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黄昏。霞光满天。
灰暗的天空,不见朝阳,寒风吹卷落叶,沙沙之声仿若怨妇的泣诉,凄婉哀怨。深冬的料峭与寒意令原来繁华的长安城显得落寞而孤寂,大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裹在厚厚的棉衣里,除了风中的忧怨,听不见其它任何的声响。如此寒冷的天气,谁还愿意在大街上走动?谁不想躲在自家的炉火边,享受着红烘烘的暖意。老油翁却不想,不是不想,是不能。他正裹紧破烂的棉衣,挑着油担卖油呢,再过两天就大年了,各家要用油得多着嘞,趁这两天再赚两个儿铜板,过年也可以在家安安稳稳地喝两盅,说不定,有足余的话,还可以叫个娘儿们暖暖被窝呢,一想到这事,他浑身就来劲。
凶猛的寒风刮得人脸上犹如刀割开一道道口子,火辣辣地疼。又是一阵地刀风刮来,老油翁禁不住一哆嗦,忍不住冲天叫骂道:“这狗娘养的天气,还叫不叫人活了?”却没留意,脚下一滑,吱溜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头对着一条狭窄的破巷。正待站起之际,巷中忽然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似有若无,听不真切,若不是刚好摔到巷口,他也听不到。老油翁踉跄站起,慢腾腾循着哭声向巷子里走去。不多时,他来到一个黑色的包裹面前,哭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一张哭得惨兮兮的小脸已然是冻得红彤彤,婴儿哭得正欢。老头打开下身一看,一个突出的小尖尖,是个男孩。他眉头一皱,向四周一望,已快掌灯时分,大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天黑得早,也黑得沉,看样子,要下雪。这是谁家的孩子,像是有意扔在这里了。婴儿此时止住了哭声,冲着老油翁一阵阵地咯咯直笑,身子乱拱。老头犹豫了一下,将婴儿重又放下,转身走出了巷子,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是让别人捡去的好,免得跟着自己遭罪。就在他放下婴儿之时,那婴孩哇地一声重又哭了起来,似乎是舍不得老油翁,也不知是哪来的劲,竟越哭越响,越哭越大声。老头的心被哭得一颤一颤,转回身,迟疑着向前走了两步,又转去,如此来回三次,最后,他咬咬牙自语道:“孩儿,你别怪我心狠,跟着我遭罪呀!”转身挑起油担,疾步而去。婴儿的哭儿越去越远。
长安的冬天,虽是寒风煞煞,华灯初上,倒也把个偌大的城池照得斑驳陆离。加之,又将大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满城的灯笼显出大红的喜庆,夜晚倒是充满了暖意,只是不知何时,天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在红灯的照耀下,雪成了珠点斑斑,点点落红轻轻盈盈地坠向人间。此时,大街上没有半个人影,夜静得只剩下雪在风里飘的声音。一辆马车缓缓自街心驶过,忽然,马车停了下来,绣着滚龙花边的紫色挂帘被卷了起来,一个二十余的少妇探出头来,好美的女子。只见她鬓云似雪,髻挽双红,脸似粉桃,眼若秋水波,眉如远山黛,唇施薄脂,肤如霜雪,一身紫色的大披风,她边下车边道:“雪儿,你真的听到婴儿的哭声?”她脚一落地,惊飞一地的白雪。一个小小的人影自车中出来,一张晶莹的小脸,是个穿着绿色小花袄的小女孩。“娘亲,我真的听到了!”二人似乎是在为着什么争论。那少妇将女孩抱下车,女孩却听着耳朵,不顾女人喊叫,径直向着一条巷子走了进去,女人和一个另外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女子跟了进去。果然有婴儿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近,小女孩来到一个黑色的包裹跟前,她伸出小手扒开盖住的包裹,一张冻得发紫的小脸露了出来,两个女人也跟到了。“娘,我们带他回去吧,你看他多可怜哪!”那少妇迟疑着,另一个少女开了口:“夫人,小姐,我看那婴儿已经不行了,想是冻得太久,又没吃东西,活不成了。而且,在老爷面前也不好交待。”一想起丈夫这两天因发怒而阴沉的脸,她就有些害怕,伸手抱起小女孩,匆匆转回身就走。婴儿的哭声渐渐远了,那小女孩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今夜的长安城并不闹,老油翁却怎么也睡不着,外面冷风丝丝地透进来,盖了三层破被,他还觉得冷。脑中又闪过白天在巷子里见过的那张小脸,那胖乎乎的小脸真招人疼,哎。老头一晚长吁短叹,翻转着。朦胧中,天亮了。
趁着熹微的晨色,老油翁下意识地走进那条巷子。哭声没有了。他急急地打开那黑包裹,伸手一探,婴儿早已没有呼吸。老头心一惊,打了个冷颤。赶紧放下包裹,转回身走了出去。突然,“哇”地一声犹如喇叭似响亮的哭声传了过来,老头又转回去,一跺脚,抱起那包裹走出巷子。
正文 第一章 野种和童年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你可以把他打倒,但是,你永远无法使他屈服,因为他从来就不会屈服。寒武就是这种人。
寒武是野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野种,野种是什么东西?从会想事儿的那刻开始,他就没想过。难怪老油翁不让他喊他爷爷,原来他是野种。一想起这事儿,他就来气,他决定从此以后都不理老油翁,他恨他。
寒武歪着身子,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老油翁正在打油,见此情景,道:“小子,又跟人打架了。”寒武不想踩他,看了他一眼,径直回到自己那小小的木板床上,缩进被子里。老油翁跟了进来。他一把掀开被子,抱起三岁的寒武。不知为什么,他这段时间特别想抱这小子,也许过几年,自己就抱不动了,这几天腿疼得厉害。怕是过不了两年就动不了。寒武的力气很大,他对着老油翁一阵拳打脚踢,拼命地挣扎:“放开我,放开我!”老油翁急了,平时撒娇,可没这今天这么厉害。跟发了疯的小野狗似的。“奶奶的,野小子,野小子,这几天没挨揍你这浑身就痒痒啊!”说着,他便去扒小寒武的裤子。“是啊,我欠揍。我是野种,我是野种啊!”老油翁一愣,那叫声叫得他一阵地心酸。
寒武刚抱回来的那天,就有人告诉了他。那弃婴就是长安城禁卫军赵元宏的妻子白艳娘偷人,和江洋大盗辛七生的。辛七被赵元宏抓住后腰斩于菜市口,白艳娘被发配边疆,听说被官军征为歌妓。据说,后来,不堪凌辱,在军中悬梁自缢。这弃婴就是赵家人丢的。据说是赵元宏母亲的意思,本来依着赵元宏是要掐死的,后来偷偷被赵老太太派人送出了府,叫下人扔在了巷子里。白艳娘是什么人,老油翁不清楚,但辛七,他是知道,那是条好汉,斩头的那天,他在菜市口看着,那人,铡刀落下的时候,他脸上还挂着笑,眉头都没皱一下。长安城里谁没受过辛七的恩,谁家没受过七爷偷来的银子,可是这年头,人命比银子值钱,谁也不敢站出来给他收尸。后来,是仰慕他的一个江湖侠客来收的。可是,只剩下骨头了。老油翁觉得辛七是英雄,自己不配寒武叫爷爷。老头佝偻着走到门口,忽然开口道:“武,以后,谁喊你野种,你就揍他,往死里揍。”
寒武正在揍人,不,他正被人揍。几个附近的四五岁的小子正在揍他,他们就叫他野种。寒武先动的手。寒武喜欢和伙伴们玩,可他们老喜欢欺负他,人真是丑恶的东西。以欺负人为乐。他正被一个叫白鸿羽的小子踩在脚下,五个小孩纷纷踩在寒武身上,狠命地用脚跺他,白鸿羽恶狠狠道:“小子,你就是野种,你就是野种,不许我们叫野种,你就是纯纯正正的野种。”边叫边用脚跺着。寒武的嘴角渗出了血,他狠狠咬着牙,“野种,叫野种,叫哇,野种,叫你自己野种,说,你是不是野种?”他不说话,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寒武几乎每天都是带着伤回家,老油翁也不说他,只是不停地用药水给他洗伤口,一洗,寒武就大叫,不哭。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征服欲,寒武不肯承认自己是野种,白鸿羽和另一伙伴年小海就天天揍他。揍着揍着,他们就觉得寒武的皮越来越厚,越来越不怕揍了,而且,一被他逮到机会,他就还手,死命地还手。有一次,他摁着一个年纪小一点儿的,往死里打。白鸿羽来气,就吆喝着往死里揍他,双方就这样从寒武三岁,白鸿羽六岁、年小海七岁的时候开始,一直斗到寒武六岁那年。
那一天,寒武回家,老油翁一直躺在床上,寒武怎么拉他也不起来,老油翁终于开口道:“我起不来啦!”老油翁瘫了。自那以后,寒武就开始照顾他,出去打架的时间少了。不过,生活倒不成问题,老油翁好像有用不完的钱,每次家里弹尽粮绝的时候,他就有银子拿出来,寒武怀疑老油翁是装瘫,就故意不给他弄大小便,结果弄得家里臭了三天。寒武也不问,他知道,如果老油翁想说,他自己会说的。
野种,八岁了。白鸿羽、年小海已经出落成了少年,照样管他叫野种,照样打得他皮开肉绽。因为他们都跟白鸿羽父亲习武。寒武成了他们练习新招的把子。白鸿羽的父亲是烈虎堂的二堂主。长安烈虎堂,隶属于禁卫军,直接为禁止军输送士兵,而且,进了禁卫军的士兵还可以回炉再造。烈虎堂的大当家就是禁卫军统领赵元宏的大哥赵元祖,兄弟二人,一人在朝,一人在野,赵家在当时的势力无人敢小觑。长安城中,没有人敢招惹赵家。辛七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要不是辛七偷了赵府的七宝如意珠,赵氏兄弟也不会死揪着他不放。当年捉拿辛七,烈虎堂足足出动了五堂中的所有兄弟。后来,还出动了烈虎二将中的金枪将赵楷,才将辛七活擒。生擒辛七一直是烈虎堂的壮举,是烈虎堂的英雄事迹,烈虎堂人人说起那段往事都是豪气万分。
这一日,黄昏前。寒武刚刚挨完揍,便想找个远一点地方清洗伤口。现在,他们连他每次洗伤口的地方都找得到,上几次就被白鸿羽逮着正着,竟然拿走了他的裤子,害得他围着水草回家。他不想回家洗,在外面洗自在。再说,家里就那么大的地方,他可不想当着老油翁的面天天洗,他七天才给他洗一次澡。天边,晚霞照得美仑美奂,云朵像是飘动的仙女,姿态妖娆。寒武低着头,往西边一直走着,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废墟。这是什么地方?他抬头瞧了瞧,猛然间一只老鸦扑腾一下飞起,上了废墟前一棵枯树。但见眼前的废墟静得出奇,破败的土墙透出一股阴森森之气,寒武浑身一颤,心里有些发毛,可强烈的好奇心又驱使他迟疑着走了进去。
黄昏后。
寒武蹑手蹑脚走入废墟。
新月上。
冷月弯弯,似倒挂天际的银钩,弯得那么陡峭,仿佛要勾人魂魄。
寒武听到脚下喀嚓一声,一惊,赶紧挪开脚,原来脚下踩了块木牌,“仇王府”。虽然识字不多,但这三个字他倒是识的。“仇”字是老油翁特意请先生教的。只见眼前破砖碎瓦,断垣残壁,倒下的废木七零八落,形状异常的诡异。个中的杂草奇形怪状,竟不似普通草木般秀气,四处充满着肃煞之气。寒武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有些微微的怯意,只觉眼前的一切透着无比的诡秘。他蹑步走了进去。
仇王府大的很,虽是废墟,却依稀可辨屋子被分隔的痕迹。寒武从这间走到那间。忽然,眼前一花,似有东西一闪而过。只听一声尖嘶,刺得夜空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寒武顺目一看,一只似雀非雀,似鹰非鹰的东西正瞪着一双精冷的眸子看着他。那东西眼睛赤红如血,仿佛还有鲜红的液体自眼中流出。此时的寒武心中一阵乱颤,那怪物冲着寒武又是几声尖嘶,见寒武不动,便展开双翅,腾空而起,那样子似乎示意要他跟上。他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那鸟飞行的速度不疾不徐,不时回头张望他,见他跟了上来,就一个劲地向前飞去。
寒武顾不得看四周什么样子,只顾跟着怪鸟向前奔。只觉得周围似乎越来越冷,越来越阴森。
寒武站在老油翁床前,此时,他旁边立着一个像柱子般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那汉子约摸四十开外的年纪,一张精瘦的脸,颔下很干净,没有胡须,双目如电,一头散发披肩。他站在寒武旁靠左后的位置,样子很倨傲,看寒武时,目光倒柔和的紧。寒武要走了,他一回到家里,就迫不急待地告诉老油翁,他早就想离开这鬼地方,他要去学本事,为父亲报仇。老头眼中露出一抹的惊喜,继而又是一阵地惊慌,沉默。其实,他早已油尽灯枯,之所以支持到现在,就是希望能有辛七爷当年的江湖朋友来接替他继续照顾小寒武,现在看来,他等到了。老人脸上的表情很安详,鼓足力气道:“武哇,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爷爷,我带你一起走!”寒武脸上透出一脸的坚毅。老油翁脸上露出满足的一笑,道:“武啊,爷爷没几天了,你跟着叔叔学本事去,爷爷放心,记着,要好好学。先报恩后报仇。”他有些不明白,自小便受人欺负,何曾有人给过他恩惠。“长安城北回风庄梅家,梅千雪,记住,先报恩,后报仇!”老人枯瘦的手指指向北方,声间嘎然而止。寒武目光呆住了,他就那么愣愣地看着老人。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他笨拙地伸出小手合上老人未肯闭上的双眼。倔强的眼神中泪水直打转,却没有流下来,还在被白鸿羽他们踩在脚下的时候,他就告诉过自己,以后,只流血,不流泪,绝不流一滴眼泪。他的眼泪也许已经在那小巷中哭干了。
寒武望着面前的熊熊大火,以后,他不会再回来这里了,那个充满屈辱的童年,让他在火里化为灰烬吧。他和中年汉子转回身,向着城门大步流星而去。
正文 第二章 回风庄惊变
十年后。回风庄。梅家。
回风庄。长安第一庄。庄主梅白痕,家传绝学流雪回风剑,江湖中响当当。庄中以铸剑和开银庄为生,手下弟子千余人,梅白痕与朝中六皇爷交好,长安城中江湖地位仅次于烈虎堂。这一天,正是梅白痕六十大寿,府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一位壮硕老人步出花厅,只见他一脸的络腮胡子,宽宽的脸膛,身材魁梧,步履沉稳,显是下盘功夫了得。正是“流雪神剑”梅白痕。老头很少笑,即使今天是他六十大寿,脸上也没有一丝的笑意。他正对着厅外的灯笼出神。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爹爹!”一回头,只见一张美得有些虚幻的脸出现在眼前,正是女儿梅千雪。但见她脸若芙蓉,眼泛秋波,眉目顾盼间,却有万种说不出的风韵,活脱脱像个人间的仙子,奇异的事发生了,梅白痕笑了,只有看见女儿时,他才会笑。所以,如果你想看见他笑,最好是有梅千雪在的时候,府内府外都十分清楚,此女乃是他的至宝。“雪儿,不是叫你今天不要出内堂吗,玉先生说,你今天要呆在内堂,不然有血光之灾。”“爹爹,今天是您的六十大寿,不要说有血光之灾,就是要了女儿的性命,”话未说完,梅白痕轻轻啐了一口,“啊呸呸呸!以后不许说这等不吉利的话。”正待接着往下说,总管玉西子走了进来,“老爷,八大剑派的人已到前庄!”“好,我即刻就来。”以他今时今日的武林地位,这次大寿来的人肯定不在少数,除了八大剑派,一堡四堂两府的人早就到了,其他的武林人士,几乎都在前两天赶到的。幸好准备的早。梅白痕正待赶往前庄,却有一名弟子走了进来,“师父,这里有封信,说一定要亲手交到您手里。”梅白痕一愣,伸手接过,抓开封皮,展开观看。看着看着,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头上斗大的汗珠渗了出来,“你赶快请玉先生前来。”不一会儿,玉西子来了。“玉先生,凡你告知所有宾客,梅某人身有不适,不能待客,礼物退还给大家,赶快遣散众宾客。”玉一惊,也不多话。转身出去。
回风前庄,众人悻悻离去,脸上多不快之意,甚至有的已叫出声来,“这梅老爷子身价也是越来越金贵了,我们给他祝寿,他倒好,酒不喝就让咱们走人,连见都不见。”玉西子也不好解释。终于,所有宾客都已散去。大厅之中,梅白痕手里仍旧拿着那封信,夫人归燕春、女儿梅千雪、手下十二大回风剑客,总庄三百余弟子,正黑压压地挤在大堂之中。梅白痕开口道:“诸位,我回风庄突遇变故,今日召集大家,是要呈明一事。回风庄自今日解散,桌上有银票和现银,大家可拿去各自谋生。庄中不留人。”说完,站起身形,快步转向内堂,归燕春和梅千雪跟了进去。留下窃窃私语的弟子和下人。大家面面相望,心下皆知,庄主定是有仇家寻来,不想连累众人,江湖之中,如此之事并不鲜见。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们不走!”有人带头散了去。竟未有一人离去。
回风子弟,多是青壮之人,在江湖行走,成家的不多,哪个不是热血男儿,他们当中,有不少是当年梅白痕从路边捡回的乞丐。此时,梅白痕正面色凝重地端坐在椅子上,“玉先生,你即刻带着雪儿离开。”梅千雪却一声嘶叫,“我哪儿也不去,到底怎么啦?爹爹!”他不说话。归燕春道:“莫不是他们来啦?”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顿时,她的脸变得煞白,跌坐在椅子上。一阵静默,堂中听得见梅氏夫妇急促的心跳声。梅千雪将眼光望向母亲,归燕春一声轻叹,目光望向堂外。
“当年为了葬你外公,我卖身于岭南十屠。那岭南十屠简直不是人,竟然要我委身于他们十人,做他们十人的妻子,我死都不从。有一天,我趁机逃了出来,撞上了你父亲。”她向梅白痕投出感激的一瞥。“你父亲一生以侠义为重,那帮畜生不肯放过我,就向你父亲下毒手,幸好你父亲当时有五个师兄弟。怎耐那十屠太过残忍,为了保护我,你那五个师叔师伯均丧命在十屠手里。不过,他们也没讨得好,也伤得伤,残得残。还死了三屠。”梅白痕喃喃道:“十屠所过,鸡犬不留。”忽又道:“玉先生,你把那些银两发给大家。告诉他们,叫他们赶快滚,我梅家的事,不用他们管。”玉西子一愣,望望他,心一横。如果要一个人离开你,最好的方式就是伤害他,一群人也一样。不多时,玉西子回来禀报,已有三分之二的弟子离开了。梅白痕拿起碎裂剑,直奔前厅。见仍有众多弟子站在哪里,也不说话,便道:“大家听着,你样整日介在我梅家白吃白喝,现在我梅家养不起你们,你们都给我滚吧,你们这群废物!”说完,他轮起带鞘的剑,在众弟子中一阵乱打,被打的弟子也不出声,众人齐煞煞跪了下去。许多人泣不成声,望着一张张年轻的脸,梅白痕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年幼时就跟着自己,有一些是几岁就进了回风庄,他忍不住又是一声巨吼:“滚哪,我叫你们滚。再不滚,休怪老夫不客气了!”说完,他冷冷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众人,拔出碎裂剑,但见一道寒芒闪过,当前的一名弟子被刺翻在地,那名弟子咬着牙,狠狠道:“师父,我的命是您给的,您现在拿去也可。只是希望师父现在能留我一条贱命,梅虎不能为你杀敌,但梅虎还有血肉之躯,可以为您挡死。”那名唤梅虎的弟子鲜血直流,神情激昂,梅白痕禁眼泪在眶中直打转,一跺脚,转身离去。
所有这一切均无一遗漏地落入门前一个扫地的仆役眼中。那仆人看上去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脸,穿一身灰色的下人服,看完刚才那一幕,眼前的一切仿佛又与他无关,他仍旧静静地扫着台阶,扫得那么仔细,生怕漏掉了一粒尘埃。
回风庄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梅千雪此时已将凌雪剑随手拿着,归燕春不会武功,父亲在大厅中端坐,她便径直走向母亲的跨院。刚进跨院,却见一黑影正在跨院当中,她一声喊道:“什么人?”却见那人拿着扫帚,定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贴身丫环绿儿半月前买回的仆人,听说是个哑巴。哑巴抬头看着她,脸上木然地没有表情,她知道,哑巴听不见,也定然是不肯走,不然,不会这么晚还在这扫地,其他的杂工都离开了。那张脸很年轻,她不禁有些悲从中来,人的生命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她一定要会会岭南十屠,看看是什么厉害角色,只是可怜了这哑巴。她一抬头,那哑巴一张瘦削的脸,两道剑眉斜插两鬓,衬托着披散的头发,显得有几分英俊,如不是月光明亮,还看不出呢。她心里生出怜悯,伸手拉起哑巴的手,道:“哑巴,你就跟着我吧,我保护你。”说完,竟牵着他的手走进母亲的房间。她却没看见,那哑巴脸已红。
梅千雪正与母亲谈心,说起女儿家的心事。归燕春道:“雪儿,哎,如果你嫁出去就好了。”想来女儿已近双十年华了。梅千雪有些羞涩,道:“娘,女儿现在什么都不想。”“雪儿,你看青龙堡的傲宇如何?”“娘!”“还有烈虎堂的赵无极、白鸿羽。”旁边的哑巴眼一动。“娘!那赵无极眼睛色迷迷的,那白鸿羽更是阴险的很,女儿都不喜欢。”母女二人正谈着,突然,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刺破沉静的夜空,“走,赶快到你父亲那儿去。”二人带着哑巴急奔大厅。大厅内灯火通明,梅千雪刚跨进去,一抬头就一声尖叫,只见大厅内挂满了死鸡,死鸭,死相极其恐怖,有的双眼被抠,有的没有头,有的断足,有的肚子被剖开,五脏正在流泻,她看得一阵阵地恶心,归燕春双眼一闭,不敢看。梅白痕就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闭,自己刚刚只不过去看了一下守门的弟子,一会儿功夫死鸡死鸭挂满了整个大厅,看来,这岭南十屠的武功又精进了,他心忖道。突然,大厅内传来似针掉地的两声轻微的响声。梅白痕双眼暴射出两道寒芒,目光如电,一扫厅内,那声音却又不响了。过了一会儿,他正想叫归燕春和梅千雪去稍作休息,却发现天色已熹微,却没听见鸡叫,没了头的鸡又怎会叫呢。
正文 第三章 岭南七屠
岭南十屠的武功,早在二十年前,梅白痕就已领教过。除老大和老二外,其他均与他打成平手,但十人阴险狡诈,对敌的手段极其残忍,尤其老大狮屠孟春擅用心计。那一次交手,大师兄刘玉本来武功远在孟春之上,就是交手之前上了孟春的当,先被其下毒,交手后,十招都未支持住,便倒在血泊之中。最可恨的是,当年的流雪回风六杰,除自己外,其余全部丧生在十屠之手,且被十屠的老四狐屠割下脑袋,用药水将他们的头颅化去,致使五位师兄弟,临下葬时,都没有一具完尸,一想到此处,梅白痕就恨得牙根直作响。
此时,剩余的弟子早就视死如归。梅白痕平时爱惜子弟,视若己出,此刻,他更是一刻也不敢闭眼,就是死,也要让自己死在前面,自己都六十了,他们都还年轻。众弟子被玉西子分成三拨,每一拨三十人,第一拨守院门,第二拨守大厅门,致于最后一拨,则是武功最好的三十人,埋伏在暗处。一个个眼睛瞪得雪亮,生怕放进了一只蚊子。除鸡犬升天外,这一夜竟没有其它动静。梅白痕心里更是焦急。
回风庄位于城北三十里,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家,所以,到此时,偌大一个庄园更显孤寂和神秘。梅白痕自日升看至日沉,奇怪的是岭南十屠竟没有任何动作,既没有杀自己的弟子以泄愤,也没有摸进山庄,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十屠虽剩七屠,但实力必在己之上,一天一夜不动,正是以逸待劳,再拖两天,恐怕有些弟子会受不住了。想七屠要的就是己方自乱阵脚。天又暗了下来。山庄近山,天黑得早。
第二夜。掌灯后。
夜黑得有些魅,黑暗中仿佛有无数的魍魉在游动。后院归燕春的卧室,灯亮着。突然,两条鬼魅般的影子自墙头一闪而过。两个影子正待移动,却有一个轻微声音道:“两位,哪里去呀?”来得正是岭南十屠中的老五鬼屠狄三和老六人屠邱八。夜色中看不清二人的表情,二屠心下一惊,回风庄竟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背后,而他们却无所知。之前,七屠已探消息近两年,梅家绝无此等人,这人不是梅家之人。鬼屠狄三一声怪笑道:“朋友,你不是回风庄的吧?”那人却不答话。“如果不是的话,劝你最好别管闲事的好。”仍未答话,却见一道美丽的红芒一闪,透出无比妖异的邪气,一具尸首已躺在了他身后。正是人屠邱八。二屠是老搭挡,鬼屠引人对话,人屠偷袭。没想到,对方不但早有防备,而且,只一招就结果了人屠。杀人的人也怕死。鬼屠心里冒出阵阵冷意,以往杀人无数,但看刚才那道红芒,太快了。如果是自己也绝计躲不过,“朋友,跟岭南十屠结梁子没什么好处。”他话未说完,一个纵身已跃起二丈,正待要逃,却被那道妖冶的红芒追上了。
梅白痕和玉西子率领几名弟子早已赶到,刚才看见天空似乎有红色的光芒闪耀,众弟子举着火把,整个山庄被照得犹如白昼一般。终于有弟子寻至后院墙根处,一声惊叫。两具无头尸,两个无尸头,身首异处。梅白痕定晴一看,岭南二屠,虽有近十余年未见,七屠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只是庄上谁有那么大的能耐,一举伤二屠?
梅白痕与玉西子正在大厅商量,二人心下不知是喜是忧。二屠死在庄上,莫非有高人暗中相助?不知暗中相助之人到底是敌是友,另外五屠却不知潜伏在何处。看刚才那迹象没有打斗的痕迹,二屠显是被一招致命,江湖上能有如此武功,就是当今的武林至尊墨斗先生也未必做得到。如果是敌,回风山庄只有束手待毙。梅千雪与归燕春走了进来,那梅千雪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兴冲冲步入大厅,道:“爹爹,我听说七屠死了二屠。”梅白痕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轻轻点头。“这么说,有高人在暗中相助咱们?”归燕春也有些兴奋,虽然近四十多岁的人了,灯照得见她脸上的红韵,甚是美艳。玉西子接口道:“夫人,杀二屠者武功甚高,我们怀疑不是一人所为,但目前亦不能确定对方是敌是友。”梅千雪道:“如果是仇家对头,为什么要帮我们呢?”“江湖之事,太过诡异,有时候,杀人并非为了帮人。”这一点梅白痕也参详不透,这才是最关键的,本来七屠已是无法应付,如果再加上今晚出手之人,回风山庄根本就无还手之力。
凌晨。
回风山庄众人毫无睡意,大家既兴奋又害怕,原本以为一点希望都没有,现在看来,好像有转机,有高人在暗中相助。梅千雪与母亲睡在一张床上,翻来覆去。哑巴就站在门外。屋中仍透出微弱的灯光,她看不见门外哑巴的表情,只是在窗户上映着一条颀长的身影。她叫他去休息,哑巴似乎听不见她说的,待她进了房,仍旧守在窗外,她心想,虽然他哑了,但他是个好人,因为他懂得忠诚,不像现在江湖中许多沽名钓誉之辈只知勾心斗角。她相信,如果他有师父,他一定会对其比亲生父亲还要好。如果这场劫难能过去,她一定要爹爹收哑巴做徒弟。想起这些,她就觉得兴奋。门外,哑巴静静地站着,他微闭着双目,人站得像个标枪般直,散开的长发披撒双肩,赫然像个守护神。
此时,距回风山庄十五里的山中,透出点点的光亮,中间传来暴骂之声:“妈的,这到底是谁?”说话之人五大三粗,头大如瓮,正是十屠之首,狮屠孟春。二屠被杀,剩余五屠早已得知消息,只是在场的却只有四人。老三狼屠吴有开口悠悠道:“据老七说,老五和老六都是一招致命,放眼当今武林,谁能有此本领,一招之内要了老五老六的命?”老四狐屠阴恻恻道:“当今武林绝无此等高手,就是墨斗那老东西也做不到。”“听老七说,老五老六被杀前,庄里有人见空中闪过红色的光芒?”孟春接道。“对,这能说明什么?”四人又是一阵沉默。破回风庄之事七人计划了将近八年,如果回风山庄真是潜伏了一个这样的高手,那将会要功亏一溃,八年心血皆要付诸东流。四人只觉自背上生出阵阵寒意。孟春猛地一声大叫道:“告诉老七,明晚我们齐攻回风庄,叫他先别动!”
第三天。夜。
由于连续两天未曾合眼,七屠已死二屠,梅白痕也顾不得许多,便令所有弟子白天休息了四个时辰,直至掌灯时分,一众人等才纷纷就位。梅白痕知道,剩余五屠在等待时机,等全庄打盹的时候,日不过三,今晚是关键时刻,说不准五屠就会在今晚行动。本来他也没多大把握,但根据昨晚的情形,七屠原先的计划一定被打乱了,五屠比他还想引出那潜伏的高手出来。他们一定会提前行动。
黑夜沉得让人心慌,不知什么缘故,月亮久久未曾上来。回风山庄中却是灯火通明。突然,不知何故,一群山雀扑腾腾飞了起来,也不知那山雀从何而来,为何会在回风山庄的院前飞起。守门的弟子吓了一跳,紧张的山庄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四条鬼魅自山中恍恍忽忽飘出,在黑夜的掩护下,看不见影子,只见八只精光闪闪的眸子在飘移。守院的弟子忽然感觉脖子上一凉,人悄无声息地倒下。四条魅影飘进院子。刚进院子,只见近三十名回风子弟身穿白衣,头束黑带,手提长剑,正在相候,四人相对一望,冲入人群。何谓“屠”,杀光。倾刻间,一阵杂乱的喊杀声响过,三十名回风子弟皆是身首异处,死状惨烈。大厅中的梅白痕听得外面杀声震天,知道必是五屠硬闯进来。玉西子力劝其留在原处,以免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梅白痕见梅千雪和归燕春都已来到大厅,道:“雪儿,随为父出去,我回风庄的子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说完,不顾玉西子的劝阻,率领弟子直奔前院。四屠正欲往内冲,梅白痕等人即赶到。只见白衣的尸体躺了一地,皆是尸首异体,有些年轻些的子弟已是扶在一边呕吐,梅千雪心中一阵翻腾,别过脸去,浑身颤抖,一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搭上她的香肩,是哑巴。她感激地投来一眼。吸了吸气,看向场中。此时,梅白痕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四屠浑身是血,仿佛在血里洗了一般,脸上带着残酷的笑。梅白痕温柔地看了一眼妻子归燕春,向女儿道:“雪儿,照顾你母亲!”转身拔剑,向着众弟子道:“大家听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下场!”迎上四屠。大家心里清楚,师父是不想众人枉送性命。流雪回风剑,一剑破敌踪,宝剑一出动四方,一剑荡来夜光寒。但见梅白痕舞动碎裂剑,使出流雪回风剑法,刹时间,但见四周寒气凌人,剑光中,隐隐然竟有雪花飞起。众人看得越来越清楚,不错,剑光中正有雪花飞舞,雪片越飞越大,越飞越高,似有神助般,如风卷绒云,正是流雪回风剑的最高层雪花满天,四屠被裹在雪片当中,虽是应付得来,却也分不出身。梅白痕拼了老命。一个人倘是拼了性命不要,就是一头下山猛虎也未必战胜不了。老头宛如一条苍龙般,穿梭于四屠之间,他使出浑身的气力,一招快似于一招,刺、挑、戳、砍、点,神威凛凛。老大狮屠、老二虎屠武功本就在他之上,只是对他一时间拼命的打法有些措手不及,时间略一长,四屠缓过劲来,已应对自如。孟春冲着狐屠一使眼色,狐屠突然一个飞身,闪电般直奔归燕春。梅千雪正待拔剑,已然来不及了,眼看狐屠的长刀即要刺到归燕春,众人一阵惊呼,千雪心一横,旋身挡在母亲前面,长刀已到,千雪双眼一闭,猛听得一声闷哼,却并未感觉到背后疼痛,她赶紧睁开双眼,一瞥之间,只见狐屠双目如铜铃般睁着,额头钉着一颗红色的颗粒,正如一瘫烂泥般躺倒在自己脚下。三屠用眼角的余光一瞅,狐屠业亦毙命当场,三人心里一阵慌乱,看来不假,回风山庄的确隐藏一个不世高手。三人向后一退,齐齐看着狐屠,只见狐屠额头一点红色颗粒已然不见,他的脸色正一点一点变得红润,先是淡淡的红晕,接着是大红,紧接着,由红变珠色,由珠色变黑色,突然,腾地一声响,狐屠身上窜出缕缕火苗,一下子烧了起来。梅白痕与三屠等人均脸色大变,一声惊呼道:“相思豆!”不错,正是相思豆。魔域圣果相思豆,非果非器,天下间无药可解的暗器。三屠惊骇地看着狐屠正一点点化为灰尽,满脸恐怖地看向四周。突然,玉西子大喝一声:“谁也不许动!”众人举目一看,他手拎长剑,正抵在归燕春的后心。梅白痕双目喷火,厉声道:“玉西子,你干什么?”玉西子阴冷地一笑,“梅白痕,玉西子?哈哈哈”他尖锐的笑声刺得人耳膜发麻,这不是玉西子的声音。梅白痕向场中一扫,一跺脚:“你是七屠猴屠聂超!”“你现在才知道,不是晚了些!把剑放下,都给我把剑放下!”猴屠尖声道,他下意识地向归燕春身后缩了缩,他想那个不世高手就在那一众弟子中。忽然间,梅白痕老泪纵横,道:“夫人,你先走一步,我稍后便来!”说罢,一剑刺向归燕春的胸前,叫弟子放下剑,等于叫他们白白送死,他梅白痕岂能拿这一干人的性命去换自己夫人的性命。场中众人未料他有此一着,都惊呆了,就在他的剑刚要触到归燕春的胸前,奇异之事又发生了。但见一点红影闪过,猴屠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额头上也是一点红。众人都注意梅白痕,却未曾看清,那红影来此何处。相思豆,又是相思豆。相思豆是什么?三屠此时却是彻底慌了,忙乱地盯着四周,犹如惊弓之鸟,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见没有人追来,转身飞奔。突然,身后一道耀眼的红芒一闪,三屠齐声惨呼,头瞬间和身体分开,三道血箭喷涌而出。梅千雪惊愕地看着哑巴,是哑巴。那道红芒正是从哑巴手里发出来的。此时,梅白痕业已看清,红芒正是从站在女儿身后的那哑仆人手里发出的。好快的,是刀吗,没看清。
众人的目光齐煞煞地看向哑巴,哑巴脸上仍是毫无表情。他缓步走下台阶,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向大门走去。走得很仔细,仿佛是怕踩到什么。正当他已背向众人,梅白痕赶紧开口道:“恩公请留步!”哑巴脚步停了下来。“请问恩公尊名大名,日后也好相报。”哑巴没回头,也未出声。见梅白痕未再询问,他举步又走了出去。梅白痕忘了他是哑巴。梅千雪却急了,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们?”她仿佛是要问出些特殊的原因。“报恩!”哑巴突然开口,众人吓了一跳,活人吓活人比死人吓活人更可怕。“谁的恩?”“回风庄梅家,梅千雪!”话音一落,人已不见。此人是为自己而来,为报自己的恩?梅千雪怎么想不起来,自己何时给过他恩惠?
哑巴在脸上轻轻一抹,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终于明白当年老油翁为什么有那些银子,是梅千雪给的。当年离开时,他在老油翁放钱的箱子里找到了一条粉色的手绢,丝绸的绢面上有一树的梅花和漫天飘飞的雪花,他在梅千雪的房间看见过同样的手绢。本想物归原主,可那是老油翁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物什了。只是他始终不明白,梅千雪怎会和老油翁扯上关系,而且那银两维持了几年之久,不在少数。他没问。会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不知道的也许还是不知道的好。恩既报,就该要债了。他眼中喷出火样的光芒。
正文 第四章 烈虎堂
破日惊月贯长风,龙虎风云啸苍穹。说的正是武林一堡四堂两府。漠北破日堡,南海惊月府,江南长风府,汉中墨龙堂,长安烈虎堂,冀北斩云堂,岭南傲雨堂。一堡四堂两府乃为天下武林翘楚,其中,汉中墨龙堂堂主墨斗先生乃天下盟的盟主,烈虎堂雄踞长安多年,又与官家相连,地位自是非比寻常。烈虎堂堂主“半枪夺命”赵元祖,祖传夺命锁喉枪,曾擒天下第一盗辛七于枪下,生平无有败绩。其弟“枪影”赵元宏,枪快无影,出枪阴毒,每枪必取人心,乃京城八万禁卫军统领。烈虎堂下有两大将军 “无敌金枪”白英,“狂风刀”李准,四部鹰堂,金鹰堂、红鹰堂、青鹰堂、黑鹰堂,而今之烈虎堂正如日中天。
七月初五。清晨。
烈虎堂内喊杀震天,非是有变故生,众弟子正在操练。忽然,一条白色的人影一闪,从后门窜了出去。赵无极,烈虎堂少堂主。烈虎素有军堂之称,每日的操练次数多,纪律严,训练苦,凡从烈虎堂出去而当上士兵者被必人刮目相看。如果说烈虎堂有谁可以一整天不参加训练,不练功,只有一人,赵无极。倒并非赵无极是赵元祖的儿子,而是因为赵无极是练枪的天才,枪一到他的手里就像一条蛇样活,据说,就连烈虎四鹰的黑鹰有两次都输给了年仅二十岁的赵无极。练枪要极好的腰马功夫,他嫌练家传的长枪太累,便找人打造了一条银色链子枪,因为每次那链子枪被他舞动的像条银蛇,加之他又好色,人便送绰号“银蛇”,“银蛇”赵无极。此时,他正躺在翠香楼头牌姑娘胭脂红的怀里。胭脂红的身子确实像涂了胭脂,不过,是抹了淡淡的胭脂,抹了淡淡的胭脂才有韵,否则落俗。赵无极流连花丛已有五六年,这胭脂是自小便跟着他。“极哥,你什么时候娶那姓梅的丫头进门啊?”娶了正室,就可以娶妾,赵无极答应过,只要正室一过门,就接她进府。这她一辈子也不能忘了。赵无极脑中掠过一张绝美的脸,眼中露出野兽似的光芒,胭脂吓得一凛,拉过红鸳被掩住半裸的身子,赵无极淫邪一笑,像头恶狼样扑了过去。
黄昏。
赵无极走在去北城的路上。他想起了回风庄,不,准确地说他想起了梅千雪,那个脸可以挤得出水,看一眼就让他销魂蚀骨的女人。在他面前故作清高,哼,他银蛇的名号可不是空叫出来的。今晚,他就要让她知道,拒绝他的女人,这世界上恐怕还没生出来呢?什么流雪回风剑,在他眼里狗屁不值。赵无极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落日,心想:天也该黑了吧。
黄昏后。掌灯。
一条蛇样的黑影快速地向回风庄飘去。
梅千雪轻披粉色纱衣,却又无睡意,兀自坐在床上发呆。不知为何,自那日哑巴离去后,她就有些魂不守舍,哑巴虽未直接言明为了她,但却说是为了报恩,她与他素未平生,何曾与他有恩?他定是口中不好直言,可似乎又不像,她禁不住摇头叹气,此时却不知他人在何处?只是他不要一去不回头才好,自己这是怎么啦?竟对一个府上的下人这般牵挂?想到此,她脸蓦然大红,在红烛的掩映下平添了几分娇柔妩媚,美得若仙子般。
一条蛇样的影子正伏在正堂的屋顶,一双邪异的目光正盯着梅雪居,梅千雪已然入梦。那影子仿若无骨,施展的正是烈虎堂成名绝技轻功—— “蛇幻”。几个飘移,已至梅千雪的窗下。蛇影竟化作片儿,自窗缝逶迤而进。顷刻,一条黑影已站在床前,正待伸手,那床上的人儿忽然一剑直奔黑影的眉心,黑影嘿嘿一笑,伸指一弹,剑已偏,手指滑向剑身,顺势点了床上之人三处大穴,梅千雪动弹不得。黑衣人取下脸罩,正是“银蛇”赵无极。此时,那赵无极却烧了起来,她不敢看,室内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直欲叫人作恶。哑巴转身正欲离去,梅千雪急忙道:“等等!”哑巴不动。“你怎会去而复返,是……”她本想说是来看她的吗,然而,此等言语,又羞于出口。那哑巴又待离去,梅千雪此时却有些急了,心中又有些气恼,他就这么不愿意和自己呆在一起,脱口道:“你要去哪?还回不回来!”他仍未说话。千雪急得泪又掉了出来,女儿家的心事真是难以说清,更何况这种境况下的如花少女。他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知她在流泪,道:“我是个不祥之人,你还是不要记挂的好!”他若这次离去,便应没有理由再来回风庄,这次也许也是为了报恩。那以后恐怕再无机会相见了,她心里一阵凄苦,悲从中来,悠悠道:“你要去干什么?”“讨债!”话音落下之时,人已不见,若不是下身穴道被点,她定是追出去,一时间,她帐然若失。
午夜。烈虎堂。
一条鬼魅般的人影飘进后院,一声轻轻咳嗽,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正站在院中,声音不徐不疾道:“无极!”那人影仿佛遭电击般,浑身一震,向汉子走了过去,喊道:“爹!”“嗯!又到哪儿鬼混去了?”黑影沉默着,扯下脸罩,正是赵无极。不说话。“虽说你在枪上有天份,但也要切记红颜祸水,色欲伤身,你久不练功,以后如何撑起烈虎堂!”那人正是赵元祖。赵无极仍旧不说话,赵元祖想是疼子心切,道:“你去休息吧,明日到武堂训练,我要看看你的枪法可有长进。”“是!”赵无极转身,眼睛露出阴冷的寒光,脚未停留,向醉雨阁飘去。
夜沉,窗外,月隐星稀。
赵无极眼望着床顶,心思如潮,自己终于踏进了烈虎堂,刚才就是赵元祖,真恨不得一刀抹向他的脖子,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他要把烈虎堂连根拔起,这一天不会太遥远,今天不是送赵无极归西了吗?他原来不想杀他,只是那淫贼作恶多端,每年被他凌辱的少女何止百人,若不是民间早有传闻银蛇视色成狂,非霸即奸,他也不会想到从他入手打入烈虎堂。他可不是想除暴安良,做什么大侠。父亲当年劫富济贫,受过恩惠的人何止千人,万人,到头来非但无人出来主持公义,就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这人世间已不配拥有侠义二字了。一想到父亲死时的惨状,他禁不住浑身颤抖,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多少个夜晚,就是这样被恶魇惊魂。他暗暗思忖:一定要烈虎堂灰飞烟灭,赵氏兄弟万劫不覆。
正文 第五章 银蛇逞威
众弟子整齐地排列四周,清晨的训练早已结束,听说今天堂主要考验少堂主的枪法,众人都兴奋不已。虽说赵无极生活浪荡,嗜色成性,但其枪法确实诡异,高明,是个用枪的天才,什么枪到了他手里就如同蛇到了玩蛇的人手里一般,以前,他很少在武堂参训,所以大家只是听说,并未见他动过手,就是打败黑鹰的那两次,也是关起门来比,后来由小道消息传出的,究竟如何,还真不知道。今天,终于可以一睹究竟。
赵元祖端坐正中,在他左边坐着一窄脸、瘦高的精悍之人,那人一身黑衣劲装,正是二堂主“无敌金枪”白英。那白英的后面站着两个年轻人,左首年轻人一身的白衫,长相甚是英俊,只是眉宇之间透出一股阴冷之气,令人一看即知此人绝非善类,正是白英之子“追魂枪”白鸿羽。右边是他的得意弟子“小枪王”年小海。“狂风刀”李准有事在外,烈虎四鹰分列在四个分堂,所以,今天到场的除了八大枪王外,其余便是步风堂的弟子,也是未来禁卫军的精英,这些弟子正是赵元宏要的人。将自己的亲信弟子插于军中,赵元宏在军中已是王中之王,赵氏兄弟更是无人敢惹。而且,这些弟子在禁卫军中待得四至五年,便会被以各种理由,由赵元宏以不同的手段安插到朝廷各军之中,所以,这些弟子均是由赵氏兄弟精心挑选,培植的直系亲信,能入得此列者心中亦皆明白,将来一登仕途,飞黄腾达已不是难事矣。因此,长安习武之人皆以能进入步风堂为傲,以求一登虎廷。
赵无极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仿佛今天将要发生的一切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似乎是睡眠不足,睁着腥松的眸子,打了个老大的哈欠,周围的一切,他都不关心。赵元祖一声令下,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迈着软踏踏的步子走入正中。赵元祖站起身,道:“今日无极试枪,凡我门下弟子和今天到场的各位朋友均可下场与之一较高下,不必客气,死伤勿论,只要死时留个全尸即可。”步风堂的比试向来严格、残酷,若是赵无极连这一关也闯不过,如何在众人面前抬头,如何有脸身为赵家子孙。台下雅雀无声。赵无极仍旧是一付懒洋洋的样子。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静。
静得每个人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都说银蛇厉害,狠辣,众人谁也不敢轻下场中。“赵师兄,我陪你玩两趟如何。”众人举目一看,正是“追魂枪”白鸿羽。一个枪毒追魂,一个枪快无影,赵无极仍只懒懒道:“来吧!”白鸿羽缓步走入场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上次两人为了梅千雪出手,双方未分胜负,为女人决斗是男人认为勇敢的行径。白鸿羽右手轻轻一顺,一根铮亮的银枪缓缓自袖中露出来,袖里枪。赵无极仍是微睁着双目,不知为何,他越是如此,白鸿羽越是心中着恼。他心下哼道:故作镇静,虽然他是堂主之子,那又如何,只要自己在武功上胜了他,一样可扬眉吐气,烈虎堂向来重武,他要姓赵的输的无话可说。一想到赵无极输得趴在地上,他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意,猛然间双睛暴射出两道如电寒芒,倒托枪把,一点银影直奔赵无极的软肋扎去。
赵无极不动。
银影离他的身子三寸。
赵无极不动。
银星离他一寸。
他仍不动。
银星已触到他淡黄的衣衫。
白鸿羽狠狠地刺了下去,他仿佛看见梅千雪在对他笑。
忽然,面前的人不见了。耳际掠过一缕淡淡的微风。
他陡然转身,愣住了,赵无极就在他身后。下面却静得让人心生寒意。白鸿羽有些纳闷,难道,众人眼睛盯得是赵无极,不是他,是他的快。当他想再伸枪横扫时,却听见下面传来一阵哄堂大笑,众人的笑声足足可以震蹋屋顶,白鸿羽一愣,木然地望着下面。突然,感觉下身凉嗖嗖的,低头一看,却原来裤带不知何时被赵无极解了,裤子掉下来了,露了白白的股腚,白鸿羽满脸通红,赶紧扔枪,拾裤,想起父亲平日说的话,又捡起银枪。一手拎枪,一手拎着裤子飞身出去。下面传来阵阵喝彩之声。赵元祖愣住了,刚才儿子用的“蛇幻”,但用得巧妙之极,刚才那一闪,试问,自己躲得了吗?不一定,不,可以肯定是躲不了。他倒吸了口凉气。目露惊恐地望着赵无极,这小子怎么进步得如此之快?旁边的白英心里更是惊骇万分,就凭刚才赵无极的那一闪,十个白鸿羽的小命都没了,怪不得说银蛇的身法快,一看自己的儿子被脱了裤子,老脸通红,感觉脸上臊得实在难受,冲着白鸿羽一招手,转身向赵元祖道:“堂主,小儿献丑,白某家中还有要事,告辞!”赵元祖正待要说什么,白英已领着白鸿羽和年小海走远了。赵元祖深知赵无极如此羞辱白鸿羽,白英脸上自是挂不住,而且心里定是不满,赵元祖又喜又忧。一旁的弟子却是交头接耳,赞声不断。
赵无极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见久无人上来,正要回到坐位,猛听得一声清朗的喊声:“少堂主请留步!”一道黑影一闪,场中已多了一人。只见那人尖嘴猴腮,三络羊须垂如未长成气候的杂草,人已稳稳站立台上,赵元祖一惊。旁边一声唤道:“大哥!”正是八万禁卫军统领赵元宏。赵元宏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肩宽体阔,身穿吞云袍,“二弟,你怎么来啦?”“我听人说你今天考验无极的枪法,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我怕你事多,这等小事,你就不必操心,军中事重!”“大哥,我赵家就此一条血脉,无极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赵元祖无奈笑笑,道:“二弟,你怎么让他下场啊!”“无妨,让他和无极玩玩,也好叫无极知道人外有人!”
赵无极不动。
面前的人脸带笑意,却像只笑弥猴。他突然觉得恶心。这人就是辛七的拜把兄弟——“狂风刀”李准,一个靠出卖了自己的兄弟换来荣华富贵之人,赵无极真的在场中呕吐了起来,不过,他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只有胃里的酸水能泄出仇恨,有些恨浓得泪也没办法化开。步风堂的弟子被他奇怪的行径弄得面面相觑,李准更是一脸的尴尬,动也不是,走也不是,这个无极,怕输也不用来这招。赵无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李准感觉那目光竟是有几分熟悉,似在哪儿见过,冷得可以穿透人的心脏。蓦然,他头嗡地一响,辛,辛七!继而又见赵无极的眼光转为冷默的嘲弄。这么多年,他阅人无数,就连当年的辛七还不是被自己看透了,可是,他此刻却发现,自己看不出赵无极的眼神里是什么。赵无极冲他诡异一笑,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向门口走去。李准没由来感觉一股寒意凉透脊背,冷不防浑身一哆嗦。
又是黄昏。
赵无极感觉到百无聊赖,独自一个向着冷清的街道走去。中午,他见到了不少人,赵无极的奶奶,母亲,妹妹,自然还有赵元宏。赵元宏对他上午在武堂的表现赞不绝口,那一旁的李准却阴阳怪气,自始至终,他都没说几句话。赵无极对待家人向来冷陌,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获得这些资料。在所有的家人当中,赵无极最怕的便是奶奶,慈祥的老人多少对他有些恨铁不成钢,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赵无极的好色。所以,他还有几分怕那老人,因为全府上下,也只有老人算得上是像个人。至少,他这么认为。而妹妹赵小青,自始至终都瞧不起他,每次都不会拿正眼看赵无极,母亲倒是个软弱之人。众人都知道,除了女人,赵无极对什么东西都兴趣缺缺,如果硬要算上的,就是他的链子枪和蛇幻。蛇幻是门诡异的武学,不但步法快,怪,而且修炼至最高层,人可以化为无形,就像真的赵无极当日溜进梅千雪的房间,邪异非常。不过,再邪异的武学也难不倒他,因为他已修习过魔界圣功“七巧玲珑决”十年,天下间任何的武功都可在十日内习得。但那“蛇幻”却像也是魔功,下一步,该从李准入手。他正思忖间,不知不觉走入了城郊的荒林。
正文 第六章 步步杀机
荒林静。静得诡异。
赵无极的身上传出两声轻微的响动,似有东西轻轻拍了拍他的身体。他浑身肌肉一紧。杀气。
一道亮光直奔他的后心,他未转身,来不及。亮光已到。未见他动,人已不见。
一条黑影飘身而下,站立当场,手提青锋剑。忽觉后背起风,正欲转身,人已动弹不得。好快的手。
赵无极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是个女人,十八九岁模样,极俏丽的女人。他刚伸手揭开面纱的时候并不奇怪,因为这女人身上有股奇异的香味。
女人看着他,双目喷火。心中正自纳闷,这淫贼的武功如何进步得这么快。
“要杀要剐,随便你,淫贼!”女人厉声道。
他邪邪一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不杀我,我早晚要杀你。”女人冷然道。
“我不杀你,你却要杀我,因为我是赵无极。”
“淫贼,不必废话,你杀我全家,欺辱我姐姐,我做鬼也要拉你下地狱。”女人目光中充满了决然,落在这淫贼手里,只求速死。
又是赵无极欠下的债,赵家人似乎永远都在欠债,因为他们总在把他人的东西占为己有,甚至把别人的生命轻易地占为己有,如此,怎能不欠债?既然现在自己是赵无极,就要被讨债。讨命债。他不说话。那女人也正自奇怪。若依以前,此淫贼见到自己可不是这般模样,还有如此闲功夫,此处又无人,他早就把自己扒个精光,如果真那样,她就有了二次下手的机会。脑中浮现出赵无极欺辱姐姐、全家惨死的一幕,一时悲从中来,泪已阑珊。闭上双目,不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耳边响起他冰冷的声音。
她双目看天,似乎未听到他的话,双胸却起伏得厉害。忽然,她感觉身上一凉,上身的紧身黑衣自己掉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仍旧是他冰冷的声音。
她仍旧看着已渐黑漆的天,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身子又一凉,上身的翠色衫掉了下来,露出红色的肚兜,羞愤的泪水再一次从眼中流了出来。
他必须知道她的名字,因为赵无极以前的事他并不是全部都清楚,虽然资料很完备,但关于这个女人,资料里就没有记载,以后如果碰上如何应对。见女人那羞愤的样子,心里直恨不得把赵无极从地底下拉出来,再给砍上两刀。不行,他必须知道这女人的名字。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还是他冰冷的声音。
女人噙泪的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简直已经把他烧了几百遍,厉声嘶吼:“展月儿!”泪又哗地流了下来。
猛然,她觉得全身一松,穴道解了。
“你走吧!”他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冰冷。展月儿心里一惊,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的背影。面前的这个赵无极身上虽有邪气,但并无淫气,自己随师父修炼这几年已对气道有所悟,但以前的赵无极好色成性,身上的淫气绝不可能在短短三四年内消失,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越来越浓重才对。难道说, “你不是赵无极?”她脱口而出。
他浑身一震,缓缓转过头,双目暴射出两道慑人的寒芒,仿佛刀锋般锐利,缓缓道:“姑娘,你刚才的话我没听见,我希望以后永远也不会听见。”展月儿禁不住浑身一颤,那眼神,她可以肯定面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赵无极。因为有些人的眼神你是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那么真的赵无极呢?总不会被眼前的这个人杀了?来之前,师父曾说过,以赵无极现在的武功,她应该可以应付得了,否则师父也不会放心让自己下山。可刚才面前这人只用一招就制住了自己,武功竟似在师父之上,据她所知赵无极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这几年,她每年都会下山在暗中观察赵无极与人交手,赵无极绝躲不过自己刚才那凌空一击。“是你杀了赵无极?”她冒失地开口,但语气中仍有掩饰不住的欣喜。突然,眼前的人影不见了。一丝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姑娘,我希望同样的话我以后永远不会听见。”她一转身,哪有半个人影。她耳红心跳,心扑咚扑咚跳得厉害,脸上竟有一抹红韵。他不是赵无极,而且他还帮她报了仇。未经证实之事在她心里仿佛已经是事实,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片喜滋滋的希望,这真是奇异之事。女人倒也真是奇怪,刚刚明明已是要死要活,此刻却是心怀异样的情愫。
夜。
赵无极正悠闲地走在渐已热闹的街道,人们见他一来,纷纷躲得远远得,尤其是女子,此种情形,他早已见惯,赵无极之前的表现令长安城中的百姓齿冷憎恨,女人早已在心中食其肉不下千遍。他心中唯有苦笑,信步跨入一条幽静的小道。还是走僻静处好,免得大街之上两旁的人挤得厉害,中间的道路都让自己霸占了。他步入深巷。
月升。如银练分辉。
赵无极正抬头望月,几点黑影一闪。六个黑衣人已一边三个齐齐地站在巷子的两边。杀气。他不动,不出声。其中一人厉声道:“杀!”顿时,六柄雪白的钢刀分上中下路袭向赵无极。不动。刀已至。人不见。一道妖邪的红芒闪过,六柄钢刀应声而断。一道冷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为何杀我?”其中为首的黑衣人道:“赵无极,你作恶多端,人人得而铢之。兄弟们,动手,不死不归。”六人手握断刀狠狠扎向赵无极,顷刻间,人影却已不见。六名黑衣人面面相觑,赵无极的武功竟高到如此地步,一向残忍的赵无极竟然没有还手就溜了。为首那人开口道:“看来赵无极的武功又精进不少,以后要杀他更难了。”“难也要杀,似这等万恶之徒不除,如何配为七英堂中弟子,如何对得起七爷。”为首那人一跺脚,道:“嗨,想是那淫荡贼命不该绝,放心,还有后着等着他呢。走!”六影嗖嗖几声,消逝在夜空之中。一个欣长的人影闪了出来,赵无极。七英堂?原来是专偷不义之财的,与赵家作对的七英堂。他们已有三次行刺赵无极,都未成功,算上这次,应该是第四次了。看来,想要赵无极死的人实在不少。自己得加紧动作。
赵府,灯火辉煌。
赵无极一跨进府门,就听见一阵悠扬的乐声,只见府中灯红映彩,琉璃增色,仙乐飘飘,赵元祖与赵元宏兄弟正在饮酒赏歌,原来有几名歌妓正翩翩起舞。众歌妓舞袖翻飞,身姿轻盈,袅袅婷婷,时而如蝴蝶穿花,时而如彩燕翩跹,丝竹之声婉转低徊,几女舞得正欢。见赵无极进来,赵元宏朗声叫道:“无极,快来!”赵无极迎着声音走了过去,轻唤道:“二叔!”赵元宏打量他一番,道:“极儿,你终于回来了,二叔可等你大半天了。”他不说话。赵元宏见他不答腔,知他素来如此,也见怪不怪,话锋一转道:“无极,你看场中几个歌妓如何?”赵无极举目望向场中,一愣,只见正中央那人白衣飘飘,上映几点梅红,身段婀娜,顾盼之间,美目生情,正是梅千雪。他心下一惊。梅千雪也正惊讶地望着他,赵无极不是死了吗?自己原来不信,要来看个究竟,看来传言非虚,可是那晚那淫贼明明被相思豆烧死了。那晚的险状非但没有令她后怕,她反而有些怀念。如果再遇险,他一定会再出现的,所以,她不在乎。“无极,这个歌妓,你可喜欢?”见他愣在一旁,赵元宏哈哈大笑。他邪邪一笑,道:“多谢二叔!”“无极,这个歌妓可还是处子之身。二叔知道你喜女色,特意给你选了几个绝色佳人。”赵无极望向梅千雪,但见她薄施脂粉,肌肤如雪,在清辉的掩映下,熠熠生色,真绝代风华。他淫邪一笑,忽然冲入场中,拉起梅千雪的手,将其拦腰抱起,径直向自己的醉雨阁而去。身后,传来赵元宏哈哈大笑之声。
夜深。
梅千雪就坐在床头。她不说话。眼前的赵无极将她抱入房中,放在床上就独自坐在椅子上,沉默。那晚赵无极明明死了,眼前这个定是假的,且看这个赵无极要干什么。
他坐在椅子上,沉默着。坐在床上的女子,他自然不会不识。她为何要扮成歌妓跑来赵府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哎,自己如何跟她开口,如不跟她说明,恐怕她又以身犯险,必是不死心听说赵无极还活着,所以来看个究竟。如不相认,他又怎么送他出去呢?况且,她是否肯即刻出去还是个未知数。索性……
他转身走向床边,梅千雪却似乎对他并没有一丝的恐惧,紧紧地盯着他的眸子,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她决定大胆一试。“哑巴,是你吗?”她叫了出来。他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梅千雪望望他的眼神,终于在里面找到了答案。那眼神有几分善良,有几分凄迷,有几分坚定,有几分恨意,又有一点点的邪异,对,就是他,哑巴。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惊喜道:“哑巴,我知道是你。”脸兴奋得红云初上。她竟自顾自地拉起他的手,内心狂喜至极。其实,一开始,她就怀疑现在的赵无极是哑巴假扮的。所以才敢如此大胆前来一探究竟,她想再见到她。如果他从此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也必将带走她生命的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无论多危险,她都要来。
他一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梅千雪却露出娇憨女儿态,忍不住轻轻偎进他的怀里。
正文 第七章 猎鹰(一)
展月儿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命运会和姐姐一样,此时,她禁止不住想,展家一定是上辈子造了无法令人饶怨的孽,所以这一世家破人亡,而且,姐姐落得被人侮辱至死的下场,自己马上就要跟她一样。不知为何,此时,她心里倒是有些感激现在的赵无极,毕竟原来那个禽兽不如的赵无极被他杀了,他帮她报了血海深仇,(虽然这些尚未证实,但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如果能不死的话,她一定想办法报答他。哎,此时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她即刻就要像姐姐一样死去,她的眼中已没有泪水,在一家人惨境死后,她的泪已流干。她双手被缚,嘴里塞着一块布,原来俏丽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上衣的扣子已经被解开了露出半截白白的胸脯,一向爱美的她此刻狼狈至极。她已被人生擒。擒她者,正是烈虎四鹰。
展月儿对烈虎堂原本就无好感,加之赵无极杀己全家,更是对其恨之入骨。所以,当烈虎四鹰中的黑鹰眼睛盯着她时,她不由得怒火中烧,虽然师父离火道人说过,除了对付赵无极外,青锋剑不可伤及无辜,然而,剑已出鞘。黑鹰喜欢女人,除了回风庄的梅千雪,什么样漂亮的女人他没见过,见眼前的小丫头长得俏丽,而且身材甚是丰满,他不由一双老眼色迷迷盯着展月儿的双胸,急得脱口道:“丫头,长得不错,跟我黑大爷走吧!”烈虎四鹰的名头谁没听过,她自然也识得,她笑了,笑得犹如花开一样,笑得黑鹰的骨头都软了,只是,他还没色到连命都不想要,冷森森的剑光转眼到了跟前,好快的剑。黑鹰赶忙一偏头,剑尖躲过,却没躲过剑身,一声惨呼:“啊!”手上一块皮粘一星肉被片了下来,三鹰见状,纷纷扯出兵刃,向展月儿身上招呼上去,烈虎四鹰拼杀向来一起,四鹰阵无人能破。顷刻,展月儿便发现她犯个严重的错误,冲动。就在她思忖间,金鹰的右指已点向她腰际,青鹰的开山刀已到,红鹰的大力鹰爪手眼看就抓到她的肩头,刀躲过,鹰爪手晃过,但是金鹰的右指已实实地点在她的腰际。黑鹰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跟上,对着她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此时,疼痛还没消,他的怜得惜玉之心早就跑光了,展月儿被擒。
夜。黑沉。
四鹰一女在破庙里歇息。四鹰是烈虎堂分堂主,往来都是上好的客家,此番却在破庙歇脚,令人费解。破庙离大道遥远,将近山中,庙内四壁残破,一尊没有脑袋的佛像更显怪异,夜静得阴森。四人在庙中升起篝火。
老大金鹰道:“不知堂主这次这么急召我们回去所为何事?而且还要我们晓行夜宿,不要在外露了行藏。”
青鹰接口道:“我看堂主未必有什么紧要之事。上次为了给他那宝贝儿子咱们的少堂主试枪,叫咱们几个连夜赶往总堂,哎,咱们终究是外人哪!”
黑鹰却愤愤道:“妈的,上次老子看中的一个娘儿们,那赵无极非要抢了去,害得老子在弟兄们面前丢人到家了!”
只有红鹰不说话。红鹰向来阴险,四人之中属其心计最重。
“哼,当年要不是咱们反水,帮他赵元祖擒住辛七,他能……”
“老四,住嘴!”金鹰凛然喝住黑鹰的话。
众人缄默不语。
良久,金鹰开口道:“各自休息吧。对了,老四,你这几天收敛些,待到了长安你可放开了耍,那女娃你先别动,我看她的剑法有些来历。”黑鹰欲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夜深。篝火正旺。
黑鹰走到展月儿身旁,躺了下来。他瞅了瞅她,只见火光烤得她的小脸红晕晕的,虽然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鹅蛋形的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光华,更添几分妩媚,黑鹰呼吸一促,望望金鹰三人,见他们正自躺下,心中打定主意,阴冷一笑,闭上双目。
夜沉。沉如死水。
展月儿望着一窜一窜的火苗,耳边听着哔哔剥剥之声,想着心事。突然,脚下有东西一动,黑鹰不知何时醒了,正自轻轻爬上她的身体。他脸上露出淫荡的笑意,展月儿目中喷火,待要拱动,全身却使不出半分气力,口中也叫不出声来,穴道被点。展月儿一惊,却发现黑鹰再也不动了。死了。他的尸身渐渐冰凉。展月儿的目光却拼命地向四周搜寻,庙外,夜依旧静,深沉如水。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那诡迷的红影就像昙花一现,瞬间光彩,瞬间隐没。莫不是鬼魅,荒岭野庙,何曾有人?展月儿心中升起阵阵寒意。突然,腾的一声,黑鹰的身体窜出火苗着了,烧了起来,“怎么回事?老四?”金鹰醒了,飞身扑了过去。红鹰、青鹰听到叫声都跳了起来。火势太旺,三人将其从展月儿身上抬起,却发现他早已断气多时。三鹰惊惧地望着黑鹰被一点点烧成灰烬,纷纷放目打量四周,仿佛定要从四周找出一丝蛛丝马迹。三鹰飞身跃出庙门,但见四周一片漆黑,天空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敌人在对面也看不见。只得又飞身回到庙中。红鹰拿出展月儿嘴中的布片,阴寒道:“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见展月儿不说话,他略一迟疑,伸手一点,解开她的穴道。月儿仍不说话。“丫头,你最好如实告诉我们,免得皮肉受苦!”金鹰恶声道。她看了三人一眼,其实告诉他们也无妨,自己根本什么都没看见,缓缓道:“那畜生他要对我……,突然一点红芒闪过,他就不动了,过一下他身上就烧起来了。”“就这些?”月儿别过头去,不说话。红鹰叭地一掌掴在她的脸上,留下五道血红的指印,他咬牙道:“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我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小命!”她眼睛死死地盯着红鹰,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头红毛鹰已死上千遍。红鹰恶狠狠地飞起一脚,她整个人向着佛像飞了过去。
“大哥,看样子,敌人有备而来。而且,敌在暗,我们在明。”红鹰道。
“嗯,此人似乎不是为这丫头而来,否则不会丢下她不管。一招毙命,如果是暗器,必是绝世高手,如果不是暗器,那你我兄弟恐怕……只是江湖中有什么暗器既让人即刻毙命又像着火般烧了起来?飞磺镖?飞磺箭?不是。”金鹰道。
“大哥,我看此人像是专为我们而来。你看他对付四弟的手法,极其残忍,不像是一般的仇家。”红鹰道。
“什么人敢对咱们不利?莫非跟我们这一次进总堂有关?”金鹰疑声道。
“有此可能,只是咱们对此次进总堂的原因不得而知,堂主在信中又未言明啊?”
三鹰对黑鹰之死始终参详不透,心里皆惶惶惧惧,自知接下来的道路必是凶险无比。对手在暗,就像等待伏鹰的猎人,只要他们稍有不甚,就会丢了小命。一想到此,三人都不寒而栗。仅凭展月儿提供的一点线索,他们根本无法猜出敌人是谁,更无庸说其武功路数,看样子,此去总堂将凶多吉少。
可是如果敌人在三人中间,那就不同,红鹰的红镖,就镖出只有一点红影,而金鹰的火雷箭也能令人身中火药而燃。三鹰席地而坐,闭目打坐,再无睡意,亦不敢再睡。心中各怀鬼胎。
烈虎四鹰原为侠盗辛七手下四大寨主,后四人被赵氏兄弟收卖,卖友求荣,在官兵攻打山寨之时突然反水,先在酒中下毒,令辛七功散,后合李准、白英之力将其擒住,因惧辛七太过高绝,擒住后,竟挑断其手筋、脚筋,直至腰斩辛七,自此,六人便同入了烈虎堂,四人升为四大分堂的堂主。在对付辛七之前并未结拜,但为恐赵氏兄弟转回身对付自己,就结拜为异性兄弟,四人无论何时皆一起行动,并创出四鹰阵,一时倒也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头。只是四人始终貌合神离。当年在杀死辛七之后,七宝如意珠便不知去向,只有四人知道那宝物藏于何处,众人心里颇多猜忌,再加上了金鹰又常忌红鹰之才,为试红鹰之心,竟一次砍去两指,红鹰一直怀恨在心,四人当年捉拿辛七时并没有一起动手,更感各自有距,心思更不在一起。所以三人对黑鹰之死不但没有丝毫的伤心与悲愤,除了惶恐外,反而有些窃喜,既然黑鹰已死,可以证明七珠如意珠定不在他身上,因为七宝如意珠不仅仅是颗夜明珠,还有辟毒灭水火等神奇功效,据说如果将其碾细食之,可以增加六十的功力。乃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正文 第八章 猎鹰(二)
午时。烈阳如火。
四人三骑,正急驰在至长安的古道之上,马蹄去的匆匆,扬起一阵阵烟尘。三鹰此刻只想尽快赶到烈虎堂总堂,总堂高手如云,再厉害的对手也不惧。三人狠命地抽打马背,那马发痛长嘶,奋力狂奔。只是红鹰的坐骑驮了两人,所以略显有些吃力。青鹰一力主张将展月儿杀掉,少个累赘,金鹰不搭腔,红鹰却不赞同。对手没有杀死展月儿,要么不想滥杀无辜,不想滥杀无辜之人定是有同情心的,到了紧要关头那丫头还有作用呢。而且那丫头的话也不能尽信,只见一点红影,什么东西都没看见,有可能,因为她当时被点了穴道,在屋内,但不排除对手和她一伙,就是为了及时了解他们的行程,那姓展的丫头更应该留着。金鹰知道他在想什么,索性叫他将展月儿装入麻袋横搁马背。现在,三鹰夜间根本就不休息,用下午大半天的时间休息,晚上接着赶路,以免给对方以可趁之机。只是紧赶慢赶,也要三天才能到总堂。正午时,烈日当头。三匹马跑得呼呼直喘,三鹰满头大汗。金鹰吁地一声,勒住缰绳,道:“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二鹰也勒住奔马,金鹰手打凉棚向四下张望,只见古道旁不远的小山之上隐约有一茶寮,他顺手一指,也不多言,三鹰打马直奔小山茶寮而去。
小山算上不上是山,仅是一山坡而已,但四周绿树环绕,翠荫浓密,如不仔细看,还真无法找到这里,不大一会儿,三人已来到茶寮,将马缰拴好,便找桌子坐下。三鹰举目一看,见茶寮仅有一个草棚搭就,一旁放了三张桌子,其中两张桌子早已被点,只有剩余一张上坐着一个富态的中年胖子,金鹰率先走了过去。三人刚坐下,正待要叫茶水,哪知对面的中年胖子却开口了:“三位,这张桌子我已包下,你们还请稍等一下吧!”青鹰眼一瞪:“岂有此理,这里只有三张桌子,你还包了这桌,难道说别人不能和你同桌不成。”那胖子见青鹰一付凶神模样,竟未害怕,一笑道:“不信,你问那店主。”说着,顺手一指茶水摊旁边的一个干瘦的老者,老者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走了过来,边陪笑边道:“哟,三位客官,这桌子还真让这位爷给包了,本来我这地方就小,他非要包,您看,要不几位在树下稍歇一会儿,那边马上好有客官用完茶水。”三鹰何曾受过这等气,从来只有己欺人,哪有被人这般赶到一边凉快,青鹰眼露凶芒,刚想对那中年胖子动手,金鹰伸手一拽,摇摇头,三人竟忍气吞声走到树下站了去,那店主见三人凶神恶煞样,赶紧又缩了回去。中年胖子却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自顾自地吧唧吧唧着茶水。
烈阳越来越盛,整个茶寮的人却没有一个走出去,那胖子更是没有一丝的退意。三鹰所站的位置绿荫早已被火阳掩盖,旁边已没有树荫可避,而凉棚却又小得可怜,三人已是怒火中烧。青鹰一个箭步冲到那胖子的面前,阴阳怪气地道:“先生,把位子让给我们如何?”“为什么,为什么要让给你们?”“你让不让?”胖子摇摇头。青鹰一掌狠狠地朝胖子拍了下去,那胖子哎哟一声,躺倒在地,顿时只剩半条命,在地上翻滚。四周众人一见,皆纷纷站起身形,向四围跑开。只有第二张桌子上仍有一个戴草笠之人未动,他的脸被遮了一半,看不真切。金鹰和红鹰便在桌边的木凳上坐下,那青鹰却是不解气,对着地上的胖子一阵狠踢,那人像杀猪似的惨嚎,起初还有些声音,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弱,茶寮的店主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地上之人再也叫不出来了。
山静,无风。
草笠人向地上的胖子瞄了一眼,心中忖道:依三鹰凶残的秉性,决不会饶过他,接下来,青鹰定会要了他的小命。想当年,和辛七一起的七百多弟兄,除他们四人和李准,其余全部被杀,就连他们的家人也无一幸免,听说四鹰首当其冲,在众人的背后动手,连三寨主秦沐风刚出世的儿子都没放过,手段残忍得简直令人发指。胖子应是城中的财主,向是享受惯了,此刻却不知自己惹了煞星。若不出手,他命休矣。只是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父亲当年豪气干云,杀富济贫,偌大一个长安城可有一人站出来为其说一句公道话,最后落得尸身都无人收,这就是大侠的下场,这就是侠盗的结局,他心中百味杂陈。一旁,胖子早已失去了知觉,青芒一闪,青鹰拔出冷森森的青狼刀,朝他的头颅恶狠狠地砍了下去。
草笠人动了。又是那道妖冶的红芒,在阳光下异常的亮,只是更显妖异。
青鹰觉得脖子一凉,血扑地一声冲出脖子,将硕大的头颅冲得远远的。二鹰已闪电般站在草棚外,凉棚里只有草笠人。草笠人不动,不说话,仿佛这一些都跟他无关。
山静,有风,轻微的风声。
二鹰全身紧崩地注视着草笠人,如两头准备出击的恶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草笠人的背后。不动。如果一动不能成功,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而且,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出刀的机会。二人手死死地握着刀柄,这是最后的机会。
草笠人仍自品着茶,金红二鹰对望了一眼,金鹰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朋友,我们素未相识,你为何一定要逼我们兄弟到绝路。我们兄弟自知非你的对手,生死事小,但烈虎堂也不是好惹的。”草笠人未出声,不动。突然,天阴了下来,顷刻,已是阴云密布。草笠人转头看向双鹰,日光如剑,眼中暴射出两道锐利精芒。两鹰浑身一颤。
草笠人就站在二鹰的对面,两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面前之人,似乎是很遥远的事,但面前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草笠已除,一张如刀削般的脸,若干年前,只有一个人有这般奇特的脸型,辛七。双鹰头如撞钟,嗡嗡直响。年轻人终于开口道:“二位见到我时定不会感到奇怪,相信凭你们的智慧,应该能猜出几分,如果二位猜不出,我给二们提个醒。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初七!”红鹰脱口而出。七月初七,鹊桥相会;七月初七,辛七的生日;七月初七,辛七被擒,黑云寨被破,山寨遭屠洗,老弱妇孺七百八十余人无一幸免,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二鹰仿佛看见眼前鲜红的血水,还是如此鲜红的记忆?两人眼中露出绝望的恐惧,金鹰颤声道:“你是?”
“讨债人!”草笠人扔出干脆的三个字。讨债人?欠债还债,欠钱还钱,欠命还命,天经地义。当年的血债,今天有人来要。血债唯有以血还,命债唯有以命抵。江湖本如此,只是,或许这债拖得时间长了点。双鹰聚起全身的功力,手执兵刃,似是要向面前之人冲去,却忽然拼命地向外射去,逃。草笠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月牙状的弯刀,红芒闪,刀在手,似乎根本未曾出鞘。地上却多出两个血淋淋人头。刀光闪的那一刹那,红鹰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展月儿那颗子没用呢?只是,似乎没机会了。
展月儿看见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背影了,一开始,他就没有正面对着她,她可以肯定,是面前之人救了她。因为她在袋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她,不管是出于什么,一定不是侠义,或许是同情吧,毕竟她的家人也在一夜之间没了,同他一样是个孤儿。“哗”雨下来了。
展月儿叫了声喂,便不敢出声了,因为那背影像杆枪那么直,那么有力,总让人觉得他随时都会刺出去。当她再张嘴时,人已不见。
展月儿很想谢谢他,毕竟除了师父当年把自己从淫贼手里救出来后,就再也没有人救过自己,因为她的武功不需要任何人救他。其实她很想看看他的脸,毕竟能记住也好,日后也可以有些报答,她可不想欠人太多。就比如那个假赵无极,她是一定要想办法报答他的,虽然他杀赵无极或许不是为了给她报仇,但他毕竟给她报了仇,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对方不是为了自己,但只要对己有恩,就一定要报。恩与怨不分,如何配做火离道的徒弟?在她心中,已认定是假赵我极杀了真赵无极,虽然她没有亲眼所见。刚才那红鹰提到七月初七,那不是辛七的生日吗?好像,那人一定要在这个日子杀死四鹰,莫不会跟辛七有关?
正文 第九章 英雄辛七
七英堂。
展月儿终于见到了师兄秦沐风。但见秦沐风面若银盘,浓眉大眼,两鬓苍苍,一件皂白英雄氅披挂在身,端坐在太狮椅上,正与月儿谈得入神。原来这秦沐风正是火离道人的大弟子。火离道人乃昆仑二仙之一,不但修得半仙之体,功力通玄,一手“破离剑”更是天下无双,本来依展月儿的功力决然不会被四鹰擒住,无奈其江湖阅历不够,心浮气躁,才吃了四鹰之亏。老道一生只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秦沐风,二弟子正是那狂风刀李准,最小的便是关门弟子月儿了。秦沐风不但尽得乃师真传,破离剑法出神入化,而且火罗功已修炼至最高层级九重天,当年在黑云寨,除了辛七,便属于他的武功最高。然而,当年,黑云寨破之日,妻子与刚出世的孩儿及家中大小三十余口无一幸免,自己却因在昆仑山疗伤而躲过一劫。伤愈后,他感大哥辛七之侠义,英雄了得,便秘密潜回黑云寨,组织起一批力量,成立了七英堂。七英堂设三大护法长老,执法长老赵河,掌堂长老钱雨,刑事长老孙不归,执法长老掌管堂中刑罚,掌堂长老分管各项杂务,刑事长老负责训练堂中弟子,皆兼领七英队,负责暗杀一些十恶不赦之徒,如上次暗杀赵无极,便是七英队的弟子。秦沐风继承辛七的遗志,杀富济贫,锄强扶弱,惩奸除恶,专与贪官污吏、强权恶霸作对,这些年来,成为朝廷的心头大患,烈虎堂赵氏兄弟更是欲除之而后快。秦沐风吸取黑云寨当年的教训,并不公开建山立寨,而是所有的事情都暗地行事,而且时常更换总堂地点,化整为零,将人员分散潜伏,使得官兵捉摸不透,每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一阵寒暄之后,秦沐风便问起展月儿一路的行程,展月儿正说起赵无极与茶寮一役。秦沐风听得又惊又喜。
“你说现在的赵无极是假的?”秦沐风道。
“对,大师兄。依我几年来对赵无极的观察,他已绝非我的对手,但那日那人只用了一招就把我制住,而且,当我问他赵无极是不是他杀的,他并没有否认。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我敢肯定绝对不是赵无极。”展月儿兴奋道。
秦沐风略一沉吟,道:“有没有可能是烈虎堂知道赵无极在外仇家甚多,故意找人来假扮他,而将真的赵无极藏了起来?”
“嗯,我也想过。不过,当时,那人并没有对我……赵无极嗜色成性,可那人的表现似乎对女色并不感兴趣,因为当时,为了报仇,我曾试图以色诱他。最后,他非但没有为难我,而且竟放我走了,这绝不是赵无极的行径。”展月儿说着,脸一红。“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武功简直高得出奇,我根本就看不清他出手。”
“这一点,上次堂中的七英队的弟兄也有回报,说赵无极的武功突然之间长进了许多,连队中武功最高的六个好手都没能跟他过上一招,就是赵氏兄弟也没有如此身手哇!”秦沐风陷入深深沉思之中,厅中安静下来。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道:“你说,烈虎四鹰被一神秘人一招杀死?”
“当时我被装在麻袋之中,也看不真切,只听到他们的对话,说七月初七。”
“什么,七月初七?”秦沐风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对,七月初七!”
秦沐风神情激动,一把抓住展月儿的手,声音颤抖道:“月儿,那人还说了什么?”
月儿感觉手被抓得生疼,但见大师兄神情激动,又不好抽回,只得摇摇头。秦沐风有些木然,转身看向堂中的一幅画。只见大堂正中正挂着一幅画,画中画着一个虬髯大汉。但见那大汉脸大如盘,两道浓浓的眉毛好像墨染一般,一双斗大的眼睛仿佛两颗夜明珠闪闪放光,天庭宽阔,大嘴高鼻,身挂虎皮衣,手拄鬼头刀,威风凛凛。月儿疑声道:“大师兄,这位莫不是就是辛七,辛大侠?”
秦沐风眼睛有些湿润,凄声道:“不错,这就是我大哥,鬼刀侠盗辛七!”月儿眼中露出无限钦佩的神情。鬼刀侠盗当年凭一把赤焰鬼头刀行侠江湖,专管世间不平事,专惩宵小奸邪之徒,杀富济贫,锄强扶弱。手中鬼头刀,便是索命的恶鬼缠身,贪官污吏闻风丧胆,无不想杀之而后快。辛七在黑云寨聚义,招揽天下英雄,共抗腐败的朝廷,后因寨中弟兄叛变,不愿苟且偷生,终被赵氏兄弟所擒,腰折于市。当年,辛七纵马黄河岸,横刀啸山林,侠影遍神州,天下间谁不景仰,谁人不敬佩。只是未曾料想,却落得个腰斩的下场,而且尸身竟未有人收取,直至暴晒成骨,才被一名奇怪老者抢去。想起往事种种,忆起黑云寨往日弟兄的豪情壮志,后来却落得叛得叛,离的离,死的死,伤的伤,一时间,秦沐风心潮澎湃,胸中感慨万端。
良久,秦沐风才回过神来。道:“那后来,后来怎样?”
“后来,我只在袋中感觉有一道红芒闪过,不一会儿那人便救我出来,转身走了。我出来之时,便见到三鹰都已身首异处。”
“如此看来,那人像是在为我大哥报仇!”秦沐风惊道。
“为辛大侠报仇?”
“嗯,如果我所料不错。定是如此。因为七月初七正是大哥的生日,也是那一天大家太高兴,才会着了四鹰和李准的道,大哥被擒,黑云寨被破,山寨七百余口,包括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全部残死在赵氏兄弟的枪下。七月初七,这个日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秦沐风神色悲愤、凄楚,声音已有些哽咽。
“那人多大年纪?”秦沐风继续问道。
“很年轻,十八九岁的模样。”月儿悠悠道。
“十八九岁?”他喃喃道,猛然站了起来,眼中放出两道精光,“难道外界的传言是真的?”月儿有些不明白。
“外界曾传言大哥与赵氏之妻白艳娘有染,其实是赵氏兄弟为了从大哥口中问出七宝如意珠的下落,不惜以天下第一美人、赵元祖之妻白艳娘色诱我大哥。后来,传闻那女人为我大哥产下一子。因大哥手筋脚筋早被四鹰挑断,我们一直不相信。莫不是传言是真的,是天可怜见黑云寨七百余口,让我大哥有后?”他眼中露出欣喜之色。
“大师兄,恕师妹斗胆,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以七英堂今日之实力,足可与烈虎堂抗衡,而且武林中仰慕辛大侠的江湖豪客也不在少数,只要七英堂振臂一呼,必有无数江湖人响应,为什么七英堂不……”
“你是说,七英堂为什么不为我大哥和黑云寨死难的弟兄报仇吗?”
“恕小妹斗胆!”
“哎!”秦沐风一跺脚,“只因我大哥临终血书留言,绝不可为他和死难的弟兄报仇。我苦思冥想许多年,就是参详不透,到底是为什么?”他举目望着画像,神色凄然,忍不住仰首悲呼:“大哥,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忆起往事,展月儿可以想见当年鬼刀侠盗的英雄豪气。若论侠者,辛七虽未做到为国,但其劫富济贫,杀恶惩奸,确使百姓感受到了人间正义的存在,为非作歹者也多有顾虑,江湖之中,因为辛七的存在,而多了诸多的英雄侠士。这几年烈虎堂日盛,武林之中强取豪夺之辈众多,便是多受其庇护,整个江湖乌烟瘴气,宵小横行,奸邪当道,但凡有些武功的就恃强凌弱,欺压百姓,若是七爷尚在,绝不会是这般气象。有的人生来便不是为了自己,辛七就是这种人,生时是正义的化身,是正道的守护神,虽然顶着落草为寇的嫌隙;死后也是不灭的象征,不倒的精神。月儿心中渐渐生出无限感慨,忍不住举目望向辛七的画像,与画中人四目相对,看着看着,她心里猛然一惊,那眼神怎么如此熟悉,对,就是那个假赵无极。莫非那个假赵无极就是辛七的后人?她大叫一声:“啊!”
“怎么了,师妹,你想到了什么?”秦沐风忙问道。
“大师兄,我突然觉得那假赵无极就是那天杀死四鹰之人。”月儿惊叫道。
“你肯定?”
“不知为何,我一直都觉得两人身上有些东西特别相似,尤其是那对眼神。你看,带着淡淡的笑意,又像是有点儿邪异,令人捉摸不透,就是那眼神。”
秦沐风此时心头不断翻腾,如果真是大哥的后人,那必定是为报仇而来,但如何能确认呢?而且,他现在身处烈虎堂,赵氏兄弟的老巢之中,一定是凶险异常,该想个什么办法跟她接上头呢?他猛一抬头,望见了月儿。
月儿于五年前跟着师父学习武功,修炼气道,早已是灵台开慧,此时,见大师兄望着自己,心里早已猜出几分,便道:“师兄可是要我混进烈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