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雨倾城 暴雨如注。雷声鼎沸。古老的皇城天昏地暗,月光隐退,星子无踪。天地间唯有风声,雨声,雷声。声声入耳,令人颤栗。 如同野兽呼啸的风雨声铺天盖地。接连不断的闪电撕开漆黑的夜空,一声撕裂的呐喊划破天际。 “啊——” 叫声令人窒息。 “喜妃娘娘,就快好了,你再忍忍。”木沉潇几乎夹杂着哭腔说。 冷宫冰凉的床上,喜妃娘娘正临生产。偌大的冷宫,幽深冷清,死一个人都无人过问。 “沉……潇,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孩子,我的……孩子,沉潇,帮我。” 一道闪电晃过喜妃娘娘挂着汗与泪的面庞,晃过木沉潇无奈又燃着火光的双眸,晃过轻纱珠帘,晃过珠帘外伫立着的小太监酬樾悲戚的目光。 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来了。 这昭示一个新的生命来到时间,也预示喜妃娘娘的悲剧命运。 喜妃娘娘一笑,一滴泪从脸颊滑落,她是带着笑容去的,带着数十年在这偌大宫闱深处的一切爱与罚去的。 “娘娘!” 木沉潇大喊,但没有落泪。她不能哭。她不能输。 木沉潇的心里升起一股燃烧的火焰,这火焰夹杂她十七年来在这皇宫的愤慨,无奈,以及从此要真正永不低头的宣誓。 窗外风雨交加,珠帘之下的败国公主,而今的受屈嫔妃,正在心中谋策一场轰轰烈烈的成长之路。 不仅仅是为了喜妃娘娘,不仅仅是为了这个苦命的孩子,也为了她十七年的忍气吞声,为了覆灭之旧国的仇恨,这也是她十六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谋划的事情。 东方天吐出鱼白色,是天亮了。 经历过暴风雨侵蚀过的城墙带着些许摇摇欲坠的景象,占卜师翘折一早上奏,此乃不吉之兆,搅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二十四的当朝皇帝尚宗一向深信占卜师翘折,勒令增派人手重筑宫墙,同时给予占卜师大权免除灾祸。 令初下,民间敢怒不敢言。 正值将下早朝,禁卫军首领懿云天求见。武官本是不该上早朝,尚宗知道定有大事,否则懿云天不会违背法纪。 “宣懿将军。” “宣——懿将军。” 只见逆光深处,大步流星的走来一位身披黄金战甲,行走瑟瑟生风的硬朗男子。他不看百官,只冲皇帝走来。走到殿下停住,行拜见大礼,从容起身,英气十足。 在朝的心中无不佩服。 “懿将军,不必大礼,有什么急事?” 懿云天顿首,答,“启禀皇上,战王兵骑已到京都。” 尚宗一惊,面露难色,“战王?他回了京都?” 懿云天点头。“无皇帝之命擅离职守,已经大错,竟然带兵回京都,更是错上加错,皇上,战王在边关驻守多年,养兵雄厚,恕我直言,倘若皇上再不以天子威严使其服帖,恐怕有一日会为其所害。” 百官无言。 尚宗咽了咽口水,有些事他何尝没想过? “懿将军多虑了。战王与我自幼感情深厚,品性敦良,绝无谋逆之心。此番回京必有大事,懿将军只管做好本职。” 懿云天欲言又止,总是不能在百官面前使皇帝面子丢尽。 尚宗清了清嗓子,道,“众卿家还有何事?无事退朝。” 懿云天皱皱眉,不再多说。 回到宫中,尚宗怒火中烧。 “好一个战王!他眼中到底有没有本皇帝!这个天下还是我的!我一日在位,他胆敢放肆,我要他边关战士全陪葬!” 尚宗不顾颜面的喊叫。 随侍宦官章寿山急忙为尚宗斟一杯茶,送到手边,“皇上,何必呢?他战王再如何,这天下也是您的,他最后不还是在您的手掌心儿里?” 尚宗瞥了章寿山一眼,心中怒气消减,正要伸手拿杯子时,忽然听见一声轻笑,带着几分轻蔑几分洒脱,从风中传来。 “战王云燃。” 尚宗在心里念出了战王云燃的名字。这个让他愤恨又惧怕的名字。 章寿山的目光随尚宗的目光而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位身穿黑袍,黑发飘扬,眼睛里闪着熊熊烈火般光彩的男子。 他已过少年,但仍带着少年人才有的光彩。他像暖春里的溪流自在舒畅,又有极地严寒不可一世的冷清。这构成了一个无可比拟的战王云燃。 战功赫赫,盛名万千。 “皇兄,好久不见。” 云燃一笑,顺带打个招呼。 章寿山附和笑笑,尚宗收起了准备拿杯子的手,皮笑肉不笑,“你倒知道我是皇兄。” “知道,清楚,一直没忘记。”云燃走进来,靠近尚宗。他一眼也没看章寿山,目光从尚宗的脸庞扫过,依旧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实在不敢想象他是如何身经百战依然带着如此笑容。 “皇帝在前,兄长在后,这个也知道?”尚宗问。 “多谢提醒,差点忘了。” 云燃敛起笑容。他不笑的时候带着一种令人颤栗的冷清感。 章寿山看看尚宗,不敢说话。尚宗心中无奈,也不好表现。 云燃如同对着两块木头,说,“皇兄,我只回京都住几天。边关一向不太平,你坐拥天下百姓可知天下事?重筑城墙你可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 尚宗有点躲避云燃直视的目光,云燃只看着尚宗,淡淡的说,“走了。” 说走就走,绝不多留。 章寿山看着云燃的背影走了好远,对尚宗说,“一介莽夫岂会懂得皇上的辛苦?战王这小子愈发莽撞了。皇上您不必为他烦心。” 尚宗一言不发,只皱着眉头。 冷宫里的梧桐树经了大雨愈发生机勃勃,显现出生命的美好与繁盛。 木沉潇立在树下,左右想来不能在冷宫待下去,不为自己,也为了孩子。 孩子在这里成长,岂不是困乏一生? 她初晨的时候就让酬樾出去通知宫中人喜妃离世,尸骨未寒,连个下葬的地方也没有。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在这里,木沉潇可算是通透了。 木沉潇望向平静而澄澈的水面,几株睡莲婀娜多姿。木沉潇想到该回宫中,她来冷宫本是自愿,她不愿以前朝公主的身份留在当朝皇帝身边做妃嫔。 多年来,她伪装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面容憔悴的丑陋女子,就是为了不必与皇帝纠缠。 随着成长和世事变化,她想要复仇的心情愈发强烈,加之喜妃和孩子,她不能继续苟活。 水面看似平静,其下的波澜又有谁能看透。 不知何处投来一粒石子,水面荡起层层叠叠的波澜,一圈一圈的散开,睡莲摇动着,木沉潇心里一阵悸动。 她顺着石子投来的方向望去,正见屋顶上坐着一位穿着黑袍的少年男子。那男子正有趣地打量着自己。 木沉潇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战王云燃。”木沉潇在心里默默的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一个想法涌上来。 第二章 阴差阳错 这一次交集,仿佛等了千百年一样,使两个人的心里都升起波澜,层层叠叠,正如那水塘里的水。 云燃倏忽从屋顶上飞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木沉潇身前大概三步处,面容带笑,却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情。 “我倘若没有记错,是沉潇公主?或是我该叫你,唔,皇嫂?” 云燃不痛不痒的说。 “皇嫂”二字为何被此人叫的如此婉转悠长,叫人生出一种羞涩来。 木沉潇不想接什么话,心里在想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云燃看她也不反驳,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上前两步,“皇嫂不说话?” 云燃低下头,正对上木沉潇不躲不避的目光。 木沉潇的眸子清澈明朗。看的叫人如痴如醉。 “皇嫂不受宠,战王不必抬举我。” 木沉潇心里的主意已经明了七八分。 “那我宠你。” 云燃说这种话的时候也面不改色。 木沉潇的喉咙一紧,目光稍微一闪,云燃靠的很近,这些细节捕捉得一清二楚。 木沉潇笑了一下。“有你这么调戏皇嫂的么?” “你是看到的。”云燃一本正经地说。 “可我想要皇上宠我。”木沉潇道。 云燃收起了笑容,“是么?那皇嫂这些年来为何一直伪装自己,不以真面目示人?为何不把本来的自己给那位皇帝看?” 木沉潇眼皮一跳,这,这男人怎么知道?不是带兵守边关很少回来么? 除了机缘巧合的意外知道,就只能是一个原因! 这个原因,也就是木沉潇想要的那个原因。 木沉潇抬了抬头,两人的距离几乎不能再近。再近一点就会到了越界的程度。 云燃率先回身离了木沉潇远一些,木沉潇看了看他,“战王,你愿意跟我来么?” 云燃不置可否,木沉潇只好赌一把,她转身回屋子。 云燃抬脚便跟了上去。 推开屋子的门,一股莲花的清香萦绕过来。 置身于莲花之中的喜妃映入了云燃的眼帘。 喜妃佼好的面庞仍然具有动人的美,就像那莲花。 摇篮里的孩子安静的睡着。或许他正在梦里与喜妃相聚。 “战王,这是我的原因。我想要受宠的原因。” 木沉潇说。 云燃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仅仅为此?” 木沉潇也是不置可否的态度。 “至今喜妃的尸体无处安放。孩子不能终生在冷宫。我想,普天之下能帮我的只剩战王。”木沉潇肯定地说。 “你凭什么觉着我能帮你?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能帮你?嗯?皇嫂,我怎么觉着你有点逼我越界的意思?”云燃冷静的说。 木沉潇没有太多表情的起伏,答,“战王战功赫赫,皇帝让你几分,而你,也不是只甘心做个王爷的吧。其他,当年蒲芳宫陷落,战王不是说会保护我的么?” 云燃的回忆瞬间被木沉潇勾起来,她,她知道当年在蒲芳宫护住她的是自己,她知道!她还是做了尚宗的妃子。 木沉潇的心里失落,她知道用这种方式让云燃帮她,他们之间就真的连最初的一点美好故事都消散了。不过,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她不能为自己一个人的想法而活。 她的故国,她的好姐妹,她要守护的孩子。这些都不能舍弃。 云燃侧目看了看木沉潇,她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木沉潇突然一笑,“自然,战王帮我,我也不会辜负战王。我立誓,倘若有一天我成就了自己,绝不会忘记战王。战王想要的无非是天下。” 云燃也笑了。“那我先提前多谢皇嫂了。” 这时,酬樾归来。 云燃与酬樾对视一眼,酬樾一身小太监打扮,看起来唯唯诺诺,实则眼睛里发着光。 云燃只用一眼看出了酬樾的不同寻常处。 酬樾与云燃对视的过程中也觉察到了些什么。他隐约有种感觉,他面前的战王明明前一秒还是温暖怡人,尽管他没有笑容。 而就在方才,他走进来的那一刻,战王的不悦已经让他突然冷寂起来。 “酬樾,怎么样?”木沉潇觉察到他们之间的气氛,迅速来到正题。 “宫中人没有愿意来冷宫的。”酬樾回答。 木沉潇不意外。她和云燃对视了一眼,“带我去?”木沉潇问。 酬樾看着通过对视就可以明白对方的心意的两人。 云燃突然拉住木沉潇的手臂,透过白色轻纱能感觉到她方才有一瞬间的抗拒。 云燃附在木沉潇的耳边,耳语道,“那你一会儿听我的。” 木沉潇不答话,云燃拉起她便出去。 经过梧桐树,经过开着睡莲的水塘,经过冷宫的大门。 就仿佛经过人生的千回百转。 一路上两人都没话,倒找来路上的宫女太监们叽喳一片。 最先看到两人一起的是贵妃淑晴,她正去往御花园。 她看出那是战王,通过身形判断出那是木沉潇。 很快到了尚宗的政事宫。 木沉潇停下了,“手放开。还想不想你皇嫂受宠了?” 云燃看她,“说了,我宠你。” 木沉潇看云燃难得的认真,也忍不住认真起来。“什么话?想要天下我们就好好配合,你在宫外我在宫内。” 云燃的手依旧没放开。 木沉潇心里无数次叹息。罢了,罢了。 木沉潇抬起脚,往宫里走。 原本云燃在前,木沉潇在后。现在变成了木沉潇在前,云燃在后。 木沉潇给了云燃一个眼神,示意他快些进去。云燃心里想的显然不是这个。 “这手,下一刻开始是要让旁人握着了?” 云燃的声音里虽然带着几分戏谑,脸上却无一丝笑意。他冰冷的指节若有若无的蹭着木沉潇的小臂,搞的她大为恼火。 木沉潇心里的叹息从云燃拉住她的手开始就没停过。 可看着云燃,他还是那种坚决而不愿放手的态度。 木沉潇扯着嘴角乐了,“尚宗还没战王殿下这个本事。” 云燃看看木沉潇,拉着她的手进了门。 尚宗正在桌前闭目养神,章寿山见云燃拉着一女子进来,他没认出这是木沉潇,只想着这是要来求赐婚的? 这也不像战王的做派。 章寿山迎上去,堆了一脸陪笑,“战王来了?这位姑娘是?” 云燃看着听到说话声后醒来的尚宗,尚宗正看到他,又看到他身旁的女子。 木沉潇? 尚宗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云燃和木沉潇对视一眼,云燃没放开木沉潇的手,两人一起走到尚宗的桌前。 尚宗有些如梦方醒,“木沉潇?潇妃?” 云燃在听到“潇妃”那瞬间时心里一紧。 不过欣慰的是他手里的木沉潇的手臂很老实。 尚宗看了看两人,两人拉住的手让他发笑。 可面前这个女子非同寻常的美貌又让他笑不出来了。 “怎么了?云燃,这拉着我潇妃的手到我的政事宫里,有何贵干?”尚宗问。 木沉潇先说了话,“皇上,我现在怎么又成了你潇妃呢?当初让我去冷宫时可没这么说过。” 尚宗笑不出来,“爱妃又说笑了不是?” 云燃在一边冷静地观察。 “没说笑。今天来也不是说笑的。冷宫里,喜妃的孩子,你的儿子正躺在冰冷的摇篮里无人照料,喜妃,你曾经盛宠一时的女子已经到了尸身无处安放的田地。你也会说笑?” 木沉潇看着尚宗,冰冷的眼神射出绝美的光芒,看得尚宗心里悸动。 云燃沉默,他仿佛听到了木沉潇心底的声音,她有她的厉害之处,也有她的心软之处。 云燃感觉到,冥冥之中她也是一场倾城的风雨。 从来如此。 第三章 谁的厚葬 尚宗甚至感觉到面前两人无端的契合。 “我的错。我马上派人到冷宫。厚葬喜妃。接回我的孩子。辛苦潇妃了。” 尚宗把目光转向云燃,“也辛苦战王了。不过你可以把手放开了。” 云燃没说什么,当即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在门边神游似的静默。望向宫围之上的天空,云燃的心里讽刺的笑了。 木沉潇的手没动,说,“那皇上派些人随我去接回喜妃和皇子吧。” 尚宗点头,“寿山啊,派人随潇贵妃去。” 章寿山随木沉潇走去之后,立在门边一直沉默的云燃看了看尚宗。 云燃原本没有什么实质性涵义的双眼在对上尚宗的那一瞬变得不可琢磨。他似笑非笑,开了口,“皇兄,你了解边关当地的猎狗么?” 尚宗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云燃不慌不忙的道,“它们忠诚,果敢,富于野性,极重情义。它们从不误伤人。但当最好的伙伴被窃走或是被伤害时,它们发起疯来,几十个士兵都挡不住。” 尚宗故作镇定,一笑,“战王可是把自己比做成了猎狗?” 云燃没有笑的意思。他的目光冷厉得让尚宗害怕。 “话我已经说了。皇兄也听到了。我说过我在京都待几天就会走,边关我是要守的。为了你的天下,你应该做的是让我在那里安心的守着。” 云燃转身走了。 尚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一场风雨倾城。倾的又是谁的城。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湛蓝的天宇之上偶尔有云雀飞过,啼鸣悦耳。辉煌的土地之上有蜿蜒的远处,叫人想追寻。 厚葬喜妃。这话没说错。真的是一场盛大的厚葬。 葬在皇家陵墓,按照贵妃的规格下葬,陪葬物品是人间黎民百年财富的总和。 朱门雀跃,民间遭殃。 这是谁的厚葬呢? 至于为什么如此厚葬喜妃,谁又说的清楚。 下葬的时候莫名下了一场无名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人身上。来人都去避雨,只有木沉潇和酬樾没有。 木沉潇心里悲戚,为喜妃。她生时被人欺害,死后又留人骂柄。 生在皇家,何尝容易? 酬樾看得出木沉潇眼里满含泪水,但她始终不让它落下。 酬樾向木沉潇的身边靠了靠,“公主,过去了的事情就过去罢。要向前看。这也是你对我说过的。” 木沉潇点了点头。“不必为我忧心。酬樾,我们也算看多了生死,能通透一些便是最好。” 酬樾无奈,最后还是变成了木沉潇安慰他。她真好,十六年,她都这么好。 而他却一步步走入深渊。 而他却什么也得不到。只有她。只剩她。 回皇宫的路上雨渐渐停了,洼地略有泥泞,终究是不好走的。 木沉潇坐在蓬车上终究是颠簸。 她的身子左右摇摆,时而前倾,时而后仰,心里心绪也如乱麻。 突然,她眼前一亮,接着又一暗,身子一偏,偏入了一个怀抱。 木沉潇闻到一股熟悉的沙场气息,抬头,看见云燃用最初的笑容看自己。 木沉潇刚想起身挣脱,偏偏又落入了某人的怀里。她现在有点恨泥泞和马夫行车不稳。 云燃的两只手卡在木沉潇的腰间,木沉潇知道从小到大都没有男子和她如此接近,本能地想躲,终究发现挣不开。 云燃垂眉,盯着木沉潇看了一会儿,“怎么?哭过?” 木沉潇耸耸肩,果断答,“没有。” 云燃颇为心疼的盯着木沉潇的眼圈看,双手收的更紧。 “前防道路崎岖,我护着你。” 云燃话里有话地说。 木沉潇摇摇头,“战王放心,我自己也可以。” 云燃向一侧移了移身子,木沉潇心里想说他闯上篷车恐遭人话柄,又一想他这种人当然不怕别人如何言语。左思右想之间,忽然听见那人的声音。 “我后一日要回边关。”云燃道。 保家卫国,生死算得了什么。在边关,守着自己的疆土,本是云燃一生的追求。只是,他后来遇上一个人。他也想守她。或许不能两全。他甘愿。 木沉潇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被吞了进去。 云燃看着木沉潇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当即一软。 木沉潇在云燃的心里始终如最初在蒲芳宫那时,干净,透彻。哪怕过了这些年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可是眼底一眼可见的清澈从未改变。 木沉潇猜不透云燃此时心里在想什么,耳边还不停回荡,眼前此人即将远行。 木沉潇向后靠了靠,留出两人之间的距离。 “沉潇公主,你作为被赦免的亡国遗女,本可以安稳自如的度过余生,我实在不懂你当年接受成为妃嫔求好一事是为什么。”云燃说。 木沉潇悠悠一笑,道, “战王守卫边关十……十余年。我实在佩服。我也实在不懂战王为的又是什么。” 云燃没说话,好笑的看木沉潇。 木沉潇不动声色的说,“战王,你与我,都不是可以为了自己那一方天地而逍遥过活的人。酬樾曾经对我说,这叫命运的俘虏。” 命运的俘虏。 云燃依旧保持着他的翩翩风度。他对于这个词汇深表怀疑。 木沉潇将目光移到云燃的眼睛之上,压低了声音说,“或许正因为如此,战王与我才能走到一条路上,来合作。” “合作”是个能让人与人亲密无间而又关系脆弱的词汇。 在木沉潇说完这句话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静默了下来,如同他们本就有如此的默契,可以同时保持着一种相似的状态。 随后云燃从宽大的衣袖出取出一片竹签,递给木沉潇。 第四章 命运俘虏 木沉潇接过竹签,看清了上面刻的三个字——帝挽终。 “帝挽终。” 木沉潇轻轻地念出了这三个字,即便是一个沦落冷宫八百年的普通宫女,也应该听说过帝挽终的名字。 行于暗夜的蝙蝠之王,洞悉皇宫每一处角落的内务大臣,获有尚宗皇命允许的宫廷密探。 这是一个让多少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而云燃的行为显然是在向木沉潇宣示:帝挽终,是他的人。 “接下来你要为我们的合作做什么,我将会让他告诉你。也就是说,在我久居边关的日子里,帝挽终,将是我们联系的唯一纽带。除他之外,再无他人。”云燃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到。 木沉潇的目光从竹签上移开,显然云燃其他的话不会多说。 “嗯。我明白。”木沉潇答到。 云燃点头,他掀起篷车一侧的帘子,望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是他该归去的时候了。 云燃依旧保持着望向群山的动作,声音极轻的说,“沉潇公主,行事小心。我不愿你做俘虏。” 话说完,云燃纵身,以矫捷的身姿施展轻功一跃而出。 木沉潇看着那宽大的黑色衣袍掠过篷车的帘子,随山风呼啸而过。 她低头握住手里的竹签,但愿,再见不晚。 当夜。无月。 木沉潇已经从进冷宫前居住的华云宫到了如今的紫映宫。 紫映宫坐落在皇后弦凌的晴牧宫之后,靠近御花园,正对启明星闪耀的方向。 对于尚宗的突然造访,木沉潇并不感到意外。 尚宗的身边并未带人,只孤身来到紫映宫,冒着不大不小的雨,虽撑着伞,周身也着实湿了一些。 木沉潇正在窗边观雨,听见有来人的声音,便顺手带上窗户,转身迎驾。 “皇上,你怎么孤身冒雨前来?”木沉潇迎上前,帮尚宗合上了伞,放在一边。 尚宗一笑,“不碍事。比起爱妃这许多年所遭的罪,这又算什么?” 木沉潇没说什么,只是带尚宗来桌边坐下,抬手去倒了杯热茶。 “趁热喝。解解风寒。”木沉潇将茶杯放在尚宗的面前。 “爱妃你初来紫映宫,也不知住不住得习惯。朕记着你不愿身边有宫女侍候,也就没遣人来。只是只酬樾一人,未免太冷清了些。”尚宗颇为关心的说。 木沉潇的心里倒希望没有他人,只酬樾一人就好。她也图个清净,好和酬樾两人将那可怜的孩子——离喜,照顾好。 “无妨。有离喜和酬樾,我便觉着十分荣幸。离喜是个可爱的孩子,长大成人以后也会和陛下一般可敬。” 木沉潇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却祈祷离喜这孩子千万别像他的母亲或是父皇。 木沉潇倒有些希望离喜能像云燃一般,是个守卫疆土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说话间,尚宗已经喝完了一杯茶。他屏息望向木沉潇的脸庞。这张脸,在幽明的灯光下显得美丽姣好。 这些年来,他是如何没看出木沉潇的如此绝色! 感觉到了尚宗的目光的变化,木沉潇默默地向后退了退。 尚宗站起身来,径直走近木沉潇,木沉潇对上尚宗近乎垂涎的目光。 这时,窗户无端开了。 一阵凉风从窗外进来。 尚宗欲逞色心的脑袋里忽然响起来某人关于“猎狗”的一段言论。尚宗看了看木沉潇,木沉潇正在用一种不冷不淡的目光打量着尚宗。 这目光……像极了某人冷厉的目光。 “窗开了。是有风吗?” 木沉潇的心里自然有她的疑惑,她扭过身子,走到窗边。 这窗户,明明是她亲手合上,绝不是一阵风可以刮开的。何况,风并不大。 “雨停了。”木沉潇转身对尚宗说。 尚宗的脸上一热。心里暗骂,这丫头是要赶他出去的意思? 木沉潇看了看尚宗,全无兴味的说,“陛下,我也乏了。酬樾在门外,让他送你回去吧。” 尚宗怒火中烧,心里想自己这般大费周章为喜妃厚葬修葺紫映宫不就是为了得到面前的这个亡国公主么?他错了。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逆来顺受的妃子,她的身后站着的是那位名震朝野的战王云燃。 而他,尚宗,这位所谓的帝王所做的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罢了。 “酬樾,送陛下回去。”木沉潇不可置否的说了一句,门边则出现穿着太监服饰的酬樾,他欠了欠身,“陛下,请。” 胡闹!尚宗心中大骂。 只是……他怕他那自比成野狗的弟弟。 酬樾送尚宗走后,木沉潇收起了脸上的不冷不淡,带着疑惑走到了窗边,望着窗外雨后的夜空。 到底……窗户是如何开的? 这时,木沉潇的心底浮现出一个曾经在蒲芳宫的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名字。她展眉一笑,笑自己的迂。 关于那人,哪怕一点点希冀是都不能有的。怎么能只因为他们现在因为这场“合作”而不得不走到一条路上就对以后的故事抱有期待呢?这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他远在边关,有他的风雨要经历。她在宫墙里,望不到远方的草原和雄鹰。还有,他们是命运的俘虏。 总要有一别。 第五章 项氏一族 大和七年,即尚宗即位七年之后,立秋之夜,南关守卫战胜利的消息传回京都,传遍朝野。 守卫南关的项氏一族班师回朝。 为朝廷之上的人所津津乐道的是项氏一族不辱使命,鏖战三年,终于将南关一带的异族之乱平息,正是上国荣光;为民间的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从此南方的茶米油盐皆可畅通无阻的进入本土,南北互惠,其乐融融。 而为朝廷和民间皆津津乐道的则是项氏一族的唯一一个女儿身的少年将军项惊钏在这次保卫战中骁勇善战,战功赫赫。 这便是一段佳话。 战后第三天。远在边关的云燃便收到一封信,信中以潦草且不好看的字体写着: 云燃兄长,不负你所望,战事顺利结束。我安好。 留名是“阿钏”。 云燃欣慰一笑,将信纸丢向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南关之战的胜利他是知道的,项惊钏的英勇无畏他也是知道的。 信纸刹那间成了灰烬。四散了。 一旁坐着的是是他的副将,陈留云。他悲戚一笑,“南关之战是总有尽日的战争,而我们呢,战王。” 云燃看了看陈留云,道,“南关之下的异族是温顺可平的。留云,极目而去,那片草原之后的嵬娥族,那将是我们大荆永远的祸患。” 陈留云顺着云燃的目光望向了无际的草原,草原看不见尽头,最终仿佛与天际相接,构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只有这些战士,才知道,草原深处所代表的不是生命力,而是敌人和鲜血。 随着孩子的一声啼哭,酬樾抬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怕是在凉亭里着了凉。 孩子的乳娘是大皇子即太子的乳娘,名叫翠娘。她喜爱穿一身青色的衣衫。 翠娘对离喜不仅是本分上的喜欢,更有骨子里的疼爱。 一方面因为离喜这孩子有灵气得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翠娘与喜妃曾是故人。 站在阶子上的木沉潇听见哭声便立刻赶来了,翠娘便道,“不打紧。不打紧。孩子有灵性的。”翠娘话里有话,酬樾和木沉潇对视一眼,想等翠娘开口说。 翠娘也没有想要隐瞒什么的意思,便漫不经心地说,“娘娘几日前不是说项将军班师回朝了?这算起来,这孩子还要叫他一声舅舅呢!估计这会儿已经到朝堂之上了。” 酬樾和木沉潇对视了好一会儿。 喜妃……竟然是项氏一族的女儿。项氏一族为朝廷在外参战多年,出力卖命,却连一个好端端的大小姐都保不住。 后宫之人,未免太欺人太甚。趁着喜妃在京都无人依靠时便加以欺害。这是如何炎凉的世道。 只是,这计策显然也并非如此简单。一方面,是对付了喜妃和项氏一族;另一方面,项氏一族如今回朝知道了喜妃一事必然对皇帝心存不满……如此看来,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了! 木沉潇看向离喜,心里暗暗揣测到了此刻朝堂之上的情景。 不出所料,项氏一族大将军即喜妃的大哥项黎一入京都便得知了喜妃立秋前已经被厚葬的消息。 项黎入京前的光荣和喜悦已经消磨殆尽,甚至没回一趟府邸,没换一身便装,便单枪匹马的闯入朝堂。 朝堂之上百官恭敬,正是为项氏一族接风洗尘。 无疑,个个心里藏着担忧。 当看到远处的战甲辉煌时,懿云天便觉察出血和杀气,必然是项黎归来。于公,他应当拦着项黎以保全皇帝;而从私人情感而言,项黎是他的良师,更是益友,况且他的妹妹确实已经在正当芳华的年岁离世,对哪一位哥哥而言都是不可接受的噩耗。 于是,当项黎踏上宫阶时,懿云天只是欠了欠身,“回来了。”这一句温和的问候,实则完全不是懿云天一介武夫能够运用的语气。 项黎冲懿云天点了点头,杀气腾腾,随后径直走入了朝堂。 尚宗已经早早地站在了朝堂中心的位置等项黎,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项氏一族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到弑帝这种程度上来。 果真,尚宗赌对了。 当项黎一身杀气的走进大殿,当他看到他该效命的皇帝时,他的杀气尽退,将手中的剑痛苦地抛在地上。虽然没有行大礼,他低下头,“皇上。”这是一声痛苦的呼唤。 这带着项氏一族的尊严与情义。 就好像不是他项黎个人要说的这一声皇帝,而是项氏一族世世代代的人、那些倒伏在沙场上流血的人、那些打小教会他什么是忠心的人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出来,他逼不得已。 尚宗在那一瞬间仿佛连灵魂都受到了震动。他弯下腰,对着项黎深深地鞠了一躬。 满朝文武顷刻跪倒在地,项黎的拳头紧握,挺直了腰身。 尚宗抬起头,“项将军,是朕错了。爱妃难产而离世,朕心悲痛。除了一场厚葬,朕什么也给不了她。” 尚宗那痛苦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足以哄骗武夫。何况是,一个极其忠心的武夫。 项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在他的眼角,闪烁着光辉。 他最终只说了三个字,“谢陛下。” 后宫的凉亭里自然是不知道前朝的故事更迭,翠娘在离喜的睡颜上看出了独属于项氏一族的色彩。 翠娘起身,走到凉亭边,望着池塘。 池塘上飘浮着零星的残叶,在鱼尾的推动下摇曳。 木沉潇走到了翠娘的身侧。翠娘转头看向木沉潇,缓缓说。 ,“娘娘,你是前朝公主,有些事我本不想对你说。只是,娘娘对一介打入冷宫的落难妃嫔仍然抱有充实的情义,这是我喜爱你的地方。” 木沉潇淡淡一笑,她对这不加修饰的赞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翠娘只是想讲个故事,“我与喜妹相知,情义深厚。我只是一介乳娘,位卑言轻。喜妹待我不薄。项氏一族是随荆氏打天下最早的一支,也是最为忠心。这是后来的几支家族都比不上的。可我认为,喜妹的惨死只是第一步,这背后必然有更大的阴谋。” 木沉潇冷静地听着,她不插话,直到翠娘讲完了故事。 翠娘抬起眸子,叫人看不出她的目光深处究竟有什么。 她说,“娘娘,我觉着,你并不是一般女子。喜妹走了以后,项氏一族在后宫便没有了依靠。而你,就如同离喜的母亲。我希望,倘若将来有一天,项氏一族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你能帮他们一把。” 翠娘那不了琢磨的眼睛里闪出了悲戚的目光,那是真正的担忧。 木沉潇笑了笑,心里一阵酸楚,项氏一族帮着荆氏灭了她的故国,如今却要她帮他们? 何其讽刺。 酬樾把一直定格的目光移到木沉潇的背影上,他似乎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酬樾又回头看着摇篮里熟睡的离喜,庆幸他还是个孩子,世间万物他都不必去体察,自然也不会有愁绪。 木沉潇终究是点了点头,应允了,“翠娘,你放心。若真是有那样的一天,为了喜妃,为了离喜,我会尽力。” 翠娘的眼睛里多了一层笑意,她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少女说了什么样的话,便不会反悔。这是她洞察了俗世几十年的敏觉所能感知到的、不会虚假的信任。 第六章 我会尽力 远处花园的小径之上,尚宗与项黎两人正向此处走开,尚宗身后,章寿山紧紧相随。 章寿山在尚宗的身后道,“陛下,项将军,您们看,潇妃娘娘就在那凉亭里了。” 项黎远远地望着凉亭,池塘边那伫立的青色背影让他望而却步,不过他依然向前。 酬樾见尚宗和另一位将军打扮的人走来,心中揣测到那位便是项将军。这时,孩子却突然醒来,一双有神的眼睛停在酬樾的身上,又转向别处,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酬樾站起身,欠了欠身,“陛下,”他把目光投向项黎,同样弯腰,“项将军。” 木沉潇闻声转过了身,看向项黎。翠娘缓缓回过身,目光在回头的一瞬间与项黎的目光交错,随后又分开,好像,从未交错。 项黎的神色在那一瞬间有了变化,但随后被孩子的目光吸引去了。酬樾也惊奇地发现这孩子找寻的目光最终停在了项黎的身上。 “这……这是喜妹的孩子?”项黎的声音颤抖着说。 他一介武夫,而此刻也有独特的温情。他走上去,俯下身子,满怀欣喜与疼爱的看着摇篮里正为他的到来而微笑的孩子,他还是这样稚嫩。 木沉潇上前,凑近了项黎,“是,将军。孩子名叫离喜,这是我起的名字,不知合不合您的意。若有不妥,将军大可以按照您家族的排行来。” 尚宗的眼皮跳了跳,木沉潇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项黎也知道木沉潇这话不妥,可尚宗却一言未发,这让项黎对眼前的女子不得不揣测一番。 项黎直起身子,看向木沉潇,这少女的面庞他似乎熟悉。 “你……便是潇妃娘娘?”项黎向后退了几步,作了个揖。 木沉潇淡淡一笑,面上如同春风过境,温暖怡人。她回答,“是,将军不必客气。喜妃如我姐姐一般,离喜如我的孩子,将军也就算做我大哥。叫我沉潇就好。” 项黎虽然是武夫,但对这样的政治邀约并不反感,何况这是一位帮助他的、位至皇妃且看起来皇帝还要让她几分的人物。 他也一笑,“那我这莽夫便不客气了。沉潇,多谢你对喜妹的照料,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木沉潇微笑回应,而在一旁的尚宗着实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这样一场匹夫见儿郎的戏竟然演变成了一场前朝后宫的政治相连。 尚宗故作一笑,“这样甚好。项将军,虽失一爱,却又得一爱。潇妃可是出了名的善良聪慧。” 对于尚宗说什么,木沉潇显然不在意,她在他说话时已经转身回了凉亭边,这时才注意到出神了的翠娘。 翠娘的那双看不透的眼睛里光彩全无,可嘴角挂了一丝笑,分明还有喜悦的迹象。 项黎附和着尚宗点了点头,章寿山适时地迎合,“是啊,项将军,以后在后宫里有了潇妃娘娘这样的妹妹,小皇子和您项氏一族都有福了。” 木沉潇和酬樾对视了一眼,目光里的情绪只有彼此两人才能懂。 一番寒暄也算过了,尚宗道,“将军,那你留下来看看孩子吧,朕便不打扰你们了。” 项黎受宠若惊,道,“陛下,怎能说是打扰?这是臣之福。” 尚宗摆了摆手,“将军,有你这般忠心为国的将领,才是朕的福气。朕希望你能忘记喜妃离世的苦痛,毕竟逝者已矣。以后还有这孩子,朕为你,为绝不亏待了他。” 说罢,尚宗摆了摆衣袖,径自离去。 “恭送陛下。” 项黎、酬樾的声音一起响起。 在看着章寿山愚蠢地尾随尚宗离去以后,项黎把目光转到了木沉潇的身上。他说,“娘娘可是当年蒲芳宫的那个女孩?” 酬樾的眼皮一震,木沉潇没有否认,“正是。” “啊哈,果然,当年便看出蒲芳宫那女孩非同寻常,今日再见娘娘真是毫无变化,依然是一眼能望见底的清澈。”项黎赞叹。 木沉潇一笑,“谢将军。” 项黎继续道,“娘娘可否帮我一忙?” “请讲。若我能做到,便不会推辞。”木沉潇回答。 “喜妹之死我想怕不是难产那么简单,娘娘可知道内情?”项黎压低了声音问。 木沉潇摇摇头,“我与喜妃结识在冷宫之中。喜妃离世,确实是因为……这孩子。” 项黎一惊,“什么?竟然在冷宫吗?”他握紧拳头,扭过身子却对上翠娘的目光。他不由得停止因气愤而产生的动作。 木沉潇点头,“不瞒将军,正是在冷宫。” “那接下来,不知娘娘可否帮我查出喜妹为何会在冷宫?”项黎偏头问木沉潇。 酬樾叹了口气,她本不该趟这趟浑水。 酬樾太了解木沉潇,他知道,木沉潇点头,答,“将军,我会尽力。”酬樾仿佛万斤巨石压身,眉头一皱,可……丝毫不觉得痛苦。 项黎舒了一口气,最终把目光留给凉亭之外的苍穹。 在项黎抬头的那一刻,翠娘也舒了一口气。 木沉潇避开了酬樾的目光,看向离喜。 黄昏时分,夕阳的旭辉笼罩京都,四下祥和,张罗的小贩依旧为行人叫卖。京都,没有远方的战火,也不懂什么为苦难和挣扎。 项黎一回府邸,即被二弟项江唤去到了马厩。 那匹深灰色的、独属于女将军项惊钏的战马旁,马厩柱子上,正用粗绳捆住一位少年打扮的女子。正是名震朝野的女将军项惊钏。她的眉目清秀,若是女儿打扮,定会是个美人。 第七章 何谓忠心 项黎累了一天,看着柱子上被五花大绑的妹妹,竟然有些解乏。 “呦,怎么,被绑了,大将军?”项黎不加掩饰的调笑。 “二哥对我使诈。”项惊钏辩解。 “兵不厌诈。阿钏,你还不懂这道理?”项江回应。 项黎看了看项江,又看向项惊钏,道,“你二哥说的没错。况且,还有一句话,叫胜败乃兵家常事,阿钏,你也得吃点苦头。” 项惊钏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将她的两位哥哥先后瞪了一遍,她毕竟年少,目光中也全然没有世俗人的狠意,所以被瞪的两人也全没有生气。 项惊钏用力的一跺脚,把全身除了被绳子捆住无法动弹的部分以外都挣扎了一遍,在终究无济于事后有些泄气,她沉下头,叹了一口气,道。 ,“大哥二哥,我们项氏一族在南关征战多年,为大荆流血牺牲,可是到头来,唯一一个留在京都的女眷,我的姐姐,竟然惨死宫中。尸骨未寒,你们竟然也能在这座宅子里坐的住?” 项惊钏的眼圈涨红,在说到“我的姐姐”那一句时到底泄了气,最后质问的语气变成了悲伤的语气,不由得让项黎和项江都感到不忍。 项江保持着沉默。他从小到大都随着项黎征战,可以说,项黎是他最为敬重的人,在他面前,他甘愿沉默,只是听其差遣。就像,这是他来到这世间的全部意义。 项黎看着低下头的妹妹,他凑上去,弯下腰,在她的耳侧用低沉的声音说,“阿钏,车马初至京都,当我听到喜儿离世的消息,我和现在的你一样,我恨不得立即冲到尚宗的面前,问他,为何我的喜儿遭遇不幸?” 项惊钏微微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听着项黎继续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 ,“我一路疯癫似的赶到朝堂,当我看到尚宗那一刻,阿钏,我想的不能是我的妹妹,而是项氏一族自从效命荆氏之日起便立下的誓言。忠心为君,死而后已。这是我们的父亲至死都教导我们的。” 好像,项氏一族自存在于这方天地时,他们中的人便不能为自己而活。他们生来就只为荆氏活,而今为大荆活。他们不能有自己主宰命运的意志,哪怕这份意志压在他们的心头有千斤重。 项黎直起身子,看着项惊钏,“阿钏,有时间去后宫看看你的侄儿吧。他是个可爱的孩子。他正由一位娘娘照看。这位娘娘,便是前朝公主木沉潇。她对喜儿有恩。也是对我们项氏一族有恩。” 项惊钏冷静地看着项黎,在他们交错的目光中,她第一次从她的大哥的眼睛里读出了悲戚与无奈。这与沙场上那个骁勇善战、不可一世的项将军不同,站在这里,他只是个哥哥。 项黎继续道,“阿钏,你是我们项氏一族最为英雄的女子。说真的,大哥我,倒希望你能终身不嫁。” “大哥……”项江抬起手拉住项黎手臂上还带着血迹的战甲。他不愿意听到项黎如此的将项惊钏的一生注定。 项惊钏倒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她的心底闪烁着一个名字,那个同样染血的名字。 马厩上撒满了夕阳的光辉,三个人的影子在黄沙土上相互重叠,重叠出项氏一族自始自终的所有人。 忠心为君的人,为国身死的人,还有被陷害、被历史的大浪吞没的,在努力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意志的人。 夕阳亲吻远山,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了。 后宫。紫映宫的灯光不灭,木沉潇坐在靠近灯光处,幽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从酬樾的角度看去,木沉潇的那张侧脸正焕发出明亮的光彩,是这世间的一切凡物都比不了的。 酬樾已经将离喜哄的沉沉入睡了。 木沉潇侧过脸,看向酬樾,微笑着低声说,“没看出来,你倒真是一个哄孩子的高手。” 酬樾和木沉潇对视,含蓄一笑,“阿谀奉承的把戏学的多了,哄哄人自然不算难事了。”这话说完,他看见木沉潇的笑容渐渐消失,而嘴角仍然留有弧度。 ,他知道,木沉潇是为他而心疼,正想调笑一句,却忽然听见木沉潇似乎随意的问,“我小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哄我的?” 酬樾的嘴角不易察觉的一动,木沉潇继续说,“那时你也是个少年,可见你天生便有让孩子安心的天赋。” 酬樾笑了。“或许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 酬樾站起身,将孩子送回帐子里的摇篮,随后转身出来,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最后回到木沉潇的对面坐下。 他斟了一杯茶,自如的放到木沉潇的面前,说,“公主,你当真要为项将军查明喜妃的事情?” 木沉潇的手指在茶杯上一下一下的敲着,“没错。酬樾,你是自我记事之日起我身边就有的人,你也当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我在冷宫,但绝没有忘记国仇家恨。甘愿在冷宫,一是因为我不愿与尚宗有牵扯,二是我年龄尚小,在后宫无法立足。” “喜妃在我的计划里无疑是一个例外,可我不愿喜妃枉死,更不愿离喜终生无为。也恰巧,阴差阳错与战王结为同盟,从此以后,不管是为喜妃,为离喜,为你,为我,为瀛国,我都没理由退缩。” 木沉潇的眼睛在灯光下发散着美好夺目的光辉,这光辉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使人一不小心便能溺毙其中。 酬樾不再去看木沉潇的眼睛,这时,窗户突然合上。 此夜无风。 酬樾警觉的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四下看去,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他停下来,望向夜空,一轮明月如同悬挂的银盘,盛下人间的喜与悲。 木沉潇走到酬樾的身侧,顺着酬樾的目光看去,她想起尚宗造访的雨夜,窗户也是这样没由来的发生变化,只是,那夜的窗户突然打开。 酬樾和木沉潇相对无言,只是,他们的心中此刻都浮现除出了一个相同的名字—— 帝挽终。 第八章 拒绝赐婚 入秋以后,边关的草原逐渐呈现出枯黄的颜色,因铁蹄践踏而裸露的地面时而配合风的席卷扬起一层层黄沙,极目远眺,是个荒凉的世界。 秋季的开始,也意味着边关纷争的开始。 秋冬时节,对于嵬娥族是最难熬的。天气转寒,风沙肆虐,自然的侵袭促使他们不得不把物质上的压力转化为精神的支撑,对广袤的中原土地的掠夺将是他们所寻求的精神慰藉。 对于边关的战士而言,秋冬也是极其难以度过的时节。御敌,就是他们的所有注意力所倾注的地方。 不过,初夏的一场大仗很难使嵬娥族族人在短时间内发出强有力的攻击。这对战王及其麾下的战士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战旗飞扬。 天宇之上,有雄鹰飞过。 云燃站在烽火台上,望着前方天空之上盘旋的雄鹰。 风很大。 云燃的战袍随风扬起,发出呼呼的声响。如同战士的呼啸。 烽火台的墙台上,那只看起来瘦弱但却又雄鹰般意志力的信鸽紧挨着云燃的小拇指,云燃将一张纸绑在信鸽的的腿上,多年来他与京都中的人,便是靠这只信鸽联系的。 云燃最后用小拇指溺爱的勾了勾信鸽背上的显得发灰的一撮毛,然后平摊开手,信鸽逆着风展翅而起,在云燃望着的方向盘旋一圈,最后飞向南方的天空,它知道,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主人的消息送回京都。 陈留云在信鸽飞走后,走上烽火台,站在云燃身后一步处。 云燃回头,陈留云递上一封信,云燃没说话,接过那封信,从容地打开。 信上用潦草的字迹写:兄长安好?何时归来? 云燃的表情依然冷静,没有起什么变化,他折了折纸,在手中捏成一粒。 “项家这位女将军我实在是琢磨不透,月月来信,实则很念着你,却每次只写这么只言片语,太有意思了。” 陈留云说。 云燃答,“阿钏虽说是位大家小姐,但从小学的是兵家典籍,对这写信,也只这点造诣了。” 陈留云会心一笑。 云燃回过身,“只是,怕这次她也要受苦了。” “这话怎么讲?” “项氏一族此次战功赫赫,但回京都之后却遭逢唯一留京女眷惨死宫中,纵使项氏一族忠心耿耿,尚宗也绝不会什么也不做。再看眼下,唯一能安抚项氏一族的法子是什么?” 云燃望着天宇。 “女将军嫁战王?” 陈留云恍然大悟一般的惊呼。 云燃转身,“没错。一来,安抚项氏一族,二来,他这是做了个人情为他远在边关的弟弟找了门好亲事。我又如何不念着他?” 云燃讥讽的语气听得陈留云也明白了。尚宗如此做便是一石二鸟。 “所以方才鸽子带走的是你接下来的计划?” 云燃一笑。 信上只有四字:拒绝赐婚。 他想看京都里,宫廷深处,那位与他合作的公主如何帮他解决这件事。 后宫。 凉风习习,天已向晚。 木沉潇披着杏色衣袍站在冷宫之外,冷宫的太监头子高公公向她行了一个大礼。 “娘娘这么晚造访,有何贵干?彼时奴才目光短浅,不知娘娘高贵身份,若是什么地方对不住娘娘,娘娘宽宏大量,切莫放在心上。” 木沉潇对这一套没有表现出来什么情绪。 “过去的事情便是过去了。高公公,我现在只想知道,已故的喜妃娘娘当年是因何来到这冷宫?” 木沉潇开门见山,问。 高公公一惊,低下头,“奴才不知。” 木沉潇笑笑,上前一步,“高公公,我可是记着您在去年立冬飘雪之日将我与酬樾庆冬的饭菜偷拿下去同你们那一伙人分食。” “喜妃娘娘有了胎动迹象之时我与酬樾请求支援多次您也未将消息禀告出冷宫,喜妃娘娘惨死之时您依然没有为我们将消息传出去。” 木沉潇的目光直逼高公公,“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小女子出了这冷宫,高公公以往如何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以后,我还是希望您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今日,我也站在了主子的位置上。您,说是么?” 高公公的脑海里不免出现那个在飘雪的黄昏里,他同手下公公将木沉潇摆在阶前的酒食拿去的场景。当年,他是绝对想不到今日这般场景的。 他在宫中混迹多年,按理说对人的兴荣看的清楚。他当年却怎么没看出面前的丫头竟然有如此造化?她竟然攀上了战王云燃?如今又成了风头正盛的娘娘? “是。娘娘说的是。奴才谢娘娘既往不咎之恩。” 高公公点头哈腰,丑态毕露。 “那我再问你一遍,喜妃娘娘,当年因何入了冷宫?” 凉风吹起了木沉潇的发丝,在风里的她看起来凄神寒骨,带着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冷厉。 高公公的声音颤抖着说,“是,宫中传言,喜妃给太子荡的秋千做了手脚,伤了太子。” 高公公说完这句话如同说出了一句重如千斤的话,自己也向后退了几步。 木沉潇甚至想笑,果然是虚张声势的小人,如此便吓成这样,怕他也只会在冷宫这边欺负当年的她、酬樾和落难的喜妃。 木沉潇到底收敛了嘲笑的神情,只是微微点头,“谢高公公。” 木沉潇回到紫映宫,天已经黑了下去。 酬樾在门外驻守,见木沉潇归来,便道,“离喜已经睡沉了。今晚你能好好睡了。” 木沉潇拍个拍酬樾的肩膀,很轻很轻的,但酬樾却随着她拍打的节奏而微微动了下,眼里闪着说不清的情绪。 “好。今夜你也早些休息。我预感,明天起,又要休息不好了。” 木沉潇说完,走进了宫内,酬樾带上了门。 这时,一只从窗外飞来的木枝不偏不倚的落在亮着的桌上灯火前。 让木枝飞来的人,必然有十足的修为。 木沉潇倒没有吃惊,目光紧接着便望向了窗外木枝飞来的方向。 她希望没有惊动酬樾。 木沉潇走到窗边,窗外一道黑影掠过,木沉潇向后退了一步,黑影再次掠回,一跃进了宫内。 一身黑衣。除了黑色,依然是黑色。除了掩在黑色帽子下的一张脸。那张脸有意地压的低,木沉潇看不清楚。 不过,木沉潇闻到一股好闻的花香。 木沉潇走到桌边,打开了木枝上带着的一张纸,那张纸是并非京都的纸质,而是用一种动物毛皮制成的。 纸上赫然四个大字:拒绝赐婚。 第九章 暗夜行者 木沉潇的目光扫过字,她没理由的觉着这样棱角分明、带着浓烈刻印感的字迹,只有那久战在外的战王云燃才能拥有。 只有他,才配拥有这样具有英烈之气的字。 黑衣人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木沉潇脸上的表情,他竟然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希冀。 木沉潇没打算在一个外人面前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她很快看向了黑衣人,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脸,既没有云燃的英气,也没有酬樾的温和,更没有尚宗的精致。 他的脸,带有他自己独特的棱角,看上去冷峻,让人觉着不好亲近。 这与他暗夜行者这个称号倒也相配。 不过,木沉潇更想不出为何他会愿意帮云燃做事了。 “战王让你给我的?” 木沉潇问。 “没错。殿下已经同我讲了一部分关于你与他的关系。我不太了解这种关系对他而言意义何在,但我或许愿意试着相信你有你的出色之处。毕竟,你是殿下选中的人。” “这样,那我深感荣幸。”木沉潇用她的微笑报以帝挽终。“不过,战王就只有这几个字?” “我想,战王也需要试一试他的合作者到底有多大能耐。战王麾下,无需无能之人。” 帝挽终并不客气的说。 “没错。”木沉潇的语气里有失落。失落从何而言她不清楚。 麾下?她不愿做他的麾下。 “那如果我需要联系你,该怎么做?” “你不必联系我。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来。不愿意来的时候你也不可能让我来。” “那之前的两次呢?” 木沉潇问。 帝挽终没搭话,那两次对他而言实在太愚蠢了。不过,他想他以后来的次数已经可以屈指可数了。 倘若没有那人一句话,帝挽终是一次窗户都不愿意撩拨的。 木沉潇见帝挽终完全没有想回答的意思,也就不再问了。 木沉潇留给帝挽终一个请便的表情,然后在手里拿好那张纸,转身向床榻走去。 帝挽终再看木沉潇时,她已经放好帘子,准备就寝了。 “糊涂!” 帝挽终低低的骂了一句,随后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窗户已经合上。 木沉潇躺在床榻之上,将那张纸打开,盯着上面简单的四个字很长一段时间。 好像有了这四个字她能安稳的睡一觉。 临睡前,木沉潇将纸一板一眼的折叠好,放在枕头的下面。 那是她要守护的小小天地。 梦里,暗夜行者的身影已经远去。 木沉潇回到蒲芳宫,看见她自己,那个最初的小女孩,紧紧握着她身边那位兄长的手,“大哥哥,你会保护我的对么?” 没等到那位兄长的回答,木沉潇在梦里远远地看着那两个人,轻笑一下,说了一句, “傻。” 清晨。 晴牧宫,尚宗正醒,身侧的皇后弦凌便抬手按了按他的额头,“醒了?” 力度极轻,尚宗好一阵舒服。 “我也考虑了一下陛下说的事情。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一来,项氏一族得到如此恩惠,关于喜妃妹妹的事儿也不能再苦缠;二来,云燃得到这样一桩姻缘,也该感激陛下。” 弦凌说。 “云燃对朕是否感激我朕不关心,这也是个告诫他的法子。朕才是君王,大荆的天下毕竟是朕的,朕能赐他一桩美好姻缘,自然也能毁了他的所谓想象。” “云燃在外野蛮惯了,是该约束约束了。” 尚宗把弦凌往怀里搂了搂,心里想,倘若这怀里的人是木沉潇,那当是一种什么样的享受。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木沉潇来到花园里的一处假山前,那里仍然保留着支撑秋千的栏子,只是秋千的坐席已经不见了。 看来好久没人来修。 酬樾跟在木沉潇的身后。 “这就是那秋千?” 木沉潇点头,“看来是这个了。” “后宫中可供孩子游戏之地经久不修,说来也奇怪。” “怕是大家都觉着这是喜妃娘娘设下的局,终究是不祥之物。” 木沉潇抬手抚了抚秋千的绳索,设局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喜妃。 设局,那也是喜妃被人设了局。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快一年。当时木沉潇又在冷宫,对这偌大后宫的人与事都不了解,如今再着手调查,确实困难。 不过,木沉潇想到一个人——帝挽终。 这位暗夜行者,必然诸事无不知。 可是怎么请他出山? 就在这时,一个矫捷的身影掠过木沉潇的眼前,当即掠走了她头顶的为数不多的饰物——一支发簪。 酬樾登时一惊,见那青环发簪在眼前被掠走,抬头看向立在假山的人。 那人,少年打扮,实则是女儿身。 项惊钏。 木沉潇抬起头来,望向项惊钏,目光最终停留在她手中拿着的发簪上。 “姑娘,请把我的发簪还给我。” 项惊钏本来就是觉着这个发簪像极了云燃身边带着的那个发簪,想拿下来随手把玩一下看是否真的相同,不过,眼前木沉潇,这在她看来生硬冷漠的态度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木沉潇是么?沉潇公主?潇妃娘娘?”项惊钏将她的称呼来回说了一遍,“别紧张。我是项惊钏,我只是来看看我的侄儿。” 说完,项惊钏一个纵身从假山腾飞下来,落在地上,对木沉潇高傲的一笑。 “项女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好身手。”木沉潇由衷赞叹,“不过,”她话锋一转,“将军还是先将我的发簪给我。这发簪……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项惊钏带兵打仗惯了,不太明白一个发簪何以意义非凡。她依旧没有要把手里的发簪还给木沉潇的意思。 项惊钏想亲自看看这个发簪与云燃手中的那个发簪有何区别。 “娘娘,我想先看看我的侄儿。可以么?”项惊钏全然不顾木沉潇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发簪上。终究,这发簪,木沉潇也不能硬抢。 “自然可以。请随我来。” 木沉潇引项惊钏回到了紫映宫。一路上,项惊钏已经把发簪默默地收回腰间,酬樾一言不发的看着,五指默默地合拢。 第十章 如此观察 翠娘正在紫映宫照看离喜。 “请,将军,离喜就在那边摇篮里。” 一进紫映宫,木沉潇压住了内心的波澜,为项惊钏指明了方向。 翠娘听见声音,看向门边,看见了项惊钏。 她多年未见项惊钏了,最后一次见面时,她还是个青涩的孩子。 翠娘弯下腰,对项惊钏行了个礼。项惊钏对翠娘微笑示意,径直走向摇篮,看向里面稚嫩的孩子。 项惊钏看到离喜的第一眼便被离喜的眼睛吸引住了。那双眼睛与她的姐姐喜妃像极了。 不过,项惊钏毕竟是在沙场上成长起来的,她不懂如何对孩子示爱,也不懂如何使这孩子开心,她只满怀欣喜的看了看他,便为翠娘让出了位置。 “是个可爱的孩子。” 项惊钏生涩的评价。 木沉潇笑笑,“与喜妃娘娘很像。这是你们项氏一族的血脉,日后他身上流淌着的也将会是项氏一族的重情重义。” 项惊钏看看木沉潇,无端觉着这少女有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冷静与沉稳。 “只是,将军,你当把我的发簪还给我。” 木沉潇始终记挂着这一桩事。 “娘娘,你说这发簪对你意义非凡。它,可是旁人送的?” “不是旁人。是我已逝的母后。” 木沉潇缓缓回答。这发簪,是她留给她唯一的纪念。 项惊钏本以为这酷似云燃手中的发簪的发簪是她木沉潇与云燃之间某种情义的象征,听到木沉潇这么说,项惊钏反而更加疑惑了。 那么,云燃带着的那支发簪又是什么意义。 “这样,那是我鲁莽了。这就还给娘娘。” 项惊钏从腰间取出发簪,恭敬地递给木沉潇。 木沉潇接过发簪,没再言语。 项惊钏把目光停在木沉潇极漂亮的脸庞上,暗暗祈祷云燃手中的发簪最好并非相同。 这夜,宫中摆宴,是为项氏一族庆贺。 宴席摆在迎客正殿——望仙楼。 夜风微凉,明月在夜空俯瞰,月光如水,倾泻下来,打亮顶楼敞开的舞台。 笙歌缓缓,舞女翩翩。 正对舞台,迎着月光映射的正座上坐着的是尚宗,他的身侧,皇后弦凌雍容华贵,披着银色的纱袍端坐。 往东一趟依次坐着的是项氏一族项黎、项江、项惊钏三位将军,懿云天将军则挨着项惊钏坐着。 往西一趟坐着的是淑晴贵妃,她的身后跪坐着她的随身宫女。木沉潇挨着淑晴贵妃坐着,她的身后跪坐着大殿里除了章寿山之外的唯一一个贴身太监酬樾。 东侧的将军们都不由得多看木沉潇几眼,一是因为这少女惊为天人的美貌和非同寻常的冷静,二是因为她的身后的贴身太监。 一曲歌舞罢了,尚宗示意舞女先停下来,舞女站成一排依次退下,隐到屏风之后。 尚宗端起酒杯,先敬项氏一族,“项将军,南关一战,气壮山河。自你回京以来,朕一直想找个机会摆上家宴为项氏一族接风洗尘,适逢良夜,秋月作美。朕敬将军和项氏一族。” 说罢,举杯畅饮。 项家三位将军皆举杯,将酒灌下了肚。 尚宗放下酒杯,道,“今夜是家宴,众将军、爱妃可不必拘礼,畅意自得即可。” 又叫上舞女,歌舞再次响起。 不绝如缕的曲调带着催人醉的意味,木沉潇对宴席兴味全无。她知道,今夜,绝非家宴那么简单。 酒过三巡之后,尚宗说出了今夜真正要说的主题。 “项将军,今夜,其实除了为你们接风洗尘之外,还有一桩喜事。” 木沉潇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抬起头来看向项氏的三位将军。 她的目光来回不断地打量着这三人。 “这喜事,”尚宗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说到,嘴角带着不加掩饰的笑。 “这便是与你们项氏一族,尤其是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有关的。” 项黎和项江不约而同的看了看项惊钏,项惊钏吃了一惊,她本在自在吃肉,听了这话不由得几分惊奇。 尚宗看向项惊钏,“惊钏将军虽是女辈,却是骁勇善战,英姿飒爽。这胜似英雄的模样倒让朕想起皇弟战王云燃来。” 项黎看向尚宗,项江略显失望的默默低下头。 “云燃战功赫赫,四海扬名。惊钏将军南关之战也是名扬天下。正是英雄配英雄。这一纸姻缘,怕是上天入地也寻不到的。” 木沉潇看着那三人,那三人的神色各不相同。 项惊钏原本惊奇的眸子里流露出了少女才有的生气,项江低着头,从木沉潇的角度看来,他的无奈多于喜悦。而项黎的手按在桌子上,面容上不动声色。 尚宗继续,“虽然云燃在外未归,但朕已让京使快马加鞭将赐婚消息带到边关。惊钏将军当年还在京都时,与云燃有从师之情。朕想,云燃必定是对这姻缘求之不得。” 弦凌接着说,“那必然是。惊钏将军如此英气少女,战王必定是打心底欣赏。” 尚宗看向项黎,“将军可有什么顾虑?” 项黎的目光落在自己按在桌上的手上。那只手因多年战争而显得粗涩不堪。 倘若妹妹嫁入皇室,以后或许不用受这苦? 况且那人不是尚宗,刚愎自用。那人是名震天下的战王云燃,那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项黎的手握成拳头,收在了身侧。 “儿女之事,还是看阿钏自己吧。” 这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项惊钏的身上。 项惊钏欲言又止,倘若这赐婚所赐的郎君是任何一个其他人,那她必然毫不犹豫一口否决。 她爱的是沙场上顽强的英烈。 可是,那人是云燃。 是她的云燃兄长。 无数个沙场之上的不眠之夜,无数个利刃出鞘的瞬间,无数个爬起来的时刻,都是因为她仿佛在光的尽头,看到了云燃兄长的脸庞。 木沉潇注视着项惊钏,她仿佛感知到了项惊钏内心深处的想法。 项惊钏最终看了看项黎,然后对尚宗说,“倘若云燃兄长答应,我自然没有什么话。” 尚宗大笑,“将军爱说笑,云燃怎么会拒绝如此一桩姻缘?朕相信,云燃求之不得。” 项惊钏的脸上露出了轻松一笑,明亮非常,如同红鸾星动。 在尚宗未开口之前,木沉潇突然站起身对着尚宗大喊一句。 “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