婆,还有一列的社公社婆,土地灶神。 而这么一套礼仪程序下来,是很繁琐的,父亲因此埋怨过好几次,但都被母亲狠狠地说了他,他才就不情不愿地忍着。 正文卷 第七章 魂幡竖水库崩 每年的正月廿四里,燕子崖上的观音庙,都会在观音诞之前,举办观音像出游的仪式。有名望的族老们会自动的聚到一块,然后讨论和组织信男信女抬着观音造像,敲锣打鼓,披红挂彩地到镇上的各村出游。   老一点的村民都知道,也会相互告知。观音出游,在当地算得上一项很隆重的仪式了。 随着锣鼓声近,观音大士“出游”,就要经过自家门前的村道。母亲早早就站在了门口,搬来一张四方桌,备上金菜木耳,梨果冰糖,还有其它糯米做成的仪品。   母亲让父亲也出来参拜,还封了个红包,说是让父亲到时候亲手塞到观音像前的香油箱里。   只是父亲虽然也是实打实的农村人,但因为从小走南闯北,是历来不大信这些的。三舅公生前,来家里做客的时候,父亲对三舅公说的东西,也大多只是当故事听,左耳进右耳出。   “我不去,要去你去,拜这种泥塑木雕的东西有什么用?有那个闲心,还不如想想怎么把你的鸡鸭养肥点来得实在。”父亲听母亲数落了一番,也不看热闹了,直接跑回到屋子里,连持香参拜三下都欠奉。   母亲气得跌脚,但是一时间,拿父亲也没办法,只好向着观音出游的队伍方向,虔心祈祷起来。   这件事大概过了半个月,有熟人来请父亲到隔壁镇,去做大师傅——帮忙炼制一批金矿,给出的条件待遇还不错。父亲已经赋闲在家挺长一段时日,虽然之前做了一段时间的小老板,但是也没有抵触再帮人打工,而且炼金大师傅,也不丢人,就答应了。   父亲去了十来天的时候,回过家一趟。恰逢小弟放学在家,听到父亲回来了,开心的迎了上去,但跑到门口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脚下被绊了一下,竟然一下冲出去,跪倒在了父亲的面前。 小孩子也不为意,拍拍膝盖就站了起来,拖住父亲的手撒娇。“大小孩”也不在意,笑呵呵的摸摸小儿子的头,然后拉着他一起进了家门。倒是妈妈见了,着实唠叨了弟弟几句,说这好好地,怎么给跪上了。   父亲在家只住了一晚上,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第二天就准备再回到工场。凌朗听母亲后来说工场的出矿情况,并不很尽人意,当时,父亲还提到了他最近老是腰疼,肚子疼。   但是出门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件让人不愉快的事情。   小弟看着父亲要走,像往常一样缠着父亲要钱买东西,以往,这个时候父亲最是爽快。父亲开始还笑骂着掏出了几块钱,小弟一看,却嫌不够。就开始耍起皮来。   小弟可能还不知道家里的状况,已经大不如前,所以他问钱的时候有点死缠烂打,扯着父亲的衣服不让走,换做以前,父亲最多骂几句,然后会让母亲把小弟抱开,不会发生别的事端。   但是这一天,心烦的父亲,却随手在旁边的柴堆里,拿起一根拇指粗的木棍,狠狠地抽打着小弟。听母亲后来的描述,当时,也不知何因,父亲气得脸都变得扭曲,整个人一直在发抖,下手也一点都没放轻,像是要把小弟往死里打。   好不容易在母亲和隔壁邻居的劝阻下,父亲扔下木棍,愤愤地走了。而留下被打得脸青鼻肿的小弟,闷声抽泣,也不大声哭闹,大人们还说他懂事。却因为这件事之后,以往调皮捣蛋,上串下跳的阳光孩童,从此变成一个内向,不爱说话,也不怎么听人劝诫的“问题少年”。   这一次父亲走了,还不到半个月,凌朗就被告知,父亲出事了,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开始时,家人们以为也只是简单的矿物中毒,做淘金这行的,大家对这也不是一无所知。但是检查出来的结果,却吓呆了在场的所有人——氯化钾气体中毒,肾衰竭,肝硬化伴随腹积水。一列的症状,打印出来,长长的摆在了家人们的面前,看着触目惊心。   医院组成了专门的医疗小组,经过讨论,建议要做血透治疗,另外还要做几个小手术,说这样还可能有挽回的可能。但是当十二万的费用单,沉重地摆在大家的眼前时,在场的三姑丈和五姨夫,皱皱眉头,很快就找了个理由走了。   大姑丈也准备走的时候,父亲让三舅给拦住了。后来听三舅说,当时有能力帮忙垫上这么一笔钱的亲戚家,也就大姑丈了。而且大姑丈家最穷困的时候,父亲还带过他和表哥出外打拼过的,后来学到东西,又存了点本钱,才开始单干,并且发展得不错,算来父亲对他们一家有帮补的恩情。   在病房里,父亲拉着大姑丈的手,当时流着泪,哀求着说“大年,无论如何,你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还不能死,我还有五个孩子要养呀。我不能死呀。”舅舅回忆说,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自己姐夫这么个汉子流眼泪了。 谁说男人有泪不轻弹,生死两难,上有老下有小,想死都难。   但是,大姑丈留下一万块钱,人走了,也再没去看望过。   钱能借的借光了,几次透析之后,也很快耗完了。无奈,医生让母亲和三舅把父亲抬回家,说在当地卫生所去“保守治疗”。许多年过去,凌朗还是为这件事耿耿于怀,说得多好听,保守治疗?无非就是“回家等死”罢了。   整个家庭都陷入了惶恐不安中,凌朗周末也不再留在学校,而是选择回家服侍父亲,说是服侍,其实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只是个一直被宠在温室里的高二学生,所有的人生风雨,都几乎未尝经历过,因为从前,他前面有着一个如山岳般高大的身影。   父亲的肾功能基本已经坏死,肝腹水得厉害,父亲的腹部胀凸得很夸张,感觉只要稍微用力用手指捅一下,都能把肚皮给捅破了,只靠着一条透尿管来排泄。从村卫生所的坐诊医生到附近能打听到的老中医,家里人都请来看过了,但是基本都是过来瞄上一眼,连脉象都不把,就掉头走了。   父亲不能喝水,因为水会积压在他的肚子里,从而加重病情。父亲衰弱地仰躺在床上,除了那个渗人的发胀的肚子,头发已经被剃光,整个眼睛里全是血丝,嘴唇干裂,面容槁枯,形销骨立。   凌朗能做的就是用棉棒蘸水,在父亲的嘴唇上来回滋润滋润。只是这种方法,并不能完全遏止父亲的饥渴。好几次,父亲都求着自己的大儿子给他端一杯水来喝,但是母亲一再交代过,这是绝对不允许的,凌朗也只能狠心的咬牙不答应了。而这,也是他后来深藏在内心里的悔恨之一,他觉得原来自己一杯水都没能回赠给父亲。   他跑到镇上的小摊子上,买了两个梨子,回家削好,切成小块,放在父亲的嘴唇间,让他抿着,但是一直提醒让他别把梨渣吞下去,看到父亲的额头舒展开一点,凌朗才觉得自己总算做了点有用的事情,心里头略为好受些。   母亲又把那个会算命的六叔公请了过来,六叔公进房间看了几眼,也没说什么,拉母亲出了门口,走到一旁,然后让母亲开始准备后事。说是暗箭入户,无常坐堂,气田闭塞,命水已绝。神仙来了,也扛不了几天了。   不过这些事,母亲选择了一个人承受,也没跟凌朗说起,他又回学校上课去了,其实,他留下来也于事无补。  回到学校不到一个星期,在县城里打工的小姨,就顶着红通通的双眼来找到他,语不成声,嘴里只是说让他赶紧回家。   一路上,即使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站在村头,远远就看到家的地方,高高竖起的那杆白色招魂幡,迎风飘荡,剜心刺目。凌朗顿时就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心也是空白的,整个人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只有眼泪,只有悲伤,还潜意识地从眼眶涌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不知怎么回事,还丢了一个鞋子。   春天还没过,山城的天依然寒冷。乡里的砂砾路冰凉刺骨,凌朗却全没知觉,赤着足往家的方向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只依稀地记得,跑到离家门不远的路边,像是突然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一步也走不动了。   就那样地卷缩在了路旁,像犯了打摆子病一样,全身痉挛,上下抽搐,还呕吐不止。泪,哗哗流着,两只手死命地抓着难受到无法呼吸的胸腔。嘴巴张开,心里想大声喊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就那么无助地躺着,一直到三婶发现了,才急忙跑回去,叫来了三叔,把他背了回去。眼神空洞,就一如他的胃,已经吐到连胃液都吐尽了。全身瘫痪了一般,软得像没骨头一样,就那么无力地,耷拉着伏在三叔的背上。那怕三叔把穿着的棉衣盖在他的身上,又裹住他,而他,却还是觉得冰冷……跟眼泪一样,彻骨,冰冷……   无知无觉,不吃不喝地,凌朗就像个木偶般,不断的叩头谢礼,任旁人摆布,进行着父亲的后事。   有时候,凌朗都觉得自己会因为劳神伤心过度而昏死过去。只是他不知道的,每次当他意识昏迷过去的时候,挂在胸口的金玉牌,就会释放出一种肉眼难辨的萤光,滋润着他的心脏。还会有一丝丝的光沿着身体,蔓延到了头部,并在那里存留下来,围绕着脑颅,缓慢的旋转,然后又会因为中和一些不名的黑气,最后两者都消失不见。   倾尽所有,举丧三天。因为父亲生前也算大好人一个,不少乡亲自发的来帮忙,不然这么个——大的哭得死去活来,小的还懵懂不知的一家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排那些来吊唁的人们。   举丧三日,就下了两天半的大雨,父亲上了山下了葬,雨却还是一直下着。母亲担心大雨打新坟,会把父亲的棺木翻出来,咬着忍住悲伤,央求舅舅或叔叔们,每天都要去看上一遍,加固一番才休罢。   但雨还是一直下,一直持续到第四天,大概早晨九点多,亲友们还有几个没有回家,正聚在大厅说话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接不上下气地说道:   “不得了,不得了啦,出大事了,出大事了,白马坪水库塌了,水库塌了……” 正文卷 第八章 祸事现仙人出 “水库塌了?真的塌了吗?”坐在里屋的凌朗听了,内心掀起一阵的惊涛骇浪,让他不由得喃喃说出有点诛心之嫌的话来。   “满叔公,到底怎么回事?你老人家顺口气先,再跟我们说道说道。”   跑进来的是满头白发的凌朗的叔公,虽然身体有点佝偻,但还是能看出他的体形高大,就是人瘦了点,精神头也不大好。   “白马坪水库塌方了,水库的水泄洪一样,全部从半山冲了下来,听说已经有四五条村子受了灾。其中河背垌和三合村最严重,近山脚和河边的房子都被冲垮了。还听人说,当时水都淹没了屋顶。可别提那境况多惨了。”满叔公有轻微的哮喘,顺了口气之后,才把事情给大伙说了个大概。   “那,那有人死……哦,不,有人受伤没有?”   “那能没有呀,那么多的水一下哗啦冲下来,还好是那几条村子的支书接到示警电话,提前疏散了村民,加上是白天。不然真要是半夜塌的,那可真不得了啦。”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人群中的妇人们,不由得双手合十为受灾的人们祈祷起来。   “听说已经发现七八个人没了,还有十几个到现在没找着。没找着,我估计也悬了。”   “可怜,可怜哪。这到底造什么孽呀,这么多人一下说没了就没了。”妇人们听了这么个惨象,淳朴的性情,不由得大发起同情心来。   “我就说吧,当初我怎么说来着,就不该建那水库,半山上建那么大一水库,也不知道谁想的馊主意。看吧,这下出了大事吧。”一些汉子,也叨咕着发出了“我就知道”的怨念。   “都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干啥?好好想想现在能做点什么才是,乡里乡亲的,说不定还有沾亲带故的人,牵在里面了呢。”   “大伯公,满叔公,你们觉着。现在雨小了,我们是不是也去帮忙瞅瞅,看能帮上点什么,顺道帮忙找找失踪的人也可以的呀?”   “这倒中听,我看哪……”凌朗的爷爷就是人们口中的大伯公,也发话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而坐在里屋的凌朗,并没有出来参与大家的讨论。他是长子,要守过父亲的头七。   但是昨晚的一幕幕奇特遭遇,像放电影般,一一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具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凌晨四五点吧,因为那时候,凌朗已经能隐隐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这些天,他心力交瘁,昨晚应该是又昏睡过去了。这天未亮时分,本是人们最熟睡的时分,他的灵魂却好像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讯号吸引。   然后,他发现自己又出现了上次在太姥姥家的情形——身体还在床上躺着,意识却跑到了外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看到外面的情景。更主要的是他的视角,是比自家房子还高的俯视高度。   “内心”被一种莫名的波动在召唤着,雨还在倾盆而下,凌朗却发觉,风雨并没有打在他的“身上”,而且他也发现,如果说上一次,自己还算“虚无”的意识存在的话,现在的他,竟然有了个隐约可见的“身体”。   如此怪异的神游物外现象,让他不免得踌躇再三,上一次他还可以归咎为梦境,但这一次,他知道怎么也欺骗不了自己了。   咬咬牙,终究抵不过内心那强烈的召唤,他循际寻去,竟然是半空中飘着“走”的。这怪异的方式,又让他有点迟疑了,不过还是没有停下来。   凌朗“飘行”的速度并不算太快,方向是向着白马坪的。   雨越来越大了,当他来到水库的时候,百米外的东西都已经很难看清,换做”普通人”,更估计看不到十米远。   而他好像慢慢听到了人声,而且还不少,声音都急促带着紧张。他停下了“脚步”。在一棵松树背后藏了起来。   他探出“头”,极力地看向最多“人”声的那边,虽然看不太清,但是他还是看到了一个“熟人”——带着员外帽的白胡子土地公。只见他把拐杖柱在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头顶上还有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元宝状的东西,每转动一圈,就有一道光,照到南边有泄水孔的那块堤坝上。   而堤坝上竟然还有人,具体点应该说是坝体的中央,那里有三个“人”,好像正在用肩膀,或用双手,或用背部,顶着堤坝。   “土地公,再这样下去,我们也扛不了多久的。”一个同样是白眉白发的长胡子老头,背靠着堤坝,吃力地说了这么一句。只是他的眉毛都垂到了两边脸颊处,看起来比土地公还老。   “龙神公,扛不住也要扛啊,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其他人也会赶过来。怎么也得扛到水库崩塌这个消息,传到下方的村民知道才行。”土地公不无担忧的说,说完这句话,也不敢多废话,又赶快念起了口中的真言。   “龙神,你就少说几句吧,有这个力气,你往坝上使使。”用双手顶着坝体的是一个古代的中年儒生模样打扮,头顶文士髻,三络长须,直垂至胸,却是黑色的。凌朗一时倒分辨不出这是谁来。不过那个被叫作“龙神”的,却也不再言语。   正当凌朗在思考着中年儒生,还有另外一个用壮硕厚实肩膀顶着堤坝的中年大汉的身份时,耳边传来一个好像有点熟悉的声音。   “咦,小友,你却是从何而来?”   声音从身后传来,凌朗心里一惊,回“首”望去,一瞧,却是之前见过的徐夫子。   “小友,无须惊慌,咦,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好像是许三强的外甥孙子吧?”徐夫子看清了凌朗的“容颜”,也不由得有点意外。   “是的,徐夫子。是我”凌朗想不到自己还真能开“口”说出话来。   “那你怎么会神游物外的?我可从来没听到许三强提起过。”   “我也不知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梦境来着。”   徐夫子看着还是半虚实之间的凌朗形体,并没有像自己这等般,已经到了魂体凝实的程度,他就知道,凌朗或许对其中一切还懵懂不知。   但毕竟是故人之孙子辈,他笑了笑,然后指着那百米外的“人们”对凌朗介绍起来。   “拄拐杖的土地公,你应该知道的。长眉白须的是垌头庙的供奉龙神。三络长须的中年文士,却是水口庙的北帝上神,而那个长得山岳般壮实的,却是此间的白马山神。东南边险情稍小的堤坝,应该是三合村自家的太祖公婆,还有过来帮忙的一些丁甲力士。”   “那个穿着一身黑,鼓着风敲打守坝人的窗户的,应该是夜游神了。”凌朗插了一句问道。   “你猜得没错。”被打断话头的徐夫子,也不恼怒,慈祥的脸上,满带着宽容的意味。   “你心里可能还有疑问吧?怎么燕子崖的观音大士没在这里?”   “嗯!”被人一眼看穿自己的小心思,凌朗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哈哈,这难免你奇怪的,毕竟作为此间主神,又享平日里香火最鼎盛的香火。怎么可能不出现,对吧?你恐怕不知道吧,观音大士正用无上的念力,加持着这座山方圆几里的山体呢,不然万一水库崩塌,满水库的水冲刷而下,泥沙夹着山石,才是最大的灾难呀。”   正当两人谈话间,这个时候,又有数个光影从远处飞掠而来,在其中,凌朗竟然看到了一头小山般的水牛,一匹神骏的白马,一只硕大的七彩飞凤,甚至还有条十几米长的蛟龙。   “这,这……”,眼前的事物,彻底颠覆了凌大少的世界观和认知。   “这些都是此间灵气之地,凝聚天地精华所化出来的灵物。看外形,我估计你也能猜到它们从何而来,但跟着下来,具体怎么安排它们,我就着实不清楚了。不过有北帝爷的分身在此主持大局,也轮不上我说话,且不说你现在魂体不实,就算是我,也只是过来看看,能否跑跑腿什么的,略尽人事而已。”   “黑蛮,白稚,飞凤,腾吉,此间暂时用不到你们四个,你们待会等崩堤之后,守护好下峰山的那两根大铁管,绝对不可以让之随着水流,横扫而下。”正此时,中年儒生状的北帝爷发话了。   “北帝爷,这个俺老牛可不去。爱谁谁去。”被叫做黑蛮的小山般大小的老水牛,从两个鼻孔里喷出了管白气,老大不情愿的回答。本来两根大铁管就是为了拴住他的,让他平日里浑身不得劲,还要让他去护着,这算什么事啊?   “孽畜,都这等时候,你还不知道如此进退?小心事后,看我断了你这劣货的牛头,化了你的灵体。还不速去。”北帝顿时大怒,一改敦和的形象,大声呵斥。   黑牛看到北帝威仪大盛,怒火冲顶,这才不情不愿的转身,向下峰处的走去。其他的白马,飞凤,蛟龙也没作一声,跟着去了。   “夜游神,守堤人醒了没有?”北帝爷又朝着不远处的小屋子边的黑衣夜游神大声问道。   “北帝爷,没用,我捣鼓的声响越大,这里面也不知道那个夯货,反而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如此紧要关头,碰到这样的事,着实让人无语,连北帝都忍不住叹了一声。   “也罢,你我唯有尽人事了。你继续唤他,其他人等,再尽力扛住。”   一时间,大家沉默无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终于泛白,雨也开始变小了,守堤人老梁头终于打了个哈欠,慢慢醒来。   “这鬼天气,连续几天地下个不停,还让不让人安心了。嗯,不行,这连番大雨的,我得去坝上瞧瞧去。”   老梁头穿好雨衣,找到了防雨电筒,这才打开门,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早上六时半,半山水库东南边和南边的主坝体已经裂纹纵横,完全靠着各神祇在支撑着,但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力竭之时。更令人担心的是西南方向的堤坝,也开始渗水。   走到近前,看到这情景,顿时吓得老梁头,三魂不见了七魄。耽搁了一阵,稍稍定了下神,这才连滚带爬的跑回小砖房里。疯狂地拨打电话去了。   “孩子,你先回去,此地情况复杂,你不宜再多留,速速归体。我这就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忙。事后,你可到县城找我一找。”已经到这个节骨眼分,徐夫子也顾不得再和凌朗多说,就飘向了西南边的堤坝上。   早上七时十分,三合村的村支书电话终于开机,接到了这万分火急的消息,马上叫醒了自家老小去通知大伙,然后是其它牵连到的村落,也开始动员村民避险。   早上八时一刻,白马坪水库,三边堤坝先后崩塌。洪水翻江倒海般,从半山席卷而下。   早上九时,大洪峰逐渐变小,因为是白天,人们撤离得尚算及时,被淹死和被卷走的多数是行动不便又没青壮年在家的老人,还有就是对变故嗤之于鼻的村民,行走间,或者还在睡梦中,遭遇这灭顶之灾。   而这灭顶之惨事,是天灾,更是人祸。 正文卷 第九章 魂使和守护使 当水库的蓄水终于不再倾泻而下之后,人们这才敢走近前去观察灾情。 三合河沿岸的花草树木,房子建筑,像被犁耙来回刷过了几遍,除了一些殷实人家之前的楼房,还残存着的几根水泥柱子,其余的通通被夷为平地,满目苍夷,一时间哀鸿遍野。 黄鸡岭半山上两根已经快打横的黑色大铁管,还剩下三两个基座粘连着,好像一阵稍微大一点的风吹过,都能随时滚下来,触目惊心,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提心吊胆。 这么重大灾情,牵涉到十数条性命,最后省里都来了人。 三方协调,矿方承担所有的责任,还追究了相关的安全防控责任人,还被勒令马上中止银岩山群的开采行为,然后尽快撤出当地。受灾严重的村子统一选址重建,安抚费也向上一提再提,村民们的咒骂声和怒火,才稍稍的平息下去。 只是失去了亲人的人家,心中的那股悲痛,恐怕是再多的金钱也弥补不了吧。 父亲的头七过后,凌朗就要准备回学校去了。 他从母亲打听到了信息,打算周末的时候去找一找徐夫子。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等着徐夫子能帮他解答。 徐夫子的家落在县城城北。玉都县城,东城区和南成区属于老城区,发展得最好,西城区则是作为车站和物流仓库之类的集中地,倒是这北城,东一栋,西一间的,没几家人家。坐车来到城北,鸡犬相闻,反而像身在农村多些。 田地里的油麦菜已经都上了花,还有一些甘蔗什么的,大多已经砍完,剩下不多的,在风中随风摇曳。田园气息充盈而来,不过凌朗也心思欣赏。 徐夫子的家是一间青砖瓦房,两边都有副屋相连,左边的是小平房,看到侧面还有烟囱,估计是作为厨房用的。右边是泥砖简单建成的低矮小屋,有牲畜声传出,大概是鸡棚猪圈什么的了。 屋子前面是个小院子,里面摆了不少的盆栽,不过都是一些仙人掌,芦荟,老虎尾这些普通的东西,几个别致有点的花盆里,泥土上盖了一些小碎石,种的几棵观赏树,凌朗也叫不出名头来。 “有人在家吗?请问,有人吗?”凌朗推开小院落的栏栅门,走了进去,向屋子里喊道。 大门敞开,不像是没人在家的迹象。进了院子站定,没见到人,就连叫了几声。 “诶,来了,谁呀?”片刻,徐夫子的声音就从里屋传来出来。 “喔,孩子,是你呀。来,进来,快进来坐。”看见是凌朗,徐夫子热情地招呼他进了屋。 “徐老,我……”一进屋,还没坐下,凌朗就忍不住想问徐夫子心里的疑惑。 “孩子,先别急,坐下来,先喝口水,我们再慢慢说。” 看到凌朗吃了几口茶,情绪也平静了些。徐夫子这才开口问道。 “孩子,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像上次那样神游体外,已经有多久了?”徐夫子自然知道凌朗为何而来,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 “上一次是第二次了。”凌朗老实的回答。 “才第二次,那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方便说吗?”徐夫子蹙了蹙眉。 “第一次就是之前我太姥姥生日那天晚上。我有看到你和三舅公站在门坪上说话那次。” “喔,这样呀,我说呢,怪不得我上次在白马坪遇到你,就发现你的魂体有点特别。你看啊,我们的魂体基本都是气息环绕,气势外盛,这是作为魂体无时无刻与天地元气交感相应,吸收精华作为消耗补充的缘故所致。而且,越是魂体初期,越是会有别样的灵光闪烁。只有魂体凝实,才越接近人的原体,但总得来说还是有差别的。”看到凌朗像个小学生一样专心听着自己的话,徐夫子笑了笑,这才接着说了下去。 “但你的魂体,却只有很微弱的灵气感触,如果不是恰好碰到你,又是站在你身边,我都几乎感觉不到,只是上次事情从急,我也来不及细问。” “那,徐老,我的这个现象是好是坏呢?还有,我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做到了这神游体外的。” “是好是坏,我也暂时不敢妄下结论,毕竟你神游的次数还不多。简单说来,魂体在外,飞行,感知,还有念真言,作加持,甚至是魂体斗争,自然是要消耗的,作为一种与天地相生相息的关手段,而你好像却没有,自然应该坏事。但你又因为气息内收,灵光内敛,让你出入神不知鬼不觉,行踪难以捉摸,又不妨不是一种不错的保全方式?” “这,……”凌朗听了不免暗暗为自己担心。但是徐夫子扬扬手,打断了他的问题。 “孩子,具体的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总之,你要知道,现在初涉的这个独特的世界,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怎么能成为魂体,我一时也找不出原因来,你三舅公从小看你长大的,也一直没发现,应该是近期,什么特别的际遇造成的。等我们相处多了,我想并不难找出个缘由来。”说到这里的时候,徐老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思考了一下。 “现在燃眉之急的是,怎么安置你成为魂体的这件事。这么说吧,你现在就像是个编外人员,是没有单位收留的,甚至算得上黑户,来历不明。而以往出现这种情况,上面是会派人来调查清楚的,而结果好点,就是会吸纳你进入一个特别的团体去培养,但更多时候,如果上面的人觉得此人不堪大用,性情叵测,平日又品行有污的话,是会被打散魂体,抹杀记忆的,这处置过程对人是有极大的伤害的。” “按以往,如果我发现这样的情况,也是会上报上去的,但是你一来算故人之后,加上你父亲新亡,孤儿寡母的,风雨飘摇,实在当不起再多的折腾了。唉……,所以,无论怎样,你现在都不宜让人知道你如今的状况。你也一定要注意,这事最好谁都别透露,包括你的母亲。你可要记住咯。”说到这里的时候,徐夫子十分的郑重其事,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孩子,有时候,人简简单单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生命有许许多多它不能承受之重,别的不说,就像前些日子你家乡发生的水库崩塌事件,那遭了灭顶之灾的村民,又何尝想得来?虽说世上大多数事情,都有因果注定,却也不乏无妄无常哪。”说完,徐夫子脸有悲戚,闭上双目,像是在为之前那逝去的村民们感叹哀悼。 “徐老,你能告诉我什么到底是魂使和守护使么?”凌朗不由想到第一次自己神游身外的时候,听到徐夫子和三舅公提到这两个名词。 “这个也正是我准备告诉你,魂体,顾名思义,就是人的三魂七魄壮大到一定的程度,可以脱离人的躯体,而独立存在于外。” “三魂在道家典故里,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从字面上,你就能明白,这是人的根本。人自成一方天地,三魂驻守,七魄辅之。或者你也可以把人简单点,看成一个容器,三魂七魄是这里面的天地之元,存于其中,汲取养分,壮大成形。” “大多数人生下来天元孱弱,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天赋不足,或者先天不足。魂体还没形成,肉体就已经消亡。这个可以不必细说,就是人们的生老病死而已。而有一些天元强大的,如果有了不寻常的际遇,就会形成魂体。但更多的时候,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不寻常的际遇,又岂是人人能所得?” “大多数这些具有天赋的,因为魂魄精壮,打小就表现得天资聪明,长大了也成绩斐然。但是人有七窍六识,因为没有正确吐纳呼息之法,没有走上正确的修炼之途,接触红尘事务越多 ,六识迷茫,七窍封闭,躯体这个容器成长的速度远远超过了魂魄,禁锢了魂魄,慢慢也就泯然于世人。” “徐老,那我能这么理解么?历来那些帝王将相,是否都属于魂体的存在?” “你这理解得倒是直接,但大多数帝王都不是魂体,只能说是魂魄特别精壮,异于常人的存在,倒是在古来名将身上,魂体更多的体现。这个魂体与能否有大成就,是不能直接划等号的。世间万事万物,太多的出人意料的神奇之处,不是几句话能道尽的。我可以举个简单的例子,始王被称为千古一帝,我却是看到过相关的隐秘,始王确确实实的不是魂体,但是他肯定知道魂体的存在,所以后来他叫徐福寻仙,找那长生不老药,也就可以理解了。至于最后的结果,却并非像现在的史书记载,这些秘闻,如果以后有必要,我再详细说与你听。” “有了魂体才能成为魂使,又分为御魂使和契魂使。御魂使,就是能驾驭神游在外的魂体的人,据说甚至某些强大的存在,能凭空拘役人体内的三魂,掌控人的七魄。当然一个御魂使的道路,也并非那么容易走的。要知道能成为魂体的人,本来就意念坚定,神识强大,越强大的魂体,自我意识自然就越强大,不是自身魂念强大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驾驭不成,御魂时,反噬的可能性就越大。一个强大的御魂使当然是无上的存在。但多数时候,因为修成艰难,反而没契魂使来得实在。 “契魂使,也就是人和一些强大魂体通过一定的等价交换,形成契约关系。平日里通过自身修行,供养所契约魂体,关键时候,也还可以通过特别的物品和约定,召唤契约魂体出来做各种各样的事,或者直接使用契约魂体的某些能力。” “两种魂使,孰优孰劣,也不能简单地看表面。当然,在一些典故的记载上,传说还有更强大的魂使形式,但记载语焉不详,我也知之不多。我只知道我华夏国,已经有数百年未曾出现过那种惊才绝艳的人才了。想来,着实可叹可叹。”徐夫子说道这里的时候,似乎脸上浮现出丝丝遗憾的表情。 “至于守护使,就是一方守护,多数是作为魂使的耳目存在。通常由一些魂魄强大,但未能形成魂体的人来担任,这种人,不但也能看到魂体,还能跟魂体沟通。更是在某一方面天赋卓绝,自有其过人之处,就拿你的三舅公来说,他在风水相术,四柱周易上的研究,不但不是一般的江湖术士能比,就是很多著名的易经大师也是比不上的,不然他也做不来帮你太姥姥七星续命的这等法事来。只是,可惜,可惜呀。”徐夫子又像是缅怀什么,又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中去了。 “徐老,徐老……”等了一段时间,凌朗看到徐夫子还在“神游”,就忍不住拿手在徐夫子的眼前晃了晃,轻声呼喊了几声。 “喔,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心思浮动,总是容易走神。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我又没你三舅公的卜算能力。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不说也罢,来,我们说正事。”觉察自己的失态,徐夫子也有点老脸挂不住。 “大概的情况,我已经和你讲了,以后少不得我们还要接触,一些细节我再见机给你听吧。现在,我先教你一些最基本的凝练魂体的方法。” “凝练魂体?” “对,凝魂功法。” “……” 正文卷 第十章 山野有灵阴司有鬼 “对了,孩子,关于那天晚上碰到仙灵这样的事情,你最好也三缄其口,自己在心里想想就好。说出去,虽然大多数人不信,但是总免不了节外生枝。” “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对了,徐老,那天晚上你还提到北帝分身的事,难道土地公和观音大士也是分身降临么?还有你说的三合村的太祖公婆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属灵体?魂体?还是精怪?” “看来今天不回答你心中的那些疑惑,你是完全静不下来了呀。那就再和你说说吧。其实你可以把那晚上你所见的仙灵,划分为魂体,灵体,仙体。仙体是灵体和魂体的更高形式的存在,灵体是吸收天地精华凝化而出,当然还有人们的信念愿力也可以创造出灵体来。” “观音大士、北帝大神和土地爷属于仙体,那天晚上的都是仙体分身?黑蛮、飞凤、白马山神,垌头庙龙神它们则属于地方灵体,而那三合村的太祖公婆属于魂体?” “是的,孩子,你很聪明,这么快就能想全了。魂体,其实又分为生魂和灵魂,生魂自然就是活物的魂魄,而灵魂就是亡魂了。一般来说,无论是生魂和灵魂都是不能长期暴露在日常环境里的,尤其是白天。毕竟没容器盛载着的水,很容易被蒸发被污染的。当然,一些强大的魂体是另当别论了。” “孩子,你恐怕还不知道,在这个世间,对仙灵体来说,凡人算得上是最大的污染源了。所以为什么那么多记载中,提到仙凡不得相恋,人鬼妖怪不可结合。这并不是传说呀,这是真正的天条地规。所以,无论是魂体还是灵体甚至是仙体,一般情况下,都不大愿意甚至规定不能直接接触凡人的肉身。这也是为什么那晚上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夜游神也只是鼓风示警,而不能直接叫醒守堤人的原因。” “那为什么乡间还那么多的野狐精鬼作祟的事呢?” “作祟?多吗?不过只是事件奇异,以讹传讹罢了。人都是血脉元气的,我们平常说的精气神也在其中。一个人。元气稍微充沛点,都神怪易辟,那里有那么容易作祟。除非真正的元气衰弱,又身犯煞冲,才会百鬼缠身。当然所谓的鬼缠身,鬼上身,大多时候无非就是游离的魂体,寻找新的容所罢了。当然也有的是生前恩怨未了,报德报怨来的。但基本都是通过制造幻象,迷惑人心智和意识达到目的的。魂是不能没有宿体的,游魂找不到寄托的地方,存在的时间,多则不过七天,短则不过瞬间。” “鬼怪没有人管么?”凌朗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 “管?当然有人管。魂体灵体仙体,都还得遵循一定的规则行事。妖魔鬼怪自然也不可能无法无天。但是天下直大,每天那么多纷纷扰扰,太阳都有照不到的地方,所以有时候,避免不来有所疏忽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华夏国建国之时,太祖说了,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一来减少纷乱;二来,保存国家元气龙脉。到了他们这种程度的人物,一举一动,自然言出法随,所以你能听到的精怪祸乱,妖魔害人的故事,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想想,还真是,记得小时候,自己的家村子,就是一个充满了鬼怪魑魅,妖魔灵精的地方。 一个稍微阴森的竹林,晚上会有老婆婆举着鬼灯来回的走动哭叫。以前人们洗衣挑水的村头水沆边,有红衣红鞋红伞的冤死新娘,在早晨的时候静静地等着,挑逗第一个来到沆边的人。庙下潭有水鬼拖人,每年总得没几个淘气孩子。老槐树有妖鸟一叫,村子里就得死人。曲折岭公路上,半岭的地方有一白色小平房,总有人看到里面有人在抽烟喝茶,但谁要想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还有镇上每逢八月十五,每条村子就会举行一个请“月姑姐”的仪式,用竹篾扎成一个没腿的假人,假人双手拢在一起,然后正中位置,挂了一钥匙或者绑一支筷子。外面套上新衣服,包着棉布头巾,四方桌子上摆上各式供品——酒三杯,茶一壶,柚子一个,月饼两斤,蕃薯芋头瓜果若干,大米一些。 米要是当年的新米,酒要是没开封的新酒。两边扶住假人的得是未结婚的洗了澡的童男童女,唱仪式的得是妇人,还得是做了奶奶级的老妇人。男的不行,年轻的也请不来。 当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村民们会围成一个圈,除了对着月亮的方位,留着豁口。老妇人就念起“月姑姐,月姑姨,八月十五正当时。你来就来,么来么到桥头桥尾搞流苔。月姑姐,月姑姨……”,这样的吟唱式的唤灵曲,还得是用本地方言,唱出来才有效,有人试过国语,还有别的一些语种,都没有用。 传说月姑姐有七姐姐妹,月姑姐被请下来之后,人们会问下来的是排第几,假人就会鞠躬,然后钥匙串砸在桌面上,响上四声或者其它。你也可以问她如何下来的,如果是挂钥匙的,就要给答案选项,如果是绑筷子的,就会在装米的簸箕上画云彩或马儿。你可以问很多问题,月姑姐通过点头或筷子写字回答,如年龄,寿命,家里人口,婚姻,几个孩子等等。 凡此种种,一个村子加一个村子的传说故事,真是数都数不过来。 “你说的这些,我基本都知道。”徐夫子笑眯眯的说了这么一句。 “你知道?徐老……”凌朗不由得很是惊愕。 “是呀,我当然知道,难道你忘了,我可是这个地域的魂使呀。你说的那些山精鬼怪,严格上来讲归我管辖,或者阴司拘魂,我都得出面协同处理的。” “拘魂?阴司?徐老,难道还真有阎王不成?” “为什么没有?观音大士和北帝爷都有,阎王自然也是有的。只不过很多细节,跟你平时所看到的故事记载不一样而已。” “山精鬼怪分善恶平三种,我们魂使虽说是协同,但是也有监督的作用。” “就像你说的,那个瞎眼老婆婆举灯游荡,她生前是竹林附近的一家人家的,因为子女不孝,饥寒交迫,得了病没人服侍,眼睛又不好,一天起夜尿的时候,摔在地上起不来又没人管,给活活冻死的,一口怨气咽不下去,死不瞑目,但是一般的人家,都供奉有太祖公婆的牌位,他们享香火日久,不是新亡魂能比的。再加上有土地爷,门神,灶神,社神,还有家中贴的各式符篆,伟人像,仙人像等等,又岂是一游魂能靠近,也只能把附近的竹林作为宿体,白天潜伏,晚上出来走动怨念。见她生前可怜,各神祗也就没管他,但是那人家天天焚香祷告,又请人做了法事,阴司就不能装着看不到了。就把她的残魂收了,拘役去了地府。” “红衣新娘是三十多年前你们隔壁村嫁过去的,结婚的当天晚上,还没同房,她的丈夫因为开心饮酒过度,酒精中毒死了,婆家都怨她扫把星克死老公,娘家人也不待见,后来实在熬不过,就穿起结婚时候穿过的红衣服红鞋子,撑着结婚那天撑的红伞,趁婆家人还没醒来,服了毗霜,早早到了村头水沆边,就着沆水,一边梳着头,一边口流着黑血,又苦又笑的死了,因为心有不甘,残魂也徘徊村头,迟迟不去。” “这些都算善灵,没有主动害过人的,还有曲折岭的那位,辛辛苦苦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从深山里搬出来,想在大路旁盖间房子,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上学方便,但是房子还没盖好,就在一次上山伐木,因为路滑脚上踩空,一路从山上滚了下去,摔死了。所以也就一直留在那所没人住的房子里,幻化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场景。” “至于水鬼,就是恶灵了,对待善灵和恶灵,阴司肯定是有区别对待的,恶灵要受酷刑折磨,有坚持不住的,就魂飞魄散,消失殆尽。善灵则能早早投胎轮回,或者抹去记忆重生,或者夺舍回头再来。所以我们魂使,还有协同辨别的功能。就像那个妖鸟,它只是喜欢吸收将死之人的死气,虽然叫声惊悚,却是没有直接害人的劣迹,捉拿它的时候,所以我没赞成把它归为恶灵,但也因为造成很多的村民的惊恐不安,又到处流窜,给定了个平。阴司拿去,折磨少不了,但是会有地藏菩萨加持,不会让其魂飞魄散,只是投胎时,就是比较次等的选择了。” 信息量好大,脑袋都有点生疼,凌朗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完全被刷新了,对于今天徐夫子说的话,又是新奇又让人觉得惊怵。 “那徐老,月姑姐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凌朗终于问出了这个让他从小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你之前觉得是真是假?”徐夫子打趣地说道。 “我觉得是真的,但是理智和我所接受的教育,又告诉我那是假的。但从小到大,从来没人,能解释得了这其中的奇异不合常理的现象。” “月姑姐当然是有的,但是并不是天上的月亮七姐妹。多数时候都是村子附近的山精鬼怪,看到村民们摆的供品丰盛,就附魂其中。当然也有路过的小仙,一时兴起,踢开精怪,自己跑去寻点乐趣的。原本也无伤大雅,后来慢慢不准了。你没发觉么,有时候请月姑姐要请好几遍,那就是精怪小仙竞争,没分胜负,耽误了附魂时间。而且越是那些有灵气的,让假人动作变得更生动的,反而在作答的时候,答案往往差别大些,错误多些,甚至有时候会闹别扭,生气甩人,这些就是路过的小仙神。那些木讷老实,七八十岁的老人问年龄,也老老实实磕完的,就是对村民大小事都了解透彻的精怪了。” “那为什么这些年,这种仪式活动越来越少了呢?村民们也不是不爱看,都稀罕着很。”凌朗有点不解的问。 “国家建国前,因为战乱连年,阴司一时管不到偏僻的地方,所以山野传说,举不信举。腾出手来,自然就收拾得干净了。加上国家后来成立了专门的灵异事件管理部门,对于精灵鬼怪的约束,也每年逐增。所以现在农村请月姑姐是越来越难了,加上上面怕引起太多的不安因素,不少政策也在引导人们慢慢抛弃这些旧仪式。请月姑姐也自然就越来越少见到了。不用多久,等最后一批还记得唤灵曲调的老妇人去了,估计也就没啰。” “人称灵,妖灵鬼怪,又何尝不是灵。唉,只是年代不同,被待见的手段自然也不同。当今这样的国家国际形式,为了长治久安,约束魂灵,不准成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说了,孩子,一下知道多这些东西,对你没太多的好处。还是让我来教你基本的魂体凝练功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