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命运 第一章 楔 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国王在很偶然的机会里得到了一块稀世珍宝——巨大无比的黑色钻石。国王是那么地喜欢这块黑色钻石,他认为它是上天的恩赐,在那战乱的年代给予王国的一大福音。于是国王打算将它作为镇国之宝,代代相传。 这时一位女巫出现了,她自称名叫玛姬拉狄(Magilady),说可以为国王和他的子民们预言未来的吉凶,于是国王请女巫占卜,算一算黑钻能给王国带来什么样的好运。 女巫掐算良久,然后对国王说出预言:这是灾难与好运的混合之物,在它给王国带来巨大的好运之前,也许它带来的巨大灾难已经将王国彻底毁灭!女巫恳请国王慎重考虑王国的未来命运,最好能立刻就把黑钻丢弃! 国王心中极其不舍,但是女巫的预言又不可不信,眼前的利益应该为了王国的未来命运而让位,于是国王决定第二天就将黑色钻石远远地抛弃。 但就在这个晚上,黑色钻石仿佛知道国王的心意,忽然间流光溢彩,国王的寝室里整晚就像不停绽放着黑色的焰火,黑钻也在国王眼前轻轻跳跃,诱惑着国王,也诱惑着王后。 王后的劝说使国王下定决心,去苦苦哀求女巫,请她想办法解除依附在黑钻上的邪恶,去除灾难,好让这稀世珍宝能留在王国,成为王国永久的幸运之石和荣耀之石。 女巫玛姬拉狄沉默,最终露出一个神秘之极的微笑,轻轻喟叹一声说:“既定的命运果然不可更改……” 于是女巫作法,用她的利剑将黑钻劈成几块,并用她随身带来的金属原料做成几件首饰,其中最大的一块黑钻镶嵌在项链上交给国王,另外一大一小两块黑钻分别做成两枚戒指,让国王赐予他未来的继承人,其余散落下来的碎钻做成另一条项链,交给国王的妻子。而女巫自己,则留下了小小的两颗钻石作为纪念。 然后女巫就离开了,不过她许下诺言,如果王国遇到危难,以黑钻为凭证就可以求得她的帮助。 其后王国无灾无难,国王相信这是黑钻带来的好运,但他已渐渐地老了,是时候考虑王位继承人的问题了。 国王有两个儿子,大王子伊休斯很有智慧,但国王心里知道他一直觊觎着自己的王位,国王那条镶嵌着巨大黑钻的项链也在不断诱惑着他,对权力的渴望有时候会使伊休斯变得残暴。而小王子托马斯骁勇善战,为王国开辟疆土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深得民众爱戴,人们都尊称他为圣·托马斯王,而年迈的国王也越来越钟爱自己优秀的小儿子。 于是国王决定将两枚黑钻戒指赠与小王子。托马斯满心欢喜,立刻就将其中稍小的那枚戴在了自己妻子的手上——美丽的埃芙拉王妃。 在圣·托马斯王子的眼中,埃芙拉王妃的美貌胜过光芒四射的黑钻百倍!她能令阳光愈发温暖灿烂,她能令月光加倍妩媚温柔,她能令鲜花竞相为她倾吐芬芳,她能令百鸟争先为她婉转歌唱,她的笑容能令人不饮自醉!她深得她丈夫、圣#8226;托马斯王子殿下的宠爱,是王子心目中最珍贵的珠宝,如果要他在黑钻戒指与自己的妻子之间取舍,他也会断然选择自己的妻子,而不是至高无上的王位。 但是,月光皎洁,会让乌云妒忌地前来遮掩,花朵鲜艳,会引来恶徒肆意采摘。大王子伊休斯早就对埃芙拉王妃垂涎三尺,如果不是对王弟有所忌惮,他怕早就按捺不住蠢蠢而动的心。 但该发生的终究难以避免,终于还是有一场灾难降临到王国的土地上! 趁着王弟托马斯外出征战的机会,伊休斯在母后的帮助下逼迫老国王退位,自己夺过王国的权杖,老国王遭遇大变,随即郁郁而终。伊休斯就强行把埃芙拉王妃占为己有,并恬不知耻地把她封为王后。 可怜的埃芙拉不堪凌辱,在泪水中用绳索结束短暂一生,用死亡告别深爱她的丈夫。噩耗传到托马斯耳中,被屈辱与愤怒的火焰烧灼得完全失去理智的小王子立刻率部下杀回王都。 兄弟亲情完全被抛在了一边,一场惨烈的杀戮,血流成河! 一心向着长子伊休斯的王太后跪着苦苦哀求托马斯放他兄长一条生路,但却无济于事,于是她找到女巫玛姬拉狄,献上自己那条黑钻项链,向女巫忏悔自己的过错,请求女巫给她帮助,让兄弟相残的悲剧赶快结束。 女巫的要求很简单,她要王太后用自己的鲜血替伊休斯赎罪,以平息托马斯的怒火。王太后无奈含泪答应。于是女巫当众用她的利剑刺穿王太后的心脏,血染利剑,也染红了黑钻项链。 女巫使王太后的灵魂依附在项链之上,以鲜血唤回伊休斯的良知以及托马斯的理智。追悔莫及的伊休斯痛哭流涕,双手奉回埃芙拉王妃的钻戒,并跪着恳求王弟的原谅。圣#8226;托马斯念及自己一时冲动令无数民众以及王族们无辜惨死,也感到有些内疚,兄弟二人就此平息了干戈。 但王位该由谁来继承?这问题又险些引发争端!由伊休斯来继位,托马斯当然不服。但在女巫殷殷劝慰之下,托马斯让出了一小步。 女巫说:“不必争眼前一时的利益,现在种下的因,后世子孙会收获果,该遭受诅咒的会被诅咒,该得到荣耀的终会荣耀!” 于是伊休斯继位。 女巫又让新国王和王弟郑重发下誓言,王国的利益高于一切,并让双方订下了互相制肘的条约,约定伊休斯及其后代世袭王位,圣·托马斯及其后代世袭大公爵位,假如伊休斯或其后代治国无道,托马斯大公一族后代就可取而代之;倘若王位继承人年幼登基,公爵便能成为摄政王,拥有最高王权直到国王有能力自己治理国家为止。 而依附在黑钻项链上的,王太后的灵魂也将世世代代保证条约的公正性。对国王和公爵家族永不适用死刑,两个王族中的任何人,假如夺去了另一方族人的生命,亡灵的诅咒就将一直跟随着他,让他永世得不到安宁。 当然所有黑色钻石也都作为王国最珍贵之宝石以及王权的象征而世代相传,并用它们各自的名字时刻给王族们以警示——国王的黑钻项链,取名叫作“欲望”;圣·托马斯王的戒指,取名为“复仇”;埃芙拉王妃的钻戒取名为“真爱”;王太后的碎钻项链,则名为“宽恕”…… 从此女巫玛姬拉狄被奉为王国的守护之神,玛姬拉狄之剑为最神圣之物器,受历代王族虔诚供奉,顶礼膜拜。 其后由于连年战乱,以及天灾人祸一齐降临,王国中民不聊生,于是守护女神就在国王梦中给予指点,令举国迁移,来到遥远的海外一块不为世人所知的隐秘乐土,取国名为“纳蒂亚斯(Naiadyarts)”,从此远离祸乱,过上了强盛,富足,无忧无虑的安稳生活,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 第一卷 命运 第二章 奇异的图书馆 3月25日,农历初七,星期日。阴寒潮湿的天气。 位于将军路的一栋私人图书馆新近落成,据闻虽然规模不是很大,但藏书颇丰。这天我正好闲来无事,于是决定去看看,顺便借阅几本关于古罗马史的书籍。 小哥最近正在钻研古罗马史,我这是受他影响。他是个考古狂热爱好者,尽管那不是他的专业,但其掌握的相关知识恐怕就连某些权威专家都自叹弗如。当然有时他也免不了会遭遇瓶颈,碰上一两个难解之谜。 就比如说现在挂在我颈中的这条项链。 那是小哥在很偶然的一次机会里自大洋某处打捞上来的物件。那次他与几位同伴原本是想去考察一条古代沉船的,但首要的目标没有找到,却得了一件意外收获。 但就是这件意外收获的珍宝让他们耗费了无数精力。项链以及项链上串着的那枚戒指,都是十分古拙的式样,看上去年代久远是毫无疑问的了。但是,它究竟是用何种金属——或者并非金属——制成的,在小哥和他的同伴们竭尽所能用各种方法仔细研究并仔细探讨过之后,不得不被定义为不解之谜! ——幸而家里算得上富足,不然哪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也许这种原材料来自于外太空!小哥曾十分无奈地这样调侃。 而那枚戒指上镶嵌着的、大约重量在十五克拉左右的宝石,经严格检测后被认定确实是钻石无疑,但它却是黑色的,是纯粹的黑色。这就够得上惊世骇俗了! 在这世界上,又能有几颗这样的黑色钻石呢? 然则,没有有关于这颗黑色钻石的任何资料。小哥说没有,那就确实是没有了,这点我完全可以相信。它的来历也因此成为另一个大谜团! 大概是稀世珍宝见得太多了,在研究工作没有任何进展,完全找不出有关项链与戒指前世今生的来龙去脉之后,小哥便彻底把它搁置,再不去看它一眼,前几天我过生日时,他更是将这希罕物作为生日礼物之一随手送给了我——拿得起放得下正是小哥的优点,不然又怎会满世界留情而仍然一副无羁无绊的洒脱模样? 正是中午时分,将军路上却是车马寥寥。原本这里就是较为偏僻的城区,再加上天气不是很好,过往路人就更加稀少。整条将军路上建筑也不是很多,红瓦蓝墙的图书馆在马路一隅拔地而起,就越发显得突兀而醒目。 我在图书馆对面下的车,因此一抬头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图书馆临路的那面墙上绘了老大一幅壁画。是一个我从来不曾见到过的人物——或者说是某种图腾,人头、鹰身、鱼尾,手握利剑,刻画的十分细腻传神,背后的双翼还有身体上的翎毛纤毫毕现,鱼尾上片片鱼鳞就仿佛仍沾着水珠并且还在闪光,在那把利剑之上,盘旋着一条似蛇非蛇似鱼非鱼的怪物,青面獠牙,神情狰狞,令人望而生畏。画中人面容则十分年轻秀美,脸上的神情是平静的,但因为那双眼睛,就使她有了点说不出来的神秘感。 我想我没有看错,它的眼睛是用两颗玻璃镶嵌而成的——也许还不是玻璃,而是货真价实的宝石?是黑色的,而且流光溢彩,让人感觉这双眼睛仿佛是具有鲜活生命的,正在盯着你看一样。 我是被这幅可称上乘的佳作给迷住了的,好一会而才能收回目光。穿过马路,到图书馆大门前,将要跨上台阶时我还忍不住仰头看了那壁画一眼,因为角度不同,感觉画中人就显得很不真实了,惟有她那双眼睛,在我感觉里还是一直盯着我,盯得我都有些不自在了。 图书馆内人气并不旺,推门进去感觉到的只是一片寂静。供人借阅书籍的一共两层楼,底楼上了锁,估计是因为没有人光顾,而二楼偌大的地面也就三两个读书人,我的脚步声都能把自己给吓着了。 交上保证金,借阅居然还是免费的。接待处的妇人看上去有点年纪了,却依然身手敏捷,一说要关于古罗马历史的书籍,不出片刻她就给我抱了一大堆来,并且很快奉上免费热茶一杯。余下时间,就请自便了。 椅子软软的很舒服。坐下来,喝上一口热茶,我不禁有点怀疑这间图书馆为什么要开张——什么都是免费的,又靠什么来赢利? 不过这似乎是我在庸人自扰?我只需安心享受一切便利就是了! 于是开始翻阅。才看了几本书的封面就哑然失笑——柏拉图《对话录》、世界奇趣怪闻、UFO事件、宇宙之奥妙、亚特兰蒂斯消失之谜……甚至还有一本世界地图册!但就是没有哪一本书与古代罗马史沾边! 看来我是完全估计错了那位老妇人的理解能力。也罢了,我就自己动手去找找,也许还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发现呢。我把书整理好,想抱到接待处那里去,但这时忽然有张纸从书堆里掉了出来。 是很厚的羊皮纸,方方正正地折着,一只角犹还夹在书页里。看那色泽纸质,像是很有些年代的东西了。 我不禁好奇起来,抽出那本书来浏览。书不是太厚,封面也是用羊皮纸制成的,虽然古旧程度不如那张纸,但一看便知这也是古董。图书馆的主人要么是太慷慨,要么是太随意,这样的古书都会放入书架任人浏览的吗? 倒是奇怪,刚才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本书呢?这时注意了,才看到封面上有端端正正一行字,用英文手写的:“纳蒂亚斯王国史记。” 纳蒂亚斯王国?我搜遍记忆的每一个角落也没能找到有关乎这个王国的任何一点印象。也许那是一个远古时代不为人注意的小国,随着流逝的岁月而湮灭在历史长河中,因而已无任何踪迹可寻?但能留下这么一本史记,至少说明它是存在过的。 我应该去问问小哥,看他这个考古专家对这个所谓的“纳蒂亚斯王国”有没有什么印象,毕竟在这方面我的学识远远不如他。 先小心翼翼打开那张羊皮纸。兴许是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献,我怕一个不慎弄坏了,就无法补救,而且连赔都没法赔! 整张羊皮纸宽度大约在一米,长有约一米半,纸质很脆,而且上面有着好几处被火烧灼过的焦黄痕迹,这让我更加谨慎起来,用手指拈着小心地把它放在桌上摊平了看。很快我就辨认出来,那应该是一幅地图。如果不是曾经在小哥那里见到过类似的古地图,也许我一时还不敢下结论,这上面到底绘的是什么。 那是一幅奇怪的地图——如果它真是地图的话。当然图上不可能标明经纬度,可也没有其他任何标示,更不用说地点名称什么的了。整幅图很像一个大大的光脚印,不过缺少脚趾。不知道该怎么放才算没有放倒,我就姑且把这只“光脚丫”的脚尖向上——应该是只右脚呢!然后我就开始细细地查看。 可以辨认出在这只“光脚丫”里有一些蜿蜒的线条,线条有的会在末端被圈成不规则的圆圈,有的则在中途中断,少数几条则几乎贯穿了整个“大脚丫”,我想也许可以将这些看作是河流,而河流末端的就该是湖泊了?另一些比较有棱角有重叠的线条那就该算是山峰,局部密布的细小黑点,有点像现代地图上沙漠的标记,而大片绘成小树叶形状的标记,也许可以理解成为——森林?“大脚丫”的边界线蜿蜒曲折,边界线之外是大片的空白,只有零星几处绘上了一些不规则的大小图形。 在整张图中部靠左,与这只“大脚丫”约有十五公分距离的地方,有一个类似钻石形状的大标记,非常醒目。之所以我会认为它是个标记,是因为它是整幅图中最为规则的一个图形。而如果把“大脚丫”周围大片的空白理解为海洋的话,那么其他那些小图形就可以理解为散落在海上的岛屿,但实际情形如何,不得而知。 这就是那个“纳蒂亚斯王国”的版图吗? 我不由自主拿起那本世界地图册,翻开来一页页仔细比对。但因为地图册太小而图太大,我就干脆找了纸和笔照着这张大图描了一个大致差不多的小图形,这样便于查看——反正闲来无事,用这个来打发时间正好。 亚洲、欧洲、美洲、大洋洲、非洲……甚至于加勒比海地区,太平洋地区所有的岛屿,能在地图册上找到的地方都比对过了,但我就是没看出来哪一国的版图和它有任何相似之处。 然后我哑然失笑,笑自己愚钝之极——悠悠岁月流逝,世界各国的版图不知道已更改过多少回了,以这幅地图陈旧的程度来看,没有上千年,好几百载的历史也总该有的,这么久远的时间过去,又让人从何查寻起呢?除非是在故纸堆里细细搜寻,也许会发现点蛛丝马迹。又或者,这只是某国某个大区甚至是某个城市或某个无名小岛的详图,那就更难寻到答案了。 于是我放弃按图索骥的方法,将地图小心折好放在一边,转而去翻阅那本所谓的“纳蒂亚斯王国史记”。都是手写而成的,开篇是王国创始记,不外乎战争杀戮抢土夺地,一将功成万骨枯,辛苦换来的万世基业。其后,就是本书第一章所记述的那个故事:国王、女巫、兄弟相残……当然还有那传世的黑钻。 黑钻——这也正是令我感到心动的地方! 与其说这是某一国的历史事件,不如说是篇精彩纷呈的神话故事,如果我脖子中不是恰恰就悬挂着一枚无从查询来龙去脉的黑钻戒指,那么这篇故事也许就只能令我感慨一声,然后随时间流逝而被抛诸脑后。 我的这一枚戒指会与故事中的黑钻有点神秘联系吗? 我下意识地去摸那枚戒指,无巧不巧地,无名指刚好便套进了戒指里,严丝合缝,仿佛量准了我的指围而定制的一样。以前也不是没试过戴它,但这一回心中就有种极其异样的感觉,后背上仿佛有股凉气蹿过,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突然亮起的灯光吓了我一跳,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过分紧张。才不过下午一两点钟模样,图书馆里就已经暗得看不清书上内容了,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转瞬间豆大的雨点便倾盆而下,直敲得窗玻璃啪啪作响,而且还有隐隐雷声震响。这个季节这么大的雷雨,倒是少见!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铃声响起,在一片寂静中显得特别刺耳。我连忙按键接听,原来是小哥打来的,问我人在哪儿,说是四点半钟来接我去大哥那里吃晚饭。 放下手机后我舒了口气,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兮兮的,一点小动静就能把我吓着了。也许是阴雨天气容易使情绪波动吧?又或者是不知不觉地就被书中那个血腥而残酷的故事影响了? 头顶上正好有盏灯,柔和的灯光洒在我身上,也洒在我仍套着戒指的手上。黑色的钻石在闪着光,未能亲眼所见,你永远都无法想象那是种何等眩目的光芒,简直可以令迷恋钻石的人爱到发狂。但在我看来,正因为它是黑色的,便凭添了几许诡异,几许神秘。我慢慢地把无名指从戒指里退出来,任它垂落在我胸口,皮肤因感觉到钻石的冰凉而微微起了一阵颤栗。 行了,那只是一块石头而已!我这样对自己说,然后就低头继续翻阅那本史记。 其后的王国历史有些令人乏味——如果你想的是猎奇的话!朝代兴衰更迭,每一国的史书上都会有类似的内容,更何况这个王国历朝历代都风平浪静地很,似乎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内容。我便草草地翻过去,一直到最后几页才顿住。 这是十分特别的几页!前面的所有纸张都是泛黄的,脆薄的,散发着古旧的气息,惟独这最后几页不是,尽管纸质看上去完全一样,但显然是崭新的,那些字句也像是才刚写上去的,似乎墨迹犹未干透,甚至我都能闻到纸上散发出来的墨香。看来应该是最近才装订上去的。 但当我仔细看过整本书之后,却惊讶地发现,所有装订线都没有被拆开来又重新装过的痕迹,一点都没有!就仿佛从一开始那最后几页纸就随这本书一同存在着——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我把书翻过来掉过去研究了许久,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都有把书带回去和小哥一起仔细研究一番的冲动——小哥不止热爱考古,对各类稀奇古怪事也一向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而且他阅历远在我之上,应该能从这本书中发现一些我无法发现的东西? 但是非常可惜,这个图书馆有条规定:不得将任何图书借出大门一步——换言之,你想看书,尽管来,但要借书回去,没门!一进图书馆大门,就可以看见墙上醒目之极的这条规则。 最初我觉得有点奇怪,但现在已经能够理解,这是私人开设的图书馆,所有藏书皆为私藏,看起来其中不乏珍贵之极的稀世孤本——就比如说这本闻所未闻的《纳蒂亚斯王国史记》。能免费供人借阅,馆主人已经足够慷慨,因为爱惜自己的收藏而定下条规则什么的,天经地义的事不是吗? 不过等会儿小哥会来接我,到时耽误他一点时间,让他看看这本怪书,我想他一定会十分感兴趣的——如果我今天不对他说起,只怕他日后知道了反而会怨怪我呢! 一边想着,我一边浏览这最后几页的内容。大致讲述的是一桩宫廷政变,颇有些触目惊心——说的是纳蒂亚斯某世国王,将爱女许配给了公爵大人的长子、一位伯爵——那该是圣#8226;托马斯大公的嫡传后裔了。却不料这位伯爵有篡位之野心,居然下狠手毒杀了公主,并且还想谋害国王,但最终被国王的弟弟、亲王识破阴谋,从而认罪伏法。只是国王虽未被害,却因受到惊吓一病不起,不久辞世,王储年幼无知,而公爵一族既成有罪之臣,就不能按照故老相传的王室法规辅佐王储登基,成为掌握实权的摄政王,于是亲王便顺理成章登上王位,在王储无故失踪之后——亦被疑为遭公爵遗党谋害——宫廷里从此再也没有了抢权夺位引发血腥争斗的隐忧…… 是一桩血案!不难从字里行间嗅出残忍的血腥味。而这却不是令我感到震惊的根本缘由,令我震惊的是书上标明的事件发生日期!竟然近在咫尺,离我身处的今时今日,不过只早了一年半载而已! 按照如今信息传播发达的程度,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这样的重大事件,都早已见诸报端,包括电视、网络……任何媒体都不会漏过类似新闻!但显然从没有谁曾在任何传媒上发现过有关这件事的任何一点踪迹,换言之,这件事也就和这个“纳蒂亚斯王国”一样子虚乌有! 除非它存在于地球上某个人迹不到的角落,但按照这本史记所描述的情形来看,这个王国显然有着高度发达的文明,真难以想象它会隐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蛮荒地带——而现今在我们的地球上,又有哪处地方能逃过人造卫星搜索的视线呢? 而才刚发生不久的大事件,就已经被编入王国史记,也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了,再者,这本书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图书馆,难道不也是大怪事一桩吗? 我不由环顾四周,对这间图书馆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并生出尽快拜会其主人的强烈愿望,或者在他那里我能找到关于这桩怪事的详尽答案? 我站起身,拿着书径直去了接待处,那位老妇人正端坐在那里很悠闲地品着咖啡,闻着那扑鼻的浓香,可以断定这咖啡必非俗品! 见我过去,那老妇人只是欠了欠身,冲我微微一笑。 我在她嘴里得知馆主人现在并不在图书馆里,而且并不喜欢见客!这就不能勉强了。我只得问她:“那么你是不是知道,这本史记是馆主人家传的,还是另觅途径才得到的呢?” 老妇人眯缝着眼睛看了看我手里的书,又喝了口咖啡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我:“唉,好一场大火啊!什么都烧没了,就只抢出来一些书!什么都没有喽!可惜啊!” 老人家说话有点没头没脑,但总算能让我明白这是火灾现场的遗留物。但到底是哪里的火灾,因什么而起,我再三问她,得到的回答却仍只是这么几句:“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啊……”一边说还一边摇头叹息。 我也不免无奈地摇摇头,又回到了座位上,看来从她那里我是找不到什么满意答案的了。看看墙上的电子钟,不过三点刚过,离小哥和我约好的时间还早,外面的雨倒是下得越来越大了。 茶早就淡了凉了,我试着向那位老妇人讨一杯她喝的那种咖啡,她非常慷慨,很快就给我端了一杯来,浅尝了一口,感觉味道极佳,我不由问:“这是哪里产的咖啡?” 老妇人微叹一声:“也已经所剩无几喽!那一场大火啊,都算不清它毁掉了多少好东西!田地,庄园,过往的一切荣耀……” 看起来神神叨叨就是这位老妇人的特点!那就算我没问。 振作精神,继续埋头研究那本古怪透顶的史记以及那张奇怪的地图。其他书籍就散乱地放在一边,我却根本无心去翻动,除了那本世界地图册。 但和就刚才一样,翻遍了地图册每一页,仔细比对过了每一分每一寸,都找不出与羊皮纸地图有略微相似的地方。到后来我已经头昏脑胀,不得不用手撑住额头,不然随时都可能趴倒。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魔咒,不然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执著,而且还在因为一无所获而唉声叹气? 实在是累极了,双眼发花,不知不觉间竟然真就趴在桌上,而且很快就睡着了。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一片火海迅速把我包围起来,甚至我异常真切地感觉到了逼人的热浪,在冲天的火光中,我看到有大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着奇形怪状的武器在屠杀手无寸铁的人们,人们发出的凄惨呼声令我感到心惊肉跳。 然后,景物在我眼前飞速转换,我仿佛又置身于一个大花园,但很不幸的是这里同样到处都在燃烧,大半幅天空都被火光映得通红,不时还有猛烈的爆炸之声传来。那些娇嫩的鲜花、葱茏的树木、建筑精美的房屋……我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大火无情地化为灰烬! 很快我又看到了花园正中那一尊高大的青铜雕像,那位头戴金盔身披金甲的古代大将军手指上戴着一枚巨型的黑钻戒指,持着巨剑跨着骏马,满脸是愤怒的表情,张大的嘴巴似乎正发出惊天呐喊,但熊熊火焰同样在烧灼着他,慢慢地把他坚强不屈的身体融化成泥浆,就仿佛他全身都在冒着鲜血一样…… 是一声惊雷把我震醒的,而且吓得我不轻。我几乎直跳起来并跌坐到地上去,要用力抓住桌沿才能把身体稳住。脑子里稀里糊涂地,还残留着梦境的片段,以至于令我精神一阵恍惚,还以为有谁正追赶着要杀死我,就像屠杀那些无辜的人群一样,忍不住就回头看了一眼,并只觉头皮都在发麻。 在用力捋了捋凌乱的头发之后,我才算彻底回到现实中来,看看窗外,雨似乎小了点儿,可天空依然昏暗,寂静的图书馆里回旋着一股阴凉彻骨的风,让我激灵灵打着冷颤,忍不住双臂紧紧环抱住身体,用力跳了几下以便使自己感觉暖和一点。 回头一看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时间已到了四点四十分。我不由低呼一声,赶紧收拾了东西往外跑,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小哥也许已在外面等得焦急了。 跑过接待处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我只能在心里道一声抱歉,付出的保证金可以改日来取,而摊了一桌的凌乱书籍,就只好让他们自己收拾了。 一口气冲到大门外四下里张望,却居然没发现小哥的身影,他心爱的座驾也不见踪迹。这倒奇怪了,小哥虽然生性散漫,但约好了具体时间的话却是从来不会迟到的。或许是等我不着,进图书馆里去找我了? 我又返身进去兜了一大圈,却仍不见他的人影,图书馆附近有个停车场,但那里面显然也没泊着他的车。一连打他几遍手机,居然会没有任何信号!亏他平时还自诩他的手机是全世界最好的一部! 这家伙真的是爽约了!兴许是又被哪个美女给绊住了脚步,乐而忘归了吧? 我噘起嘴很不满意地暗中埋怨小哥。看看雨似乎更小了,无奈只得把裤脚卷起一些,冒雨步行了——在将军路上能拦到一辆的士要算你运气极佳,而现在路上行人不过三两,更难觅任何车辆的影踪。得走过前面那个十字路口才或许能拦到车子,而图书馆离那个路口可有着好长一段距离呢! 看来我是得将雨中漫步进行到底了。 回到家必须好好骂小哥一顿,最好让大哥狠狠K他几个爆栗,让他知道下回绝对不可放我鸽子——我心里这么盘算着,在十字路口红灯转绿的时候迈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我并不确知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也不知道那辆车怎么会无视红灯的禁忌飞快地蹿过来,并且就正对着我撞来!我只记得身后蓦然响起刺耳的刹车声,同时感觉到身体被猛烈地撞击,眼前的所有景物刹时天翻地覆。 在感觉到剧烈疼痛的那一刻,我能意识到自己正自半空急速下坠,冰凉的雨点打在我头上身上,如同天空般阴沉且潮湿的地面迅速向我迎来—— 然后,眼前彻底一片黑暗。我彻底失去知觉。 第一卷 命运 第三章 复活 恍恍惚惚间我感觉自己做了个梦,梦见日月交替斗转星移,也梦见变幻莫测的空间与时间。有无数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光和影在我身边缠绕,我身不由主,不能自由呼吸,只能任由一股莫名的力量将我攫住,把我带去难以预知的某个地方,我根本无力将它摆脱。 这样奇奇怪怪的梦境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间我又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中,就仿佛瞬间被巨大的黑洞一口吞噬掉,周围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音,只觉得那股巨大的力量在不停地压迫着我,压迫我脆弱的神经,压迫我的四肢百骸,直到生生将我肉体碾得粉碎,并且从里到外每一寸每一分都在剧痛,那种剧痛简直难以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我想挣扎,但无法动弹半分,我想呼喊,但却根本发不出声音,直到最后一次,我终于喊出了声并且猛然一下仰起身来。困扰着我的无边黑暗奇迹般刹时退去,眼前隐约出现了一团昏暗的光晕,然后越来越明亮,恍惚中我能勉强辨认出那应该是一盏灯。 接着,周围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丝缎的薄被,四面有黑色流苏从床架一直垂落到地上。巨痛仍在无情地咬噬我的神经,我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又颓然倒了下来。 这时,一张年轻而漂亮的脸出现在我视线里——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孩,正站在床前小心翼翼地探身过来向我张望着。 很显然她已被我方才的动作吓得面色惨白,四肢僵硬了。我翕动双唇,努力想开口说话,但却无法出声,就勉力想抬起手来向她伸过去,但最终却只能微微地弯曲起手指。不料这轻微的举动却引发了她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呼。 毫不夸张,就连屋顶都像要在她的呼喊声里震得塌下来!原本她手里捧着不少衣物,这时便扔了一地,而她显然已完全顾不上这些了,转身连爬带滚直往门外冲——那是地上衣服给绊的。倒像是活见了鬼一样! “救命啊!”冲到门外,她好不容易喊出来的居然是这句很不靠谱的话!而且说的还是字正腔圆的英语,“来人啊!殿下复活了,殿下复活了……” 我全身痛得厉害,眼前又开始发黑,耳中嗡嗡作响,一时又哪里能分辨出她鬼哭狼嚎叫的是些什么意思。隐约听得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响,接着是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有人在低声怒叱:“胡说些什么!你疯了吗?” 平白无故挨了一大巴掌,那女孩惊惶中带着几分委屈,哭着说:“是真的,我发誓是真的!殿下真的复活了……” 像是忽然被捂严了嘴巴,她的声音一下被掐断,然后是她被重重推倒在地的声音,同时又是一声怒叱传来:“快给我闭嘴!” 与此同时从门外急步冲进来几个人,当先一个几乎是直扑到床边,一把抓起我的手,焦急地唤我一声:“伊莎贝拉(Isabella)!” 说的都是英语。 可是——伊莎贝拉是谁?他确定是在叫我吗?那显然他是认错人了! 但这时我根本无法开口解释,胸口痛得就好像随时会炸裂开来一样,与之相比,被他的手用力捏得几乎手骨都要碎了似的疼痛反倒不算回事了。我冷汗淋漓,眼前一阵清晰又一阵模糊发黑,脸色必然是极其骇人,以至于那人又惊呼了一声:“伊莎贝拉!” 一股血腥气在我喉间上下乱蹿,终于我按捺不住,一张嘴,大口浓稠的血直喷而出,甚至都溅到了他脸上。 “啊!”是那女孩在尖叫,还带着哭腔,“神灵啊!神灵啊!您瞧,殿下是真的复活了!按您的吩咐我正准备给公主殿下换上大殓的衣服,可是忽然间殿下就直直地竖起了身子,吓了我一大跳,我的神啊……” “住口!还不快去叫医生!”那人显然被旁边左右的迟钝反应给激怒了,这么一声吼,震得我耳中又一阵嗡嗡作响。 那女孩吓得转身就往外奔,那人赶紧又追了一句:“要再敢大声嚷嚷半句,小心我毙了你!” “遵命大人!”女孩奔出去,我听见她在叫,“御医!御医——”想是忽然醒悟不能大声,就又立刻闭上了嘴。 那人顿足吩咐一声:“没让她叫御医!去请安德森医生(Dr.Endsong)!” “是,阁下!”旁边一人即刻得令,风一样卷出门追那女孩去了。 我可完全顾不上理清这些一头雾水的事情,又接连吐出几大口血,这已经够要我命的了!但奇怪的是,尽管我性命危在旦夕,视线模糊看不太清眼前的一切,但听觉与感觉却依然敏锐得很。我能感觉到那人把我轻轻抱起,搂在他怀里,我也能听见他的心跳异常疾速,呼吸异常粗重,我还听见他在我耳边低语安慰:“坚持一会儿,医生很快就到,伊莎贝拉,坚持住!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是微微颤抖的,不时用脸颊贴一下我的脸,他的额头满是粘粘的汗渍,这把他内心的紧张暴露无遗。他还不停用手指拂去我嘴角的血渍,那灼热的呼吸让我意识到我自己全身都是冰凉的,而他的怀抱却给了我温暖的感觉。 血仍自我的嘴角不断往外渗,就仿佛不将一腔热血吐光就不能罢休似的。血渍染遍了他的手他的衬衣,而那血,是触目惊心的黑红色! “该死的,医生为什么还不到!”他焦躁万分,对着门口怒吼。 这时门外传来凌乱匆促的脚步声,很快一个人大口喘着气跑进门来:“来了,我已经来了,阁下!”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心中的怒火在往上蹿,低叱一声:“我没让谁去叫御医!” “可公主殿下的健康一直是由我来负责的,我尊敬的阁下!”那人——显然就是御医,语调立刻沉了下来,“只有我最清楚殿下的身体……” “无耻!”他一声怒叱,“亏你还有脸这么说!还不给我退下去!要敢碰一下伊莎贝拉,看我不把你手指剁了!” “显然这不公平,阁下!”我能感觉到御医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阴森森的凉意,让我有不寒而栗的恐惧。我听见他在说,“这让我又该如何向国王陛下禀报殿下的病情?就说阁下您坚持不让我医治殿下,以至于……” “你可以在面见陛下之前,先考虑一下该怎么解释这事情的原由!是你作出了伊莎贝拉已经死亡的结论,可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死!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我完全可以将之视为你是在玩弄我,玩弄所有人!” “不不不,阁下,我又岂敢如此不敬!请您原谅我,对此我也十分不解,在做出殿下已经死亡这个结论之前,我已经过反复的检查才敢确认,毕竟这事关重大——这是个医学上的奇迹!所以我必须看一下公主的……” 御医犹在为自己辩护,当不得他一声怒吼:“滚出去!”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真的滚出去,却也不见得! “安德森呢?到底来了没有!”他继续暴躁不安地怒吼,“平时总是在说随时听我差遣,但在我急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是这么慢条斯理的……” 我真想求他别再这么大声叫嚷了,每一句都像是用重锤在敲我脑壳,敲得我疼痛难当。可我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无助地望着他。但即便是看着他,我想我的目光也是散的,因为怎么努力我都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仿佛看见,他的头发是金棕色的,而他的眸子是深蓝色的,一如深邃的海洋。 却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欧洲?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听见门口有人在喊:“安德森医生,安德森医生!噢,我的神啊!麻烦您快着点儿!快要急死人了!” 我感觉到他原本紧张的肌肉刹时松了许多,明显地长出了一口气。 “我的上帝啊!她死亡已经超过八小时了!上帝啊!这太不可思议了……” 那位安德森医生是带着一连串的惊叹赶到床边的。在他把住我的脉搏时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甚至还需要旁边人来提醒他:“镇定!安德森,镇定!你是个医生!” “好,好了!”安德森医生回答,“阿历克斯(Alex),你最好让伊莎贝拉躺到床上去,躺好,这样也许对她更好一点。” 原来他叫阿历克斯,挺好听的名字——很奇怪,这生死攸关的当口,我居然还能注意到这种细节!我想着,被他像放初生婴儿那样轻柔地放回到床上,并且叮嘱着医生:“安德森,你要仔细一些!” “当然!当然!”安德森医生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拿出他的器械开始仔细检查我的身体——事实上最初我还以为他拿出来的是一台数码相机,还在疑惑他这时候拿出这玩意儿来干什么?但当他用它在我周身扫过一遍后,我开始明白过来那就是他的医疗器械。这架非常小巧的东西居然是——医疗专用扫描仪? “很奇怪!”他一边检查一边还在惊叹,“据说伊莎贝拉的死因——不,现在应该说是病因——是突发心脏病。” “或者是所谓的‘突发心脏病’——我知道她的心脏虽然一直有点小小的问题,但却根本不足以让她丧命!以目前我们的医疗水平,难道竟然还会出现什么突发的心脏病?”那个叫阿历克斯的人冷冷地加上一句。 也许他还在冷冷地盯着那位御医看,我听见御医很不自在地辩解着:“也许是我一时疏忽了……” “一时疏忽!哼!”阿历克斯冷冷地。 御医马上闭上了嘴。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却可以想象,他的脸色在这声冷哼之下一定变得十分“好”看。 “但至少现在我不能认为她的心脏有什么毛病!甚至都已经检查不出她曾经有过的那个小小问题!”安德森医生继续他的诊断,“她的心跳相当有规律——阿历克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心跳也就如此了!” “可她刚刚才从死神手里挣扎回来!而且她还在吐血,一直没有停止过——你也已经看到了!” “这正是我无法理解的一点!”安德森语气中的迷惑是显而易见的,“从血液的颜色来看,我不排除她曾经中毒的可能……” “我必须提出反对意见,安德森先生,你这是对我的污蔑!”御医急忙插上一句,“公主殿下又怎么可能中毒!” “我只是根据她的症状而作出相应的判断。”安德森一摊手,“我说错什么了吗?好像没有吧?” “我也认为如此!”阿历克斯接着说,“这并非在对你提出正式指控,御医,你又何须如此紧张!” 御医只得吞声,听安德森医生继续他的诊断。 “……而她不停地吐血,有一种可能是由于内脏受损导致的,比如说从高处坠地,或者遭到猛烈的撞击。但让我困惑的是,她的内脏,甚至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没发现有任何损伤。显然伊莎贝拉从来都没有过那种遭遇!” “那确实不可能!”阿历克斯说,“以她所受到的周密保护来看,绝没有发生意外坠地,或者被剧烈撞击的可能!而且她也从不喜欢剧烈运动。” 可是他们说的都不对啊!我是出了意外的!虽然我昏迷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我可没失去记忆,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倒霉透顶地遇上了车祸! 这太离奇了!为什么车祸后我就被莫名其妙到送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同样莫名其妙的地方,而不是被送进医院?而且看来是被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误认作了另外一个人!我的家人们呢,他们又在哪里?怎么就任凭人家把我带走? 又或者是我仍在昏迷中,所经历的种种只不过是一场古怪的梦,再或者,严重一点说,我是已经被车撞疯掉了? 要命的是这时我无法开口解释,全身的剧痛再真实不过,尤其是胸口,就凭我那一点浅薄的医学知识,也可以初步判断兴许是哪根肋骨被撞断了,也许还很不凑巧地被碎骨扎到了哪个内脏——但这位安德森医生却说我什么事都没有!他到底是不是个合格的医生啊? “那么也许就是……”安德森医生颇伤脑筋地重复再重复刚才做过的检查,“会不会是……” “也许,可能,会不会!安德森,你是个医生!别告诉我你竟然无法作出一个确切的诊断!”阿历克斯很是焦躁,几乎是在对他吼。 “镇定!镇定!”现在轮到安德森来安抚他了,“这是一个用现有医学无法解释的难题!你知道我现在不能轻易就下什么结论,阿历克斯,这事关重大,你我都十分清楚是不是?但至少她还活着,虽然她曾经就和死了一样——我的上帝,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但现在她已经醒过来了,至少是这样!” “可你总该想个办法止住她的血!”阿历克斯忍不住再次用手抹去我唇角的血渍,说,“这样下去,她还是会……” “我会尽力而为的!你该相信我的是不是?”安德森医生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医药箱,仔细斟酌着该用哪种药。我艰难地侧转头,可以看见他那张年轻的,白皙而秀气的脸,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白人,卷曲的头发,深色的眼眸,是对女性很有些吸引力的那类男人。见我在看他,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对我轻声细语说,“别担心,伊莎贝拉,很快你就会好起来了!” 这时那位御医插上话来:“是否应当让我给殿下作个诊断再考虑对症下药?如此草率就开了药方是不是太……” “你没资格在这里说话!”阿历克斯对他怒目相向。 “您这样说真是让我感觉深受侮辱,阁下!”御医看来满腹委屈,“我是堂堂皇家医学院博士……” “我认为你不配!”阿历克斯很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自从你言之确凿宣布了她的死讯后,你就已经配不上‘博士’这个称号了!你应该庆幸目前公主的死讯还没有传出去,否则的话,你该知道自己要负什么样的责任!” “可是,至少目前我还是陛下任命的御用医师。这里是王宫,我的阁下,让谁来担任殿下的主治医师,那该由国王陛下或者上议院作出决定!”御医大着胆子辩驳。 阿历克斯冷冷地回答:“我未婚妻的事情,难道我就不能全权做主?” 他的未婚妻?我的神啊,我没有听错吧?我只感到一阵眩晕。我和他的伊莎贝拉长得很像吗?以至于亲密如未婚夫都一时辨认不出来?这误会闹得可大了! 御医还试图为自己辩护:“但是,阁下您该知道殿下她不仅仅是您的未婚妻,我的职责是照顾好我们王国未来的……” “闭嘴!”阿历克斯一声怒吼,“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噢,噢!又何故发这么大的火呢?我亲爱的勒菲尔(Rafael)伯爵!” 随着这语调有点夸张的话声,又有一位直闯进了屋来。显然还是位高权重的主儿,御医,以及屋内一干人等立刻纷纷向他行礼,安德森医生也赶忙把手中的东西丢下,恭恭敬敬说一声:“晚上好,亲王殿下!” “我想你该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安德森医生!”来人显得十足傲慢,“看在你是为了伊莎贝拉病情的份上,我不会把你私自入宫的僭越行为告诉我的王兄!但下一次就不会这样!” “多谢亲王殿下!”我能感到安德森偷偷舒了口气。 “他并非私自入宫,是我请他来的,费尔南(Fernand)!”阿历克斯是惟一一个虽然站起身却并不向他行礼的人,而且那目光直视亲王,直呼其名,可不像有半分恭敬的模样,“而且,我会向国王陛下解释清楚原因——安德森不仅今夜来,将来还有许多次要来!” “噢,噢!”费尔南亲王以手抚额作无奈状,仍是用十分夸张的语调说,“我是不能奢望勒菲尔伯爵对我有些许尊重的是吗?即便我是国王陛下的亲弟弟!” “请问有何贵干?”费尔南亲王口中的勒菲尔伯爵——阿历克斯很是直截了当。 “有何贵干?这是什么问题呵!”费尔南亲王一惊一乍地,“夜深了我还无法入睡,起来散散步这不正常吗?我是为我那可怜的小侄女伊莎贝拉伤心!你看看,我甚至都还穿着睡衣!但忽然间就听闻伊莎贝拉复活了!噢,我的神灵啊!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你倒确实非常‘关心’伊莎贝拉!”阿历克斯语气中不乏嘲讽之意,“亲王府离王宫路可不近,这才刚发生不出二十分钟的事,国王陛下都还没知道这个消息,你却已经得到消息,散着步就来了!你对伊莎贝拉是如此的放心不下,以至于一定要亲自过来探探情况吗?” “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她是我的侄女!”费尔南亲王似乎怒气勃发,下意识地不断挥舞着手臂,仿佛有着百词莫辩的冤屈。 这时御医适时开口:“公主殿下确实已经苏醒,那是神迹啊!是王国之福,万民之福……”一大堆肉麻的谄词之后,他又别有深意地加上最重要的一句,“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使殿下玉体完全康复。这也是国王陛下一直希望我做到的!” “当然,当然!你是御医,伊莎贝拉的健康一向是由你负责的!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费尔南亲王说着,一边很小心地探到床前,俯身下来看了看我。 恰巧我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又是一片模糊,未曾看清这位费尔南亲王的模样,倒是又一口血喷了出来。朦胧中感觉亲王的身影猛地向后一缩,仿佛受到了惊吓。然后我听见他啊啊了几声,声音有点干,说:“快!快给她医!” “遵命!”御医应答一声。 阿历克斯则再次阻止,说:“我说过了,一切由安德森来负责!” “我亲爱的勒菲尔伯爵!”费尔南亲王呵呵一笑,说,“安德森医生他负得起这个重责的吗?你该知道伊莎贝拉不仅仅是你的未婚妻,她还是……” “这就是我的决定,费尔南!而且我认为并没有对你解释‘为什么’的必要!”阿历克斯冷冷地回答他。 “对此我能否提出点小小的异议,尊敬的勒菲尔伯爵?” 随着话声,又一位不速之客闯进了门来,御医就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立刻就把腰杆挺直了:“内务总管阁下,我想您来得正是时候!” 我勉强扭转头,勉力睁大眼睛但看到的却只是不停晃来晃去的模糊人影,神智有一时的迷糊,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听到人语声。 “……博士是否不再适合御医这个职务,并不能由任意一位一句话就能决定,勒菲尔伯爵大人,我想您很明白一点,如果您确实认为他有渎职的行为,而应该由安德森医生来做公主殿下的主治医师的话,就该向上议院提出申诉,由上议院审议之后再作出最终结论……” 想来这就是那位内务总管的长篇大论,但他的滔滔不绝显然让阿历克斯大为恼怒。 “等到上议院的决议下来,恐怕伊莎贝拉已经用不着任何一位医师了!”他叱道,“目前最要紧的显然不是那些繁文缛节,而是挽救她的生命!从现在起安德森医生为伊莎贝拉的健康负责,而我为他的一切行为以及可能有的一切后果负责,就是这样了,内务总管阁下!而且,今晚安德森就将留在王宫照料伊莎贝拉!”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阿历克斯看来已经忍无可忍,“如果你们确实是在为伊莎贝拉考虑,就该知道我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您无须如此生气,伯爵大人。”内务总管在他怒火的烧灼下很快就软了下来,说,“当然您说得也很正确,殿下的生命安全最重要……那就暂且让安德森医生和御医一起留下照料公主,就在这儿,这个——停尸房?” “我认为以目前的情况,不去移动伊莎贝拉才是明智之选。”安德森回答。 “伊莎贝拉,伊莎贝拉!”费尔南亲王看来十分不满他的称呼,“难道你不认为安德森应该称呼她为殿下?” “亲爱的费尔南亲王,对我你应该尊称‘您’,我想这也用不着我来提醒你了吧?”阿历克斯冷冷地回敬他一句。 “可我仍然认为这不合王室的规定,他只是一个平民医师,而且资历太浅,就算他是你——您的朋友……”费尔南亲王还在说。 “我坚持!”阿历克斯加重了语气,“因为我认为他要比某些所谓的‘医学院博士’更具有高尚的品德!” “那……当然!好吧,好吧!如果勒菲尔伯爵果真坚持,那就让安德森暂时留下来。当然御医也有义务去跟国王——我亲爱的王兄说明一下原因。” “请便!”阿历克斯冷冷地回答,“我还认为御医今晚已无再留下来的必要!” “那就这样吧,嘿嘿,晚安!”费尔南亲王很是悻悻然地,连同内务总管以及御医一起转身离去。 猜不透他为什么贵为亲王却如此忌惮他口中的“勒菲尔伯爵”,并且还得对他尊称“您”。而我这时也确实没有多余精力去猜那些。昏沉沉地闭上眼,很快地,我就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 有人在给我喂水喂药,有只手在轻轻摩挲我的面颊。在陷入昏睡之前,我依稀听到长长的叹息声,听到阿历克斯在低声说:“一定要让她继续健康地活下去,安德森!一定要……我请求你!” “我尽力吧,阿历克斯!”安德森回答,“你该知道她能醒过来已经是个绝大的奇迹了!我只能承诺,尽力而为!” 第一卷 命运 第四章 我的“未婚夫” 午后的阳光灿烂得简直都有些刺眼,晴空万里,天气好得出奇。 斜倚在床上,目光越过窗口,可以清楚地望见外面碧蓝的天空,下面是大片茵茵绿草地,和草地上缀满的各色鲜花,最多的是玫瑰,还有无处不在的葱茏树木。有着精美雕刻的巨大大理石喷水池在每天早晨都会准时浇灌这些花草与树木。 这只是深宫里的一个花园,而整个王宫的规模肯定大得让我无法想象! 花园里还有不少建筑物,都掩映在浓密绿荫下,乳白色的基调,也都是用巨石堆砌而成,明显带有欧式的建筑风格,而且镶金嵌宝,精致,古典,宏伟而且壮观。 如果我从另一个窗口望出去,还可以看到远处起伏的高高山峦,吹过来的风中带有潮湿但却很清新的味道,说明附近有大片的水源,也许是湖泊,也许是海洋…… 一个如诗如画如梦的地方,美丽,恬静,让人仿佛置身于童话世界里,而我,就是童话中的主角——那个幸福的公主。 我闭上眼,情不自禁轻轻叹一声。真的无法想象自己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遭遇——或者可以说是奇遇! 这么多日子来,我在清醒与昏迷中逡巡来回,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只知道自己已经被送到公主原本的卧室里,但卧室里居然没有日历没有时钟,也没有任何一样可以让我知道自己身在世界哪一个角落的东西。我只是被人悉心照料着,被像珍宝一样小心翼翼保护着,浑浑噩噩地度日。 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遭遇车祸之后,就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子都变了,为什么我会在这儿?我的家人呢?我的朋友呢?没有一个在我面前出现过,病榻前来来去去的只是一些全然陌生的面孔,说着一些令我莫名其妙的话,就把我当成了他们的“公主殿下”,似乎没一个人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总不见得他们个个都愚钝得不可救药? 幸好我会讲英语,不然每天被一群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的人围着,经历这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恐怕我早就要发疯了! 也是因为虚弱,还有咽喉一直像被针扎似的疼痛,我想可能是第一次苏醒过来时大口吐血留下的后遗症吧?我一直无法开口说话,自然也就无法提问释疑,更无法向他们解释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他们认为的那个人! 这感觉让人十分郁闷。但我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家拿我当成宝,那么不遗余力地给我治疗,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当个乖宝宝,惟命是从,叫吃药就吃药,叫喝汤就喝汤——虽然那些汤都难喝得要死! “这些都是从玛姬拉狄女神庙里送来的,据女巫说殿下现在太需要这些了!这可是平时想求都求不来的,我的殿下!我知道它的味道很不好,我已经替您尝过了——这似乎很有必要是吗?但这肯定对您身体有好处,您就只管喝吧……” 这是那位很年轻的姑娘经常在我耳边絮叨的话。从他们日常交谈中我已经得知她是伊莎贝拉公主的贴身侍女,名字叫娜娜(Naná)。我的日常起居都由她照料,小姑娘也就十八九岁模样,大眼圆脸,长得甜美娇柔,却十分勤恳,手脚利落得很,就看在她无比殷勤地照顾我的份上,我也不会拒绝她给我递过来的任何东西了。 况且我全身无力,想拒绝也难! “下午好,勒菲尔伯爵大人!” 这时娜娜清脆的语声恰从门外传来,声音就和她的人一样甜美。然后她脚步轻快地推门而入。随之走进来的那三位,是娜娜口中的“勒菲尔伯爵”以及他的两位贴身随从——看上去两人虽然年纪还轻,但似乎身份地位都不低。 一个金发碧眼,皮肤白嫩得仿佛少女,笑起来时甚至可以用“很甜美”之类的形容词,另一个有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也许还有着拉丁美洲的血统吧?看上去要比那位金发帅哥稳重得多。两人身材都很高,长得也都相当俊朗,男性魅力十足,但如果和他们的伯爵相比的话,两人还是显得秀气了许多。 这还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好好地打量他。当然不是因为他头一回来探望,只不过由于前几次我都在昏睡当中,不是娜娜后来告诉我,我才不知道他来过呢! 而在我昏迷中时,来探望过我的人据她说还有很多,什么公爵男爵勋爵子爵一大堆,再加上他们各自的夫人,女伴,光名字和头衔就一长串,我又哪里记得住那么多! 这位伯爵大人——我的“未婚夫”,比他那两位随从还要高出半个头,总要有一米八五,或者还更高一点,体格十分健壮,绝对可以用“剽悍”一词来形容!金棕色的头发剪得很短,这让他格外显得有精神,线条钢硬的脸庞,棱角分明的嘴唇,无不向人显示着他具有的个性,那双深蓝色的眸子中时有精光闪现,毫不夸张地讲,在他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有一种从里到外都已被他一眼看透了的感觉,若是心怀鬼胎,从此就难免要寝食难安。 今天他只随意穿了件淡蓝色的衬衣,深色的西服本来拿在手里,在进门后就随手递到了身后,被那位黑发的帅哥接了过去。从他敞开的衬衣领口可窥见那异常结实的胸肌,令人真切地感受到随时就能爆发出的巨大能量——似乎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充盈着野性不羁的魅力! 也许算不上很英俊,但有足够的吸引力。而且是很致命的吸引力! 我感到面颊开始发烫,不由自主就把目光悄悄移开了些,暗暗地想,自己见过的优秀男人多了,可从来没有过如此反应过度!这可有点不应该啊! 当然我对他留有非常好的印象,那来自我第一次苏醒过来时发生的那一幕。虽然持续的昏迷状态使我脑中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但他把我抱在他温暖怀抱里的那种感觉却一直留在我脑中,而且比任何一种感觉都要真实! 尽管我知道其中必有很深的误会在,我根本就不是他认为的伊莎贝拉——他的未婚妻。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关怀,仍不免令我有些许的感动。 但在此刻,我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可没有来由!甚至我都有点窒息的感觉,在他大步上前来,俯身在我双唇上印下轻轻一吻的时候,我简直就像被几百伏电流击中,全身都不自觉地发僵。 真是丢脸!才不过一个轻吻,就被“打击”成这副衰样! “看上去你气色好多了!亲爱的,这真让人高兴!”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鼻息喷在我脖颈上,热热的痒痒的,而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淡淡的烟草味,紧紧把我缠绕住,这越发让我面红耳赤。 我不由地用眼角余光去找娜娜,期盼着她能给我解个围什么的,却不料这小姑娘原来此刻心不在焉,原本白嫩的面颊露出粉粉的色泽,越发显得可爱,正与那位金发碧眼的帅哥眉目传情呢! 我的神啊!这可如何是好? 他在轻柔地撩拨我的头发,顺便就紧挨着我坐了过来,又说;“可是为什么你的面颊这么烫?是在发烧吗?今天安德森来过了没有?娜娜?” 他唤了一声,却久不听见回答,还是旁边那位黑发的帅哥轻轻干咳一声提醒,娜娜才算反应过来:“啊?大人您刚才说的是……安德森医生,噢!是的,他已经来过了,就上午那时候,伯爵大人!” “他说什么了没有?” “只说是殿下恢复得出人意料地快,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天大的好消息,是吗大人?”娜娜精神一集中,就快言快语伶俐得很。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猛一拍额头,“噢!忘了给您端杯咖啡!您瞧我,真是……” “不用了,我还有要紧事,只坐一会儿就走。”他说着,目光向身旁左右一扫,几个人再识趣没有,立刻就退到了外面起居室里,而且还很顺手地把卧室门给带上了。 就这么把我一个人扔给他了? 我的心顿时砰砰乱跳起来。我的天啊!在他心目中认定我是他的未婚妻啊!这万一接下来对我有个什么亲密举动,他认为天经地义,我又该怎么办呢?无法出声拒绝,行动困难,逃又没地方可逃…… “伊莎贝拉!”果不其然,他跟我挨得更紧了些,还一手环住了我的腰,另一手就顺势捏住了我的手,手指还在我掌心里轻轻摩挲着。 我那份尴尬与窘迫真个是没法形容!心跳骤然加剧,脑子里紧张万分地不停念叨:别!我的老天,可千万别……但只念了没几句,他火热的双唇就已经把我的唇贴住,来了个深深的热吻。 就像在我头脑里引爆了一枚小型炸弹,轰然一声巨响,把我其他所有感觉都炸掉了,只剩下火辣辣的一片!甚至我都忘记了自己应该挣扎,抗拒,因为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他再不放开我就要昏倒了——但如果我能昏倒那就好了!至少就不必如此尴尬,也不必对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而感到惶惑不安! “我爱你,伊莎贝拉!”他略微有点气喘,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快点好起来,亲爱的,目前这种状况对于我来讲简直就是折磨!” 我努力挣扎了半天,憋得脸更红才算勉强挤出一个字来:“不!”但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伊莎贝拉,我有话必须对你说,这很重要!”显然他意识到了我的抗拒,反而把我抱得更紧,在我耳边低声而快速地说,“最近我太忙了,并不能时常来看望你——实在是抽不出多少时间来,所以你必须得记住我的话!这对你的安全很重要!” 表情忽然变得那么严肃?说的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语? “目前在王宫里,任何一个人的话你都不能轻信,任何人,也包括你的父亲!”他说,“我知道你可能一时难以理解,但是伊莎贝拉,我亲爱的,你应该相信的是我!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因为王宫里危机四伏!记住,有什么问题首先要让娜娜通知我,但一定要关照她悄悄行事,这小姑娘有时太迷糊太鲁莽!或者让安德森给我传话也可以,他是你可以信赖的人!” 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不再有那种情意绵绵的尴尬,但无疑对我心灵上的震撼更为强烈。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简直不知该怎么反应才算正常。 “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他继续快速说着,“早前他们就把王宫内侍统统撤换了一批,我就知道这里面必定有文章!但王宫内侍由内务部总管调遣,那是我无法控制的事情!我确实太疏忽了,没有及时提醒你和身边的人提高警觉,或者干脆把你接到我家里去住,那是我的错……但这段时间我会让人时刻提防着他们再对你下毒手,所以暂时你不必太为自己的安全担忧。” 不容我分说,他吻一下我的额头,再吻我的唇,又亲吻着我每一根手指,又说,“我爱你!亲爱的,你知道我是那么的爱你!……” 如果不是有人适时地敲门而入,我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那位黑发的帅哥,报告说:“乔纳森将军正等着见您,阁下!看上去事情很紧急,我想应该就是关于那个深海生物探测方面的问题……” “告诉他我就来!”他吩咐,然后再吻我一下,再叮嘱一声,“千万记住我的话!一有时间我就会来看你的。” 然后他起身匆匆离去。看上去确实很忙的样子,却也没忘了特意关照走进门来的娜娜一句:“照顾好你的殿下!” “遵命,大人!”娜娜响亮地应答一声。 把她的伯爵大人送走,小姑娘把卧室门关好,然后笑嘻嘻地把脸转向我,那神情分明在说:瞧!您的伯爵大人他有多么爱您! 我心下不由苦笑。被他们认作是别的人已是非常无奈,听他刚才的口气,似乎我的人身安全现在都没什么保障!谁能发发慈悲告诉我一声,到底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古怪事情啊? 额头上,还有手指尖,尤其是我的双唇,那些被他吻过的地方,难以形容的酥酥痒痒的感觉总挥之不去,竟就让我失魂落魄了许久,许久。 我的神啊!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在心中这样哀叹了! 第一卷 命运 第五章 见到了国王陛下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果然没见勒菲尔伯爵——阿历克斯前来探望,看上去他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我很好奇为什么他有两个名字。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我就是好奇心重! 安德森医生照例每天上午必到,而那位御医——我已经知道他名字叫吉兰乌多(Giraudo),他也是经常过来的,当然这没什么好奇怪,他既是御医,职责所在嘛!只是偶然和安德森两人照面,场面难免会有点尴尬,安德森出于礼貌,会跟他打个招呼什么的,但吉兰乌多此人却显得十分傲慢。也许他还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位平民医师,至于医学方面的交流,更是谈都不要谈了! 就连两人对我的诊断治疗也是如此。安德森替我检查时,吉兰乌多就算在一旁,也绝不会插手,更不会开口询问,情愿等他检查完毕,自己再来重复一遍——看起来两个人都没有架一座沟通之桥的意思,近在咫尺,却仿若远隔天涯! 让我仿佛看一出活生生的戏剧。而我,就是剧中任人摆布的木偶道具。 娜娜只给我吃安德森医生开的药,御医的药方连碰都不去碰它。基于御医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我内心也十分赞同娜娜的做法。 除了御医,内务部总管也是我很不喜欢见到的人物,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那一脸的笑是假的,就像戴着一副笑脸的面具,让人总也揣摩不透他真实的那张脸。当然他每次见到我都十分谦卑恭敬,但我就是会感觉浑身不舒服。 所谓病去如抽丝,好不容易我才可以下床缓慢走动几步了,但声带仍有些许问题,想和人交谈仍是件很困难的事。 费尔南亲王也曾来看过我一两次,话不多,但让我觉得他目光里所含意味深长,城府很深的样子。瘦高的个子瘦长的脸,蓝中略带点黄色的眸子,棕色头发,从容貌上一时难以判断他的血统,从而也难以断定其所属王族的血脉根源,不然我倒可以凭借有限的知识,大致猜一猜我现在究竟身处哪个国度,离家到底有多远——毕竟如今仍实行君主制的国家,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了! 我也想过自己或许是来到了另一度空间,但是这种想法未免太天马行空,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好——或者是那么糟糕的运气,真就能让我碰上这类只存在于传说中还有待考证的事情! 这一天也许有点特殊,因为国王陛下终于前来探望我了。 说来也怪,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才见他来探望。倘若真是把我当作他女儿的话,这就显得太不寻常!那天我甚至还在勒菲尔伯爵口中听到“不能轻信任何人,也包括你的父亲”这样离谱的话——不管他是不是心存恶意想挑拨自己未婚妻与她父亲的关系,这其中的意思也很值得玩味一番!问上一万个为什么恐怕都不足以把事情全盘解释清楚。 而且我也绝少在所有人口中听到过关于公主的母亲、王后的一星半点消息。也许王后已不在人世?但从各种情形看来似乎又不大像? 不过,我完全可以将这些细节统统置之不理,等我可以毫无困难地与他们交流之后,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送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其实我一向好奇心很重的,但长久地身陷误会当中,那感觉真能让人发狂!也因此急切地盼望着可以早日脱离这样莫名其妙的现状,爱谁谁,我只想做回我自己! 所有人都在恭恭敬敬向尊贵的国王陛下行礼的时候,我扶着床前一张椅子站着,趁机仔细打量面前这位国王——不是我无礼,实在因为对繁杂的宫廷礼仪一窍不通,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一位活生生的国王的,尤其是在现代这个社会,当然要好好看个清楚明白了。 国王,公主,伯爵……有时这很让我疑心自己非但穿越了空间,而且还穿越了时间来到了中世纪——倘若不是周围有那么些人穿着很新潮的话。 就眼前的景象,也令我恍惚有身在舞台剧中的感受,多少显得有点滑稽,因为站在我面前的确确实实就是一位手握权杖的国王。 他身材不高,显得很臃肿——和他弟弟费尔南亲王在相貌上也许相似,体形上就相差太多了!不过也不是很奇怪的事,养尊处优的人嘛!身材臃肿些很自然。其衣着之华贵自然不必赘言,尤其是衣襟领口袖子上缀满的那些珠宝,珍奇之极,随便哪一颗拿出去卖了都足以养活平民百姓一家几口一辈子。王室的富足可见一斑! 最令我瞩目的是国王胸前挂着的那条粗粗的项链,质料非金非银,式样古典,那倒并不特别出奇,但链坠上装饰的那颗硕大无比的宝石,却让我非常惊讶,甚至可以说把我一下就震住了——那是一颗黑色钻石!我无法确定它总共有几百克拉的份量,但只觉它煜煜生辉,是如此地光彩夺目,令人心动! 我能确定的是自己以前从来都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黑色钻石,但一种似曾相识感却油然而生——被车子撞过之后我的脑子一直有点糊涂,得仔细想想,也许我能想出这其中到底蕴藏着何种无法言说的玄机? 就因为身材实在不高又实在胖了点,故而国王站在那里时,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肉球,往前迈步时,就似大球在向前慢慢滚动。顾及礼貌我不可以发笑,憋得着实辛苦!在他那肥胖的十指上足足套了六七枚戒指,全都缀着大颗的宝石——也不晓得国王陛下那些尊贵的手指头是如何承受那般分量的,就只见手指上余下部分的肉都很吃力地往外凸起着…… “咳,咳!”随国王陛下一起来的内务总管不得不假装咳嗽,以便打断我对他的全身扫描。 但看上去国王本人倒并不介意,挥了挥手说:“伊莎贝拉还没有完全康复。自己的女儿,又何必拘泥礼节呢?” 这话让我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这时却见吉兰乌多从他后面闪了出来,用一种谦卑得过分简直令人心中起腻的语调说:“陛下,公主殿下经悉心照料,康复得非常快,这真是令人欣慰!” “啊,是啊!”国王说,“御医这阵子辛苦了!” “确实,为了殿下的病御医可以说是呕心沥血,着实不容易啊!”内务总管在一边趁机为吉兰乌多大说好话。 “为陛下以及殿下的健康,臣理当尽力!”吉兰乌多涎着脸笑答。 这让我在心里极度鄙夷起这位恬不知耻的御医和睁眼说瞎话的内务总管——又有他吉兰乌多什么事了?明明那都是安德森医生的功劳! 吉兰乌多厚着脸皮假装没看到我眼中的鄙夷之色,继续大拍马屁:“陛下您大可以放心,我绝对可以肯定,目前殿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状况!” 异常的状况?怎么我会忽然感觉这句话好像别有深意? “确实一切都很正常?”国王似乎有点不放心的样子,追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吉兰乌多一脸谄媚的笑容,让我加一万倍地讨厌起他来。我可不能任由他在我面前继续厚着脸皮大吹大擂,或者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出来! 我努力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发出声音来了,于是便说:“我该多谢您移驾过来探望,这真让我受宠若惊……” 我得承认我的英语带有口音,说得很不地道,尤其说不来他们说的这种颇为古典的英语。而且由于我声带还没完全恢复功能,语音模糊不清,看来国王一时间并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不停点头说好好好,能够恢复健康就好,诸如此类。 说到忘情处他就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拉住我的手表示一下父女情深,但却不知为什么手忽然就顿在了中途,并且胖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其尴尬的表情来。 也许是我眼花了,因为那一瞬间我竟然从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一丝恐惧。 有什么好怕的呢?难道他忽然见鬼了不成?我不由回头看看身后,没见什么可怕之物,再转回头来时,发现国王还略微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也许是想掩饰一下情绪,胡乱地挥了几下手,之后,他竟就无话可说了。 我不由起了更大的疑心。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已经发现我很不对劲,和他们心目中的公主殿下太不一样了,所以才会如此。这让我觉得是时候跟他们说个清楚了,于是我再清了清嗓子,很认真地说道:“陛下,请您仔细听我说,也许您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所说的绝对不会有半句谎言。” “哦,你说……你请说!”国王的语声有点发颤。居然对我如此客气,看来确实是已经发现把我身份搞错了? “我不是您的女儿!”我一字一顿惟恐说得不够清楚,“虽然我还不了解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但是显然其中存在着非常大的误会,我认为不能再让这个误会继续加深了,我不是伊莎贝拉公主殿下,不是您的女儿,这一点毫无疑问!” “……”国王的手开始发抖,甚至连脸颊上的两片肥肉也在抖动。 拜托!即便是闹了个天大误会,可也不必如此气愤——或者是过分紧张?而且内务总管连同那一干侍从人等,也不用个个脸色变得煞白,反应如此过度吧? 而吉兰乌多尽管看上去并不是十分紧张,可也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满脸难以接受事实的表情。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为何有如此反应,只得不耻下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头的吗?” “是……有点不对,陛下……啊!真的是魔鬼啊!” 国王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这是他身后的内务总管好不容易才憋出来的一句,可说的居然是这么不靠谱的话! 他们认为谁是魔鬼呢?我吗? 老天!怎么会这样!别是这会儿他们在逗我玩的吧? 我又好气又好笑,跨上前一步打算作个详细解释,但我上前一步他们就紧接着后退一步,看样子不单害怕,而且不想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 “嘿!听我说嘛!”我不由加大声量喊了一句。 这回他们反应够快的!内务总管一声令下,侍从们架住了双腿犹自大打哆嗦的国王就往外跑,瞧那架势,就仿佛我是手持利刃想行凶弑主的刺客,惟恐避之而不及! 这顿时让我刚才对国王产生的几分好感化为一阵烟,随风散得干干净净。 望望转眼间就变得空荡荡的卧室,和旁边张大了嘴巴望着我目瞪口呆的娜娜,我不禁使劲摇摇头,以便使自己清醒些,但这却让我脑袋一昏,如果不是娜娜醒悟过来赶紧把我扶住,只怕我就要栽倒在地了。 而如果不是吉兰乌多退在门外,还在贼头贼脑地窥视着我,我会以为刚才自己是在做梦哩!这、这未免太夸张了点吧? “让那个御医走开点!”我有气无力地说,“这家伙挺讨厌的,我不想看见他!” “听见了吗?御医!”娜娜对门外喊了一声,“殿下不想见到您!” 吉兰乌多没有答言,但总算把脑袋缩了回去。依稀仿佛,我看见亲王的身影如幽灵般的在外面闪过,也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对吉兰乌多说着:“也许这里很快就用不着你来操心了,也许我们接下来可以请大巫师进宫来……” 巫师!真的是见鬼了呢!我虽然感觉晕头转向,但也颇有哭笑不得之感慨。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去信那个!娜娜一直在劝我吃什么女巫师送来的药汤,而这会儿亲王干脆要把巫师请进宫了! 真就把我当成鬼上了身,要去画道符咒来贴在我额头上镇邪吗? 第一卷 命运 第六章 “我”不是我 被娜娜扶着到床边坐下,我愣愣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才蓦地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来。 我怎么就会如此疏忽了呢?看国王以及亲王的容貌,虽然一时无法断定他们的血统根源,但毫无疑问能看出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白种人!那么他们的伊莎贝拉公主也该具有同样的种族特征,而我却是如假包换,的而且确的中国血统,我的容貌与伊莎贝拉的容貌绝对会天差地别的!就算她很凑巧是个混血儿,具有一半的东南亚血统,也不可能长得与我酷似,以至于连最亲近的人都会认错吧! 我不由摸着脸开始环顾四周,忽然非常急切地想要照一照镜子,以解心头困惑。然后我又发现一个以前未曾注意过的细节——这间卧室里居然连一面镜子都没有!甚至于在我印象当中,就连浴室里的镜子都是被帘子给遮盖住的。 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他们早就有心不让我看到自己的容貌! 可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令我越发起了疑心。 偏巧就在这时,随着我头快速的转动,头顶梳好的发髻散了开来,有一绺头发滑落在我肩头,那发丝长长的——可我的头发从来都没有留得这样长过!它还闪着非常漂亮的浅栗色的光泽——很明显我的头发应该是黑色的!而且在我出车祸之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染过,也没有去烫过,因此也不可能像这绺发丝那样有着大波浪般的曲线。 我把发髻拆散,抓过大把的头发放到眼前仔细看,还是浅栗色的长长的卷发!我立刻感觉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用力地敲了一下,不由自主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随即叫一声:“娜娜!拿镜子来!我要看看自己的模样!” 娜娜在迟疑,说:“可是,您的样子挺好的,殿下,真的很好!” “可我要亲眼看一下!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头发会变成这样?” “您是在说您的头发吗?”娜娜露出一副莫名所以的表情来,说,“您的头发就和从前一样美,殿下,真的!我都可以对神灵发誓,整个王国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有您这样美丽的头发了!我每天替您梳理两遍呢,所以我清楚得很,它们可一点都没变啊!” “那为什么就不肯给我镜子照一照?你、你们,到底想对我隐瞒什么?快说!” 如果不是行动不够敏捷,我早就上去抓住她逼问个清楚了。但我的急躁情绪仍是把她给吓着了,她手足无措,一迭连声地说:“哎,我的神啊!神灵啊!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我并没有想隐瞒您什么,殿下,我对神灵发誓!不给您镜子只是因为、因为您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我急切地摸着脸,但触手感觉细腻柔滑,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娜娜连连摇手,说:“不不不,不是整张脸,也就只眼眶周围有一点小小的淤肿。我是有点自作主张,但这也是因为知道您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我怕您看了之后心情会不太好,这显然对您的身体不利……您别难受,真的只是一点儿,安德森医生说过了,那很快就会消退的,很快您就和从前一样美丽动人了……” “我要照镜子!”我几乎是在对她吼叫。 天晓得!平时很寻常的一件小事,到这儿得费这么大劲——我又何在乎眼眶周围的一点点淤肿!她越是不肯给我越是急切地想知道其中玄机。 “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去给我拿镜子来!不然我……” “是是是!殿下您别生气,我这就去拿镜子,立刻就去!”娜娜看来没料到我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等我说什么威胁的话就怕了——其实我又能拿什么威胁她呢!万般委屈地,她嘟起嘴出去,不一会就把镜子拿了来。 要么没有,要么一下子就拿了两面镜子来,一大一小。她把小的那面递给我,自己就举着那面大的,离我几步远站定,一边还咕哝:“好吧好吧,殿下您瞧着!除了那点淤肿之外,什么都没变不是吗?” 因为身材玲珑,她举着那大镜子显得有点吃力,但嘴巴可不会空闲——没事穷絮叨那可是她的特长! “您瞧!您还是和从前一样美,我的殿下!还是那么柔嫩的皮肤,还是那么性感的嘴唇,还是能让您的勒菲尔伯爵爱您爱得发狂……” 两面镜子看起来都有些年代了,且不说上面镶金嵌宝的华丽装饰有多值钱,单只看它那古旧的程度,怕也该是古董级的宝贝。 但我这会儿根本顾不上欣赏这个!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来仔细看——两面镜子里映出的是同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果然眼眶周围有一些淤青,却并不能掩盖住这张脸的娇美,那简直就是倾国倾城! 但这显然不是我的脸!而且我确定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张脸,带着青春少女特有的清纯气质,那双清澈纯净的眸子,闪动着难得一见的紫水晶般的美丽光泽——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之极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到的不过是镜面下镶嵌的一幅画,然而理智告诉我,镜子里的那人确确实实就是“我”,活生生的,尽管和我长得一点都不相像!当然和国王也不是很相似,犹如上好的绸缎般闪着光泽的浅栗色长发,很自然地卷成大波浪,披散在脑后,越发衬托出脸庞的柔美,皮肤触手溜滑,细腻地犹胜过了婴儿,柔嫩得简直令人心生妒忌! 这绝对不是我!尽管是那样得美貌动人,是我很想成为的那种美女。缀着碎钻的宽松睡袍随意套在娇小的身躯上,根本就掩盖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段,丰满的乳峰不经意间在敞开的领口里若隐若现,就犹如两只成熟的蜜桃,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显然我还要比镜中人高上十来公分,但她有那么好的身材!简直让我微微地嫉妒起来——先前我是曾注意到似乎身材比以前丰满,我还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最近营养太好而导致了发福! 但是——如果这镜中美女就是“我”的话,那么我到哪里去了呢?被隐形了?我伸出手,清楚到看见镜中人亦伸手,我用力在脸上掐一把,脸上疼痛的感觉那么真实,这说明我不是在做梦。我摇摇头,镜中人亦摇摇头,长发随即漾出迷人的波浪,我伸手去捋头发,看见镜中人那雪白粉嫩的手亦在发丝间穿行…… 我的神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谁来告诉我答案?我茫然望着娜娜,问:“我确实没有在做梦,是吗?” “哎,我的殿下,您都在说些什么呀!”娜娜大惑不解地,“有什么不对吗?” 我摇摇头,再用力掐一把脸,还是很疼。娜娜赶忙出声阻止:“您可别再掐了!瞧脸颊都已经肿了,有什么不舒服您直接对我讲,我立刻叫人去请安德森医生?” “可是为什么?”我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再问她,“难道……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这样的了?或者是慢慢地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从生下来那时起就一直都这么漂亮,这是谁都知道的呀?”娜娜说,“现在也就只一点淤肿而已,哎,神啊!需要我重复多少遍呢?我可没骗您呢!”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轻轻摇头,说,“我是问你,在我出了车祸之后,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吗?你就从来没有见到过我另外的一个样子?另外的那个我?” “您在说些什么呀!我的殿下!”娜娜惊讶地瞪大了眼,想马上走过来,却忘了手中还抱着面大镜子,差点摔了一跤,就又急急忙忙去把镜子搁好,弄得手忙脚乱,一边还不停嘴地说,“什么另外一个样子,还有什么车祸……我的神啊!您该不会是记忆错乱了吧?您又什么时候出过车祸来着!您最近两个月根本就没出过王宫大门,又怎么可能遇上车祸!” 没有车祸?怎么可能没有发生过?我记得那么清楚!难道记忆还会骗人不成?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我再向娜娜证实。 “您可别吓我,殿下,您这会儿有点……奇怪!”娜娜说,“您看外面阳光灿烂,多好的景色,这会是做梦吗?” 外面确实阳光灿烂,就和之前每一天我看到的一样。我不由摸摸脸,却感觉嘴唇都开始变得麻木。我是否该疑心自己来到了一个充满玄机的虚幻世界?我不再是“我”,而眼前的一切都似是而非?在这儿我是公主,国王的女儿,我有一个未婚夫,他还是个伯爵,还有亲王……只这些就够让人感觉是在做梦了! 难道一切还会是真实的吗? “告诉我,娜娜,我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忽然感到自己从未有过这么的虚弱,无力地问道。 “哎!您还能在哪?您一直在您的卧室里,从来都没离开过!当然那一晚上不是,但仅只那一晚上而已!” “哪个晚上?” “就是您死了的——啊!请您原谅,我不应该再这么说,应该是您苏醒过来的那个晚上!是我们误会,以为您已经死了。” “死了超过八小时,然后复活!娜娜,难道你从不觉得这非常不合理?” “这个……”娜娜犹豫着点点头,但随即拼命摇头,不过脸色已经变了,声音也有些颤抖,说,“确实宫里是有些恶意的传言,殿下!” “是什么?”我问——该不会就是在传我被“鬼上身“了吧? 娜娜凑近我,压低了声音,在继续往下说之前还下意识瞄了眼紧闭的门,仿佛怕隔墙有耳:“我早就听说有人向陛下进谗言,说殿下您已被恶魔附体。” 果然被我料中!我不由叹气,说:“你能确定我——我们,都是生活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怎么居然还有人相信这种东西!” 娜娜颇为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可是殿下,您该明白我们说的‘恶魔’只是代指,通常这指的是人体遭到某种不可抗拒的外来能量侵犯,因而出现种种异常症状,比如说脑电波受到干扰,或者基因突变……等等之类。” 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本认为是周围的人思想守旧冥顽不灵,但没想到是我跟不上他们的思维!外来能量,脑电波受到干扰,基因突变……我的天! 娜娜见我不出声,就继续往下说:“很不幸的是,不仅陛下,很多人都相信了这个无稽的谎言!但这种鬼话有点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这又怎么可能呢?王宫周围防护措施严密,就算有外来能量试图恶意入侵,也根本就不可能突破防线!您还是从前的您,我的公主殿下,我完全可以保证!而安德森医生每次给您检查身体的结果,都表明您没有任何的改变,包括您的基因密码——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听她言之凿凿,我不免感到万分困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着她眼眸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几丝紧张,我又怀疑她有可能已经明白事情不对头,但却一直拒绝相信? 她话语间流露出的护主之情倒颇令我感动,只可惜,她的公主殿下就算不是被‘恶魔’附体,却也肯定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了!这一点我确信无疑,不然的话,她的公主还在,那“我”呢?“我”又到哪里去了? ——那么,就是公主的肉体已经被我的灵魂占据了,而我自己竟然一直都未察觉?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一下子就被自己这个离奇古怪但却极有可能千真万确的念头给吓着了! 匪夷所思是吗?通常只在灵异电影志怪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就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身上了! 然则,除此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更合理的解释?照娜娜刚才说的,就是我这个外来的“能量”入侵了她公主的身体!所以她在死亡超过八小时之后还会“复活”! “当啷”一声脆响,那面华贵的镜子从我手中滑落,摔到地上裂成两瓣,我则踉跄后退,一下子又跌坐到床沿。我想我这个人也早已被裂成两半了,在车祸之后,肉体不知所踪,而我的灵魂虽在,却已到了不知是何处的这个地方! 这事实在离奇,我算是胆子很大的人了,却仍然感到好一阵紧张恐惧——但似乎这和胆子大不大扯不上边?随便谁碰上这事,恐怕反应都会和我一样! “您怎么了,殿下?很不舒服是吗?是不是该立刻就把安德森医生请来?我的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嘛?” 我的脸色一定非常吓人,娜娜已经慌了手脚,一时不知该干什么好。手忙脚乱中总算还能想到给我倒杯热水,我下意识接过来一口气喝掉大半,没想到水太烫,这一下着实烫得喉咙生疼,手一软,又把杯子给摔了。 “哎,哎,我的殿下啊!”娜娜更乱了,急忙给我拿毛巾,又帮我拿冰块,在屋里团团乱转,连声叫,“我的神啊!我的神啊!” 恐怕叫一万遍神这时也无济于事!我望着她苦笑,说:“怪不得国王见了我会那副样子,他以为我是被恶魔附体的怪物呢!” “我想这只是一时误会罢了,殿下!您别放在心上,陛下他还是十分疼爱您的!”娜娜心地善良,犹在不停宽慰我。 我轻轻摇头,拣起地上摔碎的镜片,再仔细端详一番“我”。那确凿无疑应该是他们的伊莎贝拉公主殿下,但她的芳魂游离何处,还能不能回来呢?全然是未知数,而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具躯体,我也没有答案。 多可怜的公主!我想。不幸早夭,已经令人唏嘘,死后肉体被我这个灵魂占据了,还被自己生父嫌憎,就死了仍不得安宁!多可怜啊! “殿下……”娜娜吞吞吐吐地,嗫嚅了老大一会儿才大着胆子发问,“我还是不明白刚才您为什么要对陛下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您就是我们的伊莎贝拉公主殿下,为什么您要否认呢?还有,您说的什么车祸,我也一点都弄不明白!神灵知道,您就从来没有过那样可怕的经历,除了小时候有一次您骑马时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之外,就什么祸事都没遇上过——当然之后您就再没有骑过马——事实上自从医生查出您的心脏有点小小的问题之后,您都很少出宫去,您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是不是?可要知道本来宫里就流传着这样那样的谣言,您再那么一说,岂不是、岂不是……” “娜娜,你必须相信这一点!”我无力地说,“虽然我也仍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这是真实的,不容辩驳,我不是……” “不不不,您等一下,我的殿下,您别说这个,这会儿说这个似乎不太合适!”娜娜急急忙忙地伸出手,看上去似乎想把我嘴掩住,但却忽然领悟到这样做不妥,又急忙改作连连摇手,两只雪白粉嫩的手把我的眼都快晃花了。 我一把将她手抓牢,说:“为什么不能说?娜娜,你听我说嘛!” “您别……”娜娜急得跺脚。 这时候卧室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名侍卫出现在门口,眼中满是疑问,问一句:“我听到这里似乎有异常的动静,是出了什么问题吗,殿下?” “没有事!”娜娜飞快地接上一句,“殿下和我在闹着玩呢!你可以退下了。” “可是,寝室里很乱,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要不要我叫几个人来收拾一下?”侍卫仍然堵着门口不动。 “我会把一切都收拾好的,麻烦你出去……咦,怎么连一点规矩都没有了,门都不敲就敢进来了?倒是谁给你的这个权力啊?” 娜娜皱起眉头大发娇嗔,那名侍卫讪讪地道一声抱歉,退回去把门关上了。 第一卷 命运 第七章 失去记忆?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娜娜,希望她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但她把手抽回去,先蹑手蹑脚到门边仔细听了听外边的动静,然后才吁了口气,慢吞吞走回来时却是低声细语对我说,仿佛怕吓着了我似的:“殿下,您一定感觉很累了,休息一会吧,用餐时我会把您叫醒的。” “我不想睡!”我皱起眉头,虽然确实感到很累,但这时候我又怎么睡得着!我说,“娜娜,你不是个笨人,你该猜得出在我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 “我知道您前阵子确实病得很重,但现在也确实在慢慢康复,情况就是这样,殿下!”娜娜顾左右而言他,说,“要是您真睡不着,那就看看书也行嘛,您瞧,您最爱看的《莎士比亚全集》已经有很久没有动过了,我记得您在生病之前看的是……《哈姆雷特》,或者您躺着,让我来给您念?” “娜娜!”我很不满地叫她。 “殿下,不看书的话我们也可以谈谈别的,好不好?”娜娜对我一摊手,近乎哀求地对我说,“比如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大问题’,莎翁这句话写得真是太妙了,您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对吗?”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嘛?想到勒菲尔伯爵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的——或者是伊莎贝拉公主殿下的人身安全在这里并无十足保障,这时我似乎应该体谅娜娜的用心? 看看她可怜兮兮的表情,我不由轻轻叹了一声,说:“让我该说什么才好呢,娜娜?” 娜娜如释重负,回答:“就随便聊聊嘛,如果您确实不想睡一会的话。” 可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然后,我注意到她那张具有东南亚特征的俏脸,她的眼睛和头发都是乌黑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之前不曾疑心到“我”出了什么差错的一个因素! 我不由脱口问她:“娜娜,你是亚洲人?我看你可不像有欧美人的血统,而且你似乎也不像有印地安人的血统!” “呃?”娜娜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问她这么个问题,愣了好一会才回答,“以前您从来都没问过我这个,殿下。” “那么今天问问,有何不可呢!”我说。 娜娜回答:“您知道我打小就已经进宫,从来没有离开过您,我可从来都没去过亚洲,欧美……那些地方!虽然我很想去见识一下,但是我的首要任务是把您照顾好,不是吗?尼克(Nick)少校倒是经常跟我提起,说有机会的话会带我出去逛逛,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哄我?” “你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些地方,那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那么你父母辈是移民?还是祖父辈?” “哎呀,殿下!”娜娜大惊小怪地,“您难道忘记了?我是个孤儿,从海上飘来的,如果不是王后陛下碰巧发现了我,也许我早就喂鲨鱼了——或者我可能有亚洲血统,但是……但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我现在就是这里的国民,您,您忽然提起这些,是不是在嫌弃我了?” “没有没有!”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我赶忙摇头,说,“我就只是问问而已!既然这里既非亚洲又非欧美,那么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您……需要休息,真的,殿下,我认为您需要好好休息。”娜娜又开始摇手,“或者我让人即刻请安德森医生过来,显然这很有必要……” “好吧,好吧,我不提这个!”我忍不住叹气,问,“我刚才听你提到尼克少校,他又是谁呢?” 娜娜露出个快要昏倒的表情:“我的神啊!您不会连他都不记得了吧?他和托尼(Tonny)少校两个是您的未婚夫、勒菲尔伯爵大人最信任的人,他们到哪都跟随着大人,从来都不离开的……就是金发碧眼的那个!黑头发的就是托尼!我的殿下,您,您的记忆是不是……”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娜娜!”我实在忍不住了,说,“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能说出事实真相,我认为说谎于事无补!娜娜,不是我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是我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公主殿下!我发誓,我跟国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现在我跟你说的也是,我——不是——你们的——伊莎贝拉公主!” “您,您在说什么?”娜娜的声音开始发抖。 “听着!”我说,“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并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有一点绝对可以肯定,我的灵魂进入了伊莎贝拉的身体,我不是她!” “不不!您一定是糊涂了,您说的话我每一句都不能相信,我不能……”娜娜一边捂住了耳朵一边拼命摇头。 “娜娜!”我上去试图扳开她的手指,“你听我说嘛!” 却不料娜娜被我的举动惊吓着了,一下子就直直地跳起来并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几乎把我耳朵震聋。“……啊!我的神灵!啊——” 这反应也太过度了吧?我不免心里嘀咕,想把她搂住好言安慰一番,不想她缩得飞快,僵直的脚已走不像路,几乎是蹦着一边叫一边向门那边逃过去,就好像我真是个鬼似的。 我不禁苦笑一声,心里只觉得抱歉,想想这么多日子来她尽心尽力的照顾,真的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但可惜我不是她的公主殿下,事实如此,我可无法自欺欺人地过日子! 这时候卧室门被人用力踹开,几名宫廷侍卫神情紧张,却又似乎不敢就这么冲进来,只堵在门口喝问:“谁在叫?出了什么事?”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有武器——我想那应该都是些致命的武器?尽管它们和我所知通常意义上的武器有很大差距,很玲珑小巧,形状也说不出来的古怪,乍一看还让人以为他们手里拿的是废旧金属边角料随意粘出来的后现代抽象工艺品! 这让娜娜的尖叫声忽然停止——就仿佛用快刀切的一样,断得真是干脆! 我正在猜测小姑娘会跟他们说出些什么话来,料不到她张着嘴“啊啊”了几声之后,竟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笑来,说:“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点过分紧张了,只不过刚才公主殿下忽然感觉很不舒服,我是被吓坏了,急着想叫医生——不知哪位能帮我传个话,去请安德森医生来一趟?” 我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错!看不出表面上一副天真烂漫似乎毫无心机的娜娜竟有如此急智,说起谎来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不过她的话显然并没有打消那几个侍卫的疑虑,一道道目光交织成网把整个卧室兜了个遍,尤其注意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如果不是碍于公主尊贵的身份,只怕他们也早就不客气地进来搜上一遍了。 “嘿,瞧你们!都把枪口对着谁呢!”娜娜故作镇定娇嗔一句,把他们一个个推开,又说,“别惊吓了殿下!她身体重要,快去帮我叫医生!” 几个人这才收了武器,道了声抱歉然后离去。 娜娜掩上门,就仿佛全身力气一下子被抽光似的,抚着心口在门边靠了好一会儿,才软手软脚过来收拾地上凌乱的碎屑。我满怀歉意地看着她,说:“实在对不起,我把你吓着了!” 她把手顿住,但低着头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开始抽泣。 “怎么了,娜娜?”我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您是怎么了?”娜娜抽噎着,看上去伤心万分,“您到底是怎么了?我的神啊!快来帮帮我可怜的公主殿下……” 她哭着,越哭越收不住,以至于到后来竟然坐倒在地上,眼泪就像豆子一样大颗大颗往下掉。 “娜娜我……”我想劝慰她,但是手刚一伸向她,她就往后缩了缩,我只得作罢。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就理不出个头绪来,而且头开始隐隐作痛,软软地倒在椅子上,似乎我只剩下叹气的份儿了。 唉,我伟大的神啊!如果想捉弄我,那就给个理由先嘛,这么不明不白的又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呃?我不信上帝,那么在我内心不知不觉一直在念叨着的,倒是哪位尊神啊? 医生很快就赶来了,却是御医吉兰乌多——我怀疑他甚至都没有离开过! 当然安德森医生也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随后就是勒菲尔伯爵——阿历克斯,和他那两个如影随形的随从,金发的尼克少校和黑发的托尼少校。 显然通知安德森医生赶来的那位同时也通了消息给他,尽管他不是常来,但我不怀疑王宫里任何动静他都能知道。我这边才有一点异常,他就能立刻抛下手头任何事赶来应急。要说是因为对他的未婚妻关怀备至,那该勿庸置疑,只是可惜我不是“她”,这就枉费了伯爵的一片深情了! 我是不是该因此而向他道歉? 在安德森医生为我检查身体的时候,我注意到阿历克斯把娜娜叫到门外,大概是盘问刚才发生的事情。吉兰乌多探头探脑地看来想跟出去,但无奈两位少校在门口一左一右似笑非笑地看牢了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大声干咳着用一脸讪笑来掩饰内心的不满。 “是不是该轮到我来为殿下检查身体了?”他问。 我对他没有好感,就瞪了他一眼:“谢了,我不需要!” 安德森对御医摊着手耸耸肩,吉兰乌多鼻子里轻哼一声,一张脸拉得很长,都快掉到地上了。 “伊莎贝拉不是病情有反复,是吗?”阿历克斯再次进门来时这样问。 “当然,她身体没什么任何异常。正如我跟你说过的那样,她恢复得非常迅速,简直出人意料!”安德森医生回答。 “确定没有任何异常?”阿历克斯追问一句,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往我脸上扫过来,就像刀子一般锋利,让我没来由地感到好一阵心悸。 吉兰乌多插话说:“确实,我也不久前才替殿下检查过,看来是没有什么异样,倒是殿下的侍女似乎……” 阿历克斯的目光又在娜娜脸上刮过。娜娜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咬着唇低下头去没敢吱声。我心有不忍,说:“她很好,对我尽心尽责,哪有什么问题!” “可方才我分明听侍卫们说,听见她在尖叫,很怪异的声音,倒好似她受到了什么惊吓一样!”吉兰乌多话里有话,傻瓜都能听出来,“近来王宫里不怎么太平,想必阁下您也听说了,有关于恶魔附身的那个传言……”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医科院的博士,吉兰乌多!”阿历克斯说。 “当然,这一点毫无疑问。”吉兰乌多颇有点得意的样子,“如果阁下您有什么问题需要释疑……” “是要请教!”阿历克斯冷冷地回答,“每一次对伊莎贝拉的检查结果都明白无误地显示着,她的身体没有过任何异常的变化,你又是根据什么来断定传言属实的呢?” 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当场把吉兰乌多噎得直翻白眼,然后他又说,“我认为你所学到的那些对伊莎贝拉的健康没有任何帮助!显然你这个医科院博士的头衔很有问题,或者连你的行医执照都应该送去给监察部门仔细检查一下!” “阁下,您这是对我的侮辱!”吉兰乌多提出抗议,“谁都知道在殿下身上发生的事情,用我们现有医学都无法解释,为不可侵犯的王族利益考虑,或许我们应该……” “不要试图在我面前提费尔南亲王的那个所谓的大巫师!”阿历克斯冷冷地说,“那是一个笑话,一个跳梁小丑!王国里只有一位值得尊重的女巫,而她是绝不会故弄玄虚混淆视听的!” “可是大人……”吉兰乌多还试图辩解。 “没有什么可是!你可以退下去了,左右,送御医离开,就现在!” 一点余地不留,直接把吉兰乌多轰了出去。这位伯爵大人的性子倒是爽快之极。 不过至少对我来讲这应该是好事一桩,看来不必多说什么废话,我很快就能跟他把事情解释清楚。 “伊莎贝拉!”阿历克斯大步上得前来,看上去是要来一番嘘寒问暖。 “不,请你等一下!”我赶忙对他又是摇头又是摇手——我可受不了他再来一次热吻袭击,“或者我应该称呼‘您’?” “亲爱的,你又在和我逗趣了!”阿历克斯说,脸上虽然不见笑容但语调很平和。 逗趣?我哪有那份闲心!我说:“不,你误会了——想必你刚才已经问过娜娜,已经知道这其中有个大误会了,伯爵先生!请允许我跟你解释一下。” “误会?噢,是的,我想确实存在着一个误会!”他看着我这么回答,神情仍不见有丝毫异样,声音也似乎仍很平静。 这就好说话了!我心里一阵高兴,说:“那么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你们之前所认为的那个人,不是伊莎贝拉公主,不是你的未婚妻……” “好了亲爱的,这其实并不好玩!”他打断我,并向门那边瞄了一眼。卧室门开着,但外面起居室的门是虚掩的,直觉告诉我门外一定有不止一个人在。 尼克和托尼两人不消他说,只消一个眼神,就立即闪身出去,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看守得一丝风都不透。 然后他到我跟前,我坐在床沿,他就曲膝蹲在床边,深蓝色的眸子盯着我,那目光意味深长,说:“仔细听我说,亲爱的!我知道你刚才故意在开我的玩笑,是不是?” 我张嘴想辩解,但被他伸手一下子把嘴掩住,继续说着:“是的,我知道,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能来看望你,你在怨怪我了,而且这么久都只能闷在屋子里,你一定早就觉得无聊透顶!那是我的错!是该让你出去多晒晒太阳,多呼吸点新鲜空气。要我现在就陪你出去走走吗?” 我可不笨!我看得出他是不想让我就我的话题往下说,甚至我还认为他正在用眼神警告我此刻不要胡言乱语。但是抱歉得很,我必须现在就跟他解释清楚,哪怕这事再难说清我都必须这么做! 就算他曾经说过的话是真的,目前我正身处危险之中,或许不应该随意说出真相,但是老天知道,我既然不是他的公主,就不应该由我来承受这些! 我承认这想法似乎有点自私,但难道不合理吗? “我不是在开玩笑,伯爵先生!”我把他的手拿开,也注视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确确实实不是伊莎贝拉公主,不是你的未婚妻!” 我分明看到他蓝眸中升腾起熊熊火焰——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不少疑问,但显然还是怒气更旺盛一些。他用力一把抓住我的肩头,附在我耳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关照我:“你应该照我说的话做,而不是随心所欲去做!(DoasIsay,notasyoudo!)” 然后他放开我,回头对娜娜说:“你的殿下正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说这些话来惩罚我的,是不是这样?” 我向娜娜看去,她居然在连连点头,这让我有百口莫辩的无力感。同时我很疑惑,想他绝对是个聪明人,早就该意识到问题所在——刚才他要求我按照他的意愿去做,这说明他已经明白过来我不是他的未婚妻,只是一时不愿口头承认罢了! 但是为什么呢?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说出真相,难道说出真相来后果会很严重吗?他又怕被谁知道这个真相?这其中到底隐藏有什么玄机? 但我不管!我不是一个能把事情憋在心里的人!我说:“请原谅,我必须告诉你,我名字叫安赫拉!” “嗯?”看来他一时没听明白,我便重复一遍:“A-N-G-E-L-A!而且拜托你用西班牙语发音,安赫拉!” “噢!是的,西班牙语!”他忽然笑一笑,说,“我就知道你还记得!那是我曾经教过你的,很简单的一些西班牙语单词和对话——你说过你喜欢这个名字,我没记错是吗,亲爱的?” 很轻松的语调,但只有我知道他的目光是那么的犀利,简直能刺穿我的身躯,一直刺到我心里去。 这让我开始动摇信心,想也许我确实选了个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也找错了人选来澄清事实真相?也有可能他说的确有其事,伊莎贝拉公主果真跟他学过些西班牙语,并且真的很凑巧,她也喜欢安赫拉这个名字?不然他说出这些话来怎会如此不假思索!如果是说谎的话,那他说谎的本事未免太高明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 “请听我说!”我觉得自己正身处无边困境之中,因而嗓子发干,说出的话也显得十分干涩,“我之前从不认识你,以及你们所有人,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到这儿来,我的遭遇一时很难解释,那很——离奇!在我忽然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来,所有人都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越往下说他的脸色就越是阴沉,目光越犀利,也让我越说越觉得困难,最终不得不停了下来。这时候娜娜在一旁忍不住,再度抽噎起来。我只能遗憾地摊摊手,什么叫无可奈何?这就是了! “我真难过!”他看着我,那声叹息倒是发自内心。牵过我的手,他在我手背上印下轻轻一吻,并把手贴上他的脸颊,轻轻摩挲一阵,然后低声说,“这么多日子来一直盼着你能开口说话,可现在听到的却竟是这种话!不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过错,神灵要这样惩罚我!伊莎贝拉!我的伊莎贝拉,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的神啊,请你告诉我!” “……”这几句话真情流露,以至于令我张了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我明白他心里会有怎样的感受,自己的未婚妻死了,是莫大的悲伤,但她忽然又活转来,那确是一重惊喜,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本身就已经是极大的精神刺激,而未婚妻活转来后,本以为天下太平,但她却偏偏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会丝毫都不认识他了,那对他无疑是更大的刺激。他能表现得如此镇定,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时间同情之情占据了我的心,忘记了方才他的种种异乎寻常的表现,只想跟他道个歉,尽管那不是我犯下的错——我也不想这等离奇古怪之事发生在我身上的啊!我还为自己的遭遇而伤心着呢! 但未等我道歉的话说出口,他已经放开我站起身来。轻吁了一口气后,他语调缓慢但吐字清晰,说:“真是遗憾之至!但娜娜你不必太伤心,你的公主殿下只是暂时失去了部分记忆,有时就难免说出点奇怪的话来!假死超过八小时的后遗症——恐怕是这样的!娜娜——也包括所有人,你们都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安德森,我想在医学领域能够找出相似例证,是吗?” 安德森医生只略微犹豫了一下就立刻点头表示赞同,“长时间缺氧导致脑细胞大面积死亡,只是部分失忆当真幸运之极!” 我闻言几乎昏倒!我的神啊!闹了半天他就得出这么一个近乎白痴的结论来?而且这结论还得到了医生的赞同!这位安德森医生到底是不是合格的医生?拜托有点医德好不好啊? 但是且慢!从阿历克斯的眼神中我看得出他内心复杂的情绪——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要故意这么做呢? “好了,现在我想和我的未婚妻单独呆一会儿。”阿历克斯吁了口气,盯着我,把“未婚妻”一词咬得很重。 娜娜和医生很快就退出了门去,并且随手把门关上。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我,我被他盯得恨不能在地上掘个大洞钻进去躲一躲。我不禁怀疑他阁下除了有个“伯爵”的头衔之外还有什么了不得的职业,目光为什么就能这么厉害?或是生来就如此咄咄逼人? 而且那目光中还隐隐有杀气,渐渐地连眼睛都红了起来,看那架势仿佛下一刻就会一把将我拎起来撕碎并吞下去似的。我不由自主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头皮已经发麻,呼吸更是变得异常困难。 “告诉我!”谢天谢地他总算开口了,声音很低但却是咬牙切齿地,“我是不是应该用一点非常的手段,才能让你这个蠢笨的小脑瓜明白,我这是在尽力保护你?” 我不赞同他说我“蠢笨”这句话!如果隐瞒真相是有他原因的,又何不现在就对我言明,省得把我闷在葫芦里,一不小心就把我给闷死了? “你最好能记住我的话!”他把脸凑了过了,深蓝的眸子近在咫尺,鼻息灼热得像是随时能起火,“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那就把嘴紧紧闭上,免得害人害己!明白了吗!” 我很不明白!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此刻我不表示反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第一卷 命运 第八章 王后是个疯子 “看得出来伯爵大人很伤心,殿下!”娜娜一边替我梳理头发一边说着,“那天他走出您的卧室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起居室里坐了很久很久,虽一语不发,但他内心的痛苦谁都能看得出来!” “你那天就已经告诉过我了,你说他还似乎有点眼泪汪汪的,但你又说他一向生性要强,就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当着人的面哭,尤其更不会在王宫里让人看笑话!”我闷闷地回答她。 阿历克斯离开已经有几天了,但给我留下的心理阴影一直挥之不去。娜娜偏还每天“殿下”长,“殿下”短的,仿佛她的殿下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搅得我心里更觉得烦。 “我的殿下!为了您大人已经有好久没睡过安稳觉了,这是尼克告诉我的。”娜娜叹口气,说,“这又让我想起那一天——就是您出大事那天的情景,虽然我很不愿回忆这些,但总难免地会想到。王宫里忽然传出您暴病的消息时,伯爵大人急匆匆赶来却没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当然现在可不能说是‘最后’一面了!而在您醒过来之后,情况又变得这么……乱七八糟的!” “我也不希望这样的,娜娜!”我说。 “是,我明白!”娜娜说,“可看到伯爵大人为了您那样伤心,我心里可不好受呢!殿下,要知道他是那么地爱您,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我看得出来!”我在心里叹一声。 “可也许有些事您还不知道!”娜娜说,“那一天宫里噩耗传出,伯爵大人立刻抛下所有事就赶来了,但是就差一步,真的就差那么一步,他到的时候您恰巧就……当时里里外外一片混乱,恐怕没谁注意到他一个人站在外面走廊里,也是站了许久许久,那脸色啊,也就和死人差不多了!而且把双拳紧紧捏着,捏得手指节都发白了,虽然没有掉眼泪,但是也许掉下泪来反而会对他更好些!一直到天都黑了,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他才算能走进来看上您最后一眼。” 我说:“既然谁都没注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尼克事后跟我说的,当时我可一直跪在您床边哭呢——您知道伯爵大人一向很要强,绝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软弱的模样……” “这个不必再反复讲,我已经知道了。”想想他那天把我盯得全身发毛的目光,我不免又在心里暗叹一声。他这人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吗?对此我大大地表示怀疑! 娜娜也在叹息:“他甚至都把我赶到了外面,独自在您身边呆了几个小时才允许我进屋去,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流泪,但我能看到他的眼睛是血红的——那也是那么晚了他仍还在您屋外的原因。可他也就是出去了才一会儿工夫,您就突然苏醒过来了。我那么一喊,第一个冲进门来的还不是他么!” 是这样吗?我说:“可我好像听见谁打了你一巴掌,是他下的手吗?” “才不是呢!”娜娜把头摇得飞快,说,“也不是尼克——他要是敢打我,我可跟他没完!是托尼少校下的手,也不知轻重,都把我给打晕了!后来尼克居然还帮着他向我解释,说原本是我不好,不该那么乱嚷嚷,那对伯爵大人绝对是个刺激,他已经受不起什么刺激了,可我哪里是乱嚷嚷,明明是事实嘛——不过那也证明了大人是多么在乎您,是不是?” 我无可奈何地不停叹息,说:“娜娜,你知道我想要的并不是这方面的证明!你并不傻是吗?那么你就该明白,对我说这些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你面前的人早已经不是你的公主殿下了,我也根本就不承认我是他的未婚妻!” 因为现在我们是在浴室里,可以保证绝对私密,所以我才敢跟她这么说,不然可能又要给自己惹来麻烦——但我说的可是事实!又要我如何接受这平白无故就冒出来的“未婚夫”呢?就算他非常有魅力,那也不行的嘛!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追求我的男子一大堆,其中不乏顶级优秀的,论身份地位可也不比什么“伯爵”差到哪里去,但他们都无缘一亲我芳泽,而那天我才刚看清他的长相,他阁下不由分说就把我一个吻掠走,我没跟他算损失费都已经很客气了! 娜娜的手在我头上顿住,从我面前的镜子里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就回头,看见她眼眶里湿漉漉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回答我:“我不是傻瓜,当然心里明白!可是……我情愿您仍是我的殿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改变……” 我默然。她们主仆情深,突遭意外打击,小姑娘一时无法接受生离死别的事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就能说她愚钝得不可救药了吗? 顿了一会儿,娜娜抹了一把泪水又接下去说:“而且您是否认为,在目前这种复杂的情形下,您应该听从伯爵大人的话,仍然做我们的伊莎贝拉公主殿下,那才是最明智的选择?难道不是吗?” 我被她说得愣了半晌。她小小年纪竟已经有这等心机,应该是环境造就人吧?从各种渠道,历史,野记,小说,戏剧……我早已得知宫廷之中会有多复杂,但以前都只把那些当作传奇故事来看待,一旦轮到自己头上,真个是万种滋味难以言表。 这个王宫里果然危机四伏,任何一人都不能轻信,甚至包括自己的血脉至亲吗?这样的现实未免太残酷了点吧?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娜娜吸了吸鼻子,换了个轻松的语调,说,“告诉您一个能让您感到愉快的消息——伯爵大人打算接您去他府上住一段时间!” 真的?可我怎么就觉得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不去行吗?”我问。 娜娜显然愣了一下:“不去?为什么不去?大人认为这对您恢复健康很有好处,您确实应该多出去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但在王宫里显然受到的约束太多了点!但是,我没有听错吗?您说您不想去?” “回答我行不行就可以了。”我说。 如果能得到自由那再好没有,在这间屋子里呆的时间确实太长了!而我也早就发现,想要轻松走出这两道门去不是件容易的事——可不仅仅是因为我病体沉重无法自如行动的缘故!那种近乎被软禁的日子有够难熬的! 只是,想到要和那位伯爵大人——我的“未婚夫”朝夕相处,心里又不免有些忐忑不安。想想看,他那似乎能穿透人心脏的目光,和他高深莫测的行为…… “恐怕不行,我的殿下!”娜娜回答我,“这样伯爵大人会很生气的。” “生气?为什么他要生气?就因为我拒绝他的要求?难道我就必须顺着他的意愿行事,而不能说半个‘不’字吗?”我皱眉说,“你们都把我当公主对待的是吗?难道公主就不能有自由的意志了?” 娜娜下意识瞄了一眼浴室外面,当然这会儿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她本不必如此紧张。这让我感觉到那位伯爵大人一定有点——不,应该是很霸道,以至于令娜娜一听说我想违命就要紧张。 “我认为您还是离开王宫,到伯爵府去住上一段时间比较好。”她费尽唇舌劝我,“伯爵府一点都不比王宫差,而且您该记得(我又上哪儿去记得?)您住的小院后面就连着大片海域,一眼望去绝对让您心旷神怡,大人还拥有两条豪华私人游艇,您随时都可以让他带着您出海去的……” 倒是说得我颇为动心。我就问一句:“那么,他阁下命令我该在什么时候搬去伯爵府上住?” “我的殿下,大人可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明天一早他就会派人来接您过去!”娜娜说着,不由自主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而且脸颊上飞起了两朵红云。 我猜想她不会是因为我,而是为了她将会和她的“尼克少校”朝夕相处?我可不是傻瓜!不难从她日常举动中看出她和那位金发帅哥着实有点那个意思! “看起来你很着急的样子嘛,娜娜!”我忍不住笑起来,揶揄她。 “哪里啊!”她辩解着,“是伯爵大人比谁都着急!等一下我就去收拾行装——当然我会随行伺候您,殿下,没我您可不行呢!” “为什么不行了?”我故意逗她,说,“你一天到晚唧唧喳喳不停嘴,说得我好烦躁,就打算把你丢在王宫!我相信伯爵府里能伺候我的人多了!比如说托尼少校,还有尼克少校……” “哎,您可别逗我了!”她知道我在开她玩笑,脸更红了几分。 “好吧,不和你逗——明天一早能离开了!”我伸个懒腰,只需再熬一个晚上就会离开这闷死人的王宫,感觉其实很不错的! “可是……”娜娜迟疑了一下,说,“临行前您不打算去探望一下您的母后吗?这一去也许要隔上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以前我的殿下可是每个礼拜都要去探望的,您这一病,可已经有许久没去了!” “母后?”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是啊,伊莎贝拉当然是有母亲的,国王的妻子,王后陛下!但因为绝少有人提起而一直被我忽略了。但既然现在我占用着伊莎贝拉的身体,替她尽一下孝道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的,我当然应该去探望她。”我说,“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见她来我这儿?你也很少跟我提到她。” “嗯——”娜娜又瞄了一眼门口,然后说,“当然您是不记得了!王后陛下是无法来探望您的,因为她……” 她眼中浮现一抹哀伤,说:“殿下,因为她神智不正常。您知道,在生下王子殿下——您的小弟弟之后不久,可怜的王后陛下就被恶魔吓疯了!” “噢!”我不由吸了口凉气,心中不免又对伊莎贝拉公主大发恻隐之情。这是一个怎样不幸的人啊!父亲不信任她,母亲又是个疯子,而她自己死后,身躯还被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给占去了——就仿佛有张巨大而无形的网,正死死将她罩住,即便灵魂早已不知所踪,也无法摆脱其影响——而且正在把这影响延续到我的身上! “那么……”我吸了口气说,“按照你们的说法,被恶魔吓疯,也可以理解为被某种外来能量侵犯了脑部组织……诸如此类?” “原因不明!”娜娜深深叹了口气,“因此她一直被关在后宫冰冷的黑屋子里,已经有八年多了……” 被关在后宫的黑屋子里?我疑惑——这是一个尊贵的王后该得到的待遇吗? “我该什么时候去探望她比较合适?”我问,“我又该给她带点什么呢?” 娜娜想了想,说:“就带上一束玫瑰吧。王后陛下和您一样,最爱的就是花园里的那些玫瑰,尤其是蓝色玫瑰。殿下,您等会儿,我这就去摘一些来,然后和您一起去探望陛下!” 每一朵玫瑰都含苞欲放,犹有晶亮的露珠在花朵间滚动,仿佛少女羞涩的心事,欲说还休。有阵阵暗香扑面而来——多么漂亮的玫瑰啊!看得出娜娜用了些心思,颜色搭配得非常好,红色玫瑰的娇艳欲滴,其间点缀的那几朵深深浅浅的蓝色玫瑰,更属极其罕见的品种,让我简直对它们一见钟情,爱不释手了。 然而,当我跟着娜娜转进那条曲折幽深而且非常潮湿阴暗的走廊时,所有愉悦的心情顿时被一扫而空。这确实是富丽堂皇的王宫的一部分——到处都可见黄金宝石、金碧辉煌的装饰,无时不在向人们炫耀着王室的富有,让人仿佛置身于天堂。但就在转过那个弯之后,你会疑心自己一下子就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不是说一切就都变得破烂不堪,不是!而是那种令人精神极度压抑的氛围,让人感觉像被无形的怪物掐住了脖子般地随时都会窒息倒地。即便在阳光灿烂的白天这里也是阴风惨惨的,情不自禁地我就打了个冷颤。 幸好娜娜早有准备,将带来的披肩给我披上,这才稍微感觉好了一点。 那间屋子更是位于极偏僻的角落,屋门紧闭,门前还有人把守。当门打开后我看到犹有一道冰冷的铁栅栏将里外分隔成两个世界。而无论如何守卫都是不肯把这道铁栅栏打开的,我只能用手扶着栅栏向里面张望。 屋里陈设极其简陋,而且如娜娜所说,这是一个黑屋子,如果不是有盏昏黄的灯亮着,根本就看不清里面到底有着什么——只一张小床,一张矮几,一只破旧不堪的靠背椅,如此而已!真难以想象这是一位王后的居所。 她是位王后啊!即便她是个疯子,而且得不到国王宠幸,难道就没资格享受舒适宁静的医疗环境,而一定得被关押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此时她正躺在床上,背对着门,我只能看见她一头凌乱不堪的栗色卷发在枕褥间披散着,仿佛已因缺少水的滋润而枯萎的树须,了无生机。那只搁在被面上的手,苍白而且干瘪枯瘦,令人忍不住怀疑它还有没有一只手应具有的功能。她一动也不动躺着的样子,也让人怀疑她的生命到底是否还在延续着。 在娜娜一连唤了好几声“陛下”后,那只手才算有了些许反应,先是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抓住被褥,吃力地掀开来,接着她才慢慢地转过了头来。动作迟缓得近乎生了锈的机械,而那双眼中也毫无半分应有的光彩,呆滞的目光好半天才对准了门口。 但是,当她终于看见我的时候,突然就像有一簇火花在她眼中燃起,紧接着,就像是被打了一剂兴奋剂一样,她直直地弹了起来,几乎是跌下床来的,同时喉间发出一声含混而嘶哑的呼喊:“伊莎贝拉!” 那呼喊声太突然太凄厉,以至让我心中一凛,下意识抓紧了铁栅栏。这时王后已经扑了过来,颤抖的双手一旦把我的手抓住便再也不愿松开,一边嘴里不停叫着:“伊莎贝拉!我的伊莎贝拉,你终于来看我了!我的神啊!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女儿,我的神啊!……” 她目光急切甚至带有几分焦灼,凌乱的头发,凌乱的衣杉,满是污垢的脸和手,再加上憔悴而苍老不堪的面容,和眼角奔涌而出的在老脸上纵横的热泪,和因过于激动而挤出来的一点鼻涕,令她看起来确实不似一个正常人。 但从她的话语中我不能就此断定她就是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最多是个被苦难生活折磨太久而变得非常可怜的老女人。 她的说每一句话都很有条理,至少符合一般的逻辑思维——女儿有好久没来探望她了,她思念她焦急,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望着王后哀戚的面容,我不禁疑惑起来。显然伊莎贝拉的容貌遗传自她母亲,尽管王后年纪大了,也因生活的苦难更显苍老,但仍可以想象出她年轻时的美貌,而那双眼眸虽然浑浊黯淡,却没有颠狂的痕迹,只有抹不去的无尽哀伤,泪水不停从她面颊上滚落,在她把我的手放到面颊上摩挲时,泪水也濡湿了我的手掌——完全一副爱女情深的模样。这是一个疯子能表现出的行为吗? “陛下您瞧,多漂亮的玫瑰,这是刚刚才摘下来的!” 娜娜从栅栏缝隙间把玫瑰递上去,但王后不接,甚至也不愿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哪怕一秒钟,她只是用足力气攥着我的手不放,摇着头说:“没有什么比我的伊莎贝拉更重要!我的神灵啊!是哪个魔鬼在欺骗我,竟然说我的伊莎贝拉已经死了!她不是还好好的吗?伊莎贝拉,我的宝贝女儿!你是不可以死的,你又怎么可以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呢?对于王国来说你实在是太重要了啊!” “是,我不会离开你的!”此情此景令我心中泛起酸涩,又怎么忍心对她言明她面前的其实已经不是她的女儿,如果这时对她说了真话,岂不是刺激得原本正常的人都要发疯了? 守卫已经在旁边催促:“公主殿下,王后需要休息,您现在可以离开了!” “等等!不!伊莎贝拉你留下,留下来,他们那么对我,我害怕!我的女儿,你要保护我,我只有你了……”王后闻言把我抓得更紧,甚至捏得我骨节都在发疼。但守卫不允许,上来不管不顾就粗暴地扳她的手指。 这让她痛苦万分,不停挣扎着叫:“不!不……” 我好不忍心,对守卫叱道:“住手!她是你们的王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这是为殿下好,她是个疯子!她会伤害您的!” “我可不这样认为!”我想阻止,但守卫仍用力扳着她的手指,以至令她发出野兽一般凄厉的嚎叫。 这时屋子里忽然开了扇暗门,两个彪形大汉冲进屋来,一个用力拖住王后,死拉活拽把她摁倒在地,另一个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只瓶子,也不知里面是些什么液体,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就把东西往她嘴里灌。 王后极力翻滚挣扎,一边继续惨叫,那声音凄惨得令人不由自主全身都要颤抖。但即便是我用力敲打着铁栅栏连声喝令他们住手,他们仍死死摁住她不放,最终还是把整瓶液体都给她灌了下去。 惨叫声停歇了,我看到她躺在地上,极其虚弱地喘息着,鬓角以及指节都在淌血,眼睛向上翻着,就和一条将死的鱼儿差不多。这残忍而毫无半点人性的情景令我出离愤怒。火从心头起,我回身一甩手给了那试图把我拉离铁栅栏的守卫重重一记耳光。 “滚开!”我骂道,“禽兽!那是你们的王后,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那守卫挨了我一巴掌,一时不敢多言,我还想继续发泄,娜娜却从我身后把我紧紧抱住,并拼命用力往后拖了两步。 “殿下,您别这样!”她明显带着哭腔,却仍在不住劝说我,“别这样!他们是在给陛下喂药,那是御医吉兰乌多亲手调配的,对陛下的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又怎么知道没有坏处!”我气愤地嚷,“那是什么药?有什么成分?御医又是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吗?谁又给他的这个权力,让他,他们可以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位王后?这太过分了……” “我的殿下,您别说了,别说了!”娜娜着急地对我直摇手。 “至少该对她用好一点的态度!”我仍无法抑制怒火,“她是个病人!” “是的,她是个病人!她没有理智!”娜娜哭着说,“而且她确实会伤人的!求求您,我的好殿下,我们得离开了,走吧,如果时间呆得久了,国王陛下知道了会很不高兴的!走吧殿下,我们可以改天再来。” 她把那束玫瑰从栅栏缝里塞进去,然后拖着我离开,但我听见王后的惨呼声响起:“不要走,伊莎贝拉!伊莎贝拉……” 我挣扎着想挣开娜娜的手,说:“但我看王后不像是个疯子,娜娜,她有理智,能认出她的女儿来,而且说话也很有条理!” 娜娜使劲摇头,说:“不,殿下!您别这么嚷嚷,这不合适!她失去理智了,我可记得很清楚,那一回她还差点掐断您的脖子,一边掐一边还喊:为什么要把伊莎贝拉生下来?她说是您让她生不如死——她确实是疯了!因为曾经她是那么地以您为骄傲!今天只不过是暂时的清醒,这是很难得才有的,殿下,您的母后仍是个疯子!走吧,快点离开这里,我不能再看下去了!可怜的王后陛下……” 王后凄惨的呼喊声忽然停止,就像被刀砍断的那样突兀。娜娜已经拉着我拐进长长的走廊,见四下里没人,她忽然用力把我抱住,无法抑制的悲伤使她大哭特哭起来。看来她对王后的感情一点都不亚于亲生女儿对母亲的感情。 我抱着她,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深感到她心中的无奈,不由自主地,一行热泪亦顺着我面颊滚滚而下。 第一卷 命运 第九章 亲王的忠告 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做了一夜的噩梦,我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被这风一吹,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勒菲尔伯爵看来确实很心急,一早就把人派过来了。他那部豪华座驾就静静泊在王宫外头,等着载我离开。 娜娜红着眼收拾了一夜的行装,我知道她是想借此消磨心头的哀伤,但因为要带的琐碎实在太多,她还是没能及时打理好,于是伯爵大人的手下不得不留两个下来帮忙收拾,由另两名领着我先走。 连司机一共五位,除司机之外都身着戎装,年轻帅气得很。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肩章显示他们当中军衔最低的那位都已是个中尉了,且都佩着抢——和我见过的王宫内侍们佩带的武器应该不同,看上去更大更威武些,不过由于都用了枪套,一时看不出来是不是形状也很奇特。 伯爵府中就只派寥寥几个人来迎接公主大驾,倒不是因为太随意,而是因为王宫这边会派出一队皇家近卫军来专程护送。 由他们领着我,穿过巨大的花园,曲折的回廊,几重深宫殿院,终于来到王宫前面的广场上。眼前顿时一片开阔,仰头看看,天边朝霞绚烂,让我顿时有鸟儿终脱金锁笼的轻松感,不由长长吁了口气。 但再往前仔细看去,两列皇家近卫军这会儿早已经在车旁肃立等候。都荷枪实弹,肩挎的是步枪,除了枪身泛出幽蓝的光泽之外,看外形倒似乎没有很出奇的地方。 这让我一阵精神恍惚,竟有了个错觉,以为自己正要被押赴刑场呢!没来由地,我感到了一阵紧张。 不由自主回身望了望,王宫高大宏伟的宫墙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越发显得金碧辉煌,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王宫主建筑那高高的金色穹顶在闪闪发光——那可是真正的黄金打造!在穹顶之上,有一面旗帜在迎风飘扬。 那就该是他们的国旗了吧?因为距离远,而且旗帜不住随风舞动,我一时看不太清上面的图案,而且穹顶散射的光芒很刺眼,很自然地我的目光就往下移,落在了王宫大门上,然后就被旁边那副壁画吸引。 我顿时愣住。 宫墙是由巨石砌成的,十分高大,散发出古老而不失庄严的气息,那幅壁画几乎和粉白色的墙面同样高,绘画手法细腻传神,画中人物有着人头,鹰身,鱼尾,并且手执利剑,剑身上还缠绕着一条似蛇非蛇似鱼非鱼的怪物,青面獠牙,神情狰狞。画中人那双用黑色宝石镶嵌而成的眼睛也在闪闪发光,更似乎正在盯着我看,那目光意味深长。 多么眼熟的一幅画啊!我分明记得,在我出车祸之前去的那间图书馆,外面墙壁上也绘着这么一幅壁画,简直一模一样,就连人物面部表情都是分毫不差! 这是多么怪异的一件事情!我,去过绘有这幅壁画的图书馆,离开后遇上车祸,灵魂莫名其妙地就来到这有着同样壁画的王宫里,并且进入他们已经宣告死亡的公主身体里,令她又复活——这其中一定深藏玄机! 我心里顿时起了阵十分异样的感觉,感觉自己已经身不由主陷入到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似乎只能任由摆布,既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最终命运将会如何!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顶!我裹紧了披肩,但仍感到阵阵凉意向我袭来。我问正开了车门毕恭毕敬等我上车的那位中尉:“那壁画绘的是什么人?” “就是玛姬拉狄女神,王国的守护神,殿下!”他有问必答,但仍不免从眼中流露出些许诧异来。 玛姬拉狄女神?我脑子里忽然有一阵迷糊,不停地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听来十分耳熟的名字,但很遗憾,除了记起曾经听娜娜提到过几次之外,硬是想不起来还在哪里接触过这个名字。真是奇怪了! 中尉旁边那位是一名上尉,这时轻轻咳了一声,用手一指广场中央说:“那边还有守护女神的雕像——就在喷水池中央,那是王国里最著名的雕刻大师的杰作,我想您应该记得,因为去年您参加了雕像的落成典礼。”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广场中央巨大的喷水池里,赫然矗立着那尊雕像,是用整块玉石雕刻而成——那极像是汉白玉!但和壁画不同,壁画上是静态的神,鱼尾盘在身下,剑尖下垂,双翼也是收拢的,而这雕像则动感十足,双翼展开,似乎随时都会冲天而起,鱼尾翘起,仿佛刚从水中飞跃而出,利剑挥舞着,似乎正在向敌人刺去……不愧为大师的杰作,精致,传神,栩栩如生,再加上全身缀满的各色宝石,尤其显得神秘而且高贵。 这时,阳光已笼罩了神的雕像,水池中的水开始喷洒,是海一样的蓝色,这给我一种错觉,直以为这位伟大的神是刚从海里一跃而到我面前的,她的眼睛也似乎正在盯着我看—— 当然,她的眼睛也是用黑色宝石嵌成的。只是我无法肯定那是不是黑钻——神秘的黑钻,神秘的女神,神秘的国度!我忽然依稀想起来了,这个王国的名字好像是…… “殿下,我们的将军正在等您!”那两位的催促把我微微惊吓到了,灵感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而我一时间也没能回过味来:“将军?” “就是您的未婚夫——勒菲尔伯爵!殿下应该不会忘了,他还是国防部顾问大臣,三军最高统帅,我们的阿历克斯大将,他,正在等您!” 嚯!那一串头衔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真是没想到!看这位勒菲尔伯爵也就只有三十三、五岁的样子,却已不仅仅是王族贵胄,还手握最实质的重权——三军最高统帅!我的天! 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王宫上下,就连贵为亲王的费尔南都对他忌惮几分,手握兵权的主儿,是不好随便招惹!同样,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来接我的都身着戎装荷枪实弹了。 “好的,这就走!”我吸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回答一句。 上尉一声招呼,两列皇家近卫军立刻齐刷刷一个敬礼,而后在他们的队长一声号令之下,又齐刷刷跨上左右两边的——地毯? 刚才我就已经注意到了在豪华座驾尾部铺开来的这两条地毯,长约有十来米,宽度在一米半左右,看着像是深蓝色天鹅绒的质地,上面织有无数朵颜色稍淡一些的玫瑰花。起初我还以为这是给出行的公主垫尊贵的脚用的,但显然我猜错了。 看这架势这两条地毯竟然是给皇家近卫军们专用的,而他们的任务是把我护送到伯爵府——我的天!这不会是传说中神奇的飞毯吧? 有我亲身经历的离奇古怪事为证,似乎我在这个地方无论遇上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不要说飞毯,就是油灯里凭空冒出个巨人来我也不必感到太惊讶? 一边脑子里胡乱猜测着,一边手搭车门这就要往车里面坐。忽然间就听一声马嘶,接着一句话随风飘进了我耳朵:“噢,是伊莎贝拉!这么早就急着要离开王宫了吗?” 车旁的两位连同皇家近卫军们齐刷刷一个立正,就连司机也急忙下了车来敬礼:“早上好,亲王殿下!” 来的可不是费尔南亲王么!他一身短打扮,正悠闲地骑着马向我们这边过来。那马真个是好马!如果我没看走眼,那该是一匹阿拉伯纯种马,矫健的体形优美的曲线,倒衬得马背上的亲王越发瘦长单薄,简直让我担心他那双无力的手臂是否能驾驭得了他的坐骑。 “早上好!”我跟他打个招呼,因为觉得与他似乎无话可讲,而且对他那张长条脸看得不是很顺眼,便又低头往车里坐——我可还没忘了他要请巫师给我“驱魔”这档事,尽管最终并没有实现,但终究让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唉,我亲爱的小侄女,可别急着走啊!”费尔南亲王到我跟前下了马,很没礼貌地把我拽到一边,说,“难道勒菲尔伯爵就这么不讲情面,连句道别的话都不让人说么?” “可将军正等着殿下过去,恐怕现在已经等急了!”那位上尉跟了过来催促。 费尔南亲王回头瞪了他一眼,挥手让他走开,一边小声骂一句:“没有规矩的东西!” 接着,他对我换上副笑脸,说,“当然我希望你能在伯爵府过得愉快,也能得到所有人的礼貌对待,我亲爱的伊莎贝拉!” 我说:“当然会的,这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噢,我的伊莎贝拉,那当然有点问题!幸好我在这里遇上了你,让我能给你适当地提个醒!”亲王说着,瞥了眼四周,忽然附在我耳边低声且快速地说道,“要小心你的未婚夫!伊莎贝拉,千万要小心!” “什么?”我皱眉,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深意,“为什么?” “说实话,我实在不放心让你在这种时候住进伯爵府,尽管你以前也经常住那里,但无疑现在这个情况更为复杂……要知道你的未婚夫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是啊?三军统帅,够不简单的! 亲王继续说着:“常在他身边,你得时刻保持足够的警惕才能确保自己安然无恙。你是听不到关于他的那些可怕流言的,如果你能听到——噢,我的神啊,但愿你纯洁的心灵不会受到玷污,那简直是王族莫大的耻辱……” 我对他的话感到有一丝好奇,关于阿历克斯的流言?但不等我发问,上尉又过来催促:“我非常抱歉不得不打断您二位的谈话,殿下!但是请您考虑,我们必须按时回去复命。” “这真是太无礼了!”费尔南亲王望着他阴沉起脸,说,“她是你们尊贵的殿下,但看你们这架势,倒好像是在押送伯爵府里的囚犯!” 说得倒也有理,我可不是伯爵的囚犯,得听任他摆布!我对上尉摆了摆手,他十分无奈地又退回车旁。 “危险啊!太危险了!现在的伯爵府对你来说实在不够安全!”费尔南亲王斜睨着上尉又对我说,“看看吧,我的小侄女,你也已经看到了,就伯爵府里一个小小的警卫都敢对你这么无礼,更何况勒菲尔伯爵本人!噢,是的,你已经失去了部分记忆,我听说了,这真是非常遗憾的事,但从另一面讲这未必就不是你的好运气,因为你可以忘掉从前他是怎么对你待的!” “他……怎么对待我的?”我对此也十分好奇。 “啧啧!”费尔南亲王在咂嘴,一脸不忍心的表情,“还是别去说了,把从前的都忘记吧,我的小侄女,这样对你有好处!” 听这口气似乎从前伊莎贝拉过的是非人的生活?想起王后的遭遇,我开始有点相信费尔南亲王的话,但转念一想却又犹豫起来。 我根本就无法在短时间内作出正确的判断,到底谁在说实话而谁在信口雌黄!勒菲尔伯爵——阿历克斯曾郑重警告我小心王宫里面的任何人,但这时费尔南亲王又跳出来要我别去相信他!我到底该信谁的才好? 不过有一点十分明显,他们之间对立的情绪高涨,在这种情况下,谁是谁非,让我这一头雾水的人又如何去辨别呢? 我犹豫说:“但是,看起来伯爵是那么地爱伊莎……爱我?” “那只是个假象!”费尔南亲王说,“他一向是个极善于伪装的人!噢,我的神灵啊!我先前甚至都怀疑你是否真的因为突发心脏病而……当然你这次没有死真是太幸运了,我的小侄女!” 我吃了一惊:“你是在怀疑他……” “不不不!”亲王立刻把头摇得什么似的,“我对天发誓我没有指证任何事!我没有证据,证据!懂吗?没有任何证据就贸然指责勒菲尔伯爵,那绝对是件引火上身的危险事,他手中可握着王国绝大部分的兵权!所以我只能忍耐!我可怜的,不懂事的小侄女,你该明白你目前身处的境地了吧?你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他!说句实在话,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进伯爵府!娜娜?这个小姑娘难道懂事了吗?她已经被勒菲尔伯爵身边的人用甜言蜜语蛊惑了!她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该仔细辨别真伪!” 他这么指摘娜娜,却是我不敢苟同的,我说:“娜娜对我怎样我心里清楚,这点不必别人来提醒我的!” “当然当然,我的意思也只是说,她年纪还太小,太容易上当受骗,就像你一样,伊莎贝拉!”费尔南亲王打了个哈哈,“我是真心为你在着想,所以我跟你父王要求过,让他准许吉兰乌多医生随你一同去——我知道他有时仗义直言会惹人讨厌,但那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啊!但是勒菲尔伯爵不同意!这居心叵测的家伙!没人在你身边保护,你就只能祁求伟大的神灵保佑你了。当然,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可以立刻要求回宫来,你有权这么做的。如果情况紧急的话,就给我打个电话,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打电话?说实在的,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这地方有什么电话机之类的,至少在公主的卧室里没有!成天眼见的就是大群身穿宫廷服饰的内侍,就连娜娜的衣着都显得非常古典——给我的那就除了长裙还是长裙,能确认自己没有穿越时空回到古代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我眼前的这部伯爵府的豪华座驾完全可以证明我正身处现代都市,尽管那汽车的品牌我很陌生,但直觉告诉我那绝对是一部有高科技含量的产品,后面座位旁就装有一部小巧的车载电话,刚才我已经看见了。 “殿下,您确实应该起程了!”上尉再次过来催促,“府上已经来电话问了,怎么殿下还没有起程!” 这让费尔南亲王滔滔不绝之语戛然而止。这回他不再驱赶上尉,而是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我牢记他的每一句话,然后他打着哈哈,装出若无其事的轻松样子,道一声“再见!”就跨马扬鞭而去。 上尉很明显松了一大口气,侍侯我上了车,然后一刻不停留,立即起程。 我特别留意了一下近卫军们脚下的长毯,但匆匆一瞥之下也没看仔细,车子开动之后他们就赶上来,无声无息地守护在车两旁,看来这地毯果然是能“飞“的!但我仍然不太相信这世上真有会飞的地毯,扒着车窗就盯着他们脚下猛看,才算看出点门道来。 这应该是两块被地毯覆盖住的金属板——至于我为什么一下就认定是金属板,只不过是出于直觉,当然除了金属板之外也还有其他东西能承受住这么些人的重量——每列近卫军有二十人之多呢——比如说结实的硬木板。 但不管它到底是什么板吧,总之应该是板状物,而且非常薄,因为刚才贴地放着的时候我都没能感觉出来它的存在,这时候是因为它离地有半尺高,周边约有十多公分的地毯垂了下来,我才知道下面应该另藏有玄机。 既然不是神奇的飞毯,那它到底是靠什么来驱动的呢?而且随着车行速度时快时慢十分自如,有地毯挡着,我也看不出到底下面装的到底是轮子还是滑轨。但看看一路上似乎都不见有任何轨道存在的迹象,这又让我很快就把后一种可能给否定了。 “殿下,请您最好能够坐稳一些。”坐在前排的上尉小心地提醒我。 我只得调整姿势,在座椅上靠好。车行速度并不很快,看着车旁两列整齐的士兵持枪护卫左右,那种被押赴刑场的错觉消失了,把我包围住的就只有安全感。 这也是因为后座实在宽大舒适,靠在上面,就和靠在床上没有什么两样,但身子可以不动,脑子却不行,这会儿正有如万马奔腾,又哪里能够有半刻的停歇!对“飞毯”的好奇无法驱走心头的疑惑,耳中也犹在嗡嗡作响。 费尔南亲王一席话犹如巨石投入湖心,激起的波澜短时间内绝难以平静下来。在他口中,勒菲尔伯爵、公主殿下的未婚夫成了个狡诈狠辣之徒。倘若就连自己的未婚妻都可以下得狠手—— 但是不!这不过是一面之辞!鉴于之前勒菲尔伯爵的种种表现,又教我如何相信他并不爱伊莎贝拉。然而,翻心再想想,当我跟他讲述事实真相时他对待我的那种态度表明,他心里确实有着另一重算计,藏而不露,这就又显得他城府极深,令人难以捉摸。 难道正如亲王所言,他本就是个极善于伪装的人? 那么我此番住进伯爵府,也就等同于羊入虎穴了?我又该如何应对将来的一切呢?我简直心如乱麻,坐卧不安。 不经意地,我目光落在那部无绳电话上,刹时一个念头跃入脑海。这念头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令我如坐针毡,不立刻去做的话只怕心都会痒得碎掉了。对啊!给我家里人打个电话!为什么不呢?离我出车祸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为什么就不打个电话回去呢? 但是先等会儿!我来到这里,不是整个人来,而是灵魂——或者应该遵循他们的思维,将之称作我的能量?但不管称谓如何,总之一句话,就不知何故莫名其妙来的,我的肉体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 也许已经被撞得缺胳臂断腿了?也许躺在医院里成了无知无觉的植物人——这是最有可能的!也或者,更糟糕的情况发生,家里人都以为我早已死掉,已把我的身体给火化成灰,或者连灰都已埋了?总之,他们不会知道我的现状是如此的古怪! 但是不管情况怎样,我都应该打个电话回去?就算家里人误以为有鬼现形,我也得让他们知道我的处境。或许见多识广的大哥小哥——尤其是颇经历过些稀奇古怪事的小哥,他们会很快就接受事实真相,并替我想出些办法来脱离眼下的困境呢? 我的心不免越跳越激烈,再也无法按捺住这个念头,一伸手摘下电话,快速按下那一串我熟之又熟的电话号码。但没成想我才按了两三个键,听筒里就有个清晰的声音传来,让我一下就把手给顿住。 “这里是国防部海防区办公室!海军总司令官乔纳森将军目前不在办公室内,请问您是阿历克斯将军属下么?……那么请问您是哪位,有无预约过时间?……” 柔润而甜美的嗓音,听来颇为舒坦,但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讲,不啻一个沉重打击。看来这部电话只具有一键直拨功能,只能打到特定地点而无法任意接通其他电话? 前排的上尉殷勤的指点证实了我的猜测:“殿下,按这个键可直通我们将军办公室,旁边的那个可通杰克·乔纳森将军,也就是海防大臣、海军司令官阁下的办公室,3键可直通将军父亲公爵大人书房,不过我们的将军可并不常用这个键……您是否需要我为您接通将军的手机?” “不必了,谢谢!”我满心失望,把电话扔回机座,顺手抓起椅上的靠垫蒙住脸,长长地吁了口闷气。好吧!这部电话不能用,伯爵府里总该找得到我可以用的吧?就算那里也没有,我还可以另觅途径,就比如说将军的手机…… 我开始暗暗盘算向他借手机用的成功概率,想来一般情况下他不至于小气到不肯出借,但如果他真的另有计谋,有心要限制我的自由呢? 我发现在什么都还不够明朗的情况下,我所有绞尽脑汁的盘算都是徒劳的。也罢!且走一步看一步,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第一卷 命运 第十章 来到伯爵府 “立正!”车外忽然传来一声号令,原来是目的地已到。 车行时间不长,速度也不快,如此算起来,伯爵府离着王宫并不很远。下车望去,但只见大门庄严肃穆,即便从外面就可以窥见里面花团锦簇的景致,也掩盖不住那股震摄人心的威风气魄。三军最高统帅的府邸,果然不同凡响!门口两溜整装列队的警卫,见我下了车,齐刷刷一个敬礼,倒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起来。 皇家近卫军们任务完成,就在门口减速掉转“车”头,或许是被气流吹动,天鹅绒的地毯一齐向上扬起,露出一点底下的玄妙,这时我才看清原来那果然是块极薄的金属板,而且下面既无轮子也无滑轨什么的,甚至好像什么支撑物都没有,就这样悬浮在离地半尺的高度,一时却也看不出到底是用什么驱动的。 我情不自禁弯下腰去想仔细看个究竟,因为穿着长裙有点碍事,我不得不把宽大的裙摆拉起并同时屈膝,但这一举动显然把近卫军们吓着了,他们的队长高声喝令,近卫军们忙不迭一齐向我立正敬礼。 我要脑子里打过几个转才明白过来,他们应该是误以为我在弯腰向他们鞠躬以致谢意——我的天!现在我是他们尊贵的公主殿下呢,这可不是要把他们吓着了嘛! 只好直起身来对他们抱歉地一笑,挥挥手让他们离开。但他们又不得不因我这一挥手而再次敬礼,然后才敢驾着金属板离去。 如果我裙子上缝有口袋,我想我一定会把手藏起来,省得不小心再惹事! 才进伯爵府大门,就见托尼与尼克两位笑脸相迎,穿上了少校的制服,两人越发显得帅气,不过他们的勒菲尔伯爵——阿历克斯将军阁下则是一脸的不悦,重重说了句:“怎么去了这么久!” “报告将军!”上尉上得前去低声细语一阵,想来是在汇报刚才亲王的事情,阿历克斯的脸色就更阴沉了几分。 然而,最终他只是淡淡回答一句:“知道了!”然后大步向我走来。 说实话,我已经被大门口那等阵势给弄得有点发懵,尤其这会儿一眼望见今日身穿将军制服的阿历克斯,原本就高大彪悍,再给挺刮的制服这么一衬托,更加显得雄赳赳气昂昂,简直帅呆了酷毙了!连向我走来时带起的风都有着那么一股别样的威慑力,就更让我张口结舌,根本作不出任何反应来! 直到猛然醒悟,他上前来是要给我一个拥抱和热吻的!我连忙低头躲避,结结巴巴说一声:“抱歉,我不能……” 他深蓝的眸子里精光闪烁。我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犹似刀锋一般在我脸上刮过,害得我双颊立时绯红,火辣辣地烫。 “抬起头来看着我!”他低声说——不,是命令! 上一次他离开王宫时我就能敏锐地感觉到,他对我的态度已经有了明显变化,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深情款款的了。当然,他和我都已心知肚明,我不是他的未婚妻!那么他这时仍要和我拥抱热吻,也就只是例行公事,做给别人看的了? 可那又何必呢! 我很想抗拒他的命令,但最终我不得不起抬头来。神灵知道,他的目光让我的心跳得那么慌乱,就仿佛随时都能跳出胸腔来,掉在地上摔成几瓣。不完全是紧张害怕的缘故,而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将我完全笼罩住且挣扎不脱的男性气息,令我本能地感受到某种威胁,因而本能地要抗拒,但却偏偏又抗拒不了,甚至就要不自觉地软软倒下去,倒到他厚实的怀抱中去——这才是最令我害怕的一点! 谢天谢地,这时他改作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这让我顿时暗松了一口气。 “你让我多等了二十五分钟!”他抬腕看了看表,语气中满是责备。 无疑那块手表是精品中的精品,虽然看不出是什么品牌的,但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那配他的身份确实非常合适——我只能用注意不相干的细节这招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不过很快,给我解围的人就过来了。 “算了吧,阿历克斯!没人会在意你迟到个十几二十分钟,尤其你是为了等待伊莎贝拉!”很轻松的语调,而且看来他与阿历克斯以及伊莎贝拉都很熟悉。 往阿历克斯身后看,我看到的是一位同样身穿将军制服的男子,与阿历克斯年龄相仿,身材也差不多,但他那满面春风似的和蔼笑容,能让人立刻感觉心里舒坦多了,不知不觉地你就能在这样的笑容里放下所有戒备,所有紧张,很自然地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 此刻他正把军帽拿在手里,因此我能看到他那一头很顺眼的金发,比尼克的金黄色头发颜色要浅很多,也打理得很短,使他看起来就和阿历克斯一样非常有精神。乍一看感觉有点面熟,仔细想过后才知,原来是觉得他有几分貌似曾经带领法国队夺了九八年大力神杯的前冠军队长德尚——当然他比德尚长得还要帅气点儿。 他上前来与我来了个欧式贴面礼,有十足的绅士派头,笑着说:“恐怕我得重新让你认识一下我——杰克·乔纳森(JackJonathan)。” “海防大臣,海军总司令官阁下?”我问。在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他的大名,根本用不着猜,十之八九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将军了。 “万分荣幸!我们的公主殿下仍然还记得我?”乔纳森似乎微微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爽朗,“不过从小时候起你就喜欢简单称呼我为J·J,我想你也许对此还没有完全遗忘?” 看来阿历克斯跟他提起时,说的也只是关于我“失忆”的事!我瞥了阿历克斯一眼,见他居然一脸平静,丝毫没有为自己说谎感到内疚的意思。我不免在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而对乔纳森一笑,说:“真是希望我确实从小就已经认识你!我想这一定是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情!至少好过了成天看一张冰凉铁板的面孔吧?” 我大着胆子说出这句话来时,又偷偷瞄了眼阿历克斯,看他有什么反应。但见他甚至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倒是乔纳森失笑,说:“看来我适合做某个人的枪靶,是吗?” “我们该走了!”阿历克斯这时开口,语气里温度为零,“今天的军事会议十分重要,我是会议主持,迟到太久恐怕说不过去!” 乔纳森仍是满面笑容,摇着头轻捶一记他肩膀,说一声:“要对你未婚妻温柔体贴些,阿历克斯!”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杰克!”阿历克斯回答,然后转脸吩咐他的两位随从,“先去替我看看全息影像资料准备好了没有,这很重要,最好不要出任何差错!” 托尼和尼克领命先出门去了。 乔纳森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之后又轻轻一摇头,又在阿历克斯肩膀上捶了一记,跟我道过别之后也径自出大门去了。 春风既逝,寒意更浓。阿历克斯看着我,即使不动声色也让我心跳又开始加速。 “先跟总管夫人去休息,我会回来与你共进晚餐。”他吩咐,“我想,很快你就会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是——”他顿了一下,又用刀锋一般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加重了语气说,“但是你要记住,别尝试惹我生气,那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听着汽车马达轰鸣声远去,我情不自禁长出了一口气,就仿佛卸下个大包袱般顿时轻松许多。总管夫人殷勤地过来见礼,请我这就随她进去,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是娜娜赶到了,正指挥着一干人等把大包小包的行装搬进门。 我提高音量叫了她一声,她立刻乐颠颠地跑进来,跟总管夫人打着招呼,昨夜的哀戚之情早已褪去,绯红的脸颊上满是兴奋之情。 王宫与伯爵府所差也就几公里路程,她倒像是正进行远足旅行。其在王宫深院呆得有多郁闷可见一斑! “几公里?我的殿下,可不止几公里的距离呢!”娜娜却这么回答我,“当然距离也不能算远,不过能离开王宫一段时间感觉确实挺不错的。” 但更多的是为了能和她的尼克少校朝夕相见吧?我这样揣度着她的心思。 拒绝了总管夫人请我以车代步的建议,一边跟着她往里走我一边跟娜娜打听:“那位杰克·乔纳森将军,海军司令官阁下,看来与伯爵关系很是不错?” “通常您都喜欢直呼伯爵大人的名字,或者就称他‘亲爱的’,我的殿下!”娜娜不回答问题,却要紧提醒我这个细枝末节。 要我叫他“亲爱的”?直接把我掐死算了!我不免翻了个白眼,说:“请回答我的问题,‘亲爱的’娜娜!” “噢,您说乔纳森将军阁下?他和大人岂止是关系不错!”娜娜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说,“就算同胞亲兄弟也未必有他们两个如此亲密!他们可是在一起长大的,乔纳森将军还是公爵大人的养子哩!” “公爵大人?”我问,“哪一位公爵大人?” “就是伯爵大人的父亲嘛,阿贝特(Albert)公爵大人!”娜娜说,“但是伯爵和他的父亲关系似乎有点儿僵……就算是和小艾伯特(或小阿贝特,AlbertJr.用不同音译字以防混淆)男爵,他的亲弟弟,相处得也还没有和乔纳森将军那么好。” “小艾伯特男爵?和他父亲同名(Namedafterhisfather)?” “是啊!”娜娜点点头,又说,“事实上,伯爵大人和男爵大人两位每次见了面都难免会因为各种原因吵上一架,那可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有娜娜在身边就有这等好处,这小姑娘是个话痨,基本上问一能答十,让我用不着费多大力气中就可以获知不少信息——当然也免不了同时听到更多废话。 我说:“也许他们两兄弟性格不合,那也常见得很,不足为奇啊!” 娜娜“哎”了一声,说:“我的殿下啊!这事也许您彻底不提会更好些呢!” “怎么了?”我问。 “就是男爵与伯爵为了殿下闹得极其不愉快的那件事!原来国王陛下不是挺欣赏小艾伯特男爵的嘛,他十分中意让男爵大人做女婿,但最终与您订婚的却是伯爵大人——啊!请原谅,殿下,也许是我不应该提起这件事!” 总管夫人在一边大声干咳嗽,娜娜猛然醒悟,一脸懊恼地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打了一记,以惩罚自己口快失言。 我赶忙说:“不碍事的,你就只管说好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总管夫人,你说是不是呢?” 总管夫人被我问得讪讪而笑。娜娜瞧了她一眼,摊了摊手说:“也确实没有什么可多说的呀,殿下!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可我想知道!”我噘了噘嘴,说,“既然都说我失去了记忆,那总该努力帮我把记忆找回来才好嘛!娜娜,你不妨就从现在开始‘帮’我!” 娜娜无奈,说:“好吧,我就说给您听。事实上,既然那都已经成为事实,男爵大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只不过,只不过男爵心里一时感觉难受也可以理解,加上他与伯爵都脾气火爆,一来二去地,为了这个大吵特吵一场,闹得男爵大人如今住在他那空军基地里,绝少愿意回王都来!而公爵大人也经常为这兄弟两人的关系伤透了脑筋,唉,这个可真是……” 她咂了咂嘴,没再往下说,我则脑子里开始发昏。原本以为多了解一些情况,也许会对我目前的处境多一分帮助,却不料这其中人与事关系复杂得超乎我想象,一时都难以把所有事都理顺呢! 想想看,倘若是小艾伯特男爵与伊莎贝拉公主两情相悦,他的哥哥勒菲尔伯爵却横刀夺爱,那么这位伯爵的品行就大有问题!但倘若不是这样,而是国王陛下乱点鸳鸯谱呢?我很想问问到底伊莎贝拉本人中意的是谁,但转念一想,由我来问这样的问题似乎不大妥当? 再说了,这种乱七八糟的感情纠纷和我目前身处的困境似乎一时也沾不上边,我首先要关注的应该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嘛? 我想再跟娜娜套点其他方面的内情,但小姑娘忽然变乖了,把嘴巴封得牢牢的,在任何事上都不肯再轻易露一字半句,真叫人无可奈何! 要到达伊莎贝拉公主惯常居住的后院那幢小楼,需要走上好长一段路,真不知道她干嘛喜欢住那么偏僻的角落——伯爵府是她常来常往的,这一点倒可以确定无疑。听娜娜那意思,从很小时候起她的殿下就已经常和阿历克斯同住一个家了,小时候是住公爵府,等伯爵有了自己府邸,又和她订婚后,就更是三天两天离开王宫。 甚至可以说勒菲尔伯爵是看着她长大的。 那么他们之间年龄相差多少?十二三岁?那都能产生代沟了!我不禁怀疑,两人之间能有真正的爱情产生吗? 我拒绝总管夫人要我以车代步的建议,为的就是趁机好好参观一番伯爵府,最重要的是先熟悉一下地形——伯爵府面积之大超乎我想象,真的就像娜娜对我所描述过的那样,一点不比王宫差。 王公贵族的府邸其豪华程度自不待言,欧式的建筑风格与王宫如出一辙,镶金嵌宝的装饰也一样美仑美奂,十分华丽,但却不会令人觉得庸俗,只会惊叹它的精工细作。 但是为什么,我竟然会对眼前的景物产生了朦胧的似曾相识感?难道我竟然到过这个地方?是在前生,亦或是在今世?或者只是在梦中曾经到此一游? 睡梦中!是的,是在梦里!在我真真切切地看到大花园正中那位骁将威武的雕像之后,这一念头得到完全证实。那尊高大的雕像是青铜铸就的,他身披古代将军盔甲,跨下烈马飞奔,手中巨剑挥舞,威风凛凛,其气势可吞日月山河,看得久了,会令人错觉有千军万马正随他奔腾而来,呼啸而去,血战沙场,所向披靡。 而那金盔金甲是真正贴着黄金的!他紧握着巨剑的那只手上,赫然就戴着那枚镶巨形宝石的戒指,黑色的,正闪闪发光——那是黑钻吗? 一刹时我被眼前景象完全震住,甚至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里,那冲天的火光重又在我眼前燃起,四周所有的房屋,花草,树木都在瞬间被无情的大火吞没,在火光中,那尊雕像须发贲张,似乎正发出愤怒的呼喊,在他脚下,鲜血染遍大地,一场残酷的杀戮不可避免,其状之惨烈令人不忍目睹,阵阵凄惨呼号之声,真切地在我耳边回荡着……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娜娜的呼唤声让我惊回现实世界,但是只有天才知道,此时此刻的我是在真实的世界里还是在做着另一场梦!我不由伸手摸摸脸,感觉嘴唇都有些发麻,脸色怕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以至于让娜娜紧张万分。 我环顾四周,有一瞬间的茫然,灿烂的阳光正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四周只闻鸟语花香,一片祥和宁静,多么美好的景象!再看那尊高大的青铜雕像,似乎其表情也十分平静,不见丝毫愤怒之情,有的只是威严与勇猛,目光望向远方,浓密的络腮胡须坚强地挺着,向人们展示着他那桀骜不羁的性格。 会发生吗?我不由暗暗问自己,那冲天的大火,那血腥的杀戮,那一切都将会发生吗?或者那些都是不真实的,只会成为我的梦魇?谁能告诉我答案? “您非常需要休息,是吗?大病初愈就走这么远的路确实挺累人的!还是让车子载您一段吧!”娜娜很小心地给我建议。 我扶着她的肩膀定了定神,然后指着那尊雕像问她:“告诉我,那是谁的雕像?” 娜娜赶紧把我的手拉下来,仿佛生怕我直指雕像会亵渎了神灵一样,回答说:“那是圣#8226;托马斯大公,我们王国历史上最伟大,最骁勇善战的王者!是公爵大人家族的祖先,他对于王国来说意义重大,就如同我们的玛姬拉狄守护女神之于王国的意义一样,他应该和女神一样成为民众的信仰!您必须尊重他,我的殿下!” 圣·托马斯大公?还有那位似乎无处不在的玛姬拉狄守护女神!这么熟悉的名称,让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是在那个奇异的图书馆里翻那本奇异的古书时看到的……我的神啊!难道这个王国竟然就是—— “纳蒂亚斯王国!”我脱口而出,惊讶得几乎直跳起来。谁能料到,那名不见经传的,甚至可以说是查无实据的纳蒂亚斯王国,竟然会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不,确切来说是它把我团团包围! 我真的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洞,这个洞也许比黑洞还要不可思议!但是——不!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是的,这只会是个梦!不然我又该如何去解释一桩桩一件件近乎荒诞的事情! 我来到了纳蒂亚斯王国,而且,现在我是国王陛下的女儿,货真价实的纳蒂亚斯公主!我伟大的神灵啊! “噢,殿下,您不会连自己王国的名称都已经忘记了吧?”一旁的总管夫人用无限同情的目光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听见娜娜嗔道:“瞧您,夫人!公主殿下不是说得出纳蒂亚斯王国名称来的吗?她可还没忘记这个!她又怎么会忘记这个呢!” 小姑娘嘴里是这么说着,但我看得出来,她的目光里可全是疑惑。 但她却并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把我扶住了,说:“好了,我看殿下已经累得撑不住了,夫人,麻烦您就把车叫来吧,我们得尽快让殿下上床去躺着,不然她会晕倒了!” 没错,我是晕了。我是真的已经晕头转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