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君恩如水向东流 天空中渐渐下起了大雪,没一会儿的功夫,半个皇宫都没在大雪里,只瞧一眼便足以让人沉迷。 今年的雪,竟然这么早。 柳轻眉踉跄着走在雪地中,地面上如同结了冰,一个脚下不稳便摔倒在地,手腕立刻磕的青肿,骨头针扎般作痛。 她瞧着自己的手腕,却是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乾元九年,景和国朝堂之上,一直备受重用的文华阁大学士柳知章突然被御史台参奏纵奴伤人,从而牵扯出一系列的阴私,是真是假无从说起,只是从如流水般顺畅的发落之中看的出,估计是早有预谋的。 柳家的败落,让身处在后宫中的柳家女儿处境艰难。 险些难产生下的三公主尚且没机会看一眼,便直接被抱走。她心急如焚,待出了月子,便得到父弟被流放的消息。纵然脱簪请罪,在金龙殿前跪了一天,险些晕厥,皇帝亦是不见。 一夕之间,冠宠六宫的柳轻眉从云端跌落谷底,戏文里常说,君恩只是东流水,柳轻眉以前总是不信,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却又模模糊糊的想起,多年前自己初入储秀宫的时候,便有人在自己耳边提点过,自古薄情是帝王。 以前以为自己在他眼中是个例外,如今瞧来,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跪了一天,膝盖已经肿痛不堪。柳轻眉强撑着不适,一步步的往回走。 只是天公不肯作美,这雪似乎越下越大,没一会儿,便连眼前的路都瞧不真切了,恍惚间,柳轻眉只觉得前面突然横出一个人来,一时间躲闪不及躲避不及,迎面撞在那人身上。 柳轻眉抬首,见是个宫女打扮的,再定睛一瞧,原来还是位故人。 这人原本是长乐宫小厨房内的扫杂丫鬟乐喜,趁着皇上酒醉爬床,叫柳轻眉丢了好大一个脸面,因此一直压着,不让皇帝给位份,如今在伺候不得宠的陆贵人。 乐喜原本下意识的惶恐下跪,却在看清楚是谁时,突兀的出现一抹笑意,眼眸中流露出不屑:“我当时谁?原来是您,这风雪怪大的,怎么就把您逗出来了?” 后宫是一个风向标,从前多得宠,后来多叫人作贱,柳轻眉见多了失宠的女子被作贱,头些年自己万事求一个周全,也不与旁人多计较,只是如今不同了,这样的境遇落在自己身上,她忍不下。 柳轻眉抬手便是一巴掌,“啪。”乐喜怔住,没想到会挨了这么一下。 在一旁看戏的陆贵人脸色蹭的一下变了,阴沉道:“我的奴婢,有什么差池自有我来教导,贵妃娘娘忙着为家族担忧,跪了一天都没引来皇上垂怜,是你自个的问题,何必拿别人来撒气?” “前些日子贵妃娘娘因为行事暴躁得的皇上的训斥还少么?现今到了这步田地却也还不知道修炼,也就是咱们皇上仁慈,才容忍的下你。” 柳轻眉笑的风轻云淡,目光凉凉的扫了过去,充满了蔑视:“本宫得宠时,便没把你放在眼里,本宫落难了,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什么东西。” 到底余威还在,陆贵人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随后觉得丢人,挺直了身板,嘲弄一笑:“娘娘好大的威风,只可惜用错了地方。皇上刚刚下旨,晋封我这宫女为娘子,赐封号文,到底也是个妃嫔。贵妃若是在不收敛收敛,咱们景和的皇后都废过,何况是个贵妃!” 陆贵人自然无需忌惮柳轻眉,她早已没了昔日的威风,现下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连个宫女都比不过,自己又何须将她放在眼里。 乐喜听见陆贵人这样说,心中也是得意,便在一旁掩嘴笑道:“还真把自个当成昔日的那个有皇上宠爱的贵妃呢!” 她二人旁若无人的嘲笑,字字句句犹如利剑,不断抽插着心间那块早就已经血水模糊的嫩肉,疼的柳轻眉已经不能呼吸。 胜败乃兵家常事,她输得起,她只是拗不过来,自己都已经这般,皇上为什么不肯见她? 六年的情分,两千多个日夜,昔日的温床软玉,昔日的牵挂记念,她总以为这些年大家彼此早就已经将这番情深烙在了骨血里,难道现下还不足以换来一见么? 柳轻眉微微一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伸手照着陆贵人细腻的皮肤上狠狠的抽了过去。 风口上,人较少,但三三两两的,总归还是有几个打扫的奴婢,现下瞧见这样的场面都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贵人可不比乐喜,她纵然失宠,却是依附着皇后娘娘的,柳轻眉这一巴掌下去,打的可是皇后娘娘的颜面。 柳轻眉抚了抚发髻间的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精湛的做工,细致的雕刻,在雪光之下,逼的人不敢直视,发青的嘴唇一抿,充斥着威严,一字一句道:“本宫尚且还是陛下亲封的贵妃,有你卑躬屈膝的,哪里容得你这般的放肆!” “这一巴掌赏给你,是叫你把脑子里的水放出去,想想是谁怂恿你不要命的,竟然来作贱本宫。但愿你想的通透,别生锈,那可真就晚了。” 那一刻,她好似又是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柳贵妃,被掌掴的陆贵人,竟然一句话都不敢说,仔细一想,才明白自己中了旁人的圈套。 柳轻眉目光扫过乐喜愤恨的眼神,讽刺一笑:皇上不愿意见自己,总得有人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柳家能依靠的只有她了,她若倒下了,自己的父母兄长日后哪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这样的道理,生活在后宫中的人又有哪个是不知道的。 这边柳轻眉正为自己的和母家的事情想着法子,另一边一件大事惊动了处于半隐居状态的太后——二皇子吃食相冲,重病。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只有两个皇子,二皇子乃是宠妃梅亭夫人所出,尚且还是襁褓婴儿,深得皇帝喜爱,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梅亭夫人自然少不了挨上些训斥。 芙蓉将这件事回来跟柳轻眉说时,后者眉头紧蹙。 作为宠妃,她与梅亭夫人结仇不轻,二皇子出事,自然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来。 中午时分,皇后突然传召之际,柳轻眉心咯噔一下,察觉到不妙,本还以为自己心中还有一两分的打算,可接下来的一切事情,都是她没想到的。 柳轻眉一只脚刚刚踏进坤宁宫的正殿,就一瞧见以为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宫女跪在地上,痛苦流涕的讲述着自己指使她“害”二皇子的罪行,在自己手下伺候的芙蓉也突然跳出来劝自己收手,不要再害人,然后决绝的撞墙自尽。 这一死,便是百口莫辩。贴身婢女的指责是最有利的证据。 柳轻眉瞧见芙蓉的血顺着坤宁宫的墙面缓缓的流了下来,小姑娘死的壮烈,可她却只觉得,这滴落的血珠子,一滴滴都敲打在自己心间。 六年情谊,八年忠诚,在落难之际,方能显现出来,人心不过如此,忠诚只是因为背叛的砝码不够。 柳轻眉如何不清楚这是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圈套,她径直站起身,冷声道:“我要见皇上。” 梅亭夫人俊俏的脸蛋煞白,目光中透露一丝恨意,声音却是平缓:“皇上哪里愿意见一个残害皇子的毒妇。” 柳轻眉却压根听不进去,固执的喊道:“我要见皇上。” 皇后眉头一蹙,拍案道:“如今你还想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放肆么?” 纵然膝下有大皇子,但皇帝内宠颇多,皇后地位不稳,前些年她吃尽了柳轻眉的苦头,如今眼瞧着她要倒下来,自然要趁机整一整皇后威仪。 柳轻眉高傲而又不屑:“我还当皇后娘娘习惯了,便不会介怀了。” 皇后手使劲搭在桌子上,手腕上的双龙纹嵌宝石金镯发出“铛”的一生,清脆回荡,声音不见怒色:“从前你是贵妃,又有身孕,本宫自然要替皇上多加爱惜你,可惜你自个不惜福,便容不得了。”说罢,手一抬:“来人,将柳氏带回长乐宫,非召见不得外出,本宫会去向皇上请旨。” 柳轻眉抿了抿嘴,心中发寒,看样子皇上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听自己辩解一句。 纵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一颗心还是冰冷的不行,仿佛在烈火之上烤焦,再猛然按进冰水之中,冷的令人窒息。 长乐宫中。 殿内空荡荡的。芙蕖愤愤道:“刚才盛昭媛派人来将奴婢们都带走了,说新主入宫,内务府人手不够。可恨她从前在娘娘面前乖巧的跟个狗似的,娘娘这才有不如意,就开始咬主人了,白白辜负了娘娘的提携之恩,若非娘娘,她能有今日,能有协理六宫之权!” “也算是聪明,早早和我撇清关系。”柳清眉疲倦一笑,瞥了眼芙蕖:“待会陛下的旨意就会下来,我再无翻身之地,你跟着我也是受委屈,走吧。” 芙蕖目光坚定:“奴婢这些年跟着娘娘风光了许久,伺候别的小主,怕是不习惯。娘娘放心,芙蓉尚且有亲人,奴婢却是无依无靠,别人拿不住威胁奴婢的地方。” 柳轻眉瞧着她的样子,笑了,可不知怎么,眼泪就流了下来。 是啊,她当年多风光啊,这些年来长乐宫的风景依旧,不记得哪一年初春的时候,皇上还将自己抱在怀里,绵声细语的允诺着。 山无棱,江水为竭,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她的风光,哪一点不是来源于他的宠溺,柳轻眉勾着嘴角轻哼一声,便是因为这宠溺太深,自己才将它当成了爱。 芙蕖见自家主子这幅样子,心中也是跟着难受,劝慰道:“陛下一定会听娘娘解释的。” “不会。当你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她做了什么,都是错的。”她抹了把脸,空旷的宫殿隐约能听见殿外雪花漱漱落下,声音略带沙哑的回荡:“我柳家对景和鞠躬尽瘁,两位哥哥都身兼要职,镇守边疆,牺牲了多少才换来了景和边关的太平,如今又何尝不是被说成是功高盖主?” “狡兔死,走狗烹,皇上一看见我,难免想起他的薄凉,所以皇后梅亭夫人只要生出什么事端,他都会顺势而为,给自己找个理由,到底我也为他生育一女,没个由头,倒是叫人议论纷纷了。” “有三公主在,说不定陛下会顾念着情谊……” 柳轻眉讽刺一笑,明艳的五官顿时生动了起来,“你高看咱们这位多疑的陛下了。他既然把公主抱去太后那,就没打算还给我。太后年纪大了,总是生病,三公主正是吵闹的时候,估计会给梅亭夫人送去吧。” 芙蕖脸色一变,她清楚自家主子和梅亭夫人之间的恩怨,着急道:“娘娘,咱们求求陛下吧,求求陛下把三公主给宁昭仪抱去吧,宁昭仪还会真心待咱们公主,那梅亭夫人……” 宁昭仪席语兰是太后侄女,打初进宫起便与柳轻眉交好,她心中自然清楚,把三公主给席姐姐是最好的选择,却还是摇了摇头,眼神幽深:“放心,三公主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我故意在皇后面前表现的肆无忌惮,惹来了众人的厌恶,皇上会担心她们对待公主不精心,所以肯定会交给梅亭夫人。” “梅亭夫人与我的恩怨众人都看着,一旦公主有什么不好,都是她的错,所以势必会精心对待。她又是宠妃,陛下常去看望她,方才会看见三公主,也会想起我。这后宫里无声无息死去的人太多了,只有皇上还记得我,才没人会在敏感的时候动手。” “芙蕖,我不能死。我父亲为景和效力了大半辈子,前些年又伤了腿,一到冬天就会发作,我怎么能任由他被发配到极冷之地?” 话虽是这样说,可柳轻眉心中却清楚,前路茫茫,哪里还能瞧见自己的复起之路。 皇上的心思,那才真是海底针,现下自己也只能祈祷能利用一下皇上的那几份内疚了。 外面的雪很快连成一片幕帘,雪花飞飞扬扬,漫天大雪中,甚至看不清去路。 第一卷 第二章 得宠忧移失宠愁 没多久,发落柳轻眉的圣旨便下来,主仆二人跪地接旨,具体没听到太多,只听见那一句:“降为官女子。” 这本是意料之内的事儿,却有一件是柳轻眉没想到的,皇上并未下令柳轻眉搬出长乐宫,诺大的宫殿便由着主仆二人住着。 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好是说明皇帝还顾念着昔日的情分,坏便坏在这宫殿太大,取暖便是头等的难事。 内务府送来了的黑炭烧起来呛人,却也能取暖,偏偏各个都是踩低捧高的,连点炭火都要克扣下来。柳轻眉根本不能下床,她生育没多久就心中郁结,在加上这么一冻,躺在床上都起不来身。 芙蕖亲自去要过两回,得到的结果自然是新贵入住,内务繁忙,闲杂人等不得打扰,到底还是宁昭仪记挂着柳轻眉,时不时的派人送些东西来补贴一番,只是后宫中人人知道她俩要好,现下柳轻眉这般,皇后也将席语兰盯得紧,哪里还许她前来探望。 人都是这样,踩地捧高,刻薄的一丝余地都不留。 冰冷的宫殿宛若冰窖,呼吸都吐出一股浓浓的寒气,胸口燃烧着一把火焰,而四肢结冰,冷热交替,身体麻木的似乎都不是自己,只能感受到脑部针扎般的疼。 柳轻眉双眸紧闭,嘴唇发青,脸色苍白,虚弱的仿佛随时会消散。 从前的柳小姐,后来的柳贵妃,何曾受到过这般的对待。 芙蕖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快速擦干净,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找过去一直为娘娘把脉的纪太医。 宫道,第一次这么长。 良久,柳轻眉听见耳边焦急的叫声:“小主,小主,不好了,芙蕖姑姑被人罚跪在千尺亭边的雪地里。” 嗓子里发痒,一阵猛咳,睁眼看见一个面色焦急的小宫女在不断的说着话。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她坐起来,警惕道:“怎么回事?你是谁?” 那小宫女嗫嗫道:“奴婢昔日在小主这当差,路过瞧见芙蕖姑姑被文娘子罚跪,便偷偷跑过来和小主说一声。奴婢现在在浣衣局当差,得走了。” 她说罢,扭身便着急的离开了,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风雪飘了进来,冷的柳轻眉一个哆嗦,拢了拢连睡觉都不敢脱下的披风,走了出去。 虽然脑袋烧的厉害,思绪却旋转的很快,奴婢被罚跪,却偏偏被认识的人瞧见了来传信,想想便知道是有心人想引自己出去,只是跪在那里的人是芙蕖,哪怕这是别人为折辱自己留下的一个局,也必须去。 冬天太冷,若是连最后一个愿意温暖自己的人都没了,那还怎么熬过去? 风雪已经停了,但宫道附近根本没人打扫,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去,雪灌满了裤腿与绣鞋之中。 远远的,柳轻眉便瞧见亭中坐着个人,风雪中裹着披风,白色的软毛衬得面色越发娇嫩,与雪地中摇摇欲坠的芙蕖对比鲜明。 亭中那人便是乐喜,端着一副样子笑盈盈的说道:“你家主子是什么东西?本小主不舒服,自是要太医来看,不过纪太医既然执意要给罪妃诊治,那便等着这个奴婢受完责罚,再一道去吧。” 如今她册封了娘子,得了个皇上随口取来的封号,大小也是个妃嫔,自然是要好好威风一番的。 在亭下站立的纪太医拱手道了声是,站的笔直,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雪花飞飞扬扬的落下,沾湿了身上的衣袍。 柳轻眉一瞬间眼眶湿润,随即望了望天,硬生生憋了回去,踉跄着走进,将跪在雪地里的芙蕖扶了起来,“是我连累了你,芙蕖。” 芙蕖脸上尚且有巴掌印,摇了摇头,刚欲说话,脚下发麻,一软,根本站不起来,然而柳轻眉本身就是个病人,扶不住,两人摇晃着险些到了,幸亏站在一边的纪太医一把扶住,待她们站稳这才放手。 坐在亭子里的文娘子见这一幕,脸色沉暗,眉毛一立,由着婢女把自己扶起,款步姗姗的走了下来,裙摆扫过雪,眼中带着一丝玩味:“我当这是谁?原来是柳官女子,难怪有这么大的胆子,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把人扶起来了。我还当大起大落之下,柳官女子能长点教训,懂规矩呢。” 虎落平阳被犬欺,便是如此。 柳轻眉目光扫过她,冰凉的像是漫漫冰雪,声音不紧不慢道:“文娘子落过,却未起过,自然不懂得这一番心绪,揣摩错了也情有可原。” 文娘子眉头一蹙,几步上前,冷笑道:“我自是比不得官女子那般懂规矩的,只是我越你两级,难道还不应该行礼么?莫不是降了位份,便连基本的礼仪都记不清了?前几日,还是柳贵妃的你,可是威风的不可一世,口口声声教导别人呢!” 大雪天路滑,她身边的宫女立刻迎上来扶好,狗仗人势,对着柳轻眉呵斥道:“怎么还不见礼?要行大礼!” 乐喜话中句句带刺,每一个词都能将柳轻眉心底的伤疤彻底割开,让她在这雪地中忍不住浑身颤抖。 纪浦和早就心疼的不行,现下瞧见柳轻眉这般,便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文娘子既然身体不适,不如早日回宫,让卑职为你把脉吧。” 文娘子眸光轻转,她近来受宠,眉宇间自有一抹跋扈的样子,微抬下颚,发髻间的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随之晃动,娇声呵斥道:“晚了!” “什么晚了?”远远的一声传来,那声音平和安宁,众人看过去,只见是个身裹银狐袄,下着百褶裙的女子,一身素净的颜色,带着安宁祥和的气息,然而发髻间云脚珍珠卷须簪却昭示着身份的不凡。硕大的珍珠镶嵌在云纹之上,工整而美观,雪中更是如同月亮一般,散发着细腻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众人齐齐拜下,“参见宁昭仪。” 她轻声道了声免礼,目光扫过柳轻眉,心中一酸,眼泪险些便要掉下来,却还是硬生生的忍住,徐徐的说道:“皇上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心情正好,你们也都省点心吧。” 众人应下,柳轻眉好些日子没瞧见席语兰,心中也是想念,抬眼瞧见姐姐一双眼睛泪汪汪的,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存的泪水也险些藏不住,却又瞧见席姐姐的眼神中有旁的意味,后者微不可知的点头,柳轻眉细细的想了想刚刚席姐姐说的话,心中了然,便也点头示意。 为避人耳目,席语兰也不好多留,现下瞧见柳轻眉已经会意,便叫人扶着离去。 是了,柳轻眉微微垂眸,去寿康宫势必路过长乐宫附近的宫道,她飞快的像远处一瞥,只见一抹明黄的仪仗若隐若现。 这一眼,叫心一紧,毕竟那是她爱了六年的男人。她最好的年华都在和这个男人纠缠不休,爱的张扬,痛的入骨。 咬了咬下唇,控制住一切情绪,她知道机会就在眼前。目光瞥向被训斥了有些不快的文娘子,言语中半含讥讽道:“等什么时候文娘子到了宁昭仪那一步,这大礼我肯定是要行,现在么……”眸光流转,不屑溢于言表。 文娘子面对着她,自是没看见仪仗队的接近,当下被激怒了,对着婢女道:“给我按下!” 柳轻眉如何挣扎的过一个粗使婢女,当即被按在雪地里,任她如何挣扎都无用,芙蕖自然要护主,奈何全身都没什么力气,又得到主子的暗示,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 景明走近,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柳轻眉青丝散落,脸色苍白胜雪,嘴唇发青,双眸无神,眼泪顺着两颊落下。就这么跌落在雪中,任由一个奴婢作贱。 他心中那点愧疚心骤然放大,大步上前,雪沫子被腿带起来,飞飞扬扬。 高无庸伺候他良久,自然清楚,立刻给身后的小太监做手势,两个小太监上前叫人分开。 注意力集中的众人这才看见了陛下的踪迹,文娘子下意识有些惶恐,可是过后一想对方不过是罪臣之女,已经被废弃,自己进来又得宠,应该无碍,便笑着欠了欠身,上前娇声道:“柳官女子对妾不恭敬,妾训诫一番,不想惊动皇上了。” 高无庸低着头,心道这人怎么这般愚蠢,且不说柳氏是三公主的生母,单说那六年的情分,岂能瞧着她这般叫人作贱? 果然,皇帝笑了,眼中却无笑意,漫不经心道:“朕怎么不记得叫你协理六宫了?” 文娘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她身边的婢女跪地,告饶连连。再蠢的人也总归反应的过来,她为自己辩解道:“皇上,是柳官女子的奴婢不懂规矩,妾惩戒一二,柳官女子便追来了,不给妾行礼,还口出狂言。” 景明眉头一蹙,望向柳轻眉,这一眼便挪不开。 她跪在雪地里,连日的发烧加上刚才的折腾,早就柔弱的跟个纸人一般。 彼时风雪忽至,柳轻眉更是仿佛一团云雾,将要消散,声音透过层层的雪幕,飘渺虚无:“底下奴才不懂事,冲撞了文娘子,妾身代奴婢求饶,却被嫌妾家族落败,礼仪也不规整,要妾身行大礼。然而宫中只有主位才承受的起,妾身提醒一二,却不想惹来了震怒,便与奴才一道责罚了,求皇上恕罪。”她说完,冲着皇帝行了个大礼,笔直的背脊弯曲,在加上近日来瘦了不止一圈,越发衬得腰细不胜衣。 皇上垂眼瞧着柳轻眉,心中一阵酸楚。六年,若说一点情谊没有,那是假话。 柳轻眉心明镜,他那微不足道的愧疚心与情谊,就是自己唯一复起的机会。 她素来要强,不肯示弱,而见惯了柳轻眉嚣张跋扈,爱使小性子的样子,甫一见这般的落魄,景明心中说不出的发涩,眼眸也越发的深沉。 无声之间,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个交锋。 景明眼神复杂,道:“起来吧。” 柳轻眉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埋在雪地里,浑身颤抖,闷声道:“妾身如今如此狼狈,不敢教皇上看见。” 景明看着她瘦弱的背脊良久,轻轻的叹了口气。 柳轻眉在这一刻在打心底的松了口气,后宫佳丽三千人,若是不耍着把戏,稍不留神就会淹没在胭脂水粉中,再难瞧见出头的时候。 若即若离,欲擒故纵,有时候比一味的痴缠有用处的多。 文娘子在一边意识到了不对,唤道:“皇上……” 柳轻眉哪里给她开口的机会,立刻给芙蕖使了个小动作,后者明了,突然凿蒜般磕头,哭道:“皇上明鉴,都是奴婢的错。小主连着发烧三日,奴婢去求纪太医治病,然而路上遇见文娘子,非要纪太医诊治,奴婢担心小主,便请求文娘子另传太医。”她顿了顿,复用一种悲凄的声音喊道:“后宫肯为文娘子诊治的太医不在少数,可肯给小主诊治的太医,奴婢只求到了纪太医,求皇上开恩,给小主看看病吧。” “不要再说了。” 柳轻眉这才抬首,青丝中一张惨白的脸蛋毫无血色,憔悴的双眸含着泪珠,少了一抹明艳,却带着别样的柔弱。 昔日冠宠六宫的柳贵妃,自然是最要面子的,然而在此时用不对外诉说悲苦的态度求的颜面,瞧着叫人心酸不已。 景明脸色难看,无论如何,柳氏总归是三公主的生母,他宠了六年的女人,落到如斯田地,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他指着文娘子的婢女,冷声道:“奴大欺主的东西,要不得,发配到慎刑司做苦役。文娘子管教不严,回宫自省去吧。” 文娘子一个哆嗦,直接跪地,眼珠子直转,然而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任由那婢女被哭喊着拽走了。 哪怕抛掉出身,自身的不成器,也只是别人路上的垫脚石。 柳轻眉垂眸,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脑袋晕的厉害,直直的摔在雪里。 恍惚间,柳轻眉听见自己耳边有芙蕖的哭喊声,只是那熟悉的男音穿透一切,传进耳畔:“柳氏,晋封采女吧。” 这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第一卷 第三章 寥寥金殿里 当柳氏晋封的旨意通晓六宫之际,众人皆是一怔。随后流言蜚语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宫廷,褪去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清晰的将始末展现在眼前。 “这都有复起的机会,真是费尽心思,到底是昔日的柳贵妃,得了皇上六年的恩宠,总是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皇后轻轻叩着桌面,尚且大了皇帝三岁的皇后娘娘已经年近三十,在良好的保养之下,不见细纹,然而常年的隐忍礼佛,却为她添加了一丝祥和安宁的气息,唯有那垂眸之际的一抹狠戾,叫人不敢小觑。 温贵人低眉顺目,轻声细语道:“柳家倒了,横在皇上喉咙上的刺也就没了,难免要多有怜惜。不过她到底是得罪了太多人,别说梅妃了,单单是盛昭媛反咬她一口之后,都见不得她复宠。” 皇后深以为然,眼下皇帝要晋封梅妃为梅亭夫人,这才是需要注意的。她的目光往下挪了挪,落在一个美艳少女的身上。她年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左右,香娇玉嫩,妍姿俏丽,一朵艳丽的芍药别再发髻之间,配以红珊瑚番莲花钗,端的是一抹闺阁女儿的娇憨明艳。一瞧就是新入宫的女子,话中也带着一丝不以为然:“不过就是个采女而已,比起我尚且不如,又年岁已高,皇后娘娘何必忧心?” 温贵人瞥了眼皇后,缄口不言。 皇后面色沉静如水,曼声道:“皇上怜惜你,昨个还与本宫商议,晋梅妃为梅亭夫人,册封你为才人。新晋宫妃中,你是最得宠的一个,但是比起柳氏当年,比起梅妃现在,却也差了一筹。如今最主要的就是巩固你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赵宝林听闻晋封才人一喜,连忙谢恩,心中对皇后的话却有些不以为然,自打她进宫以来,关于那柳轻眉的传说倒也听了不少,旁的不多说,自己却也知道,当日她进宫的时候,她父亲不过是刚刚被提拔入京的一个小官,还是在孙教头手下打杂的,自己出身大户,如今却听见皇后这般说,心中隐隐还是有些不满的。 柳氏当日若是盛宠,如今又怎会落败? 晋封选在半个月后,阖宫喜庆,这之中自然不包括长乐宫。 人人皆知梅妃与柳采女不睦,梅妃身蒙渥洽,一个个自然是会看风向。不过长乐宫刚刚被皇帝垂怜,不会厚待,也不会轻慢就是。 有了皇上这层意思,又有席语兰在中间周旋着,内务府总归在煤炭一事上不再亏损,长乐宫中暖和了许多,柳轻眉的病也算是恢复了些,拿着汤匙搅和着碗里的药,细细的品味着,似是要把所有的苦都记下,在咽进肚子里。 芙蕖在一边端着茶水,同样是折腾了一番,她恢复的比柳轻眉快的多,轻快的接过药碗,奉上茶水,忍不住嘟囔道:“明明知道小主最爱喝茶,内务府却还是这般的欺负人,这茶叶明显就是陈年的茶。” 柳轻眉饮了一口,面色不变,徐徐道:“有的喝就不差什么了,父亲年过五十,两位哥哥倒是身在壮年,只是可怜了我那不过三岁的小侄子,流放到北方那种极冷之地,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呢。” 芙蕖自知失言,刚想劝解一番,就听外头传来足音,一个芳菲妩媚的女子走了进来,娇声道:“什么吃苦?” 地上因长久的无人打扫,落上了一层灰尘,随着蜜合色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宫装的裙摆扫过地面,尘土飞扬,女子白皙的面容上出现一抹嫌恶,待看见躺在床上的柳轻眉时,面上出现一抹尴尬与些许的不自在。 倒是柳轻眉微微诧异,她被芙蕖扶着站起来请了个礼:“妍婕妤。” 对方也算是个宠妃,还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其人胸大无脑,胆小如鼠,却也会仗势欺人,得宠时得罪过梅妃,为众人厌恶。但好在一副皮囊在后宫中算是顶尖的几个,可惜后宫之中,从来不缺乏美人,她的来意,柳轻眉也能猜到几分。 果不其然,妍婕妤叫她躺下好好休息,芙蕖搬来了绣凳,两人坐着嘘寒了两句,她试探性道:“我前个去看了下三公主。” 她说完,开始打量柳轻眉的脸色,后者纵然心中一紧,面上也是平平,叫人端详不出来什么。 妍婕妤有些气馁,继续道:“虽然说大致上都过了去,但总归不在亲娘跟前,养母又不上心,平白叫乳娘给怠慢了。别说日日都在皇上面前打转的二皇子,却也连早些年梅亭夫人生下不久便早夭的福柔公主也不如,到现在还被叫着三公主,连个正经的封号都没有。” 柳轻眉冷冷一笑,梅亭夫人耿氏是什么人,她会不清楚。 处处标榜心善仁义,还被皇上称赞闺阁君子。也别管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总归表面上会处理的很好,哪里会叫人挑出错处。那不是生生打脸么? “妍婕妤说笑了,公主满月赐封号是规矩,福柔公主是因为自打出生起就多病多灾,皇上为了冲喜罢了,可惜也没留住。说到底,二公主三公主都是皇家的血脉,自有皇帝操心,妍婕妤多虑了。” 妍婕妤本想以三公主来挑起柳轻眉的斗志,在与之联合,不想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眉头不由得紧蹙,语气也变得不悦:“我也不想绕弯子,这次选秀入宫了不少狐媚子,旧人总归是比不上新人,我孤掌难鸣,亦是不甘心沉浸,想必柳采女从云端跌落泥潭,被一个小小的娘子欺辱,也是不甘心的吧。”她说到后两句的时候,声音已然是带着几分萧瑟,想来处境也不是很好。 自然是不甘心。可柳轻眉清楚,与虎谋皮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方真的虎。 结不结盟还是两说,就这么大咧咧的跑过来,轻易惹的皇后梅亭夫人忌惮之人,着实算不上聪明,甚至有些愚笨。 现如今的长乐宫,经不起什么风浪了,若是没有什么绝对的把握,她绝对不会轻易的出手。 而妍婕妤这样做事不动脑子的人,迟早都会被连累死,她想都不想的摇头了。 “婕妤到底是主子,在往上走一步,就是一宫主位,史书上都有寥寥几笔,而我人微言轻,苟且度日罢了,实在不敢连累婕妤。” 原本以为轻易就能获得盟友的妍婕妤一怔,没想到会被拒绝的如此干净利落。她眼眉一沉,精致的五官为煞气所累,平白的减了几分美色,蹭的一声便站了起来,冷声道:“在这宫里,心如死灰迟早变成骨灰,只盼着是这宫里的煤气熏昏了采女的脑袋,才说出如此的话。哼,甭以为我没听见,你刚才还说着父侄,定然是心底还埋怨着陛下,才不肯再争!”说罢,扭身便走,留下两个脸色难看的人, 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在无生息。 柳轻眉无力的躺了回去,回忆起刚才的话,蹙眉道:“她来时,除了父侄那句话,咱们有没有说什么不合规矩的话?”眼下的光景,刚刚好了几分,着实经不起一丝的风浪。 芙蕖细细思索之后,小心的答道:“并无什么话,只是说了老爷和小少爷过的凄苦。不过说到底,还是长乐宫的人太少了,才叫人进来了也不知道。按着规矩来,小主是采女,应该有三个婢女,一个跑腿的小太监,奴婢待会就去内务府催催。” 柳轻眉这才点了点头,但仍旧对妍婕妤心有疑虑,“她会不会寻个由头,将这句话跟皇上说了。” 芙蕖诧异,“不能吧,这么蠢的事……”哪怕柳轻眉是以暗害皇子的罪名被降为,梅亭夫人也始终不为难,为的就是避嫌二字。若是这时候谁眼巴巴的寻了些事扯上去,皇上厌恶柳轻眉是容易,就怕连告状之人一并迁怒了。 芙蕖想了想,复又慎重道:“不过若是妍婕妤,恐怕还真有有几分可能。” 聪明的敌人不会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但就怕横冲直撞之人,来个玉石俱焚,想逃都没地逃,而对方还不觉得是同归于尽,灾难降临时,一派迷茫,气急人也。 思及妍婕妤的性格,柳轻眉眉头紧蹙,思虑良久,她招了招手,道:“芙蕖,我记得生产之后,险些血崩,纪大夫曾用犀牛角凉血,宫中应该还有一些。” 芙蕖浑身一冷,“娘娘……” 柳轻眉垂了垂眼眸,眼下自己是不适合娘娘二字了,不过未来尚且不能知晓。 芙蕖拗不过自家小主,只是那犀牛角冷血服下不久,柳轻眉便疼的在床上抱腹,冷汗直流,彼时内务府分派来的几个宫女都到了,甫一见自家主子突然疼的直叫唤,急忙忙的都跑出去。 至于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芙蕖留意她们回来的时间过长,抽了个空隙,低声跟柳轻眉回禀道:“都是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 柳轻眉了然,额头上黄豆粒大的汗珠子直往下掉,小腹之处像是有千万根针在不停的扎一般,强撑着嘱咐道:“叫纪太医说话打官腔,不要说的太死,留着叫别人下结论。” 皇帝多疑,只有如此他才能不去怀疑是否是自己和太医有所牵连。 她这次发狠,要的就是断,断的干干净净,伤的越重,皇帝心中越会留下一个怀疑的影子。 究竟是何人,为何要用这种毒害的手段,致人于死地,又会不会和二皇子之事有所关联? 皇帝站在长乐宫中,阴晴不定。 透过圆拱水晶珠帘,纪浦和正在里头忧心忡忡的为柳轻眉诊着脉。皇帝在外间一时起,一时坐,视线落于案桌上一旁白玉瓷瓶中将欲萎谢的白梅花时,不由得心头一震,想起了初次在御花园中邂逅柳轻眉的样子。 那时的她,穿了一身秀女的衣服,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委屈,眼巴巴的从储秀宫中跑出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回头一瞥却也是浅笑嫣然,梨涡微陷,明明是一副狼狈的样子,在自己瞧来,却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烟火的仙子,现如今却身陷病榻,面色青青,虚如薄纸,正如那案桌上将欲萎谢的白梅花。 皇帝面色铁青,双手捏紧质问着高无庸为何这偌大的长乐宫仅只有寥寥几人伺候,明知柳采女身子虚弱,受不得风寒,怎得屋子里这般的冷冽。 高无庸心下了然,立即吩咐人下去安排。 水晶帘轻响,纪浦和从中走出,行至皇帝身前立马跪下伤心说道:“禀皇上,柳采女向来体弱,受不得风寒,再加上刚出月子不久,前些日子本来就生着病,今又……又…恐怕……” “又怎样?恐怕这样?!你给朕如实说来!” 皇帝愤怒的站起身,指着纪浦和问道。 “有人在柳采女的饮食中放了寒性极重的犀牛角,犀牛角本是上好的药材,可对于柳采女如今的体质无疑是催命符啊,柳采女此时不仅心中积郁,身体也是虚弱无力,微臣刚刚给采女施了针,已经沉睡了下去,如果三日里不出现吐血等现象,那命就算是保住了,只是再没有生育能力,可倘若一旦吐血,微臣恐怕……恐怕回天乏力啊陛下……” 声容并茂中,纪浦和身子俯地拜了下去。 第一卷 第四章 步步为营夺君心 皇帝惊慌的后腿了两步扶住身后的木椅,随即愤怒的指着高无庸道:“查!给朕查!是谁!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皇宫里为所欲为!” 芙蕖见状,立马从里间梨花带雨的走出来跪在皇帝面前哭诉道。 “陛下……还请陛下一定要为主子主持公道啊,主子一向待人和善,虽平日里在旁人面前主子一向自持清高,性格张扬,可主子是个好主子,待奴婢们如同对待亲人一般,对陛下更是一片深情,主子时常念叨,柳家败落,她虽是柳家的女儿,可她也是陛下的妻子啊,她从未怨过陛下一丁半点儿,反倒说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只是她自个儿不知犯了何事,陛下竟再不来看她了,陛下……难道您真的相信主子会去毒害二皇子吗?主子没有理由也没那样的心肠啊陛下。” 芙蕖声声哭诉催人泪下,良久,皇帝才喃喃说了一句:“你且先起来吧。” 皇帝慢悠悠走进里间,用手轻抚了抚柳轻眉那冰凉的脸颊,又蹙眉深情道:“眉儿,你且先好起来吧,只要你先好起来,朕答应了,朕一定彻查此事,还你清白,允你个公道。” 三日里,各宫中皆心怀鬼胎,都恨不得柳轻眉不要醒来才好,也都相互猜测,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这园子一旦积了雪,这路就不好走了,这后宫也是,人太多,难免你争我抢,抢着了高兴,抢不着,还有可能把命都折了,你瞧瞧那柳采女,再瞧瞧那梅亭夫人,何时消停过。” 温贵人陪着皇后在庭院中消食散步,一路萧条,扫洒宫人皆跪拜在地。 温贵人莞尔一笑,扶着皇后穿过廊桥。 “娘娘说的极是,这后宫,又何曾消停过呢?即使是不争不抢,也未必能撇得干净。” “要是咱们的皇上,也能分分心在后宫,那本宫,也不用那么操心了,可惜咱们的皇上啊,总是心怀天下,长乐宫的那位,醒了吗?” 皇后停下步子,问像一旁的温贵人。 “还没呢,今儿就是第三日了,倘若今儿再不醒来,恐怕是……无望了。不过似乎皇上对柳采女倒是上了心,这两日,皇上为了柳采女中毒一事,严查的紧呢,就连二皇子中毒一案,也决定彻查到底。 “少几个幺蛾子,本宫也落得清净,要是这宫中的妃嫔,个个儿都像你一样,那本宫得省心多少啊。” 皇后又往前散着步子,一阵微风抚来,荡起头上那支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轻盈作响,风韵的身姿皆隐在了宽大温暖的狸毛斗篷里,与一旁白狐狸毛斗篷的温贵人在庭院中相映成趣,化作一道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只是做了臣妾的本分而已。今儿天气又凉了些,风一吹就有雪沫子乱飞,臣妾还是陪皇后娘娘回宫吧。” 皇后收紧了斗篷道:“也好,吹了阵子冷风,本宫也乏了。” “主子……主子……主子,您总算是醒过来了,这几日,委屈您了。” 芙蕖美眸带泪,心疼着自己主子遭受的苦,柳轻眉皱了皱眉,素手轻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宫里可大多都是眼线,有些话浑说不得。 芙蕖立马会意,赶紧砌了被热茶给柳轻眉暖暖胃,柳轻眉轻抬柔荑,虚弱无力中更显出出一种别致的娇美与妩媚。 “快去禀报皇上和纪太医,就说主子已经醒过来。” 芙蕖连忙转头对屋里的其他丫头吩咐道,柳轻眉昏睡时,皇帝又派了两位宫女及两位公公过来。 柳轻眉瞥眼一瞧,看见多了的炭炉及新糊上的纱窗,就知道,这一把,赌赢了,在皇宫里的女人,如果不逼着自己耍手段玩心计,便很难生存下去,你不犯人,也会有人来犯你,只有皇帝的宠爱,才是最大的庇护,但也是最危险的毒药,可稍不小心,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便就是凄惨落幕。 “主子三日不曾进食了,奴婢早已备好了主子爱喝的桂圆红枣粥,奴婢这就让人呈上来,卧病三日,主子您先稍坐起来聚聚精神。” 柳轻眉刚用完膳,皇帝便赶了过来。 “罪妾轻眉,恭迎皇上大驾。” 柳轻眉试图掀被下床跪安行礼,皇帝连忙上前为她盖好被子。 “你刚醒来需要好生静养,行礼就不必了,既然自称罪妾,可知哪里有罪?” 柳轻眉青丝散落眉眼凄凄,一双大眼含泪晶莹欲滴,玉肌香体透骨,柔弱中显得楚楚动人,仿佛受了偌大的委屈,千言万语道不尽般。 “臣妾有罪,罪在没有出息,不能日日夜夜伴着陛下,为陛下分忧;臣妾有罪,罪在身子不争气,惹陛下烦忧;臣妾有罪,罪在不讨人喜,不懂得的善解人意,惹皇上不高兴不待见臣妾。” 皇帝一把搂住柳轻眉,这些日子以来见多了她轻狂傲慢的模样,如今却又见不惯她这般楚楚可怜,看的教人心疼。 “如此说来,你这罪过可大了,倒是把其他罪过给推得一干二净。” 柳轻眉立即挣开皇帝的怀抱,欲语泪先流:“皇上,二皇子的事真的不是臣妾干的,皇上可以不相信臣妾,臣妾只求皇上彻查此事,以还臣妾一个公道。” 芙蕖在一旁嗤笑了起来:“主子您就放心吧,皇上是在同主子说玩笑话呢,前两日主子昏迷不醒,陛下可是每日都要前来探望一次,早就说了要还主子一个公道呢,奴婢猜啊,皇上恐怕都在查了呢。” “就你聪明。”皇帝回头给了芙蕖一个白眼,柳轻眉立即笑出了声。 “只要皇上肯相信臣妾就好,哪怕臣妾就是自此死了,臣妾也高兴。” 柳轻眉轻拭眼角泪水,皇帝心疼的紧,一手搂着柳轻眉的腰,一手抚摸着柳轻眉的脸颊道:“不许胡说,这些日子,你就先好好静养,其他的事,就由朕来处理,朕如今对你的唯一要求就是好好照顾自己,明白吗?” 柳轻眉见皇帝如此宠溺,立即点头娇声应答,靠在皇帝怀里继续撒娇。 “皇上,臣妾虽沉睡不醒,但偶尔还是能听到皇上再呼唤臣妾,臣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觉得皇上在惦记着臣妾,所以臣妾就醒来了。” 皇帝亲了亲柳轻眉的额头,深情答道:“醒来了就好,朕命人在你屋子里重新放了你最爱的白梅花。” 柳轻眉抬头,瞪着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道:“臣妾并不是有多爱白梅花,只是过去每到冬日,皇上总会带着眉儿去赏梅,如今每每瞧见白梅花,臣妾便总觉得皇上就在眉儿身边。” “你若是想,何须用那白梅代替,”皇上紧了紧抱着柳轻眉的手,轻声说道,“朕日后常来看你就是。” “臣妾,谢皇上厚爱。”柳轻眉这才面带红霞,别是一番妩媚醉人,惹得皇帝一再抚摸着她的头发,视若珍宝。 “既说是朕的妻子,又何须言谢,你先歇着,朕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晚点儿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陛下。” 皇帝走后不过多时,晋封柳轻眉为才人的圣旨就下来了,柳轻眉与芙蕖相视一笑,仿若是为自己的往后斗争打响了第一场胜利。 歇了几日后,柳轻眉的气色渐渐回转,虽说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说令自己安心休养,可好歹不敢太过倦怠,比竟长乐宫中眼线众多。然而芙蕖却是一边为柳轻眉梳妆,一边抱怨。 “这些个奴才,可真是些个天杀的,前些时日,主子病成那样,没有一个人来探望下,旁人也就罢了。” “就连那些平日里受过主子恩惠的,竟也没人敢来,这会倒好,主子刚被皇上晋封为才人了,一个个儿的又不请自来了,眼巴巴的送这送那的,要不是主子您拦着,我非把那些个跟红踩白的东西一个个儿的全都打出去。” “哟,好厉害的丫头呀,那是不是也要把我给打出去呀?” 人未见,便听得一声玉珠落盘的声音,好听的不行,原来是宁昭仪,只见宁昭仪里头着了件蓝色缎锦褂子,锦线儿绣着蝴蝶,下头一件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头又披了件貂毛大氅,梳了个坠马髻,配了支垂珠却月钗,美的不可方物。 “奴婢哪敢说娘娘的不是,”芙蕖瞧见来的是席语兰,便赶忙改口道,“旁人就罢了,若是娘娘来了,芙蕖定是要去门口迎了,好好的招待着才是。” 芙蕖吐了吐舌头,又对着门口的小太监们嚷道:“怎得昭仪娘娘来了,也没得个通报声?” “好啦,你这泼辣的小婢子,是本宫不让通报的,就是想来逮逮你主仆二人的私房话呢,看有没有嚼头好让我玩笑玩笑。可不是就逮着你这么个厉害丫头吗?” 见宁昭仪打趣芙蕖,柳轻眉也嗤笑出声,笑着说道,“姐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从皇后那里请安回来了?” 席语兰见柳轻眉在梳妆,顺势拿了花屉里的一支梅花琉璃钗为柳轻眉别上。柳轻眉梳的是随云髻,别上一支梅花琉璃钗,显得更为妩媚迷人。 “现下时候还早着呢,前些日子来瞧过你,却又总是不放心,今儿醒得早,便又过来瞧瞧你,也心安歇,只是我瞧着你这早早的打扮,莫非也是要去请安吗?” “正是呢,虽说有皇后娘娘的口谕,可不好总是倦怠宫中,出去走走也好,”柳轻眉抬手握住席语兰的手,转过头去笑着说道,“这些天姐姐日日来看我,我身子也早就好了大半,席姐姐也不要总是放在心上了。” 柳轻眉知道,便也只有席姐姐总是将自己放在心上,这六年来她们之间的情谊,哪里是旁人能比得了的。 “瞧着你都肯打扮了,想来是真的好些了,”席语兰笑笑,捏了捏柳轻眉的手,淡淡的说道,“你肯出去走走也好,咱们便一同去吧。” 柳轻眉穿的是梅花纹纱袍,芙蕖连忙将一旁的貂绒大氅取下为柳轻眉披上。刚出宫门,柳轻眉就感受到了清晨的寒气逼人,不由得又紧了紧衣裳。 “瞧你这幅模样,好生生的一张脸儿,硬生生儿被寒风吹的更个什么似的,我要是你可就懒在宫中不出门儿了。” 柳轻眉莞尔一笑,紧紧跟在席语兰身后,瞧着她的背影,突然又觉得有些酸楚,便感伤的说道:“一直以来,眉儿多谢席姐姐的照拂了。” “这些年来,我早就将你当成了我的亲妹妹,”席语兰回过身去,像柳轻眉伸出一只手,笑着说道,“这些感谢的话,刚进宫时我便听你说了不少,如今都六年了,你还要将这些话再拿出来说一说不成?” 柳轻眉笑笑,上前去握住席语兰的手,两人没再言语,并肩朝着坤宁宫走去。 刚入得皇后宫中,一行伶俐的眼色便朝柳轻眉席卷而去,还未等柳轻眉说话行礼,便有人先抢声开了腔。 “哟,这是谁啊?这不是柳才人吗?柳才人好大的架子啊,要么就不来,要么就迟到,皇后娘娘疼你,你可别蹬鼻子就上脸了!” 第一卷 第五章 眼中钉肉中刺 说话的正是盛昭媛,柳轻眉连撇都没有撇盛昭媛一眼,盛昭媛自刷存在感遭到无视后,冷哼一声便噤了声,只是脸色被气的煞白。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柳轻眉同席语兰一同行着礼。 “起来吧。” 首位之上的皇后放下茶盏道。 “臣妾身子已然大好,所以前来叩谢皇后娘娘,只是路上雪滑,来迟了些,还望皇后娘娘责罚。” “不迟,梅妃也刚到呢,入座吧。” 皇后呛了一声故意迟来的梅妃。 梅妃知晓皇后是故意呛自己,心中虽说有诸多不满,却还是笑着接下来皇后的话茬子:“倒还真是柳妹妹说的那般,雪后的路着实不好走,臣妾脚下慢了些,来的迟了,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梅妃娘娘乃千金之躯,走路小心些那是自然,可咱们的柳才人不同,生病病不倒,毒药毒不倒,这身子俨然一副铁打的啊,哪里害怕什么路滑,依我看啊,这要么就是仗着皇后娘娘仁慈,故意挑衅皇后娘娘。要么,就是想起了自己家族败落,一边儿走一边儿哭来着呢,哈哈哈哈哈。” 盛昭媛一边儿摩裟着手指上的琉璃蓝彩描花指套,一边儿刻薄着柳轻眉,临末了,竟没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笑的花枝乱颤,不少宫娥也都暗自发笑。 柳轻眉并没有理会,正是那不屑一顾的清高惹怒了盛昭媛。盛昭媛即拍椅而起:“柳小主如今不过是才人的位置,却便就有这般大的架子!本宫同你说话你居然敢不理!?” 柳轻眉仍旧看也没看一眼盛昭媛,只是微笑着起身向皇后行礼道:“臣妾这几日卧于病榻,险些丧命,虽今已无大碍,可尚还未痊愈,一般人言语恐有听不真切,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会心一笑,这柳才人经过这段时日,倒是学得乖巧了不少,颇有她昔日刚刚进宫时的样子,只是这一年半年来在皇上手下养出来的倔性子怕是轻易改不了了。 “无妨,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倒是难为你有心了,病体未愈就前来请安,倒比大多数健体之人还要清醒明朗的多。” 盛昭媛气的暴跳了起来,当着众妃的面,柳才人如此贬低她不由得怒火中烧:“柳才人!你什么意思?!难道本宫是一般人吗?皇后娘娘说的话你就听得见,难道本宫说的话你就听不见了吗?” 柳轻眉喝着茶,依旧不予理会。 倒是席语兰好笑的质问着盛昭媛:“怎么?难不成今儿个盛昭媛还想与皇后娘娘比齐吗?且不说还有众姐妹,难道连梅妃娘娘也要一同不放在眼里了吗?” “你……”盛昭媛气的怒指宁昭仪。 “够了,也不知你们是来请安的,还是来闹本宫的,每日都要斗上一会儿嘴,都当本宫这儿是市井闹市还是怎么着?” “哼!”盛昭媛见皇后出来说话,不敢再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只得气呼呼的重新坐回了原位。 一旁的梅妃素手端着茶盏慢悠悠的道:“皇后娘娘怎么能说是闹呢?姐妹们平日能齐唰唰的聚在一起,自然是要好好聊聊,只是今日斗了几句嘴,不过是因为来了个令人生厌的人罢了,连毒害皇子这种事情也能干的出来,可见心思之歹毒,如今在皇后娘娘面前竟还敢目中无人,着实讨打!” 自打初进后宫之日开始,梅妃与柳轻眉就算不上和睦,但却也要做做表面上的样子,如今有了二皇子中毒的事情,梅妃瞧着柳轻眉那张脸,便更是厌恶万分。 柳轻眉仍旧笑看着众人,佯装没有听见的样子。众妃一见皆面面相觑,倒是皇后见柳轻眉没有说话,心中颇为有些得意。 “梅妃,说这话可就得小心了,更何况如今皇上正在彻查此事,在真相还没揭开前,谁都有嫌疑,何况柳才人近日刚中了毒,到底是谁动机最大,你们心中都该有数,该不该本份些,都不用本宫提醒了吧?” “近日来后宫中的是非多了些,臣妾多少也有些敏感,”梅妃笑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淡淡的说道,“臣妾听着皇后话中的意思,倒是在职责臣妾了?” 皇后轻撇了撇梅妃一眼,不以为意道:“本宫可没指名道姓,本宫只是提醒大家最好懂得避嫌,别自以为是的就对号入座,反倒让本宫怀疑。” 梅妃吃了暗亏,心中记恨着,嘴上却还是扯上一抹微笑,这事儿不再有嫔妃搭话,便也就算过去了。 柳轻眉看了看首位上的皇后,早些年她便将这人瞧了个真切,虽看似温和,一副什么都不挣的样子,却把什么都死死的攥在手里,比如权利和皇帝的宠爱。 出了皇后的寝宫,席语兰又开始打趣着柳轻眉。 “本宫也不过是个一般人,也并不是哪里的什么上等人,也不知妹妹这会子还能不能听得见本宫说话。” 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逗笑了一旁的两个奴婢。 柳轻眉也轻笑出声:“姐姐莫要打趣妹妹,如若真跟那伙子人较起真儿来,指不定要闹到什么时候呢,她们一个个的精力旺盛,我可比不得。” 席语兰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瞧着柳轻眉消瘦的脸颊也不免同情起来,家族败落,令她将从前的轻狂张扬统统都收了起来。身为子女在后宫亦是步步惊心,甚至还被人揭开伤疤拿在大庭广众下调笑,她相信,眉儿今日受的苦,定会成为她越走越远的动力。 夜幕降临,皎月当空,照在白雪上,显得格外的宁静。 御书房里,皇帝正在批阅着奏章,高无庸提醒着皇帝该翻牌子了,皇帝正为一起国事忧心忡忡,随意的翻出了周才人的绿头牌。甚是有些疲劳的揉了揉鼻梁。 这头接到消息的周才人欢天喜地的装扮自己,屋里更是命人打扫的一尘不染,香气扑鼻。更是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妩媚撩人。 周才人一边对镜梳妆,一边面带桃花含情脉脉,仿若在等待着自己心爱的情郎,然而,对于后宫中的女人来说,情郎只是天方夜谭,能够属于他们的顶多是一次一次的一夜欢好,皇帝的爱,从来都是凉薄的,半点抵不上平头百姓间的那种白头相依。 只听得一声皇上驾到,周才人立即起身前去恭迎。 “平身吧,啊嘁!” 皇帝一进入房间就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你这屋子要再熏可就要熏透了,香可不是这样用的。” 皇帝明显有些受不了,周才人立即战战兢兢的跪下请罪。 “起来吧。” “是,臣妾叩谢皇上,皇上,夜深了,臣妾伺候您更衣吧。” 皇帝不急于休息,倒是看到了角落里那青花瓷瓶里的白梅。 “你这屋里的白梅倒是不错,可惜了,被你熏的反倒掩了它本来的清香。” “皇上……”周才人撒娇道。 皇帝不理会,只突然转身问向高无庸柳才人的身体如何了。 “回禀皇上,柳才人体质还有些虚弱,加上这冬季天儿冷,所以恢复的慢些,等开春了,也许就差不多痊愈了。” “朕还是去看看吧,她身子弱,又心中积郁,得多宽慰,”皇上顿了顿,转头又对着周才人说道,“今夜你就先自己歇息吧,朕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皇帝头也不回的走了,顺带着将那支白梅花也一定带了去。 皇帝走后,周才人气的摔碎了青花瓷瓶,从心底里恨透了柳轻眉。 皇帝还未踏入长乐宫,就听见一阵哀伤的古筝声,声声催人泪下,皇帝知道,一定是柳轻眉在想家了,皇帝负手抬头望了望天上的皎月,似乎又凉了一层。 “皇上,还进去吗?” 皇帝沉吟了半晌,直到一曲完毕才开口道:“朕就不进去了,免得再教她伤心,不知道怎么面对朕好,你叫个人,替朕把这支白梅送进去吧,这白梅,也只有她才配得上,传旨下去,往后宫中,只有长乐宫才能配用白梅。” “是,奴才遵命。” 柳轻眉白着张脸,一语不发,房间里只留余音绕梁、暗香缥缈、红烛摇曳,望着月光投下投下碎了一窗的余晖,柳轻眉低头催泪。 芙蕖用簪子挑完灯,关好窗户,招呼着柳轻眉就寝,柳轻眉思念自己的父母兄弟,不知道他们此刻过的是否还好,每思及此,心便痛上一份,要说不恨,怎可能不恨?君恩君恩,说到底,君恩便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东西,偏偏又是后宫女人们相互争夺的东西。 外间忽然有人叫门,丫鬟来禀报说是皇上派了人来,柳轻眉赶紧擦拭掉眼泪起身,见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公公,立即招呼芙蕖沏茶。 “不敢劳烦柳小主,小的只是来送东西,送完就走,这是皇上送给才人娘娘的白梅,还嘱咐才人娘娘要早些休息,以免风寒侵体。” 芙蕖接过白梅插入白瓷瓶中,柳轻眉示意芙蕖取出一些散碎银子递给小公公。 “还劳烦公公替本宫多谢皇上了,那本宫这就歇息,就不多留公公了。” “柳小主不必客气,也不必太过伤怀,皇上还是心疼小主的,今儿本来翻了周才人的牌子,可刚到周才人那儿闻着那香就受不了,再一看见那白梅也被熏的乌烟瘴气的,说什么掩了白梅本来香气,然后取了白梅就往娘娘宫中来。” “只是在外头听见娘娘琴声悲切,皇上怕娘娘没有心思侍驾,不忍打扰娘娘,这才又掉头回去,只命小的将白梅送了来,还下旨说从此除了娘娘的长乐宫,再不准其它宫里用白梅插花呢,可见皇上有多疼爱娘娘。” 柳轻眉心下暗喜,只要皇帝心里有她,那她柳家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芙蕖也替自个儿主子高兴,自然少不了为主子多打赏,立马又多递了一锭碎银给那小公公,小公公这才高兴的辞了柳轻眉离去。 翌日清晨,柳轻眉刚睡醒,就听见芙蕖在外头骂骂咧咧。 柳轻眉披了衣衫,将青丝齐撩在一边,显得格外的妩媚动人。 “芙蕖…你这个小妮子,一大早的不伺候本宫洗涑,学什么泼妇骂街?” 芙蕖见自家主子睡醒,赶紧上前伺候,其他宫女们见芙蕖发了脾气,也都老老实实端水的端水,准备早膳好好准备早膳,打扫了仔仔细细打扫。 芙蕖一边伺候着柳轻眉梳洗,一边又数落着内务府那些人不是东西,原来,芙蕖一大早起来,见茶叶受了潮不能用了,便亲自上内务府取些个茶叶。” “谁知竟平白的还被人羞辱了一顿不说,拿回来了竟还是那些不好用的陈茶,芙蕖有气无处撒,一回来便指着那些宫中的暗线一通乱骂,都是些不尽心的东西,吃里扒外。 柳轻眉问芙蕖内务府里的人都怎么说的,芙蕖噤了声儿,不想再让柳轻眉也跟着上气伤身。 “怎么了?刚才还咋咋呼呼的,跟点燃了的爆竹似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这会字让你说怎得又不说了?” “都是些不干不净的话,说出来也是惹主子生气,倒不如不说,只是想想这些个奴才着实可气,只恨我芙蕖人微言轻治不了他们。” 柳轻眉拿眼瞪了芙蕖一眼:“看不出你芙蕖还是个有志向的人,跟着我,倒是让你受苦了。 第一卷 第六章 君恩如故又如露 柳轻眉一句真心话,却惹得芙蕖当即哭着跪了下去:“小主怎得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奴婢几时抱怨过受委屈了,奴婢只是替小主生气,小主曾经风光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哪个没来巴结过?这会子倒好,没让他们帮衬什么,反倒一个个的落进下石,刻薄的刻薄,敷衍的敷衍,按份例,咱们长乐宫中的该有的没有,还竟说些混账话来,怎可不气啊。” “好了,你且起来吧,你是什么样的心性,这些年来我又怎么会不清楚,本宫是真疼你,你也不用去听那些混账话,那些个糊涂人,准是收了哪方好处,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好处,以后,准有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好了,快起来吧, 今儿本宫精神不错,想出去走走。” 柳轻眉刚梳好妆,皇帝便派了人来,说是皇帝要过来用早膳。 皇帝下来早朝后,见柳轻眉不在长乐宫中,甚为好奇的问着跪在地上接驾的芙蕖。 “皇上先稍坐,小主等下就来,小主说,想给皇上一个惊喜。” “哦?惊喜?呵呵,好,那朕就先坐一下,今日你们主子精神可好些了?” 皇帝入座,芙蕖立即为皇帝沏茶。 “好多了,主子还说待会儿想出去走走呢。” “出去走走可以,可千万不能让你们主子吹太多风,她若真想散心,等开春了,她身子养好后,朕带她到宫外转转去。” “那奴婢就先替主子多谢皇上了。” “噗……这什么东西?!” 芙蕖见皇帝生气,立马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奴婢该死,可惜宫中没有皇上爱喝的碧螺春,这已经是咱们这里最好的茶叶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最好的茶叶?就算是漱口的茶都比这要好,高无庸,把内务府总管给朕叫过来!” “是,奴才这就叫人去。” 高无庸示意一个小公公去内务府请人,柳轻眉手捧一碟紫玉酥蹁跹从门外走进。 “臣妾参见皇上,臣妾接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将视线移至柳轻眉身上,这时脸色才稍微好转过来:“你为朕亲自下厨做紫玉酥去了?” 柳轻眉莞尔一笑,将紫玉酥摆至皇帝面前:“皇上最爱吃臣妾做的紫玉酥,前些日子臣妾身子不适,今儿又听皇上要过来与臣妾一同用膳,所以就做了紫玉酥来,皇上快尝尝看,看看臣妾的厨艺可有退步。” 皇帝接过柳轻眉手中的紫玉酥却没有了吃的兴致,放心紫玉酥立即抓住柳轻眉的手道:“他们这般委屈待你,你怎得也不同朕讲?你不是说朕就是你的夫君吗?既如此,妻子受了委屈难道不该同夫君讲吗?” “皇上,臣妾正是把陛下当成是自己的夫君,才没有告诉您,还望皇上恕罪,臣妾只是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而去打扰皇上,再者说了,只要皇上时常来看看臣妾,臣妾就不觉得委屈,何况这并不算什么,只要皇上心里有臣妾,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柳轻眉说的楚楚可怜,令人动情不已。 “皇上,都怪臣妾管教不严,臣妾离开是明明吩咐了他们不要将这个茶叶泡给皇上喝,臣妾没想到他们还是泡了。” 皇帝拍了拍柳轻眉的手道:“这已经是你宫中最好的茶叶了,你不让他们泡,那朕岂不是没有茶喝了?他们泡的好,要不是他们泡出来,朕还不知道内务府那帮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禀皇上,内务府陈总管带到。” 陈总管见是皇帝身边的小公公来请他,立马就察觉到事情不对,一到长乐宫便立马跪在地上,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帝砸了一个茶杯,见龙颜大怒,陈总管立马吓的浑身抖索。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啊。” “该死?你还知道你该死,说!错在哪?” “微臣……微臣不该…不该克扣才人娘娘的份子钱,更不该,不该将次品以及陈茶都分配给长乐宫,更不该羞辱芙蕖姑娘,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啊。” 陈总管一边说一边哭着抽自己的耳刮子。 “陈才福!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背着朕做了这么多事,你厉害啊你!才人的俸禄你也敢扣,还敢羞辱才人身边的人,你吃了豹子胆了你,朕今天倒要看看你是怎么羞辱的,朕今天,就要你把说出去的话后悔的把自己舌头给吞咯,说!给朕一字不落的说出来,少一句朕就把你推出去砍咯!” 陈总管更哆嗦了,脸色吓得苍白。 “臣说,臣…臣说,臣该死啊,臣不该说那样的话啊,今早芙蕖姑娘来内务府取些茶叶,臣不仅挑了最次的陈茶给芙蕖姑娘,还说……还说芙蕖姑娘跟的是下等主子,妄想吃上好茶,还说…还说柳才人体质弱,指不定那日就断气了,还不如另找个主子,好跟着吃香喝辣的好。臣该死,臣该死,臣罪该万死啊皇上,还请皇上恕罪啊,芙蕖姑娘,才人娘娘,臣知错了,你们大人有大量,就饶过罪臣吧。” 柳轻眉扭头看向皇帝:“难怪今早芙蕖回来一副伤心委屈的样子,怎么也不肯跟我说。” 皇帝脸若冰霜,愤怒的仿佛能喷出火来。 “来人呀,把陈才福给朕拖出去打死!” “皇上饶命啊皇上,娘娘,娘娘救命啊娘娘,臣今后再也不敢啦。” “皇上,陈总管向来老实,还请皇上饶一命吧。” 柳轻眉为陈总管说情,皇帝问向陈总管:“既然才人娘娘给你求情,那朕就给你一次机会。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干的?要敢不说实话,就立即拖出去打死。” “是……是……是微臣糊涂啊,皇上,饶命啊皇上。” 此时高无庸凑近皇帝耳畔说道:“皇上,这个陈总管跟周才人有些亲戚关系。” 皇帝心下了然,仍旧是极为愤怒:“拖下去,杖责三十。” “谢皇上不杀之恩,谢才人娘娘。” “好了皇上,只是小事,可别气坏了身子, 来,先喝点粥吧。” 皇帝接下粥喝了一口道:“此事,可不小,底下这些人,太会见风转舵,如若朕今日不惩处他们一下,你指不定还要受多少苦,此事虽说是内务府的责任,可是也有盛昭媛的责任,她协助皇后治理后宫,可竟然连这些小事都还要朕来操心,朕听说前几日你到皇后出请安,她还刻意当着众人的面故意羞辱你,一点儿没有个昭媛的样子,高无庸。” “臣在。” “传旨下去,从即日起,撤除盛昭媛协理六宫之权。” “是,臣领命。” 柳轻眉眉眼带笑,为皇帝又盛了碗汤,她柳轻眉,能抚一个人上位,也能将她从那个位置上拖下来。 “主子,都好几天过去了,自上回皇上来宫中用过早膳就再没来过了,主子,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啊。虽说如今内务府再不敢使什么幺蛾子,可如果皇上再不宠幸主子,奴婢担心日后这起子混人又犯糊涂。” 长乐宫里,柳轻眉正看着孙子兵法,芙蕖在一旁为她捏肩。 昨夜又下了场大雪,外头的天色也一片灰蒙蒙的,霎时冷冽。 “碳凉了,你叫人再去加些碳来吧。” 柳轻眉又翻了一页书,待芙蕖回来时,柳轻眉已收了书一手依在茶几上撑着头,一手捏着自个儿衣服上的绢花。 “再过两日,就是元春节了,也正是赵宝林晋封才人和梅妃晋封的梅亭夫人的日子。这几日皇上都歇在梅妃那里,急,又有何用呢?除非……” “除非什么?”芙蕖赶紧急忙问道,她主子的事,她比谁都操心,如今也就剩她操心了。 “有些事情急不来,除非,在元春节,能将皇上的注意力夺回来。”柳轻眉用手扣了扣茶几。 “主子说的是,可后宫佳丽三千,谁不想趁那天都出出风头呢?” “是啊,也不能再用生病这招。” “谁,谁在外头。” “娘娘,您的燕窝好了。” 芙蕖一掀开帷幔,只见一黄裙丫头手中盛了一碗燕窝缓缓走进。 “你好大的胆子,不是说过进来是要通报吗?” 芙蕖接过那丫鬟手里的燕窝,狠狠的抽了那丫头一个耳刮子。 “好了,绿萝,下回当心就是,出去吧。” “是,奴婢谢娘娘宽恕,奴婢这就告退。” 绿萝走后,眼神凌厉的盯了一眼里间,柳轻眉接过燕窝慢悠悠的搅了起来。 “谁的人?” “梅妃的。” 柳轻眉将燕窝送进嘴里,吓得芙蕖一惊:“小主。” “放心吧,这里面没毒,梅妃是个心细的人,若她要害我,不会亲自动手。” 芙蕖垂眼,现下盯着她们长乐宫的人太多,只是小主刚刚过上了几天好日子,他们自然是不能太过张扬的,便也只能由着旁人盯着瞧着,万事小心就是。 “转眼便是元春节了,”一盏燕窝下肚,柳轻眉抬眼瞧了瞧窗外,淡淡的说道,“这一年一年的,过的倒是快,若不好生的算一算,我都要不记得这是我进宫的第几个年头了。” “若是细细的算起来,今年可是小主进宫的第六个年头了,”芙蕖笑笑,将自家小主扶到软榻上,怕主子想起些伤心事,便轻声细语的说道,“小主瞧瞧,奴婢给三公主做了身衣服,元春节前就能做好,到时候咱们差席小主给三公主送了去。” 柳轻眉点点头,抬眼瞧了瞧芙蕖递过来的夹袄,这些年来小丫头的绣功长进了不少,若是不多说,将这夹袄说成是宫中绣娘做的,也是有人信得。 “这几朵锦云好生的传神,”柳轻眉抬手拂过夹袄领子处的几朵金线绣的祥云,勾了勾嘴角,淡淡的说道,“当年我给闵姐姐做的那只风筝上,也绣了这样的几朵锦云。” “小主。”芙蕖轻声唤道,临近年关,小主难免念起旧事来,只是这一年又一年,自家小主走的有多艰辛,她比旁人都要清楚,如今哪里还舍得让小主将这六年的光景再记起来。 柳轻眉将食指轻轻的放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芙蕖皱了皱眉头,却也不再言语,柳轻眉抬眼瞧了瞧窗外的光景,雪花越下越大,像是洋洋洒洒的雪白柳絮。 “扶我去床上吧。” 芙蕖赶忙将自家小主扶到床上,今日轮到她夜值,柳轻眉却不愿意多说话,躺倒床上去便闭了眼睛,任凭一腔的思绪在心中疯长。 那年大家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个个性格鲜明,便是御花园中最鲜亮的花儿也比不上的。 只是那时候和自己同时进宫的姑娘,如今也没剩下几个了。 当年她们还是三年姐们,如今却也只剩她和席姐姐两人了。 第一卷 第七章 初入储秀宫 九年前,正值庆元佳年,先皇驾崩,年仅十七的新皇登基,因有皇后娘家楚家及众大臣的支持,新帝登基,国泰民安。 六年前,庆元三年,三年一次的大选如期而至。 “今日起,各位小主在储秀宫的饮食起居,便有我郭嬷嬷亲自操办,虽然各位小主在家里各个都是金枝玉叶,但如今进了这储秀宫,可就比不得在家里了,若是想要早日见到皇上,那就得好好跟着我学规矩。” 郭嬷嬷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的一个个面容俏丽的女子,客气的说道,毕竟这些人里,指不定谁以后能当上主子,客气些,总不会吃亏的。 “诶,你听说了吗?这郭嬷嬷是太后身边的人呢,你们说,要是讨好了她,那我们得宠的机率是不是就更加大了?” “这个难说,不知道我能不能入选呢,不过听说等会儿要两人一个厢房呢!” 柳轻眉安安静静的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手里少许的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不知道她能和谁分到一个厢房呢? 新小主们还叽叽喳喳三五成堆的说着闲话,郭嬷嬷便走到一位面容清秀一身白衣的小主面前,恭恭敬敬的轻声说道,“不知席小主与何人交好,现下想与何人同住?” 这白衣女子名作席语兰,是当今太后的侄女,为了讨太后欢心,也为了给自己谋个好出路,这宫中的嬷嬷们自然是格外照顾的。 “既已入宫,听嬷嬷的分配便是。” 郭嬷嬷点头了然,“小主今日第一天入宫,若是在这储秀宫内有什么不适或是有什么不顺心了,尽管来吩咐老奴便是。” 席语兰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柔声说道,“劳嬷嬷费心了。” 郭嬷嬷点头,随后便召集了新小主们站好,一一的按照事先拟定好的宣布了住处。 “秦白薇,晏丽,柳轻眉同住。” “闵莲,席语兰同住。” ...... 待郭嬷嬷分配完房间又交代了必要的事物之后,刚入宫的小主们便由专门的人带领着两两成双朝着各自的厢房走去。尽管入了宫,但总归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路走来被这皇宫的威严和华丽所震撼,难免有些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柳轻眉老老实实的跟在队伍后边,走在自己前面的是同一个厢房的秦白薇和晏丽。柳轻眉见只不过是入宫第一天,两个人便有说有笑,便推测两人怕是在入宫前便有了交情。 “这可真真是老天爷瞎了眼了,”天气燥热,秦白薇拿了手中的绣花手绢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瞥了一眼一旁的柳轻眉,别的大家小姐知道她都会来对自己打个招呼,恭维一番,唯独这柳轻眉就像没看到自己似得,不由得阴阳怪气的说道,“把我们和这种目中无人,毫无教养的人分在一起。” 这秦白薇柳轻眉略有耳闻,大选那天自己便注意到她了。倒不是这人长相有多惊艳,却是在皇宫内院天子脚下仍然叽叽喳喳毫无规矩,说话也没个轻重。打听了打听才知道,这人原是吏部尚书家嫡出之女。 吏部尚书的正房太太早些年因病去世了,便只留了这么一个女儿,吏部尚书从小就将这秦白薇视为掌上明珠,从小在家中骄纵惯了,难免刁蛮了些。 只是这样骄横的性子,在这人人皆贵的皇宫里是万万行不通的。 柳轻眉自知自己的衣着首饰是朴素了些,但只是她不想太抢风头,故意低调而已,省的惹来诸多麻烦,像秦白薇这种肤浅之人,她也懒得搭理。 秦白薇一番奚落没落到柳轻眉的耳朵里,却被自己身旁的晏丽听了去,“咱们不去理会便是,何必让这样的人怀了自己的好兴致。” 她自小和秦白薇一起长大,她父亲也是要靠着秦白薇的父亲赏饭吃,在这后宫之中,她自然也是要依附秦白薇的。 柳轻眉只当没听见,乖乖的在两人身后走着,那些话她便只当是穿堂风,这左耳朵进了,立马就从右耳朵走了。 “这便是三位小主的住处,”领路的宫女将三人带到一处厢房外,恭敬的说道,“各种生活用具都尽数为三位小主备齐了,用膳是咱们统一的,会有专门的人为几位小主送来,小主们若是有别的需要,便去请示郭嬷嬷。” 三人点头谢过,那领路的宫女微微欠身行礼,“小主们没有别的指示,奴婢便退下了。” 其他新小主大多都是两人一个厢房,只留了柳轻眉,晏丽,秦白薇三人一个厢房,他们分配的厢房也就比旁人的稍微大些,统共有三张床,两张靠窗的,一张靠门。 柳轻眉在闺中时的床便是靠窗摆放的,她自小比旁人家的女眷多读了些书,喜欢风花雪月的东西多些。便在窗户上糊了透亮的纸,窗外有一处小池塘,夏天的时候从窗户里看出去,当真是极美的。 只是现下见晏丽和秦白薇交好,便主动将那两处靠窗的床位让于他们,自己便选了那靠门的一处,那床的位置正好在风口上,所幸现在是夏天,便也没有什么大碍。 “柳妹妹可当真是手快啊,”晏丽和秦白薇并肩进了厢房,晏丽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柳轻眉,扶了扶头上的金步摇,“数这张床最大了,妹妹便手快的先占上了。” 秦白薇冷哼一声,一个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晏丽不说柳轻眉还没发现,进来的时候只顾着看床位了,倒是没发现这张床确实比靠窗的那两张大出来不少。 这俩人明朝暗讽,怕是不想给自己留一个好日子过了。 “我当是什么事让姐姐如此上心,”柳轻眉起身笑道,“仓促间便只想着二位姐姐交好,晚上若是想说几句交心的话,那边也方便些,倒是这靠门的位置夏日里的晚上难免不好过,蚊虫叮咬是少不了的,姐姐千金之躯肤若凝脂,只是添上一个两个的红包,那可当真是不衬的。” 柳轻眉本不愿跟这两人多费口舌,只是如今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各种摩擦自然是少不了,若自己真像个闷葫芦似得一句话不说由着他们欺负,那恐怕自己见着皇上之前便要先折在这储秀宫了。 让她们吃两次瘪,旁的不说,明面上的欺负总能少些。 晏丽瞥了一眼柳轻眉的床,发现位置确实不好,恰好在风口上。 “柳妹妹口齿倒是伶俐的很,”晏丽自知理亏,没好气的看了看柳轻眉,“只是这天子脚下,妹妹可千万把这张伶牙俐齿的嘴管好了,哪天若是在这上面吃了亏,就别怪姐姐没有提醒你了。” 柳轻眉在同期入宫的小主里面年龄最小,平日里话也少些,但嘴又甜得很,对别的小主也都客客气气,一段日子下来与旁人相处的也还不错,只是自己屋里这两个,总想着隔三差五的给自己找点麻烦,大多时候柳轻眉也都忍了,在这皇宫里,敌人能少就少,若是刚一进宫便这般树敌,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恍惚间便也过了半月,新小主的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只等着等上几天挑个好日子,便就可以陆续侍寝了。 眼见便是学规矩的最后一天了,新秀女们难免比平时更加聒噪些,三五成群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柳轻眉却只想着学完规矩之后便好好的睡上一觉,这宫里当真是比不了家里的,不管做什么都有条条框框的规矩,这半月下来可是把自己累得够呛。 郭嬷嬷体谅新秀女们学规矩辛苦,一天里时不时的便让她们休息一下。今日的天气比平时还有热上一些,休息的时候秀女们都夺去了树荫底下,平时跟她们待在一起的郭嬷嬷今日休息室也被太阳晒得回到了自己的厢房里。 柳轻眉本自己在角落里坐着,恍惚间只听见一阵笑声,抬眼一看,几个秀女围着秦白薇,正齐刷刷的朝着自己这看,柳轻眉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秦白薇又说了什么嘲讽自己的话了。 她也懒得搭理这些人,便蹲在墙角,将头埋进胳膊里,她皮肤白皙些,这样整日的晒着,难免有些难受。 “哟,这位姑娘,”柳轻眉只感觉到有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随后便听见了秦白薇的声音,“劳烦去给我们打些凉水来,这天气燥热,也好让我们凉爽一下。” 自现在的皇上登基一来,新入宫的小主便有了新规矩,其中有一条便是不许自己从家带婢女,与此相对的,新小主进宫起便有内务局分配好的一位粗使宫女,与新小主同住储秀宫。等到新小主被皇上宠幸赏了宫苑之后,那便就有自己的贴身丫鬟了。 这秦白薇自己有丫鬟不用,偏偏要自己给她打凉水,摆明了是要自己难堪。 “姐姐睡糊涂了不是,”柳轻眉抬起头来,秦白薇正拿了铜盆,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平日里秦白薇对自己百般刁难也就罢了,今日这般实在是欺人太甚,“不然姐姐再等会儿,我这就去别院把姐姐的粗使宫女叫来。” “哟,原来是柳妹妹啊,”秦白薇用手绢掩着嘴故作惊讶道,“我见这边蹲了一个人,只当是别院的粗使婢女跑过来了,哪里能想到是柳妹妹蹲在这里呢。”言下之意就是嘲讽柳轻眉这样蹲着,就和粗使婢女一样,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没礼数。 第一卷 第八章 教训 秦白薇的话刚一说完,周围看热闹的秀女便笑了起来,秦白薇故作抱歉的凑上前去,阴阳怪气的说道,“柳妹妹,姐姐在这和你陪个不是了?” 席语兰和闵莲本在屏墙的另一端说话聊天,突然听到一声铜盆掉落在地的声音,接着便是秦白薇叽叽喳喳的呵斥声。 “这个秦白薇可真是当这里是自己家了,什么地方都顺着她的心意来。”席语兰轻轻的摇着扇子,垂眸道。 她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的日子比在自家目前身边的时日还要多,这后宫里的妃子她见得太多了,像秦白薇这种,历来就不少,仗着自己母家有几分权势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当真以为进了这皇宫便能得到万千宠爱,艳绝六宫了。 这些个女子长着不一样的容貌,有着不一样的家世,后来得到的宠爱也多多少少的不一样,只不过最后都沦为了同样凄惨的下场。 总归是自作孽罢了。 “这种事情在后宫里便是最寻常不过的了。” 闵莲摆弄着扇子,她姨娘原是先皇宠妃,后来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说错了亦或者是哪一件事做错了,便被打入了冷宫,就这样疯疯癫癫的过了后半辈子,等到先皇驾崩,她姨娘便也被赐了一尺白绫。 她自小听着这位姨娘的故事长大,可心里纵是百般的不愿意,最后还是被送进了这方方正正的囚笼。 怕是此生也走不出去了。 她本不想插手别人的琐事,这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之间没有硝烟的那些战争,若是件件都插手,自己怕是也忙不过来了,只是与秦白薇同住的那位柳轻眉,长得水水灵灵极是好看,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好生怜爱,更别说男子了。说起话来也好听,自己实在是喜欢得紧。 隔壁的声音倒也像是停不下来了,秦白薇的声音越来越大。 闵莲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走,咱们过去看看去。” 这般水灵的姑娘,平白的让秦白薇这般欺负,她是怎么也坐不住的。 “那便去看看,”席语兰凉凉的说道,“我倒是要看看,这秦白薇身后到底是有什么人在为她撑腰,能让她嚣张到这个地步。” 两人都是性情中人,自然是说走就走,循声便绕过了屏墙这边。 此时的地下一片狼藉,柳轻眉显然是被推了一把,头发也不那么规整,坐在满是碎石的地上。 这场面让闵莲和席语兰看了甚是心疼。 “秦小主这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发火?”闵莲抬手将地上的柳轻眉扶起,有些淡淡的说道。 她素来便听说这位秦宝林跋扈的很,今日一见才知道,已经嚣张到了这步田地。 “柳妹妹做事毛毛躁躁的没有规矩,我位高柳妹妹一级,便只稍微的教训教训她罢了。” 秦白薇一见闵莲和席语兰心下便有不爽,这不过才几日,柳轻眉倒是背着自己做了不少事儿,现在好了,连撑腰的人也有了。 “咱们姐妹同为小主,都是千挑万选的留下来伺候皇上的,”席语兰见柳轻眉手上有血迹,怕是有白瓷扎了进去,便更觉得这秦白薇太过分,“柳妹妹是哪句话说的不合规矩,惹得秦小主动这么大的火气?” 闵莲和席语兰对秦白薇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一个是史部尚书之女,另一个便是太后的侄女,如此一来,她说起话来便也客气了许多。 “我只不过是将柳妹妹认成了旁人,为此我便立马道歉了,”秦白薇理了理头发,“哪知道柳妹妹这也不愿意,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出言顶撞不说还砸了我的盆子。” 柳轻眉本就不是好欺负的,正打算教训秦白薇一顿,但看到闵莲和席语兰过来替自己说话,也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了,但这份善意柳轻眉还是记在了心里。 秦白薇见柳轻眉没反驳自己,只当是柳轻眉怕了自己,便继续添油加醋道,“真真是好大的动静,我见柳妹妹这般没有规矩,便教了柳妹妹些规矩。哪知妹妹这般娇弱,还没怎么着呢,就倒在地上了,这让两位小主见了,便真以为是我欺负柳妹妹了。” “大家都是小主,若是柳妹妹将秦小主认成粗使的婢女,想来秦小主也不会愿意”闵莲简单的跟柳轻眉了解了一下情况,便更是一肚子的火气,面色不善的说道,“只是柳妹妹若真如秦小主所说那般,这些天的规矩怕是也白学了,只是秦小主这儿的动静这么大,叨扰了别的姐妹休息不好,自己也落不到什么好处,不如二位去见了郭嬷嬷,教规矩这事儿,咱们还是让郭嬷嬷来吧。” 秦白薇就是再傻,也知道席语兰这话是把郭嬷嬷拿出来压自己,只是早在入住储秀宫之前,自家人就已经跟这位教引姑姑打点好了关系,若这事儿真闹到郭嬷嬷那去,柳轻眉这穷孙鬼也落不到半点好处。 秦白薇刚要开口说话,便被闻声赶来的郭嬷嬷打断。 “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呢?” 郭嬷嬷本就不怒自威,现下见了一堆人挤在一起竟还吵闹了起来,心里不就有火气,摆在脸上就格外明显了些。 “回嬷嬷的话,素来听闻柳妹妹的女红做的极好,我和闵小主本是有几针不明白想来请教一下,只是这天热,秦小主想要拉着柳妹妹去水井处打些凉水来用,”席语兰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笑着说道,“要说这柳妹妹也是极为抢手的,咱们都抢着想要揽到自己身边帮帮自己呢。咱们一闹起来便也都毛毛躁躁的,一不小心便将柳妹妹推到了地上。” 席语兰冲着闵莲使了个颜色,闵莲了然,便马上接话道,“咱们一群毛头丫头,做事难免毛躁些,只是声音太大吵到了嬷嬷,实在是我们的不对了。” 晏丽见状便立马搭腔道,“本只是咱们几个闹着玩,实在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嬷嬷还请见谅。” 郭嬷嬷在宫中当差十几年,这种谎怎么可能瞒过她的眼睛,只是席语兰都开口了,明显是想把这件事瞒过去,这席语兰的面子,郭嬷嬷还是要卖的,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应了。 “以后小心点才是,难不成做了小主之后也要这般聒噪么?”郭嬷嬷看了看柳轻眉,一双白皙的手上满是血痕,怕是摔倒的时候按进了小石子进去,“就劳烦闵小主和席小主带柳小主回厢房休息一下吧。” “是。” 闵莲和席语兰向郭嬷嬷道了谢,便扶着柳轻眉回了他们两人的厢房,郭嬷嬷散了看热闹的秀女们,便就回了厢房去了。 “你怕他们做什么,”秦白薇气急,待郭嬷嬷走后便立马冲着晏丽撒气,“那席语兰不过是有太后娘娘撑腰罢了。” “我说我的好姐姐,”晏丽赶忙上前捂住秦白薇的嘴,“这样的话,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说了。” “怕什么,”秦白薇一把打掉晏丽的手,“这后宫之主是皇后娘娘,而不是什么太后娘娘!等开日我入主后宫了,头一个便去皇后娘娘那告上一状。” “我的好姐姐,旁的也就罢了,今日这事儿,确实是姐姐做的过分了些,”晏丽一边安抚着秦白薇一边说道,“刚才的动静这么大,还招来了郭嬷嬷,若她来日禀报了皇上,这皇上只当姐姐是个骄纵的,坏了姐姐在皇上心中的形象,万一一生气便给姐姐定了罪状,到时候别说姐姐得不了宠幸,怕是姐姐的族人也要跟着遭殃啊。” 听到晏丽的这番话的话,秦白薇的脸色变了变,她说的也并无道理,就算自己再怎么娇纵,可也不能得罪了皇上。 晏丽见秦白薇这般样子,想来也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便又继续说道,“过两天大家就陆续侍寝了,到时候姐姐先得了皇上的宠幸,这柳轻眉,姐姐还不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晏丽的这番话秦白薇受用的很,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我只是看不了她那副样子,以为自己多读了几本书就可以目中无人,高人一等了。” “姐姐若是看不过,私下里动动手脚便也罢了,”眼见用膳的时间要到了,晏丽朝着秦白薇使了使颜色,“明面上的事情,姐姐还是得和气点。” “今日的事儿,眉儿在此谢过两位姐姐了。” 闵莲和席语兰带着柳轻眉回了自己的厢房,刚刚关上门,柳轻眉便向着两人行了个大礼。 “妹妹这是作什么?”闵莲连忙上前去想要将柳轻眉扶起来,“你我同是御女之位,妹妹这样大的礼我可是万万受不了的。” “无关位份尊卑,”柳轻眉轻轻一叩首,才抬起头来看着闵莲和席语兰,“只是今日二位姐姐为了柳轻眉得罪了那秦白薇,眉儿在这谢过二位姐姐今日的仗义执言。” “柳妹妹这礼数我们收下便是,”待柳轻眉三叩首完,席语兰赶忙上去将人扶了起来,“这是头一遭,便不和你计较,以后可万万这般见外了。” “席姐姐说的是,”闵莲上前来拉住柳轻眉的手,笑着说道,“我们瞧着你也是个懂理的,不管是在和储秀宫内,还是日后入住了后宫,柳妹妹你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便都可以来找我们拿主意。” “你我三人今日之前不过泛泛之交,”柳轻眉瞧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笑着说道,“姐姐怎就知道我是懂理之人?怎的如此轻易的便和我推心置腹了?” 第一卷 第九章 御膳房偶遇 “之前虽是泛泛之交,但妹妹的一言一行,我俩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席语兰拉着柳轻眉在桌边坐好,“那秦氏晏氏这般欺辱,妹妹却从不言语。妹妹这般韬光养晦,只当我俩也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两位姐姐都是饱读诗书的人,”柳轻眉低头笑笑,“我这点小心思小把戏,在两位姐姐看来,恐怕都是写在脸上的了。” “你们啊,就别光忙着说话了,”闵莲拿了一盆热水放在空闲的凳子上,自己在柳轻眉身边坐下,用白棉布沾了水拿了柳轻眉的手细细的擦了起来,“你这手也不能找太医来瞧瞧,我这有从家里带来的药,清理一下便给你擦上,不出两三日保证见好。” “劳姐姐费心了。” 柳轻眉乖乖的将手摊开,任由闵莲处理。 进宫前母亲对自己百般叮嘱,一入宫门深似海,要自己一定要韬光养晦,万万不可锋芒太露。在宫里,人情冷漠是长情,树倒猢狲散也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若是能有上一个半双真正交心的朋友,那便是最最难得的事情了。 柳轻眉从未想过,这般难得的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钻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闵莲给柳轻眉清理了伤口,又简单的擦了点药,郭嬷嬷允了三人休息,三人便索性在厢房内说说笑笑的聊了会天,只一会儿的功夫,竟连小时候打碎了花瓶这种事情也聊到了。 待下人们送来了晚膳,三人才知道天色已晚,柳轻眉便赶紧话别了二位姐姐,许下了来日再聚,便打算回到自己的厢房去用晚膳。 一进门柳轻眉便觉得不对,平日里晏丽和秦白薇两人都是凑在一起吃饭的,今天两人却是各吃各的。柳轻眉也不在意,打开自己的饭食一看,里面的饭菜已经被人倒光了。 按宫里的规矩,新小主在储秀宫期间,每日的饭食都是定量的,每人一份,吃光了就没有。 柳轻眉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她也不想跟这俩人理论,便合衣躺在自己床上,今天折腾了一天,她着实有些累,便合了眼想睡觉。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儿便被饿醒了。 翻个身本想忍一忍便过去了,但实在腹中饥饿难忍,现下夜已深了,储秀宫内别的小主也都睡下了,郭嬷嬷上了年岁,晚上歇下的总是早些,自己也不好过去叨扰。柳轻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转身从秦白薇床边的窗户看到了外面的圆月,这才想起今日已是十五了。 自打入了这宫墙,便真真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竟已经到了‘不知今夕是何日’的地步。 柳轻眉的爹爹虽是武官,但自小也读过不少书,以前还在家的时候,每到月圆之夜,爹爹便会带着柳轻眉在家中的凉亭内对月饮酒,饮酒作赋。 一想到这里,柳轻眉便再也按捺不住,穿了衣服便偷偷地溜出了去。 虽说郭嬷嬷有明文规定,新小主们未经允许是万万不能离开储秀宫的,但柳轻眉想着只这一回该是没事的。 这几日来的抑郁加上对父母的思念,压得柳轻眉喘不过气,柳轻眉就这样踏出储秀宫的宫门朝外走去。 不得不说,这皇宫可真的大的不得了,柳轻眉也不识路,只是顺着宫墙走便是。 正好听见有个小太监要去御膳房,便悄悄的跟了上去,估计时间不早了,御膳房里根本没几个人在,柳轻眉趁着没人,上前去偷了一只烧鸡,一盒饺子等食物,十分好运的居然发现还有一小壶酒。 柳轻眉拿了吃的,迅速的从御膳房溜了出去,找了个安静没什么人的地方,将吃的一样一样摆了上来,还倒上了一杯酒,正准备开吃,一道凌厉的男声响起。 “你是谁?夜深了为何还在外面逗留?”一声有些诧异的呵斥。 本就在上书房审阅奏折的皇上心中有些烦闷,便想着随便走走,透透气,也没有让太监们跟着。这会子正好看见有一道纤细的身影穿梭在花丛中,甚是美丽。 柳轻眉听到男人的声音慌得连紧张都忘了,立马在冬青树后蹲了下来,郭嬷嬷嘱咐她们的话一直回荡在耳旁。现在的柳轻眉只希望没有被远处这个男人看到。 “何人在那,”皇上看着地上摆好的烧鸡等食物,旁边还有一壶酒,缓缓的走上前,“出来便是。” 刚才远远的便瞧见了那儿有个人影,原本以为只是哪个宫里贪玩的宫女,稍稍走近时才发现衣着并不像,只是现下小姑娘早已被自己一声呵斥吓得躲了起来,想见也见不着了。 柳轻眉自知再藏下去也是无用,转念一想,都这个时间了,能在皇宫里闲逛的,还能逛到那么偏僻的地方来,除了巡逻的侍卫,怎么还会有别人? 想到这里,柳轻眉便稳了稳自己的气息,先发制人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深夜鬼鬼祟祟的跑到这里来!” 皇上失声轻笑,好一个小丫头,明明是自己犯了错,还这般的理直气壮,现在到先发制人的询问起自己了。 “咳,”皇上清了清嗓子,忍笑说道,“我是皇上的御前侍卫,姑娘是哪个宫里的,天色晚了,便早些回去吧。” 皇上走近了些,柳轻眉透过冬青树的空隙,借着月光看了看,见那人穿了一身便装,并不似一般的巡夜侍卫,便相信了他的话,从冬青后站了起来。 “我是储秀宫的秀女。”柳轻眉一边拍着刚刚躲起来的时候身上沾的尘土一边说道。 “储秀宫的秀……小主?”‘秀女’二字刚要脱口而出,皇上便意识到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个‘侍卫’,便立即改口道,“这么晚了,小主在这御花园做什么?” 柳轻眉微微叹了口气,“心情有些郁闷,想出来散散心。”说完便顺势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皇上一愣,他生在这皇宫中长在这皇宫中,自小就身份尊贵,别说是哪个宫的小主了,就是皇后也未曾在他面前这般过,他只觉得新奇异常,心中竟是欣喜的很。 学着柳轻眉的样子,皇上也微微坐下,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星星,这才发现这夜空美的很,自小生在皇家,他可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 “咕噜噜-” 肚子发出的声响打破了恬静的画面。 柳轻眉有些尴尬的捂住了肚子,咧开嘴朝一旁的男人笑道,“我只是有些饿了。” “小主未曾用过晚膳么?”皇上有些诧异,他未曾知道,现在的储秀宫竟对秀女这般苛刻了? 那可真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柳轻眉摇摇头,秦白薇的事情她并不想告诉别人。 “所以我刚才去御膳房拿了点吃的,额,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便坐下一起吃吧!”她本来想自己吃的,但是现在有个人在这,她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吧,更何况他要是将自己偷御膳房膳食的事情说出去,自己岂不是糟糕,但他要是也一起吃了的话,自然也就算是共犯了,到时候要他保密今晚的事情也就轻而易举了。 皇上自然没有想那么多,晚膳的时候心里烦躁,所以没吃几口就让撤了,现在心情放松下来,到还真觉得有几分饿,便也不在客气的坐了下来,“那就多谢小主了。” 柳轻眉巴不得他答应呢,所以在他坐下来之后,就徒手掰了个鸡腿给他,在给他倒了一杯酒,自己也掰了个鸡腿,倒了杯酒,啃一口鸡腿,吃一个饺子的,吃的那叫一个欢快,似乎将身边之人完全忽视了一般,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晚饭没吃到现在,真真的是饿狠了。 皇上看着吃的腮帮鼓鼓的柳轻眉轻笑,后宫中这么多美艳的女子,但似乎都没有眼前这个女子顺眼。她与那些个恪守宫规的妃嫔们不同,她是特殊的,一张鹅蛋大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动人。 第一卷 第十章 姐妹情深 柳轻眉吃饱喝足之后眼睛一转,来时天太黑,路又七拐八拐的,自己早就转晕了,便朝着身边的‘小侍卫’抱歉一笑,“回去的路我不记得了。” 皇上没有说话,只摇头笑了笑,当真是与别人极不一样的。他垂眸看了看柳轻眉,她便仰着头看他。皇上轻笑,随后便抬脚走了出去。柳轻眉见状立马跟了上去。 更深露重,两人的一高一低的影子被双双印在高高的城墙上,皇上不再言语,柳轻眉便也安安静静的,绕过一道道宫墙转眼便到了储秀宫的大门。 两人站在储秀宫门前的冬青后,皇上见柳轻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口问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实不相瞒,眉儿还有一事相求。” 柳轻眉说着,便要向面前的人行礼。 “小主这是为何,”皇上见眼前佳人这便要给自己跪下了,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有什么事情吩咐便是。” “更深露重,眉儿便有话直说了,”柳轻眉唯一欠身,柔声说道,“实不相瞒,眉儿今日深夜擅离储秀宫,实属无奈之举。眉儿生在荆门小户,爹爹是武将,自小便对眉儿甚好。眉儿打小便和男儿一起骑射识字。入宫后习得百般规矩,才知宫中男女规矩极严。” 柳轻眉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小侍卫’,只觉这人看向自己时眼神温柔似水,便立马低下头,继续说道,“今日与公子一遇,实是缘分使然。你我自无别的心思,但这事若让别人知道了,那便定要变了味道了。眉儿初来乍到,自知坏了宫中规矩,所以冒昧请求公子,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便万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了。” 皇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柳轻眉,只觉小丫头心思细腻,说起话来也中听的很,大抵是个读过书的,一言一行皆有礼数,让自己没有办法拒绝。 和刚才一双眼睛提溜转的一心想要吃点心的小丫头一比,倒全然像是两个人了。 “小主放心便是,”皇上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宫中规矩我自然明了,便在这里允了小主,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这天上的明月知。定不会让第三人知道了。” “眉儿在这里谢过公子了,”柳轻眉侧身向储秀宫院内瞧了瞧,确认里面没人之后,便又转身说道,“今日在此别过,公子回去也请小心些才是。” 皇上点了点头,柳轻眉便也不再多说,侧身进了储秀宫内。皇上见她推门进了一处厢房内,才放心的转身离去。 眉儿么?皇上仰头看了看今晚的月亮,勾着嘴角笑了笑。 名字倒是好听的很。 那之后的第二日便是殿试,柳轻眉自然是入选了,一同入选的还有闵莲,席语兰,秦白薇,以及之前和柳轻眉并无太多交集的项娇,蔺含芙。 另一位要特别说说,之前在储秀宫的时候柳轻眉便在众位秀女中一眼瞧见了,名作耿长君,礼部尚书之女。模样长得十分俏丽。柳轻眉自诩打小见过的美人也不再少数,自己也算是有几分姿色的,但说起这位耿长君来,这般惊艳的人儿,柳轻眉也仅仅见过这一位了。 真真可以称得上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殿选结束的当晚,新晋小主便可传召侍寝,过了殿选的新小主们都兴奋不已,在储秀宫呆了半月,连皇上的影子都没瞧见,现在总算是有机会了。新小主们便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你说皇上今日会不会选我来侍寝?” “不不不,一定是选我。” 那边在议论纷纷,而只有柳轻眉坐在窗户旁静静的等待着,她向来不在意这些先先后后的东西,随缘便好,何必强求。 新小主们还没清闲一会儿,这宣旨公公便来了。 “各位小主跪下接旨吧。”老太监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院内的小主们便是一点都不敢怠慢,立马按规矩跪好,这可是决定命运的时刻,是万万不能疏忽的。 “奉天承运,皇帝召约,今有柳轻眉殿试出色,特命其前往乾清宫侍寝。” 柳轻眉有些惊讶,她自知自己的姿色在众位新小主中不是最出色的,家世也而不是最好的,就这样被素未谋面的皇上于众多美人中一眼相中,心中有些喜出望外。 只是不知这位皇上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面容是不是比寻常人都要俊俏些。早在家中的时候就听父亲说当今皇上十七岁便登基了,是当朝历届天子中年龄最小的。别的不说,气度一定是不凡的。 “柳小主怕是高兴的昏了头了,”见柳轻眉迟迟没有反应,公公便善意的提醒道,“按规矩,小主现在得接旨谢恩了。” 来传旨的公公在宫中侍奉了多年,先皇每次大选的小主们第一次侍寝的旨意便是他下的,小主们接旨时的百般姿态他自然是见过不少,什么也都能应付上几句,现下见这位新晋的柳小主只呆呆的跪着没有反应,便只当这人是高兴过头了,什么礼数也便就忘了。 经公公这么一提醒,柳轻眉才回过神来,立马把自己天马行空的各种想法收了收,赶忙叩首谢恩了。 “好了,小主现在可以稍作休息,”传旨的公公将圣旨递给柳轻眉,接着交代道,“一会儿会有专门的人带小主去沐浴更衣,也会有专门的嬷嬷来教小主侍寝时候的规矩,小主便瞧好吧,日后万千的恩宠正等着小主呢。” 柳轻眉行礼谢过公公指点,那传旨的公公再交代了一些,便就带着随行的人走了。 秦白薇立在一旁有些气愤皇上居然选中了她,这小蹄子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势,当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只是现下说再多也无用,皇上选中了她,自己自然是不能多言的,只能等待着皇上下一次的临幸。 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自己又何必去和她争这第一的恩宠。 只是这些刚刚入宫的十五六岁的少女未曾知道,曾经有多少和她们一样笑颜如花的鲜活生命,便是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漫无目的的等待中,白白的耗光了大好青春,最后连皇上的面容都没有见到,便在这后宫中了此一生了。 储秀宫里的别的小主都或羡慕或酸楚的散开了,只剩下闵莲和席语兰二人凑到柳轻眉身边来,柳轻眉被皇上传召侍寝,这俩人可真真是比谁都高兴,这会儿子被皇上临幸,定能永远的摆脱这储秀宫,也就不用再受秦白薇她们的刁难了。 “眉儿,这下可好了,”席语兰凑到柳轻眉身边轻声说道,“这可是咱们新秀女入宫后的头一份恩宠啊。” “是啊,眉儿你可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闵莲刚刚在一旁也是打心底里为柳轻眉开心,现在也不忘好好的打趣一番,“只是柳小主她日里得了万千的恩宠,可千万别忘了咱们这些姐妹啊。” 闵莲说完还不忘用手肘碰碰柳轻眉,这‘柳小主’三个字闵莲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惹得平日里端端庄庄的席语兰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了是了,”席语兰见状也凑在闵莲身边,两个人相互使了个颜色,便继续打趣道,“柳小主若是一朝得宠了,可千万别忘了咱们昔日里的姐妹恩情啊。” 闵莲和席语兰两个人说完便笑做一团,柳轻眉只觉得又害羞又好笑,小粉拳打到两位姐姐身上,娇羞的说道,“两位姐姐惯会取笑我的,我可不跟你们说了。” 三个人打打闹闹的笑作一团,等到笑过了,柳轻眉才觉得有些恍惚,便拉住闵莲和席语兰的说,柔声说道,“两位姐姐今日在这里便和我说句实话,今日我得了这份恩宠,你们心里可有妒我恨我?” 闵莲和席语兰互相看了一眼,席语兰便轻轻的拍了拍柳轻眉的手,温柔的说道,“这嫉妒多多少少总是有的,但这恩宠,不是你的便也是别人的,这新小主这么多,谁又能说的准呢,不管是你亦或者是闵莲,如若这恩宠是别人的,我自然更情愿是你们的。” “是了,席姐姐说的便也就是我想说的,”闵莲点点头,“人人都道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比起别的,我更看重你们一些。” “有两位姐姐这番话,日后哪怕是为两位姐姐赴汤蹈火,眉儿便也认了,”闵莲和席语兰这番话说的柳轻眉热泪盈眶,握着闵莲和席语兰的手也更用力了些,“日后咱们便是一条心的姐妹了,这妒不妒恨不恨的话,妹妹也定不会再说再想了。” “眉儿你肯对我们说出心里的想法,便就是打心底里将我们当做姐妹了,”闵莲看了看席语兰,两人笑笑,“我们开心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挑理的呢。” 席语兰点点头,三人中她与闵莲同岁,她的生辰大些,柳轻眉比两人都要小上一岁,她自是将两人当做妹妹护着,此时见两人都眼泪汪汪的,自己心里也暖烘烘的,便将两人揽到怀里,三个人便在储秀宫的院落里抱成一团。 “每天净上演这些姐妹情深的戏码,让人看了着实恶心,”秦白薇站在厢房内向外望去,便看到抱在一起的三人,没好气的说道,“看看那柳轻眉得了恩宠之后还能不能记着你们这些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