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变成了她姐姐 “老夫人,二姑娘正在院里候着呢。”青嬷嬷打了帘进到里间对倚靠在软榻上的人轻声道。 楚颂嘉单手支额,阖眸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她面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青,神容说不出的憔悴,便是再精巧华丽的发髻妆容也无法掩盖住眉眼间的病容。 高颈铜鹤尖长的喙喷吐出一股氤氲烟气袅袅直上,甘松香凛冽的香气弥漫在屋内,楚颂嘉深吸一口气觉着胀痛的额角被一股清凉之气缓解,连带身上无时无刻的疲乏都舒缓了许多。 好一会,她才淡淡道:“让她回罢,她心意到了便是,侍疾就不必了,我一把老骨头没得拖累她,过了病气去。” 青嬷嬷眉头微皱,“夫人这话老奴却是不愿听的,不过是一点小病,二姑娘来侍疾尽份孝心本就应该,怎的就是拖累了。” 楚颂嘉摇摇头,“我自己身子我会不知?不中用了。” 便是阖府上下都瞒着她,可她也知道自己这次并不是小病小痛,哪有什么小病喝了半年药还不见好越来越严重的。 前些日子尚能下地走动走动,现在却是浑身痛的连躺着都躺不住。 她约摸是时日无多了。 “去吧,去回二丫头,天寒地冻的早些回去,让下人备好姜汤驱驱寒,别着了凉。” 楚颂嘉说完后眉心一蹙,捻着帕子掩在唇边咳嗽几声,唇齿间弥漫出腥甜味,她没声张,默默咽下后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抬头对上青嬷嬷忧切的目光含笑摆摆手,“去吧,我无事。” 等着青嬷嬷离开,楚颂嘉按捺不住喉间痒意又咳了几声这才停下喘息,缓了缓她回头看向不远处妆奁,昏黄铜镜里映出她满面病容,毫无血色的唇边渗出一缕猩红。 收回目光,楚颂嘉拿帕子擦干净,忍着浑身骨骼剧痛起身穿好外裳理了理鬓发,点了胭脂,这才重回软榻上靠着,目光迷蒙望向窗外。 腊月的天正下着雪,飘飘扬扬入目所见尽是一片纯白。 “看来,这个年是熬不过去了。”楚颂嘉笑笑,指尖捻着一串白玉佛珠,心中并无恐惧。 她嫁入鲁宁侯府二十年,做了三年侯夫人,当了十七年侯府老夫人,算算至今已三十有六,这一辈子若说遗憾大概便是无所出,甚至同夫君连圆房也未曾。 如今府内一应小辈,皆是夫君妾室所出。 她并不嫉妒,尽心尽力做好名门侯夫人,自入了侯府便宽容大度,这二十年间博了不少好名声,更是挣了二品诰命,为整个鲁宁侯府长脸,除却尚在母家时吃了不少苦,这些年倒是再未受过什么苦楚。 宽容大度并非她本意,奈何她嫁过来时夫君便病入膏盲,莫说圆房,便是起身都困难,短短三年便薨殁了,紧接着便是老夫人也跟着去了,她作为一府主母,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回想往事楚颂嘉忍不住失笑,当年母家要她嫁入鲁宁侯府给鲁宁候冲喜时她是怨的,彼时她才堪堪十六,正值大好年华,便是庶女出身,可那也是兖国公府的庶女,岂能甘心给一侯门做续弦,甚至用的名头还是冲喜。 这于她而言除却羞辱便再无旁的感受。 可女子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她再不愿,最终也只能低头嫁了过来。 好在最后的结果并不算差,这二十年她也算过的顺遂了。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府里二丫头许盈,在这小丫头身上她恍惚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同样庶出的身份,同样的高傲,同样的卑微如尘,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抵是跟在她身边后习了一心的善念,成了个纯善的孩子。 只是她日后怕是护不住她了,也不知日后她在这府里应当如何自处…… 遗憾轻叹一声,楚颂嘉愈发感觉身子疲累。 屋外的雪好像越来越大,白的她什么都瞧不见了,楚颂嘉眯着眼怔怔望着雕花窗子,隐约好似看见一人正徐徐向她走来,背后是漫天风雪,衣袂翻飞间走近了,楚颂嘉这才瞧清楚,是她那个人人赞颂的嫡姐,楚懿宁。 她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梳着她最喜的随云近香髻,额间点着花钿,眉眼温婉恭顺,朱唇含笑,望着她的目光澄澈干净。 多好看的人。 楚颂嘉无声勾唇,可她却最是厌恶她这般模样。 出生便是嫡女,享尽一切宠爱,脸上永远都是一副含羞带怯的笑模样,一年到头大半时日都穿着白衣裳,不染尘埃的模样活似日日奔丧! 楚懿宁微微垂首,眉眼柔和含笑向她伸手,眼中似透露出些许期待。 楚颂嘉冷眼看着。 楚懿宁早死了,已经死了二十年了,现在来做什么?带她走吗?她怎的不记得两人之间关系这般好,黄泉路竟需要她来引? 楚懿宁的手又向她伸了伸,似是催促,可面上神情依旧没有半点变化。 “滚!” 楚颂嘉心中陡然升腾起一股怒气,抬手便狠狠拍过去。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楚懿宁消失,楚颂嘉下意识睁眼,却被面前捂着脸怔怔看着她的少女给吓得一震。 少女一袭葱绿长裙,料子并不算极好,这会捂着一侧面颊讷讷看着她,双眸红肿着有些憔悴,神情有些无措。 “大姐姐……对不起是嘉儿错了……”少女咬着唇从脚踏滑下,俯首跪在地上。 楚颂嘉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幕,眼前这少女的模样……与她别无二致! 不,准确说,是与二十多年前的她,一般无二! “你叫什么名字!”楚颂嘉倾身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死死盯着她。 少女被吓了一跳,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抖着嗓子带着哭腔道:“颂……嘉……” 晴天霹雳。 楚颂嘉一瞬间犹如失了魂跌坐回床榻上,直勾勾盯着少女,好半晌才似哭非笑的低声喃喃,“楚……颂……嘉……” 眼前这少女,竟是她自己。 沉默冗久,楚颂嘉倏忽想到什么,眯起双眸沉声道:“方才你唤我什么?” 少女咬咬唇,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大姐姐。” 第二章 心情复杂 “拿镜子来。”楚颂嘉沉着气吩咐。 当了多年主母她早养就一身的威严气势,加之冷着脸的模样甚是唬人,少女不敢耽搁,慌忙起身取了不远处妆奁上的铜镜搬到床边。 楚颂嘉一眨不眨盯着铜镜里的面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可周身气势却愈来愈冷凝,好似酝酿着一场风暴。 冗久,楚颂嘉扯了扯唇角,两手死死揪住锦衾,用力之大指节都泛着青白。 铜镜里倒映出的面容,熟悉又陌生,甚至方才才见过,正是那对着她伸出手,似要引她上黄泉路的——楚懿宁。 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楚颂嘉无力闭上双眸,只觉额角胀痛欲裂,忍了又忍,她深吸口气睁眼看着面前吃力举着铜镜的少女,目光自那张熟悉面容上描摹过,她抬手挥了挥,哑声道:“这里不用你伺候,回去歇着吧。” 少女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将铜镜放回原位,又冲她福了福身这才退出里间。 等听到关门声,楚颂嘉躺回锦衾间,按着胀痛的额角接收方才发生的一切。 十多岁的楚颂嘉站在她面前,而已三十六的她,却成了楚懿宁? 光是想想楚颂嘉都感觉手脚冰凉,仿佛做梦一般,可偏偏这一切都是事实。 抬手摸了摸额头,已沁出一层薄薄冷汗,楚颂嘉喘了口气,偏头扬声喊道:“知微!” 珠帘晃动,一婢子走近低声道:“婢子在,大姑娘吩咐。” 楚颂嘉揉了揉心口,那里隐隐有些闷痛,“现在是何年月?” 知微似是诧异了一瞬,但紧接着便垂首道:“回大姑娘的话,现下是永熹三十六年六月初七。” 说着察觉她脸色有些不对,关切道:“大姑娘可是心绞痛又犯了?婢子这就去为您取药!” 注视着知微将药取来,楚颂嘉取了一粒服下后感觉心口舒缓了不少。 挥手让知微退下,独自躺在床榻上的楚颂嘉只觉得迷茫,将死之人一朝回到了二十二年前,这是何等玄幻离奇的事情,这便也罢了,她还成为了她的嫡姐,而另一个自己,如今才堪堪十四岁,尚未及笄。 二十二年的光阴,一朝回溯,像做梦似的。 她也不知老天爷让她回来成为楚懿宁究竟是何用意,回顾这一生,她最遗憾的大抵便是没能亲手弄死楚懿宁,可如今她自己成了楚懿宁,难不成这是要满足她的愿望,专程让她体会一遍? 楚颂嘉抬手按在脖颈上微微用力,不过一瞬便又松手,捂着脸失笑出声,这算什么? 若真动手,她杀得到底是自己,还是楚懿宁? 转念想到方才离开的自己,这会子心里大抵也是想杀了楚懿宁的罢。 越想头脑越昏沉,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另一边。 少女维持着面上怯弱柔顺的神情离了汀兰院,等到无人之处时神色一敛,指尖拂过略有些红肿的面颊,舌尖顶了顶感受到些许的疼痛,她面无表情垂眸细细思量。 早听闻楚懿宁病的有些重,这些时日连榻都下不得,汀兰院日日名医荟萃,珍贵药材流水般进了汀兰院,病势却不见的好转,母亲下了令不得打扰,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去打探虚实,今儿好不容易寻着机会进去,瞧那模样倒不像是作假。 不过倒不像是心病,只怕脑子有问题。 这般想着,少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楚懿宁惯会装腔作势,一天到晚穿身白衣裳丧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奔丧呢,偏生所有人都觉得她娇弱,但凡说话声音大了些都觉着好似能闹死她。 可楚懿宁是什么货色她可清楚的很,看起来柔弱善良,骨子里却实打实是个贱人,但凡有不顺她心意的,轻则咳嗽,重则捧心,像是下一秒便会厥过去似的,这若是被人瞧见,不论有没有过错,都得被惩罚一顿。 然后她在一旁哭唧唧的说不关旁人的事,那声音再小点估摸着连狗都听不到! 娘便是在她这番作态下被父亲杖责二十,她慌张的去请大夫,偏生汀兰院里将府里所有大夫都给请了去,连着府外的也都拦截下来,那天夜里若不是她硬着头皮翻医术去药方抓药给娘用上,只怕娘连命都保不住。 一想到这些,她心中便是止不住的戾气横生,巴不得楚懿宁就这般死了算了! 忍了又忍,少女目光一转,脚下调了个方向向着荣安堂而去。 楚颂嘉没睡多久便被知微唤醒,道是大夫人和老夫人来了,她愣了一下,旋即吩咐知微给自己稍作打扮,批了件薄裳倚靠在床头,刚弄好大夫人及老夫人便走进来。 大夫人连氏三十出头的样貌,面容秀美端庄,梳着时下妇人最流行的发髻,发间点缀两根碧玉簪,一身水蓝马鬃绣重莲绫罗裙,不算多华丽的打扮,却处处都透着精心。 老夫人则朴素的多,只穿了件褚色如意云纹缎裳,右手拄着红榉木鸠杖,被大夫人搀扶着坐在知微搬来的绣墩上。 “瞧着面色好了不少。”老夫人两手搭在鸠杖上眯着眼仔细打量她一番后笑着点头道。 连氏坐在老夫人身旁,接了知微端来的茶水递过去含笑道:“可不是,咱们宁儿是有福气的,大夫说再仔细调养两日便能无恙。” 说完又关切的看着楚颂嘉问道:“宁儿今儿身子可还有不舒坦?” 不等她回答,便又转向一旁知微仔细打听,“你家姑娘今日如何?” 知微事无巨细的都禀报了,听到楚颂嘉的名字时略微一愣,旋即皱眉不语。 楚颂嘉却是看着两人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曾经她也渴望从老夫人处得到一点怜爱,可老夫人最重嫡庶之分,对待庶子庶女向来态度冷淡,便是她曾经再如何努力,也抵不过楚懿宁的一句撒娇。 至于连氏,虽说不上苛待,却视她如无物,不过彼时的她的确不出彩,不论是样貌才情品性,她都不出挑,平庸的找不出丝毫光彩点,若非在府里出生的日子靠前,占了个大点的名头,只怕这府里早便将她遗忘了。 漠视,远比苛待还要让她心冷。 更何况,与鲁宁侯府联姻,送她去冲喜,也是连氏出的主意。 第三章 会护得她周全 心中百转千回,说不出什么滋味,楚颂嘉慢慢扯开一个笑,垂眸仿着楚懿宁的模样轻轻柔柔唤了一声,“母亲,祖母,我已无大碍,劳累祖母和母亲挂心了。” 说着看向老夫人,柔柔一笑道:“孙女这些时日病着都无法给祖母问安,还累的祖母亲自过来看孙女,孙女心中委实难安,等孙女病好了,定日日都去给祖母请安,祖母到时可莫要嫌我才是。” 一番话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口中连连道:“你有这份心还惦记我这把老骨头就好,请安的事往后等你身子好了再说,现下最要紧的便是赶紧将身子养好了,你无病无灾的我就高兴了。” 楚颂嘉又附和着说了几句讨巧的话,祖孙两人倒是一派和乐的模样。 说话间隙,连氏柔声问道:“对了,二丫头怎的突然想起来瞧你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连氏可没忘记楚颂嘉的娘周氏被杖责时那丫头脸上那副愤恨至极的神情,平素那丫头哪哪都不打眼,她也就听之任之,但是如今周氏因着宁儿被杖责,她又那番作态,想来心中是有怨,说不得将宁儿都恨上了,这样都还能来瞧,只怕是个心思深的。 宁儿心思单纯,善良柔弱,将来别被哄骗了做些昏头的事情。 正好趁着母亲在,若能将那丫头的想法给打探出来点,想来不用她出手自有母亲去对付。 楚颂嘉没料到连氏会问起,不动声色打量了下连氏的神情,心底将她的想法给摸了个七七八八,顿时忍不住冷笑。 便是她如今穿着楚懿宁的皮,可说到底仍旧是楚颂嘉,三十六岁的是她,十四岁的也仍旧是她,连氏当着她的面便算计着意图在老夫人面前给十四岁的自己上眼药,当她是死的吗! 楚颂嘉搭在锦衾上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仍旧温柔如水,轻声慢语道:“二妹平素与女儿的关系虽不算多亲厚,可到底也是姐妹,知道女儿大病初愈来看望女儿自然是于情于理的,不过……” 说到这她面上显出一抹难色,吞吞吐吐的模样让连氏心中一紧,“不过什么?怎的了?可是她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不不不,没有,母亲多虑了。”楚颂嘉赶忙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搅着手指道:“只是二妹刚来时我尚迷糊着,没注意不小心打了二妹一下,虽是梦里可女儿也没收着力道,只怕脸要肿了,女儿心中愧疚,想恳求母亲遣一名大夫去给二妹瞧瞧。” “毕竟女儿家,脸最是重要不过的,女儿心中着实不安。” 连氏瞧着她做出的愧疚神色心疼坏了,赶忙上前坐到床边轻声哄道:“无妨无妨,小事罢了,你尚在病中又迷糊着,能使多大劲,想来也就是碰一下罢了,二丫头也是,明知道你歇着还硬要来看你,实在有些鲁莽,挨这一下也是该!” 低着头的楚颂嘉嘴角抽了抽,攥着锦衾的手又收紧了些。 虽然现在的楚颂嘉来看她定然心思不纯,可到底也是来瞧了,也没做任何不好的事,到了连氏这里却黑白颠倒成了活该? “这怎能怪二妹,二妹也是好心,想来近些时日也是抽着空来看女儿,毕竟周姨娘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身,二妹院里下人伺候的又不尽心,她一人忙里忙外分身乏术,心里还能记挂着女儿来瞧瞧,女儿很是开心呢。”楚颂嘉笑吟吟的道。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要她还是楚懿宁的一天,这些人就休想伤十四岁的自己! 当了二十多年侯府主母,年少时的苦早已被岁月掩埋,而今重回这个时候,那些苦却陡然翻腾起来,涩的她五脏六腑烧灼的疼! 站在旁人的角度去看自己,楚颂嘉只觉满心的心疼。 她无法重回过去成为自己,但她可以利用楚懿宁的身份,改变此时自己的人生,真正的去拥有幸福。 楚颂嘉在心中默默想着,自醒来后便迷茫着的她瞬间找到往后的目标,她要让自己幸福,要让才十四岁的自己,彻底改变命运轨迹! 即便……她只有两年时间。 永熹三十八年正月,楚懿宁病逝。 都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楚懿宁却是个短命的,但她可归不到好人里。 心思渐渐沉淀,楚颂嘉在心中道—— “从此以后,我便是楚懿宁,凡我还有一口气,我定会护得楚颂嘉周全。” 连氏不晓得她心中所想,听了她的一番话只觉心疼,拉过她的手怜惜道:“好孩子,那件事与你无关,若非周氏从府外带回来的天竺葵,你又岂会病倒?这次病势汹汹,好几次险些……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连氏红了眼眶,提起周氏更是暗暗咬牙。 楚懿宁听得心中冷笑,当初娘从府外买了卖花童剩下的最后一点天竺葵,本是善心之举,孰料回府后遇上楚懿宁携婢女游园,见着娘手里的花心喜,却碍于脸面不好开口直接要,她身旁的婢女镜心惯会看眼色,当即便强势的要了去,楚懿宁还做出一副不关她事的模样。 两人回了汀兰院,镜心将天竺葵摆在屋内方便楚懿宁观赏,结果便不知怎的一下呼吸不上来,浑身起疹子又犯了病,倒真险些厥过去。 事发后老夫人连氏和父亲追究责任,镜心一推二五六将过错全怪在了娘身上,娘连辩解都没机会就被安了个谋害嫡女的罪,杖责二十,腰都险些打断! 本来及时治疗应当也无甚大碍,可偏生当夜所有的大夫全都去了汀兰院,她去求父亲,求母亲,求老夫人,求了所有能求的人,可她们连她的面都不肯见,随意派人打发了。 最终耽搁了母亲的治疗,导致没过多久母亲便撒手人寰。 而镜心,却只是因着护主不力被小惩大诫。 楚懿宁醒来后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对母亲的死更是只有虚伪的愧疚,她那时多希望楚懿宁能够告诉母亲和父亲,那天竺葵是被镜心强行要去的,可她没有。 第四章 需要时间 这件事她恨了一辈子,可临到出嫁,她也没能亲手弄死楚懿宁。 人死如灯灭,往事渐渐被时间给掩埋,可如今却被血淋淋的翻出来,连氏的话更是如伤口撒盐,疼的她险些维持不住这么多年的修养。 深呼吸镇定心神,楚懿宁抬头看向连氏,咬着嘴唇愧疚道:“母亲,周姨娘的事女儿听说了,只是此事当真同姨娘没甚关系,那时女儿同镜心去逛园子,恰好遇上回府的周姨娘,镜心见我多看了那花几眼,便自作主张将花全要来,周姨娘还提醒过女儿,道女儿身子弱,这等花香浓郁的莫要往屋里放,镜心却没当回事,最后……” “说来是女儿御下不严,这才出了此事,周姨娘性子温敦,向来平和,怎会想要害女儿呢?此番牵连周姨娘,女儿属实心中难安……” 说着她眼眶红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连氏却脸色微变,顿了顿才问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二丫头跟你说什么了?” 楚懿宁指甲嵌入掌心,摇摇头道:“女儿昨儿醒来后听屋外丫头们谈论才知道周姨娘因着女儿被罚一事,母亲,周姨娘是无辜的,此番被牵连受了二十杖定然伤重,还望母亲能够寻御医替周姨娘诊治一番,否则女儿于心难安。” 眼见着连氏还要说什么,楚懿宁红着眼哽咽道:“就当为女儿积福了,母亲。” 一旁许久未开口的老夫人拄了拄拐杖,沉着脸道:“就依言丫头所说,去请御医来给周氏瞧瞧,省的到时候说出去叫人误会我国公府,落得个苛待姨娘的名声。” 老夫人已经发话,连氏便不能不从,只得低低应了一声。 “另外,那个叫镜心的丫头也要不得,既是跟在主子身边,出了事却不道出实情,若非言丫头说出来,她还不知打算隐瞒多久,这等欺上瞒下的贱婢我国公府要不得,直接拉出去杖毙,以振门风!”老夫人沉声道。 楚懿宁眸光微闪,敢在连氏说话之前率先柔顺道:“一切但凭祖母做主。” 连氏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自己女儿是什么性子她自是清楚地,平素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今儿母亲动了杀心要杖毙她屋里的丫头,她竟是一点情不求,莫不是当真心里愧疚的不行? 她虽也厌恶镜心为求自保知情不报,可到底是女儿贴身的丫头,只想惩戒一番了事,到时再找个由头换个更机灵懂事的来,没想到最后竟是这般结果。 担心女儿为着镜心的死有心理负担,连氏赶忙出言哄道:“做下人的,自当是要守规矩些,那镜心仗着你这做主子的疼宠,为求自保竟做出这等欺上瞒下的事,往小了说是背主,往大了说那是蓄意谋害姨娘,更是害得你重病,杖毙是她咎由自取,你莫要往心里去,到时母亲再给你寻个更好的丫头来伺候。” 楚懿宁没多说旁的,只颔首轻声道:“劳母亲费心了。” 老夫人这时站起身道:“行了,言丫头刚醒没多久,身子还虚着,就不搅扰她歇息,咱们回去罢,让她好生静心修养。” 连氏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拍了拍楚懿宁的手跟着起身,走到老夫人身旁将人扶住,又转头对着她叮嘱几声,两人这才慢慢离开。 等人走远,楚懿宁慢条斯理的擦去眼角挤出来的泪,唤来知微问道:“镜心呢?” “镜心前些日子受了罚,不便在姑娘跟前伺候,现在住处养伤呢。”知微恭敬道。 楚懿宁颔首,心中略有些舒缓。 初初醒来她未曾想到这个节骨眼正好是娘出事的时候,到连氏提起天竺葵她才想起,只是不知她病了多久,娘现在伤势如何…… 现在的她心中应该很是怨恨绝望的吧。 “去打探下周姨娘和二妹现在如何了,尽快回来禀报给我。”楚懿宁挥手道。 知微领命退下。 过了不多久,知微回来禀报,言周氏现在伤势颇重,尚在昏迷中不省人事,二姑娘去药房抓药被拿捏住。 楚懿宁蹙眉,祖母既然开口了那么御医定然是会请的,就不知到底是何时候,她忧心娘的安危却不好亲自过去看,楚颂嘉又被药房那头给拿捏住,只怕依着她这时的性子,少不得要做强抢的事来。 “你走一趟药房,二妹要什么药材你都抓了给她送去。” 知微又去了,再回来时一脸无奈,道:“二姑娘倒是收了婢子的药材,婢子本是想着直接回来,但是又担心二姑娘不会煎药,就跟过去打算帮忙,结果就见着二姑娘将婢子给的药材全扔了。” 楚懿宁一愣,“扔了?!” 娘现在正是需要用药的时候,依着这会子楚颂嘉的例银根本撑不了几服药,她让知微去也是有意帮她减轻负担,拿药的银子都从她这处出,没想到她竟然给扔了? 她难道不想给娘治病吗! 楚懿宁心中又气又急,想到曾经周氏的下场就更是头疼,一下子心口又开始隐隐闷痛起来。 知微见她脸色发白喘息急促起来赶忙上前帮她顺气,末了倒了杯茶递给她道:“大姑娘莫要生气,仔细身子,明明您一片好心,二姑娘却不领情,当真是不知好歹,为着她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你闭嘴!”楚懿宁骤然偏头瞪她,语气狠戾无比。 楚颂嘉便是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她自己!如今她成了楚懿宁,就自当现在的楚颂嘉是亲妹妹看待,岂容一个下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三道四! 知微被她突如其来的发脾气给骇了一跳,慌忙跪下颤声道:“是婢子失言了,还请姑娘恕罪!婢子以后再不敢了!” 楚懿宁靠在软枕上缓了缓,感觉气闷过了些后才想清楚为何楚颂嘉不接受那药材。 这会子的楚颂嘉正值年轻气盛,而且楚懿宁以往做的那些事着实叫人无法信任,前有娘亲被连累杖责,楚颂嘉应当已经视她为仇人,面对仇人的示好又怎会安心的接受? 只怕是怀疑那药材有问题。 想通关键,楚懿宁禁不住苦笑。 看来想要取得自己的信任,还需得不少时间,娘的事情是一个过不去的槛,若娘的病不能好,她想要修复和楚颂嘉之间的关系,希望太渺茫了。 第五章 心有千千结 楚懿宁太了解曾经的自己,知道想要和楚颂嘉搞好关系只能慢慢来,太过激进反而会得不偿失。 十四岁的她步履维艰,谁都不敢信,却又没办法保护好自己。 想到这里楚懿宁叹了口气,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吩咐知微,“周姨娘那边给我盯紧了,御医去了立马给我递消息,一切细节都要回禀我。” 知微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对周姨娘那边这般上心,但主子有令她还是颔首应了下来,“婢子记下了。” 楚懿宁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揉着额角合眼靠在软塌上,但眉心却依旧皱在一起。 楚颂嘉不信她,御医又不知道何时才来,母亲那边的情况却…… 这天楚懿宁做了个噩梦,又梦到娘亲死前的场景,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后半夜干脆睁着眼到天明。 第二日知微来伺候她梳洗,刚掀开帘子就见她眼下一片青黑。 “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被梦魇着了?” 楚懿宁摆摆手,葱白的手指按在额角,眼底一片倦色,“无妨,周姨娘那边怎么样了?” 知微语气轻快,打湿了帕子来给她抹脸,“托老太太的福,御医一早便来了,说是周姨娘伤的虽重,但救治及时,只要好好将养着,便没什么大碍了,但病根多少是要留下了。” 言词之间,全然不将周姨娘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事情放在心上。 “好个救治及时。”楚懿宁冷笑一声。 若不是她当年硬着头皮去抓药开方子,娘亲现在怕是撑不到御医来。 知微听出小姐动了气,福下身子就要请罪。 “罢了。”楚懿宁摆摆手让她起来,“继续照看着周姨娘那边,吩咐药房,二妹要什么药就给什么,敢拿捏主子的全数打出府去!” 知微领命而去。 “慢着。”楚懿宁又叫住她,有些无奈的补充道,“别让二妹知道是我吩咐的。” “是,婢子晓得了。”知微福了福身转身而去,心道小姐心地真是越发良善,为二小姐思虑到这般地步。 总算将事情暂时安置好了,楚懿宁却还是提着心。 之前的噩梦太让人难安,她看着窗外青翠的嫩叶,眸光越发坚定。 她既然有了重活一世的机会,那就定然不会让前世悲剧重演。 不多时知微便回来了,她已经将事情都安排好,就在刚刚楚颂嘉亲自去抓了药。 楚懿宁点点头,示意知晓了。 虽然娘亲还是会有后遗症,但眼下的境况已经比前世好了太多。 她还要更努力,保护在乎的人一世无忧。 接下来几天知微一直打听着周姨娘那边的情况,再事无巨细告诉自家小姐。 听着娘亲越来越好,楚懿宁心情大好,身子也爽利了许多,没了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这天她叫知微搭了张椅子,靠在小院里晒太阳。 细碎的阳光落在少女精致秀气的脸颊上,像是仕女画中不出世的美人。 连氏刚进门,见到的便是这一幕,脸上多了几分喜意。 “外间风大,怎么靠这儿就睡着了?”她轻声道。 楚懿宁睁开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娘亲怎么过来了?” “娘有要事跟你说。”连氏抬手让周围婢子都退下,拉着楚懿宁的手,坐在她身侧,“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 一句话楚懿宁便挑了挑眉,“母亲此话何解?” 连氏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隐秘的得意,“娘从你父亲那里打听过了,圣上有意,欲跟兖国公府联姻。” 她摸了摸女儿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你正值妙龄,还是兖国公府的嫡女,联姻之事你是首选。” 到时候她的懿宁就是天家儿媳,一辈子富贵荣华,一身的光宗耀祖。 楚懿宁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绞紧,心里开始盘算。 圣上现如今只有一个最小的皇子尚未婚配,早些年得了封号懋。 这懋王现如今已经年近三十,前些年一直在战场上打拼厮杀,不仅错过了最佳的婚配年纪,还传出来个煞神的名头。 现如今北方战事安定,懋王的婚事便被提升日程,不少世家主母都像连氏这般,卯着劲想要结亲。 楚懿宁想通其中关节,又看了看面上隐隐带着期待的连氏,忍不住笑了。 别说她这幅身子只能活到二十二,便是真的定了亲,按照懋王这种上过战场的铁血性子,也是瞧不上“楚懿宁”这病恹恹又惯会装可怜的人。 相反的,年少时的她自己倒是…… 楚懿宁捏着帕子笑了笑,轻轻在连氏手背上拍了拍,“娘,这门亲事,怕并非是女儿的良缘。” “何出此言?”连氏皱眉。 “这懋王之所以尚未婚配,一是因为上了战场耽搁了,二是因为他曾说过,不喜闺阁之中扭捏作态的女子。” 连氏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我的女儿心地善良温婉大方,他有什么不喜欢的?” “娘亲慎言。”楚懿宁话里透着微妙的警告。 别说是亲事还没定,就算是定下了,也是他们高攀皇家。 连氏自知失言,忙左右看了看,“可圣上确有此意,若是……” 楚懿宁白皙的食指抵在唇瓣,“嘘,娘亲莫慌,事情尚未定下便有转机。圣上只是有意结亲,未必就是要和我。” “若只是定亲,二妹不也正合适吗?” 她还记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对懋王颇有好感,比较倾心勇武英气的男子。 曾经的她只能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冲喜,现在她要为十四岁的自己争取一门好亲事。 闻言连氏仍有犹疑,安抚了女儿几句之后,带着一脸愁色离开了。 她们母女二人谈话时已经将周围人都请了,但大小姐有意将圣上指婚让给二小姐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到了楚颂嘉的耳朵里。 阖府上下都在说,这是大小姐心善,尽心竭力为了二小姐考虑。 “假惺惺,她能有这么好心?”楚颂嘉根本不信,她冷笑一声,吩叫来贴身婢子,吩咐道,“去查一下,这懋王究竟是个什么人,品性如何。” 楚颂嘉本是习惯性提防着楚懿宁,却没想到这一查,还真的让她查出点东西来。 第六章 各怀心思 看着婢子查到的消息,楚颂嘉表情越来越冷,精致的小脸上没有半点笑,唇瓣紧紧抿着。 她虽然早就猜到,楚懿宁这个佛口蛇心的不会真心为了她好,但看到结果之后还是被气得不轻,心里头一阵阵发冷。 这懋王,虽是皇子,可已经年近三十,大了她一轮还要多。 可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懋王常年征战,年纪稍长也正常。若是懋王正值婚龄,这门亲事能不能落到兖国公府都是两回事。 最让楚颂嘉不能接受的是,这懋王名声差得很,为人表里不一,平日里看上去正直守礼,实际上十分不喜盛京之中的世家女子。 还曾说过闺阁女子多扭捏作态,他瞧不上眼这种话。 甚至有传言,懋王是在北方有红颜知己在侧,才会这般排斥世家女子。 楚懿宁怕是知道自己的性子,刚好是懋王最讨厌的那种,怕嫁过去不受夫家喜欢,所以才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算盘倒是打的好,可惜我不上当,更不可能按照她安排好的路子走。”楚颂嘉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冷静下来几分。 知桃在一边急得不行,袖子都被捏皱了,“可是大小姐已经将消息都放出去了,这可怎么办啊小姐?” “急什么?事情还没定呢,圣上赐婚,可由不得楚懿宁。”楚颂嘉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眼睛又黑又亮,“她身为兖国公府嫡出大小姐,赐婚之事她的首选。” 更何况,只要懋王相中了楚懿宁,她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嫁了。 同一时间,楚懿宁也是这么想的。 她现在是想要给楚颂嘉一个好姻缘,但这件事情她们谁说了都不算。 真正能做决定的,除了皇上,就是被赐婚的主人公懋王了。 只要懋王看中了楚颂嘉,那么赐婚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 毕竟懋王和一般的王爷皇子都不一样,他军功在身,在婚姻大事上,他说话绝对有分量。 这姐妹俩心里头的想法完全不同,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是达成了高度一致。 “知微,去取个帖子,递给懋王府,就说我邀懋王后日过府一叙。”楚懿宁吩咐着,又觉得有些不妥,“算了,还是拿帖子过来,我亲自写。” 她摸不清懋王性子究竟如何,请帖还是自己亲自写更有把握。 知微有些犹豫,头一次没有直接落实小姐的吩咐,“小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家小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直接邀男子过府一叙,传出去太难听了,会被人说闲话的。 若是小姐和懋王已有婚约也就罢了,可现在赐婚的事情八字没一撇,小姐还心心念念要将婚事让给二小姐,这实在是…… “没什么不好的,我不在乎这名声。”楚懿宁见知微还在踟躇,微微沉了脸色,“怎么,我吩咐不动你了吗?” 她前世做了十几年的当家主母,一个人扛起一府人的生计,身上的气势早已练了出来,一个眼神扫过去就让知微心头一慌。 “婢子不敢。”知微福了福身子,转身出去,亲自给小姐取请帖了。 楚懿宁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她现在这幅身子真的是太弱了,刚说没几句话就觉得疲累,和前世操劳过度的自己有的一拼。 她靠在贵妃榻上,指腹按在额角上揉了揉,闻着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飘出来的熏香,眉头这才松懈了几分。 刚刚知微说的其实没错,下帖子这种行为,对一般闺阁女子的确是有影响,若是传出去免不了被人嘲笑,甚至说她倒贴懋王。 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不在乎。 前世的她就不必说了,小小年纪先是冲喜再是守寡,哪里有半点好名声呢? 而现在的她,充其量只能活个两年,在乎这些虚名做什么? 她刚刚想到这里,知微便拿着帖子轻手轻脚回来了。 知微脸上还带着些许的不赞同,但小姐已经生气了,她也就不好再多说。 楚懿宁全当没看见,直接提笔,先是邀请懋王屈尊,再落下自己的名字。 “小姐这字,写的是越发好了。”知微夸赞道。 楚懿宁但笑不语,将墨吹干后将帖子装起来封好,递给她,“这帖子,你亲自去递。” 知微领命而去。 待她走后,楚懿宁重新铺开纸张,在上面随手写着。 落笔之处,和刚刚的字迹全然不同。 这才是她真正的字。 刚刚所写,是她这段时间刻意练得,为的是和从前的楚懿宁靠拢。 但她们终究不是一个人,字迹上的差别,就连知微都能一眼看出。 楚懿宁放下笔,仔细端详了半天,还是将纸烧了。 “这字写得,倒是还不错。” 懋王府,懋王燕祎两指捏着薄薄的请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掌心都有老茧,正姿态随意的靠在太师椅上。 他一身黑衣,黑发尽数向后梳起,发髻上一根玉簪,薄唇紧抿,狭长眼眸里带着漫不经心。 他看上去优雅又悠闲,一张脸说是面如冠玉也不为过,乍一看还当是哪家的公子哥。 可知微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递了帖子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额角有汗水渗出。 这个男人,气势太强了。 他是真正从战场上走过的男人,即便他看上去再无害,周身也自带肃杀之气。他只需要轻飘飘一眼扫过去,就能让人胆战心惊。 现在的知微就是这样。 她一想到大小姐日后要嫁的就是这样一个危险至极的男人,突然有些后怕,甚至后悔没能拦住小姐,将帖子给送了过来。 “这帖子,是你们大小姐亲自写的?”燕祎问,终于将请帖打开了。 “回王爷,正是。” 燕祎扫了一眼将请帖上的内容看完,又随意搁在一旁,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她倒是胆子大。” “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若想见我,不必等到后日,就明天。”他自顾自倒了杯茶,放在唇瓣啜了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也不比去兖国公府,护国寺后山桃林,明日正午见。” 他到要看看,这位楚大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究竟能胆大到什么地步。 第七章 有什么事,她来担 “明日?护国寺后山?”楚懿宁端着茶杯,漂亮的眼眸里带着讶异,茶都忘记往口中送。 知微急的要命,“是呀小姐,这邀约您可千万不能答应!这懋王也太过分了,简直是将您的名声往地上踩!” 若是直接来兖国公府也就罢了,可是去后山,但凡被人看到,就会被当成私会,彻底说不清了。 到时候不管这赐婚一事成还是不成,他们小姐的名声都彻底毁了! 楚懿宁一脸若有所思,“懋王是怎么跟你说的?仔仔细细跟我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要落下。” 知微便事无巨细,将递帖子时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听到懋王特意说她胆子大之后,楚懿宁大概明白这位爷在想什么了。 无非就是试探一番,想看看她这个兖国公府大小姐的性子究竟怎么样。 若是她没去,那就说明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正好是懋王最不喜欢的那种。 到时候赐婚一事自然也就没了。 “简单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准时到。”楚懿宁想通其中关节,对知微吩咐道。 知微被吓得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小姐?” “听我的,我心里有数。”楚懿宁摆了摆手,示意此事不必多说。 知微心里头憋屈的不轻,但小姐已经决定了,她也没办法,只能去和夫人…… “别想着去告诉我娘。”楚懿宁唇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歪头看着她,“明日之事但凡传到娘亲耳朵里半个字,你就收拾东西走人吧。” 一下子知微的念头就被戳破了,她涨红了脸色,点头应下。 “对了,告诉二妹,明天让她和我一起去。” 她准备这么多,原本也只是为了楚颂嘉,明天的见面若是她不在,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毕竟婚姻大事,楚颂嘉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她不喜欢,这懋王便是盖世英雄也没用。 楚懿宁这边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之后,便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知微便拿着衣裳首饰守在她床边,并说道,“二小姐一早就来了,正在外间等着呢。” 楚懿宁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不过才刚亮罢了。 不过这也正是她从前会做出来的事情,从不肯行差踏错,宁愿只睡两个时辰,也要赶个大早,让人挑不出错。 “去给她准备点早膳,要精细点的。” 知微转头吩咐下去,扶着楚懿宁坐起来,要侍候她换衣服。 “换一件!”楚懿宁一见那素白色就没好气。 知微拿出来的是“楚懿宁”最近购置的一件裙衫,只在试的时候穿了一次,没想到她竟不喜欢了。 “那小姐想换哪一件?”她小心问着,打开了衣柜。 小姐自从病了一次之后,喜好变了不少,饶是她从小和小姐长到大,都有些吃不准。 楚懿宁朝衣柜扫了一眼,随意指向了那件珊瑚红的,“就这个吧。” 知微“哎”了一声,将所有的配饰全部换了一套。 今日起的太早,楚懿宁还有些困倦,任由知微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等到她再睁开眼,也难免被惊艳了一瞬。 她衣柜里很少有这种艳色衣衫,本以为会打扮较为仓促,但知微却搭配的极好。 只见知微给她梳了个朝云近香髻,头顶斜插着一支银凤镂花长簪,越发显得她娇俏可人,再将眉头轻扫,胭脂涂抹在腮边唇瓣,将她身上的病气都冲散不少。 “小姐真好看。”知微笑嘻嘻,又给她拿一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 楚懿宁起身,她身着一袭乳珊瑚红云纱对襟衣衫,脚上穿一双云烟如意水漾红凤翼缎鞋,走起路来婷婷袅袅身姿摇曳。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舒心多了。 若是从前的楚懿宁能这么打扮,她前世说不定不会这么厌恶她。 “走吧。”她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率先走了出去。 刚一出门,她就碰上了还在用早膳的楚颂嘉。 碗里的鸡丝粥她只喝了没几口,还剩下一大半。 “怎么不吃?”楚懿宁拧眉问。 “劳长姐费心,我不饿。”楚颂嘉又变回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低着头,看上去不起眼极了。 楚懿宁稍微一思索就明白了。 这丫头怕是觉得她不怀好意,一直不肯吃。但她一夜没怎么睡,又一大早过来,实在是饿了,才吃了几口。 实在是……可怜又别扭。 “可我饿了。”楚懿宁坐在她身侧,立马有人端着热粥点心小菜送到她面前,“时间还早,再吃点吧。” 楚颂嘉点点头,拿着瓷勺小口小口吃着。 一边吃,她一边忍不住看楚懿宁。 楚懿宁注意到她的视线,回头看去,“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长姐你今天,真好看。”楚颂嘉说的是实话。 今天楚懿宁终于不再穿那种守活丧的一身白,顺眼了不少。 闻言楚懿宁轻笑一声,抬手在她发顶上揉了揉。 她这动作太自然也太随意,楚颂嘉甚至没来得及躲避。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楚颂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别扭的要命。 这女人,现在越来越会装了,还跟她玩起了姐妹情深。 她若是真的对她好,拿她当妹妹看,今日就不会叫她作陪! 楚懿宁不就是害怕和懋王私会的事情传出去,所以才拉她来做垫背吗? 说不定这女人心里还打着别的算盘,比如让她和懋王有了肌肤接触,到时候这婚事不就赖在她身上了吗? 一下子楚颂嘉就觉得没胃口了,粥也喝不下去。 楚懿宁还不知道,十四岁的自己已经将她想象成了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坏女人。 她见妹妹吃不下了,自己也放下筷子,用帕子轻轻擦着唇角。 她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吩咐知微可以出发。 上马车前,楚颂嘉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长姐,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了,你要怎么办?” “不会传出去的。”楚懿宁笃定。 她虽和懋王来往不深,但也知道这是个磊落君子,此行只为试探,不会毁人名声的。 更何况…… 她弯了眼眸,看着楚颂嘉的眼神温柔,“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有什么事,她来担着。 第八章 杀鸡儆猴 楚颂嘉被她这一眼看的愣神,连被摸头的动作都忘记躲开。 她感受着发顶上的温暖触感,心里头一阵别扭。她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楚懿宁,还是咬了咬唇角不吭声,弯腰钻进了马车里。 “这楚懿宁还真是越来越会做戏了。”楚颂嘉揪着帕子,低头思考,不让人看见自己眼睛里的光。 就刚刚那个眼神,差点就让她着了道,当真以为楚懿宁拿她当亲妹妹看了。 若不是她想起了娘亲躺在床榻之上的模样,及时清醒了过来,怕是真的要被骗过去。 “日后对她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楚颂嘉对自己说着,抬起头小心翼翼看了楚懿宁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上次生病反倒让她开窍了,她装腔作势的本事越发厉害。” 装腔作势还很会演戏的楚懿宁,这个时候正靠在软垫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抬手轻轻擦掉眼角冒出来的泪珠。 她上辈子就是劳累过度死的,这辈子又摊上这么一个身子,当真是天天都觉得睡不醒也歇不够。 “周姨娘……现在怎么样了?”她忽然问道。 当着曾经的自己叫娘亲周姨娘,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别扭了,楚懿宁皱着眉,表情也显得有些不舒服。 楚颂嘉已经习惯了用最坏的念头去琢磨她,一见她露出这幅表情来,当即心里冷哼了一声。 瞧不上她娘亲也瞧不上她,却还偏偏要做出这幅姿态来。 分明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楚颂嘉在心里将楚懿宁嫌弃了个遍,当面上还是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她微微低头,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多谢姐姐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不是说虽然救治及时,但还是会留下病根吗?”楚懿宁追问。 她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让知微调查,但态度太过激进,就会引人怀疑,所以只是知道个大概。 按照连氏对娘亲的厌恶程度,她也不好亲自上门去看。 因此直到现在,她对娘亲的具体病情还只是一知半解。 想到这里,楚懿宁心口都跟着揪紧了几分,捏着帕子的手也不自觉抓紧,骨节都微微泛白。 前世母亲的死一直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哪怕现在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还是不安心。 “长姐还知道会留下病根?”楚颂嘉轻轻笑了一声。 现在做出这幅担心的姿态来,当初又为何要将事情做的那么绝,非要将娘往死路上逼呢? “病根也并不严重,只要好好养着,无非就是天气不好时难免疼痛,也不能多走多动,行动不便。” 行动不便再加上常年疼痛,还只是好好养着才能得到的结果。 楚懿宁心口有些纠结,她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了。” 只要有她在,母亲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姐妹二人刚刚说到这里,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路边,知微将帘子掀开,摆好凳子将楚懿宁扶了下来。 一掀开帘子,楚懿宁就被冷风吹了一阵,捂着唇角咳嗽了两声。 知微立马如临大敌,一个眼神扫过去,周围的婢子就拿着披风和小香炉过来,将楚懿宁团团围在中心。 “我没事……”她有些无奈。 原先的楚懿宁未免太娇气了一点,怎么咳嗽一声就好像要当即驾鹤西去一般着急? 她只穿上披风,摆摆手让人将香炉收起来,“去接二小姐下来。” “多谢姐姐,我已经下来了。”楚颂嘉脸上带着笑,心里有些厌烦。 果然先前的一切都是装的,现在这个风一吹就娇滴滴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楚懿宁。 楚颂嘉是自己从马车上跳下来的,知微见到这一幕微微皱眉,“二小姐下次还是等等婢子,亲自将您扶下来。” 好歹也是兖国公府二小姐,怎么能做出直接跳下来这么无礼粗俗的行为呢? 亏了大小姐这次还特意将她也带上,这么一来岂不是连累大小姐也被人说道? 后面的话知微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她的眼神却已经都表露了出来。 楚颂嘉见了也并不在意,连氏一房对她和娘亲本就不喜,早就习惯了。 “知微。”楚懿宁站定了原地,垂下眼眸扫了她一眼,不怒自威,“给二小姐道歉。” “小姐?”知微愣了。 “我二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旁人都没资格质疑,你若是看不惯,日后也就不必跟着我了。”楚懿宁态度坚定。 这已经不是知微第一次表露出这种对妹妹完全看不上的态度了。 她这次若是再不杀鸡儆猴将自己的态度摆出来,日后这种行为只会越来越严重。 楚懿宁将话说的这么重,知微再也顾不得什么,立马跪在了地上,“小姐,婢子知错了!” “我不是让你给我道歉。”楚懿宁摸索着披风,语气淡淡。 知微赶紧调转方向,朝着楚颂嘉跪下,“二小姐,是婢子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还望小姐大人大量,饶了婢子这一回吧!” 说着知微直接扣了个头,额头撞在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楚颂嘉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楚懿宁到底是什么意思。 “消气了吗?”楚懿宁轻声问道。 “本来也……没生气。”楚颂嘉语气犹豫。 她说的是实话,再难堪的境遇她都遇上过,知微一个冷言冷语又怎么样呢? 更何况若不是连氏和楚懿宁两人先摆出了态度来,像知微这样的下人,又怎么会看人下菜碟呢? “起来吧。”楚懿宁轻飘飘的道,“这次是二小姐性子好,下次可就不会这么轻拿轻放了。” 知微连忙告谢,提着裙摆站了起来。 一行人已经到了桃林,不远处有个凉亭,里面摆着各色果盘,明显已经被人提前打点过了。 楚懿宁心里有了计较,抬手拦住了知微。 “就在这里候着吧,我和二妹过去就好。” 说着,她拉起了姿态自然的拉起了楚颂嘉的手,朝着凉亭走去。 楚颂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分明之前最讨厌这个人了,现如今居然没有将手抽出来。 她看着那只纤细洁白的手,目光复杂。 第九章 初次见面 等到坐定在凉亭里之后,楚颂嘉将自己刚刚的奇怪行为归咎为:楚懿宁这个女人实在是太会做戏了。 再加上她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维护的感觉。 哪怕是明知道这个人是另有打算,她还是难免觉得温暖。 楚懿宁还不知道,十四岁的自己正在纠结无比。 她看了一眼凉亭里的瓜果点心,又不动声色的往周围扫了一圈,心里有了大概的估量。 护国寺香火鼎盛,若是在往常,这桃林必然到处都是人。 可现在,此处空空荡荡,除了她带来的下人之外,一点人烟都没有。 果然她之前的估算是正确的,这懋王的举动虽然看上去很是过分,但实际上他行事很有分寸。 像知微所顾虑的,若是被人撞见“私会”她就会名节不保的情况,定然是不会发生的。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楚懿宁见妹妹端坐在原地,还当她是紧张,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楚颂嘉看着自己的手,眉头微微皱在一起。 她不明白,为什么楚懿宁今天特别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 她往左右看了一眼,刚刚楚懿宁想到的她也都想到了,心里放松了不少。 紧接着,她就开始思考,待会儿要怎么先行离开,让楚懿宁自己和懋王独处。 虽然现在她这个长姐变了很多,但按照她之前了解,这女人对懋王肯定是有想法的。 只要让他们独处一段时间,肯定楚懿宁肯定会放弃将她推给懋王的念头了。 这姐妹二人心思各异,谁都没有注意到,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另一个人眼里。 燕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在这里看了这么久。 原本在看到这兖国公府大小姐,是个咳嗽一声都要人前呼后拥的女子时,他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 要让他和这样的女人共度一生,他宁远立马收拾东西回到战场上,浴血厮杀一辈子,再不回京都。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动,这大小姐突然就发难了。 燕祎回想着刚刚的场面,仍觉得有些奇怪。 分明这姑娘看上去就是一个娇滴滴的病美人,可她一个眼神扫过去,又充满了威压。 那眼神,一看就是常年掌权才有的。 可他之前已经调查过,兖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仍是连氏,她不够刚刚双十年华,还常年病痛缠身,从未有过打理家务的经验。 “有点意思。”燕祎眼里多了几分笑意,终于是从暗处现身了。 楚懿宁听到有脚步声传出,第一时间回头看去,就见到一个一身玄衣身材伟岸的男子。 光看长相,实在难以想象这位王爷在战场上居然有个煞神的名头。 他长得实在是太像个风流又才华横溢的公子哥,一个抬眸就能让人脸红心跳。 可楚懿宁看着,却微微蹙起眉头,心头觉得有些不妥当。 她看人极准,这位懋王的真实性子肯定不会像他外表所表露出来的这般无害。 她这般想着,懋王燕祎便已经走了过来,对着她们微微颔首,拱手行礼。 楚懿宁和楚颂嘉一起站起来,微微行了个万福礼。 紧接着三人便落座,燕祎选了个距离她们有一人间隔的位置。 这个距离刚刚合适,不会太过疏离,但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把控的很好。 楚懿宁心头的疑虑这才打消了几分。 毕竟懋王是上过战场的人,若是真的如外貌这般无害,怕是根本活不到今天。 她还是需要再看看,认真为妹妹考虑。 这么想着,楚懿宁看向懋王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 类似于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 楚颂嘉坐在她身边,隐约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但她年纪尚幼,不知道楚懿宁的目光里包含着什么情绪,只当这女人果然像她所想象的那样,的确是对懋王有所图。 当即楚颂嘉就以为自己看出了真相,唇角微微往下撇。 “初次见面,懋王果然如大家描述那般,丰神俊朗。”楚懿宁客套了两句。 燕祎捏了个果子在掌心里把玩,闻言笑了一声,“是吗?本王怎么听说,市井之内皆说我的天生煞星,杀人不眨眼呢?” 楚懿宁:“……” 这上过战场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来直往让人接不下去吗? 见这楚大小姐微微蹙眉,而二小姐则是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之后,燕祎之前的几分兴味也退下去不少。 他将果子放在一旁,又恢复了往日里在人前那副正经的模样。 “刚刚楚小姐说,是第一次见本王?”他轻笑,“往年本王次次回盛京,小姐竟是一次也未曾见过?” 懋王回城和其他王爷是不一样的。 他每次都是班师回朝,得胜而来,是要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引得普天同庆的。 楚懿宁摇头,“说来还望王爷莫要见笑,我身子弱,病起来连风都吹不得。王爷游街之时人又太多,难免冲撞,这才一次也没见过。” 她说的这是从前楚懿宁为何没见过懋王的原因。 她自己就很简单的,当年的她根本没资格出去看热闹。 随着楚懿宁话音落下,燕祎的表情很明显淡了不少。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娇滴滴的闺阁女子。更别说楚懿宁已经到了连风都吹不得的地步,他更是不会喜欢。 之前各种引起他兴趣的原因,此刻都显得太单薄。 燕祎扯了扯唇角,当即就想要找个借口先走。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楚家二小姐,忽然捂着唇角“呀”了一声。 “怎么了?”楚懿宁忙问。 “我的帕子不见了。”她红了眼眶,看上去楚楚可怜,“那是姨娘亲自给我绣的,我一直贴身放着的。” 楚颂嘉这幅可怜样子,若是想骗别人,怕是还有希望,但遇上的是楚颂嘉,就显得有些拙劣了。 她活了两辈子,都不记得有这么个帕子。 只怕是楚颂嘉想走,所以随意扯了个谎。 “那就去找吧,让知微带人帮你找。”她微微笑着,并不戳破,还顺道把知微给支走了。 熟悉的人都不在了,她才更好试探一番,这懋王究竟是不是妹妹的良配。 第十章 针锋相对 楚颂嘉一走,这凉亭里就只剩下了楚懿宁和燕祎,除此之外就只有几个婢子守在不远处。 有风灌进来,楚懿宁紧了紧披风,单手握拳抵在唇瓣上,轻轻咳嗽了两声。 “楚小姐需要用药吗?”燕祎问道。 他还记得,盛京之中传闻这个兖国公府大小姐是个药罐子。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楚懿宁摇头,端起茶杯来润了润嗓子,“劳烦王爷关心,我没事。” 她脸上端着得体的笑,这是前世做当家主母时练出来的。 即便她此刻面对的人,是最厌恶的仇家,她依旧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这种客套的笑落在燕祎的眼睛里,就显得很是虚伪。 果然,朝堂里的争斗不适合他,这盛京之中的女子也不适合。 “楚小姐若是身体抱恙,就还是先行回府,早些歇息吧。”燕祎说着就要起身,“今日之事是本王唐突了,待我回去后……” “回去之后,就要跟圣上表明,懋王殿下瞧不上我,赐婚之事作罢?”楚懿宁打断他的话,抬眸看向他,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燕祎的确是这么想的。 既然见了一面觉得不合适,那就早些打住,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可不知为什么,他对上眼前姑娘的眼神,忽然就觉得这话说不出口。 之前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手指微动,背在身后攥成了拳头。 见这男人停了下来不再急着走,楚懿宁笑意里的刺人少了几分,“王爷可曾想过,今日您若是跟圣上表达了对我的不喜,明日这盛京之中会如何传我?” 燕祎一听就觉得麻烦极了。 你情我愿的事情,一扯上这么多东西,就变得复杂又难缠。 “婚事尚未定下,我此去也并非为了退婚,对楚小姐的名声不会有影响的。”他解释道。 楚懿宁捧着热茶,不紧不慢的喝着,热气打湿她的睫毛。 她抬眼,眸光湿漉漉的,看上去很有几分温顺乖巧。 “那王爷可知,为何这婚事还没定下,我兖国公府阖府上下都晓得圣上有意赐婚了吗?” 说是兖国公府都知道已经是轻的了,这消息怕是在各个达官贵族之间都传开了。 燕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是不太明白这盛京里的弯弯绕绕,但他稍一思索就明白了。 这门亲事,虽说是还在商议,但圣上实际上已经打定主意,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会下旨。 他若是在这个时候直接去跟圣上说,他不喜兖国公府的大小姐,只怕这个姑娘的名声就该完了。 思及至此,燕祎忽然轻笑了一声,他似笑非笑的勾起了唇角,“所以楚大小姐的意思是,这门亲事是赖在我头上了?” 他一贯不是会被人限制的性子,不然当年也不会上战场了。 就算这个姑娘的名声会有损,这又不是他的错,难不成还要他来负责吗? 更别说这个负责的代价,未免太大了点。 “当然不是,王爷您多虑了。”楚懿宁站起身,抿着唇角笑了,眼睛里多了几分了然,“圣上的确是有意赐婚,但赐婚的对象,是兖国公府。” 而并非是她楚懿宁。 不然她也不会计划着将这门亲事撮合给楚颂嘉了。 燕祎忽然笑了。 活生生被气的。 他还是头一次,被人用这种“你想太多了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眼神来看。 “不是你,楚大小姐觉得赐婚的人选会是谁?”他想起刚刚借机走掉的少女,“难不成是你特意带出来的,这位二小姐吗?” 楚懿宁的念头一下子就被戳破了,但她脸上却淡定的很,没有半点表情变化。 “王爷慎言,赐婚之事乃是圣上而定。我二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当不起王爷这一句。” 燕祎语塞。 他居然被楚懿宁三言两语噎的说不出话。 仔细想来,似乎从楚懿宁给他递帖子那天开始,她在此次事件之中就占据了主导的位置。 一贯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懋王殿下,现在居然不经意间就被一个小姑娘套路了。 燕祎轻笑一声,他单手撑着额头,脸上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他看着面带微笑姿态淡定的楚懿宁,轻轻抚掌,“楚小姐还是真是,让人意外的很。” “多谢王爷夸赞。”楚懿宁颔首,将这番话照单全收。 两人的第一次交锋到此时就告一段落,正巧楚颂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不好继续拖延下去,便带着知微一起回来了。 一见到自家大小姐,知微脸上就露出几分委屈。 但她没有表露真实的情绪,上前来用热水烫过的帕子来给楚懿宁擦手。 楚懿宁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刚刚楚颂嘉怕是拉着她跑了不少地方。 她心中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便没挣扎,任由知微给她擦手。 往日里,这种过分细致的功夫她是没兴趣的。 “王爷,今日时候也不早了,小女就先告退了。”楚懿宁道。 但她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而已,稳稳站在原地任由知微伺候着,完全没有告退的意思。 看样子,完全是在等燕祎自己先走,把地方让给她。 燕祎简直是要被气笑了,但他也不至于真的个一个姑娘争夺地盘,一甩袖子就离开。 只是在走之前,他鬼使神差的,回头朝着楚懿宁看了一眼。 目光就刚刚好落在她那双手上。 说是肤如凝脂也不为过,指若削葱根,一双手搁在纯白色的帕子上,看起来居然比手帕还要色泽莹润好看。 饶是燕祎这种心中只有金戈铁马的男人,看了之后也不免被晃了一下眼。 心道这大概就是闺阁女子的美。 只是看了一眼,他便收回视线大步离开。 等走远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哪位二小姐长什么样子。 一想到楚懿宁刚刚一副将她当成妹夫在看待的样子,他心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燕祎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让自己憋着不舒服的性子,当即便调转了方向进了皇宫。 皇宫里,明德帝一早就得到幺子进宫的消息。 一见燕祎,他便笑眯眯的问道,“如何,兖国公这个嫡女你可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