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柳门三少 仙嗡,仙嗡……琴音铿锵,有若铁马金戈,铺天盖地的送出。北风斜掠过地面,卷袭起无数的败叶与尘沙,在空际盘旋飞舞。一人席坐在漫漫的黄沙古道上,白衣长发,衣发随风飘扬,似欲飞去。 西南数里之外,成无咎亲率四个随从正向北纵马疾奔,古道两旁光颓的沙丘与林木迅速往后退去。 近十多年来,宦官魏忠贤权倾朝野,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在一个月之前,当朝德高望众的吏部尚书陆永亭因黄河两岸的水灾成患,向天启皇帝参了一本,内中有提及宦官当道,肆意克扣赈灾白银,由此触怒了魏忠贤,找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陆永亭一家满门抄斩,诛连者竟达三百余人,令朝野震惊。 成无咎与陆永亭乃至交好友,闻迅之下大惊,放下苏州府的公务,火速赶赴京师。经过几个昼夜的风雨兼程,眼见京师在望,这时候,却忽然听到一阵琴音。 琴音高亢,在旷野里激起无边的肃杀,成无咎等人心中都生出一种惨烈的感觉。纵马越过小丘,便见漫漫的黄沙古道上,一人当中而坐,从容抚琴。 古道宽达盈丈,那人孑然端坐在道中,却似峰岳横桓,教人难以逾越。成无咎人座下的骏马倏的唏津津的一阵长嘶,纷纷扬蹄止足。 琴音忽而变得尖锐,嘎然止住。 那人缓缓扬起头来,柔声笑道:“成大人别来无恙了?” 成无咎心中一震,洪声笑道:“秋露深重,萧公公于旷野中抚琴,当真是好兴致!” 那人洁白的衣袂在疾风中冉冉撩动,悠悠说道:”九千岁得闻成大人于五日之前秉夜离开苏州府,特令咱家前来恭迎大人。” 成无咎冷笑道:“久闻魏公公神通广大,耳目遍及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 萧公公叹道:“九千岁忧国忧民,日理万机,系大明的安危于一身,天下各州府有何风吹草动皆是明查秋毫。成大人甫一离开苏州府,他老人家就已得到消息,成大人,前途茫茫,你还是从那里来,就回到那里去吧!” 成无咎凛然呤道:“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当今朝野,奸宦当道,暗无天日,成某一己之安危又何足道哉?成某乃朝庭命官,欲进京面谏圣上,谁敢挡我?” 萧公公发出一阵又尖又细的笑声,说道:“好,好,风闻成大人出身于武当门下,一手纯阳剑法深得赤木道人的真传,咱家不才,今日倒要请教一番。如咱家猜得不错,大人身边的四位朋友就是三年前自绿林投身于公门中的郝氏四雄吧?” 成无咎身旁一汉子淡淡说道:“昔年的郝氏四雄已归尘土,我等四人不过是成大人麾下的四名无名小卒罢了。” 萧公公笑道:“贤昆促既属意仕途,不如投身我东厂,富贵荣华,享之不尽,哈哈!” 那汉子木然道:“萧公公盛意,我等兄弟心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兄弟只想为大明朝的百姓做一点实事,而不愿做那些荼毒苍生的勾当。” 萧公公怒笑道:“嘿嘿,好大的口气,本座给你们机会,你却如此无礼,本座倒要看一看,尔等有多大的能耐,能闯过本座这一关!”言毕,蓦的站起,双臂一振,仰天长啸,面前丈外的泥土纷纷揭地而起,四下激散。 骏马齐嘶,前蹄跃起,沙石迷漫之间,五条人影带着五道凌利的剑光自马上跃起,疾扑向萧公公。 萧公公冷哼一声,身形向后急退,忽跃至空际,一拳击出,正中当中一朵剑芒。 拳剑相接,竟发出金石之音。 对面那人身形猛震,直向地面堕去,仰面喷出一口鲜血,原来是郝氏四雄之中的老三郝世豪。 成无咎心中暗惊,心想:“萧公公能在自己五人严密的攻防之中重伤郝老三,果真不愧为两厂四大高手之一。凭自己数人之力,实远非其敌手!” 他胸中不禁生出一种惨烈的感觉,长啸一声,一套纯阳剑法连绵不断的自手中涌出,剑气笼罩着方圆数丈。 萧公公身形飘忽,衣袂在凌利的剑气中猎猎飞舞,他虽一拳重伤了郝氏四雄中的老三郝世豪,却激起了成无咎等人誓死如归的气势,顿时感到压力大增。其中尤以成无咎的功力颇为深厚,在武当派俗家弟子中也是有数的高手。 成无咎的武功虽与自己尚有一段距离,但每出一剑,都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惨烈气势,功力竟胜过平日一筹,一时竟也难挡其锋锐。 转瞬之间,成无咎等人合围合之势迅速形成。 成无咎剑锋晃动,连剌萧公公胸前“云门”、“膻中”、“天突”数穴。 郝氏兄弟分别自三面掩上,断其退路。 萧公公倏然长啸,身形疾旋起来,衣发在风中狂舞不息。 成无咎等人顿时感到手中的长剑全剌到空处,剑上的力道如石沉海,心中都是大惊。须知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在一招半式之间,若一方招式走尽,便留给敌人最大的致命破绽。 就在这一瞬间,自中央涌出一股邪异的气机! 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萧公公向自己击出一掌。 郝氏兄弟功力颇弱,应掌飞出,跌于丈外,耳眼口鼻都溢出鲜血来。 成无咎迎着这一掌之势,巨喝一声,奋力一剑剌出,人影交错,发出一连串的金石之声,然后两条人影分向左右跃出。 成无咎以剑拄地,胸前衣襟尽碎,发髻蓬乱,脸上苍白无血。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手下的郝氏四雄己经伤亡殆尽,仅剩下重伤垂危的老三郝世豪倒跌在一旁。 郝世豪目眦俱裂,向前爬了两步,大吼道:“大哥,二哥……” 成无咎叫道:“郝三侠,你快走!” 郝世豪惨然笑道:“我郝氏兄弟数十年来,一向共同进退,怎会独善其身呢?哈哈……”笑声蓦的一竭,一柄长剑透胸背而出,竟是自尽而亡。 成无咎仰望苍天,脸上露出凄厉之色,长叹道:“罢了,罢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当今朝庭,昏君无德,致使奸宦当道,以我等微薄之力,势以难以扭转乾坤。”言罢,大笑数声,体内的伤势顿时一齐迸发,瞌然长逝。 尸身倚在剑柄上,犹是屹立不倒。 萧公公长发披散双肩,忽以袖掩面,猛烈的一阵咳嗽。过了半晌,缓缓的转过身来,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焦尾古琴,抱在怀中,踽踽远去,疾风中仍不时传回一阵呛咳之声。 北风冷,地面的败叶残蒿不住的翻滚飞舞,偶尔有几个行人途中经过,瞥了一眼,就匆匆离去了。 大约过了两个多时辰,忽然一阵马蹄声自南首传至,急若暴风骤雨。须臾,一骑风驰电掣的疾奔过来,及数丈之外,末待骏马驻足,人已自座上跃起,似一片落叶一般飘落在成无咎等人的尸首旁。 来人是一个三十岁许的中年汉子,背负长刀,面容古拙,身形挺立如崇山峻岭。 他负手伫立于成无咎的尸首前,仰望长天,长空万里无云。他双目之中射出两道凌利的光芒,若有形之质,衣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起,猎猎作响。半晌凛然道:“人生自古谁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成公,我柳长风虽然不愿介入朝庭的纷争,但这笔血债,长风一定替你讨回!” 这人正是成无咎生前的好友,名满天下的江南柳家三少爷柳长风。 萧公公跨过数道大门,又穿过一条长廊,他的心情就不禁紧张起来。 每当他走在这条通道上,就有一种不悚而寒的感觉。 四周虽只能偶尔见到府上的几个下人匆匆走过,但他知道,任何心怀不轨的人进入这个区域,立时便会被暗中隐藏的无数高手剁为肉浆。 长廊的尽头是一个小亭。亭上横匾题道:观荷亭。 小亭四面环水,时值深秋,荷花早已枯萎殆尽,仅有几尾游鱼往来游弋。 亭中一张檀木椅上仰坐一人,穿了一件宽大的锦袍,鬓发如银。一个小鬟侍立在他身后,为他轻捶肩背;另一个小鬟蜷伏在他的膝下,为他捏腿。旁边一张小几上,放了一般鲜果,果子上露珠点缀,晶莹剔透。 萧公公放轻脚步,走到亭外,双膝下跪,尖声细气的叫道:“奴才参见九千岁!”声音送出,亭内竟毫无声息。 萧公公伏在地上,却不敢站起。 过了半晌,亭中又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罢了,起来吧!” 萧公公应声道:“是。”站了起来。 那声音又道:“事情办得怎样了?” 萧公公恭声说道:“都已办妥了。” 那声音冷哼道:“成无咎不过是武当派的一个俗家弟子,凭他和郝氏四兄弟之力,难道能令副总管身负重伤?” 萧公公道:“成无咎的纯阳剑法颇有几分的火候,郝氏四兄弟的武功在江湖中却只能算得三流人物,凭他们的武功原也难伤及属下,不想他们人人都带了两败俱伤的心思,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奴才虽令他们全数伏诛,却也被成无咎的纯阳剑气伤了几条经络。” 那人沉呤半晌,淡淡道:“你下去休息吧!” 萧公公躬身退出。 檀木椅上那银发老人忽然缓缓自座上站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柔声说道:“阿七,随本座到刑部走一趟!” 话音甫落,自右首厢房的角落里闪出一条人影,斜掠过三丈余远的池面,跃入亭中,跪伏在银发老人的脚下,尖声道:“奴才遵命!”说完,当即站起,原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太监。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进了一个四合院内。 这四合院约有二十丈见方,颇具园林特色的布置。亭台轩榭,花木扶疏,虽不及阳春三月之妩媚,却别有一种深秋凄艳之感。 这时,自西北角上的树荫里忽掠出一个中年的锦衣汉子,单膝点地,道:“卑职参见九千岁。” 银发老人道:“令狐枭,下去给本座吩咐一顶轿子。”那锦衣汉子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外奔去。 缓步跨过几道大门,便见令狐枭与数十锦衣卫守候在一顶轿旁。 大轿沿街道往南行去,两旁数十锦衣卫夹道而行,路人纷纷四下里走避。 穿过两条长街,进入一条小巷。 巷宽盈丈,两旁建筑林立,使得巷内的光线十分的昏暗。 向前行进约四五十步,迎面忽出现三个商客模样的老者,漫步而来。眼见来人已接近大轿数丈之内,走在前面的一个锦衣卫忽自怀中掏出一块掌大的金色令符,在眼前一扬,厉声喝道:“闲人速避!” 三个老者见锦衣卫亮出令符,顿时脸色大变,急退至墙角,双手抱头蹲下。 队伍继续前行。 蓦的,头顶一阵破空之声传至。 众锦衣卫不禁大惊,举目望去,但见一条人影挟着一抹剑芒头下脚上的往轿顶直泻而下。 令狐枭身形自人群中拔起,挥刀向那剌客迎去,口中喝道:“保护九千岁!” 刀剑相接,叮叮当当的一阵锐响,火星四溅,那剌客竟硬生生的被他强横的功力震落一旁。 几乎在同一时刻,蜷缩在墙角的三个老者的腰背忽然挺直,向前窜出,手中剑芒闪烁,疾卷向几个锦衣卫的下盘,嘴里大吼道:“除奸贼,清君侧!” 剑芒到处,锦衣卫纷纷溅血倒下。 令狐枭将那剌客逼落在地,这才看清,对方原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灰衣青年。 那青年生得浓眉大眼,虎背雄腰,掌中一柄长剑舞得呜呜直响,凌厉至极! 令狐枭连挡他几剑,忽然厉声喝道:“碧血剑法!大将军平云重是你什么人?” 那青年沉声答道:“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大将军平云重之子平一峰是也,今日前来向老阉狗讨回一笔血帐。” 令狐枭疾攻两刀,嘿嘿笑道:“不错,当年抄你全家时,你令狐爷爷也有一份,来呀,你小子有何能耐取我性命?哈哈哈!” 那三个老者彼攻彼守,剑势犀利,显是精于一套联手攻防的阵式,端的奥妙。只是片刻之间,已连伤十数锦衣卫于剑下,疾风一般的迅速接近于大轿旁。 忽见轿前一人负手而立,淡淡笑道:“‘昊天门’的‘三才剑阵’果然是名不虚传,不知三位可是名满武林的‘横贯三侠’欧阳震欧阳大侠、徐元碌徐二侠、年太冲年三侠?” 三个老者见那人年纪仅在二十岁左右,头戴青纱帽,身穿一袭太监服,白嫩脸旦,似弹指可破,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久居深宫大内的小太监,不禁都是一怔。当中一老者说道:“老夫正是欧阳震,这两位乃是老夫的师弟,你若要保得性命,就赶紧让开,以免误伤了你!” 那小太监叹道:“唉,素闻‘横贯三侠’颇有仁侠之风,果然是所传无差。只是贵门的‘三才剑阵’天下无双,今日我阿七又怎能错过请教的机会?你们若要行剌九千岁,就先过我这一关!” “横贯三侠”心中暗惊,这名叫“阿七”的小太监如此有恃无恐,教人更觉得莫测高深。“横贯三侠”中的老三年太冲蓦的大喝道:“管他娘的,这不男不女的小太监也不是好东西,就一并儿宰了。” 阿七俊脸一沉,冷叱道:“掌嘴!”一掌扇出。他与年太冲本来只有两步的距离,只听得啪的一声,这一掌正好打在年太冲的左脸颊上。 年太冲三人都只觉眼前一花,那阿七已退回原处,抚掌笑道:“什么‘横贯三侠’,不过如此!” 欧阳震三人互觑一眼,这才发现这小监并非等闲的人物。 令狐枭与平一峰一刀一剑斗得正烈,刀光剑影弥漫开来,旁人根本无法接近。 若论真实的功力,平一峰较之令狐枭犹差上一筹,但他胸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每出一剑,必然全力施为,一时之间,竟与令狐枭勉强战成平手。 年太冲心中怒火中烧,率先向阿七欺进,“呼”地一剑剌出,径取对方双目;欧阳震与徐元碌左右斜跨一步,挺剑攻敌下盘。 三人所据的方位,正暗合三才之数。 “三才剑阵”是根据易经中的一元生两仪,两仪演三才的道理而创。 所谓三才,就是指天、地、人三个方位。 欧阳震师兄弟三人联手,剑上的威力顿为倍增,将阿七的前后左右的退路一一封死。 岂知阿七从容一笑,步下斜走,竟在相差毫厘之间,将欧阳震与徐元碌二人的剑势避开,右手倏的扬起,曲指一弹,正中年太冲的剑尖。 年太冲身形一震,只觉剑上一股大力涌至,急运功抵住,哪知那一道气劲方竭,又一道劲气接撞而至,沿手臂直浸入肺腑。他的胸中顿时气血翻腾,一股热血欲汹涌而出,不由往后退出一步。 “横贯三侠“方自大惊,眼前这面带稚气的小太监武功之高,远出于乎 自己想象,而且还似乎深谙本门历代密传的“三才剑阵”之奥妙。 欧阳震忽然喝道:“踏离位,走坎位,转坤位,左三五,右四九。”剑尖一转,猱身而上,疾点向阿七的胸腹。徐年二人之中,一人下蹲,剑扫阿七的双足;一人跃起丈高,挥剑疾劈对方的头顶。 阿七衣袂飘飘,双掌或拍或点,悠悠笑道:“右七五,左一四,浮游六合,出入五虚,坎离相克,生死相生。”一面说着,但见足下飘忽,有如风中摆柳,只是几步之间,己出阵外。 欧阳震等人神情大变,徐元碌喝道:“你怎会我昊天门的‘三才剑阵’的口诀?” 阿七哈哈笑道:“区区三才之数,又怎难得住我阿七,天下间,少林、武当、峨嵋……哪一派的阵法能困得我。凭你们这点末的技艺也想行剌九千岁,当真是自寻死路。” 欧阳震朗声道:“奸宦当道,挠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等纵是溅血当场,亦不负大明的万千百姓!”声音豪壮,震铄当场。 师兄弟三人胸中热血沸腾,纵身挥剑而上。 平一峰连接下令狐枭十数刀,只觉得双臂酸麻,几无还击之力,心知如此缠斗下去,自己绝非眼前这个东厂大档头的敌手。而另一角落里,“横贯三侠”亦被那小太监所阻,今日是否能全身而退,殊难预料。 他蓦的长啸一声,身形直拔起丈高,一剑划出。 这一剑临阵所创,犹如羚羊挂角,端是精妙绝伦,既使强悍如令狐枭这等级数的高手,就硬生生的被逼退三步。 平一峰一剑逼退敌手,身形斜跨两步,冲近两个锦衣卫之前,横剑扫出,剑上生出一股巧力,将那两名锦衣卫带往一旁的令狐枭的方向跌去,顿令令狐枭的前冲之势受阻。在众人的一声惊呼声中,平一峰身剑合一,带起一抹凌利的剑芒,疾剌入轿中。 接下来是一阵出奇的寂静。 所有人的心情都提至极点,屏息望去,但见平一峰的半截身躯已破轿而入。忽然,他似乎全身一震,竟连人连剑的被人自轿中抛出来,跌于丈外的墙角处。 紧接着,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轿内传出:“令狐枭,近来你所办事的能力令本座失望得很啊!” 令狐枭吓得脸色大变,急拜伏于地,惶恐的道:“奴才令九千岁受惊,真是罪该万死!” 那声音叹道:“起来吧,叫别人笑话了。这几人既与当年的叛臣平云重有关系,便应当场格杀勿论,尔等难道还要本座来教么?”众锦衣卫闻言皆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他话音刚落,一个声音远远传至:“魏公公大人自有大量,何必跟草民一般的见识呢?平大将军昔年军功盖世,万民仰慕,倘若他的后人今日命丧你手,当真上天也是无道!” 话音甫落,一股莫大的气机自右首巷尾疾涌而至。 众人心中俱是大震,寻声望去,但见一人自巷尾大步行来。 那人年过三旬,背负长刀,气度轩昂,皮靴一步一步的敲击在脚下的石板上,发出一阵啪啪的声响,蓄起强大的气势;一袭青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众锦衣卫都有同样一种感觉,对方虽然只是一人一刀,却如同面对千军万马似的,倘若稍有异动,便牵动气机,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 阿七与令狐枭二人身形向后退去,护在大轿的左右,脸上首次露出凝重之色。 他们知道,这次当真是遇见当世的绝顶高手了。 突然,轿内发出一串尖锐的长啸,闻者耳膜针刺般作痛,笑声蓦的一落,轿内那人又缓缓说道:“据本座所知,武林之中,用刀之顶尖人物,莫过于昔年的敖狂刀,弗知尊驾与敖大侠有何渊源?” 那人朗声道:“敖老傲立于刀道之巅峰,柳某心仪久矣,可惜至今无缘拜睹英风。” 轿中人沉呤道:“近十年来,武林两大世家中崛起两大青年高手,人称‘刀长风、剑落日’,原来尊驾便是江南柳家三少爷柳长风。” 那人昂首笑道:“在下正是江南柳长风。” 笑声一落,柳长风的气势顿臻至巅峰。长刀未出,一股无坚不摧的刀气直冲向数丈开外的大轿。 首当其冲的阿七与令狐枭脸色一变,齐喝道:“大胆!”双双跃起,直扑于傲立于三丈开外的柳长风。 柳长风长笑一声,身形屹立如山,忽迎空劈出两掌。 掌风破空锐啸,利如刀刃。 阿七与令狐枭二人跃在空际,忽觉两道凌利至极的刀气迎面劈至,不禁大吃了一惊。 阿七失声道:“手刃!” 谁也未曾料到,柳长风居然已练至传说中出手成刀的境界。 阿七惊慌失措之下,双手曲指一弹,正是当今少林派失传久矣的绝世神功“贝叶指”。 刀气与指劲相接,顿时发出一连串“噼噼啪啪”的声响。 阿七身形一震,藉力回翻,又飘落在轿旁。 落地时,脸上血色褪尽,步下打了几个踉跄,一望便知是吃了大亏。 令狐枭的武功尤在阿七之下,一时苍促应敌,横刀在自己身前舞出一大片刀花,同时气沉下盘,向下坠去。尚未着地,一股凌利至极的刀气透过他所布下的刀网,劈在他的右肩上,不禁往下一挫,啊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柳长风乘势欺进近丈。 忽然,轿顶猛的里爆裂开来,碎屑四溅中,一条人影自破洞中飞出,直掠上左首两丈余高的屋顶上。 只见那人白发如银,脸色却红润如婴,一袭宽大的锦袍迎风飘舞,此人赫然便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宦官魏忠贤。 柳长风纵身跃上右首屋顶,与魏忠贤隔街巷相峙。 魏忠贤负手悠然道:“闻三少之名久矣,今日拜睹英风,果然名无虚传。以三少今日的武学上的修为,已可直追敖狂刀、千千岛主莫依、大宗师汤问之流。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柳三少,当你攀登上武道的巅峰时,才会领悟到人生是何等的寂寞难耐啊!” 柳长风淡然道:“魏公公不仅权倾朝野,瞥睥天下,连武学上的的修为亦已臻至化境,此等成就,试问天下之间,谁堪比拟?” 魏忠贤叹道:“你我同站在武学之巅峰上,为何定要与我为敌?” 柳长风凛然道:“魏公公位高权重,缘何要为难天下苍生呢?” 魏忠贤神色黯然道:“这世间上,有一些人看上去是很尊贵的,实际上他们生存于世间,是为了什么呢?不似男人,也不算得女子,芸芸众生中,他们又在什么位置?” 柳长风微是一愣。 古往今来的帝制中,总是有一部分人为帝王家族做出了莫大的牺牲! 魏忠贤蓦的厉声说道:“我们这一类人,不论为善为恶,为贵为卑,在天下人的心里,我们永远都是属于背弃伦常的异类;而世间上总存在一些自命清高,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正人君子。本座倒是要看一看,是他们的义大,还是本座的权大!” 这时候,四周一阵衣袂声传至。 柳长风迅速感应到,数十米之外的街头巷尾,近百计的高手业已悄然潜至。 如此对峙下去,必将陷入锦衣卫的重重围困之中。 魏忠贤目光精芒一闪,柔声道:“今日柳三少是否要为了这几个剌客而拔刀与本座一战呢?” 柳长风朗声道:“不错,昔年平云重大将军与熊廷弼大将军威震边塞,如今他沉冤莫雪,柳长风理应为其效锦薄之力。其实今日柳长风至此,乃是因苏州府成大人横尸荒野之事,前来向魏公公讨一个公道。” 魏忠贤鼻中冷哼一声,负手望天。 柳长风接道:“成大人死前胸前中了一掌,掌印深凹入胸肌五寸,指节分明。天下间的武学之中,仅有塞外大漠一派的的‘大漠枯掌’有此征象。二十余年来,大漠一派的高手鲜有踏入关内,东厂之内的副总管萧公公原本是‘大漠神’耶律胤的师弟,擅此‘大漠枯掌’一门绝学。成大人之死,显然与东厂脱离不了干系。此事不知魏公公知否?” 魏忠贤淡然道:“成无咎放任苏州,未奉皇令,私自入京,理应拿办。是本座派人将其格杀于荒郊,莫非柳三少欲与本座算一算这一笔帐?” 柳长风长笑道:“柳某素来不介入朝政之间的纷争,只是成大人在苏州府任职期间,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如今尸横荒野,柳某虽为一介草野,亦当为其讨回一个公道。魏公公,请接我一刀!” 话落,反手拔刀。 刀光一闪,一刀劈出。 巷宽盈丈,柳长风隔巷虚劈一刀,一股凌利至极的刀气直冲对面屋顶上的魏忠贤。 魏忠贤面色凝重,双手怀抱形圆,缓缓自胸前推出。 刀气与掌气遥遥相接,丈外的瓦砾片片揭起。 两人的身形俱是一震。 这时候,自街头巷尾和四周的屋顶涌出无数的锦衣卫,个个身法敏捷,迅速向柳长风、欧阳震等人逼进。 柳长风倏的长啸,纵身向巷内跃落,正好落在平一峰的身旁。旋身运刀横扫身后的数名锦衣卫,凌厉的刀气狂涌而出,劈得那几个锦衣卫喷血而退。 柳长风俯身挟起地上重伤的平一峰,朝右首的欧阳震师等人喝道:“快退!”仗刀向左侧巷尾冲去。 欧阳震师兄弟三人迅速向他身后靠拢。 柳长风一刀在手,脚下飞快的向前推进,长刀横砍竖劈,挡者无不披靡,刀下无一合之将。 前面的锦衣卫纷纷如潮水一般向两旁退去,自中让开一条道路来。 柳长风等人身形毫不停滞,大踏步向前冲去,转瞬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魏忠贤负手伫立于层层屋宇之巅,遥送柳长风等人的身影,默然不语。 阿七悄然来到他的身后,轻声问道:“九千岁神功盖世,为何不出手除去柳长风这个后患呢?” 魏忠贤叹道:“凭柳长风的武功,他若要走,天下之间,谁能将他留下。既令本座出手,亦不过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近些时日以来,本座修练的‘还婴大法’已渐臻至大成之境,若在此时与柳长风这等绝代高手一战,定有碍于神功的进展。” 阿七的脸上不禁露出羡慕之色。 传说中“还婴大法”是宫庭中几百年来至高无上的绝学,练到最高的境界,不仅能返老还童,而且能重新做回一个正常的男人。因此成为了皇宫大内的太监梦寐以求的向往。 魏忠贤双目一凝,面露沉思之色,半晌道:“只要本座得到那佛门圣物肉舍利,普天之下,谁堪与我为敌?” 言罢,双手微举,仰天长笑。 衣袂无风飞扬,宛若来自地狱深处的修罗。 阿七等人的眼中皆露出敬佩之色,心想,魏忠贤果然不愧为继王振、刘瑾、汪直以来,最为出众拔萃的宦官。 魏忠贤最后说:“弗知尔耕此行何如?” 正文 第二章 自然之道 夜色渐降,秋风却似更为凛冽,掀起阵阵松涛,呜呜作响。 在距离北京城北四十里的一座古寺里,平一峰跌坐在一个蒲团上,双目微瞌,头顶升起腾腾热气,脸色阵红阵白。 柳长风盘膝坐在他的身后,双掌紧贴在他背际的“至室穴”上,真气源源不断的自掌上涌入平一峰的体内,循环反复。虽然这种以内力替人疗伤的方式极是损耗功力,但柳长风的脸孔上却平静依然,大殿里的人都为他这等深厚的内功修为大是折服。 柳三少之所以能名扬天下,实非饶幸! 欧阳震师兄弟站立在丈余外的地方,面露焦虑之色。一个身披黄色袈裟的老和尚跌坐在旁边的一个蒲团上,双睑微瞌,手挽拈花印,宝象庄严,正在入定之中。 忽然,平一峰的身躯在原地疾旋起来。 柳长风的双手幻出千百道指影,依次拍向平一峰的“陶道“、“云门”、“天宗”、“大椎”、“肩井”诸穴。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平一峰疾旋中的身子倏的止住,躯体向前一俯,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欧阳震等人惊呼道:“峰儿……” 那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平一峰苍白的脸上竟渐渐泛起一抹红晕,头顶的白雾稍敛,闭才双目,自行运起功来。 柳长风缓缓自他背际撤回双掌,调息了半晌,自蒲团上站起,淡笑道:“三位大侠勿须担忧,平小兄弟已将胸中的淤血吐出,并无大碍,调息几个时辰便可自行复原。” 欧阳震抱拳说道:“柳三少救命之恩,我们师兄弟当真是无以为报!” 柳长风挥手止住他们的话,说道:“欧阳大侠,你我皆是同道中人,毋须多礼。” 徐元碌道:“柳三少为峰儿疗伤,内力损耗甚多,可须休息片刻?” 柳长风道:“多谢徐二侠的关心,在下损耗的内力业已恢复。在下倒有一事,须得与几位商讨一下?” “横贯三侠”齐声道:“柳三少何事请讲?” 柳长风在大殿内往来踱了几步,蓦的回过头来,肃然说道:“方才,在下在为平兄弟运功疗伤之时,感觉到那魏忠贤老贼注入他体内的那股真气端是怪异,柳某以前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年太冲道:“谁想到那老阉狗平时养尊处优,武功竟然如此历害,三少爷,你与他交过手,是否看出老贼的武功属哪一门派?” 柳长风的脸上露出沉思状,缓缓道:“据柳某的观察,魏忠贤的真气之内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质,一方面它极是活跃,充满了勃勃生机,类似于道家无上瑰宝玉清真气,使人欣欣向荣;而另一方面却是充满了死亡和邪恶。他居然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学融为一体,这才是最为可怕的地方。唉,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武功,倒底出于何门何派,恐要回江南问过我四弟之后才知道。” 众人心中一怔,暗忖道:只知道江南柳家柳鹤亭膝下仅得两子一女,柳长风排行最末,却未听说柳长风还有一个四弟来! 他们心中虽有疑惑,但此时所谈乃是要紧之事,谁也无暇问起。 欧阳震道:“在下还觉得奇怪,魏忠贤这老狗武功如此之高,为何我们突围之时,他何以不出手阻止呢?倘若当时他出手,我们之中,也只有柳三少能全身而退了。” 柳长风道:“柳某有一种感觉,魏忠贤的魔功虽然历害,却还未臻至最高的境界,这才是他心中最大的顾忌,所以不愿同柳某两败俱伤。” 年太冲失声道:“老阉狗现下的武功还未臻至最高的境界,已经是这等厉害了,如果继续让他练下去,武林中还有谁是他的敌手?” 柳长风叹道:“到那时候,既令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亲至,也未必能治住他了!” 众人方自大惊! 这时候,殿外的疾风狂嘶起来,犹如浪涛呼啸。供桌上的烛火更是显得明灭不定,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忽然,柳长风双目微睁,沉声道:“大师,外间有客人来访!” 众人脸上顿时露出紧张之色。 那老和尚倏的睁开双眼,目中犹如点起两盏明灯,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 紧接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门外传至,依呀一声,半掩着的大门被掀开了来,疾风顿从外面刮进,大殿内的烛火摇摇欲灭。 一个四十许的中年和尚自门外跨进,径行至老和尚的面前,躬身禀道:“师父,少林寺的慧觉、慧尘两位大师在外求见!” 老和尚道:“阿弥陀佛!悟净,快请两位大师进来吧!” 那名叫悟净的中年和尚应声去了。 柳长风向老和尚一揖道:“真谛大师,我等可否稍作回避?” 真谛笑道:“佛家讲究空无至理,所谓佛法无边,无处不在。又避在何方呢?” 柳长风合什一揖,退在一旁,不再言语。 须臾,悟净和尚领着两灰衣老僧从门外走进。 但见那两个老僧俱是枯瘦矮小,左首一位吊着两条长长的白眉;右首那位却左袖空荡荡的,显然是断了一臂。 大殿内众人都早已对少林众高僧之名仰慕久矣,知道那白眉和尚就是少林“心禅堂”有数的高僧之一的“白眉弥勒”慧尘大师,那断臂老僧则是他的师弟“独臂罗汉”慧觉大师。 两个老和尚一进入大殿,四道精芒毕射的目光自众人的脸上扫过,古拙的脸孔上微微生出变化,显然是未曾料到殿堂之内有如许多俗家的客人。 那慧觉大师两道凌利的目光在柳长风的脸上停留良久,合什问道:“这位施主气宇不凡,不知是哪一派的高人?”他虽然形体枯瘦如柴,声音却是洪亮之极,震得大殿的屋宇簌簌作响。 柳长风悠然笑道:“在下江南柳长风。” 慧觉心中一震,说道:“原来是柳三少,好,好!”他虽是数十年的修行,好胜之心却仍是未泯,所以进门来,甫一见到柳长风的气势,便知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心中不禁又生出胜负之心。 他又深深望了柳长风一眼,大笑了一声,转身同师兄慧尘一起向真谛大师走过去,洪声道:“大师别来无恙了?” 真谛合什道:“自大众生,树树枯荣,无欲无念,无嗔无喜,无痴求,无常伦,无自在心。” 两个和尚神色一敛,万念俱寂。 真谛大师的几句偈语,正是佛家中的枯禅的精义。 慧尘接口呤唱道:“欲生无念心,是为有念心;若欲无念心,俱在大自在。”呤罢,几个和尚齐声口喧佛号:“阿弥陀佛!” 皆宝象庄严。 慧尘、慧觉两个老和尚在真谛大师的对面,各据一个蒲团落坐。 真谛道:“两位大师行色匆匆,秉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慧尘道:“阿弥陀佛,此事关系到我佛门禅宗一脉的兴衰,容老衲一一道来。” 众人都不觉奇怪,少林乃佛门禅宗,根基深厚,虽然近百年来日渐式微,却仍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而且据说当今武林四大无上宗师之一的大宗师汤问,亦与少林一脉大有渊源,武林中又有谁人敢轻撄其锋? 那慧尘大师顿了一顿,又缓缓道:“七日之前的酉时时分,正是我少林众僧的晚课时间,众僧都齐聚于大雄宝殿内,却不料会有人乘机潜入少室山的重地,也就是本寺圣塔所在,而且出手重伤了我寺护塔武僧戒因、戒贤、戒色、戒明四位师侄。正在那时,在后山巡查的慧能师弟正好途经那里,与那人交手近四十余招。但那人的武功端是历害,连慧能师弟也中了他一掌,重伤倒地。等到本寺众僧闻讯赶到时,那圣塔以内的机关已尽毁,而我佛门中无上至宝肉舍利也不翼而飞了。” 听到这里,凭真谛大师恁深的修为,亦不禁微微动容,说道:“素闻慧能大师乃贵寺戒律院的首座,精擅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中的‘般若波罗密掌’、‘达摩七十二路长短手’及‘疯魔杖法’等各项绝技,在贵寺之中也是有数的高手之一,连他也仅能接住那人四十招,那么,以那人的智慧和武功而论,在当今武林之中,也是有数的人物了。” 慧尘大师叹道:“我少林的几名弟子的伤亡倒是其次,只是那圣塔内所藏的佛门圣物肉舍利乃是我少林数代高僧修为的菁华所在,关系到我佛门禅宗一脉的兴衰存亡,若堕入邪派中人的手里,藉此修练成魔功,将在武林中造成无边的杀劫。” “横贯三侠”的老三年太冲闻言不禁失声叫道:“那肉舍利是何物?竟这般的要紧?” 慧尘望了他一眼,答道:“我佛门肉舍利是取自于西方净土菩堤树下的异物,辗转流传至中土,藏于我少林的圣塔中。历代以来,那些修为高深的高僧在圆寂前,都须前往圣塔所在,将毕生的修为注入肉舍利之内,因此,数百年来,肉舍利之内实已凝聚了我佛门神通之精华,成为通灵之物。若流落在邪教中人手中,则可助其魔功大成,为祸匪浅。” 柳长风道:“莫非两位大师是一路追踪那盗贼,才来到这里?” 慧尘道:“不错,老与慧觉师弟本来已退至我少林的‘心禅堂’修行,今趟是奉了掌门方丈之命,为少林追回失物。那人虽然带着肉舍利鸿飞冥冥,但那肉舍利乃是我佛门至宝,天性与我佛门中修行之人有所感应。我师兄弟二人就是循着这种极其微妙的感应,一路追踪至此。” 徐元碌叹道:“依照大师说来,此事当真是玄奥至极。” 慧尘又道:“路途之上,老衲师兄弟二人虽然未曾见到那盗宝之人的踪影,却感觉到我们与圣物的心灵上的感应是越来越近了。但在追踪的途中,却发生了数起不明来历的高手现身阻击老衲师兄弟二人,我等虽未受伤,却是因此耽误了行程。料想那盗贼势力之庞大,定非寻常之辈。相形之下,老衲与慧觉师弟就显得势孤力薄了。真谛大师是老衲多年知交,又同属佛门一脉,望大师鼎力相助,共同拯救这场佛门中的浩劫。” 真谛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经说贪欲、嗔恚、愚痴,是世间根本。贪欲有种种名,初名爱,次名著,次名招,次名*,次名贪欲。有如是等名字,此是结束。依止众生,众生名染者,贪欲名染法,有染法,染者故,则有贪欲,余二如是。此亦是贪,彼亦是贪,是以堕入三界轮回。” 慧尘道:“真谛大师妙悟佛门至理,但愿能以大慈悲之心度化顽石,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几个老尚谈论至兴处,顿时宝像庄严,又诵起《解深密经》上的经文来。 当平一峰运功疗伤完毕,已是清晨。 几缕朦胧的光辉自窗外射进来,大殿之内燃起袅袅的檀香,在他身边的蒲团上,隐约跌坐着三个老僧,正在入定之中。平一峰向外展了一下双臂,只觉体内真气膨湃,犹胜于伤前。他取了身旁的长剑,走出大殿。 外间是一个小院落,几株老树参天,粗枝虬结,苍苍古意。 平一峰行至院中,挥剑疾舞,剑光霍霍,战意昂然。经过京师一役,他在剑道上又有新的突破。 只有不断的挑战极限,才能将生命和武道推向最高的巅峰。 剑光倏敛,平一峰仗剑而立,举目望剑。剑名“碧血”,乃平一峰家传的宝剑。平家历代以来,纵横沙场,所向披靡,这柄剑不知道渴饮了多少敌人的鲜血,而它昔日的雄风是否依旧? 平一峰胸中不禁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忽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至。 那声音悠悠道:“‘碧血剑法’虽可无敌于沙场,却不能称雄于武林。” 平一峰心中一震,霍的转过身来,循声望去,但见在身后两丈余外的地方,一人青衫飘飘,负手而立。 那人虽然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却如崇山峻岳一般,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平一峰急上前两步,屈腿拜了下去,说道:“平一峰见过柳三少,柳三少活命之恩,无以为报!” 在昨日行剌魏忠贤时,虽被魏忠贤的魔功所伤,却也神志未失,知道是柳长风凭借绝顶的武学修为自一代魔君魏忠贤手下救出自已等人。 柳长风右手微拂,笑道:“平兄,快快请起!” 平一峰又叩了两个响头,自地上站起。 柳长风抬头望向天空,晨曦淡淡,辉映在他宽大的脸孔上,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深邃起来,缓缓说道:“你们平家历代以来,皆纵横于沙场,破阵杀敌无数,这一套‘碧血剑法’因此而创于千军万马之中,自然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丧寒敌胆;但是论攻防进退,闪避腾挪的功夫,在当今武林中,这套剑法却算不得上乘。” 平一峰见柳长风谈论自己的家传剑法,不觉精神一震,说道:“但请三少指教!” 柳长风淡淡一笑道:“平小兄弟虽然练武的资质颇高,但过于拘泥不化,一味的追求剑法的中勇猛快捷,不求灵变,所以在临阵对敌时,往往招式走尽,留给敌手致命的一击。” 平一峰不觉茅塞顿开,心中大为佩服的道:“柳三少,不知怎样的剑法才算得上乘呢?” 柳长风道:“上乘武学,但求自然,所谓鹰飞鱼跃,流水潺潺,皆可纳入武学的范筹,倘若过余固执己见,终是难以大成。” 平一峰心神飞驰,顿时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喃喃说道:“自然?自然……” 柳长风沉呤道:“万法自然。上乘的武学,皆接近于自然之道。在高手对峙时,往往能够动其先机,根据周围的气机中微弱的变化,洞悉敌方的意图,克敌致胜。” 这时候,右首的禅室内忽传出一阵洪亮之极的笑声,欧阳震师兄弟等人鱼贯走入院落中。只听欧阳震大笑道:“听君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平世侄,还不赶快拜柳三少为师,这等好的师父哪里去找啊?” 柳长风面色一变,侧身让出两步,说道:“不敢,不敢!” 平一峰心中一冷,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欧阳震愕然道:“莫非三少是觉得我这位世侄不堪造就么?” 柳长风道:“欧阳大侠此言差矣!平小兄弟乃一块绝世之玉,柳某岂敢妄自雕琢?柳某是练刀之人,平小兄弟却是练剑,我们两人的武功所走的路子相去甚远,如果勉强凑合在一起,恐误的平小兄弟的日后的前程。” 欧阳震赧然道:“在下倒也未曾想到这一节。” 平一峰道:“柳三少方才对在下的指点,在下如初闻大道,受益匪浅。” 柳长风道:“武学之中,虽然派别众多,修练的法门也是千变万化,但练至上乘的境界,道理却是相通的。所谓‘万流归宗’、‘殊途同归’,就是这个道理。” 平一峰动容道:“他日平一峰有所成就,全拜今日柳三少所赐也。”说完,长身一拜。 柳长风急上前扶起,叹道:“在江南柳家,我还有一个四弟,也是你这般年纪,他才华横溢,只可惜……”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种忧伤的神情,却未再说下去,用手拍了拍平一峰的肩膀,说道:“平兄弟,你若不赚弃,我们之间就以兄弟相称吧!” 平一峰闻言,胸中不禁热血汹涌,叫道:“柳大哥……”他未曾想到,自己与当今名满天下的江南柳家三少爷竟是如此的接近。 柳长风的眼中射出深刻之极的感情,仰天长笑道:“好,好,柳某又多了一个小兄弟,真是高兴!” 正在这时,寺中知客悟净和尚自右首院门走进来,上前道:“方丈手谕,请各位施主随小僧到膳堂用斋!” 柳长风道:“多谢大和尚了。”接着,招呼众人随了悟净前往膳堂。 待用过了斋饭,天已大亮。 柳长风对悟净道:“烦劳大和尚向真谛大师通禀一声,说我等欲向他辞行了。” 悟净道:“阿弥陀佛,我师父与少林两位大师感应到那佛门圣物肉舍利的所在,已连袂赶去了。” 柳长风叹道:“真谛大师在此隐居多年,潜心礼佛,这番重入江湖,不知是福是祸?” 欧阳震道:“柳三少大可放心,有少林寺的两大长老同去,联手之下,天下间能与之抗衡的高手,委实已不多见。” 柳长风道:“但愿如此。” 平一峰问道:“不知柳大哥今后如何打算?” 柳长风沉呤半晌,说道:“经昨日一役,魏忠贤在京师重地必大有布置,寻仇之事,不可妄动,我们须得立时离开此间,暂避风头。” 欧阳震道:“柳三少如若有闲,不如到我们‘昊天门’小住一些日子,如何?” 柳长风道:“多谢欧阳大侠的盛情,风闻敖狂刀老前辈的侠踪在太原一带出现过,柳某打算前去会一会他!” 欧阳震等人闻言皆是一震,心知这屹立于当今刀道巅峰之上的两大高手,终于有一天会走在一起。 遥想两大刀道巅峰上的绝顶人物相遇时的那一番惊天动地,众人的脸上不禁流露出悠然神往之色。 平一峰叹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与柳大哥相见?” 柳长风用手拍了拍平一峰的肩,笑道:“放心吧,天涯路远,你我总是有相见之期,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平小兄弟助愚兄一臂一力呢!”说罢,长笑数声,与众人拱手别过,转身出了大门,飘然去了。 众人望着他远去了背影,心中皆感慨万千。 年太冲叹道:“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刀长风,剑落日’,十年来,这两大青年高手崛起于江湖,声势直追当今四大无上宗师。我当时只道是那些武林世家子弟,一时哗众取宠罢了,哪知柳三少是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 欧阳震笑道:“三弟说得不错,我们这一代都老了!” 说着转向平一峰道:“峰儿,你还是与我们回‘昊天门’暂避一下风头吧!” 平一峰沉呤半晌,蓦的抬起头来,凛然说道:“欧阳伯伯,徐二叔、年三叔,峰儿欲与你们就此作别了!” 欧阳震师兄弟脸上皆露出愕然之色,齐声问道:“你要离开我们?” 平一峰道:“不错,峰儿已想过了,若要进军无上的剑道,就须得在江湖中去磨练,倘若只是限于自己‘闭门造车’,我的剑法终是难臻至上乘境界,如何报得我平家的血海深仇?” 欧阳震叹道:“峰儿,你有这种想法,自然是好,只是魏忠贤大权在握,把持朝政,连锦衣卫及东西两厂的势力也在他的掌握之中。日后你行走江湖,更要步步小心,倘若有何不测,我们几个老东西有何面目到九泉之下见你爹啊!” 平一峰噙泪道:“孩儿省得!” 欧阳震的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感情,挥袖叹道:“去罢,去罢……” 平一峰伏在地上,“咚咚咚”的叩了几个响头,转身疾奔而出。 欧阳震师兄弟的泪水这才如线一般掉下来。 正文 第三章 天罗地网 平一峰出了寺院,择小路往南行去,一路是甚是小心谨慎,他心中知道,经过昨日行剌魏忠贤的行动,自己的资料已掌握在每一个锦衣卫及东西两厂的厂卫手中,从此又踏上了逃亡的生涯。 前路遍布荆棘,自己将何去何从? 四周出奇的寂静,风沙沙的吹着,几片枯叶在地上不住的翻滚。 平一峰心中蓦的生出一股冰寒彻骨的寒意,多年来的逃亡经验告诉自己,危险正一步一步的向自己接近。 绕过一条小径,终于在路旁发现了数具尸体,穿着皆是锦衣卫服饰,身上的血渍尚未干,显然是刚死不久。 谁竟敢在京郊之地与锦衣卫作对呢? 平一峰近前一看,这些锦衣卫的头盖骨竟皆是被人用掌力硬生生震碎。 这种掌力阴毒强横至极。 平一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断定下手之人定然是魔教中的高手。 魔教又称白莲教,向来活动于山东一带。这次竟然派出教中高手潜入京师地段,难道又有什么预谋? 平一峰心中警觉大增,借附近山石林木的掩饰,向前方飘去。 多年以前,魔教在山东一地兴兵谋反,搞得轰轰烈烈。后来朝庭派大将军平云重出兵镇压,几经征战,才将叛乱平息,平云重也在此役中身负重伤,险些丢了性命。因此,平家与魔教之间的介蒂是根深蒂固。 无论是两厂,还是魔教,自己只要落入任何一方的手里,都有性命之忧! 树荫渐渐浓密,他潜上了一个山丘。 忽然前面传出一阵衣袂破风声,平一峰急藏身于右首一块巨石之后,缓缓探出头来,向前望去,只见数条人影在丛林间闪动,动作迅捷如狸猫,衣衫映日生辉,竟又是锦衣卫中的高手。 紧接着,从林中缓步起出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颀高,气度沉凝,双目之间现出阴挚之色,显然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 一个矮胖的锦衣卫上前禀道:“许副总管,属下等已搜遍了方圆数里的山区,并不曾见到那魔头的踪迹,也许他已远遁,不在附近。” 那姓许的副总管冷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刃一般扫过矮胖锦衣卫的脸孔,嘿嘿笑道:“那魔头已身负重伤,决计是逃不远的?你们还不快去搜,如果见不到那魔头的尸首,看你们怎么向上头交待?” 那矮胖锦衣卫顿时打了一个冷颤,应声退了下去。 平一峰屏着呼吸,隐身在数丈开外的巨石后,不敢动弹分毫。他的心里明白,武功修为如同姓许的副总管这等级数的高手,方圆十数丈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皆是难以逃出他的感应之外。 那姓许的副总管负手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过了半晌,蓦的用手一挥,林中顿时涌出数十名锦衣卫来。只听他沉声道:“撤!”声音未落,当先向西北方向疾射而去。 数十名锦衣卫急忙紧跟其后。 只听得一阵呼呼的衣袂声渐渐远去。 平一峰背靠在巨石之上,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又在原地呆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外间再也没了动静,这才自石后飘出。 他刚自石后走出,忽闻林中传出砰的一声巨响,前首五丈许处的一棵大树的树干猝然爆裂开来,一条人影自漫天的碎悄中拔起。 那棵树的树龄大约已有百岁以上,树身颇是粗大,须得两三人合抱才能围过。 时值深秋,树上的叶子早已凋零殆尽,望上去满是秃枝老丫,极目萧瑟。谁又想得到这庞大的老树内,已经因年岁久远而腐朽中空?不要说里间藏上一人,就是藏上三五人,从外面也是看不出端倪来。 那条人影直拔起两丈,身形忽的一折,斜撞在一根树丫上,震得整棵树的败叶撒落一地。 那人也是收势不住,自上面掉了下来,落地时脚下一个踉跄,显些跌倒,再也掩饰不住身体的虚弱。 平一峰不禁“咦”了一声,全身功力顿时提到极至。 那人却已闻声扭过头来,口中发出一串森冷至极的笑声,身形倏的向平一峰欺进,双掌如同闪电一般拍出。 平一峰大吃一惊,足尖一点,身形斜退,那人的掌力顿时落到空处,心中显然是被激怒,沉喝一声,身子一拐一扭,竟突然出现在平一峰的面前,右掌倏的化作千万道掌影,犹如狂飙般的攻向敌手。 平一峰顿时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不敢殆慢,手中长剑脱鞘而出,化作一道惊虹,疾剌入漫天的掌影之中。 狂野的气劲向四面溢出,地面的枯枝败叶纷纷激扬而起。 砰! 场中倏的传出的沉郁的闷哼,两条人影各自飞退,飘落丈远。 平一峰仗剑而立,胸中气血翻腾。 他这才有机会打量面前那个强劲的敌手。 但见那人生得好一副狰狞的模样。面色森白,须发如蓬,头大如斗,眼中露出狠厉的神色,似是一只欲择人而噬的怪兽,但他的身形却忍不住摇摇欲晃,两道阴惨惨的目光直逼向平一峰,嘿然道:“‘碧血剑法’,你是平云重的后人?” 平一峰沉声道:“不错,阁下倒底是什么人?” 那人腰背蓦的一挺,目中凶芒毕露,森然笑道:“当年老夫与平云重对阵沙场,生死相拼,难道不曾听得我苗人王之名么?” 平一身闻言大惊,失声道:“魔教长老苗人王?” 那人傲然笑道:“正是!” 平一峰晒道:“阁下这般的狼狈,想必在那些鹰犬手下吃了大亏吧?” 苗人王苍白的老脸竟泛起一抹红晕,哼道:“小娃儿,你平家历代以来,为那狗皇帝出生入死,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有何资格来教训老夫?” 平一峰仰望长天,心中掠过一抹悲哀。 当年平家军功盖世,却也免不了被奸宦所害,落得抄家灭门的境地。 天理昭昭,几时才能沉冤得雪? 正在沉思之间,一阵森寒的笑声倏的自林中响起。 苗人王闻声色变,不禁发出一阵猛烈的呛咳,沉声喝道:“许显纯?” 一人自林中缓步走出,神态从容,悠然笑道:“两位好兴致,居然还有心思在此叙旧?”目光转向平一峰,嘿道道:“平公子真是有本事,竟然敢在九千岁面前动刀动刀,你知不知道,九千岁现在正想念你呢?” 平一峰冷笑道:“阁下如此厚颜无耻,想必就是那个认贼作父的许显纯许副总管了?” 许显纯笑道:“原来平公子也记得许某?嘿嘿,其实你早就应该认识我许显纯了!这些年来,我有一事常困挠于心。那是在五年前,我奉九千岁之命抄斩平云重大将军的家,亲手杀了二十四人,杀得哀号连天,血流成河,那一次,连同男女老少,我们共杀了四百余人,到后来,清点死者人数,却发现平大将军的大公子竟不在其中。” 他侃侃而谈,仿佛在叙述一件不经意的往事,殊不知内容却是如此残忍之极! 平一身脸上一片平静。 多年以来,颠簸流离的逃命生涯养成了他沉稳冷静的性格,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感觉。 许显纯瞧在眼里,也暗自心惊,心想,“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再过一些时候,这小子将更加难以应会付!”心中的杀机更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道:“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日得见平公子,许某这一桩心事终于可以了结!” 他说话时虽然平静,但人人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杀机。 苗人王大笑道:“妙极,妙极!当年平云重对狗皇帝忠心耿耿,屡带兵围剿我白莲教,结果还是被狗皇帝杀了!哈哈哈,当朝庭的走狗有什么好?熊廷弼、杨涟、左光斗……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象狗一样的忠于那昏君,到头来都是死得不得其所……” 平一峰沉喝道:“住口,我平家世代忠于朝庭,此心可昭日月,岂容你信口雌黄!” 苗人王冷笑道:“说什么‘可昭日月’?当今天下,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乱世中,哪有什么昭得什么日月?你还是用点思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许显纯狂笑道:“今日若教二位突围而出,他日江湖相见,许某绝不与二位为敌。” 苗人王怒喝道:“姓许的竟敢口出狂言,难道不怕老夫的‘三尸脑户掌’打爆你的脑袋?” 许显纯笑道:“苗长老的‘三尸脑户掌’虽是历害,而今却已是强弓之末,又能耐我何?”说完,长啸一声,立时自四面的树木草丛之中涌出众多锦衣卫高手来,人人刀剑出鞘,迅速围将上前。 平一峰与苗人王互视一眼,各自都向对方靠近一步,心中皆生出同样的一种感觉:这曾经是对阵沙阵的平云重大将军后人与魔教中的长老,今日竟然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并肩作战! 平一峰长剑一扬,遥指向三丈开外的许显纯,胸中充满了强大的斗志,长笑道:“姓许的,你欲取我性命,也决非易事!”一股惨烈的杀气直涌而出。 许显纯心中首次对这青年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脸上不禁浮起一抹冷峻的笑意,目中流露出凌厉至极的杀机,沉声说道:“你们不过是瓮中之鳖,难道还想全身而退么?” 双手向前一挥,数十名锦衣卫顿时自四面扑上,刀光剑气,席卷过来。 苗人王蓦的大吼一声,首先冲出,举手投足之间,数个锦衣卫纷纷倒跌而出,中者无不一招致命,头盖骨破裂而亡。 众锦衣卫心中顿生惧意,攻势缓了一缓。 苗人王迅速撤掌,退出两步,又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血染衣襟,艳红! 锦衣卫见他伤势诱发,齐大喊一声,又涌了上前。 但见一道凌利的剑光倏的掠起。 平一峰终于出手了。 剑光盈动,犹如雪花飞舞。 不断的有人在剑下溅血倒下。 转瞬之间,平苗二人已是浑身浴血。 苗人王伤势虽是越来沉重,却激起了他凶残暴戾的本性,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每出一掌,必有一人头骨碎裂而亡。 二人本是背靠着背的站在一起,杀到兴处,苗人王忽的向右侧窜了出去。 平一峰身后立时无法兼顾,肩背顿时溅起一大蓬血雨,身形疾旋,大喝道:“苗长老……苗长老……”却见苗人王在距离自己半丈开外的地方,双掌狂乱拍出,口中吼声不绝,连连出手击毙数名敌手,忽然间,足下一个踉跄,往地上坐去。 四周群敌环伺,哪容得露出半点的破绽? 他甫一倒地,数柄刀剑立时狂乱劈下。 就在这时候,一片耀眼的剑芒自旁侧疾卷而至。 当当当! 一阵骤响,那几件兵器立时被荡开了去。 苗人王死里逃生,却并无半分感激,骂道:“谁教你来救老夫?” 平一峰不禁哭笑不得,他与魔教中人是敌非友,竟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奋力救下这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救下苗人王,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左肩被深深的砍中一刀,伤处的肌肉向外翻起,鲜血浸透了衣襟。 苗人王虽性命得保,却也暂时失去了动手的能力。 平一峰顿感压力大增。 他面沉如水,一剑接一剑的挥出,整个身心都融入剑道之中,仿佛体肤之痛已与他毫无干系。 他的心中只有剑道的至理。 忽然间,四面的锦衣卫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 平一峰骤然失去敌手,脸上不禁露出愕然之色。 一人自对面飘然走出,悠悠说道:“‘碧血剑法’威慑军中,果然名无虚传,许某一时也不禁技痒难耐,欲领教一番!” 血战至今,许显纯终于出手了。 苗人王乏力的跌坐在地,冷哼道:“果然是卑鄙无耻,竟然玩起这种猫戏老鼠的把戏!” 武林中谁人不知?许显纯本是昆仑派掌门杜南儒的师弟,十年前叛出师门,投在西厂之内,不久认了当今权倾朝野的宦官九千岁魏忠贤为义父,爬上了西厂副总管的位子,一时成为武林中的笑柄。 近几年来,许显纯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些邪派的心法,一身武学更是突飞猛进,变得高深莫测,成为锦衣卫中排名第二的顶尖高手。平一峰剑法虽高,较之声名显赫的许副总管,仍是差上一大截。 平一峰情知今日之战,自己绝无胜算,心中抱有玉石俱焚之心,摧起一股惨烈之气,长笑一声,仗剑欺进。 苗人王在武林中素以凶狠暴戾闻名,却也不禁为了这年青人旺顽强的战意折服! 秋风瑟瑟,落叶飘飘,一股冰寒彻骨的杀机顿时弥漫开来! 平一峰的功力倏的提到极至,足尖一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三步,一剑斜剌而出。 许显纯的衣袂应着凌利的剑气激扬起来,他右手微举,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尾指递次弹出,姿式曼妙。 苗人王脸色一变,失声叫道:“无相莲花劫指!”语气中甚有惊诧之意。 原来那“无相莲花劫指”乃是魔教秘传的武学。魔教之中,精擅这项神功的也只有三五人而己。 想不到许显纯出手之间,便用上了魔教的不传神功。 “当!” 平一峰手臂狂震,一道指劲正中剑尖。 剑尖顿时乱颤,幻化出三朵剑花,疾卷向许显纯。 许显纯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三道指劲破空而出,又正中三朵剑花。 剑花碎裂。 平一峰身形踉跄跌出两步,口中鲜血狂喷,蓦的大喝一声,左拳猛击在剑锷之上,剑如流星一般向前疾射而出。 “铮”的一声锐鸣,划破了长空的静寂。 许显纯无名指劲发出,与平一峰的剑气凭空相接。 平一峰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摔出两丈开外,正好跌落在苗人王的身旁。 他竭尽全力接下了许显纯的最后一指,全身伤势顿时迸发,血流如注。 许显纯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平一峰这几剑虽不能令他身受重创,却令他感觉到一种顽强的意志。 ——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他目露凶光,一步一步的向平一峰逼去。 就在他欲令敌手命丧于自己掌下之际,忽然听到了一个奇特的声音。 正文 第四章 白莲圣姑 那声音初起时低细缠mian,转瞬却变得悠悠扬扬,铺天盖地的自四面八方挤来,如同万人禅唱,响逾天地。 苗人王脸上顿时露出庄严肃穆之色,盘膝跌坐,嘴中发出一串古古怪怪的音调。与那声音遥相呼应。 许显纯神色一变,倏的飘退一丈,左右寻找声音的来处。 忽然西北角上的锦衣卫中出现了一阵骚动,向两侧分开,中间让出一条道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数十个白衣人自三四百米之外凌空飘至。那些白衣人几乎足不沾地,双手迎空挥舞,大袖之中撒出一些七彩缤纷的纸屑,漫空飞扬,玄异之极。 在那群白衣人中簇涌著一顶小轿,由四个白衣人高举於过顶,如御风般驰来。 许显纯冷哼一声,身形向前飘进几步,厉声喝道:“何方妖人,竟敢在此装神扮鬼?” 那行人迅速接近数十米之内。 忽然,那顶小轿的垂帘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起,一条人影自轿中疾射而出,白衣黑发,两条大袖如薄薄的双翼,迎风飘舞,足不沾地的凌空掠至。 场中顿时跃起几条人影,刀剑并举,直向那人迎去。 那人在空际身形一旋,双袖拂出,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狂涌而出,那些上前锦衣卫立时如同风中败草,刀剑脱手飞出,人也向四下跌落。 那人的身形却未见停滞,又横越近丈,缓缓飘落在苗人王的面前,衣发仍是飞舞不息,竟然是一个面容冷豔的绝色少女。 苗人王急忙拜伏在地,朗声道:“千秋万世的大明王座下护法苗人王参见圣姑法驾!” 那少女右袖微展,声音如同珠玉坠盘一般清脆动人,只听她漫声呤道: “明王降世,弥勒再生,当主天下!” 苗人王肃容道:“无量寿佛!” 许显纯心中一震,低呼道:“白莲圣姑?” “白莲圣姑”乃是白莲教中神圣的化身,在白莲教中具有崇高的地位。这一代的“白莲圣姑”是魔教教主徐鸿儒之女徐如莹,传说徐如莹在出生时,全身光芒大盛,照亮了四壁,这似是佛道经典上所记载的瑞光之说,此事震动了整个魔教。 因此,教中的长老们争先向徐如莹传授魔门秘技。 那白莲教始创於南宋圣祖茅子元之手,是由明教、佛教、弥勒教等内容组成的宗教组织,信奉阿弥陀佛。自元、明以来,这个宗教组织在民间都具有影响力,信徒甚多。 史载,明朝天启年间,仅北京附近的各先州县、卫所、乡村、镇店的广大群众俱云和响应,顶礼皈依,教头不下两百余万,传头半天下,见其宗教信仰在民间的影响之深。 徐如莹自小身具异相,倍为教众尊崇。在她十二岁那年,就被众教众奉为“白莲圣姑”地位之崇高,仅在教主之下。 徐如莹妙目一转,目光落在场中的许显纯身上,柔声笑道:“如本座所猜无误,大驾便是西厂中坐第二把交椅的许副总管了?” 许显纯淡然说道:“正是许某!” 徐如莹目光望向长天,缓缓说道:“这些年来,东西两厂在各地残杀的我教中信徒难以数计,不知今日,许副总管是否要将本座也拿下呢?” 许显纯蓦的大笑道:“圣姑这时在向许某兴师问罪了?” 徐如莹倏的笑容一敛,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冷若冰霜,只听她冷然说道:“正是。这些年来,你也帮魏忠贤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今日本座就拿你的命来祭奠这些枉死的冤魂!” 言毕,身形如一抹轻烟般的欺进,一掌轻轻拍出,幻出千百道掌影。 许显纯心中似无战意,腰际一沈,复又弹起,十指倏的弹出。 只听得劈劈啪啪的一阵暴响。 徐如莹身形不禁轻轻晃了一晃。 许显纯却闷哼一声,身形借势退後,疾若闪电,瞬息退出林中,消失不见。 众锦衣卫立时四下散去。 徐如莹伫立原地,衣发飘拂,似是神仙中人。 只闻她淡淡说道:“想不到许显纯的武功之高,竟然不在本教长老之下。而且他似乎精擅本教的秘传绝学‘无相莲花劫指’,难道他与本门的哪一位前辈有关系?” 苗人王道:“属下认为,这人与老教主当年的失踪有关。” 徐如莹闻言一震,说道:“苗长老是说……” 苗人王道:“不错,当年老教主失踪时,教中有几位元老都曾猜疑是东西两厂所为,只是以老教主他老人家的绝世武功,居然无声无息的被人掳去,难道锦衣卫中竟有这等超著的高手?” 他说到这里,忽然自身边缓缓坐起一个血人,吃力的说道:“据在下所知,魏忠贤这老贼的武功修为已达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了?” 此言一出,闻者无不大惊! 徐如莹微一皱眉头,问道:“苗长老,这位朋友是谁?” 苗人王答道:“他就是当年大将军平云重的公子平一峰,这小子当真是命长得很,属下以为他已经死了,原来还活著。” 徐如莹沈呤道::“平云重的公子?” 苗人王道:“圣姑,这小子虽对属下有救命大恩,只是平家世代与我圣教为敌,只怕这个恩情是无法报答了。” 他生性凶狠暴戾,行事往往率性而为,以德报怨之举,自是寻常得很。 徐如莹仰望著长空,半晌叹道:“我圣教的弟子,自当恩怨分明,他即然於苗长老有救命大恩,就是我圣教所有弟子的恩人。他父亲平云重大将军虽然与我圣教对阵沙场,却也是一代忠臣良将,行事光明磊落,这一点,连教主也是佩服得很!” 平一峰闻言心中不禁一动,暗叹道:“爹爹一生南征北战,忠贞为国,建树无数。到头来却遭了宦官所迫害,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大明朝的百姓,没有几人能记得他老人家,反倒是昔日与他对阵沙场的敌手,却是他难得的知己。他老人家一生中最大的悲哀,也莫过如此!” 徐如莹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白玉瓶,拔开瓶口的塞子,那瓶口甫一打开,芳香扑鼻。徐如莹从瓶中倒出一个颗指头大小的朱红色药丸,托在手中,送至平一峰的面前,柔声道:“平公子,你的伤势不轻,倘若不及时治疗,一身功力恐难恢复。” 平一峰早已嗅到那药丸散发出来的清香,知道定然是世间罕见的灵丹妙药,他性格坚强之极当下淡淡说道:“姑娘,不必了。” 徐如莹嫣然笑道:“你是怕我用药毒害你麽?” 平一峰道:“不是。” 徐如莹愕然道:“那你为什麽不接受呢?” 平一峰凛然道:“所谓正邪不能两立,魔教中人作恶多端,在下是不会接受姑娘的恩惠的。” 徐如莹宛转的叹道:“人世间,何谓正?何谓邪?又如何能分得清楚?” 苗人王大笑道:“臭小子,你当真是有眼无珠,这粒药丸是我圣教秘练的‘小续命丹’,当世之中,也只有少林寺的‘大还丹’和神医庄亦行天山雪莲子可堪比拟。你快快接下,老夫欠你的恩情就一笔勾消,如果你不领受,他日异路相逢,老夫也不会记起你的救命之恩的。” 平一峰冷冷说道:“阁下勿须担忧,在下之所以出手救下你,只因我们是有约在先,当时只有并肩而战,才能闯出重围。但若不是你们教中的大援到得及时,在下也是早已命丧於剑下了。所以,我虽救了你一命,你们魔教也算得是救了我一命,我们可是谁也不欠谁的了。” 苗人王哈哈的笑道:“是啊,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他的伤势并不比平一峰轻许多,这一激动,牵扯了伤势,嘴角又溢出鲜血来。 徐如莹妙目流转,望向平一峰,但见他跌坐於地上,虽然伤势沈重,脸上却无半点愁苦之色,给人一种不动若山的感觉,较之苗人王的狂放,又多了几分的坚毅。 她的目光倏的掠过一抹淡淡的异彩,却是一闪即逝,周围无一人查觉。但在她几近古井不波的心湖之中,却犹如漾起一缕淡淡的涟旖。 她知道,这个性格倔强的奇异男子,在她的芳心中已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铬印,自己这一生中,休想有片刻忘记这一刻。 她的心中倏的生出一种悲哀,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空。 天空白云淡淡,似聚似散。 她想起自己的身份,只有眼前这个奇异的男子永远的消逝在这个世间上,她才能恢复自己纤尘不染的心境。 她是否真的忍心出手格杀此人呢? 正在这时,耳边忽传来一阵微弱的衣袂破空的声响,一条高大的灰色人影向这边疾飘过来。来到近处,原来是一个面容清臒的老者。 那老者向徐如莹见礼道:“明王座下护法肖世情参见圣姑法驾!” 来人正是魔教之中三大长老之一的肖世情! 徐如莹右袖微拂,轻声说道:“肖长老一路辛苦了,你可有什麽消息麽?” 肖世情禀道:“在一个时辰之前,少林达摩堂的长老慧尘、慧觉和一个无名老僧在距此二十余里之外的树林里拦截锦衣卫的第一高手田尔耕与数十名锦衣卫。那无名老僧也不知是何来历,武功之高,竟不在田尔耕之下。过了一会,数十名锦衣卫高手竟全数被少林寺两大长老点倒在地,剩下田尔耕一人独拒三大空门高手,眼见不敌,又凭空出现一个黑衣人蒙面人,将田尔耕那厮救走了。” 徐如莹双眉微蹙,沈呤半晌道:“连少林寺达摩堂的长老也出动了,难道关於那肉舍利传言是真的?” 肖世情道:“属下也是认为少林慧尘、慧觉两大长老绝不会无故离开少林,想必这传言是千真万确了。” 徐如莹道:“肖长老可查清是什麽人向本教呈上的密函?” 肖世情道:“据本教设在京城百叶楼的‘风云堂’下第七香坛胡香主说,那人找上他时,他只望见对方的背影,却看不见其脸孔,显然是有意回避。但那人深谙本教在京城一带的切口,以胡香主在京师一带潜伏这麽多年,也是猜不出那人的身份。” 徐如莹道:“不管那人是什麽来历,看来他密函上的消息是千真万确了,而且此物落入了锦衣卫中第一高手田尔耕手中。却不知那半途出现的黑衣蒙面人又是什麽身份?” 肖世情道:“那人的功力颇是深厚,连少林慧觉和尚也被他一掌劈得连连後退,看他的手法,极似陕西龙门一脉。” 徐如莹一震,说道:“龙门世家?近几十年来,武林三大世家自蜀中唐门悄然退出,武林之中唯有江南柳家与陕西龙门世家鼎足而立,但龙门世家虽有龙门落日崛起,但声势上却一向不如江南柳家。倘若他们暗中与魏忠贤这奸贼联手,那情形又是不一样了?” 语气一转,问道:“现在佛门圣物在哪里?” 肖世情道:“少林两大长老与那无名老僧紧缀在其後,田尔耕也是不敢轻易入城,现在潜伏在城北数里的丛林间,也许是在等待增援。” 徐如莹目中精芒一闪,道:“他们是在等许显纯这一路人马,只要许显纯与田尔耕一会合,再加上那黑衣蒙面人,以这三大高手的势力,足可对抗少林两大长老与无名老僧,闯入城内。” 肖世情闻言一震,目光扫过四周遍地的锦衣卫的残骸,凛然道:“我们须得尽快赶去,否则那田尔耕带著肉舍利进了城,那就大大不妙了。” 徐如莹目眺向远处,沈声道:“肖长老所言极是,佛门圣物,我们圣教是势在必得!” 说著,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苗人王身上,冷冷道:“苗长老急功好利,擅自行动,显些误了本教大事,将来回到总坛,自行到刑堂领罚吧!” 苗人王神色一凛,恭声道:“属下谨尊圣姑法旨!” 徐如莹将手中手的小续命丹递过,说道:“对方高手甚多,我们此去,定有一番血战。苗长老,这颗药丸你服下吧,到时可以助一臂之力。” 苗人王面露喜色,双手接过,道:“圣姑慈悲!” 须知,这小续命丹乃是根据魔教历代相传的圣典上记载的秘方炼制的丹药,其中药源甚多,炼制的工艺复杂,所经这小续命丹在魔教中也是为数极少。 徐如莹的眼角有意无意的扫过平一峰,缓缓转过身去,飘然进入轿中。一个清悦的声音自轿中传出:“起程!” 那漫天遍地的颂谒声又嫋嫋响起,七彩缤纷的纸屑飞扬中,数十人涌道一顶小轿迤逦而去,须臾,消失在长路的尽头。 林间只剩下遍地的残骸,和重伤的平一峰。 天地之间,更是无限的落寞。 在北京城西南面百余里的古道上,柳长风衣袂飘飘,徒步而行。 他步履悠然,宛若闲庭漫步,但举足之间,竟跨越近丈,寻常的人倒也不觉有何异样,倘若落入武林中人的眼中,便要惊骇世俗了。 因为,这种上乘的武学,业已接近道家失传久矣的“缩地成寸”心法。 他一边行路,一边欣赏这沿途的景致。时值深秋,道路旁的野草林木满目萧索。但在他的眼中,世间万物的兴衰成败、生死循环,俱是自然成趣。 只有在大自然中领悟到武学的真谛,才能臻至刀道的巅峰。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敖狂刀,你在哪里? 古道上来往的行人渐多,他足下的脚步自然的缓慢下来,前面数十米处的路旁出现一个茶店,茶店里人影绰约,竟然是杀气迷漫。 忽然有人大声叫道:“来了!”店内的喧闹声立时停歇,接著奔出几条壮汉来。 又一人说道:“哪里是他,是一个带刀的。” 另一人笑道:“那人虽不龙门大少爷,说不定是江南柳家的柳三少呢!” 先前那人道:“若所有带刀的都是柳三少,那老兄干脆也带一柄刀罢了!” 众人都大声笑起来。 这时候,店里却传出一阵击桌的声响,一个粗嗓子破铜一般的吼道:“龙门落日既然不来,老子先将你们这帮龟孙子干了。” 又一个尖细的声音阴森森的说道:“姓鲁的,你不给我槽帮的面子,也要给龙门大少爷的面子啊,当真闹起来,我们槽帮又怕过谁来?” 那姓鲁的汉子怒喝道:“你们槽帮不守道上的规矩,竟然将势力侵到我们盐帮的地头上来了,这一笔帐,须得算上一算!” 那尖细嗓音好整以暇的道:“道上的规矩?道上的规矩可是人订的?嗯,陆老七啊,龙门大少爷可来了?” 外面望风的一个汉子应道:“还没有呢!” 姓鲁的汉子大笑道:“白水鱼,人家龙门大少爷是什麽身份?可不曾把你放在心上?” 那白水鱼尖声笑道:“鲁哈多,你急什麽,龙门大少爷可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有他与骆兄从中调停,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此时,柳长风已走到茶店之外。 那名作陆老七的汉子将手中的刀子一晃,迎上前两步,喝道:“喂,朋友,识相的,赶快离开,这儿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柳长风笑笑说道:“我是最喜欢瞧热闹来著!” 店里又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道:“鲁帮主,白帮主,你们既看得起我义薄云天骆一帆,请我来调停,就请看在骆某的薄面上,听我一言!” 鲁、白二人齐声道:“骆大侠请说!” 那骆一帆干咳一声,朗声道:“江湖中人都知道,我骆一帆义薄云天,为人两面插刀,公正严明,绝不偏袒於人。” 鲁哈多应道:“是啊,我们都是知道的。” 骆一帆道:“记得两年前,骆某被浣花剑派的伍剑秋请至成都调解浣花剑派与龙泉剑派之间的恩怨,当时巴蜀道上的高手都在场,眼见两派的门下弟子剑拔弩张,就要展开一场血战。我就站了出来,说道:‘不要打了!’两派果然各自收了兵器,退了下去,愿意坐下来谈判。嘿嘿,蜀中道上的朋友,都是给我骆一帆几分薄面的。又说去年,在山西,山西谭家,著人请了骆某出面……” 鲁哈多不耐烦的说道:“骆大侠,你倒底是来为我们调解的,还是来讲故事的?” 白水鱼抚掌笑道:“骆大侠果然是义薄云天,哦,刚才说到山西谭家做什麽?” 陆老七盯道柳长风一步一步的接近,嘿嘿笑道:“朋友,行走江湖,你自知道最忌讳的是什麽?你是不要命了?” 柳长风淡然笑道:“路途烦渴,进来卖一碗茶喝,也是碍不到大家的……店家,店家……” 说话间,己逼近陆老七身前两步之内。 陆老七脸色一变,骂道:“你他奶奶的,找死!”右手一招,身後立时涌上数条大汉。 这时候,店里面传出白水鱼的声音,问道:“陆老七,出了什麽事?” 陆老七回头应道:“帮主放心,是一个不开眼的家夥……”刚说到这里,对面一股凌厉至极的气势迎面逼来,令人生出一种窒息的感觉,下一句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他身旁的几条汉子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逼,皆向两旁退去。 骆一帆说道:“……那谭神腿的仇家果然是寻上门来,你们猜是谁?嘿,正是当年武林中号称‘天雷掌’的李铁山。谭神腿冲上去,与李铁山交手十余合,那李铁山的‘天雷掌’果然是历害,一掌便将谭神腿的右腿击断了。谭神腿的一身功夫可全是在这一条右腿上,这条腿一断,一身功力就全废了。眼见谭神腿就要一命呜呼,哎,他是我多年的老友,骆某又怎忍心眼睁睁的看著他在我面前死去呢?我当下踏上前去,正好李铁山一掌劈下,我急忙曲指一弹,正中了他的掌心,只闻得他惨叫一声,退後几步,以左手捂著右掌,鲜血自指逢间流出,名震天下的‘天雷掌’就从此废了。” 说到这里,脸上甚有得色。 鲁哈多哼道:“什麽‘天雷掌’,老子是从来未曾听说过,骆大侠,你倒底是会不会调解?” 白水鱼叹道:“鲁帮主,你怎能如此对骆大侠说话呢?” 骆一帆也怫然道:“是啊,鲁帮主,你怎麽能如此对我说话呢?” 鲁哈多不禁气苦,以掌击桌,喝道:“老子话已说出口,你们待要怎样?” 白水鱼霍的从座上站起,冷冷说道:“鲁帮主既然连道上的朋友也不曾放在眼里,白某岂能容你猖狂!”话音一落,只听一阵哗哗的声响,他身後的数条大汉纷纷兵刃出鞘。 骆一帆端坐在桌旁,端起茶来,浅浅的呷了一口,淡笑道:“鲁帮主如此狂妄自大,连骆某也是帮不了你了?” 鲁哈多脸色一变,哼道:“原来今日之局,你们是早有预谋!” 白水鱼尖声狂笑道:“鲁帮主不除,我们槽帮怎麽能顺顺利利的接过京师一带的地盘呢?本来是要等到龙门大少爷到了以後,才将此事告诉鲁帮主得知,不想你是这样的心急!” 鲁哈多蓦的大笑道:“姓白的,鲁某在京师一带纵横多年,岂能让你的奸计轻易得逞?” 白水鱼吃吃笑道:“鲁帮主,你还在做著白日梦哩!” 他此言一出,鲁哈多不禁一震,心中隐约生出一种不妥的感觉。 正在怔忡之间,异变突起,数缕凌厉的金风自脑後袭至。 鲁哈多大喝一声,自座上跃起,凌空一拳击向对座的白水鱼。他是盐帮一帮之主,武功自然也有几分造诣。 这一拳,不仅可伤敌於拳下,而且可躲过身後的暗袭。 哪知白水鱼居然并不後退,呼的一拳迎出。 两拳相接。 砰的一声闷响,整个茶店顿是猛烈的一阵摇晃,显些倒蹋下来。 白水鱼脸上涌起一抹红晕,身形退後半步。 鲁哈多身形受阻,自空际落下,哗哗几声,身後的数件兵器划破他背际的衣襟。 他的身後是自己带来的盐帮弟子,在这紧要的关头,竟出刀劈向自己,鲁哈多心中又是惊愤,又是难过,有什麽事情及得上一群跟随了自己十余年的兄弟,临阵时出卖自己的痛苦? 正当他一气方歇,一气未生之际,那悠悠闲闲端坐在一旁的骆一帆忽然出手了。 骆一帆出手就是一指。 鲁哈多在京师虽闻骆一帆之名,却不曾听说过他的武功是何等的高强,只当是市井中徒有虚名之徒。 哪知他曲指一弹,一道青蒙蒙的气劲顿从指尖射出。 指劲强劲之极,竟然似是少林一脉的高手。 鲁哈多急侧身一闪,一掌斜斜的劈去。 掌势落到空处,却右肩胛处一痛,原来是中了一指。 鲁哈多顿觉疼痛钻心。 在一连串兔起鹘落的交手之中,鲁哈多终於负伤。 他右肩一负伤,却觅得了一丝破绽,迅速退至一个角落里,这才有机会打量四下的敌人。 只见在他先时所坐的位置的後面,几个盐帮的弟兄正直挺挺的靠墙壁立著,面无表情,显然是在不知不觉中受了暗算,被人点了死穴,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了。却有三名盐帮弟子,手中持了兵器,正与敌人站在一起。 他心中不禁怒火中烧,知道已经死去的,才是自己真正的兄弟,而苟且活著的却是无耻的叛徒。 他悲笑一声,注视著敌人一步一步的逼近前来。 这时候,屋内的光线忽然暗了一暗,一条人影出现在门口,随口叫道:“店家,店家!” 所有的人顿时都有同一种感觉。 如同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一股缥缈莫测的气机迅速充盈了整个屋内的空间。 正文 第五章 舍利之争 真气在全身各条经络内循环数周後,再纳入丹田,体内蓬勃的真气尤胜往昔。 周围数丈内的事物重新回到他的灵觉之内。 平一峰瞑目而坐,感受到四周萧杀的原野里,无数细小的生命的勃勃生机,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 生命是多麽的有趣啊! 他的思维在无休止的向外伸展,往昔所学的剑式自脑中纷沓而来,由繁而简,他知道,自己在武学上的领悟又深入了一层。 忽然,一道闪亮的光芒自脑中掠过,但瞬息即逝,他心中倏的兴起一种无比的喜悦,明白这是一个练剑者毕生梦寐以求的上乘剑道的契机。 他的思绪迅速向大脑的深部搜寻,却再也找不到那一道稍纵即逝的灵感。一种无比的失落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猛然间,无数的幻觉自四面八方向脑中齐涌而至,当他省悟到这是练武之人最忌讳的走火入魔的征象时,一股硕大的热力已自丹田升起,迅速的窜遍全身的每一寸肌肤。 他蓦的狂啸一声,自地上拔起两丈余高,飞沫似的向外划落,双掌向前方劈出,几棵碗口大的树木应掌而折。他的身形贴著地面疾走,体内的热力不断的积聚,两耳生风,呼呼作响。 也不知越过了多少林木、原野。 忽然间,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湖泊,碧波澄澈,横亘於前方。 他欢悦的长啸一声,纵身跃落湖中,向湖底沈去,再也不见浮起。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在西南方向的树林里,两条人影向这个湖泊的岸边疾掠而来,身法迅捷之极,显然是当今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在他们的身後,紧缀著三条灰色人影,宽袍飘飞,牛山秃秃,竟然是少林寺的慧尘、慧觉两大长老与他们的方外老友真谛大师。 前面那两人疾掠到了湖边,前面便没了去路。就在这一踌躇的功夫,後面的三个老和尚已如翩翩蝴蝶般的分开来,各据方位,将两人围困当中。 慧尘和尚双掌合什,说道:“阿弥陀佛,佛陀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田施主又何必如此执著呢?不如将肉舍利还於佛门,平息干戈,何如?” 那两人之中的一个锦衣大汉仰首大笑道:“大师,你这些话用以点化尘世间那些无知愚民尚可,对田某可是对牛弹琴了。不错,肉舍利就在田某的身上,你们若要取回,除非能将我二人在倾刻之间击杀於此地,否则等我东西两厂的援军一到,你们三颗光溜溜的秃头可就保不住了。” 原来,此人正是号称锦衣卫中的第一高手的田尔耕。 田尔耕乃是当今朝庭势力最大的特务机构西厂的总管,为人心机深沈,武功也是诡异莫测。 他原本是出身魔教,是魔教中“金蝉”一脉的高手,十年前,“金蝉”一脉因参予争夺魔教教主之位,事败後叛出魔教,另立支系。田尔耕投身於西厂,并认了当今权倾朝野的魏忠贤为义父,更是平步青云,成为当今朝野炙手可热的人物,连一些王公大臣也对他甚是畏惧。 酆慧尘道:“我佛慈悲,施主,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贫僧怎能妄动无名!” 田尔耕笑道:“老和尚当真是纠缠不休,你既然不动手,就不如回庙里念经诵佛去吧!惹恼了田某,便率兵将你们少林寺也踏平了。” 慧觉性情颇是暴燥,哼道:“兀那贼子,毋须出言恐骇,贫僧就与你分过高下!” 田尔耕不屑的笑道:“三个老秃驴当中,你的武功是最差的了,怎配与田某交手?”转过头来,向北首方位上的真谛大师抱拳道:“大师武功修为之高,绝非无名之辈,不知是哪一座庙里的和尚?” 真谛大师虽然与京师近在咫尺,但平素庙里的香火并不鼎盛,是以连西厂总管田尔耕也识不出他的来历。 真谛淡然道:“老衲已不在红尘之中,还计较这些作什?阿弥陀佛!” 他话音一落,田尔耕身旁那黑衣蒙面人冷冷笑道:“大师虽然遗弃了尘世,但尘世之中却是还留下大师的足迹的。如在下所猜无差,大师便是当年武林三大世家之一,蜀中唐门老当家唐宗哲老爷子?” 此言一出,真谛大师古拙的脸上不禁微微动容,但瞬息又恢复了平静,叹道:“老衲在尘世间的故人已是无多,施主既然能道出老衲昔年的身份,想必也是老衲的故人之一?” 那黑衣人身子一震,却不答话。 真谛大师继续道:“施主虽然出手时极度的掩饰,但老衲还能看出,施主的武学手法俱是脱胎於陕西龙门世家,龙门世家老一辈的高手,以龙门千浪沈稳,龙门无影刚健,施主就是龙门无影了。” 那黑衣蒙面人举手揭去脸上的黑巾,纵声大笑道:“唐老爷子果然是身在红尘外,心却在尘世中,仍是记得当年的故人。不错,在下正是龙门无影。昔年柳家的掌,唐门的暗器,我龙门世家的剑法齐名江湖,但二十多年前蜀中唐门却於一夜之间,在武林中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唐老爷子虽然出家为僧,但蜀中唐门独霸天下的暗器与毒药可是天下第一,不知唐老爷子技艺如昔乎?” 真谛合掌道:“阿弥陀佛,凶器害人,岂能容它遗祸苍生?” 龙门无影笑道:“唐老爷子虽然将昔年的绝技弃而不用,但武学之中,却另融入了佛门无上心法,於武学上的修为,较之当年,尤胜多多。” 真谛大师垂首低呤道:“罪过,罪过,其心不为恶,及身、口世间。” 田尔耕蓦的大笑道:“大师佛学与武学兼修,田某一时技痒,欲再度领教一番。”他知道,眼前的三个老和尚之中,唯有这个当年的唐老爷子最难以对付,其武学上的修为,与自己也在伯仲之间。今日若要突围出去,首先须得击退眼前这个老和尚。 他话一说完,纵身跃上,双掌左右斜划,中心如同生出一个漩涡,疾卷向真谛大师。 真谛在那股旋转的气劲中,衣袂猎猎飞舞,似欲飞去。 “金蝉”一脉的魔功果然是非同小可,令他全身都有一种被抽空的感觉。 他高喧一声佛号,单掌竖起,一个“童子拜佛”,向外劈出,如同一道利刃将那道旋转的气劲撕为两段。 与此同时,龙门无影剑已出鞘,化作一道长虹,分别向慧尘、慧觉二僧各剌出一剑。 以他的武学修为,虽较其中任何一人高出半筹,但二僧联手之下,威力陡增强一倍有余,只是数招之间,他已落入下风。 慧觉的武功是走刚猛的路子,展开一套“大般若掌法”,迅猛、快捷;慧尘却在原地缓慢的打出一套“达摩七十二路长短手”来。 师兄弟两人一刚一柔,一阴一阳,一疾一缓,似是演练了多年,龙门无影深在其中,长剑顿现沈滞,难以运转,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真谛大师与田尔耕的动作渐渐沈缓下来,双方的掌力胶结在一起,皆以毕生的修为相拼,谁也是脱身不得。 如若其中任何一方的功力撤去,对方的功力顿时就会如同山洪暴发、排山倒海一般疾涌过来。 众人骇然向门口望去,但见一个青衣汉子自门外跨进,信步走至屋中一张木桌旁坐下,悠然的望著众人,问道:“店家在哪里?” 白水鱼知是碰上了绝世高手,却不知对方是否是盐帮请来助拳的,当下更是不敢殆慢,恭声问道:“阁下是那一条道上的朋友?” 他在气机牵引下,丝毫不敢动弹,问话之时,姿式更是怪异之极。 那人笑容可掬的道:“不敢,区区江南柳长风。” 白水鱼等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南柳家三少爷柳长风名扬天下,与自己幕後的主子一刀一剑,齐名武林。 白水鱼一听来人便是昨日大闹京城的柳长风,不禁心中大震,深刻的感受到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 他尚未出手,就已控制了全局。 鲁哈多顿时吁了一口气,柳长风的出现,已打破了白水鱼等人的合围之势,看来对方似是友非敌了。他当下长笑一声,遥遥笑道:“柳三少之名,仰慕久矣,今日拜睹英风,幸何如之?” 柳长风淡笑道:“兄台莫非就是盐帮鲁帮主?” 鲁哈多答道:“正是。” 柳长风颔首说道:“久仰鲁帮主之名,素闻帮主雄才大略,在生意场上公正严明,童叟无欺,柳某佩服之级,今日有幸得见,不何移驾过来一叙!” 鲁哈多长笑道:“柳三少盛意相邀,鲁某敢不从命。” 说完,顿感身上的压力一松,举步向前走去,在柳长风的木桌对面坐下。 白水鱼等人眼睁睁的望著鲁哈多恢复行动,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忽然,他身旁的一个手下哇的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原来是因为他的功力较弱,竟被柳长风所发出的无形的气劲所伤,致使肺络崩裂。 白水鱼与骆一帆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惧意。 两人蓦的大喝一声,各自向前劈出一掌一指,同时,身形却往後疾退,以背脊硬生生的撞破茶店的土墙,逸出屋外。 柳长风望中那倒蹋的破洞,从容笑道:“你们何须出此下策呢?既然是龙门兄的人,柳某也是要给几分颜面的。是麽,龙门兄?” 遂闻外间有人柔声答道:“柳兄盛意,龙门落日在此谢过。” 鲁哈多闻言不禁大惊,方知与柳三少齐名江湖的龙门世家大少爷龙门落日已悄然来到茶店之外。 柳长风自座上长笑站起,与鲁哈多举步走出门外,便望见右首数丈开外的地方,一个白衣中年人负手而立。那人白面无须,气质儒雅,腰悬一柄宝剑,剑锷上镶以一粒麽指大小的猫眼宝石。 正是与柳长风齐名江湖的龙门世家大少爷龙门落日。 白水鱼与骆一帆分别侍立於龙门落日左右,脸上又恢复了傲慢的神情。 柳长风笑道:“多年不见,龙门兄仍是风彩如昔。” 龙门落日温文尔雅的道:“柳兄谬赞了,近些年来,柳兄在江湖中锋芒毕露,‘天道刀诀’已臻大成之境,小弟实难以与你并驾齐驱了!” 柳长风昂首笑道:“龙门兄绝世之才,不仅於剑道上有超卓的成就,而且擅於运筹帷幄,龙门世家的财势也是今非昔比!” 龙门落日大笑道:“江南柳家,文有令兄柳长谋这等商界巨擎,武有柳三少盖世刀法,当世之间,有哪一门哪一派能及得?” 柳长风道:“惭愧,惭愧!龙门兄,柳某认为,为侠者当挺身而出,为商者当公正严明,恪守江湖道义,龙门兄这两个朋友似乎太攻於心计,行事不择手段,不知龙门兄知否?” 龙门落日淡淡道:“多谢柳兄提醒,小弟自当严加管束!” 柳长风大笑道:“好极,好极!” 龙门落日又冷冷道:“十多年来,武林中的朋友常道,柳兄天纵之才,能够自悟出‘天道刀诀’,已成一代宗师,小弟却不过禀承先人余荫,在文事武功上稍有成就,实不足以与柳兄齐名。” 柳长风愕然道:“龙门兄的意思……” 龙门落日脸上露出几分落寞的神情,悠悠叹道:“你与我既於当今鼎足而立的两大世家中脱颖而出,便已注定,终有一天,我们将刀剑相对。” 他仰望长空,沈默了半晌,最後说道:“小弟也是想知道,当我们刀剑相接後的那一个教人砰然心动的结果!” 风声疾,天际一朵乌云正飘移过头顶。 天色立时昏暗下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乃是龙门世家的“落日剑法”中的精髓。“落日剑法”传到这一代宗主龙门天风的手中,独创了“龙门正气诀”,辅以“落日剑法”,将龙门世家的剑法推至一个新的境界。 直到十年前,龙门世家中又崛起了一个天纵其才的青年高手,将“落日剑法”与“龙门正气诀”发扬光大,隐然超越了宗主龙门千浪,成为龙门世家的第一高手。 那人便是龙门世家大少爷龙门落日。 当三人鏖战至三十余合,龙门无影终於施出了这两招龙门世家剑法中的精髓。 剑光倏的大盛,有如一柱孤烟,剑气狂野的撕裂了空气,丝丝作响。 龙门世家的家传绝学,果是非同凡响! “独臂罗汉”慧觉大师忽觉眼前剑芒暴涨,凌厉的剑气压迫著眼球,隐隐作胀,敌人的身形却在漫空的剑影中消失。他的武功本就逊上对手一筹,茫然失措之下,巨吼一声,单臂一指点出,这一指已是抱有破斧沈舟之心,正是少林寺七十二顶绝技之一的“一指禅”。 不料,他甫一出手,忽觉胸前一凉,已是中了三剑。 剑创虽然不深,剑气却直浸入心肺,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却激起了年轻时身在绿林的那股强悍之气,单臂非但不撤回,反将全身的功力都运聚在臂上,聚於一指,哧的一声,一道青蒙的气劲射出,正中龙门无影的右肩。 剑光倏敛,龙门无影踉跄跌退。 慧尘忽高喧一声佛号,身形拔起丈高,双手屈指为拳,一式“双风掼耳”左右交击而出,重重的调敲击在龙门无影的双侧“太阳穴”上。 龙门无影惨哼一声,足下漂浮,摇摇欲坠,口耳眼鼻都溢出鲜血来,最後仰面倒下。 慧觉全身浴血,面容惨白,神态却极是平静,向慧尘合掌道:“我作如是念:若有杀我者,我所不喜;我若不喜,他亦如是,云何杀彼?作是觉己,受不杀生,不乐杀生。弟子皈依我佛,佛心不坚,妄动无名,今因果循环,是沦入轮回。”他口中一边念著,一边缓缓向下跌坐了去。 慧尘叹道:“阿弥陀佛,师弟,你尘缘已尽,放心去吧!” 慧觉双手成无畏印,头颅往下一瞌,已然圆寂。 慧尘双掌合什,颂唱道:“尔时,世尊欲重宣此义,而说偈言:普贤汝当自知,一切诸众生,无始幻无明,皆从诸如来,圆觉心建立,犹如虚空华。依空而有相,空华复灭,虚空本不动,幻从诸觉生,幻灭觉圆满,觉心不动故……” 他颂的是《大方广圆觉修罗了义经》是的经文,意思是说,佛世尊说,普贤菩萨,你应当知道:所有的一切各位众生,无始以来的幻无明,都是从各个如来佛的法身建立,圆觉心建立,犹如虚空之华,依空而有外相,空华假如又灭了,虚空本来是不动的幻从诸觉而来,幻灭了,觉悟才能圆满成就,因为觉心是不动的。 偈颂之声平和,连绵不断的传出,瞬息之间,空山无比的宁静。 田尔耕顿感手上的压力骤增,心知这老和尚修行多年,已将武学与禅理相结合,旁边有人诵经时,不啻於有人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 他功力深厚,与真谛大师动手之时,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场中的局势,自是清楚得很。敌我双方各死一人,现在自己是以一敌二,定然难以全身而退。 他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阵烦燥。 就在这时,他感到腰际的锦袋内有一物蠢蠢欲动,似要挣脱束缚,奔向那颂经的慧尘老和尚,心中顿时大惊。 原来,他锦袋中所收藏的肉舍利本是佛门中的圣物,天性与佛道中人有感应,慧尘和尚颂经时,全身送出一股佛家祥和之气,那肉舍利便顿时如同馋猫嗅到了腥气一般,欲挣脱锦袋而出。 田尔耕的心神一分,手上的力道大减,真谛大师的内力立时如同排山倒海般的疾涌过来,田尔耕身形大震,口中鲜血狂喷,往後疾退,双掌幻出无数的掌影,化解了对方一波接一波的攻势。 这时候,腰际的肉舍利终於挣脱锦袋,化作一道拳头大小的黄光,直向慧尘老和尚飞去。 肉舍利甫一出现,异变骤生。 顿时,自四周的山石林木中,掠起无数条人影,快如箭矢的向空中的肉舍利迎去。一时之间,空际人影交错,气劲交接,丝丝作响。眨眼之间,就有几条人影被逼落堕地。最後,只有两人脱颖而出,探手往肉舍利抓去。 左边那条人影白衣飘飞,宛如瑶池仙女一般,赫然正是白莲圣姑徐如莹;右边那人锦衣玉带,却是锦衣卫中第二大高手,西厂副总管许显纯。 许显纯眼中射出赤热的神采,多年以来,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只要得到肉舍利,便可将魔功修炼至最高的境界,天地之间,唯我独尊。他双掌疾向身旁的白莲圣姑劈去,掌力之中,又带了一股御劲。不求伤敌於掌下,只求将敌手逼落在地, 哪知白莲圣姑脸上忽漾起一抹无邪的笑容,犹如白莲花开,左手食指与尾指在他的腕门上轻轻一拂,一阵酸麻之感顿时窜遍许显纯的全身,身形直向地面堕去。 他的心也是在下堕,知道自己的希望已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白莲圣姑徐如莹纤手心扬,以一个优美动人的姿式向肉舍利迎去。正当她纤手欲触及这佛门的无上圣物时,忽然四股浑厚的气劲自足下涌来。 她心中一震,知道自己如若不撤手,纵然得到肉舍利,自己的娇躯也会被这四股强劲的内力撕碎。心中顿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玉掌轻飘飘的向肉舍利拍出。旋身向地面坠去,恰好避开真谛与慧尘大师联手一击。 哪知那肉舍利乃是娇弱之物,甫一触及几人的掌力的余劲,似是觉查到危险,立时改变了方向,直向湖面划落。 这一连串的变化,兔起鹘落,端的出人预料,教人目瞪口呆。 平一峰潜伏在湖底,神志接近昏迷,脑中是万般的幻觉,体内的热量也是不断的积聚,欲宣之而出。 这时候,一团拳头大小的黄芒缓缓自上方飘近,将它逐渐接近时,平一峰的烦燥便去了几分,那团黄芒缓缓落於他的嘴边,一种清凉之意自它上面散发出来, 平一峰心里更是趋於平静,宛如突然置身於一个深山古寺之中,又如一抹清冷的风儿轻轻的吹拂过他的心灵,他忍不住张口一吸,那团黄芒立时随著一股清凉的湖水涌入他的口中。 只觉似有一股甘泉沿咽喉直下,沁入心脾,顿时全身的热力消融,脑中的幻觉尽去,神志也变得清晰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於水底。体内的真气自动的循环不息,调控著体内的代谢平衡。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又自丹田生出,迅速窜入经络,随真气运行。那股力量是越来越大,就如同一股洪流,所到之处,经络不断的扩张。几个周天之後,经络的容量已是达到了极限。 他不知道这是误服了佛门中无上圣物肉舍利後所生出的反应,这一种圣品,既使是功力高绝之人服用,也是只能将其分成几份,不得一次服下。 平一峰却在迷迷糊糊中,将整个肉舍利吞入了肚腹,这种圣品的效力骤然发作,远远非他所能承受的。 他只觉体内的真气澎湃,胀得全身发痛,低头一看,小腹的丹田竟然也开始膨胀起来,逐渐隆起,似有一团蠢蠢欲动的物什欲从里面钻出,他的面部、胸部、手臂的肌肉亦发生了严重的扭曲。 他的心中不禁骇然欲绝,想不到自己走火入魔後又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他双足往湖底一蹬,脚下顿时如同弹簧一般,生出一股强大的冲力,身体笔直的向上冲去。 往上冲出数丈,已出了水面。 速度更是加快,又向上拔起四五丈之高,身形在空际一滞,双臂向外展开,体内膨湃的真气注入衣发,使得全身的衣衫崩裂开来,长发根根竖起,整个身体膨胀欲炸裂开来,心中难过得不禁仰天长啸,眼前这一副模样,犹如一个来自魔域的怪物,既令他的父母重生,也是认不出他来。 右首的岸边顿时传来一阵惊呼声,紧接著衣袂破空声响起,旋见数条人影掠过湖面,向他扑至。 十余只手掌几乎不分先後的击中平一峰的全身。 平一峰身躯不禁大震,几乎在同时,围攻他的一众高手都感受到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沿手臂窜回,心中难过得欲吐血,各自被反震得跌向湖面。 平一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倏的横越十余丈的湖面,消失在远处的丛林间。 正文 第六章 刀剑之决 数百年来,武林三大世家形成鼎足而立之势,无论在商务、远输、粮食、木材、银庄等行业上的发展,皆是各有千秋。 而且,江南柳家的“赤尊神掌”,龙门世家的“落日剑法”,蜀中唐门的暗器与毒药,都是名震天下的绝学。 有史以来,三大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是在幕後进行的,但是,近二十多年以来,由於蜀中唐门的没落,武林中硕果仅存的两大世家之间的斗争,就更是明朗化了。 十年前,当柳长风与龙门落日分别自两大世家中脱颖而出时,就早已注定了今日一战。 人生真是无奈啊! 这一战,不仅代表了两大世家之间的荣辱,而且是他们进军武道最巅峰的里程中一次残酷的考验。 只有战胜眼前的敌手,才能成为挑战当今天下四大无上宗师的最佳人选。 天上的乌云逐渐的飘移开来,天地之间充满了肃杀之气! 旷野里,柳长风与龙门落日这两个当今两大武林世家中最出众拔萃的青年高手,遥遥对峙著。 气机不断的在两人之间生出,地面的败叶与残蒿不住的在空际盘旋飞舞。他们目视蓝天,几乎同时想起了少年时发生在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决斗。 当年,在江南柳家的演武场上,龙门落日挥剑疾剌,步步进逼,柳长风运刀左遮右挡,连连退出十余步,终於,紧握在手中的长刀被对手的剑挑飞堕地。 龙门落日的剑尖指著柳长风的额部,说道:“柳兄为什麽要舍弃江南柳家名震天下的掌法不练,却改练刀法,如果你学的是柳家的‘赤尊神掌’,今日之战,胜负便是难以预料了。” 柳长风转身自地上拾起失落的长刀,用手抚mo著刀身,目中露出深刻的感情,说道:“我喜欢刀,因为它的性质与我的性格一样,横砍竖劈,洒脱不羁。” 龙门落日听罢,纵声笑道:“那麽,小弟还是喜欢剑,剑为兵中之帅,王者之风,对阵沙场,所向披靡。希望有一天,我们一刀一剑能从各自的家族中脱颖而出,再一次决高下,哈哈!”意态高昂。 这一天,终於来临了。 “铛啷”一声,两人各自从往事之中回过神来,刀剑出鞘。刀光寒彻,剑气严霜,阵阵凌厉至极的杀气顿时四下弥漫开来,割肤生痛。 数丈之外围观的鲁哈多与白水鱼等人被场中气机所迫,直退至远处的沙丘之上。 两人的目中都射出冷电一样的精芒,笼罩著敌手,感受到对方四周所布下的气机一丝一缕的变化。到了他们这种境界的高手之间的决斗,何须缠斗千百招,胜负往往在一招一式之间。所谓“动其先机,後发而先至”,就是这个道理。 两人衣袂飘飞,神态却同样的从容平静,尘世间所有的恩怨情仇,生死荣辱,都有暂抛於脑後,他们的眼中皆只有各自强劲的敌手。 倏的,龙门落日双足轻轻跳动,全身的肌肉呈收缩状态,瞳孔放大,目露奇光,身体微微前倾,一抹冷电似的光芒自掌中猝然扬起,整个人俯冲向柳长风。 他的动作优美至极,一弹一跃,一气哈成,全无半点癖瑕。剑尖晃动,幻出千百光点,犹如银河泻地,直卷向敌手。 柳长风微眯起双眼,他眼中看不到龙门落日,只有漫天的剑花,如同暴风骤雨一般急袭而至。 他却清晰的感受到每一剑的虚实变化,右手长刀发出一阵低啸有若龙呤,名满天下的“天道刀诀”全力展开! 一时间,刀光剑气,纵横交错。 方圆数丈的地面的尘沙纷纷揭地而起,四下激散。 在深秋的旷野里,平一峰放足疾奔。虽然只有只衣遮体,他却丝毫不感到北方秋去冬来的寒意。 一个时辰前,当他拔出水面之际,体内的真气膨湃欲裂,眼见就经络寸断而亡,这时候,十余股硕大的气劲自四面涌至,他顿时如同置身於一个漩涡之中,澎胀欲裂的身体似乎被一股大力挤得向内收了一收。接著,体内激荡不息的真气如同决堤之水,向四面汹涌而出。 他顿时感到身体一轻,欢啸一声,向远处遁去。 他却不知道,这十余股真气是由魔教圣姑徐如莹与属下的二大长老,锦衣卫中的田尔耕、许显纯,佛门两大高僧慧尘、真谛两位大师联手发出。 六人俱属当今武林正邪两派中的顶尖高手,由他们全力出手围攻一人,是武林之中绝无仅有的事。 但是,正是这十余股浑厚的真气,才及时压制住了佛门圣物肉舍利内释放出的强大无匹的佛门真气,使平一峰逃脱了这一次灰飞烟灭之祸。 整个过程都充满了无比的玄异和巧合! 他耳际生风,两旁的山石林木飞速往後移去,真气如涓涓细流在全身各条经络循环往返,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方圆百丈内的风吹叶落,飞禽走兽皆如置晴空之下,无比清晰反映在他的灵觉之内。 难道这就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先天之境? 身後的衣袂声渐渐远去,沿途锦衣卫的伏桩更被他巧妙的闪过,他仿佛进入一个全新的境界,心中隐约感觉到,自己距离上乘的武道越来越近了。 叮叮当当的一阵锐响,刀剑不住的交击在一起,发出点点耀眼的火星。两人的身形在空际作巧妙的移动著,掠往茶店的草盖上,身形俱是一沈,屋顶顿时裂开了一个大洞,两人同时堕入茶店内。 那茶店之内立时传出一阵密集的兵刃交击声。 白水鱼等人皆翘首而望,面露焦虑之色。忽然,整座茶店爆裂开来,尘屑飞扬中,柳长风的身形冲天而起,一抹耀眼的剑芒紧随其後,迫及柳长风的项背。 鲁哈多等人不禁失声惊呼道:“飞花逐月!” “飞花逐月”是龙门落日在龙门世家的“落日剑法”与“龙门正气诀”相结合的基础上,参悟出一式上乘的剑法,其精妙之处,尤在“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上。 五年前,龙门落日与武当派的俗家第一高手洪修平一战成名,以此式破了洪修平仗以纵横天下的“太极慧剑”,一时声势大盛,竟超越其父龙门千浪,成为龙门世家的第一高手。 龙门落日的剑势和剑意牢牢将柳长风锁住。 生死悬於一发之间!龙门落日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将与自己齐名的江南柳家三少爷柳长风置之於死地,是他多年来的梦想。 十年来,武林中有“刀长风,剑落日”之称,但柳三少的仍是隐约排名在自己之上。 这个曾经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的柳三少,怎能排名在自己之上呢? 柳三少倘若命丧於自己利剑之下,对武林两大世家延续数百年的斗争有著决定性的意义,龙门落日便将成为数百年来唯一统三大武林世家的霸主。 他素来自视甚高,无论才智武功,运筹帷幄之道,天下间,能堪与自己相比拟之辈,屈指可数。 凭自己绝世之才,怎能不脱颖而出? 正当龙门落日踌躇满志之际,他眼中看到一个奇异的景象。 柳长风忽然缓缓的转过身来,掌中长刀由下而上斜斜划起。 刀刃磕在龙门落日的剑锷三寸处。 龙门落日身形一震,犹如被击住蛇的七寸。 剑上的杀势顿消融殆尽! 他一气方竭,一气未生,再也无法出手,胸中一阵难受,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形往地上堕去。 他的心中不禁大震,他清楚的看到柳长风回身挥刀的每一个动作。然而,这些看似简洁缓慢的动作,都是在他凌利无匹的剑势之下,一霎眼的功夫完成。 这两种在时空里,彻然对立的快慢两种极端,居然同时在柳长风身上出现,其武学上的修为已臻至匪夷所思的玄异境界! 他终於明白了自己与对手之间存在的距离。 两人的身形向两侧飞沫似的划落,相距丈远背向而立。 尘沙渐渐平息下来。 龙门落日嘴角噙著血迹,脸上异常的苍白,仰天叹道:“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霍的转过身来,沈声道:“柳兄的武功已臻至传说中‘天人合一’的境界,永立於不败之地,小弟今生已无颜与柳兄并驾齐躯了!” 此言一出,鲁哈多、白水鱼众人才知道,这次关系到武林两大世家之间数百来的明争暗斗的刀、剑之决,终以龙门大少爷龙门落日落败。 天下武林的局势是否因此而重改呢? 平一峰身法疾如飞烟,在高低起伏的山石林木之间穿行,後面的敌人已远远被他抛於後面,整个身心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中。 这时候,一股至强至大的杀机自右首四五丈之外涌至。 平一峰不禁大惊,凭自己现在的功力,居然有人潜进周围五丈的范围内才发现! 他蓦的转过身来,举目望去,两个锦衣人负手伫立於五丈余外的一棵参天的老树下。 为首那人头顶高冠,霜发似雪,面色红润如婴,一袭宽大的锦袍迎风飘舞,俯仰之间俱有一种睥视天下的气势,教人毕生难忘! 平一峰心神狂震,失声惊呼道:“魏忠贤?” 那高冠老者正是当今权倾朝野的九千岁魏忠贤。 阿七侍立於魏忠贤的身後。 魏忠贤双目之中射出鹰隼一般锐利的光芒,上下打量了衣衫破碎的平一峰一番,冷然道:“平世兄是否相信,昨日京城内的小巷之中,本座大有机会出手将平世兄致之死地?” 平一峰道:“不错,阁下不出手的原因,是否是因为有江南柳家三少爷的出现?” 魏忠贤的脸上掠过一抹森冷的笑意,淡淡道:“平世兄果真是聪明之人,难怪能坏我大事!” 平一峰愕然道:“能使阁下感到不愉快,是平一峰乐而为之的事,弗知阁下所指为何?” 魏忠贤蓦的仰天长笑,声音尖细而高亢,震得树上的败叶瑟瑟撒落。 笑声戛然止住,接著冷然道:“多年以来,本座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生遍及朝野。朝中大臣,谁不看本座的脸色行事?朱家王朝的江山,如同掌握在我魏忠贤的手中。” 平一峰沈声道:“阁下的狼子野心,天下间的黎民百姓,谁人不知?” 魏忠贤嘿然道:“不错,本座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当今朝野,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朱家的天子,生性懦弱,昏庸无能,他有何德何能,长据於天子之位?” 平一峰冷笑道:“阁下如今位高权重,莫非还想取而代之?” 魏忠贤身形陡然一挺,目中犹如掠过两道闪电,狂喝道:“正是,古往今来,无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一个不是雄才大略之辈?我魏忠贤一代天娇,做一做皇帝,又待如何?” 恰时一阵疾风掠过大地,吹拂著平一峰破碎的衣襟。 他首次感受到了风中带来的寒意。 一场天下人的噩梦,终於由这位成就前无古人的宦官带来了! 平一峰强捺住胸中的激荡,失声笑道:“从古到今,哪有太监当皇帝的?阁下难道不怕遗笑万年?” 魏忠贤的脸上现出愤恨之色,但转瞬即逝,平静的道:“平世兄乃名将之後,家学渊深,可曾听闻宫中的一些秘史?” 平一峰闻言面呈狐疑之色。 魏忠贤顿了一顿,脸上出现凝重之色,续继道:“大约追溯到几百年前的大宋年间,宫庭之中人一个武学盖世、博学多才的太监名叫安春子。此人本是世家子弟,因招人嫉恨,自小便被选入宫中做太监,因此,他对自己的身世愤恨不已,只觉落得这般境地,实愧为大丈夫。所以,他入宫以後图强不已,十余年间,不仅自那些大内供奉的高人手中学到了一身出众拔萃的武功,而且还博览群书,成为宫中太监中最杰出的人物。” 他仰望长天,目中露出敬佩之极的眼神,又说道:“安春子常在想,如果世间有一种武学的心法,能使自己重新做回一个正常的男人,那该是多好啊!这种念头在他入宫後就一直盘恒在心里。终於有一天,他从无数的典籍中悟出一套武学心法,长此修练下去,在他五十四岁那一年,他终於功成圆满,一夕之间白发转青,仿佛年轻了十余岁,连阉了的阳物也重新长了出来。他终於达成了毕生的愿望,飘然远去。” 说到这里,这一代枭雄的脸上也不禁悠然向往之色。 平一峰失声道:“这种武功,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宫庭至高无上的武学‘还婴大法’?” 魏忠贤冷哼道:“孺子小儿,也有些见识!不错,那安春子所创,正是我们宫庭之中的至宝‘还婴大法’。那安春子离开宫中以後,却将此功的心法留在了他卧室内的墙壁上。在宫内传得沸沸扬扬。但这种武功心法大犯皇室的忌讳,不久,皇室便追究下来,殊连者竟达数十人,而这种武学心法却一直以某种形式流传在宫内,无论改朝换代。但直到今天,仍无一人像当年的安春子一般,能将神功练至最高的境界。” 平一峰道:“原来,你这老贼想必也练了那什麽‘还婴大法’,只是昔年的安春子前辈心无二用,一心专注於修练武学,终於能神功大成。你这老贼却整日阴谋算计别人,陷害忠良,如若让你练成人形,岂不为祸天下苍生,使不得,使不得!” 阿七突然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住口!若不是你这小辈将肉舍利夺去,九千岁早已神功大成了。” 平一峰哈哈笑道:“我平一峰又几时夺过什麽肉舍利了?” 魏忠贤柔声道:“本座早已感应到那佛门圣物肉舍利的方向,赶到时,已迟来一步,肉舍利已被潜入湖底的平世兄得去。平世兄果真是才智不凡,竟能自东西两厂及少林、魔教众高手之中,夺去肉舍利!不过,本座却放心得很,因为肉舍利虽被你吞入肚里,本座喝了你的血,一样可以练成天下无敌的神功大法!” 平一峰不禁浑身生出一股寒意,他与魏忠贤为敌多年,深知其手段之毒辣,天下间无人能出其左右。 心中又一阵狐疑,想道,难道自己在走火入魔之後,当真是吃下了什麽肉舍利吗?否则,自己的功力,何以无端的进步那麽多? 当下笑道:“阁下要吃平某的血麽?平某的血可是又脏又臭,喝了下去必定满腹绞痛,不拉稀也会倒胃,阁下不妨试一试看!” 魏忠贤淡淡道:“本座知道你吃了肉舍利,现在必是功力大增,假以时日,或可成为本座的强劲敌手。可是今日,平世兄还须得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费熬心思。” 平一峰用手扯去身上破碎的衣衫,只留下腰间的一条短裤,纵声笑道:“生又何欢?死亦何惧?来呀,今日老贼是否能取我性命?” 阿七悠悠站出来道:“杀鸡何须用牛刀,我阿七向平公子领教两招如何?” 言讫,曲膝一弹,跃起丈高,直扑而下。 正文 第七章 穷途末路 柳长风极目远眺,半晌叹道:“天道无穷,人力时有穷,要臻至‘天人合一’,谈何容易?只不过我们都勉力而为,通过不同的途径,追求武学的至境罢了。” 龙门落日道:“龙门落日今日之败,心悦诚服。既然有柳兄在此为盐帮坐镇,小弟不敢再言进军京师。就此告辞!” 说完,已退至白水鱼等人之旁,转身欲去,忽闻鲁哈多喝道:“且慢!” 龙门落日冷冷道:“鲁帮主有何指教?” 鲁哈多道:“龙门世家好手段,不仅暗中拢络那姓骆的,连跟随鲁某多年的几个盐帮弟子也收卖了!我盐帮势弱,只不过是一个贩卖私盐的小帮派,自是无力向龙门世家讨回一个公道,只是这几个忘恩负义的家夥,还请龙门公子给鲁某留下!” 龙门落日蓦的仰天长笑道:“有柳兄为鲁帮主做主,在下敢不从命?这等反复无常之辈,我龙门落日岂能长留身边?” 那几个叛帮弟子闻言不禁大惊,颤声道:“龙门公子,请你救救小人的命啊!” 龙门落日笑道:“今日你们为了领图富贵,出卖你们刘帮主,他日也同样会因此出卖我龙门世家。” 那几人急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爬上前几步,连声说道:“不不会” 龙门落日冷哼道:“贪生怕死之徒,有何面目得存於世间?”身形忽然一晃,双掌自袖中闪电一般伸出,拍落在那几个叛帮的盐帮弟子的脑门上,只听得几声惨哼,那几人纷纷摔倒在地,七窍溢血而亡。 鲁哈多心中大寒,道:“你你”一时竟难以说出话来。 龙门落日大笑道:“在下为鲁帮主代劳,鲁帮主心中不高兴麽?”说著,向柳长风微一拱手,道:“柳兄,小弟当真要告辞了!” 柳长风淡淡道:“龙门兄一路保重!” 龙门落日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长笑,与白水鱼一行扬长远去。 鲁哈多望向龙门落日一行人的背影,恨恨道:“此人好毒辣的手段。”转向柳长风道:“三少分明有机会将龙门落日致之於死地,为何纵虎归山,为江南柳家留此後患?” 柳长风双眉微蹙,回过头来,道:“鲁帮主也认为柳某应将龙门落日就此除去麽?” 鲁哈多道:“不错,此人一代奸雄,能屈能伸,手段之毒辣,无所不用其极。今日不除,他日江湖中不知会有多少英雄好汉丧命其手。况且,他与三少交手之时,招招狠毒,杀势凝聚,屡欲置之三少於死地!” 柳长风沈呤半晌,叹道:“不瞒鲁帮主,方才柳某的心中生出一抹杀机,只是一闪即灭。数百年以来,我江南柳家与龙门世家的明争暗斗,无休无止。柳某今日如出手击杀龙门落日,我柳家纵能显赫一时,却因此使两家结下更深的仇恨,徒增柳某的杀孽。柳某此生致力於刀道,再也不愿卷入两大世家的恩怨,鲁帮主是否明白柳某的心境?” 鲁哈多道:“江湖之中,本是一个漩涡,既然被卷入,又岂有全身而退之理。” 柳长风目光顿时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夜里无尽的虚空。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威凛的面孔,那空负大志的眼神,有一种无以伦比的魅力。 这人正是当今江南柳家的掌门,柳长风之父柳鹤亭。 柳鹤亭雄才大略,接掌江南柳家近四十年,运筹帷幄,致使江南柳家的势力隐然超越龙门世家之上。其地位和声誉在江南柳家都是超然的。 柳长风在想:假如父亲柳鹤亭传下柳家的“铁羽令”,自己的长刀是否也要为江南柳家的霸业开路呢? “铁羽令”是江南柳家至高无上的令符。 违抗“铁羽令”,就等同叛离整个江南柳家。 柳长风的心里首度出现了如此紊乱的局面。 鲁哈多道:“今日设非三少仗义出手相助,鲁某既令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其中万一,今後若三少有何差遣,但请吩咐!” 盐帮虽然在武林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小帮派,但在京师一带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掌握著京师的一部分经济命脉。 鲁哈多说出这番话来,也暗示著今後盐帮便以江南柳家马首是瞻。 柳长风一双深邃的眸子中流露几分忧郁的神情,淡然道:“鲁帮主言重了。人生本是聚散无常,你我萍水相逢,亦属一个‘缘’字,何须如此客气!” 铛啷一声,长刀归鞘,举步向远处走去。 鲁哈多望著柳长风北风中踽踽远去,深刻的感受到这个名满天下的青年高手内心里的孤独和寂寞! 阿七人在空际,衣袂迎风招展,呼的一拳击出。 拳风激荡,端的凌厉。 平一峰傲然卓立,脸上现出毅然之色。 他见识过这小太监惊人的武功,尤在东厂大档头令狐枭之上,一日之前,自己也远非敌手。不知自己今日功力大进以後,与其是否有一拼之力? 拳未至,无竖不摧的拳风迎面扑至。 平一峰倏的仰天长啸,周遭气机旋动,披肩的长发无风飘舞,赤裸的上身及大腿上,肌肉虬结,青筋毕露,似充满无限的暴发力,在这初冬萧索的原野的,构成一副奇异的画面。 一种包容至大的杀势迅速笼罩著他。 他忽的踏前一步,同样一拳击出。 两拳凭空相接。 阿七的身躯砰然反弹起两丈余高。 平一峰只觉对方的内气沿小臂浸入经络後,迅速被体内的真气化去,心中的信心不禁大增,知道自己内力增长之速,仅在一夕之间,已超过了锦衣卫四大高手中排名最末的阿七。 阿七胸中气血沸腾,身形在空际连翻了两个跟斗,忽头下脚上的疾扑而下,十指有节律的颤动,幻出千百道指影,凌厉的指劲织就一张纵横交错的屏障。 正是昔年自少林流落到宫庭的“贝叶指”。 那阿七自小便随侍在魏忠贤的身边,深得一些江湖中失传久矣的绝学,小小年纪已挤身为锦衣卫四大高手之列。其武学修为放眼武林,也属一流的好手。 平一峰吞下肉舍利後,功力大增,双目眯成一线,那阿七双手十指的变化在他的眼中,犹如放缓数倍,每一种变化的虚实都已了然於心。 蓦的大喝一声,左手回抽,右手斜划了一个半圆,向上击出。 他这一式属“昊天门”的剑法,名叫“回风舞柳”。只是他随身的长剑已遗失,便以拳代剑,这一拳击出,带起一股浑厚的气劲。 两人一上一下,又迅速交接在一起! 阿七闷哼一声,一口鲜血直涌上喉咙,被他硬生生的压制下去,身形籍力飘落於两丈之外,脸上顿时涌起一抹红晕,却瞬息退去,代之是一种极度的苍白。 平一峰卓立当场,右臂有一些僵硬。 阿七果不愧为锦衣卫中有数的高手,虽然不敌而退,却仍以强横的指劲封住了他右臂的两条经络。 就在这时,眼前人影一花,魏忠贤高大的身形竟如鬼似魅的出现在自己身前三尺之外,悠然道:“佛门圣物的功效果然非同小可,这就更促使本座决心取你性命了。” 平一峰目中射出强烈之极的仇恨,惨厉笑道:“老贼休要太自信,平某也还有一拼之力” 魏忠贤狂笑道:“普天之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汝等黄毛小儿,有如螳臂挡车,自不量力!”言讫,身形晃动,顿时幻出数条人影,自四面八方向他攻来。 平一峰大惊,心知魏忠贤的武功仍远胜自己数倍。 当下仰天长啸一声,双掌劈出两道劲风,长身拔起。 四周的人影倏的敛去,魏忠贤高大的身躯忽然出现在自己的上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掌如同两朵盛开的莲花,向自己拍到。 平一峰心中生出一股惨烈的气势,以臂代剑,一式“碧血剑法”中的“破斧沈舟”,直剌而出。 猛的身体一震,一股森寒阴冷又温煦如春的气劲循右臂直上,向心脉浸去,心中难受之极。 他吃过这邪异的内力的亏,急忙籍力飘退。 魏忠贤如影附形,平一峰眼前尽是漫天的掌影,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他双掌连环划出,强敌临阵之下,一些精妙的招式信手拈来,一波接一波的化去魏忠贤无孔不入的攻势。 魏忠贤蓦的冷哼一声,平一峰顿时压力大增,只觉对方两只巨掌破开自己的守势,几乎同时印在自己的胸前。 平一峰惨呼一声,身形如断线的风筝往後跌出数丈,口鼻之中都溢出鲜血来。 他虽吞下佛门圣物肉舍利,致使功力大增,却仍难抵挡魏忠贤这魔头全力一击。 魏忠贤双足点落在地,一步一步的向前逼进,嘿嘿笑道:“平世兄,你的血可不能白白的浪费掉了,待本座神功大成,号命天下,平公子就是本座的第一开国功臣。” 平一峰侧卧於地上,似是昏迷过去。 魏忠贤三两步间,已逼至近前,运指向平一峰左侧的“天宗”、“肩井”、“风池”等穴点落。 就在这时,地上的平一峰仰过身来,张嘴一口血箭疾喷而出,直射向魏忠贤。 魏忠贤冷哼一声,大袖一挥,真气狂涌而出。 那道血箭顿化作漫天的血雾四下飘散。 与此同时,平一峰足下一蹬,身体象一支利矢一般平平往後疾出去。 魏忠贤怒极而啸,展开身形,几足不沾地的往前追去。 平一峰择路往北首的深山窜去,两旁的林树往後飞掠,荆棘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划出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他胸口隐隐作痛,真气难以提聚。心中明白,自已体内的奇经八脉已被魏忠贤的重手法震伤。 如果换了是一日之前的自已,必已命丧黄泉。 以自己现在的伤势,不出五百米,便会被紧随身後二十余丈的魏忠贤追上。 山势越见陡峭,林木繁密,荆棘丛生。 数年来,平一峰流落江湖,过惯逃亡的生涯,极其适应这等恶劣的环境。 魏忠贤武功虽远胜平一峰数倍,但平时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对自己的肌肤、华服极是爱惜,所到之处,皆以掌力开路,是以凭他的功力,也只能与平一峰保持二十余丈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後沿山势直上。 地势渐为平缓,四周云封雾锁,原来已至山巅。 往前方掠出数十步,眼前忽然出现一断崖。脚下氤氲缭绕,不知其底。 平一峰不觉脚下一顿,霍的转过身来,笑道:“老贼休要逼迫过急,否则小爷就此跳下去,你那做皇帝的美梦就成空了。” 魏忠贤疾进中的身形蓦的止住! 这种在在全速前冲的过程中说停就停的功夫当真是了得,平一峰也不禁暗暗佩服。魏忠贤与平一峰之间,相距数丈,只听他柔声道:“平世兄大好年华,怎麽能轻易言死呢?” 平一峰凛然道:“死有重於泰山,轻於鸿毛之分。小爷横竖一死,又岂能助你为害天下苍生!” 魏忠贤缓缓道:“平世兄想死,又……谈……何……容……易……” 声音越来越低细,平一峰不禁倾耳聆听,忽觉魏忠贤的身形奇异的晃了一晃,眨眼之间,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三丈。 平一峰心中大骇,急向断崖退去。 宁可玉碎,不求瓦全! 哪知他身形甫动,一股奇异的力量顿时自四面八方挤来,脚下竟难以移动分毫。 平一峰惊骇莫明,向魏忠贤望去。 但见这魔君双臂在胸前环抱成圆形,满头银发飘飞,一袭宽大的锦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起,鼓动如一个偌大的圆球。 魏忠贤桀桀笑道:“天下间,我魏忠贤欲得的东西,没有能逃出我的手心的,哈哈!” 四周的气劲越来越紧。 平一峰体内真气几已耗尽,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挤在了一起,一股鲜血自喉中欲奔腾而出。 他知道,这口血若冲出喉咙,那麽,自己全身的鲜血继续汹涌而出,直到被魏忠贤吸光为止。 他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不……我不能……”他心里歇斯地里的大喊道。 魏忠贤的身影越来越靠得更近了,血口大张,宛若传说中那择人而噬的恶魔。 他竭尽全力,猛的大吼一声,一股纯和的力量忽然自丹田涌出,迅速窜入全身经络,平一峰藉著这股力量,身体一阵急旋,如挣脱缰绳一般,径向断崖之下投去。 魏忠贤不料平一峰还有余力自他的魔功之下挣脱,惊慌失措之下,双手向前抓出。 岂知平一峰除却腰间的一条内裤之外,几乎浑身赤裸,魏忠贤的手如同抓在一休滑不溜手的泥湫上,平一峰轻轻一挣,便挣脱魏忠贤的束缚,直往无尽的深渊里堕落去,迅速消失在雾霭里。 魏忠贤失魂落魄的伫立在崖边,凝望著岚霭缥缈的深处,一时之间,木瞪口呆。 这时,阿七才赶至他的身後,叫道:“九千岁” 魏忠贤霍的转过身来,厉声喝道:“该死的奴才,愣著做什麽,快去给本座找,就是肉楂也要给我找回来!” 阿七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连声应道:“奴才遵旨,奴才遵旨!” 转身寻找下崖的路径去了。 魏忠贤仰天悲啸一声,厉声吼道:“谋事在人,败事在天,难道是上天不助我魏忠贤成就这不世的基业不成?” 声音久久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 正文 第八章 死里逃生 酒是绍兴“醉意轩”精酿的“火烧刀”,出了名的烈酒。天下间凡喝酒的人,如不曾喝过“火烧刀”,也就算不得真正的酒客。 柳长风现在饮用的就是绍兴“醉意轩”酿制的正宗的“火烧刀”。 酒烈如火烧,一碗酒射入嘴里,那火辣辣的滋味沿著喉咙,一直烧到脏腑里。 他双目微眯成一线,醉眼朦胧,长刀随手置於一旁,已全无当今名满天下的刀道顶尖高手的英姿风范。 “江湖之中,本是一个漩涡,既然被卷入,又岂人全身而退之理!” 自己致力於刀道上的追求,当江南柳家传出至高无上的“铁羽令”时,自己的刀是否也要为柳家的宏图霸业开道呢? 他知道,这一知终於会来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忽然间,店内的光线暗了一暗,一个十五六岁的灰衣少年自门外走了进来,径到柜台前,大声叫道:“掌柜的,给小子来一壶‘火烧刀’暧一暧身子!” 掌柜显然与那少年是熟人,苦著脸道:“哎哟,小泥儿,你这次可来得不巧,这当儿,山西的汾酒,绍兴的女儿红,贵州的老窖,小店都有,就是火烧刀卖完了。” 那灰衣少年双肘按在柜台上,身子微微前俯,眼睛死死盯著掌柜,说道:“不可能吧,老掌柜,昨日我莫泥儿来喝酒时,那‘火烧刀’还剩了满满的两坛,才不过一日的光景,怎麽会一滴也没了呢?你这破店的生意当真有这麽好?” 掌柜道:“你说得不错,小老儿的店面地处偏僻,又只有四五张的桌面,生意并不怎麽样,只是今日可来了一个大主顾,将两坛‘火烧刀’一股脑儿的要了。嘿嘿,小老儿卖了一辈子的酒,还真没见过如此好的酒量,可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那名叫莫泥儿的少年目中流露出不能置信的眼神,道:“你说什麽?” 掌柜笑道:“你若不相信小老儿的话,可自己去看,人家可还没人走。” 莫泥儿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小店内。 四五张桌面就空了三张,左首角上一张桌头上围坐了四个老头儿,桌面上仅叫了几样小菜和一壶汾酒,正在那里慢斟慢饮。 莫泥儿认识这几人,是本镇西口上的人,平日喜欢聚在一起喝一喝茶,饮几口酒,若说他们四人整个加起来能喝下两坛‘火烧刀’这等烈酒,莫泥儿死也不愿相信。 除了这四人,只有右首一张桌旁坐了一个青衣汉子,桌面上放置了一碟花生米和和个酒坛。 莫泥儿看得出,那正是一坛“醉意轩”酿制的“火烧刀”。 心里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下之间,难道真的有人能喝下两坛至醇至烈的“火烧刀”? 掌柜在耳边说道:”小泥儿,见识到了吧?” 莫泥儿干咳一声,道:“老掌柜,你也不想一想,这世间上有谁的肚子能装下两坛水,更不用说两坛酒了!” 掌柜闻言一怔,喃喃道:“这小子说得也有道理。!” 莫泥儿哈哈一笑,拍了拍手掌,向那青衣汉子摇摇摆摆的走了过去,朗声笑道:“佩服,佩服,这位兄台好酒量!” 柳长风右手提起剩下了唯一半坛‘火烧刀’,将酒碗斟满,举起倒入口中,对莫泥儿的话犹似未觉。 莫泥儿走近柳长风的桌旁,吞了一口唾沫,嘿然道:“果然是好酒,兄台,小子向阁下分一碗?” 柳长风缓缓抬起头来,望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同属酒中知己,小兄弟不妨请坐!” 莫泥儿被对方的目光扫过,只觉对方一双眸子犹如无尽的夜空,端是深邃难测。 他平日素来放荡不羁,此时在这不知名的汉子面前竟有一些拘谨,学著江湖中的礼节,拱拱手道:“多谢。”在柳长风的对面落坐。 柳长风将面前的酒碗斟满手,用手推了过去,说道:“小兄弟请!” 莫泥儿脸上一红,嘿嘿道:“是,是!” 双手捧起酒碗,往嘴中倒下。 顿时一种火辣辣的感觉沿喉咙直下,窜至肚腹,难受之极,他不禁一阵呛咳,以衣袖抹去嘴边的酒渍,掩饰脸上的窘迫。 他本是少年心年态,平素喜欢学大人的行事,连喝酒也要喝最烈的酒。 但他平日喝酒时,通常用小杯碗,做一下表面的功夫罢了,哪里当得真? 现在却是骑虎难下了。 一阵呛咳之後,满脸胀得通红,呐呐道:“嘿嘿,这两天染了一点风寒这麽烈的酒,喝下肚去,就了不得了……”目光瞥及柳长风置於右侧凳上的长刀,叫道:“啊,原来你是练刀的。” 柳长风又喝下一碗烈酒,有些醉意的应道:“嗯。” 莫泥儿从座上站了起来,顺手拿起凳上的长刀,一股清凉的寒意立时自手臂上传至他全身。莫泥儿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挽了一个刀花,说道:“刀并不怎麽样吗!我们庄子有的是好刀好剑,改天我给你弄一把来,怎样?我说出来,不怕吓著了你,兵器中的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我莫泥儿都曾练过,喂,兄台,你练的是哪一个门派的刀法?” 柳长风用手抓起一粒花生敉,丢入嘴中,随口应道:“没门没派” 莫泥儿精神一震,哈哈笑道:“没有门派?没有派,那就好,好极了,那兄台就要向我莫泥儿多多请教了,现下行走江湖,没有几下子功夫护身,那可是寸步难行。当今天下,论刀法,自然是号称四大宗师之一的敖狂刀称最了,但江南柳家也出了一个柳三少。柳家是以‘赤尊掌法’名闻天下的,那柳家三少却抛弃家传的掌法不学,转战天下,自创了一套‘天道刀诀’。连他的父兄之辈,都打不过他。所以,他的声势直追无敌宗师敖狂刀。你说,柳三少算不算得当今武林的大英雄大豪杰?” 柳长风浑身一震,喃喃道:“大英雄大豪杰” 莫泥儿道:“敖狂刀与柳三少的绝世武功,我莫泥儿是自愧弗如,但辰州韩家的‘龙虎断魂刀’,山西‘金刀门’的‘乱披风刀法’和江南‘忠信堂’的‘绝斩刀法’在下还略知一二。” 那掌柜在一旁接口道:“小泥儿你自小在名满江湖的‘藏剑山庄’长大,不会使两手,也会胡吹一通!” 莫泥儿怒道:“掌柜的,你这样说,就是侮辱我小泥儿了?” 刀尖一转达,朝著地面,环抱一圈,朗声道:“列位乡亲父老,我莫泥儿今日在此耍一套福建蒲田少林的‘伏魔刀法’,请大家指正!” 在左首角落里喝酒的那四个老头也来了兴致,笑道:“好啊,别光说不练!” 莫泥儿面露得色,对柳长风说道:“兄台,你瞧仔细了,只须从我手中学去三五招,江湖之中,任你横行!” 掌柜笑道:“果真有这麽历害?” 莫泥儿叫道:“我小泥儿行走江湖,不是光靠嘴说的,是练著来的啊!” 说著,当下退至当中的一个空处,摆了一架式,道:“看清楚了,这招是‘童子拜佛’。”左转一步,呼呼两刀,口中道:“回身斩腰。”身形又倏的窜起三尺,又喝道:“力劈华山!”一刀劈下。 一时之间,刀光满屋子飞舞。一招一式,倒是极有法度,将桌凳震得砰砰!!的直响。 掌柜急忙叫道:“小泥儿,小心我的桌凳!” 莫泥儿纵身跃上一张空桌,笑道:“哈哈,如今我莫泥儿的心中刀意纵横,就如呤诗作画一般,一发不可收,可顾不得老掌柜的桌凳了!” 他声音一落,忽闻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这小泥湫,如若再不下来,本姑娘就打断你的腿。” 莫泥儿大吃一惊,自桌面上一个跟斗翻下来,脚下一遛,向一旁躲去。 这时候,众人的眼前仿佛亮了一亮,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自店门外婷婷走了进来。 那少女容颜姣好,体态玲珑,穿著一袭淡红色衣衫。脸上虽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却难免会露出几分少女娇憨之态。 掌柜急忙从柜台後转出来,拱手做揖道:“哎哟,原来是姬三小姐大驾光临,小店当真是蓬壁生辉啊!” 那少女道:“老掌柜客气了,小泥儿生性顽劣,对老掌柜多有得罪之处,讫望见谅!” 掌柜惶恐道:“三小姐切莫责怪小泥儿,这小夥子少年心性,胸无城府,倒是极投了小老儿的脾气,与他打打吵吵,心里更是不寂寞。” 那姬三小姐转向一侧的莫泥儿,叱道:“小泥儿,你好大胆子,居然在外面舞刀弄棍,看我回去告诉我大姐,以本庄的律条治你!” 莫泥儿急忙将手中的刀放回柳长风面前的桌上,赔笑道:“三小姐,小泥儿哪敢触犯本庄的律条?这把刀是向这位兄台借的。这位兄台方才说我们‘藏剑山庄’名震武林,固然是剑法精绝,论刀法却不入流。我小泥儿自是难以服气,借他的刀耍了一路‘伏魔刀法’,这位兄台果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嘿嘿,我只不过是一个藏剑山庄的杂役,刀法都比他胜过十倍,更遑论我们三小姐出手了!” 姬三小姐目光扫过将头埋在桌上,一副醉态可掬的模样的柳长风,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的神情,冷笑道:“是麽?” 莫泥儿道:“是啊,是啊,这位兄台看了小泥儿的刀法,只觉得自愧弗如,心中难过之极,一气之下,便喝得酩酊大醉。” 说到这里,掌柜与那几个喝酒的老头都不禁忍俊不住。 姬三小姐也嫣然笑道:“油嘴滑舌,也不知是真的假的?好了,你去办事吧,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我爹的。” 莫泥儿大喜,连连打拱做揖,说道:“小泥就多谢三小姐,三小姐笑起来真是漂亮,象一朵鲜花似的。” 姬三小姐脸上立时飞起一抹红晕,笑骂道:“还不快滚,讨打麽!” 莫泥儿应了一声,窜出後门,一遛烟似的不见了。姬三小姐一跺莲足,随後向门外飘去。 平一峰的身体不住的往下坠落,深山的疾风在他耳这呼呼作响,刮得他几近赤裸的身躯刀割一般的疼痛。他遍体冰凉,一股彻骨的寒意袭上心头. 他终於感受到了人类濒临死亡的脆弱! 扑通一声,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掉进了水流之中,下坠的速度减缓,周围的水流迅速将他包围,他的心中又生出一种强烈的求生yu望,随著身体往水底沈下,真气一点一点的在体内聚集。 深入水面数丈,似有一,股暗流扯动,平一峰身受重创,犹如强弓之末,终拗不过大自然的力量,身体随了那股暗流向下冲去。 神志恍惚中,隐约撞上一块巨石,顿时昏迷了过去。 魏忠贤负手伫立於峰巅,俯瞰远近的连山,俱蜇伏在自己的脚下。凛冽的山风迎面刮来,撩动他的长发与衣襟,他的心中始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自己纵横天下数十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次终於尝试到了和失败的滋味。 平云重,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他缓缓闭上双目,凭著超人的智慧和武道上修为,灵觉穿越了无限的时空,去感应那佛门圣物的踪迹。过了半晌,他的身躯猛的一震,脸上露出骇异的表情。 这时,阿七的声音自身後传至:“回禀九千岁,断崖下面是一个死谷,四面俱是峭壁,且有毒障弥漫,奴才无法下去查看。那平云重的後人已为九千岁的神功所伤,坠入这千丈悬崖下的死谷中,断无生理。” 魏忠贤微微的睁开双眼,目中射出两道锐利之极的光芒,仿佛欲透过足下的层层岚霭,悠悠叹道:“肉舍利乃佛门圣物,经数代禅宗高僧熏淘,早已是通灵之极。平一峰既是肉舍利的得主,他岂能轻易的死去?本座适才感应到肉舍利的灵气虽大减,但仍是若隐若现,显然那平一峰并末毙命於本座掌下,而且肉舍利正渐渐与姓平的那小子本身的内力融为一体。” 阿七闻言大惊,扑通跪於地面,磕头道:“奴才罪该万死,竟让那叛贼之後逃得性命。” 魏忠贤霍的转过身来,大袖一挥,一股莫大的力量顿时将阿七跪下的身躯托起,淡然道:“何罪之有,连以本座之能,亦不能将那贼置之於死地,况阿七乎?” 语音蓦的一转,冷冷说道:“你自小在本座身边长大,本座虽然近年以来连收下了尔耕及显纯两个干儿子,但在本座的心目之中,最信任的还是阿七。” 阿七心中大震,复又跪地道:“奴才既令肝脑涂地,亦要报九千知遇之恩!” 魏忠贤挥手道:“罢了,起来罢!” 他的脸色蓦的一沈,凛然道:“近十多年来,自东厂总管‘碧月寒星’夜飞羽在当年与魔教前教主王森一役中而殁之後,本座著意扶持西厂势力,倾西厂之力,既令当今武林至高无上四大宗师亲至,亦不能全身而退,缘何在争夺佛门圣物肉舍利一役中一败涂地?魔教中人又从何处得来消息,率众前来?” 阿七惊道:“九千岁莫非怀疑西厂之内有……” 魏忠贤脸上杀机大现,沈声道:“本座亦想知道,锦衣卫当中谁敢出卖本座,本座定然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言罢大笑。阿七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那暗中出卖魏忠贤的人将会有什麽可怕的下场呢? 柳长风跌跌撞撞的走出小店,迎著淡白的阳光,醉惺惺的眼睛微眯成一条细线,双臂向外一展,伸了一个懒腰。 忽然东首数里之外发出一声呼的锐啸,一道光芒直线升上半空,倏的炸开了来,化作缕缕七色的光雨,在空际交错划落,形成一副奇异的图案,渐渐淡化消逝。 柳长风的醉意顿时醒了七分。 这烟花是非寻常的烟花,乃是江南柳家所秘制的“烟花令”。“烟花令”出,表示柳门中必有重大事故和行动,方圆数十里的柳家香主一级以上的高手,俱须闻迅赶赴指定的地点集中,违者按柳家律条论处。 难道江南柳家内发生了什麽重大的变故吗? 他展开身形,出了小镇,向东面的山区奔去。转过一个山坳口,前面便出现了一片树林。他身形飘忽如烟,正待扑入林中,忽闻林中传出一个低沈的声音说道:“洪香主,凌执事怎麽未来?”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答道:“回禀总护法,徐执事近年来年岁渐高,已是足不出户,在家修身养性,以度晚年。” 那低沈的声音冷冷道:“好一个老东西,连本座也不放在眼里,嘿嘿,”语气森冷至极,闻者俱已听出他话中的杀机。 柳长风的心中不禁一震,暗惊道:“颜回也来了北方?” “青面兽”颜回属江南柳家外姓系统的高手,原是纵横於漠北一带的独行巨盗,後为“大漠派”所迫,投身在柳门大少爷柳长谋麾下,被聘为江南柳家的护法。此人不仅武学修为高深莫测,而且心狠手辣,喜怒不形於色,是柳长风最不愿见到的人物之一。 柳长风心中一阵犹豫,身形向右首一棵大树飘去,隐身於树後,悄悄的探出一个头颅,向林中望去。但见五六个高高矮矮的人站在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众人的中间,负手伫立著一个长发披肩,只露出半苍白的脸孔的中年汉子,穿一袭宽大的白袍,面容阴鸷,正是“青面兽”颜回。 当中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向“青面兽”颜回拱了拱手,问道:“不知颜护法用烟花令相召,有何差遣?” 颜回出身於绿林,虽投身在柳大少麾下,却素为江南柳家各派系的弟子所鄙视,是以言语甚是殆慢。 “青面兽”颜回鼻中冷哼一声,沈声道:“赞香主言重了,‘差遣’二字,颜某如何敢当,本座只是向各位传达大少爷的口谕罢了。” 众人闻言神情一震,柳门大少爷柳长谋乃是江南柳家仅次於柳鹤亭的第二号人物,实际这些年来,柳家一切的内外事物,全都交予了柳长谋打理。 颜回的目中射出两道阴鸷的精芒,扫过全场每一个人的面孔,冷冷道:“大少爷有令,明日辰时时分,藏剑山庄的庄主姬大小姐要到东山王爷庙去进香,各位要配合本座在王爷庙伏击姬大小姐。” 闻者不禁哗然,当中一个瘦高的灰衣汉子道:“藏剑山庄的姬大小姐一向蹈光隐晦,从不介入江湖中的纠纷,我们为何要向她下手?” 颜回面色一沈,哼道:“聂香主莫非是怀疑颜某假传大少的口谕麽?” 那姓聂的香主道:“属下不敢。只是那姬大小姐平素为人和蔼,属下等人奉老当家的旨意,在此地以生意人做掩护,不敢显示武功,许多的麻烦都是姬大小姐著人出面化解。若我们向藏剑山庄下手,岂不是以怨报德吗,他日传江湖上,我等有何立足之地?” 众人皆应声道:“聂香主所言不错,我等岂能违背江湖道义!” “青面兽”颜回仰首长笑一声,森森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於小节,我们江南柳家将来欲称霸武林,一统江湖,就须得不择手段,岂能有妇人之仁。大少爷令出如山,除非老爷子亲自出面,谁也不能阻止,各位是否想违背柳家的家法?” 众人心中一凛,皆噤若寒颤。 当藏身树後的柳长风甫一闻得“藏剑山庄”之名时,猛心中一怔,过了半晌才恍然想起在一个时辰前在那小饭店时,老掌柜曾提及那名叫莫泥儿的少年便是来自於“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在武林的声名并不甚显蓍,为什麽大哥柳长谋要向其下手呢? 江南柳家数百年以来,历代掌门俱有称霸江湖,创建不朽基业的胸襟抱负,但平素行事皆能持以江湖道义,遵循武林中的规矩。大哥为什麽要向一向在地方上素有善名的“藏剑山庄”庄主姬大小姐下手呢? 柳长风不禁想起在小饭店中出现过的那活勃可爱的少年莫泥儿,天真豔丽的姬三小姐,他的心中顿时掠过一抹阴翳。 大哥柳长谋素来心胸狭隘,不能有容人之量。自十年前,自己从江南柳家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柳家最杰出的青年高手之後,两兄弟之间的关系就更为疏远了。 倘若这次自己冒然出面阻止其行动,恐招至大哥之忌。 想到此处,柳长风心中的思绪更是紊乱,不禁发出一声低叹。 叹息之声甫一出口,那林中的“青面兽”颜回蓦的双眉一扬,身形猝然飘起,向柳长风隐身之处疾射过来,当他扑至那棵树旁时,树後的柳长风已是踪影杳然。 颜回伫立於树旁,神情竟微微动容,说道:“此人好高明的武功。” 自後赶至的聂香主面嘲讽之色,笑道:“以颜法的武学上的修为,竟会令别人在眼皮低下遛掉?” 颜回缓缓蹲下身去,用手拔弄著地面的断草,半晌冷然道:“江湖之中,卧虎藏龙,此人的武功胜颜某十倍,又何足为奇?” 赞香主幸灾乐祸的问道:“颜护法,不知你对明日的行动还有何布置?” 颜回自地上站起,面色变得阴沈起来,半晌说道:“既然消息已泄密,此次行动暂且取消,待本座禀明大少爷再作布置。” 众人这才暂时放下压在心中的这块沈重的石头。 正文 第九章 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座落在小镇西首的一个山谷中。 时值深秋时季,原野上满目萧索,但这地处偏远的山谷却是一片葱绿:红的是四季常开的花儿,绿的是攀高伏低的藤蔓,苍郁的是枝干虬劲的古柏。无数的红墙绿瓦便掩映其间,端的是一个世外桃园。 日暮时分,莫泥儿手中捧了一个精美的纸盒,嘴中哼著小调,一蹦一跳的自山间小道的尽头走来。走到近处,口中的小调蓦的止住,驻足下来,倾耳细听,一阵呼隆隆的鼾声自道左的一棵老树下传至。 莫泥儿心中一愣,寻声望去,但见树根处踡伏一人,正是午间在小饭店连喝下两坛绍兴“醉意轩”酿制的烈酒“火烧刀”的醉汉。 莫泥儿绕著那醉汉的身子绕了一周,见那醉汉殊无半点反应,显然是正在梦游他乡。不禁嘿嘿笑道:“午间我见你在小店能喝下两坛上等的‘火烧刀’,只道是天下间少有的奇人,嘿,想不到你仍是要落得烂醉如泥的境地。唉,世间上哪有如此海量之人?” 那佯睡中的柳长风蓦的睁开双眼,懒洋洋的说道:“谁说我醉了?” 莫泥儿不禁吓了一跳,惊道:“你……你……你没有喝醉?” 柳长风笑道:“区区两坛‘火烧刀’,又怎醉得倒我。” 莫泥儿赞道:“好酒量,我小泥从来未曾见过这麽好的酒量!” 柳长风笑道:“我也从未见识过如此高妙的刀法。” 莫泥儿哈哈笑道:“兄台,你的酒量好,我小泥儿的刀法妙,嘿嘿,我们俩真是相益得……彰啊……” 柳长风应声道:“是极,是极,咱们相益得彰,相益得彰!” 莫泥儿蓦的面容一整,将手中的纸盒放在地面,抱拳说道:“在下莫泥儿,还末曾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柳长风也从地上站起,连连作揖还礼道:“不敢,不敢,在下姓柳,排行三,柳三便是。” 莫泥儿学著江湖中的礼节,又拱手作礼道:“原来是柳三哥,久仰,久仰!” 柳长风强忍著心中的笑意,心想,这小子的规矩倒是挺多的。便随口说道:“哪里,哪里,倒是莫小兄出身名门,威名远播,名表八方,一手刀法更是……说不得了!” 莫泥儿面露得色,心想,原来这姓柳的大傻子早就对我小泥儿仰慕之极了,我虽是“藏剑山庄”的杂役,但也算得出身名门。难道我平时於乡里所作做的一些侠义之事,早已在江湖上广为传送,否则,这人又何以久仰我的大名呢? 他的心中自行陶醉之极,也就无暇再去思量自己的刀法如何“说不得了”,更是对这“柳三”感到甚是亲切,当下说道:“难得柳三哥与在下的性情如此相投,不如移驾到寒舍一叙,何如?” 柳长风笑道:“既然莫小兄盛意难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莫泥儿抱起纸盒,与柳长风携手并肩往谷中行去。两旁松柏夹道,路面俱以青石板铺就,环境甚是青幽。柳长风暗道:“这山庄的主人倒是雅致之人,单论这山谷内的四时绽放的花草,常青的林木,便已费煞心思,且这依山而建的独特风格,亦极尽园林之道。” 青石小道的尽头是一排红墙,中间开了一道大门,上面高悬著一块横匾,题著四个金光大字:“藏剑山庄”。 大门向外敞开著,门前左右分置了两块丈余见方的巨石,石呈乳白色,显是坚韧无比。却有两柄铁剑分别插於左右的石心,入石七寸。虽经历无数的风雨,剑身依旧乌黑光亮,未曾留下锈斑,端是好剑! 一个带剑的白衣汉子站在大门的右首,见了莫泥儿同一个落拓的青衣汉子手牵著手并肩儿走来,笑道:“小泥儿,你出外不过是买一盒桂花羔,也需半日的光景麽?” 莫泥笑答道:“若是买一般的桂花羔,自然是用不了这多时辰,但要买到小胡同黑寡妇的杏仁桂花羔,若换作是你老哥,现在还说不定在那里排长队呢?” 白衣汉子喃喃道:“那黑寡妇可专是吃人的母老虎,最喜欢又白又嫩的小夥子。” 莫泥儿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凑近脑袋说道:“燕子居的秀秀姑娘可喜欢你老哥这般壮实的汉子!” 白衣汉子结舌道:你……你……” 语音一转,望向一旁的柳长风,说道:“还没请教,这位是……” 莫泥儿接口道:“你听好了,这位是我小泥儿的好朋友,好兄弟柳三,柳三哥便是。” 白衣汉子疑惑道:“你小泥儿几时有了好朋友,好兄弟了?” 莫泥儿顿觉颜面大失,怒道:“唐老实,我小泥儿有什麽交情,难道非要告诉你不成?” 那唐老实鼻中哼哼道:“可是庄中律条规定,不得随便将陌生人带回庄内。” 莫泥儿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说道:“什麽随便将陌生人带入庄内,我这位柳兄是当今的刀法名家,此番前来,是为了向庄主展示一套精妙的刀法。” 唐老实将柳长风上下打量了一番,用手摸著下巴,狐疑道:“刀法名家……” 柳长风脸上挤出一缕诡异的笑容,嘿嘿笑道:“刀法名家!” 唐老实拱手道:“既然阁下是特的前来向我们庄主展示刀法的武林朋友,唐某亦不敢阻拦大驾,柳兄请!” 柳长风淡笑道:“唐兄客气了。”举步跨进大门。 莫泥儿随後跟进,向前走出几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道:“柳三哥还装得真是惟妙惟俏,连唐老实也给骗过了,若你兄台算得当今的刀法名家,我小泥儿岂不成的刀道宗师了。” 言罢,捧腹大笑。 柳长风微微一笑,问道:“莫小兄方才提到向庄主展示刀法,是怎麽回事?” 莫泥儿道:“我们山庄虽名‘藏剑山庄’,後山的剑冢埋名剑无数,但我们庄主却有一个习惯,喜欢观摹各派的刀法,经常邀请一些江湖上的用刀名家前来展示其刀法。因此,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时间一长,也暗中学了几手各派的刀法套路。” 语气一转,将脑袋凑近柳长风的身旁,低声说道:“柳三哥此刻是否在担心如何应付向庄主献技之事,有我小泥儿在,你且就放心,柳三哥虽然武功低微,只要我小泥儿临时传授你几手,在庄主面前应付过去,决无差错。”说著,长袖一甩,胸脯挺笔直,昂首阔步,向前行去。瞧他的背影,果真有一点一派宗师的气势!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小泥儿,小泥儿……” 两人驻足下来,扭头望去,但见东首的树荫下缓缓转出一个十七八岁的绿衣少女,头上挽了两个鬟,一张俏丽的脸蛋似嗔似喜。 莫泥儿急忙跑过去,叫道:“菊剑姐姐,你来得正好,庄主要的桂花羔买回来了。” 那菊剑娇声骂道:“你到哪里胡混去了,买桂花羔也需大半日的光景麽?” 莫泥儿嘿嘿一笑,道:“你可是冤枉我小泥儿了,我小泥儿一直是在小胡同黑寡妇门前排队。” 菊剑道:“就算本姑娘信你,恐别人也不信你。” 莫泥儿笑道:“只要菊剑姐姐信我,我小泥儿就心满意足了。” 菊剑骂道:“好油的舌头,看我不给你用剪子剪了。” 莫泥儿吓得一缩脑袋。菊剑的目光避过莫泥儿,望向他身後丈远的柳长风,起始时尚不在意,渐渐的似发现了什麽,双眸之中掠过一抹奇异的光彩,一闪即逝。 她将臻首凑近莫泥儿身旁,问道:“那人是什麽人?” 莫泥儿道:“当然是我小泥儿的朋友!” ju花面露怀疑之色,低声道:“你的朋友,你哪里来这样的朋友,噫,我总觉得他的气质非凡,绝不是寻常之人!” 莫泥儿不禁大声惊叫起来:“什麽?” 菊剑脸上顿时飞一抹红晕,一跺蛮鞋,自莫泥儿手中夺过纸盒,飞似的去了。 莫泥儿缓步走向柳长风,贼笑道:“她说你很有味道……”神态中充满诧异,横看坚看,自这个呆头呆脑的汉子身上,也感觉不出他有什麽地方不寻常。 柳长风却昂首望向山庄的後山,心中忽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隐约感应到这个山庄中,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深深吸引著自己。 这种感觉是那麽的熟稔。 似千百年来,在无数次轮回中,曾与自己抵死的纠缠,须在今世做出一次彻底的了结。 这股力量究竟是什麽?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许显纯的心弦崩紧到的极点,脸上却丝毫的变化,举步向前行去。自己的锦秀前程,就全寄在眼前一搏上了! 他昂首穿过重重屋宇,暗中掠出无数的锦衣卫高手,向他致礼之後,即刻退下。 直到现在,他仍是地位崇高的西厂副总管,且又是当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官九千岁魏忠贤的义子。 所到之处,无人不对其充满敬畏! 他心中暗叹一声,当东窗事发,这种辉煌是否还能持续下去呢? 面前的屋宇渐渐减少,接著出现了一条石砌的长巷,极是阴暗潮湿。 他不止是一次来到这里,每当他踏入这条长巷时,就有一种濒临绝境的感觉。他知道这一次再踏上这路,再也不能回头,只有被锁在这坚固的地牢中的那人,也许才能帮助自己对抗一代枭雄魏忠贤。 所谓“置之死地而後生!” 长巷的尽头是一道厚厚的铁门,铁门被一根粗若儿臂的铁链锁著。许显纯甫一接近铁门,自暗影中忽然传出一声冷叱:“是谁?” 许显纯沈声应道:“西厂许显纯。” 铁门前忽然人影一晃,出现一个五旬上下的白衣老者,白惨惨的脸上勉强挤出几缕扭曲的笑容,抱拳道:“许副总管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公干?” 许显纯笑道:“还不是奉了我爹爹他老人家的吩咐,前来关照一下牢中那位……” 那白衣老者自袖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说道:“请许副总管出示九千岁的令符!” 许显纯笑道:“那是自然。”却不掏出令符,向左右张望了一下,忽然咦了一声,说道:“奇怪了,今日既是黑白双侠轮值,怎麽不见黑侠,难道……他没有在这里麽?” 黑暗中立时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口道:“谁说老夫未在这里?许副总管有此问是何意思?”语气颇不友善。 原来,锦衣卫中的制度严谨,若当值不在,轻则处以堕指之刑,重则刺心、断脊。是以许显纯此问,实可给人招来杀身之祸。 许显纯忙道:“黑老莫要误会了,本座只是偶然想起前两日,九千岁曾随口提及两位的事。” 话音刚落,一条影又自黑暗中疾射而出,原来是一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 这小老头年纪似较白衣老者要长一些,只见他双目中精光闪烁,脸露焦虑之色,与白衣老者齐声问道:“九千岁说了一些什麽?” 许显纯缓缓道:“九千岁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黑白两个老者急忙将头凑了上来,连声催问道:“……什麽……什麽……” 许显纯道:“他说……怎样才能杀了你们呢?” 黑白两个老者闻言都是一怔,这时候,忽听到“哧哧”两声轻啸,两人俱是一震,闷哼一声,身形疾退,身躯撞上石墙砰然作响。 许显纯的“无相莲花劫指”偷袭得手,身形如一只翩翩蝴蝶般的飘起,双手幻出无数的掌影,疾拍向两个老者的全身每一个角度。 那一黑一白两个老头,原也是武林中凶名卓蓍的人物,号称“黑白无常”,十多年前为了贪恋富贵,投身於锦衣卫,被魏忠贤派至此重要之地把守,其武功造诣果真有过人之处。 两人的胸前“膻中穴”俱中了许显纯一指,胸骨破碎,踉跄退後,身体俱重重撞在墙上,两人的一只左臂与右臂迅速扣在一起。 这时候,许显纯的第二轮攻势恰好攻至。 “黑白无常”蓦的长啸一声,声震瓦铄,各自攻出一掌,。 两人的掌一阴一阳,一刚一柔,阴阳互补,刚柔相济。 许显纯的双掌顿时难以递进半寸。 他心中明白,“黑白无常”这两个老东西被自己偷袭得手,一身功力最多只能发挥出三成,联手之下竟有如此功力,倘若让他们恢复到五六成的功力,自己断非其敌手。 当下冷哼一声,身形硬生生的闯入对方掌力笼罩的范围,体内的奇经八脉立时受一种阴阳相济的气劲所浸,哇的一声,一口血雨喷出。 与此同时,他的双掌已拍上“黑白无常”的头盖骨。 许显纯身形斜飘在地,面色苍白,嘴角仍溢著血渍。 他低头望墙角的“黑白无常”,但见白无常已然毙命,惟有黑无常似欲挣扎站起,双目中射出一种狠毒至极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麽……要……杀我……” 许显纯将残余的功力凝聚於掌上,一步一步的逼上前,冷冷说道:“因为许某要劫狱!” 黑无常目中又露出惊骇之色,缓缓举起手来,道:“你……你……”手臂抬至半空,蓦的落下。 这两个一代凶邪终於陨命於此。 许显纯缓缓吁了一口气,低首看了一看胸前破碎的衣襟,他知道自己的所负的伤已讨回了应有的代价,他终於取得了打开地牢的钥匙。 每一次他来到这里时,地牢中只有那人和一个步履蹒跚的白发瘦老头。 自己目的就要达到了! 这时候,一阵凄厉的狂笑自地牢里直传上来。 魏忠贤站在小桥上,望向两三丈外的ju花丛中的一个贵妇,目中竟然流露出款款深情。那贵妇年约四旬,穿了一件出自江南名纺的金针锈花缎子,云鬓高挽,插了一只龙凤金钗,娇靥略施薄粉,自有一股素淡高雅的气质。 她漫步於花丛,细看花开。 花儿开得芬芳,开得鲜豔,俱是移植自异地的名种,红、黄、白相间,争妍斗豔,一时成趣! 只听她随口呤道:“燕鸿过後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於chun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那妇人虽已年届中年,但声音宛约、圆润,犹若珠玉坠盘。声音一落,那妇人眉宇之间飞起一抹淡淡的轻愁,望向天际。这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珊儿如此惊羡卓文君与之司马相如,江妃与之郑交甫‘闻琴解佩’的情意,莫非是对当年的事有所悔?” 那妇人霍然一惊,回过头来,不知何时,魏忠贤修长挺拔的身躯已伫立於自己的身後,正以一双深邃眸子注视著自己。贵妇人脸上涌起一抹难言的苍白,犹如一只受惊的羔羊,拼命的摇著臻首道:“不……不……没有……没有……” 魏忠贤叹道:“纵是有又待如何,这些年来实是难为了你!” 蓦的又大笑道:“我魏忠贤宁可负天下人,却不能有负於我的珊儿,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母仪天下,受尽世人的景仰!” 那贵妇人身子一震,娇呼道:“魏郎……”她的双眸渐渐模糊了,仿佛又回到昔年的小桥流水,两人乍然相逢的情景。 那一日风和日丽,春意融融,她与小鬟倚立於小桥之上,俯瞰滔滔逝水,逝者如斯,一往无还。一叶轻舟随波直下,舟首一人白衣飘飘,负手卓立。小舟在惊涛骇浪中颠簸起伏,那人卓立舟首,却安如磐石。 她瞧在眼内,只觉惊险万状,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惊呼声甫一传出,舟首那奇异的男子忽回过头来,悠然一笑。 从这一笑中,她发现了这个奇异的男子在惊涛之中乘风破的的那一份从容、镇定和豪气。 几曾何时,这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无数次在她的梦里依回。 以至於多年以後,她为这个奇异的男子做出了最沈痛的选择。然而这个奇异的男子却不能对她的痴情做出回报,因为他是继往开来最为出众拔萃的宦官魏忠贤! ……那妇人沈溺於往事中,所有幸福、温馨、甜蜜和孤独、寂寞、幽怨等表情都一一涌现在脸上,珠泪自脸颊如线一般滴下,湿透衣襟。 魏忠贤心中难过之极,他深爱著这个女人。 多年以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神功大成,做回一个正常的男人,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 如今,所有的希望已随著佛门圣物肉舍利的丢失而破灭,心中不禁大恨,欲仰天而啸! 这时候,阿七的声音在院外禀道:“启禀九千岁,东厂萧公公求见。” 魏忠贤沈声道:“叫他进来吧!”阿七应声退下。 过了半晌,萧公公自院门外躬身走进,拜伏在地上,尖声道:“卑职参见九千岁!” 魏忠贤缓缓回过身来,右手徐徐向上一拂,说道:“起来吧!萧副总管,本座交待你的事查得怎样了?” 萧公公自地上站起,轻声说道:“昔日,九千岁布置此次行动时,知道其中内情的不过西厂田总管、许副总管、阿七及龙门世家二当家龙门无影等人。据卑职所掌据的资料,西厂之中仅有许显纯副总管在行动之前曾前往百叶楼,而据属下多年的调查所得,那百叶楼的胡掌柜便是魔教在京师一香坛的香主。” 魏忠贤蓦的仰天笑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哈哈……哈哈……” 笑声倏的一落,魏忠贤眼中射出凌厉的杀机,冷森森的道:“其实本座早猜到是他了,他不仅向魔教出卖本座,而且还想夺得肉舍利,助他练成魔功,称尊武林,号令天下!” 萧公公惊道:“什麽魔功?” 魏忠贤道:“天下之间,号称为魔道三大奇功除了萧副总管出身的大漠派的武学最高心法‘海市唇楼’及宫内秘学‘还婴神功’之外,尚有魔教圣典上记载的‘朝荣夕灭’,这三种武学都可借佛门中的圣物肉舍利功成圆满。数年之前,许显纯奉本座之令,掌管一个魔教的要犯,想必他已从那人的口中得到关於‘朝荣夕灭’的秘诀,否则,以他的性情,岂敢妄自做出背叛本座之事。” 说到此处,目光瞥及一旁的中年贵妇,只见她臻首低垂,似若有所思。 他心中暗叹一声,又转向园门外,叫了一声:“传令下去,教田尔耕前来见本座。” 须臾,田尔耕自园外走进。只见他此刻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已不复昔时的自负与洒脱。 原来,他甫一回到东厂,就被魏忠贤派人将其软禁起来。 魏忠贤如今位高权重,手中掌握著锦衣卫、东厂和西厂(西厂曾在明代先後设置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明宪宗成化十三年由亲信大宦官汪直提督厂事。後来东西两厂之间为了争功邀宠,经常发生明争暗斗的事情,所以明宪宗在成化十八年下诏撤销西厂。到了正德元年,明武宗又听另一个大宦官刘谨的怂恿,又设立西厂,但不久因为内行厂的兴起,另设西厂,已无多大的必要,因而撤销了。魏忠贤把持朝政时,是在明天启年间,其时西厂这个特务机构早已撤销了,但小说之中又重现西厂,却是因为剧情所需,读者毋须过余考究。)等特务机构,座下高手无数,自己虽然是他的义子,但此番坏了他大事,却不知他会用何等手段处置自己? 田尔耕心中忐忑不安的来到魏忠贤的身後,拜伏在地道:“尔耕前来向爹爹请罪!” 魏忠贤仰首望天,脸色更显得阴沈难测,缓缓道:“近二十多年来魔教之中,最为杰出的两人,一个是魔尊的门人,当今魔教教主徐鸿儒,另一个就是出身於‘金蝉’一脉的尔耕。虽然尔耕的武学上的修为逊於徐鸿儒,但胸中那份矫情,那份抱负,那份叛逆,最是投本座的脾胃,因此,在你走投无路时,本座收留了你。” 田尔耕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湿透衣襟。 魏忠贤声音一顿之後,又倏的转为高亢,接著说道:“本座之所以在你落拓之时援手,临危之时出手,待尔至诚,委汝高位,是希望你能解我之忧,成我之事。而今,你给本座留下的只是失望。” 田尔耕颤声道:“爹爹……” 魏忠贤凌厉如电的目光落在田尔耕的面上,柔声说道:“尔耕是否能教我,我该怎样处置你呢?”田尔耕顿时遍体生凉,魏忠贤会用什麽手段对付自己呢? 却在这时,一条人影自园门外抢进,躬身禀道:“九千岁,大事不妙了……” 魏忠贤怫然道:“令狐枭,何事如此慌张?” 令狐枭道:“梧桐园那边传来消息,有人进入梧桐园重地,并击杀了黑白无常!” 魏忠贤不禁脸色大变,厉声道:“什麽人如此大胆?” 令狐枭呐呐道:“据说……那人是……是许副总管……” 魏忠贤双目圆睁,杀机四射,声音如来自九幽地狱,一字一句的道:“许显纯!” 那贵妇人面色更是苍白,身子向魏忠贤靠近,扯紧他的衣角,惊慌失措的道:“……他要出来了麽……他要出来了麽……” 魏忠贤用手轻拍著她的瘦肩,柔声说道:“没事的,珊儿……没事的……”抬起头来,蓦的叫道:“来人呀,快扶夫人下去休息!” 话音一落,自园外匆匆走进两俏丽的小鬟,向魏忠贤娉娉一礼,分别扶住那贵妇人的两只手臂。贵妇人凄厉的挣扎道:“魏郎,你千万不要再伤害他……不要再伤害他……” 魏忠贤喝道:“快扶夫人下去声!” 两个小鬟急忙扶著贵妇人往厢房内行去,只剩下她那惊怵的声音不断的传来:“……不要再伤害他……不要再伤害他……” 魏忠贤长叹一声,双目环视一周,说道:“你们都随我来吧!” 声音一落,身形如大鹏一般的掠起。 正文 第十章 魔教之尊 许显纯自黑白无常的尸身上搜出铁门的钥匙,开了铁门。 只见眼前出一条石阶,直通向地低,通道的两壁,每隔数丈便燃著一盏油灯,幽暗幽暗的。 那凄厉的狂笑之声不断的自地低传上来,透著一股森森的寒意。 许显纯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禁生出一股退缩的冲动。但他的脚步终於向前迈出了一步。一股腐臭之气迎面扑来,这环境俨如人间地狱。 他所欲救的人便被囚禁在这地狱般的牢里。 往前行了百余级的台阶,又转了两个弯。那狂笑之声就越来响亮了,在长长的地道里回荡不息,震耳欲聋。 许显纯仗剑向笑声来源之处寻去。 又往前走出数十步,忽然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宽约四五丈,长十余丈的空间,四壁被壁上数盏巨大的桐油灯照射得亮如白炽。 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形体枯瘦的老头儿被四根拳头大的铁链固定在通道尽头的石壁上。 那老头儿看到许显纯自转角处现身出来,哈哈狂笑道:“哈哈,小子,你终於来了!” 许显纯赶紧上前两步,屈膝下跪道:“晚辈参见魔尊!” 这人赫然就是失踪二十余年的魔教前任教主王森。 王森挥舞著手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嘿嘿笑道:“我知道你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天下间哪一个习武之人不想练成最上乘的武学呢?” 许显纯上前两步,急切的说道:“魔尊所交待的事,晚辈已为你老人家办妥,你老人家可不能违背诺言!” 王森怒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武林中无不闻名丧胆,岂会对你一个小辈食言。” 许显纯面露喜色道:“如此好极,如此好极,晚辈这就救你出去。” 说著自怀中掏出一不足尺长的短剑,呼的自鞘中拔了出来,剑甫一出鞘,映著地牢内闪烁的灯火,顿时寒芒四射。 王森不禁也惊道:“好一把短剑。” 许显纯将短剑举於眼前,沈呤道:“剑名‘乾坤’,古书有云:偃月法鼎炉,白虎为熬枢,汞日为流珠,青龙与之俱,举东以合西,魂魄自相拘。上弦兑数八,下弦亦如之,两弦合其精,乾坤体乃成。此剑正是百年前名震天下的一代道家铸剑名家黄庭真人所铸的‘子午三剑’之首,有了这柄剑,斩断魔尊手足上的金钢铁链易如反掌了。” 王森狂笑道:“妙哉,妙哉!你这小子果然聪惠敏捷,他日绝非池中之物!” 许显纯心中一动,扑通的跪倒在地,叩头道:“既然你老人家对晚辈青睐有佳,不如就此收晚辈为徒,如何?” 王森心中暗道:“这姓许的小子当真擅见风使舵之极,老夫日後还须得小心防著他。”脸上却笑著道:“罢了,你起来罢,这事待回我白莲教总坛再说。” 许显纯拜伏在地,却不站起,苦笑道:“许显纯为了魔尊所交待之事,已背叛了魏忠贤这老阉狗,如今已是走投无路的境地,魔尊若不就此答应显纯,显纯便长跪不起。” 王森嘿嘿笑道:“你如此人才,老夫怎会不纳你为徒呢,起来罢!”心中却骂道:“姓许的小子昔日为了从老夫口中套到好处,在老夫身体上用尽酷刑。此人唯利是图,老夫岂能轻易了中他的圈套,先暂时用话稳住他再说。” 不料许显纯听罢,咚咚咚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弟子许显纯参见师父,日後定当孝敬你老人家。师父,据弟子所知,我们白莲教收弟子入门,做师父的有一句誓言,对不对?” 王森惊道:“你是从何处得知?” 许显纯道:“从何得知,那已是不重要了,师父,你快立誓吧,立了誓,弟子便立时动手救你出去。” 王森脸色一变,双目圆睁道:“你是在逼老夫!” 许显纯心中一惊,退後两步,垂首道:“弟子不敢……” 王森狂笑一声,连声叫道:“好,好,老夫这就立下誓言。” 说著,仰望向地牢的顶端,一字一句的说道:“各位祖师,阿弥陀佛,弥勒菩萨在上,弟子王森今日收许显纯为徒,定当用心传授其教义,普度众生,阿弥陀佛。若有违此誓言,将功力尽散而亡。” 这誓言说得极是恶毒,须知武林中人爱惜自己的武功胜逾自己的性命,若是散功而亡,那是不得善终。 王森发完誓,说道:“好徒儿,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许显纯赧然道:“徒儿那里会不放心呢,只是弟子拜你老人家为师,也就是成了白莲教的弟子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自然要依照我们白莲教中的仪式了。” 他知道魔教中人虽是凶狠暴戾,却甚是恪守自己的誓言,王森既然立下誓言,他也就放心了许多。王森道:“既是我的弟子,怎能还让师父囚禁在这里,快为我弄开这些铁镣!” 许显纯应道:“是,是。” 持著“乾坤”短剑,走上前去。 忽闻一人沈声喝道:“不可!”声音冷硬,回荡在地牢内,嗡嗡作响。 许显纯乍闻那喝声,心中一震。 几乎在同时,一股莫大的气机自身後涌至。 许显纯甫一感受到那一股气机,就知道来人的武功,犹在自己之上。难道增援的高手来得如此的迅速?这人究竟是谁? 心中无暇想及这些。 在这一瞬间,也显出了他在武学上的非凡造诣,身形在强大的气机压迫下,忽然发生了一阵奇异的扭动,那光景似一条疾流中的鲤鱼,就那麽一窜一扭一跳,竟将迫体而至的那股劲气御去大半, 只听他闷哼一声,一个踉跄,向右首角落里跌去,顿时口耳眼鼻都溢出鲜血来。 这时,他才有机会转过头来,向後望去,一看之下,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原来是你!” 同时,耳边听到王森叹道:“果然是你!” 那人淡淡道:“是我。” 不知何时,许显纯身後丈远之处,已悄然出现了一个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老头。 那老头浑浊的双目之中蓦的泛起一抹耀眼精芒,生硬的道:“我是一个不中用的老头,你们也许早将我忘记了。” 许显纯叹道:“原来你不是哑巴。” 王森道:“他非但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他是辰州言家的高手‘烟锁重楼’言恶极。” 许显纯惊道:“言恶极?” 王森道:“当年老夫遭那贱人暗算,被魏忠贤带到这鬼地方,第一次见到言兄,心中就一直有一种感觉,在老夫面前的绝不是一个又聋又哑的糟老儿,但凭老夫的武功修为,竟然也感应不出言兄体内的情况,天下之间,只有修练了辰州言家的‘大梦神功’的人才能令老夫摸不透深浅。所以,阁下就是‘烟锁重楼’言恶极!” 那老儿蓦的纵声笑道:“王兄果然不愧为魔教之尊,不错,某家便是言恶极是也!” 话音一落,他佝偻的胸背陡然挺直,白发与衣袂无风飞舞。 许显纯在一旁不觉暗暗叫苦,他知道眼前这人便是二十年前武林中声名狼藉的一代魔君,其武功修为绝不在当今锦衣卫中第一高手田尔耕之下,缘何此君会甘心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扮一个又聋又哑的糟老头呢? 心中想到此处,却听王森叹道:“唉,想昔年言兄何等的英雄人物,为何竟甘为那阉狗效力,宁愿装聋伴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守著老夫二十余年?” 言恶极笑道:“论及英雄人物,当今武林,有几人又及得王教主,却还不是一样在这鬼地方囚禁了二十余年!” 王森苍然一笑,望向地牢的顶端,神情极是落寞,一时无语。 言恶极目光萧索,缓缓说道:“想当年,言某亦是纵横南北,何等的威风自在,到头来不是败在敌人的手中,而是毁在自家兄弟手里。嘿嘿……” 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多年以来,第一次说话,第一次提出陈年的往事,既有一些激动,又有一些不习惯。 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在世人的心目中,魏公公不过是一个颠倒伦常,挠乱朝纲,祸国殃民的一代枭雄。但在他对言某,却有两次活命之恩,并且助我洗雪前耻。我言恶极一生为善为恶,各持一端,虽不是什麽英雄豪杰,却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装聋扮哑,一晃二十载,为的就是恩怨两清。” 许显纯哑然笑道:“好一个恩怨分明,在此装聋扮哑,竟连我许显纯也瞒过了,今日言前辈莫非要将我许某留在此处麽?” 言恶极苍桑的脸孔上竟挤出一缕怪异的笑容,说道:“你同我一样,也不是什麽英雄好汉。十多年来,我亲眼看著你为了得到魔教圣典上的记载的上乘武学,对王教主软硬兼施,手段之毒辣,无所不其极。到了後来,不想被王森教主所利用,传你几手武功,便做出背叛魏忠贤之事。言某自知非英雄豪杰,却尚能知恩图报,不似许副总管,不过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许显纯神情由苍白变作铁青,一时不再言语。 却听王森接口道:“什麽知恩图报,不过也是为了投在魏忠贤那奸贼的门下,作威作福罢了。我徒儿能够迷途知返,洗心革面,弃暗投明,才是当今的真英雄,真豪杰!” 言恶极冷笑道:“王教主是否言出於心呢?” 王森鼻中哼了一声,大笑道:“老夫岂如言兄一般拘泥不化!你为魏忠贤那狗贼死心踏地的守在这里,那狗贼却整日花天酒地,忘乎所以,心中可有一日惦记过你?” 言恶极木然道:“君子喻於义,小人喻於利,言某既答应替魏忠贤在此把守,岂能食言?其实言某除了答应魏公公为他守住王教主之外,并末为他去做其它事。否则,许副总管与王教主之间的秘密,如果言某早暗中知会魏公公,不知许副总管此时身处何地呢?” 此言一出,许显纯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言恶极最後凛然道:“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言某既答应魏公公,替他守住王教主,就一定会不留余力,王教主今日若打算脱身而出,首先须得过言某这一关!” 许显纯一咬牙,上前两步,说道:“久仰辰州言家的大梦神功当世无双,许显纯今日有幸,正要请教。” 他虽已身受重伤,但此时的形势再无缓和之地,魔尊王森虽武功高深莫测,却被仅有丈长的铁链锁住,眼前除了自己动手一途,再无他法。 言恶极冷笑道:“凭你现在的武功,欲伸量言某,那是自己灭亡,再也怪不得言某了。” 许显纯面上又露出迟疑之色,扭头望向三丈余远的魔尊王森,心中甚是踌躇。 王森长笑道:“言兄此时言之胜负,尚是过早!”笑声嘎然一落,厉声向许显纯喝道:“蠢才,还不动手!” 许显纯闻声一震,身形猝然欺进两步,左手短剑划出一抹寒芒,去势甚是劲疾。 言恶极沈声喝道:“好剑法。” 足下斜退,身形移动之间,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教人难以捉摸他的去处。 许显纯纵声长啸,手中挥出万点寒芒,几乎布满了方圆两丈内的整个空间。 言恶极的身形忽然飘起来,飘若飞絮。 当许显纯每一剑剌出,他的身体便化作一片枯叶一般随著剑势往後飘飞出去,当剑上去势已尽回抽,他的身形立时又回到原处。 许显纯连剌出七七四十九剑,但每一剑都落在空处,心中不禁一阵胆寒,只觉敌人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欲罢不能。 至到此时,这个昔年名满天下的一代魔君“烟锁重楼”言恶极仍是末曾出手一招一式。 自己是否能够挡得住他蓄势久矣的雷霆一击呢? 言恶极在疾如暴风骤雨的攻势下悠然说道:“数百年来,昆仑一脉的剑法势走轻盈,以奇诡见长,最为称的就是七十二路‘千峰叠嶂’剑法了。只可惜许副总管杂念太多,途中涉及甚多的旁门之学,以致将本门的一套精妙的上乘剑法练得一蹋糊涂,可惜,可惜!” 许显纯心中不禁生出一阵悔意,若非自己於武学一道贪多务得,也不致於荒废本门的剑法。 正在这时,忽闻魔尊王森厉声喝道:“蠢才,将剑给我!” 许显纯乃是绝顶聪明的人,顿时省悟到,只要自己竭力缠上言恶极一阵功夫,魔尊王森用短剑破开铁链,或许有一线生机。 想到此处,精神大震,奋力攻出三剑。 三剑连环,硬生生的将言恶极逼退两步,猛地里一旋身,剑如一点流星,疾射向魔尊王森。 哪知短剑甫一射出,言恶极袖中忽挥出一点银光,後发先至,迅速追上短剑。 “当”的一声,短剑受力,改变了方向,斜飞出去,没於数丈之外的石壁之中。 许显纯一见短剑被言恶极的暗器磕飞,心中不禁一沈,所有的希望都在瞬间破灭了,手中的攻势顿时迟缓下来。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烟锁重楼”言恶极终於出手了。 手隐藏在破袖之中。 他一出手,许显纯的眼前漫天都是掌影。他不禁大骇而退,聚起体内残余的功力,一指弹出。 这一指,正是魔尊王森传授的魔教秘学“无相莲花劫指”。 当时王森传这套武功心法时,“烟锁重楼”言恶极亦在场,谁又曾想到昔日那个又哑又聋的小老头,竟会成为自己一个致命的敌人呢? 言恶极吃吃笑道:“‘无相莲花劫指’虽是名震天下的魔道绝学,用来对付言某,许副总管这是班门弄斧,嘿嘿……” 说话之间,许显纯一指如同击在了一团毫无实质的幻影之中。 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劲力分开他的胸前的封锁,击在他的左肩上。 许显纯身形大震,往後摔出,落地时鲜血狂喷,血染衣襟! 这一掌不仅将许显纯体内的奇经八脉重创,而且彻底的摧毁了其意志。只觉得浮生若梦,所有的富贵荣华,皆渐渐远离而去,天地间,只剩下无比空虚和寂寞 接撞而来的便是濒临死亡的恐惧! “烟锁重楼”言恶极一击致胜,心中那往日的雄心尽复,不觉意气风发。他冷然笑道:“昔时言某在许副总管眼中,不过是一个庸碌无为,苟且残喘的老儿,今日许副总管的生死大权却握在言某手中,不知阁下有何感慨?” 许显纯心中顿时千头万绪,想起“此一时,彼一时”的那一句至理名言。 江湖之中波诡云涌,其中变幻,殊是难以预料。当下长叹一声,说道:“言前辈是否相信,若非许某在击杀黑白无常之时受伤在先,又遭前辈於背後偷袭在後,言前辈要取许某的性命,尚非易事?” 言恶极沈呤半晌,说道:“不错,以你的武功,言某要在公平的情形之下胜你,至少须在百招以上。只是我言某出道以来,人人都知道我是武林中的大魔头,却无人说我是大英雄,大豪杰,因此也毋须计较太多的江湖中规矩。正如你出手偷袭黑白无常一样,其实,以你的武功,绝非这二人联手之敌。” 许显纯默然无语。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夫复何言? 言恶极霍的转过身来,望向两三丈外的魔尊王森,悠悠道:“事已至此,王兄是否仍是打算今日破牢而出呢?” 王森白发飞扬,纵声狂笑道:“老夫欲离开这鬼地方,凭阁下‘烟锁重楼’之名,尚不足留难老夫!” 言恶极愕然道:“王兄何以如此胸有成竹?” 王森仍是狂笑之声不绝,衣发无风飞扬,极是可怖。 蓦的笑声一竭,一拳击在地面。 拳出无声,言恶极却感到一股至强至大的力道自自己足下的地面涌来。 言恶极大惊喝道:“移花接木,借物传功!”足尖一点,身形斜跃而起。 他人在空际,这时候,却看到一个奇异的景象。 只见眼前出现一只手掌不住的膨胀扩大,迅速向自己接近,到了距离自己丈远,生出一股无可比拟的力道,向自己吸来。 而这只手掌却正是两三丈之外魔尊王森的右手。 言恶极举目望去,但见这只右臂的在瞬间竟变得长达两丈,在他手臂的另一端,这一代魔尊的头颅、躯体、双下肢及左臂俱已严重的发生扭曲变形,缩小近两倍,望上去似一个小小的肉球。 言恶极不禁魂飞魄散! 自他出道以来,从未见识过如此怪异的武功。惊慌失措之下,双掌疾舞,连拍出数掌,掌上浑厚的劲道却是如沈大海,只觉那掌上的吸力更是越来越盛,将他的身体一寸一寸的向前扯近,脱身不得。 他长啸一声,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 身体蓦的迅速向前接近三尺,一拳猝然击出。 拳出如风,正好击在魔尊王森的掌心。 两人的身形俱是一震! 言恶极满头的白发根根向上坚起,破碎的衣衫在劲风中猎猎作响。他只觉体内的组织,脏器一齐受到严重的挤压,所有的真气与水份一点一点的脱体而去,他想叫,却再也叫不出声来,只感到躯体在不断的收缩中,生命也在一点一滴的逝去。 王森突然发出一声沈闷的喝声,那巨大的手掌轻轻一抖,“烟锁重楼”言恶极的躯体如一片风中的纸鸢向外飞出,轻飘飘的落在数丈外的地上。 这个曾经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一代魔君,竟被硬生生的被他吸成一具干尸! 许显纯亦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木瞪口呆,挣扎著从地面爬将起来,呐呐说道:“师父……” 王森长近两丈的手臂迅速回缩,那白发苍苍的头颅却又膨胀起来,比平素大约近一倍,且红光满面,远远望去,如一个肉球上长著一个硕大的脑袋。 许显纯双目圆睁,注视这一切的变化,心中的震骇更是无比复加。 但见王森忽大口一张,吐出一条白芒芒的气柱,说道:“朝荣夕灭,天下莫敌,哈哈哈!” 声音高亢,犹如金石交击,在地牢内回荡不息。 王森笑声一落,忽然全身骨节发出一阵劈劈啪啪的声响,头颅、躯干、四肢都在一瞬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许显纯心中一动,问道:“师父,你老人家方才用的是不是本教圣典上所载的无上功法‘朝荣夕灭’大法?” 王森傲然道:“不错,这二十多年来,老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也没不虚度,终於让老夫将本教的无上神功‘朝荣夕灭’大法练至了第八重。哈哈,谅那魏忠贤狗贼做梦也料想不到。假以时日,老夫练成了神功的第九重境界,那时,天下之间,谁谌与我为敌!” 许显纯扑通的跪拜在地,朗声道:“师父你老人家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一统江湖!” 王森哈哈笑道:“好,说得好,天下无敌,一统江湖。”心中显是对许显纯奉承的几句话甚是中意。过了半晌,又喝道:“还站著干什麽?快将短剑取来!” 许显纯闻言一惊,慌忙跑了过去,从石壁上拔下短剑,在王森的手足的铁镣上一挥,王森运气开声,嘿的一声,手足的铁镣顿时崩开了去。 他揉了揉手腕,舒活了一下筋骨,拍拍许显纯的肩膀道:“徒儿,你的伤势怎样?” 许显纯道:“伤了几条经络,一时还不能与人动手。” 王森大笑道:“死不了就好,跟著老夫,看看老夫是怎样闯出这皇城。” 言罢,大步向前行去,许显纯生怕被王森抛下,也顾不得自己的内伤,急忙尾随而去。 二人沿地道拾级而上,忽觉外间的光线自地道的入口处射进,剌目生痛。王森双眼眯成一缝,他二十余年未曾出过这地牢,甫一接触外界的光线,虽有所不适,却不愿将眼睛闭上。 两人的身影刚钻出地道的入口,一阵劲弩如暴风骤雨般迎面袭至。 王森一声长笑,双臂一振,一股凌厉无匹的劲气向前涌出,那些弩箭射进他面前丈内,忽然调过头来,向来处射回去,去势更是劲疾。 对面的长巷、屋顶上纷纷传出一阵惨呼之声,只见暗影之中,人影绰约,立时涌出无数的锦衣卫来。为首一黑髯老者自中排众而出,厉声喝道:“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缚,否则,格杀勿论!” 王森眯著双目,悠悠笑道:“老夫二十年不出江湖,昔年的小猴儿也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了,安戏舞,可还识得我魔尊王森乎?” 那黑髯老者闻言一震,骇然变色道:“是……是……你……”说话之间不禁退出两步。 四周锦衣卫中立时传来阵阵惊呼之声. 原来,二十年来,这些锦衣卫虽知有一个重要的犯人被囚禁在这“梧桐园”内的地牢里,却鲜有人知被囚禁之人乃是当年名动天下的魔尊王森。 王森身形一晃,已欺进数尺,沈声道:“老夫既然破牢而出,再无回头之理,只有杀开一条血路,安戏舞是否是要出手阻拦老夫!” 那安戏舞脸色一变,说道:“魔尊武功盖世,晚辈自知定非敌手,但安某身在公门,职责所在,魔尊若强要离去,就请恕晚辈得罪了。” 王森大笑道:“好,好,老夫念及昔年你兄长也算得绿林中的一条好汉,索性放一条生路於你,你既不知好歹,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嘿嘿,老夫这一双肉掌,也不知饮过多少英雄好汉的鲜血,今日大开杀戒,又有何妨?你们听著,挡我路者,死!” 说话之间已冲近长巷的入口处。 安戏舞脸色一变,双手向前一挥,自己却向後退去。两旁的锦衣卫立时自两旁涌上。 王森沈哼一声,大步逼上前去,蓦的一掌劈出,一个逼到近处的锦衣卫应掌被连人带刀劈出丈外,脑浆崩裂而亡。 锦衣卫相顾骇然,虽心生出退意,却仍是不住的挥刀上前。 王森长笑之声不绝,身形未见丝毫停滞,举手投足,皆有人应掌跌出,中者非死即伤。 许显纯紧随其後,心中不禁骇然,但见这些平素在锦衣卫中威风八面的高手,俱在王森手中如稻草人一般的摔出,手下无一合之将。 魔尊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须臾之间,王森与许显纯已冲出长巷,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一个院落,周遭屋宇耸矗,院中南首的院落里挺立著数棵人可双臂合抱的梧桐树。 时值深秋,树上的叶子已凋落殆尽,只剩下无边的萧索。 数十个锦衣卫高手围在四周,却无一人敢冲上前。 王森向伫立於三丈开外的安戏舞笑道:“昔年令兄安应龙为救我教岳长老,一人独闯‘半山坡’连环十二寨,何等的英雄气慨,不料他的弟弟却是一个临阵怯敌的懦夫。” 安戏舞脸色阵红阵白,冷哼道:“行军布阵,为人主帅者,自当顾全局,岂可轻易以身犯险。” 王森道:“说得好,倘若老夫欲出手击杀於你,不知你如命保得性命?” 安戏舞变色道:“魔尊若要出手取我性命,晚辈自是躲不过此劫。只是魔尊是否对得住当年我兄长对魔尊的一片忠心。” 王森叹道:“你终於还是要提及安应龙兄了,唉,安兄一世英雄,怎会有此同胞兄弟呢?他若得知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九泉之下,如何瞑目?老夫今日既使杀了你,安兄也不会责怪老夫。” 安戏舞心中大怯,哼道:“魔尊纵是武功盖世,要在众多高手中取晚辈之性命,谈何容易!”声音一沈,蓦的喝道:“来呀,给我拿下!” 众锦衣卫受其所逼,又自四面涌了上来。 王森忽的长啸一声,身形拔地而起,大鹏般的掠过众人头顶,径向数丈外的安戏舞扑去。 安戏舞神情一变,往後斜跃,甫一转身,忽见一条枯瘦的人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与自己面对面,眼对眼站在一起。 安戏舞大骇道:“你……” 王森笑道:“老夫若要取你性命,你如何逃得了?” 安戏舞反手拔刀,化作一道长虹,直劈向近在咫尺的劲敌。 王森倏的右手向上划起,以食指与中指夹住锋刃,淡淡说道:“安家的‘水月刀法’原也是武林中的一绝,只可惜在你手中使来,便如小孩儿一般,实有辱令兄昔年的威名。” 原来,安戏舞之兄安应龙虽不是魔教中人,却与魔教三大长老之一的岳冲相交莫逆,一手家传的“水月刀法”端是历害,在武林之中素有“紫面刀王”之称。 三十年前,岳冲与少林一派的长老交手受伤後,落入“半山坡”连环十二寨的手中,此事被“紫面刀王”得悉,连夜独闯连环十二寨,负伤累累,终於救出被困的生死之交岳冲。 此事名动武林,连魔教众多高手对其佩服不已,也因此奠定了安应龙与魔教之间的深厚交情。 後来安应龙因遭青城派围攻,不敌而殁。岳冲便约齐魔教三大长老,齐上青城山,几乎将青城一派连根拔起。 青城一脉从此一蹶不振。 安戏舞虽是安应龙之弟,但其武功修为较之其兄大有不如。安应龙死後,安戏舞藉其兄安应龙之名在东厂勉强谋了一个职务,挤身於大档头之列。 王森以二指挟住安戏舞之刀刃,正沈溺在往事之中。 那安戏舞手中长刀一颤,竟将长刀自王森掌指之间脱出,一时之间,刀光大盛,反将魔尊王森笼罩於无坚不摧的刀气之内。 王森一震,自沈思之中回过神来,冷笑道:“好一招‘四面八方’!” 右手倏的拂出,正好拂在安戏舞的刀柄之上。 安戏舞刀落尘埃。 王森顺势扣住其右手腕脉,乘势将头颅凑近耳边,说道:“贪生怕死之辈,老夫若取汝性命,有辱老夫之威名也。”右手轻轻一送,安戏舞顿时翻了几个跟斗,斜坠於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