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正文 第1章 虎口救母 郭玉塘早早起了床,梳洗打扮齐整,便和母亲妹妹一起出发了。 郭家是殷岭县本地的一个小富户,父亲郭宗山贩卖丝绸起家,早年间走南闯北,很是为家里挣了些银两,只是在五六年前外出做买卖时,被贼人打伤一条手臂,想想生命可贵,便不再出门长途奔波,而是在本地置办了一些田地,租赁出去,靠收租子过活,另外也从乡下养蚕户手中收购一些生丝供掮客们上门来收购。 如此几年下来,郭家日子过得福福足足。 男主人郭宗山,女主人郭王氏琼芝,膝下一儿两女,家里用着十来个奴仆,虽然跟大户人家不能比,可比起平头百姓来要强上不少。 明天是郭夫人的高堂老母八十大寿,郭夫人要带着两个女儿前去拜寿。 郭宗山前天带着大儿子郭云翔到古里镇收丝去了,出门时两口子便已约好,今日郭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去到古里镇与丈夫儿子碰面,再一同前往岳母家。 殷岭县位于群山环抱之中,风景秀美,民风淳朴,故而郭夫人租了两顶轿子,只带了一个老仆和两个仆妇便出发了。 郭夫人乘的轿子走在前面,老仆郭义担着给太夫人贺寿的礼物走在旁边,跟抬轿子的轿夫一边走一边讲着话,经常租这车马行的轿子,郭义跟轿夫们熟悉得很。 仆妇兰香和阿美跟在后面的轿子旁边,郭家的两个小姐坐在里面。 听着大小姐郭玉塘和二小姐郭玉娴两个在轿中窃窃私语,娇滴滴的声音让兰香忍不住心里不平,自己家的女儿跟大小姐岁数一般大,还要整天劳作,郭家的两个姑娘却娇生惯养,什么也不做,还听说大小姐郭玉塘的未婚夫家是一个做官的人家,老天怎么那么不公平? 郭夫人的娘家住在离县城十多里地的恒王乡,怎么也得五六个时辰才能赶到,到那里已经是黄昏了,所以才要提前一天出发。 郭夫人估摸着下午时分才能到达古里镇,所以还携带了不少干粮,以备中午停下来歇息的时候用来果腹。 轿子出了县城,晃晃悠悠走上大路。 两个姑娘不大出远门,所以对轿外的风景皆惊叹不已,不时掀起窗户上的帘子往外看,指指点点地评议着,遇到路人了,郭玉塘记得母亲的话,便飞快地放下帘子,令妹妹好生不满:“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说过,咱们女子得谨守着规矩,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郭玉塘教训着妹妹,自己的眼睛可没有像妹妹那样到处乱看,母亲教得好,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眼看着要出嫁的姑娘了,可别让人说闲话。 听着轿夫们呼吸渐渐急促,轿子的颠簸也开始有点厉害,郭玉塘知道他们已经走上了山路。 小时候她曾经跟母亲去过外婆家,轿子在山路上颠簸的感觉一直让她记忆犹新,有一次她甚至晕得呕吐不止。 她顾不得再教训妹妹,自己抓住窗户的边缘,用力稳住身子。 这一段山路好长啊,郭玉塘心里直发憷:“这一次千万千万别晕轿了。” 头顶上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轿子里闷热得很,郭玉塘知道山路上行人稀少,正好听见有人叩着窗户,便掀开了窗户上的帘子,阿美那带着一点体谅神色的脸出现在眼前:“大小姐,热得很呢,你们再忍一下,刚才夫人说了,待会儿到了山顶就歇一歇,到时候你们再出来凉快一下。” 郭玉塘忍耐地点点头,旁边郭玉娴忍不住叫了起来:“阿美,到山顶还有多远呢?” 阿美不敢说还有好一阵子,这个二小姐可没有大小姐脾气好,于是她和郭玉塘交换了一个眼色,回答道:“就快到了。” 郭玉塘轻轻拍着妹妹的手背:“就快到了呢,山路本来就难走,又是上坡路多,我们自己走根本走不动,还是坚持一下。” 郭玉娴没有了刚才的新鲜劲,半靠着姐姐,闭着眼睛,直嚷嚷肚子里难受,郭玉塘想着妹妹恐怕是晕轿了,又不敢说叫轿子停下,只一个劲掐着妹妹的虎口:“娴儿,坚持一下。山顶上有一家可以歇脚的驿站,还有好几棵大树,待会儿到了,一下轿子呀,那风一吹,可凉快了,娘还带了酸梅汤,可解渴了。” 时值盛夏,山间的风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穿过窗户吹进来,郭玉娴听着姐姐的讲述,想着那酸酸甜甜的酸梅汤,不由得口舌生津,也不好意思再嚷,只哼哼唧唧靠着姐姐撒娇。 轿夫们的脚步明显慢了,呼吸渐渐急促,他们走上一段长长的斜坡道。 突然,大家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 山间本来回荡着鸟叫虫鸣,偶尔还传来野鸡和不知名的野兽叫声,再加上那被风带得很远很远、永不知道疲倦的知了叫,整个山里有着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但是,现在,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什么鸟鸣虫叫一声也听不见,山间静得可怕。 轿夫们放慢了脚步,开始惶然四顾:“怎么回事?怎么周围突然静悄悄的了?” 正当众人不知所以的时候,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众人的耳朵里才一听到那声音,心里就不觉发起抖来,轿夫们尚不知这是为何,老郭义就大叫起来:“大虫!大虫!” 众人皆大惊失色,大虫来了! 郭玉娴从姐姐肩上抬起头来:“什么是大虫?” 郭玉塘自己忍住不发抖:“就是……大虫就是老虎!” 郭玉娴惊叫一声:“老虎!” 这时,就听郭义催促轿夫:“快,快,马上上到山顶就好了!” 众人都想起山顶上的驿站,起码那里有房有墙,是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于是拼了命地抬腿跑起来,可是这是上坡,再想怎么快也快不起来,肩上那轿子的重量沉沉地压着。 一个轿夫就忍不住叫起来:“老郭,叫夫人小姐们下来跑吧,扔下这累赘的轿子,我们可以跑得快些。”说完这话,他差点喘不上气来。 郭夫人听见了,忙叫道:“不行,不行,我这两个姑娘怎么跑得动?” 正在这时,那老虎的叫声又传了过来,这次这声音好像近了许多。 郭义顾不得再听从女主人的意见了,叫道:“快停下轿子!夫人,小姐,你们都下轿来,我们扶着你们跑!”边说自己也边扔下肩上的担子。 轿夫们停下轿子,郭义、兰香、阿美、轿夫们三下两下把郭夫人和两个姑娘从轿子里扯了出来,扔下轿子拉着她们就往山上跑。 郭夫人幼时家中并不富裕,嫁人后为了做好一个主母倒也能吃苦耐劳,体力上倒比两个女儿强些,只见她跑了几步,回身望望两个女儿,忍不住停下脚步等着女儿。 老郭义扶着郭夫人,见她停下,急得直叫:“快跑啊,夫人!” 郭夫人觉着那危险越来越近,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急着叫那几个轿夫:“她们跑不动的,你们快背上她们。” 一个轿夫正想弯腰背郭玉塘,另一个轿夫就拉着他:“大哥,快走,保自己的命要紧!” 正想弯腰的轿夫一听,立即直起身来,拔腿便跑,转眼间,四个轿夫只剩下了一个轿夫头。 那轿夫头为难地看看两个娇滴滴的小姐,又看看同伴的背影,正犹豫之间,郭夫人已看出了当前对自己这方不利的形势,立即大叫起来:“小哥,小哥,若是你也走了,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就要葬身在这荒山野岭了,你别抛下我们!” 听了这话,那轿夫头倒是没有自己先逃走,来回看看郭家姐妹,为难地说:“我只能背一个哇。” 郭玉塘看看脸色吓得苍白的妹妹,忙说:“你先背着我妹妹跑吧。” 那轿夫头弯腰背起了郭玉娴,跑了两步,扭头对郭夫人说:“那我就先背着你家二小姐到山顶去,你们自己,就自己尽力吧。”说完,背着郭玉娴就跑了出去。 老郭义不管了,拉着郭夫人就跑,兰香和阿美早已吓得脚瘫手软,勉强跟着众人,此刻看见轿夫们跑了,轿夫头也背着二小姐跑了,郭夫人和郭义又跑在前面,大小姐柔弱的身体也早已花容失色,没跑几步就喘息不已,心里大急:“哎哟,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再快一点?” 郭玉塘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不露足,快步走的时候都很少有,哪里有跑过的时候? 此刻,她只觉得脚步被裙边绊得踉踉跄跄,喉咙里像火烧一般,旁边的兰香和阿美急得不停地拉拽自己,心里又急又怕,一边又想让她们先跑,各自去保她们的命,一边又害怕她们把自己抛在这里,孤单一个。 郭夫人跑出不远,回头看看女儿没跟上来,忍不住又折回身来,老郭义急得直叫:“夫人,夫人,不要管她们了,我们先走吧。” 还没等郭夫人回答,兰香听见这话就不乐意了:“好啊,只顾自己,我们也只顾自己去。阿美,我们先走。”说着,兰香就放开抓住郭玉塘的手,自己一个人往前跑去。 阿美犹豫了一阵,终于也放开了郭玉塘的另一只手:“对不住了,大小姐,我不想死。”她也追着兰香跑远了。 郭玉塘骤失重心,跌倒在地。 郭夫人见状,哭着跑了回来:“玉塘,玉塘,别怕,娘跟你在一起!” 老郭义手忙脚乱,也只能跟回来扶郭玉塘。 此时,一股冷风刮了过来,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子阴森腥燥的气味,路两边的林子里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向他们逼近。 老郭义顾不上去扶郭玉塘或郭夫人了,他站定身子开始东张西望,想看看危险会来自何方。 说时迟那时快,一头吊睛白额老虎从树丛里一跃而出,直扑郭夫人,老郭义站的位置离郭夫人还有好几步,老虎瞬间就把郭夫人扑倒在地,向着郭夫人的喉咙便一口咬去。 老郭义吓得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听见一声喊:“放开我娘!” 他睁眼一看,郭玉塘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了那老虎的后面,一把紧紧抓住了老虎正在摆动的尾巴。 老郭义吓得张大了嘴巴,天呀,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郭玉塘看见老虎已经扑向了母亲,心里大急,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向了离她很近的老虎,眼见着老虎已经低下头张开了嘴,她不假思索,大叫一声,一把抓住了离她最近的老虎尾巴。 那老虎的尾巴被郭玉塘抓住,吃惊不小,回过身一转,力道已经大得把郭玉塘甩翻在地。 老虎撇下郭夫人,扑向了郭玉塘,一口咬住郭玉塘,拖着一蹿便蹿进了密林里。 郭夫人被老虎扑倒在地,只道自己必死无疑,也吓得闭上了眼睛,鼻端似乎已经嗅到了老虎口中的腥热之气,却突觉按在自己肚腹上的虎爪离开了自己,身上一轻,她睁眼一看,正看见了老虎咬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瞬间在林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郭夫人大哭起来:“玉塘,我的玉塘啊……” 郭玉塘最后的记忆便是听见娘那揪心的凄惨的哭喊声。 山间恢复了平静,鸟叫虫鸣,风轻柔地拂过林梢,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一卷 正文 第2章 前世 郭玉塘从这具身体之前的经历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脸上流着泪:“爸爸……妈妈……” 她抬手想擦眼泪,却痛得叫出声来,不动则已,一动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不痛得要死,根本动弹不得。 听见郭玉塘的叫声,一个人走了过来,俯身看着她,拿着一块帕子擦去郭玉塘的眼泪:“小姐,你醒了?” “小姐?”郭玉塘愣住了,看着眼前的人,是一个大妈级别的女人,穿戴可就让郭玉塘说不出话来了,分明是古装嘛。 那女人很瘦,面容却很温和:“小姐,你醒了?你肚子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 郭玉塘无暇顾及对方的问话和看到的情况,她现在痛得直哭:“我身上太痛了,呜……” 那个女人轻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慰她:“忍一忍啊,没有止痛的法子,再痛也只有忍着。” “给我吃点止痛药吧,我受不了了,呜……” “没有什么止痛的药,你忍忍吧。” “去叫大夫来,开一点药吧,呜……” “没有大夫啊,你忍一忍吧。” “没有大夫?什么叫没有大夫?难道我没在医院里吗?是啊,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痛?”郭玉塘想着,便睁开眼睛向顶上望去。 映入她眼帘的是高高的木梁,木梁的上面看得见瓦片的屋顶,郭玉塘心里惊疑不定,自己家的小两室一厅可没有什么瓦片的屋顶啊。 她的眼睛从屋顶回转到了身边的女人身上,那女人穿着青布的衣裙,头发挽成了一个圆髻垂在脑后,髻上插着一支金钗,正用一种关心的眼光看着自己。 郭玉塘心里沉了一下:“难道说自己……穿越了吗?” 也许是她的眼光里流露出了惊慌,那女人轻轻抚着她的手臂:“小姐,你别怕,你现在安全了,只是你的伤势很重,要多养一段时间,你要好好休息呀,要不,在这里没有大夫,伤势出现反复就糟了。” 郭玉塘听着那女人声音里好像没有什么恶意,又觉得肩膀和腰部传来一阵剧痛,便呻吟着闭上了眼睛。 那女人帮她擦着脸上的眼泪和疼出来的汗,听她的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觉得她恐怕是睡着了,便站起来出去了。 郭玉塘陷入了半睡眠半昏迷的状态。 郭玉塘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抑或是在幻想,总而言之,现代的和古代的郭玉塘的言行经历点点滴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一会儿疼得醒过来,茫然地望望四周,又闭上眼睛,一会儿又陷入梦境,回到自己或这具身体的过去。 现代的郭玉塘本人是一个普通的公司文员,勤勤恳恳上班,业余最大爱好便是看书听歌散步,最近被朋友拉着去参加了一个远足俱乐部,到野外很是走了几次。 眼看着郭玉塘岁数老大不小,二十六七的人了还没有男朋友,郭父郭母急得不行,四下托朋友同事帮忙介绍相亲,她也去见了几个,每次都只觉索然无味,只因心底里还是有着那么一丝憧憬,希望能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动也为自己心动的男人。 见女儿几次相亲皆无果而终,郭父郭母更是急得不得了,家人平时的言语之间也就渐渐染上了火药味,这天晚饭时,两代人的冲突又爆发了,郭玉塘忍了又忍,终于摔门冲出了家,她不想和父母吵得太难看。 在街上走了一阵,估摸着父母的怒气也散了一点,郭玉塘便往家里走,毕竟父母也是为自己着急,自己跟他们可不能太较真,又不是十七八岁的热血青年,火气没那么旺。 “等下回去先跟他们道个歉,答应他们下一次相亲尝试着跟对方相处一段时间试试……”郭玉塘边想边往回走。 远处,几辆正在飙车的摩托车开了过来,车上的几人笑着嚷着,一辆逼着一辆,一辆试图超过一辆,摩托车后座上载着的少女们更是被速度刺激得连连惊呼,引擎的叫嚣,少女的尖叫,少年的狂笑,令路人们纷纷掩耳闪避。 郭玉塘也厌恶地掩着耳朵回头看去,那刺目的灯光却已经逼近到眼前,她被失控的摩托车撞得飞了出去。 “爸爸,妈妈……” 第一卷 正文 第3章 重瞳 听着床上的少女辗转着发出痛苦而模糊不清的呼唤,床前的人皱着眉头,互相对望着。 “她好像不行了。” “还是等等看吧,也许会出现奇迹。” “真可怜啊,长得蛮清秀的孩子。” 郭玉塘好像听见了有人的她耳边说话,又觉得那些声音离自己太遥远,嘤嘤嗡嗡的,真烦哪,就不能让自己清静一下。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郭玉塘醒了又睡着了,睡着了又醒了,睡着后的梦境乱七八糟,醒来时浑身的疼痛又让她痛不欲生,自己到底还活着吗? 有人来帮自己轻轻擦汗擦泪擦身子,好像自己的身上裹满了什么,有时有人揭开,换上清凉的东西,贴着皮肤好舒服,有时揭开时又让她疼得尖叫,有时还有人用力挤压着她的皮肤,这种时候,她已经疼得叫不出来了,只希望自己赶快死掉,疼啊…… 这种时候,就会听见有个男子的声音不耐烦地说:“叫什么叫啊,连这么一点点疼都忍受不了,女人真麻烦。” 有时有人撬开她咬紧的牙齿,喂她吃东西,郭玉塘呛咳着,喉咙拒绝着食物的进入,但大脑却命令自己:“吃!一定要吃,一定要活下去!” 当清晨悦耳的鸟鸣唤醒了郭玉塘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完全清醒了,她能清晰地分辨出有好几种不同的鸟叫声,还有虫鸣,还有风儿掠过林梢的声音。 前世今生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汇集,已经大概凑成了郭玉塘这个人的轮廓,看样子自己真的穿越到了古代了。 郭玉塘想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面前,极近的地方,正有一个人在俯视着她。 极近,近得她可以看得清那人的睫毛,但是,那人的眼睛! 那人的左眼是,重瞳! 郭玉塘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人的眼睛,口中发出的声音不是那人预想中的惊叫,而是近乎低语的叹息:“你的左眼,你是左眼其实是看不见东西的吧。真可怜!” 那人脸色大变,伸手便扼住了郭玉塘的脖颈:“你怎么知道?” 郭玉塘莫名其妙,眼前渐渐发花,心里想:“他这是要干什么呀?”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轻声的呼唤:“我存,我存,你在哪里?” 郭玉塘脖颈上的压力骤然松开,空气又进入到她的肺里,她又活过来了。 那人离开床铺,走去开了门,很不情愿地答道:“我在这里。” “你别去打扰她,让她好好休养。” “她已经醒了。” “醒了?”这是外面两个人同时发出的声音,紧接着,门开处,匆忙走进两个人来,那个叫做我存的少年转身跟在他们后面。 郭玉塘喘够了气,转过头来看着进来的两人。 一个是须眉皆白的老头,一个是那个极瘦的中年妇人。 老头两步走到床前,坐在床边就打量着郭玉塘的气色,那个妇人则面露欣喜,说道:“哎呀,你终于清醒了,谢天谢地!” 郭玉塘开口问道:“是你们救了我?谢谢!”这段时间她在昏迷中经常哭叫,声音已经有点嘶哑。 那妇人点头说:“是我存救的你。”她微微闪开身子,让出了站在后面的少年,这个少年个子颇高,看上去还算结实。 虽则不明白那少年我存刚才为什么会对自己面露凶光,想要掐死自己,但郭玉塘还是对那少年点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那少年不好意思地挠头,没有说话。 老头开了口:“这位姑娘,你觉得你现在怎么样?” 郭玉塘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什么怎么样?才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呗。” 嘴里却只能回答:“好多了。谢谢老伯的关心。” 那老头频频点头:“这就好,这就好,我们还担心救不回你的命来了。”他回头对那妇人说:“梅娘,你去弄点稀粥来给她吃。”那梅娘答应着出去了。 老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郭玉塘。” “你家是哪里的呀?” 郭玉塘迟疑了一下:“我家是殷岭县的。” “殷岭县?哎呀,那里离这里有一百多里呀。那老虎也真跑得快。” 说到这里,老头指着那少年说:“你要不是遇上了他,可就没命了。” 郭玉塘点点头,再次对那少年说:“谢谢你。” 第一卷 正文 第4章 伤势 过了两天,郭玉塘陆陆续续从中年妇人梅娘的口中得知,自己是被那个少年我存从虎口里救下来的。 梅娘说,平时我存出去打猎去得远,有时候出去十天半个月才回来,那天出去了才五六天就突然背回一个遍身是血的小姑娘来,可把两老吓了一跳,看看她还有一口气,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医治起来,没想到她福大命大,竟然还真的活回来了。 起先郭玉塘想问这里是哪里,想了想又忍住了,自己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问了知道了在那里又有什么用,只知道这里离那个郭玉塘的家很远。 郭玉塘看着自己的身子,没有穿衣裳,但几乎没有露出多少皮肤来,因为浑身上下裹满了布条,简直像个木乃伊。 她受伤的地方主要是左肩左腰,那两处被老虎咬了很深的伤口,尤其是肩膀上,梅娘告诉她当时救下她来的时候,那老虎已经准备撕吃她了,肩膀上已经咬得露出骨头来,幸亏被出去打猎的我存及时发现,一箭射去,老虎当场毙命。 可能是因为老虎拖着她穿山过林,她身上的其他大小剐擦伤口更是不计其数,特别是两条腿,一直拖在地上,那皮肉里掺杂着土石,光是把那些土石粒挑出来都费了好大的工夫,身上的衣裳更不用说了,被树枝灌木剐得丝丝缕缕,救到她的时候早就衣不蔽体了。 万幸的是她虽然皮肉受伤严重,但没有骨折,这给康复带来了不少便利。 梅娘感慨着:“郭小姐呀,幸亏你遇上了我存,要是再晚一步,你的一条膀子就保不住了。” 郭玉塘不禁大胆地问道:“你们是山里的猎户吗?” 那梅娘摇头,犹豫着,什么也没有说,给郭玉塘心里留下了疑问。 “也幸亏你是遇上了我存,把你救回来,还有老爷,要是遇上别人,恐怕你也是没救的。” 郭玉塘知道梅娘口中的老爷是指那个老头,便问:“为什么?” “因为老爷略通医理,平时又采了不少草药,家里正好有配好的伤药,你运气真好。” “这附近没有大夫吗?” “这附近是荒山野岭,哪里来的大夫?” “那……你们怎么会住在这里?” “这个……原因很多……我去看看火上煮着的东西。”说着,梅娘走了出去,郭玉塘觉得她有着顾左右而言他的嫌疑,心里疑问渐多。 几天下来,郭玉塘发现这家就只有这一家三口,再没有别的人了。 每当给她换药时,总是三口人一起出动,忙个不休,老头子已经老了,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配着药膏,我存扶起郭玉塘的身体,梅娘把她身上那些脏了的干了的布条换下来,又把摊好了药膏布条重新裹到郭玉塘的身子上,发现有伤口红肿化脓了,就由我存用小刀划开伤口,挤出里面的脓来,郭玉塘终于明白昏睡时为什么会有人挤压着自己的皮肤,而自己只能发出惨叫声来。 清醒时跟昏迷时不一样,除去布条的郭玉塘赤裸着身子的羞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疼得把尚完好的右手塞进嘴里紧紧咬住,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梅娘眼泪汪汪:“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眼泪就落在了布条上。 我存竭力不去看郭玉塘别的地方,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伤口上。 每次换药都像打一仗,三个人最后都是全身冒汗,郭玉塘则疼得半昏迷过去。 天气很热,伤口恢复得不是太好,郭玉塘常常高烧不退,梅娘和我存轮流守着她,用湿布帮她擦拭,一个多月后,郭玉塘才能自己翻身坐起来。 第一卷 正文 第5章 重瞳的忌讳 梅娘帮郭玉塘洗了个头,一边梳一边赞叹着:“多好的头发!” 郭玉塘右手持着镜子,看见了自己的脸,这是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女的脸。 这脸五官清淡,眼角眉梢微微上扬,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虽然她并没在笑,但嘴角始终带着天生的浅浅的笑意,好似这环境和身受的痛苦与她无关,总之,是一张不是特别美丽但很耐看的脸,脸上被树枝剐伤的伤疤已经落了,露着粉红的痕迹,左颈上有红红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肩膀上。 她搁下镜子,抬眼看着大开的门,这两天,她不发烧了,梅娘他们才敢经常为她开门开窗通风散热。 从门里望出去,只能看到院子里的一角,那里有一棵树,上面疏疏落落开着大朵的白花,那花的香味不时被风儿吹到屋里来,沁人心脾。 我存偶尔从树下走过,有时就往这屋里瞟一眼,郭玉塘觉得那眼光里有着一种琢磨不透的含义。 她现在自己身体能够自主行动了,我存就不大来帮她换药了,大概是觉得她已经清醒了,他再来换药有点尴尬吧,毕竟这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 郭玉塘心里揣摩着,这个看上去岁数不大的少年那天为什么想要掐死自己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他的眼睛是重瞳?还是因为自己揭露了他那重瞳的左眼是盲眼的事实? 自己以前曾经无意中看过的书上提过“重瞳”的传说,现代医学解释说重瞳其实是一种视网膜粘连的疾病,说白了,就是重瞳的那只眼睛根本看不见,就是一只盲眼,是以她一看见就十分同情地说出了那句话。 但在中国的古老传说中,人有重瞳是一种异相,有说是不吉利的象征,但主要还是说是帝王富贵之相,正因为如此,举凡世上有这种人存在,多半被帝王权贵之人所忌讳防备,生怕这样的人来夺取自己的江山社稷,毫不犹豫地以速速除之为快,至于民间的凡夫俗子,对生个六指的人都要大惊小怪,更别提会如何惧怕这眼生重瞳之人了。 这么一想,也莫怪这少年对自己说出的话大惊失色了,自己看见他的眼睛不但不惊恐害怕,反倒说出了真相,也难怪他会心存疑虑,想对自己下杀手。 郭玉塘心里懊悔,那天自己怎么不故作娇弱状,被吓晕过去呢?醒来就装作什么也记不得了,那该多好。 “在今后的生活里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再做这类超越郭玉塘的常识的事了。”郭玉塘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这天清早,郭玉塘早早醒了,便想着怎么也得起来动动,早点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也省得麻烦这家人。 枕畔搁着一套衣裳,是梅娘用我存前两年不合身了的衣裳改的,布料虽然旧了一点儿,但特别柔软,摩擦到她身上的伤处也不太疼痛,梅娘偶尔扶她坐起来的时候就拿给她披着。 她费力地穿好衣裳,开了门走到院里,她脚步轻轻地走着,想着千万别惊醒了这家里的人。 远处群山上,朝阳已经喷薄欲出,山间群鸟飞翔,“吱吱喳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郭玉塘很久没有看过日出了,她呆愣愣望着那将出未出的太阳,心里充满了一种死而复生的幸福感。 第一卷 正文 第6章 多管闲事 院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郭玉塘慢慢走到院门口,从虚掩的门缝往外看去。 院门外是一方土场,拾掇得平平整整,黄土地上撒了水,因而正在土场上练武的人尽管是腾跃飞踢,仍未激起多少尘土。 练武的人是我存。 只见他光了膀子,只穿了条长布裤,在那里专心练着拳脚。 郭玉塘看得呆了,平时只见到我存安安静静、着装整齐的样子,觉得他虽然个子高高的,算是一个比较壮实的少年,此刻只见他身上肌肉虬结,阳光下闪烁的汗珠顺着黝黑的皮肤往下滚落,分明像一个虎虎生威的健壮青年。 郭玉塘觉得自己的脸忍不住烧了起来,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却不意撞到了什么东西上,回头一看,原来是梅娘站在她身后。 看见郭玉塘脸色红润,梅娘点点头:“太好了,你可以起床走动了,郭小姐,如果你身上哪里还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呀。” 郭玉塘生怕那个我存听见她俩的对话,知道自己在偷看他,于是急忙答应着往院里走,梅娘正奇怪郭玉塘的举动,听见外面的动静,一想,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存这孩子,等我叫他下次练武的时候穿上衣裳。” 这话真正把郭玉塘闹了个大红脸,本来是无意中看见我存裸身练武,对于她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只是觉得是自己在窥视人家,有点不好意思,结果被梅娘这么一说,变成了男女之间的意思了。 小院里有五六间房子,前后院子围得比较宽,前院种了些花草树木,后院养了些鸡鸭,种着几畦蔬菜。 厨房在前院,此刻郭玉塘正坐在厨房的檐下,笨拙地帮梅娘择着菜,她的左手还绑着布条,右手伤得轻,恢复得比较快,手指也灵活得多。 我存练完武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厨房来喝水,厨房旁边,有用竹筒从山上接下来的一股水流,他走到水落处,伸手捧了水便喝。 郭玉塘见状忙叫道:“哎呀,不能喝。” 我存怔了一怔,却没停下喝水的动作,末了还捧了水往自己脸上身上泼去。 郭玉塘见我存没听自己的劝阻,顿时生气:“叫你别喝生水你怎么不听?还有,才练完身体不能用冷水冲洗,那样容易生病。” 我存抓起扔在一边的上衣擦着脸上身上的水,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多管闲事!” 郭玉塘一下子站了起来,扯得身上的伤处一阵疼痛:“什么叫多管闲事?” 厨房里梅娘听见两人好像要吵起来了,急忙走了出来:“我存,郭小姐说得对。” 看见梅娘出来,帮着郭玉塘说自己,我存不乐意了:“我从小就这样做,到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娘,你怎么帮着别人来说我?” 郭玉塘听我存这么一讲,顿时发现自己实在太过冒昧了,这是人家的习惯,自己多什么事呢? 于是连忙打圆场:“我不是多管闲事,只是……我听老人说过,水要烧开了才能喝,锻炼以后要等身体冷了下来用热水擦洗,要不然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到老了容易得风湿之类的毛病。” 梅娘爱惜的看着我存:“唉,我们说着你又不听,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存一声不吭,进屋去了。 梅娘看着我存的背影:“这孩子……” 回头又打量着郭玉塘的神色说:“郭小姐,你看见我存的眼睛了吗?” 郭玉塘没有惊讶神色,说:“看见了。他的眼睛很漂亮。” 梅娘吁了口气,想想又问:“你看没看见他的左眼……” “看见了。大娘,你别担心,我不害怕,我觉得他的人很好,外貌的美丑并不重要,而且,我存大哥他的容貌长得很好啊。” 梅娘放下心来,这个小姐,不是那种容易一惊一乍的人,看样子,是个有家教的人家出身。 第一卷 正文 第7章 盛辉武 第二天一早,郭玉塘才起身,就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动静不小,她忙出门一看,只见老头子和我存各背着一个包袱,我存肩上还担着一个很大的担子,像要出门的样子,看见郭玉塘出来看,老头就笑着对她点头:“郭小姐,把你吵醒了?” 郭玉塘忙道:“没有没有,我已经起床了。你们……这是要出门吗?” “我们下山去买一点粮食和油盐、日常用品,你好好养伤,我们过两天就回来。” 梅娘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怜惜地看着我存,叮嘱他:“你小心一点,别让别人看见你,等你父亲把东西买好了,你把帽子压低一点,再过去帮他搬。” 我存戴着一顶大草帽,帽檐一直压到眉毛上面,不做声地点点头。 一老一少出门去了,梅娘紧紧闩上院门,过来扶着郭玉塘:“走,回屋里去,别老晒着太阳。” 两人一边往屋里走,郭玉塘一边就问:“他们要到哪里去买东西呀?” 梅娘回答:“到山下的金坑镇去,把兽皮、草药之类的卖掉,再买回粮食和其他东西。” “卖掉兽皮、草药?” “兽皮是我存打猎时积攒下来的,草药是老爷带着他上山采的。” “我存?他的名字真特别。” “这说来话长了。”可能是因为这几个月跟郭玉塘相处融洽,看她不像是一个有坏心眼的姑娘,梅娘对她说起话来也不再吞吞吐吐,又因为平时没个说话的人,两个男人又不在家,在下来的几天里,梅娘把这家里的情况多多少少跟她透露了一点。 老爷名字叫做盛辉武,是先帝治下的一个臣子,新帝登基后,听信谗言,将他削去官职,罢免为平民。 盛辉武当年也很有点骨气,被免职后立即准备带着家人回老家,谁知盛夫人过惯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不愿意跟随丈夫回乡下,盛辉武也不勉强,跟家人言明愿留下的留下,愿跟他走的就跟他走,结果大出他的意料,除了几个老家人和他的一个妾以外,其他的家人都不愿意跟他走。 盛辉武自以为自己一向待家人、下人不薄,这种时候应该会有不少对他忠心的家人、下人,没料到会有这个结果,气急反笑,带了一点钱银和自己的藏书,还有那三个老家人和那个妾,离开了京城龙京,离开了一妻一妾四个儿女,只道从此之后,大家路归路,桥归桥,两不相干。 梅娘就是愿意跟着他走的那个妾。 一路上风餐露宿,颠颠簸簸,盛辉武还没回到故乡,途中忠心的老家人有两个就先后因病去世了,盛辉武就地安葬了两人,挥泪告别。 出发前梅娘已经怀孕数月,路上这么一颠簸,饮食、休息又不济,腹中胎儿就早产了。 但令人痛苦的是,这早产的婴儿生下来是个兔唇,体质又极弱,盛辉武思前想后,一咬牙当夜便把这孩子溺死在屋外的池塘里。 梅娘躺在床上哭天喊地,怎么也唤不回下定了决心的丈夫,生产的虚弱和失子的痛苦使她在鬼门关上徘徊数日方才醒转。 她能怎样呢,一个弱女子,依靠着丈夫生活,丈夫就是她的天。 盛辉武面对梅娘的伤痛,没有过多解释,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发誓说:“我盛辉武今生今世就只有你梅娘一个妻子。” 过后盛辉武跟梅娘解释说:“这世上容得下奸佞小人,容得下虚荣之人,可就是不能容下这些先天胎里带来残疾的人,如果强行把这孩子养大,将来他在这世间的生活之路将更加坎坷,他要在世人的歧视和异样的眼光下过一辈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儿子受苦。” 这么一想也有道理,可这毕竟是自己怀胎数月生下的孩子,梅娘的伤心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消除了的。 第一卷 正文 第8章 你就是我的孩子 过了几天,盛辉武一家主仆三人来到这乾州境内,乾州素以山高林密著称。 原定着天黑之前赶到前面的金坑镇,可是路遇暴风雨,只能在路边农家借屋歇息,待雨住之后才继续前进。 天已经擦黑,山路上非常泥泞,盛辉武和老家人东叔分别牵着一辆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突然就听见路边树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 梅娘刚刚失去儿子,一听见这婴儿哭声便在车上惊跳起来:“孩子,我的孩子……” 盛辉武也听见了,东叔也听见了,还没等盛辉武出声呢,东叔忙劝阻说:“老爷,使不得,快走,说不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变化来骗人的。” 盛辉武倒不信这个,看见妻子要跳下车来,急忙拦住说:“别急,我去看看。” 他点起灯笼,上前去树丛里寻找,在树丛里果真躺着一个婴儿,只用一块锦缎草草包了一下,被孩子手脚舞动,蹬了散开来,看上去倒很健康,是个男孩子,脐带都还没掉,孩子身边什么可以说明他的身份的物件也没有。 盛辉武抱起那婴儿,东叔接过灯笼凑近举起一照,盛辉武险些把这孩子一下子扔到地上去了。 梅娘在车上直叫:“快把孩子抱给我!” 盛辉武和东叔面面相觑,眼里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恐惧,东叔抖着声音说:“夫人,夫人,这孩子不能要。” “怎么不能要?快抱过来,我给他喂奶。”听见孩子的哭声,梅娘的乳汁已经自动溢了出来。 盛辉武紧了紧臂膀,仰天叹道:“看样子老天就是要让我养育一个这样的孩子!”二话不说,将那锦缎把孩子一裹,走到车边递给了梅娘。 梅娘接过孩子,解开衣襟,给孩子喂起奶来。 孩子吃奶很有劲,梅娘看着孩子很饿的样子,就低声说:“别怕,宝宝,你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把你养大。” 孩子听不懂母亲的话,自顾自吃得饱饱的,含笑入睡。 因为路上捡到了这个小孩子,不得不停下来歇息,夜里盛辉武四人投宿在一个农家。 第二天一早,梅娘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身边的孩子,小孩子一晚上睡得很好,到现在也还没有醒。 梅娘满心怜爱地近看着孩子的睡相,觉得真是百看不厌。 孩子醒了,张开了眼睛,黑若点漆的两粒眼珠看着梅娘,梅娘一声尖叫,把屋外的人吓得跑了过来。 盛辉武大概明白妻子为什么会尖叫,于是在门口拦住了主人家:“我家夫人大概是梦魇住了,我去照应,就不麻烦你们了。”主人家点点头,自去干活。 盛辉武进得屋来,关上了门,梅娘已经吓得跳下床来,站在地上:“老爷,老爷,他的眼睛……” 盛辉武点点头:“我知道了。昨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东叔才说不能要这个孩子。” 他弯腰抱起孩子:“我才亲手溺死了自己的儿子,老天就又把他送到我身边,所以,我想,这是老天特意安排我们遇上他,要我们收养他。” 梅娘见丈夫抱起了孩子,也没有厌恶的样子,看着孩子的眼光里只有认命和怜惜,于是也不再惧怕,走过来接过了孩子。 那孩子黑眼睛“骨碌骨碌”转着,来回地看着这两个人,好像在说:“谢谢你们。” 第一卷 正文 第9章 疑惑全部解开 盛辉武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不会是老天爷莫名其妙扔一个孩子在路边,这孩子肯定是因为天生异相,被他亲生父母抛弃的。 只是那家父母没有自己“狠心”。 今天一早起来,盛辉武就去跟主人家聊天,装作不经意地打听昨天门前大路上有没有什么平时不常见的人路过。 这家男主人就回答说:“有啊,昨天傍晚,有几辆很大很漂亮的马车路过,车上还有人下车来讨热水,说是要给主人使用。” 女主人就接口道:“我才从菜地里拔了些菜回来,路过车边的时候,还听见车里面有女人在哭。” 听到这里,盛辉武已经明白了大半,那家人的情况大概就跟自己家的情况一样。 还没等他接着问下去,女主人就接着说道:“我看那家男人就走到车子旁边,探头进去好像是安慰车里的女人,又招手叫另一辆车上的一个老太太过来,那个老太太进了这辆车,大概也是劝说吧,车里的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我看那个男人长得很威武,穿戴得很威风,恐怕是个什么大官呢。”男主人听女人这么一说,频频点头:“是啊,出手还很大方,给了我们不少钱呢。” 盛辉武点着头,恐怕那家也是男人做主,把孩子抛在路边,所以女人才哭得这样伤心。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梅娘,以前在京城做官时,她不是最讨自己喜欢的一个妾,然而,现在,她却是最能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妻子。 有了这个孩子,他们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盛辉武在老家安吉是有祖产房屋的,本来打算回安吉养老,现在捡到这个孩子,他心里重新有了想法:“不回安吉了,就近找一个地方居住吧,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是好就好在可以避人耳目,把这孩子安全抚养大。” 于是,盛辉武把梅娘安顿在这户人家住下,自己带着东叔就上了山,他进入乾州之后就留心到这山上有采不完的各种草药,自己略识医术,又带有不少书籍,住下后大可以靠这山吃饭。 他们所选之地既不能离有人烟的地方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了别人容易靠近,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太远了生活不方便,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好。 就这样,盛辉武带着妻子和儿子,还有老仆东叔,就在这乾州金坑镇附近的山上落了脚,安了家。 老仆东叔前两年去世了,现在这家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平时菜蔬他们自己种,养了些鸡鸭,盛辉武上山采药,我存打些野兽,给饭桌上添点荤腥,野兽皮毛就加工一下,积攒得多了,爷俩个就挑着下山去卖,换些粮食和油盐酱醋、日常用品回来。 说到这里,梅娘脸上露出了笑意:“我存这孩子,真是一个乖孩子,从小就好带,又不常生病。” 郭玉塘忍不住问道:“他的名字真特别!怎么会想起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老爷说了,他是老天叫他一定要自己生存下来的,所以给他起名叫我存,而且,他也不跟着老爷姓,因为是在树林边上捡到的,所以就给他起名叫林我存,说早迟有一天,孩子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到时候他自己去认祖归宗,不必非得跟我盛家一个姓。”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梅娘称呼那老头为“老爷”,可是对他言行举止又不像一个下人使女般卑躬屈膝,那老头对梅娘的态度却亲密中带点愧疚的样子,就没见过他大声对她说过话。 那盛老爷已经六十多岁了,而那林我存岁数才不过十八岁,长相看上去也不像,原来这父子俩没有血缘关系。 郭玉塘之前心里所有的疑惑全部解开。 第一卷 正文 第10章 力大无穷 看样子,盛家是因为林我存的眼睛是重瞳而避人耳目地生活在这山上,但是,大概除了林我存本人外,谁也不知道他的那只眼睛其实是看不见的。 一只看不见的眼睛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危害?可是,这世上的人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重瞳之人是不祥之人,会带来灾祸。 郭玉塘对林我存顿时充满了同情。 “那……我存大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梅娘听了这问话,立刻愁眉不展:“去年冬天,老爷生了一场大病,怕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把我存叫到床前,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结果这孩子一听受不了了,一个人冲出了家门,几天几夜没有回家,把我和老爷给急得不行。” “后来老爷就说,算了,别太挂心这孩子,他天生异禀,定不会就这样出事,他的将来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若不是大富大贵,就定是多灾多难,早点让他知道他的身世也没什么不好,对他也是一种磨练。” “郭小姐呀,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急,我不愿意我的孩子有什么大富大贵,只愿意他平安一世,可是,他生成这个样子,恐怕是难得平安的了。” “那他回来以后……” “过了几天,他回来了,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人从那时以后变得不爱说话了,不像以前一样对我们亲了。”梅娘说着,抹起了眼泪。 郭玉塘急忙安慰道:“盛夫人,我存大哥他肯定是暂时无法接受这件事,等过了些日子,你们慢慢开导他,岁数大一点以后他一定会明白你们两老的苦心的。” 梅娘抬起头来:“郭小姐,听你说话,真让人心里感到暖暖的。所以这段时间下来,我觉得郭小姐你真难得,没有因为我存的眼睛而看不起他,也没有怕他……那个,郭小姐,请问你定亲了吗?” 郭玉塘脑袋里一下子转不过弯来,不是正说着林我存的性格大变吗,怎么一下子转到她定没定亲的事上去了? 仔细一想,郭玉塘的脸红了起来,自己在这里只有十四五岁啊,正是适嫁的年纪,跟林我存的年纪也正好般配,也莫怪梅娘会联想到这上头去。 她忸怩着低下头去:“听我娘说是定了亲的。” “唉,真可惜,要不你跟我存多般配。” 郭玉塘满心尴尬,那个,真的要这个岁数就谈婚论嫁? 三天日子就在这叹息中流去。 盛老爷和林我存从山下回来了,听见敲门声,梅娘眉开眼笑跑去开门。 盛辉武跟出去时一样,身上只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拄着拐杖,身后的林我存肩上担着的担子比出去的时候要大一倍,遮得他的上身和头都看不见,只看得见两只脚。 郭玉塘跟着梅娘后面迎上去,想帮忙又不知从那里下手,只见林我存“忽闪忽闪”两下就走到堂屋前,把担子从肩上卸了下来,用颈上的布巾擦着汗。 郭玉塘急忙去厨房里拎了壶凉好的开水出来给他喝,林我存对她另一只手里的空碗视而不见,接过壶去,嘴巴对着壶嘴就“咚咚咚”喝了起来。 郭玉塘忙说:“慢点,慢点。” 林我存斜了郭玉塘一眼,把壶递回给她,就去解担子上捆绑的绳索。 担子上是几大袋粮食,还有一些布料之类的东西,郭玉塘不禁咋舌,这一担子起码也有一两百公斤,可看着林我存,除了出汗以外,显得还挺轻松,于是不由得佩服道:“我存大哥,你真厉害,能挑这么重的担子。” 对于郭玉塘来说,这声“我存大哥”喊得亲切自然,就像是平素里就这样叫惯了,因为这几天她跟梅娘在一起聊天,不知不觉就这么称呼起林我存来了。 但是对于林我存来说,这是头一次听到郭玉塘叫他,心里不由得一跳,上下看了郭玉塘一遍,看得郭玉塘不知所措。 那双眼睛在大白天这么近,这么大胆地看着自己,似乎在考量着自己的所思所想似的,若是不知真相,那一定会觉得他这双眼睛的目光实在太过锐利。 梅娘已经招呼着盛辉武坐下,回头看见两个孩子正大眼瞪小眼对望着,于是笑道:“我存,你怎么了?赶快把东西放好,洗洗手过来吃饭。” 林我存不吭气,把粮食袋子左右胁下各夹一袋便搬到厨房旁的仓房里去了,看得郭玉塘张大了嘴巴合不拢,天呀,她从来没有见过力气这么大的人。 梅娘看见郭玉塘惊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郭小姐,你被吓到了吧,我家我存可是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呢。” 郭玉塘道:“是被吓了一跳,我从来没见过力气这么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