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古剑与古镜 　　如果给郑嘉小姐再一次的选择机会的话，那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去参观什么秦惠文王陵。但她现在就是鬼使神差地和好友艾美一起参观了这个死了两千多年的秦王的墓。 　　艾美和郑嘉都是德国波恩大学的学生，今年都是二十五岁，目前都是在读的研究生。艾美是毒理学系，郑嘉是人类生物学系。虽然研究的方向不一样，但都是生物学类，而且她们两个自本科时代就是好朋友，之后又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研究生。 　　艾美，名如其人，是个很漂亮、娇小的女孩子，而且酷爱逛街和打扮。这次暑期的回国旅行，本来是不打算到古咸阳的，但在郑嘉的坚持下，她还是和好友一起过来了。 　　郑嘉也是小个子的女孩，容貌清秀却算不得漂亮，却破罐子破摔地不喜欢打扮，不过好在她是小女孩长相，所以看起来倒是硬比真实的年纪小上了几岁。她虽然是理科生，但是很喜欢历史和地理。来到古咸阳就是她建议的，因为她在无意中听说“商鞅变法”中那位被车裂了的商君的主子秦孝公，和他儿子秦惠文王的陵墓最近被发掘了出来。出于对那个遥远时代的喜爱和对秦帝国的好奇，她硬是拉上了艾美一起看看秦王的墓。 　　郑嘉喜欢中国历史，她最喜欢的就是春秋战国这个大变革时代，那个凝聚了中华先民的灵魂与热血、充满着无限梦想与机遇的年代。而在这个时代中，她又格外向往那些出将入相、得到不世功名的人和那些堪称中华民族灵魂的诸子百家的学者们。但如果让她选择一次的话，她肯定不会想回到那个乱世的——乱世最值钱的是人才，最不值钱的是人命，更贱价的则是女人的命运。郑嘉自认不是个如张仪苏秦般聪明绝顶的人，他们都没什么好下场，自己到那边肯定就更惨了 　　可世事弄人，很多事情不是人可以自己选择的。艾美和郑嘉来到相邻的秦孝公墓和秦惠文王墓，不知道先去哪个比较好时，艾美便提议要投硬币决定，正面为父，反面为子。郑嘉随手从包包里拿出一块钱人民币的硬币，往上一扔。 　　艾美和郑嘉目不转睛地盯着硬币，硬币在转了一会儿之后，坚定地反面朝上。既然如此，郑嘉便捡起了硬币，带头向秦惠文王墓走去。 　　秦惠文王墓，按历史记载，在战国那个周天子威信不再、礼崩乐坏的年代，是秦国历史上第一位以周礼中“天子之礼”的方法下葬的秦国君主。所以他的陵墓绝对不小，甚至还有人殉。作为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艾美和郑嘉对人殉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是绝对不赞同的。于是两个女孩尽量地避开那些尸骨，跑去看秦惠文王的棺椁。 　　作为秦国历史上著名的雄才大略、开疆扩土的君主，秦惠文王的墓可谓极尽奢华，精美的青铜器和丝织品比比皆是。秦惠文王似乎是个喜欢武器和喝酒的人，所以他的随葬品里并没有编钟一类的乐器，倒是有不少青铜剑、盔甲和酒具。 　　郑嘉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发觉秦惠文王时代（战国中叶）的青铜秦剑已是和传说中一样的“长四尺，宽寸半，薄如柳叶，锋利光亮”了。是谁？是谁第一个统一了秦剑的长度，发现了铜和锡的最完美比例？ 　　她再度抬起头，却发现最前方显眼处放着一对历经千年岁月仍闪亮如昔的青铜宝剑，显然是鸳鸯剑，因为它们一长一短。长的如普通秦剑，四尺长（约90厘米）、寸半宽；短的只有尺半长，寸半宽。它们的剑柄都很短，看来是双手使用；剑体仿佛有生命般流动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薄如柳叶的剑身、锋利的剑尖，它们是无可否认的杀人利器。它们的旁边则摆放着精致的青铜剑鞘。郑嘉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使用这种长短不一的双剑，但她隐隐觉得这对剑的主人不是秦惠文王嬴驷。剑面和把手上都有着朴素大方却又细致精美的图案和铭文，这是一对代表了战国时代青铜器冶炼、铸造最高水平的剑，放到今天是绝对价值连城、堪称国宝级的物品。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目光中只有那对鸳鸯剑，她发觉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地朝宝剑走去。她隐隐约约间听到艾美在她身后叫她，可是她的意识已经无法回应了。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色的强光，随即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本来兴致勃勃地欣赏战国时代的织锦的艾美，刚刚打算叫郑嘉过来看看时，却看到了一个令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象：她的好友仿佛发疯了一般向一对青铜鸳鸯剑冲过去，当郑嘉来到剑前方十几厘米处时，那对剑忽然发出及其强烈的白光，将郑嘉吸了进去。然后白光就如出现时一般突兀地消失掉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对青铜剑闪耀着冷冷的光芒，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艾美也冲到鸳鸯剑前面，仔细地看着这对似乎平白无奇的宝剑，却没看出任何异常。这时候陵墓的解说员来到她的身边，看到她正专注地打量着宝剑，便笑咪咪地说：“小姐，这对鸳鸯剑的来头可不小。当考古人员打开秦惠文王的棺椁，想看看有没有类似马王堆女尸或者金镂玉衣的东西时，却发现惠文王的尸体早就腐烂掉了。但奇怪的是，这对剑就摆在惠文王尸体的头旁边，却半点氧化的迹象都没有，光亮如昔。” 　　 正文 第2章 古汉语之痛 1 　　艾美点点头，却眼尖地发现剑面上似乎有铭文，她便问道：“剑面上写了什么啊？” 　　解说员笑着答道：“这是古人写在青铜器上的金文，据考古学家的考证，写得是：墨者郑嘉，自作用剑！现在大家都猜测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不过，可以肯定这个人对秦惠文王来说一定很重要。” 　　艾美想了想，又问：“秦惠文王的妃子里面有姓郑的吗？” 　　解说员答道：“当然没有。如果有的话，还用猜得这么辛苦吗？” 　　艾美忽然冷笑一声：“先生，你知道吗？刚刚那个和我一起进来的女孩子、我的朋友郑嘉，就被这对鬼剑吸进去了！不知所踪了！这你又如何解释？” 　　解说员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小姐，你是不是发疯了？还是你看错了？” 　　艾美不依不饶：“我看错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眼前消失我还能看错吗？”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陵墓区的主管。虽然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艾美的话，但找遍整个陵墓区后还是没有发现郑嘉的影子，而且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郑嘉离开陵墓区。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的众人，只好建议她先去警察局报案失踪。 　　警方在接到报案后立刻出动人手寻找郑嘉，但在十五天的大范围搜索之后仍然毫无结果。最后，连警方都不得不放弃了，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郑嘉是凶多吉少了，恐怕不是被杀了，就是被绑票了，要不然就是被拐卖了。 　　艾美不肯相信警方的解释，因为她很了解郑嘉，郑嘉虽然个性颇为脱线，但绝对不是个容易上当受骗或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更何况她是亲眼看着郑嘉在她面前消失的呢？ 　　艾美自己本科是学药理的，研究生也是相关的毒理。学science的人，大多对迷信、穿越时空之类的事情嗤之以鼻，认为那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但她现在却真的相信郑嘉是被青铜古剑带到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去了，而且最大的可能是战国时代。 　　但十五天过去了，郑嘉依然下落不明。艾美知道自己也得放弃了，在通知了郑嘉的父母后，艾美也打算尽快返回德国以离开古咸阳这个伤心地。但就在这一天的下午，艾美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也许是想再看看好友失踪的地方，鬼使神差地在看完了秦惠文王墓后，来到了她和郑嘉那天没来得及参观的秦孝公墓。 　　秦孝公嬴渠梁，秦国历史上著名的雄才大略的君主，若没有他的决心、信任和支持，商鞅那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变革也无从进行。若说为君之道、用人之明，中国历史上比他更出色的人也并不多。 　　秦孝公没有称王，所以他的陵墓结构和随葬品都不如他儿子秦惠文王的丰富，但依然有很多精美的盔甲、武器、陶俑。那些东西都不是艾美感兴趣的，她更好奇的是丝织品、服装一类的东西，可惜那些东西秦孝公都没带进死后的世界。 　　但艾美还是找到了一样令她觉得有趣的东西：一面青铜镜子，一面历经了数千年岁月仍然没有半点锈蚀的古镜。古代的青铜镜，大多正面是平的，并且经过抛光，闪闪发亮可以照见人影——虽然仍是很不清晰；背面往往都有各种精美的花纹图案甚至铭文。中国战国时代的制镜技术已经相当高了，造型精美的镜子在贵族妇女的生活中已是很普通的东西了。 　　那面铜镜会吸引艾美，也正是因为它背面的图案以它的年代来说实在太奇怪、也太美丽了一些。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座小别墅的样子——一座在德国随处可见的小别墅。别墅周围还有一个大花园，里面还有一个秋千，这令她想起了自己和郑嘉在德国租住的房子。 　　即使艾美对历史懂得再少，她也知道中国的古典式建筑大概是什么样子的。一面战国古镜，上面为何会出现这种图案？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那面镜子对她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引诱着她向那面镜子走去。 　　当她来到镜子前面时，还没等她看清每一个细节，那面镜子忽然发出诡异的紫色光芒，瞬间笼罩了艾美。只见一道紫光闪过，艾美也不见了踪影。 　　青铜古镜静静地躺在那里，流动着冷冷的华光，似乎没有人意识到有一个女孩子被镜子带进了历史。而镜子背面的铭文忽然亮了起来，赫然是：秦伯赠镜夫人艾美。 　　直到第二天，郑嘉的父母来到古咸阳，想要找艾美了解一下郑嘉失踪时的情况，却发现艾美也不见了。很快，艾美的父母也来到了咸阳。艾美和郑嘉都是独生女，她们的失踪，令她们的父母伤心欲绝。 　　但似乎谁也没有把剑和镜上的铭文内容，和失踪的两个女孩子联系起来。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两个女孩的失踪正是因为被视如国宝的古剑和古镜。 　　如果此刻有个懂21世纪的或普通话，或英文，或德文的人出现在郑嘉的面前的话，估计她会痛哭流涕外加唠唠叨叨诉苦个没完没了。 　　 正文 第3章 古汉语之痛 2 　　请相信可怜的郑嘉平日里绝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吧，而是因为她此刻实在太郁闷了。想当年她独身一人远赴德国留学，背井离乡操着一口不怎么样的英文和古板的德国人打交道时她都没那么郁闷。毕竟，德文有很多现成的资料摆在那里，只要下功夫就能学好。可古汉语的口语可没有任何的现成教材。若硬要说有的话，恐怕也只有语言学家写出来的，能让人在几分钟之内就读得晕头转向的、关于语音溯源考证的大部头论文了。 　　无比郁闷的郑嘉再度庆幸自己在这个时空的身体，此刻不过是个两岁的小女孩。一般的小孩子，都会在一岁多以后才会说话。而即使在二十一世纪，小孩子也要等五、六岁以后说话才比较有条理。所以郑嘉附身的这个小女孩忽然变成了有听力的聋子加会说话的哑巴，也没有让她现在这具身体的父母太惊讶。 　　郑嘉肯定自己还在华夏民族的土地上，汉语是她的母语，也是她二十几年人生中最熟悉、最热爱的语言，她是绝无可能认错这种具有单音节、多语调的汉藏语系语言的。她具体处在什么时代她却并不知道，但那个明显是她现在的父亲的男人脑袋上梳了个髻还包了块布巾，每天出门时都穿着被21世纪考古学家称为“直裾深衣”的服装。所以，她可以大胆的推测，自己身处的年代，绝对很早。上，可至西周；下，可至西汉。 　　虽然大致年代可以确定，不过有句话说“兴周八百年姜子牙，兴汉四百年张子房”。传说周王朝延续了八百零八年，西汉约二百年。这样一算，上下相差千年，那她到底在什么时期？也不知道大流氓刘邦和谋圣都出世了没有。 　　郑嘉知道，如果自己在西周时代的话，那么生活还是会很平静的。西周是中国古典封建制度、贵族政治最发达、最稳定的时期，那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以后结婚、生子，然后默默无闻地死掉。最后就等着每年孝子贤孙们来祭祖了。 　　如果是东周的话，春秋也还好，那个时候打仗上战场的都是士人子弟，而且即使真的打仗也是一天之内在主战场上结束战斗，对普通国人的生活影响还是比较小的。 　　如果是战国或者秦的话，那就不乐观了。那是一个各国都在厉兵秣马，想要统一天下的时代，骑兵、步兵的普及，令战争更为激烈和充满了未知因素。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普通小女子，郑嘉从未亲身经历过铁与血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她更多见到的是没有硝烟的、大国之间在政治经济军备上的角力。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只要一想到那种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扎扎实实夺人性命为目的的战争，心都会颤抖起来。白起那位秦国的战神，对于她来说，只会是个噩梦。来自注重个人生存权利的二十一世纪，郑嘉目前是打心眼里不能接受一次死几十万人的战争的。 　　西汉的话，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许文、景二帝时要好点，而刘彻那个家伙彻底把整个汉朝的经济弄得快金融危机了。后面的皇帝大多昏庸，老百姓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不过眼下的郑嘉是聋子、哑巴加瞎子，所以她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人在这种情况下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嘴巴闭上，把眼睛睁大，尽可能的少出错不让人怀疑。古往今来，信息对一个人的生存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郑嘉只好耐下性子，努力地学习这个时代的语言。 　　虽然她不能说话也听不懂话，但她还是推断出了很多事情，而且这些事在后来也都被证实是正确的。郑嘉在二十一世纪时就是个侦探小说爱好者，福尔摩斯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读了不少，所以她推理的能力也还算不错。 　　郑嘉现在的身体的父母显然是一对恩爱夫妻，虽然家庭并不富裕，倒也其乐融融。而且貌似她是这对夫妇的唯一的孩子，她父亲显然是个有不错的职业和收入的人，因为她母亲并不需要出门工作。而且她这一家人的服装也大多是丝绸和质量很好的细麻布做成的。 　　郑嘉觉得现在的母亲是个满不错的人，首先她真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郑嘉这人在现代最大的癖好就是欣赏美女，尤其是古典美女（她曾在地铁上盯着一个相貌酷似欧洲油画人物的女孩子看了近一个小时才恋恋不舍地下车）。能被诸多天然美女、人造美女的轮番轰炸养刁了眼睛的她称赞一句“美女”，已是极不容易的事（章子怡之流在她眼里连美女的边都够不到，奥黛莉赫本才是美女）。更何况她的神态，有一种中国古典美女特有的温柔娴静、大气端庄，令郑嘉更是觉得自己没白穿越时空一次。郑嘉也在镜子里看到过自己现在的脸，是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比她在现代的那副皮相漂亮多了。 　　郑嘉为人素来冷淡，不相干的人她不会投注一丝一毫的感情，虽然女人爱感慨的天性让她掬一把同情泪还是有可能的。可若真要她去切实地做点什么，帮助一下人家，她只会冷冷地拒绝。可对家人和朋友，她却是无可置疑的好。对与她相爱的人——无论是亲情之爱还是友情之爱，她都会全身心的回应。 　　 正文 第4章 古汉语之痛 3 　　她现在的母亲对她就像她在未来的母亲对她那样好，温柔体贴，细心地照顾她的生活和一切需要。所以，因为留学而常年不在母亲身边的她，早已把这个古代女人当作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许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在未来的母亲，失去过一次的她，早已体会到母爱是多么伟大、多么令人珍惜的东西。 　　郑嘉不知道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母亲怎样了，她现在眼前时常浮现出母亲的容颜，那张已经爬上了皱纹、为自己操劳了半生的脸。自己是父母的独生女儿，而自己就这么失踪了，他们情何以堪？人生之中三大最悲哀的事，却被她最爱的父母赶上了，郑嘉觉得自己真是不孝。但她也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回去的话，她一定要好好地孝顺父母。 　　郑嘉知道自己的穿越时空，是因为那对青铜鸳鸯剑，可她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找到那对剑。算了，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小孩子，只能等再长大一点再做决定，现在的她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郑嘉附身前，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不怎么说话。所以她的母亲虽然每天都逗弄她说话，但见她什么也不说倒也不显得心急。但作为一个有本事在三年内英文通过托福加德文可以跟德国佬谈天说地的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子，而且学的到底还是母语的某种古老形态，所以即使她早已把文言文还给了老师，她还是在三个月后渐渐听懂了父母的对话。而她听懂的第一句话就是自己在这里的名字“央儿”。 　　郑嘉在21世纪时，毕竟资讯发达，所以她也有途径了解一些古人说话的方式。首先，上古汉语的音律变化比现代汉语更为复杂，声调更多，结尾的辅音变化也更大，甚至还有双辅音的存在。郑嘉自己觉得声调的掌握是最困难的，因为现代普通话只有四个调。但双辅音她觉得没什么，德文还有三辅音哩！ 　　其实最困难的还是遣词造句。先秦口语，其实和现代人所说的“文言文”形式差不多。因为中国两千多年通行的书面语，正是以先秦口语作为基础的。郑嘉文言文基础还算不差，虽然偶尔还是会用现代的词汇，可她已经渐渐学会了如何“出口成章”。她不由得恶恶地想，假如现在把她扔到清朝去，估计那些写八股文的人看到她之后眼睛都会发绿光，因为她开口就是文绉绉、且绝对符合文法的古文。 　　郑嘉可以肯定自己现在的父母受教育的水平都不低，因为他们说话的语气、遣词造句都是温文尔雅的。这个时代受过教育的平民并不多，奴隶更没有机会，所以她猜想她父母的地位可能并不低。 　　既然可以听懂话了，那她就可以开始学着说了。学语言，最重要的无外乎听说读写。而且听这一关过了，再加上有说的环境，所以郑嘉的古汉语是突飞猛进。她现在的父母对她的进步感到很是惊讶，因为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居然是个“天才”。不过郑嘉最想学的却是这个时代的文字，因为一个知识女性最无法容忍的事情就是凭空变成了文盲。 　　虽然那个时代的女子大部分是不读书写字的，但后来郑嘉才知道士人和贵族家庭里的女孩子还是要念书的，因此她在这个时空的父亲才会教她写字。 　　郑嘉现在身体的父亲是个长相俊美、温文尔雅的男人，但这个时代的男人可绝不能因为他看似文弱而认为他手无缚鸡之力。贵族和士人男子，大多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驾战车、射箭、格斗等技巧，因为在那个战争频繁的年代，中华民族是有着尚武的血性的。 　　父亲教给她的第一个字，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国家的名字：卫。据她现在的父亲说，他是卫国公室的庶出公子的后裔，所以他的家族是姬姓公孙氏。虽然不是什么大贵族，但也至少是士人阶层。 　　郑嘉由此推断出自己大概处在西周至战国中叶，因为只有这个时期中原才有一个叫“卫”的国家。然后，她父亲又教给了她第二个字，就是她的名字：鞅。 　　其实郑嘉很奇怪这个作为自己父亲的男人怎么会给女儿起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当郑嘉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时，她父亲给了她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解释。 　　原来她现在的父母结婚已经很多年了，却始终没有孩子。好不容易她母亲怀孕了，夫妻俩都盼望是个男孩子，并且希望这孩子像赵简子那样聪明出色为家族争光，所以给孩子起了“鞅”这个名字。结果生下来却是个女孩子，不过这对夫妻也懒得再想名字了，还是以“鞅”作为女儿的名字。 　　郑嘉是知道赵简子的。既然赵简子已经死掉了，那么她所在的年代应该是春秋末年至战国中后期。 　　不过郑嘉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时代没有嬴政做什么“书同文”的事情，所以各国的文字都各不相同。当她问起父亲她现在学的是哪国文字时，她父亲才将这个时代的各诸侯国的情况告知一些给她。 　　 正文 第5章 我不是“卫鞅” 1 　　她父亲教给她的正是卫国文字。卫国文字学完之后才开始学周的文字，然后是邻近的三晋的文字，之后才是齐、楚、秦、燕的文字，再有机会的话还得学夏商古文。郑嘉在未来时曾在欧洲生活，各个国家用的语言、文字都不同，所以她深知通用语的重要性。 　　在未来时郑嘉只要会英语就可以去大部分的欧洲国家了，所以她除了德文也没学别的欧洲语言。却想不到来到古代后她居然要把各诸侯国的文字都学一遍，不由得让她脑袋上起了三条黑线。但她也不是没有收获的，知道“三晋”这个词条的出现，使她终于确定了自己所处的时代——中国历史上最动荡的战国时期。 　　郑嘉在这个时空的大名“公孙鞅”，却是一个令她觉得浑身不舒服的名字。因为她知道某位战国名人的名字之一，就是公孙鞅。对大部分人来讲，发觉自己和某历史名人重名的感觉总是不太好的。对郑嘉这个二十一世纪过来的小女子来讲，也不例外。 　　郑嘉是理科生，这不代表她对政治没有了解。她了解中国历史上有几次影响深远的大变革，其中最出名的一次，便是战国时秦国的“商鞅变法”。 　　根据她在未来世界的史书上读到的，那位商君的出身、名字和现在的她是一模一样的，这不由得让她怀疑起自己和商君的关系来。但商君是个大男人，而自己是个女的，总之一定不会是同一个人的。不过郑嘉到底不是历史专业出身，对很多事情发生的具体年代搞不太清楚，所以她现在不太清楚自己的时代是比商君更往前还是更往后。正因此，她才不敢去问别人“秦国的商鞅变法了没？”。 　　时间过得很快，来到这个时空已经近一年了，郑嘉现在已经三岁了。靠着前生学语言的天分和对汉字字型的熟悉，她迅速地掌握了卫国、周和三晋的文字。她的父亲对此感到惊异，士人出身又在宫廷担任书记官的他，也从没见过哪个孩子能学东西这么快的。虽然他很可惜自己的女儿不是个男孩，但看她这么聪明，遗憾之情倒也少了很多。 　　战国之世天下大乱，诸侯为了争霸时常去攻打其他的国家以掠夺土地和人口。作为中原小国的卫，虽然地方小，但是人口密度大而且地处交通发达的平原，所以人民大多以行商为职业，豪侠之气远远不如北地的燕、赵和西陲的秦。正因为如此，卫国成为东方六国垂涎的一块肥肉，尤其是临近的魏国，更是时不时地来骚扰一下，大有要灭掉卫国之态势。 　　魏国自魏文侯魏斯三家分晋立国以来，选拔人才、进行变法，如今在魏武侯魏击的统治下已是七雄之中的第一强国。魏国是三晋之一，它的疆域比起楚、秦等过来实在太过狭小，又无天险可持，所以魏人四面出击。向西攻打积贫积弱的秦国，向南联合赵、韩攻打楚国，如今正值上升期，如太阳般光华万丈。 　　这一年，卫国的国君得到了魏国即将入侵的消息，于是他下令让全国的成年士族和平民男子练兵、上战场，郑嘉的父亲也在应征之列。于是，在某一个雾蒙蒙的清晨，郑嘉和母亲含泪送别了父亲，因为此番一别，能不能再见面就无法预料了。 　　这是郑嘉在战国时代第一次体味到战争的残酷之处——无数家庭的骨肉分离、亲情割舍，此刻她知道了为何墨家在战国时能成为当时的显学。战争是政治和经济的延续，归根结底是统治者为了收到更多的赋税、统治更多的人口，对老百姓来说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所以扎根于平民阶层，提倡“兼爱非攻”的墨家才在乱世中风生水起。 　　郑嘉现在已经无心学习文字了，因为她实在很担心父亲的安危。如果她父亲有幸不早早去世的话，那么她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她的日子，做个普通女孩。如果战争真的夺走了她父亲的话，那她的命运就是连她自己也无可预料的了。 　　郑嘉在现代社会时素来对穿越文是嗤之以鼻的，尤其那种来到过去后以超时代的知识统一天下、无数美女尽投入怀中的文。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是斗不过历史的。历史是无数人的偶然抉择而成为必然的，不融入历史，那么就是一个旁观者；就算融入了，也不过是历史的牺牲品而已。她现在就在等待命运替她作出的选择：究竟是旁观，还是融入。 　　她母亲虽然懂文化，但是学识毕竟和她父亲无法比。但她母亲的一口雅言、也就是东周时的官话说的是字正腔圆动听无比，郑嘉也就跟着母亲学了那个时代的关中话。郑嘉在未来时是东北人，虽然对中国各地的方言是一窍不通，但普通话却是说得极好的。 　　既然郑嘉不学写字了，她母亲便教她这个时代的女人另外需要学会的几项技能，也就是缝纫、裁衣和烹饪。除了烹饪，缝纫和裁衣学得郑嘉是晕头转向，因为她素来对服装的制作没什么感觉，前世的时候她也仅仅会钉个扣子、缝个口袋之类的。不过为了在这个没有什么成衣出售的时代不冻死，她还是咬着牙好不容易学会了怎么做衣和裤子。但刺绣，在她将十个手指头快扎漏了还是不行的情况下，她母亲也只好放弃了。 　　 正文 第6章 我不是“卫鞅” 2 　　日子就在平静中流逝着，古代交通和信息的传递都并不方便，所以郑嘉和母亲两个孤儿寡母的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能每天数着日子盼望着家里唯一的男人的归来。三个月过去了、四个月过去了，还是杳无音信。 　　郑嘉和母亲再也没有等到她父亲的回来，再也没见过那位斯文俊秀的男子。她等来的，只是一群如狼似虎的“亲戚”——虽然对郑嘉来说他们只是一群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将她和母亲轰出了原本的房子，占有了她家的家产。因为她的父亲，在战场上被魏人杀死了，郑嘉和她母亲也自此成为孤儿和寡妇，不得不流浪街头。 　　郑嘉心里此刻是很看不起那些所谓的亲戚的，国家在大难之际居然还顾得上抢财产兼欺负别人的妻女，须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难当头的时候做出这种事简直是不知廉耻。生活在21世纪的郑嘉是最看不起欺负女人孩子的人的，但此刻她却深深地感到了无力，不光制度上没有任何保护女人孩子的方法，而且在这乱世之中，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自保！女人和孩子到哪里都是弱者可欺！ 　　所幸郑嘉的母亲还有一些当年陪嫁和后来丈夫赠送的珠宝，所以一时还可以勉强生活下去。就在娘俩好不容易在乡下找到了一个简陋的小房子安顿下来时，她们这最后的一点平静也没有了。卫国人在战场上输掉了，魏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卫国的乡间抢掠，还逼卫国的国君割地求和。就在这场抢掠中，魏人夺走了郑嘉母女的最后一点财产，又惊又怕又没见过这种野蛮的母亲，在这之后便病重不起。 　　战争二字，此刻已经在她心里烙下了深深的阴影。虽然她和这个时空的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并不久，但向来注重亲情的她已然把他们看作了自己的父母。但魏人的军队夺走了他们，也夺走了她在这个时空的亲情。也就在那一时刻，她心里埋下了对魏国的厌恶和仇恨，也立下了一个誓言：尽她所能，让神州大地远离战争，让平民百姓能在和平中生存。 　　郑嘉此时已真正了解了乱世的可怕，眼下母亲病重，而且以她过去所学到的知识来判断，她母亲命不久矣。她必须为自己考虑好日后的出路，否则她这辈子就完了。在深思熟虑了几天之后，她来到了母亲的面前，坚定绝然地告诉了母亲她的想法：她要去墨家。 　　乱世的女人，可以值钱也可以不值钱，但这都是操纵在男人手里的。来自一个男女平等观念深入人心的时代的郑嘉，无法容忍自己的命运被男人摆布。即便她玩不过历史，但她至少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她不会选择去所谓的亲戚家寄人篱下，更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找个够强大的男人做附庸。所以她要自己有本事，有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的筹码。哪怕她深知自己未来会出落成一个美丽的女子，她也决不会以色侍人，她只会用自己的智慧。 　　儒家她是不会考虑的，因为儒家不收女弟子，而且那个学派极其守旧，更何况她自问还不想变成这个时代的古董。然后是道家，她也没有出家的打算，pass！……选来选去，只有包容性最强、以一个团队形式存在的墨家才有可能收留她这样的孤女，而且在墨家可以学到很多在这个时空生存所必需的剑术之类的技能。即使墨家的训练再严苛艰苦，为了生存，她也是可以忍受的。 　　她母亲开始自然不同意她的想法，但终于被郑嘉说服了。她母亲早就觉得这个女儿有些地方很不寻常，但起先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接受贵族教育的她并不认为女人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当她听到女儿说出的一席话后，她的决心动摇了——她原本是打算将女儿送回娘家的亲戚那里去抚养的。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女儿比她更为精明和细心。但她也不由得怀疑一个三岁小女孩打哪里知道这么多，可病弱的身体已经让她无力去思考了，而且女儿话语里的坚定，让她无从拒绝。就随她去吧，也许这样真的最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郑嘉的母亲坚持要亲自将女儿送到墨家——即使她知道旅途奔波只会要了她的命。但自知生命即将结束、又失去了相伴一生的丈夫的她，此刻对女儿的爱占了最上风，她要保证在自己生命的最后这段日子里安排好女儿的一切。于是，她卖掉了她最后的首饰——她丈夫结婚时作为聘礼的玉镯，作为路费，带着郑嘉前往在魏国的墨家大本营。 　　郑嘉的母亲身体已经是接近灯尽油枯了，所以娘俩走走停停，居然花了好几个月才来到墨家营地。热情的墨家弟子见她们两个衣着褴褛，其中一个还在生病，便将她们安置了下来，并让墨家的医生为郑嘉的母亲治疗。可战国时代的医疗技术实在是很低，连确诊都做不到怎么可能治病？而且她看得出，她母亲其实在来到墨家后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志，之前母亲只是凭意志力才撑着这口气把她送来的。母亲完成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件任务，她如今最想做的只是去黄泉路上与夫君团聚。 　　 正文 第7章 墨家 1 　　虽然郑嘉不信任爱情，可她还是被那生死相依的感情感动了。同是女人的她，也是打心眼里觉得这样对母亲可能是最好的。于是，来到墨家不过三天，她就送走了这个时空最后的亲人。而她最后的安慰，便是母亲的死，是平静而安详的。 　　墨家理念之一即是“节葬”，所以人死之后也不用什么厚棺材和随葬品之类的。墨家弟子火化了母亲的尸体，收集起骨灰放进陶罐。当看着母亲的身体被烈火吞没时，郑嘉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她知道母亲不会喜欢看到她的悲伤，虽然她内心深处痛得如同被刀子搅了一番。但她在心里却对母亲保证：必将母亲的骨灰撒在大山之巅和大海之遥，这样无论父亲的魂魄在这天地间的哪一个角落，母亲的魂魄也能如影相随。因为父亲的尸体在战场上找不回来，被轰出家门的母亲也不可能随夫合葬，这是她所能唯一想到补偿他们的方法了——以一种现代人的方式。 　　她母亲临死前将一样可以证明郑嘉是卫国公室弟子身份的东西交给了她——一块密密麻麻写着家谱的丝绢，也是家族中代代相传的宝物。郑嘉仔细地收好了丝绢，不是因为它代表了她的身世，而是因为它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品了。 　　收起骨灰罐后，墨家的钜子、也就是墨家的祖师墨子，便收留了郑嘉，让她成为了墨门的弟子之一。当墨子问她的名字时，她想了想，才坚定地回答：“我是郑嘉，燕国人！”她说自己是燕国人是因为燕国是离她在未来的老家东北最近的国家。其实在这个时代她是卫国人，可她着实对那个国家没什么感情，也懒得说自己是卫人。 　　墨子虽然奇怪她为何要换名字——这个时代的人换名、换氏都是很普通的事，因为他曾听过郑嘉的母亲唤她“央儿”。但他猜想郑嘉可能是不想提起母亲故去的伤心事才这样做的。殊不知，郑嘉现在身体的父母已然去世，她也再无使用这个身体本名“公孙鞅”的必要了。现在的她，要做回那个二十一世纪过来的小女子郑嘉了！ 　　郑嘉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是那个倒霉的‘卫鞅’，从今日起，我是墨者郑嘉！”这一年，她四岁，是公元前386年。假如按照史书上的纪元方法来计算的话，这一年也是周安王16年，秦出公元年，魏武侯10年。 　　注：其实女主角虽然知道战国时代的大事和一些重要人物，但其他的人物她是不太清楚的。比如她其实并不知道魏武侯的名字（作者写出来是了方便读者阅读），也不知道赵简子和秦献公的名字。她知道赵简子还是因为他的儿子是杀了智伯的赵襄子无恤，赵简子的名字是她来到这个时空后才知道的。至于她在战国的出生年，她也并不知道是公元纪年的哪一年。本章最后一段的纪年，同样只是给读者看的，女主角可不知道这个。 　　墨家是“诸子百家”之一，在战国时期拥有着诸多优秀的弟子和广泛的影响力。当然，由于后世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得除儒家外的各家几乎都在华夏大地上消失了踪影甚至被进行了更糟糕的丑化。即使来自思想开放、知识爆炸的21世纪，郑嘉在看到这百家争鸣的盛景时仍是忍不住砸了咂舌。她不得不承认，在人类史上，如战国时代这般思想的火花不住碰撞冲击的时代仍是绝无仅有的。 　　战国，真不愧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转型时期，也是华夏文明的根基得以发展巩固的阶段。战国思想的光辉，照耀了中华两千多年的文明。后世的人，便是在对这些此刻正处在雏形状态的思想，进行深化和注释。郑嘉此刻是以一种“高山仰止”的态度去看待这些古人的，因为他们的创造力实在太令人惊奇了。 　　此时墨子正当壮年，作为墨门的创始者和集大成者，在他的带领下，墨家正如日中天。墨家弟子，主要来自社会的中下层，来源广泛，从贵族士人到普通的国人甚至奴隶都可以加入墨家。除了执行墨家的各种任务之外，他们也各有职业。有的是巧如鲁班的工匠，有的是生意人，有的是纯粹的学者，还有的去各国游说君主并在图得一官半职的。所以墨家在各大诸侯国都有自己的根据地以应不时之需。 　　中原的魏国即是当时墨家的主要活动地点之一，墨家的大本营墨家书院在此时就设立在魏国的都城安邑，有很多出色的墨家弟子聚集在这里。之所以选择魏国，是为了实践墨家最重要的理念“兼爱非攻”，也就是反对一切非正义的侵略战争。魏国常年攻打列国，墨家自然也就责无旁贷地加入了反魏国军队的行列。所以，墨家也就成了头一号令魏国感到头痛的势力，但同时也拿墨家毫无办法。 　　这一点，即使郑嘉这个未来人也对此感到惊异，墨家之于魏国就如后世恐怖分子之于山姆大叔。山姆大叔对恐怖分子围追堵截、欲杀之而后快，反而让恐怖分子跳起来咬得更狠；但魏国几乎不管墨家的所作所为，而且为墨家到其他开战的国家去大行方便，倒让墨家大多数时候都安分守己。由此，郑嘉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讥讽山姆大叔的决策者们是一群“草包”。 　　 正文 第8章 墨家 2 　　墨家的弟子，也就是所谓的“墨者”，在战斗时都可以成为数一数二的战士，而且他们大多精通守城技巧和剑术。后世流传的《墨子》一书，其中就有几篇是专门讲守城技巧的。墨家的兵法，以“守”为主，以“攻”为辅；同一时期兵家的兵法，则以“攻”为主，“守”为辅。两相互补，正是中国古典兵法的最高峰。 　　郑嘉年纪还小，所以墨家此时对她的训练是以学习基本技能为主，也就是文字和剑术。就算墨家是以军事集团形式存在的组织，但它也和那个时代的其他诸家一样，依然是以游说各国君主、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为主的，所以弟子的文化素养也是非常重要的。剑术则是为了以后执行墨家的任务，更是为了强身健体。 　　郑嘉本来就已经和父亲学了三晋的文字，再加上她前世受了近二十年的标准学校教育，所以她学习文化的速度是非常之快的。教授她文字和机关术的师兄们都对她的聪慧赞不绝口，但教她剑法的师兄姐们，却不是那么开心了。 　　郑嘉素来好静，在21世纪的时候每天的消遣也不过是看看书、上上网而已，诸如泡酒吧夜店之类的事都与她绝缘，是个典型的乖乖女。但也有一个不好，就是她极其地不爱运动，除了走路这种不会流汗的轻度运动外，她不会跑步，也不会游泳。所以她的神经协调性是非常之差的，这一缺点也被她带到了古代。 　　所以学剑法就成了最令郑嘉头痛的事情，但每次一想到如果剑术不精就无法保命的后果，她硬是咬牙撑了过来。好在她学字比一般人学得快，所以多余的时间她统统拿来练剑了。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也或许是由于她现在的身体“根骨”比较好的关系，在坚持不懈地练了两年后，她的剑术居然慢慢地有了进步，可以和师兄们进行剑术的对抗练习了。 　　剑法除了要学习基本功和招式外就是要经过实战练习，因为人是活的招式是死的。人按后世的说法来讲整个是个浑沌系统，所以即使使用同一招式，不同的人的使用方式也略有不同。实际对战，就是在练习找出这细微的不同和破绽，再根据自己的优势和破绽，去破掉对方的剑招取胜。不过墨门的大部分剑招都是重守，除了最后的几大杀招，都是伤人容易杀人却难。可以这样说，墨家剑法，是一套真正将人文精神放在心中的剑法，因为它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失去战斗力，同时又不对敌人抱有太过泛滥的同情心。 　　郑嘉在前世时是学实验科学出身的，21世纪的人做实验讲究定量和定性分析，并以统计学方法论证结论，做事一板一眼。但这个时代的人、包括工匠在内，也大多凭经验去办事，很少有人懂得理论先行可以少走弯路的道理。所以郑嘉在如何凭经验办事这一点上做的就不如古人，所以即使她剑招练得再怎样好，仍是连同时学剑的人都比不过。谁叫用剑和统计学没什么关系哩！不过郑嘉的统计学和数学知识倒是帮了她大忙，因为账目这种东西，谁算得也没有她明白。古人计算是运用算筹的——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算盘，算筹不但学习困难，计算也很不容易，自然比不过她这个会用笔算做四则运算和乘方、开方的现代人了。也因此，她终于得以在墨家初次崭露头角。 　　墨家等级制度森严，论资历排辈。郑嘉虽然年岁不大，但却是墨子亲自收下的弟子，比她大师兄禽滑厘最早收的几个弟子年纪小却辈分更高。这个时代的人很尊重老师，而且能够担任老师的人也往往都德才兼备，不像后世那些不入流的人也可以去教书。所以，对亲自传授她剑法、墨家思想和机关术的墨子——这个拥有着高尚思想又才干出众的人，郑嘉对他是尊敬且敬仰的。无可否认，在郑嘉的战国之旅中，墨家思想对她的影响是最大最深的，而她日后的行事准则，很多也都是恪守墨家的教条。 　　墨子很忙，另外他弟子众多他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带在身边。所以郑嘉是由她的直系师姐负责平日的学习生活的。但作为墨子的直系弟子，她又在文字和数学方面有出众的才能，所以她平日里在师兄们忙不过来时也会教小师弟师妹和师侄们数学。总之，她在墨家的生活，是充实而忙碌的，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了现代社会的尘嚣，她反而觉得自己的心性比过去更加平静安详了。 　　郑嘉在未来社会时是个坚持保护环境的人。她在未来时最遗憾的事就是找不到一个没有污染的天然场所，可在战国时代她终于如愿以偿，到处都是未经人工和无污染的天然环境。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化肥、没有农药、没有转基因的粮食、蔬菜和野味，真是好吃。没有煤灰和酸雨的空气真是清澈，没有洗涤剂的湖泊真是美丽。”即使战国时代的烹饪技术不怎么样，除了盐、醋之类的调味品外很多东西还没有发明出来，但素来不挑食又喜欢吃蔬菜水果的郑嘉，却觉得自己在吃上仿佛上了天堂。21世纪的人吃东西讲究绿色食品纯天然，欧洲的蔬菜又贵得可以上天，这回郑嘉可真的有机会放开肚皮吃了。回到未来，她到哪里找如此无污染的环境和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哩？ 　　 正文 第9章 少年心性 1 　　所以墨家的师兄师姐和年纪小的师弟师侄们，早已经将每次吃饭时都美滋滋地自言自语的郑嘉看作墨家一大“奇观”了。早上时可以看到郑嘉端着一碗粟米饭和野菜汤，手里还拿着一大把洗干净了的生野菜一类的东西，边像兔子那样地啃着生蔬菜，边在那里点着头连声说“好吃”。晚上时情况也差不多，不过手里的野菜汤换成了羊肉酱。郑嘉这人的挑食之处很奇怪，她不吃猪肉、不吃咸的东西，虽然她并不是后世所说的“*”。 　　其实让郑嘉在墨家最郁闷的事情并不是剑术，而是墨家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了。身为21世纪的女子，即使好静如郑嘉，在声色享受方面比这个时代的君王还要出色。郑嘉个人最喜欢的便是音乐，但恰恰墨家还主张“非乐”，对编钟那类的贵重乐器嗤之以鼻，弟子们最多会吹吹笛子、唱唱歌。 　　既然没有别人为她弹琴、唱歌来听，那就只好自己来了。郑嘉在德国时曾参加过大学的合唱团，所以学过很多的歌。再加上她懂德文，便能唱很多古典音乐里的德国艺术歌曲和民歌。而且现在的这个身体先天的嗓音条件也比在未来的那个要好，所以唱起歌来很好听。 　　墨家弟子们虽然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但是却很喜欢。德国和奥地利是正统古典音乐的发源地，音乐的旋律性和动听性是无需置疑的。尤其舒伯特这个集艺术歌曲之大成的人，更是将德文诗歌和音乐完美地结合为一，更是同时具有艺术性和吟唱性。但对郑嘉来讲，每当她唱起她原本熟悉的歌时，她只会觉得悲伤，心里更是涌上了对那个属于自己的时代的无限怀念。但她仍然唱着，只是因为那是她和未来唯一的联系了。 　　春秋战国时民风开放，男女自由恋爱比比皆是，而且感情大多热烈奔放，这从《诗经》里有诸多情歌便可以看出来了。在21世纪，《诗经》的曲谱早已遗失，没有人知道它们该怎样去唱。但在战国时代，在那些大谈恋爱的师兄师姐们的熏陶下，郑嘉倒是将“国风”中的情歌学了个全。她最喜欢唱的，便是《秦风·蒹葭》和《郑风·子衿》。 　　也许是因为有足够的运动量，饮食又不差。郑嘉的个子在同龄女孩里长得颇高，因为她在未来时是个矮个子女孩，所以她有点自嘲地感慨了句：“我终于不会被人笑话侏儒了。”不过就她看来，古汉人的长相和身材什么的都不比营养好的现代人差。她的成年师兄们，几乎个个身高八尺，身体高大强健。而师姐们，尤其是燕赵的人，几乎个个仪容端正秀丽。墨家的女弟子走在集市中极引人注目，正是因为她们的气质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不同，有一种英气和豪气，堪称侠女。虽然当时郑嘉有这种感觉，但很久之后她才有机会知道，秦汉时的游侠和后世的所谓大侠、侠女，几乎都有墨家弟子的遗风。 　　就这样，时光不知不觉地过去。郑嘉到墨家已经三年了。公元前383年，郑嘉七岁。按照史书上的记载，这一年也是周安王19年，秦献公2年，魏武侯13年。但身在墨家忙于学习的郑嘉，却并不知道太多、也没人告诉她外界发生的大事。 　　在这一年的两年前，也就是公元前385年，秦国发生了一场重大变故。但秦国弱小，所以大多数的诸侯并没有意识到这次秦国的变天会对中国历史产生怎样的影响。而只知道秦孝公不知道秦献公的郑嘉，自然也不会觉得秦献公的即位和她会有什么关系。 　　可精明强干又对时事有着敏锐触感的墨子，却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做下了一个重大决定。他在魏都安邑的墨家书院召集散布天下的墨家重要弟子，公布了他的决定。 　　战国之世的墨家，作为韩非子所说的“显学”，门下有数目庞大的弟子，其中仅核心弟子就有数百人之多。如此众多的弟子，按照各自的所长和在墨家所从事的工作性质，可以被分作几大支。 　　一支是墨家的武士，他们个个都是墨家最出色的剑士和军人。帮助弱国守城和行侠仗义，就是他们的职责。这一支在墨家人数最多。 　　一支是墨家的工匠，他们擅长发明和创造，以及研究各种科学理论。墨门使用的各种武器和精巧的器械、机关，就出自他们之手。若没有这群能工巧匠，墨家也就无法在最大程度上完成它的帮助弱者、反抗侵略的理想了。 　　一支是墨家的学者，他们研究墨家的政治理念和逻辑论证学，并且将墨家工匠研究出来的科学理论整理成书。他们也经常周游列国游说君王以实践墨家的政治理想。 　　一支则是墨家的喉舌。作为一个集体组织和军事团体，墨家有自己的情报系统，在中原的各大城市都有自己的据点和负责人，负责收集信息并返回给墨家以作出及时的应对。这些人表面上都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作为掩护，普通人并不知道他们是墨家弟子。但如果墨家派出的联络人需要与这些负责人联络的话，他们便会通过只有墨家弟子才懂得的暗号相认。毕竟，从事间谍工作在任何一个诸侯国都是重罪，小心为上乃是第一要求。 　　 正文 第10章 少年心性 2 　　墨子就是墨家的集大成者，他在工艺上是不亚于鲁班的出色匠人，武学上他创造了精妙无比的墨家剑法，学问上他更是以自己的品德言传身教出众多优秀弟子，政治上他也同样是出色的政治家和辩论者。墨家的逻辑辩证体系，是基于墨家的学术研究之上的，与古希腊人的逻辑体系相比也各有千秋毫不逊色，是世界三大逻辑体系之一。 　　在中原的七个大国里，四支的核心弟子和普通弟子都有存在，他们无一例外地服从当代钜子墨子的任何命令。但当墨子不在的时候，每个国家的墨家日常工作就由墨子指派的副钜子负责。这位副钜子的身份是公开的，而且他不可以轻易离开墨家的工作岗位，否则就是触犯了墨家的纪律。他们的职责同样重要，除了协调四支弟子在该诸侯国内的工作、与他国的墨家联系通气外，还要与君主、官员们搞好关系让他们少找墨家的麻烦。因为这个工作责任重大，往往也只有能力最强、最得墨家众人认可的人才可以担当。 　　至于墨家的大本营墨家书院，则是培养下一代弟子的地方。在这里的大多是墨家的年轻弟子。因为墨门的有生力量大多聚集在此，所以它在什么地方才显得尤为重要。安全和对墨家的发展有帮助，是两个主要考虑的因素。 　　墨家弟子从来到书院起，在完成五年的教育，包括墨家思想、剑术、机关工艺等等后，按照个人的所长和墨家的需要，就可以被分配到墨家的各支和各国，成为一名真正的“墨者”。其实其他地方的墨家基地，也会培养年轻弟子，只不过人数、规模、质量上都比不了书院罢了。但弟子进行分配时必须年满十三岁，否则的话还是得一直在书院待到十三岁。比如郑嘉，她在九岁时就可以完成教育了，但她必须得再等四年才能离开书院。 　　郑嘉来到墨家的这几年，墨家大大小小的集会她倒也见识了几次，但没有哪一次的规模是比得上现在这次的。她见过的、没见过的，只要是墨家的重要弟子，此刻都聚集在安邑的墨家书院里。 　　墨家的人不喜欢繁文缛节，不会像儒家那样一件简单的事可以啰哩叭嗦地说上半天。大家互相按照墨家的规矩行了礼后，便按照年龄资历坐了下来。郑嘉作为书院弟子，也参加了集会并坐在偏后一点的位置。她的旁边便是比她早入门几天的另一位女弟子中行静。 　　中行静是卫国人，她还在襁褓中时亲生父母就去世了，成为孤儿的她被养父母收养，中行静这个名字也是养父母取的。她兴趣古怪，专门喜欢做各种各样的实验，实在受不了她的古怪的养父母便将她送到了墨家。她比郑嘉大三岁，而且两人的关系也非常好，不仅在宿舍的铺位是相连的，早晨还一起给墨家弟子们做早饭、白天一起练剑。这是她俩第一次参加如此大规模的墨家集会，心里都有点紧张。趁着墨子还没来，两个女孩便窃窃私语了起来。 　　“中行师姐，那天师傅问你以后打算做个工匠还是喉舌，你决定了没有啊？”郑嘉嘴快，素来有什么说什么，自然也是她先挑起话题。 　　“决定了，我要去做个工匠，因为我喜欢做实验。其实如果去做喉舌的话，也还不错，师傅说我为人还是比较机警的，但我不喜欢。”中行静说道，“倒是你，有没有提前想好要做什么？师傅恐怕很快也要问你了。” 　　“我不知道。”郑嘉耸耸肩，“我武功很烂，这一点全墨家都是公认的，自然无法做个剑客，但做个学者或者喉舌倒也够了。不过，我觉得喉舌必须常年待在一个地方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不如做个学者可以著书立说、周游列国。至于工匠的话，”她笑看着中行静，“我可不想像师姐你那样成天把工坊弄爆炸，然后让邓陵子师兄领着许周师兄跟在你身后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 　　中行静好气又好笑，她酷爱研究各种自然现象，是墨家在机关术和其它技术上的天才少女。但她七岁那年第一次进工坊就弄得鸡飞狗跳天下大乱，之后也大错小错不断。虽然几年后的今天她已经不那么经常犯错了，可那个“研究狂人”的外号已经落下了。不过中行静向来不太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倒也不在意别人拿这个说她。“我说郑师妹，你是个女孩子。”中行静含笑看着她，“一个女孩子去做学者，恐怕墨家会成为全天下人耻笑的对象哦！而且我们墨家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女学者出现，不过你那么擅长机关术，做个工匠也不错。” 　　郑嘉冲师姐做了个鬼脸，师姐什么都好，就是总把她当小孩子看。如果算上前世的年纪，郑嘉都已经三十岁了，比中行静的年纪还要大上三倍。不过她很喜欢这个将她当妹妹的师姐，也乐得在师姐面前扮个小孩子。 　　“中行师姐，说真的，我不觉得女孩子做学者有什么奇怪的。咱们墨家素来不拘于那些所谓的‘礼法’，干嘛还要考虑那么多？而且，如果墨家也那么处处看人家脸色行事，就不是墨家了，那就成了儒家了！”郑嘉心说，21世纪女人做学者的多到已经平白无奇了，可到了这古战国时代照样是件稀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