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卷 正文 第一章 无题 黑夜像鬼影一样从淡青色的山间铺了过来,狂风夹着谷粒大小的粗沙,疯子一样拼命地擦过空气,于是整个天空被赤黄赤黄的沙尘弥漫的没了空隙,所以这样的天色似乎比平时晚的很多。 小屋的门窗关的严实,可还有不服输的土腥味挤进玻璃缝,然后再缓缓的扩散开来。 黄剑涛伏在一张很古老的书桌上,伴着一只25瓦的白炽灯,凑近了有点近视的眼睛盯着桌上那几页密密麻麻堆满文字的稿纸,就轻轻的从衣兜里抽出一支哈德门牌子的香烟点上,眯紧一只眼睛,把深吸的那口蓝烟又轻轻的吐了出来。他面色黝黑,宛如一块秋茄,这本来不是他的颜色,只是最近一月,他被病魔折腾的变了一个模样,瞧着桌角那些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罐,纸包纸盒,就能猜出他是怎样忍受地狱似的煎熬。他很吃力的躺在床上,用香烟麻醉着头疼的感受,他的嘴角轻微的抽搐了一阵儿,却突然头重脚轻了,片刻的安宁依旧带不去心头似乎压着的那块巨石,相反,此刻香烟似乎也失去了作用,他感到呼吸困难,甚至有些急促,仿佛呼吸道被堵上了一样,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他涨红的脸几乎接近拧紧了的麻花,扭曲着渐渐模糊了,他的鬓角和鼻尖上同时渗出密密匝匝的汗珠,到最后连胡茬间也钻满了.他的两只鹰爪似的手努力抓住自己的头发,再闭上两只充血的眼睛,就镇静的等待死亡的回归。外面是可怕的狂风在肆虐,空气里好像也沾满了血迹,黄剑涛像蛇一样扭动着身子,他在煎熬着这个漫长而又贫血的黑夜。他终于扶着墙壁,吃力的从桌上的药堆里拣出一大把止疼片眉都不皱一下就吞掉了。 他模糊了,他分不清墙壁的宣纸上自己曾经留下的墨迹,那些诗句是他最喜欢也最厉志的,现在却认不清楚了,他有些悲哀和害怕,更多的却是寂寞与无助,这仿佛就是让自己孤身一人在黑夜置于一个荒凉的沙漠,随时都有可能被饥饿寒冷甚至被野兽吞没了。 好在他还有一张潭林的照片,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努力的把脸贴近,最后索性就吻住了。他的嘴唇干裂的流出了几丝血泽,但他只是轻微的舔了几下就躺着不动了。 我掀开他没有上紧的门,把一个灌满沙尘的头挤了进去,随后才托着疲惫的身子进去。 “剑涛”我去黑暗中摸索了一阵才又拽亮那只25瓦的灯泡。 昏黄的灯光又弥散在他稍微匀称了的呼吸声中,我看见他额头还集结这点点汗珠,我就无声的躺在另一张床上,然后盯这他捂在胸口的那张照片,竟然生出一层淡淡的悲哀来,我止不住叹息了一声。 “你回来了”黄剑涛突然睁开放着绿光的眼睛对着我。 “怎么,没睡着?”我递给他一支烟而且反问他。 “你知道么,我睡的轻,习惯了,哎,你看咱们现在这个摸样,还像不像个学生”他很寒冷的说到。 “别管那么多了,你不就是顾虑太多,今天才落成这个样子嘛,你要好好休息啊”我在劝他,自己却很紧的不断重复着吸烟的动作,我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这个习惯成我的爱好了。 黄剑涛就在我身边的那张床上,渐渐地我好像听见他两层眼皮不住的摩擦声了,那一丝丝的声音足以使我害怕黑夜吞没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我那张老桌上的闹钟几时又用沙哑的声音绞碎我的美梦,夜色里的黎明,空气是那样的粘稠,我从心底深处感到死一样的害怕。我与黄剑涛都屏气凝神,像一个正埋伏好的士兵等待一场战争的到来,明天是否还会升起一轮金色的太阳。 我又听见了黄剑涛的那一串呻吟声了,天,你快亮吧。 分段 第0卷 正文 第二章 无题 炙热的太阳像一团火球烤的大地都颤抖了。我紫黑色的皮肤也浸出一层腻腻的油渍来,我转身找到一块有阴凉的地方坐下,用一页废纸折成一把小扇,再用力摇动着想赶走夏日的酷热。 韩恬用手遮住额头,严肃着一张巴掌大的脸朝我走来,而我想躲开她却没来得及。 “喂!考怎样?”她边走边问。 “没感觉,好像很失败,你呢?”我斜靠在一棵小榆树上问。 “我?怕是没希望了”她很悲哀的说。 韩恬把脸别向其他的地方,但此刻只有我能懂她的心情。 “别那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么,只要你……”我想安慰她,但我瞧见她眼里含着泪花,我也一时措不出怎样的词语,那一刻,我的心沉沉的似乎浇满了铅水。 “哎,你看!”是她打断我们无语的局面,而且用眼神指着不远处。 黄剑涛就坐在那边的一块青石上,但他的头垂的很低,额头几乎贴在双膝上了。 “这么热的天,他也不躲一躲,真是个白痴!”韩恬好象带一点鄙视的口气双手叉在腰间说。 “你知道个屁,他心里的苦,他受的罪你晓得吗?”我使劲提高我的嗓门在叫。 我的吼叫似乎对即将走出校门的学生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就在我转眼之间,我看到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而且是目不转睛,我感到寒冷了,就像一下子被丢进了一孔寒窑,我没有意识到这是粗鲁,依旧像一个无事的叫花子悻悻的朝黄剑涛走去,只把韩恬孤身留在那里。 “妈妈的,这帮乌合之众,在看我的笑话”我边走边轻声的嘟囔了几句。 我拍拍黄剑涛的肩,见他无精打采的表情,我暗暗的想也许我这时真的不该出现。 “坐吧!”他很生硬的说。 “天这么热……”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我的心太凉了,想在太阳底下烤的暖和一些……”他惨淡的自叹到。 我递给他一支烟,然后和他一起吐掉嘴里的蓝烟,另外还鄙视着校警那双斜立在萝卜似的脸上的眼睛。黄剑涛抬起他秋茄一样紫黑的脸,那双眼里全是愁苦的血丝,还有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剑涛,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流鼻血了?’我看到他鼻孔里塞着沾满血渍的纸团,就担心的问。 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由两鬓的汗珠儿顺着他脸部的轮廓,流出几条不很清晰的印痕。我又一次碰到他冷峻的眼睛,那双饱经了岁月的略微沧桑的眼仿佛是一口深不可测的老井,暗淡却又幽深。 韩恬还像刚才那样用手罩着额头拉着脸朝我们走来,但这次却递给我们每人一方纸巾。 “你瞧瞧你现在成了什么模样!”韩恬盯着我,睁大他针眼似的鼻孔问我。 我不想说什么,因为她的确无聊,无聊到限制我的自由。 此时,一阵热风波浪一样涌了过来,直烫的脸都疼痛起来。于是我更加反感起韩恬来,反感到最后就成了胃痉挛。 “你为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值吗?”她把一只手叉在腰里还指着黄剑涛,那模样简直是鲁迅先生笔下的杨二嫂。 “够了,你的废话这么多”我喝止了她,并死死盯着她那双因生气变成的三角形的眼睛。 “晓波,你这又是何必呢,也许韩恬说的对,我的确在为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奉献着青春。”黄剑涛收拾起眼里那层摸模糊糊的东西,然后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放行的铃声也就禁锢了我到嘴边的言语,然而韩恬的脸却憋的通红,她的嘴像肿翻了似的厚厚的挂在脸上。 “晓波,去吧,陪韩恬吃饭”黄剑涛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就走。 “那你呢?”我追问。 “哎呀,别管我,要不然有人可就生气了”黄剑涛坏坏的笑到,但眼里仍充满了悲哀的颜色。 黄剑涛说罢朝我点点头,他又拍拍屁股上的鲜土,就孤身摇摆着他的右臂缓缓的走了。韩恬也像故意控制了速度,不紧不慢的从我眼前绕过。 六月的热浪又悄悄的铺了过来,我像搬进了蒸笼的一只馒头,郁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而后来我反而意外的感觉高温让我更冷了,冷的像有无数的寒针刺进我的骨头和神经。 我顾不上韩恬,我只看着黄剑涛那个黑色的身影渐渐走远,直到同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变的模糊不清,我想:这个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孩子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最后我还是朝韩恬走去,因为我知道她就在前方等我。 果然她就在前方的一棵柳树下等我,她看见我走近了,偏要急急的离去。 “韩恬”我喊了她一声,然后在心底暗笑她幼稚的把戏。 她依旧朝前走去,好像压根就没听到我的声音,这不觉让我生起气来。但她的脚步移动的频率明显的放慢了,我暗想她一定在等我。 我扶了扶眼镜,然后三步并作了两步就追上了她。 “韩恬—”我故意拉长这个声音是想让她再感受一次我在意她的那种感觉,所以,我就大胆的抓住她的胳膊,紧紧的纂着想让我给她的感觉从她的肌肤里传遍全身。 “放开我,你个死皮赖脸的家伙!”她假装要甩开我。 我在心里想:你个丫头,竟敢这样骂我。 可我还是为她堆了一个笑脸,我知道此刻的女孩子是用不着也不能为她生气的。我想我应该安慰她,只要几句话就会让她摸不着东西,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只是一个劲的冲她笑,直笑到我的双眼溢出泪花她才发觉我的不正常。 “你——”她很好奇的看着我,可她肿翻的嘴丝毫都没转正常一些。 太阳已经归家了,街头的阴凉一片一片铺展开来,我焦急的等着韩恬擦净嘴边的油渍才出了餐馆的门。 “去看看黄剑涛吧”她提议。 “晚上吧,这个时间我想和你度过”我边说边朝她的眼里投去一抹温柔的波光,最后还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她很快低下了头,但嘴角的那一丝羞涩的微笑根本骗不了我。 “你就不怕遇见老师?”她突然用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看我,并且用一种异样的声调问我。 “嘿嘿,都毕业了,碰到就碰到么,脱了这件校服,我与社会上的人有什么两样么?” 韩恬没有往日的激情,她只坐在我的身边,木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而我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着我的老牌子的香烟。 夜幕还是静静的降临了,天开始变阴了,漆黑的夜空渐渐遗失了光亮的星星,月亮也如短路的灯丝悲惨的从云缝里挤出几束黄光来,我们背后的那些路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旁边的变压器里鬼哭一样的响着,我们都听得渐渐害怕起来,这时我倒希望她温热的躯体能靠着我,然而她没有。 我感到窒息的空虚和害怕,就情不自禁的伸手搂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久久的我只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声,她的那条从半袖露出的胳膊渐渐的升温了,而且她诱人的体香磁石一样吸引我把她搂紧。 我的欲火火山一样爆发了,我的神志开始模糊了,我感觉韩恬红润的嘴唇像魔鬼一样汲取了我的灵魂,我正在旺盛的燃烧着自己,梦境一般的想让我不尽的盛情融化了韩恬。 我开始热烈的吻她,从嘴唇到下巴,从耳垂到脖筋…… 韩恬像一只羔羊很顺从的接受着我狂热的爱,她索性闭上她的杏眼,屏气凝神,蛇一样紧紧缠着我,直到最后她吻住我的双唇不放。 我的手情不自禁的开始在她的身上游走,那一刻我触摸到她不同与我的那些细腻的皮肤,我开始战栗了。 正当我体味这梦幻似的感觉时,我看见她的眼里全是眼泪,我的欲火随之熄灭了,我从未感受过一个女孩子的眼泪,而现在却让我突然面对,我真的手足无措了,我感到有桶凉水从我的头顶掠过,再一直渗到我的内心深处。 “晓波—”她的声音很柔,是我从未听过的,这柔的连她眼里的泪水都没带走。 “你—你怎么了”我如同刚从睡梦中醒过来,还是模模糊糊的看着她含泪的双眼,手,却紧紧的揽着她的腰。 “我们分开吧”她说这话时已经背对着我了,她是怕我看见她的泪滴,所以那样站着。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就是你我相差太多,不仅仅是学业,更重要的是性格”她终于从我的怀里挣脱了。 “我不管那些,我只要我们两个相爱就行”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还是用僵硬的舌头问道,可我的眼神异常的坚定,我想用这个眼神换回她曾经炽热的爱。 “你不会明白,假如我们在一起了,我会让你伤心,甚至会害了你,相反,只有分开了,我才会轻松许多,我权当这一切是一场梦,梦醒了你我就各自寻觅另一种生活吧”她的眼在她滔滔不绝的话语中突然变成那种我最不想见的三角形了。 我的内心什么也没有了,刚才还密密麻麻的装满许多愁情蜜意,突然之间变的空空荡荡的了,这仿佛还真是一场梦,梦醒时如同酒醉后的苏醒,脑袋里空白的像清水洗净了一样。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暗暗的想,但始终无法明白。 我低下头,就像一个赎罪者,在接受这黑夜带给我的惩罚。 韩恬轻碎的步子想一块很沙的磨刀石,重重的从我的心里划过,我几乎疼的掉出了眼泪,之后我好像又听见心里的血液正在滚滚的沸腾着,那温度灼烧了我的全身。灰色的夜空下,她擦泪时手臂划过的那个圆弧&8226;&8226;&8226;&8226;&8226;&8226;不知何时,灯丝一样的月亮悄悄的隐匿了,方才还暗暗发光的几颗惨星也害怕的躲了起来。铺天盖地的乌云千军万马似的堆积起来,我感觉它们正朝着我坐的地方移动过来,它们想压在我的胸膛上。我隐隐的感到了郁闷和沉痛。我身后是一条引黄灌溉的水泥沟,而沟里的那些浑浊的黄河水,哗哗的似在嘲讽我的无能。 后夜的露水几时已经浓密的铺湿了我的衣服和鞋子,我花格的衬衫湿漉漉的贴在我的肌肤上,我尝到了后夜孤寂和害怕的寒冷。 “谁来陪我?”我在心底暗暗的默念着,直到我搓暖和了我变紫的脸皮我才朝我们的小屋走去。 灯光还是很暗淡,像快要熄灭的炉火。门虚掩着,我知道剑涛依然在等我。 我轻轻的推开门,一股浓郁的酒气直直的钻进我的鼻孔里,甚至还有些蛰痛我的眼睛。 “晓波——”他似乎在说呓语。 我没答应,只把几只倒在地上的瓶子捡了起来,再端起桌上一大杯啤酒狠狠的灌了下去。 “晓波,你的心情不好么?”剑涛突然睁开眼睛问我。 “分了”我简单的答道。 “谁疯了?” “是和韩恬分了!”我重重的说。 “为什么?”他递给我一支烟然后不紧不慢的问。 “不知为什么,她一下子就离开了我”吸着他递给我的烟说道。 “是不是你伤害到了她,所以——”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没有,自从和她交往后,我就安分了许多,我甚至就不和别的女孩子怎么说话了”我很委屈的说道。 黄剑涛又启开一瓶酒,倒了一大杯给我。 “晓波,有些东西你一旦失去也许就很难再找回了,你不应该——”他吮了一小口酒慢腾腾的说道。 “别说了,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咱弟兄不谈那些伤心的事”我武断了他的话。 “考不上,还或许有希望,而现在只不过是寻寻乐子”我很生硬的说。 黄剑涛神色凝重,两只眸子狼眼一样盯着我。他的嘴皮翕动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能挤出个字来。 “你醉了?”我反过来问他。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话一时难以接受,也罢,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诗句嘛”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哀的神色。 “你今天为什么不去找谭林?”我轻声的问他。 “她早就忘记有个我的存在了,那女生心高啊” “她心再高,不是已经答应和你在一起了嘛,怎么还?”我在这停顿了一下。 黄剑涛的脸突然之间就变得蜡黄蜡黄的了,我从他的皮肤里瞅不出一丝血泽,他无光的眼睛里到底翻滚的是愁苦,是思念还是悔恨遗憾? “剑涛,你真的打算放弃谭林了吗?”我试探着问他。 黄剑涛顿了一会儿,然后别过他秋茄似的脸,但是那脸上一时显现出的神色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怕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个谭林了”他的声音有些抖,似乎给寒冷冻着了。 “剑涛,我知道你是个有责任心又很好强的人,可你也知道谭林也是个很倔强的人,你为什么不静下心来和他好好谈谈,难道非得把一个从不落泪的男子汉憋屈的成天哭天抹泪么?你自己想想吧”我很耐心的劝他。 “没机会了,咫尺天涯——”黄剑涛不住的念叨着。 酒精已经在我们的体内起作用了,我感觉自己的脸正在燃烧着,火辣辣的直烧到我的心底里,而我面前的黄剑涛依然一杯接着一杯像喝凉水一样干尽剩下的那些啤酒,我的眼睛开始模糊起来,眼前好像有两个黄剑涛在对饮着,可我不知如何安慰他。 外面的天空已经露出几丝惨白的颜色了,穿过我的窗户,我听见外面响着不紧不慢的雨声,偶尔有落在零碎的纸片上的,还哔哔剥剥没有韵律的响着。清晨那一抹清新的泥香也正从窗缝里挤进来,这让我本已浑浊的意志突然间清醒起来,我感觉昨夜留在我眼前的黑暗已经消失,而光亮正穿透黑暗射进我的心里。 黄剑涛脸上的泪痕还很清晰,但撮到一块的湿漉漉的眉毛偶尔抖动几次,宛若春蚕抽丝时那一抹痛苦的颤楚。我靠在床头的被子上,盯着他翕动的嘴皮我的内心何时竟然酸痛起来,我想他是个宝玉一样痴情的种子,可他还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这让我想起我自己,想起韩恬,于是我才害怕昨晚她去了哪里。 就在我感到空虚,寂寞落魄甚至无助的时候,我的睡意渐渐袭来了,我开始迷糊上了眼睛,然后就像死去一样沉沉的合上了眼。雨声还再继续,但清晨的凉意似乎来的很及时,她要教会我们忘记过去,再像沐浴似的除去心头的陈垢。 第0卷 正文 第三章 无题 残阳如血浸红西方的半边天空,偶尔来过的一阵微风也仿佛从火堆里刮过一样带着温度,远处的山峰,淡青淡青的像超人的巨手托着半边天空。村子浸在黄昏的寂静里,没有炊烟,没有人声。久久的才听到一阵简单的狗吠或几声母鸡下蛋后邀功似的叫唤声,也像是黑夜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块重重的石块,那一阵声响的确能揪起人的注意力,然而这些单调的声音也被高温炙烤的逃荒似的蜷缩了起来。 我从中午直睡到下午,最后还做梦梦到了韩恬。 我从睡梦中醒来但懒得洗脸,索性还是仰面躺着。我盯着房梁那些密密麻麻的椽子檩条,突然间那些东西就旋转了起来,我看到一个瞬间失去重力的飞轮,一圈一圈没有止境的飞转下去,但更可怕的是我桌上的那只钟表上的指针,一圈圈剪刀似的,恶狠狠的放大了好几倍直向我逼近。 我还是找到了我自己的寂寞与落魄,我不知向何处去,更不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是一种怎样的路要走,无奈之中我拨通了黄剑涛的电话。 “剑涛,是我,晓波” “是晓波啊,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电话?”他好像很急的问我。 “我想在考过之后静静心,可等分数的这些日子我很烦,今天实在烦的不行才……”我想向他解释,但最终还是讲不清楚了。 “好了,今天下午我就要去外地了,我想……”他顿了一会。 “去外地做啥?”我急问。 “打工,散心,忘却忧愁等等”他用很凄凉的语声告诉我。 “你不等成绩了吗?”我急切的问,可还是想挽留挽留他,我听说过外面的世界并不精彩。 “成绩出来时告诉我一声,另外,填志愿我会让别人代替我填的,何况我今年的成绩怕是很羞人么……” “你真没有其他值得关注的么?”我想套住他的想法。 黄剑涛停顿了一阵,但电话里传出的是他习惯成自然的一声长叹。 “晓波,你理解我的心情,你也知道我的性格,到时还得麻烦你,她考的好歹告诉我一声,也当是我的一个心愿” “你还是没能放下她?”我故意有些尖刻的问他,同时还在奇怪,今天本应该是我向他请教问题的,这下倒好,反让我同情起这个可怜的孩子。 “兄弟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么,一个让你甘心把肉都割给她吃的人,你既然倾注那么多,你如何轻易的忘记她?你能吗?你不也一样觉着挺欠着韩恬么?” 我想狡辩一阵,但我的舌根似乎给他刚才的那几句话说的变僵硬了,直直的只在嘴里翻转,却呕不出一个字儿来,他的话像弓弩手的箭一下穿透我的那颗僵冷的心。 “好了,到了那边我会和你联系!”惶然中他已经挂去了电话,之后我才发现我当时愚蠢的忘记问他去哪里。 放下听筒,我的心就疼痛了,仔细回忆他的话,我感觉他的语句果真如蜜蜂蛰人后留下的蜂刺,它带着毒素直勾勾的要往你的肉里钻。我想恨他,但终究还是忘却了他哲理似的叹语。 我的思念像荷叶浮出水面一样开始挤进我的心里,我开始想别的东西,想以此转移我脑海里的那些搞不明白的东西,然而我愈是想解脱,我就像被女妖缠身了,就愈加难受和迷茫。 远处的天空里,乌云像得了指令似的团团堆积开来,有时还伴着抓破苍穹的几道闪电,雷声随后就跟着隆隆的滚动了,豆大的雨滴突然间像密密的箭柱斜插在尘土里。车窗被敲响了,股股流在玻璃上的水柱,迷迷糊糊的像黄剑涛离别的心情。 他依在车窗上,眼里无光,似乎被迷上了一层模糊的东西,他两手紧紧抓住右手边上的黑色皮包。当车窗外的那些山峰,那些干涸的旧河,道旁的树木庄稼全都后退的闪过时,他从黑包里取出那张密密麻麻印满文字的车票再呆呆的盯上一阵,他不是很自然的摸出那张照片。 那个被树木环绕着的湿漉漉的刚出浴美人一样的操场,一瞬间就也潮湿了黄剑涛的心和眼睛:夜色如水,那一丝月牙湾儿,就像一个单薄的括弧儿,把蛋黄似的光华轻轻覆在这个操场。寒冷而又干燥的空气,轻噬了黄剑涛醉酒一样的心境。 他的有些近视的眼触摸着谭林白皙的能流出水来的脸颊,夜色中,四目相对,波纹一样的是蜜蜜的情感,胆怯,羞涩似乎有些惊喜。 当初,这里不是有很多树的。 他轻轻的把她搂进怀里,像注视一件艺术品一样注视着她。他心里暖流的温度正透过薄薄的毛衣,一股一股缓缓流进谭林的肌肤中。他从她镜光样的眸子里受到了启发,索性就把两片厚厚的有些笨拙和颤抖的嘴唇凑了上去,然后漫无目的的乱啃起来,那中被电击中的感觉一瞬间就升温了,最后几乎就沸腾了。 “我把我的初吻给了你,你就得对我负责!”谭林有些羞涩的舔着自己湿湿的红唇说。 “放心吧,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黄剑涛憨笑道。 “今生今世,不论经历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我们会好好活下去”黄剑涛把脸凑近谭林的耳朵调戏似的说。 “只要你真心对我,我也绝不会负你” 此时的雨好像来的更急了些,它们开始新一轮的咆哮,乱麻麻的雨滴很自然的在车窗上开着白花。黄剑涛突然有种淡淡的忧愁随后又渐渐漫延变的浓重起来。然而操场依旧,人面却不知何处去。 风徐徐的来了,但很冰凉,像千年的冰块,又似寒九的冰霜。 黄剑涛怀旧的心还在做着那个很浪漫很浪漫的白日梦。 黄剑涛下了汽车,他的长发就被风卷散了,这使他看上去更狼狈:散乱的头发,木然的表情,黑黑的胡茬,还有皱巴巴的长衬衫…… 火车拖着冗长的哀鸣,像老人的喘息。它无力的抽动了一下身子,然后才缓缓的开始加速。黑天的黯淡重又袭来了,黄剑涛没能分清是对面的火车开动了还是自己的动了,他的感觉是车厢里那些嘈杂的人群一个个像挤在开水锅里的饺子奔腾着不肯停下,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火车的下一分钟就离开。 黄剑涛乘坐的火车终于使出了站台,他闭上眼睛,仔细听着那一声声哐啷哐啷的摩擦声渐渐加快频率,直到最后连窗缝也挤进一阵阵凉风,连车厢里沸腾的人声也悄然了,他才缓缓睁开无神的眼睛。 火车像条长蛇从渐渐拉开的灰黑色的暮夜里穿过,远处的山峰,近处的树影统统都成了一个个不精彩的镜头一瞬间就闪过去了,黄剑涛的心情,人群中闲谈的散语,列车广播里的声音喧闹的无法使他不平静的心沉静下来,他皱皱眉,自己似乎在黑色的地狱里,凡间的事情蓦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未来那些几乎和自己不相干的情境只是一个偌大的问号,迷迷茫茫的问号。 我在听歌:听那首很愁很愁的《打工十二月》。 突然,我的电话铃急切地响了。 “喂?”我接通电话很是犯疑的问。 电话里久久都没有声音,这让我很生气。然而我听见了电话里传来一阵一阵呼吸时的气流声。 “说话!”我提高了声音狠狠的说。 电话里依旧不说话,一直都是静默的持续着,我有些生气。 “你是谁?”我终于耗尽了耐力转而咆哮似的吼叫道。 正时我无名的业火无法发泄时,电话被突然挂断了。 “韩恬?”我突然间感觉是她了,我还是被惊的低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我的心开始狂烈的跳动起来,直跳的我的神经都绷紧了还不停下。 我又狐疑的拨通刚才的这个电话。 我听到那一阵熟悉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了。 “韩恬,是你吗?”我轻声而又很急切的问她。 “你说话呀,要急死人么!” “晓波,是我,但我不想打扰你!”她有些绝情。 “你在哪里,我要找你”我用自己有些成熟的粗混的声音坚定的说。 “你别找我了,你是无法找到我的” “韩恬,对不起,当初我不应该让你离开我,我现在很是后悔,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珍惜你的”我的语声中满含上了苦苦哀求的味道。 “晓波,你没有自责的必要,其实我应该早一些离开你,这才不会耽误你的学习,况且学校三番五次的禁止我们谈恋爱是有道理的,我们真的太小了,有些事身不由己却还会伤到对方。” “韩恬,别这样好不好,我已经是二十的人了,我有能力组建起自己的家庭了,我能为我的行为负责任了。” “别,晓波,我们真的不合适,你虽然有点玩世不恭,但你有聪明的头脑,还有恭喜你上了线,你已经是大学生了,地地道道的大学生,我,不应该再拖累你了!”她开始轻轻的抽泣,这抽泣声,生生堪入我的耳际,虫蚀一样疼在我的血液里。 “去吧,去县里查成绩,过去的事你只当丢弃了,完事了,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该醒的醒,该散的就散吧”她停顿了片刻的哭泣,不知是坚持住了,还是真的停息了。 “韩恬——韩恬——”我用泪声喊她,歇斯底里的喊她,可她还是无情的挂断了。 久久地,我似乎失去了知觉,我的心底里,黑夜正像伪装了的鬼影提着那把锋利的寒刀隐藏在我的灵魂里。我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只由黑夜一丝一丝吞噬不断地吞噬掉我,我的心真的疼了,疼的都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揉揉好像有些臃肿的脸,对着镜子,我孤芳自赏着那一个很明显的青眼圈,然而,我眼里全是细细的血丝,好像近几天都不曾睡过一眼。我紧紧咬着龟裂的嘴唇,直到殷红的鲜血顺着细细的唇纹流到下巴,印在那些黑黑的胡茬里,我才渐渐苏醒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黄剑涛一直冷漠如冬的表情,一直用烟酒麻醉自己,其实那都是这样的一句言语所概括的,爱情,其实就是一个把对方揉碎的过程…… 我拣了件很旧很旧的衣服,整理了头发,再踩上我那双一直都舍不得穿的球鞋,一路上低着头就勇敢的走了下去。 造化弄人。 我如约拨通黄剑涛的电话。 “晓波,成绩出来了吧?”他有些急切的问。 秋日的天像凉水洗净了一样,只有远去的雁阵,平白如一行行文字。寒风徐徐的刮着,冷冷的感觉里,只有嗖嗖的枯叶雪花一样纷纷的落着。 第0卷 正文 第四章 无题 秋日的天像凉水洗净了一样,只有远去的雁阵,平白如一行行文字。寒风徐徐的刮着,冷冷的感觉里,只有嗖嗖的枯叶雪花一样纷纷的落着。 我一直渴望着下雨,渴望秋月里最后一场寒冷的雨。到那时我可以紧紧的关上门窗,一个人独自用被子蒙上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上一整天,或者静静的呆在绵绵细雨下的湖畔,捉一只鱼竿,安宁的等待另一份收获,然而直到现在,依然秋高气爽,依然没有半滴雨花飘来。 母亲趴在我的窗前,轻轻的扣了几下窗。 “晓波—起来罢,你睡得太久了”母亲还是没有离去,好像在等待我真的起来她才放心。 “啊哦”我应了母亲一声,然后又闭上了眼。 母亲顿了一会,然后又摇摇头,叹息一声就缓缓的离开了。 空虚,死一样的空虚,静静的天堂一样。 我像被掏空了心腹只剩下一个空壳,而且是一个薄薄的几乎要透开的壳,内心也像被剃须刀刮光一样空荡荡的只剩疼痛和难受。现在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黄剑涛为什么喜欢一个人独处,而且还经常目瞪口呆如一只木鸡。 我开始试着拨韩恬家的电话,因为我不相信这一次的失败,这种让人窒息的失败。 “嘟——嘟—”这个漫长而又无奈的声音。 寒风突然来了,有一片枯叶被卷起飞舞了一阵然后又贴在我湿漉漉的后窗上。蓦然之间,我猛然忆起我曾经在这样一片树叶上写下徐志摩的那句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我开窗,捧起那片树叶,但有种情不自禁吻它的冲动,我真想吻回当初我信誓旦旦的誓言。 “嘟——嘟”这个敲碎我心的声音。 黑夜还是无情地铺展开了,然后又渐渐蚕食了那座的小屋。 黄剑涛起身打开桌上的台灯,然后俯身阅读开那本《李清照诗词评注》。 他平缓而又轻松的呼吸着,似乎正融入“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怅惘中。 秋夜的凉正浸满屋子,然后慢慢包围了黄剑涛。 不知何时,他的肩上多了一件衣服,桌上也增添了一份热气腾腾的香茶。 “秦姐?”她突然感觉到秦心的存在。 “没有打扰你吧?”秦心搓着双手,红着脸笑道。 “怎么会,谢你还来不及呢!”黄剑涛停止了阅读说道。 “你对古诗词很感兴趣吗?” “有几分吧,重要的是我喜欢李清照诗词中的意境,愁思深深的意境,尤其是那首《声声慢》,还有《怨王孙—梦断漏悄》,感觉那些句子像真的从我的心底里流出一样。” “那你是在思妇么?”秦心淡笑着捉弄起黄剑涛来。 “在思念你的对象?”她咯咯的笑出声了。 “哪里呀!”黄剑涛红了脸半掩饰着。 “秦姐,明天我就要回去了,真的感谢你这么好的待我!” “小黄,其实遇上你,我才开心了许多,我发现我们说话很投机的,你就像我的‘知己’一样”秦心停顿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挨着黄剑涛坐下。 她刚刚洗过澡的的香气真真切切的逼近黄剑涛。 黄剑涛呷了口茶,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听。 “我这里需要一个人,确切的说我需要你留下,帮我做大生意!”她垂下头,湿漉漉的头发立刻就遮住了她红彤彤的脸蛋,但声音中夹着几丝颤抖和羞涩。 “秦姐,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而我,应该在大学里充实充实自己,我想和你一样,有车有房,有个美丽的前景”黄剑涛冷冷的声音又一次带着刺出现了。 秦心背窗而立。微风掀翻了她湿湿的长发,她的细腻的体香正如袅袅的青烟暗暗的向四周扩散开来,最后停留在黄剑涛的神经末梢。 黄剑涛有一丝莫名的冲动和急躁,他转过脸才看见秦心只穿着宽松的睡衣,跻着拖鞋,更要命的是她湿湿的头发正喷香的搭在肩上,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高挑干净的鼻子,殷红殷红的水灵的双唇。 黄剑涛有些醉了,他发现了藏在背后的秦心的美丽及动人。那惹人心潮涌动的曲线,诱人的胸脯,就在片刻的失神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龌龊和肮脏了,然而神智也在这一瞬清醒了过来。 “相见时难别亦难”秦心不觉吟出这句诗来,而且,满眼风情的凝望着黄剑涛。 “秦姐,我们还会见得”黄剑涛轻声安慰着她。 秦心转脸朝向窗外,仅仅把一个优美的女性的曲线展现给黄剑涛。 屋外的月光如霜,皎洁的盖满灰青色的路面。道旁几株柔柔的垂柳,在轻风中摇晃着细柔如秦心腰肢的枝桠,树下那一湾清清的水沟里波光粼粼映照着路灯晃晃的光华。 “如此良辰美景,却要天各一方,真不忍心!”秦心用泪眼望着窗外。 黄剑涛缓缓地走在窗前,把一支烟点上,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最后和秦心站成一排。 “剑涛,两个多月,真是白驹过隙呀!”秦心轻声的叹息了一声。 “是啊!想想那天你在劳务市场帮助我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你实话告诉我,我——我,好看吗?”她先是低垂着头,但最后又放弃了羞涩,直勾勾的大胆的盯着黄剑涛有些疲惫的眼球。 “好看—”黄剑涛顿了顿,“仙女一样”他补充了一句。 “剑涛,这些日子,我这样对你,你真的就无动于衷么?我难道真的在你心底连一丝痕迹也没有?”她几乎要哭出了声。 “秦姐,你知道么,我虽年纪小,但我的心已经死了!”黄剑涛无情的盯着远方。 “可我已经动了心,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是怎样一种勇气将它说出么?二十年,我第一次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第一次!” 秦心盯着黄剑涛,眼泪却悄无声息的股股流了下来。 “秦姐,别这样,我害怕女孩子的眼泪”黄剑涛轻轻抽了一下秦心宽大的衣袖,“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唯别而已矣——”秦心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尤其是那股股喷泉似的眼泪,彻底拉垮了她,她终究酥软地跌倒在黄剑涛的怀里,然后就开始咆哮一样的大哭了。 黄剑涛的睫毛有些湿,他僵硬的支撑着酥软如泥的秦心无休止的哭泣。 “她或许借我的肩膀发泄吧,她应该是这样”黄剑涛暗暗的在心底想着。 “倘使她是谭林,我一定会将整个心给她,可我无法伤害她的无辜”黄剑涛在告诫着自己。 秦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呆呆的坐在黄剑涛的床沿上,黯然地看着黄剑涛急急的收拾着他自己的行李。 “剑涛,谢谢你,谢谢你的胸怀”她收拾起哭过的脸,重新绽出一丝动人的微笑。 黄剑涛转过身,取出一瓶啤酒,倒了一杯给秦心。 “桃李春风一杯酒!”黄剑涛微笑。 “相信下一次重逢,一切只在无言中,我干了这杯,以示我的感激”黄剑涛说罢,就端起酒瓶一口气饮完了酒瓶里的半截淡黄色的酒体。 “但是‘江湖夜雨十年灯’,剑涛,你一定懂得这诗的内涵!”她接过酒,很有力气的说。 黄剑涛思索了一阵,然后又无语的举起了酒杯。 “随缘吧,你我如果真的有缘,就自然能在一起,我们现在没必要刻意要在一起,美,往往需要距离,只有相信未来才不怕分离!”黄剑涛很深沉的说道。 “梦断漏悄,愁浓酒恼/宝枕生寒,翠屏向晓/门外谁扫残红?夜来风,玉箫声断人何处?/春又去,忍把归期负/此情此恨此际,拟托行云,问东君。/秦心用泪眼强笑着说道。 黄剑涛心痛了,虫蚀一样的痛了。 他感觉她的身子正像蛇一样扭曲着逼向他,他耳畔的一阵阵呼吸激起的热浪,正沸腾着就要点燃他的欲火了,他雄狮一样的壮志突然想膨胀了,憋得他几乎要吞噬了这个春心萌动的大女孩。可这真不是谭林,所以无论她怎样的充满激情,都点燃不了那根连着神经的爱的导火索。 “你喝多了秦姐!“黄剑涛试着想推开秦心,然而她像胶一样紧紧粘住了自己,想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没有,我没喝多,我清楚我在做什么,剑涛,人心都是肉长的呀,你还要我怎样才肯接受我?”秦心闭上眼睛,享受身子不断摩擦在黄剑涛身上的美妙的感觉。 “秦姐,我说过了,如果有缘我们会自然在一起,如果无缘,你又何必呢?”黄剑涛稳稳的托举起秦心柔软了的身子,然而,他的手不经意中触摸上了秦心白净细腻而又光滑诱人的皮肤上,他一下子就红了半个脸。 秦心示意了自己要去洗手间,黄剑涛难为情的送她进去,自己一个劲的挤出洗手间,在外面锁上了门。 黄剑涛刚要走,就听见秦心哗哗的呕吐声,于是他伏在门扇上,细细询问要不要他去帮忙。 好久,静静的空气里,忽然有种急急的水柱击打瓷缸的声音,末了还夹着一股淡淡的尿臊味,黄剑涛终于听清这声音不是来自别处,而是秦心急急的尿尿声。 黄剑涛的心里立刻被击了一下,他感觉半个脸已经火辣辣的燃烧开了,而且莫名其妙的是他的下身突然不听话的膨胀起来,而且越来越硬,到最后还变得疼痛起来。 “唉,羞死人了”黄剑涛赶紧离开那扇门,红着脸坐在椅子上,惊慌失措的点上一支烟,很生硬的吸了几口,慌张的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秦心缓缓走出洗手间,她的动作有些不协调,脸颊上还挂着没有褪去的红晕,眼睛也似乎很疲乏没有节奏的闪动上几次。 “你累了!”黄剑涛红着脸贴近秦心,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她扶上床。 秦心双眼紧闭,鼻孔很有节奏的翕张了一次又一次,然而,那双突起的双胸,轻微的此起彼伏着。 黄剑涛那双眼睛又不经意的停在了那两座小山上,只不过这次他的眼睛有些馋,久久的盯着不肯离去。而他的心还是止不住砰砰的直跳,他在想:我如果揭开这层薄薄的衣料,会不会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 黄剑涛终究还是走了出去。银色的皓月慢慢的潮湿了,后半夜的水霜开始紧紧贴上了他的头发。大街之上,唯有两盏或是几盏路灯孤寂的亮着。秋夜的寒冷清脆清脆的直往黄剑涛的怀里钻,他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裹了裹衣服。 黄剑涛冷得牙齿不住的抖撞着发出一阵阵密密的清脆的骨声。他在一块冰的刺骨的石阶上坐下,然后出神的望着天边一颗闪着绿光的星星,久久地像忘记了自己,只有双唇里哈出的白色的热气,还一股一股轻烟似的袅袅升起。 清早的天色灰暗灰暗的。雨丝像一根根白色的细粉丝斜斜的飘着。几阵妖风挂的满天都是飞舞的枯叶。又是火车冗长悲怆的一阵长鸣,它划破热闹的有些凄凉的车站。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秦心又是泪眼,而那双眼睛,红肿的发光,两颗昨日还多情的美丽的眼只剩下两条黑线了。 黄剑涛有些心动。他感觉那颗无情的心脏正紧紧地抽搐着,直到他有些呕吐的难受时,他才皱紧眉毛,缓缓的举起手。 “回吧,秦姐,我会联系你的!”黄剑涛朝着立在站台上焦急的垫着脚的秦心喊道。 珍重的言语、留恋的眼神、不住的呼唤、模糊的双眼、要挥断的手儿,此情此景莫不是见过么? “是我与谭林的离别么?”黄剑涛喃喃的念叨着。 “那首《离别的车站》你唱了又唱!” 蓦然之间,谭林与秦心合二为一了,依然是这样的站台、依然是秋风瑟瑟、依然重复呼唤黄剑涛的名字、依然泪眼相送、依然远去的身影、依然是挥舞再见的手儿。 列车依然无情的开走,只有一捧寒风吹乱的头发,两行不舍的泪花,你一双愈来愈远的身影,依然清冷如一首别诗&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在漫长而又寂寥的旅途中,他瞅见了两双含泪的眼睛,然而有双特别的不曾眨过一下的,用一个超长的慢镜头收紧了黄剑涛的思绪,那双眼整整陪过他四年的日日夜夜,从幼稚、单纯走向成熟和世事,就像一面镜子,照准了黄剑涛成长的轨迹。 黄剑涛转身,朝着呆呆立在寒风中的秦心渐渐变小的身影挥出一个含蓄的再见的动作,然后轻轻拭去眼角一小滴浑黄浑黄的眼泪。 两双眼睛,四只眼睛,梦一样模糊的抽象的不成形了。 《离别的车站》又重响了。 “她现在又在哪里?” 黄昏的落日凄惨的洒在碧绿的水面上。小镇安宁的像睡着一样,回首远望鱼儿跳花惊破水面的一瞬,再朝着郁郁葱葱的两行柳树走去,直到青色的路面伸展向一个模糊地远方,而我的双脚酸痛了,才停下用两眼极力向远处望去。 “恬恬——”我这样在心底呼唤她的名字。 车声稀疏的从我的耳畔擦过,愈来愈远再到慢慢的消失。我孤独的欣赏着一片云彩,看它慢慢移动再靠近殷红的太阳,最后像血丝一样轻轻覆住火球一样红彤彤的太阳。一束淡淡的紫色的光华终于冲破它,挣开一条光的细缝。 我看见了雁阵。 那一行行,一排排都像用绳索连在一起一样,它们紧紧挨着彼此,长鸣着响遍苍穹,而且是一只只,从不丢弃其中的一个。 我不禁陷入一片痛苦的遐想里。 落日终于逝去了,但亮光还存在。片片枯叶在微风中沸沸扬扬的飘个不停,我拉长的身影后来就慢慢的变长了。但我不舍的瞭望者远去的雁阵,久久的久久的,像一个木头人。 突然,我的肩被一双有力的手得劲的拄上了,我赶紧从混乱的烦绪里惊醒,然后警觉的转头‘“剑涛?”我惊奇的叫出了声。 他胡须又长长了,头发也很糟糕的披在肩胛上。 “晓波,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他解下背上的包。 “再看看这里,看看我们高中时代的缩影,你去哪里了,黑了,瘦了,不过精神还好”我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 “活倒是轻松,不过这些日子我的心可是一刻也不轻松啊!”他说着递给我一支烟。 “怎么,现在想找她了”我调皮的问他。 “其实在外面的这些天,我一直想打电话给她,可就是没有勇气,所以就拖到了现在”他稳重的说。 “你如果真的放不下她,就应该去找回她,不过,不过我觉得你做的已经很够格了,你的真心感动不了她,就应该试着放弃她——”我偷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晓波”他还是打断了我的话“难道你不理解我的执着吗?我的性格哪里是轻易放弃的人!”他有些激动以至于不经意的带出了几句方言来。 我真的无法理解他的绝对的痴情。 我在想:这家伙,莫非又是一个贾宝玉? “咱们是分在一个学校么?”他问我。 “在”我漫不经心的答道。 “什么时候走?” “通知书上写的明白着呢,你回去好好阅读一遍” 韩恬呢?她上线了吗?”他又问。 我知道他不仅仅在问韩恬,还有谭林。 “我偏不告诉你”我暗暗的想。 我起身,将一只烟蒂弹的飞了出去,然后转身很自豪的远去了。 “好了,你来了就好,我该回去了”我边走边向他摇手再见。 “唉——唉” 他还想问,而我却只留给他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绵绵的淫雨整天整天的下着,屋外的黑色天空、屋外仅有的雨声都冷冷的浇疼了黄剑涛的心。 “怎么会一直停机?”他在想。 “莫非她真的已经把我忘记了?” 他的心情有些乱,眼睛也跟着失色了。他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一沓厚厚的信件开始阅读过去的记忆。 “我也爱你”他突然他们分别时的那个广场,她含泪说这话的摸样,心底突然沉重的像搁上了一块巨石,压的心跳的速率也变得冗长缓慢起来。 一颗泪花从他深邃的眼窝里悄悄的流了出来,但他很快就拭去了。 “不,我说过我不会流泪,我说过我要坚强,就绝对不能!”他用精神胜利法鞭策着自己。 黄剑涛睨了一眼窗外明晃晃的积水窝就沉沉的拉紧了橘黄色的窗帘。 屋内暗淡如黑夜一样,然而他火球一样的一双眼睛,时合时闭,不久又映出他蓝紫色的狼一样的脸面。 他紧闭双眼,吮吸着屋子潮湿的气息。 那个稍微有些雀斑但还是很光滑的颜面,那双月光一样的眸子,高挑的鼻梁,殷红的樱桃的红嘴,甚至她脸上的纹痕,每个毛孔正清晰的从他的眼前划过! 黄剑涛抽出那张谭林的照片,像吸吮母乳似的吻着照片的香味。他的一双凄厉颤抖的眼睛在黑色的光线里射出墨绿墨绿的光柱,忽而又渐渐漶灭了。 他狠狠的在自己的手臂上咬了一口,直咬的黑红黑红的浓血水柱一样沿着胳膊的曲线油腻似的流下。他的眼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血丝样的不知是仇恨还是别的什么,但神情如狼的恐怖。 雨还淅淅沥沥的洒着,有些像清明节那种凝重的味道,远处,灰黑灰黑的山沟里,似乎响着凄凉的狐狸的哀鸣声,又似乎是发情的狗儿呜呜的嘶叫声,但恐怖一阵一阵的紧张膨胀起来了。 第0卷 正文 第五章 无题 秋夜无声。 几朵惨败的花儿无精打采的黏在淡黄的枯杆上,最后一班快要枯干的狗尾草上挂着白花花的塑料袋儿。纷纷的落叶繁絮似的飘个不停。 村子又沉睡上了,连往日悦耳的蛐蛐的叫声也蒸发的不知去向了。 好久好久,远处才传来几声邀功一样稀疏的狗吠声像沉睡村子的鼾声。 月亮还算有几分姿色、几分皎洁。她虽孤零零一轮守着半边天空,但她银色的光泽,像少女神秘而又腼腆的心事,柔弱的同李清照悲凉的词句,从云缝里挤出几束光柱。 她脚下那座雄伟的青山,撑开它结实的臂膀,稳稳的托着天空的一面边缘。 谭林的神经是活动着的。 她面向月亮坐在一块绿青绿青的石块上,让孤单的身子拖出一个冗长的影子。稍久,一阵微风吹散了她细腻柔长的褐色头发,那些头发似乎很有灵性的遮住她即将落出泪滴的眼睛。 她微微的颤抖着,不只是冷还是害怕。 月亮如齿轮一样固定的移动了几寸,谭林木偶一样盯着星空明暗不一,色泽不同的烁烁闪动的星星,秋水一样的眸子里突然溢出三点两点的泪滴来,颗颗泪珠还托着长长的露水似的尾巴,悄悄从眼眶流到下巴,再无声的跌落。 她白皙稚嫩的手指习惯性的撩起眼睛前的一咎头发再别在耳上。她的脸有些发紫,唯有那一汪泪眼,揪魂的闪动了两遍三遍。她舔舔龟裂了的紫红色的唇,把殷红的舌尖收进嘴里时,满脸堆积的憔悴与无助瞬间就展示出来了,然而,多情的双眼丝毫也没受到泪眼的影响,反而泪光点点,憔悴几分,妩媚就跟着增添了几分。 谭林双眼疲惫的闭上,开始细细思索着杳无音讯的黄剑涛,又似在抱怨他的无情。然而,泪滴却不怎么争气,依然从两湾月牙似的黑色的睫毛缝中溢了出来。 她无力的举起双手,静静地拭去脸颊上尚未凝固的泪痕,然后又用双手托起整个面庞,轻轻的啜泣和抽噎着。 又是这个时候,但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繁星磁铁一样搅乱她刚刚开始发育的少女的心思。 还是独自一人,窃喜和惊慌着自己身体奇妙的变化,羞涩着胸脯渐渐隆起成两座小山,那片生出稚嫩的幼草的处女地,然后暗暗观察着每个器官发育成一个成人的标准。 就是在这块土地,这块青绿青绿的石块上,她渐渐回忆起少女时期腼腆而又不愿和别人分享的故事。 她还保存着第一次接到黄剑涛未署名的情书时的惶恐与不安,当然还有几分急切,着急的想找到这个字迹隽秀又不肯露面的男孩;她不愿分享第一次偷偷背着老师和舍友,悄悄溜走操场边上的一棵小椿树下与黄剑涛约会的情境;有不愿分享即便是冬天的寒夜,她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衣,甚至冷得牙齿都几乎冻得凝固了还在操场与黄剑涛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不愿分享的还有与黄剑涛初吻时的嘴唇笨拙的羞涩和紧张的急切的心情! 她的心室又一次不经意间被打开了,好像同从她的枕头里翻出一直藏着记满心事的日记本一样。 夜色如漆。 假日的校园像足了一个安睡的婴儿。实验楼下的灯光早早的熄灭了,蛐蛐委婉的唱响了它们的情歌,一阵一阵从那棵掩护她与黄剑涛的大榆树下传来。榆树那些茂密的枝桠像一直撑开手指的大手,爱抚的罩着树下初坠爱河的一对孩子。 蛐蛐婉转的歌声不知何时停憩了,四周渐渐悄无声息了,只有四只海水似的眼睛传达出一波波火光一样的爱情的波涛。 她有些害羞的颔首,微微粉红的脸蛋里隐隐藏满急切的渴望,她微微颤抖着细细的腰肢,躲藏似的想离开那一双紧握着自己露出的滚圆的胳膊的温热的大手。 他们的呼吸急促有声,仿佛刚刚跑完一个亟待冲刺的百米。然而,多情的永远是惊喜与害怕。 栅栏外的玉米青苗,轻轻的摇摆着,忽而向左、忽而向右。 她感觉黄剑涛正缓缓的逼近自己,正把鼻孔里呼出的温热的气流漫过她的额头、眼睛、鼻梁,最后触电似的落在她芳香的红唇上。 她立刻颤抖了一下,不经意的弹开黄剑涛正迷情的双唇。 她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红晕,于是她微微别过脸,娇羞的想躲过黄剑涛。然而,心底的小鹿不留情面的跳个不停,她似乎感觉到自己因为剧烈的心跳,挨着黄剑涛的胸脯忽涨忽落的摩擦了黄剑涛的胸肌。 她困惑的挪了挪她的小屁股,因为她的确不适应黄剑涛下身硬硬的顶住自己。 她舒缓的闭上双眼,似在回味那一个销魂夺魄的酥吻。 然而,黄剑涛像干柴遇上烈火一样久久的吻遍她的唇、她的耳垂、她的脖颈、直到他炽热的气流停留在涛的喉咙处,那一双不很规矩的手开始胡乱的在她的胸前搜索开。 她忽然羞涩害怕的推开黄剑涛。 “不,剑,不能这样,我们还很小,不能!”她坚决的说。 “剑!”她喜欢直呼黄剑涛名字里的这个字。 黄剑涛忽然像从温泉里光着屁股被捉出来一样,骤然从一片柔情里降温到了冰点。他寒冷而又困惑的痴痴望着谭林。 “你?”他顿了顿。 “难道你不再爱我了吗?”他活像一饥饿的乞丐,用焦渴的目光祈求着谭林。 “我爱你甚于我自己!”她用双手托起黄剑涛迷茫的脸。 “可是,我们不能越过雷池一步,你那样了,叫我以后如何见人,如何见得了我的父母?”她在问黄剑涛,同时又在告诫自己。 “姐,我的亲姐啊!我绝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只是太爱太爱你,我只是——”黄剑涛的嘴巴忽然变得笨拙了许多,一时间措不出一个准确概括他当时心境的词语,直到他满脸通红也还没有找出。 “我只想深深的吻着你,我不会,不会做那样伤害你的事”黄剑涛虔诚的解释道。 “等我五年,等我五年我们就结婚,我一定要娶你,一定让你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我会为你——” “剑,我不想让你保证什么,我只想现在——”她停顿了一下。 她悠然之间武断了黄剑涛神采飞扬的表述。 “你的眼睛为什么一直裹着一层迷茫的东西还那么好看,为什么你眼里一直都是愁情?”她转移过黄剑涛火热的眼神。 “我,我想吻你的眼睛!”她完全拾起了自己的羞涩很大胆的说黄剑涛闪了一下他蓝色的眼睛,然后销魂似的闭上,细细体会她柔软的细唇吮吸绵绵的感觉。 谭林没了娇羞,她勇敢的捧起黄剑涛的头,然后把一对红唇贴近。 她悲怆的摇摇头,想忘记那双勾魄的眼睛,尤其是他满含的愁情。然而,她的眼泪悄无声息中似乎挂痛了她细腻的脸颊。 她身旁的乳白色的小狗,蜷缩着身子,新鲜的鼻孔里哼出呜呜的叫声。它望望远方,后来听到主人低低的哭声,就用它粗糙含刺的长舌一遍一遍舔着谭林的手臂,最后索性用它的细绵的长毛蹭着她的腿,直到她的啜泣声停止,它才忽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乖巧的缩在她的身旁。 谭林把它搂进怀里,抚摸着它洁白的长毛,对视了一阵似乎在安慰自己的那双狗的眼睛。 “晶晶,你这个通人性的小东西,你告诉我,告诉我该如何做?”它吐着殷红的卷舌,扑哧扑哧的哈着热气。 那双眼睛由无望渐渐演化成一束坚强的光亮来,谭林的内心似乎有一个专门为它建立起的接收站,她收到了小狗无声的信号。 谭琳有些感动。 小狗还是挣脱了她的怀抱,狂奔到另一块青石上,用它不很成熟的声音吠叫了起来。谭林警觉的站立起来,然后紧张的朝着狗吠的声音望去。 一个黑影高速的移近谭林,然而小狗停止了吠叫转而欢叫着迎了上去。 谭林还是眯紧有些近视的眼,想辨认出那个移近她的黑影。 “姐——”那黑影在老远的地方叫出了声。 “谭月?”谭林终于放松警惕的神经。 “姐,回去吧,天这么凉。”那身影已经立在谭林的面前,握紧她的手说。 “再坐一会吧!”谭林似在乞求。 “回去呀,你哪里费得着这样?”她突然立起两束本来就直立在眼睛上边的眉毛,几乎嘶喊起来。 “姐,何苦呢?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她把白色运动服上的拉链呲的一声扯下,用两层描画的红俊的唇麻利的说道,那神采,根本没有顾及一丝谭林的感受。 她用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谭林细腻修长的手指,直到看见谭林满脸泪水时,她方才甩开谭林的手,用两只丹凤眼斜睨了一眼谭林。 谭林委屈的望着谭月,嘴巴翕动了好几次,但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 谭月狠狠的一屁股坐在青石上,鼻孔里喘着沉冗的粗气,两只眼睛充血的看不清一丝黑色和白色,她挽起袖口,露出两只肌肉绷紧的黑胳膊,再用领导人的口吻叫道:“姐,你为了他的啥?” “我早告诉你,他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人家上了大学,把你一个丢弃在这儿了吧!”她似乎用讥讽的口吻讲道。 “月月,给姐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我知道你全是为我好,姐觉得他不是个拣贫爱富的人,如果他真是这样,那姐就才会死心!”谭林紧紧挨着谭月坐下,声音悲怆的说。 “姐,你时至今日,还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谭月突然拖长她女侠一样粗犷的声音,似在警告谭林,又似在劝告谭林牵强附会的抵抗。 寒夜的冷霜铺天盖地的泻了下来,干冷的寒夜的宁静如雪后的死寂。 不,有两种不同的呼吸声还不住的循环着。 月光下,谭林的嘴角挤出一丝淡淡的苦笑,半是勉强,半是难为情的盯着谭月那双明亮的使人畏惧生寒的眼睛。她像一只单纯的小猫,用爪子挠去谭月的气愤,她在乞求,乞求高大的妹妹同情同情她羊羔一样无助的眼神。 谭月并没有读懂她的乞求,她别过脸,连续的抖动了好几次竖立着的眉毛。 “千万别告诉咱爸妈!”谭林把嘴唇凑近谭月轻声的说道,同时还讨欢似的抚摸了几次谭月微微蜷曲的头发。 “姐,你醒醒吧,在我眼里,他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她重新抖了一下竖立起来的眉毛。 “知道了”谭林挤出一个惨淡如哭的微笑,一种无奈与彷徨迅速的从她朦胧的双眼间滑过。 “回去吧!”她挽起谭月黝黑的胳膊。 这一年的初雪在无风的惨白如鱼肚的天空飘开了,另外还夹着密密的雨柱,这落地的雪花,即以接触地面就酥软的融化了。 好久都没有这样的天气了,我想。 或许是因为周末的缘故,空荡荡的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依窗吸着一支纸烟,静静的体味着寂寞渐渐吞噬的感觉。 我拉开橘黄橘黄的窗帘,斜靠着窗台,看皑皑白雪慢慢覆盖住整个世界。 是怅惘! 什么时候雪开始不融的?我纳闷的想。 我突然有种想在圣洁的白雪里洗洗灵魂的冲动,于是我披一件长褂,踩着长筒的靴子,宪兵一样喳喳的向黄剑涛的宿舍走去。 门开着,淡淡的清凉扑鼻而来,滴滴答答的是黄剑涛鹰爪般的手指敲响键盘的声音。 我伏在门框上,从半页门扇里搜索了一遍黄剑涛。他的宿舍和我的一样,空荡的像干瘪的气球。 “剑涛!”我鬼一样的叫他。 “进来吧,晓波!”他自然的说道,不仅没有一丝被惊吓的迹象,甚至连头也不抬一下,就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 “嘿,你家伙,咋知道是我?”我好奇的问,顺便走在他跟前,捏起一支烟给他。 “驴养老了还不知害啥病呀!”他眯紧眼睛点燃烟头朝我诡秘的笑道。 我呲着牙坏笑了一声。 “你在写什么?”我问。 “这个保密!”他很正经的说。 “莫非你看上谁家姑娘了?”我欺负他的露出一种连我自己也说不上的笑。 “什么呀,我这样的眼光会看上谁!”他边说边哈哈的笑开了。 “切,看把你美的! 我想他今天应该有一个不错的心情。 “其他人呢?”我漫不经心的问。 “都出去了”他也漫不经心的答道。 “出去走走吧,这里空气不好,而且,而且你整天把自己埋在零零碎碎的文字里,就不觉得慌闷?”我提议道。 黄剑涛簸箕一样撑开双腿,惨淡眨了几次臃肿的发光的眼睛。 “你的眼?”我惊奇的问。 “好,我也想出去散散心,这几天一直憋闷在屋子里,好像快要发霉了,真不知外面的天色是怎样的,不过我得再穿件衣服”他边说边转身从狼籍的稿纸堆里寻找着柜子上的钥匙。 我把头向前伸出了半截,那两只不怎么争气的眼又停在他电脑的屏幕上。 是他写的一首《蝶恋花》。 我顺手放大那个窗口。 愁思深深深几尺?独守清秋,无语锁眉头。曾经泪眼相送处,寒风寒雨又寒柳。 雨露连天心痛楚,孤依昏灯,醉心饮苦酒。泪染柔花花泪下,散落归雁梦魂中。 好一首《蝶恋花》!我不禁暗暗的叹道。 黄剑涛还是很快的转过身子,对我羞涩的笑了一个。 雪的确下的不浅,但都是水雪。一只脚刚触到软绵如酥饼的雪面上,就会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那感觉,脚下踩着的不是雪,而是柔柔软软的毛毡。 可天毕竟有些寒冷。 黄剑涛递给我一支烟,手就迅速的缩回在衣兜里了。 “你看!那些松树!”他惊奇的叫道,缩在衣兜里的手突然红嘟嘟的伸出指着远方。 “怎么?”我问道。 “你又发现了艺术的素材?”我半笑的看着他。 “真的是白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他顿了一会。 “这诗一点也不假!”话罢,他竟被勾了魂似的直直向那几株青绿青绿的松树走去。 我们拣了块没雪的地坐下往手上哈哈热气。 太阳惨白耀眼的挤出灰墨的云峰,开始尝试着想添尽圣洁的白雪。然而,白雪依旧乱乱的飞舞着。 “这奇怪的天气!”我叹息道。 “好美,神话一样!”黄剑涛也在感叹。 “这应当是很浪漫的一件事情,沸沸扬扬的雪花,柔柔的太阳,晶莹如冰晶的世界,好美呵!你应该去找韩恬,去感受一番天神赐给你的一段温馨!”他很有兴致的说道,而且神采飞扬,直说的我眼馋的几乎流出了眼泪。 “过眼烟云,往事不堪回首,往事不堪回首&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我难过的叹息了一声。 我转过脸,看他又一次陷入沉思的表情,这一次,我无语。 “谁家的美眉吗?”我惊奇的问,然而他还是没有说给我一句话,直到夹在指缝里的烟头灼疼他,他才如梦初醒的叫唤了一声。 谭林?我惊了一跳,循着他的目光,从人群中检索出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女孩。 她虽背对着我们,但她的瀑布似的头发,那个端庄的背影,竟然真真切切的逼真的显现在我们的眼里。 “林儿!”黄剑涛惨淡的叫了出来。然而,他的紫色的嘴唇翕翕张张了几次,最终用迷茫的眼,盯着背影渐远移动着悲哀的目光。 她突然像一只着了魔的病猫,风一样的朝着那个背影奔去。 “阔别重逢,应该颇有一番激情吧!”我暗暗地想。 四只思念而含情的眼睛相对,久久地也没有眨过一次,似乎一瞬间有一种莫名的神秘力量控制住了他们的一切行为,包括他们呆滞了的目光,然而,那一阵眼神的领会,似在互诉衷肠,又似在埋怨对方。 四只眼里,同样先明亮了一阵就溢满了清凉清凉的眼泪,然而,转瞬间,谭林已经毫无痕迹的擦去腮边的泪水,满脸挤出一个美丽忧郁的微笑。 黄剑涛眼里射出一道似乎要吞没了谭林的火光,他凝望着这张日思夜想然而又不很清晰的脸,这个曾像羔羊一样温存在他怀里的身子,他的眉毛不觉间挑动了几回,鼻子也莫名的酸痛起来,他终于止不住呜呜的哽咽起来,最后连目光都模糊了。 我从一个远离他们的角度细细观察他们,我看见谭林的眼里的激情与埋怨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似乎剩下的只是委屈,或者是一种说不出口额的无奈与彷徨。 黄剑涛似乎没发觉她眼里那种淡淡的忧伤与无法诉说的无奈与无助,他伸出双手,谨慎的缓缓移近谭林,他怕这是一个泡沫,梦境似的泡沫,怕他的触动会让这个薄薄的如蚕丝一样脆弱的泡沫会随他的手指触及的一瞬突然碎去。 我再看谭林时,她早已转身头也不回的跑开了,那捂着嘴巴的手臂,随后就甩出一个优美的半弧。 “剑涛,快去追她!”我遥远的喊道。 “啊哦——”他应了一声,但后来好像再没有听见一样,张呆的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我到现在还不能原谅我打扰了他的良辰美景。 “明明是她?为什么还要离开我?”他喃喃的低语道。 “怎么不去追回她?”我责备似的说他。 黄剑涛没有理我,他又一次垂下他经常垂着的头,偶尔还会朝着谭林刚刚离去的地方望上一眼。 “剑涛!”我叫了他一声。 “回去吧”他突然拾起那双生铁颜色的眸子,冷涩的说。 我又看见他苍老火红的表情了,那一张刻满深浅不一的纹痕的额头,锁着一个个西红柿似的愁结,像一个个包办了婚姻的出嫁女儿的心思。 我有些忧伤,比他还严重的忧伤。 “也许今天我不该出来”我自责的说。 “我怎么看见她眼里全是委屈与忧伤,她为什么一见我就跑掉呢?”她又灰暗似的呢喃道。 他久久的回味。 可我体会到的是他无声而又恐怖的冗沉的叹息,我害怕与他分享他的不同寻常的心事。 “或许,或许是因为你比她考的学校要好一些,所以——”我突然停止住声音。 我不想伤害他因为刚才无语的别离而厚重的心情,我感觉那是犯罪,犯过无情刺伤他本不开放的心胸的厚罪。 “我想她不是这样的人吧!”我有一丝犹豫的规劝他。 然而此时,我真的不知说些什么,只是无奈的看着他从我眼前划过,低低呢喃的声音,突然生出一层厚厚的老茧,再后来就长满针一样的硬刺,直直扎进我还流血的心室。 他如一个影子悄悄离去,我却久久地站在西下的太阳底下,看那一片血红如高粱籽的晚霞,我真的意味到寒冬真的要来了,而且毫不客气的冲冲撞撞,没有一丝怜悯的来了。 今年的雪是不是比往年更多更久! 第0卷 正文 第六章 无题 又是七七了。 我无力而又努力的在漫天星海里寻找着那两颗所谓的牛郎和织女星。 半页残缺的月牙儿写下淡黄淡黄的光泽,满天繁星争先恐后的激烈的闪烁着,我一直在寻找着形形色色的星状,直到我的两眼发痛,脖颈无力再昂着的头,才空白的坐在一块垂洗的干干净净的地面上。 我闻到那一阵阵沁人心腹的黄土的香腥味了,这种养活了我整整二十年的高贵如母亲的乳房的土腥味。我的神经仿佛在一瞬间酥软了,酥软地我渐渐放松了一直紧张的整个大脑。 黄剑涛着魔了一样紧紧贴着我,索性到最后平躺下,粗犷的呼吸着,宛若黄土坡上的沙尘暴的怒号。 我暗暗可笑起今年的情人节竟然要与他一起度过。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是怎样一种滋味?”他盯着远方的星空问我。 “有没有不都一个样”我淡淡的回答道。 然后我们开始沉默,像这里饱满的垂下身子的玉米棒棒,浓郁的烟味伴着螺丝一样的青烟扩散在粘稠的空气里。 我听见身后有人喊我名字。我循声望去,看见一个身影轻飘飘的朝我走来。 “石小璐,呀!她可是我们班乃至我们系里的头花”我狂喜着告诉黄剑涛,然而,我突然暗暗生寒了,我的确说不上我狂喜什么,渴慕什么。 “啊,美女——”我魂不守舍的手舞足蹈着。 她已经向我伸出那一双和田玉一样的美手,然后颇有风情的朝着我微笑着,我虽知道她一贯都带着迷人的笑,但现在我仍止不住胡思乱想,直至思想抛锚,眼睛出轨。 “怎么,没去找你对象?”她的柔美的提问突然打断我沉醉了的遐想。 “哪呀,哪有!”我惶恐的说着,我感觉话刚出口,我的脸就火辣辣的燃烧开了。 “这谁呀!”她好奇的问。 “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我说。 “唉,我说,我上次交代你的事你问清楚了吗?”她脸色红润的问我。 我当然知道她要我问问黄剑涛,可我一时忘记问黄剑涛肯不肯接受她,重要的是我一直害怕黄剑涛自闭的一颗心,怕他神经似的发呆,他执着的追求,我想即使我问了,他依然会我行我素,甚至会伤害到她。 “啊,这个——”我局促的都快结巴了。 “那个,我给介绍一下吧,这个是黄剑涛,她是我们班的花蕾,石小璐!”我先后指着他们说道。 她对黄剑涛莞尔一笑,伸出玉手:“早就听说了你的大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拜访。” “怎么,你早就了解到了我的名字?”黄剑涛半歪着脑袋,显得很好奇。 “啊,你身后还藏着这样一个标致的人儿,怎么不介绍给我们”我像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一样发现她身后女孩的姿色,倾城倾国! 我不禁又看了她一眼,我想我当时的模样,恐怕眼里会流出一个馋馋的眼水的海洋。 瀑布的头发,水灵的大眼,白净如雪的皮肤与脸蛋,要命的是她殷红酥软弹性的嘴唇,纹路清晰,好像一只勾人心魄的锐钩。 她的冰一般明净的眼睛,我看到她朴素而又高贵的眼睛里隐藏着一种桀骜不驯的性情,同时还有高原红的憨实性格。 我的眼做了一个从她头到脚,再回到那几撮小月似的睫毛上的轨迹,最后砰砰的在心里装上一只小鹿。 四目相对,我立即像触电了一样想逃脱她的风情的眼睛,然而,我的眼睛被紧紧的黏住了,而她,在我们短短的相对约莫三秒或者四秒后,就迅速的低垂下头,躲在石小璐身后,脸蛋绯红的撕扯着石小璐的衣襟。 我真不知刚才的一幕他们有没有看见,或是看见了并没有说出来,或是真的没有看见,总之我的心开始不能安宁了。 石小璐咯咯的笑出了声,然而她的样子,神秘的叫人心绪烦乱起来,那时我的脸蛋愈来愈觉得炽热难耐了。 “她是我堂妹,叫石小玥,和黄剑涛一个系,一年级!”石小璐简单的说。 “真是清水出芙蓉啊!”黄剑涛这个一向很严肃的人不禁脱口而出。 “怎么,没去和你们的相好玩儿啊,今天可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我故意捉弄起石小璐。 “呵,我这不是来了么?俩男俩女,难道还不像那么回事?”她的反问让我无法回答,接着她浪荡的笑了一声,那声音寒冷的像带上了刺。 “情人节没有情人,却有两个大美女相伴,倒也值”我也放出声来,很豪爽的说道,我还顺便瞟了石小玥一眼。 我吃惊的看着她红晕满脸的竟盯着黄剑涛,而且那模样随她呼吸的节奏表现的愈来愈明显,我的心突然凉了许多,凉的连血液都快凝固了。 “这小丫头,莫非又迷上了黄剑涛”我在心底里偷想。然而,那股浓浓的醋意也慢慢蛰痛了我的眼睛。 “‘璐’与‘玥’都有美玉的意思,难怪你们都藏着一股冰清玉洁的感觉,只是现在的人啊,没法——”他渐渐放低声音,最后停留在没法这俩字上。 “是的,这俩字的确如你所说,都有美玉的意思,可我们没有你说的那样美丽,我们的名字其实是一个代号而已,你,真有学问”石小玥含嗔的低语道。 我才慨叹刚刚真是错误的估计了她,她并不是我想的简简单单的一个女孩,也不如黄剑涛想的是败坏的一类。 “可你们是怎样知道我的名字的”黄剑涛问。 “睡不知道咱们学校有一个年轻的书法家和古典词作家”石小璐抢着用她洪亮的声音答道。 “过奖了,玩笑的话,谈不上家的”黄剑涛很谦虚的挠挠快要从鼻梁上掉下的眼镜。 我感觉到我如一个被丢弃的女婴,惨淡的啼哭不出一声,久而久之,就被忽略不计了。 “呃,怎么一开始就没完没了了,歌词里还说‘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么,怎么现在就把我给晾一边了”我挤进他们中间提高了声音说道。 他们都开始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直看的我浑身发抖,皮肤上鸡皮疙瘩密密地生长出来,他们才哈哈的大笑起来,而我,却感觉他们的笑要比盯着我的模样更寒冷。 “笑什么,莫名其妙!”我在想。 “这俩女孩都看上你了,看你怎么对付!”我附在黄剑涛的耳边,幸灾乐祸似的坏坏的笑道,同时,还依次扫视了一眼她们。 “看你的金枪,还能不能经受住两个性欲强烈如狼的女人的攻击?”我在暗暗的诅咒着黄剑涛,也在嫉妒者他! “喂,你又在说什么?”石小玥羞红了脸急切的问道。 “肯定没说啥好的”石小璐补充了一句。 “哈哈”我故弄玄虚的笑了一声。 石小璐睨了我一眼,可因为刚才的一阵醋意,我竟然糊涂的感觉那一眼满含着柔情,像蝴蝶的翅膀扇动着的柔情。我的感觉仿佛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直勾勾的喜欢上了她,干脆的一瞬间就完成了别人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产生和适应的感觉。 我有些困意了,虽转过脸打了个哈欠,低头瞧瞧手表,然而这一细小的动作不知何时竟被石小璐发觉了。 “看来时间真不早了,我们应该回去了”石小璐笑道。 “嘿这家伙,还真心细!”我暗暗的叹道。 “那我们送送你们吧,要知道两个女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怎么叫人放心!”黄剑涛说。 我看见石小璐眼里掠过一丝惊喜的颜色,然而她还故作的低下秀发遮盖着的头,轻声说:“不用。” 我在心里想:你的想法怕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小样,看我怎么整你! “这样吧,你们在一个系,我们两个在一个班,让黄剑涛送小玥我送你“我边说边将四人分成两拨。 “放心吧,我那哥们正人君子一个,他是不会伤害你妹妹的“我又怕她找出推脱的理由,就赶紧找出一个借口补充道。 石小玥因为我的安排乐的拍手叫好,石小璐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转身还给黄剑涛一个风情的微笑。 “小玥,要不姐送你吧!“她真的想找出一个推翻我的建议的理由了。 “Mygod!”我在心底里祈祷。 “不要姐,我们拐个弯就到。” 活该!我悻悻的窃喜到。 石小璐突然甩欢了膀子,从我眼前一晃就过去了。 “跟着我干嘛!”她冲我吼道。 她在前,我在后。她的动作刁蛮,我的动作诡秘。 忽然,她停住幅度很大的步子,笑盈盈的朝我走来,最后又残忍的拧住我耳朵,我呲牙咧嘴也无济于事,再后来,我似乎听见她揪着我的耳朵呲呲的像扯烂了一样向着。 好残忍,日本鬼子的残忍。 “疯了!”我仰天长号道。 相对于我们,黄剑涛愈石小玥并肩,安详又很沉稳的走着。轻轻摩擦的双肩,同样频率的步伐,偶尔四目相对的神情。 “剑涛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她很单纯的说。 “问吧!”黄剑涛依然如一块磐石,不紧不慢,看上去很庄重,很安全。 “你怎么老板着个脸?是什么人什么事伤害了你吗?” 黄剑涛感觉这个还很小的女孩,虽不是诚心的言语,但还是隐藏不住一阵麦芒蛰痛的感觉,烧灼在心里,他蹙紧眉毛,沉思了一阵,才又变的正常了。 “是理想吧,应该是理想无休止的破灭,才让我变的这样冷漠!” “理想?”她不解的停下,用明净的眼睛注视着黄剑涛。 “你不是上了大学么,而且专业也很不错。” 黄剑涛把目光转向远处稀疏的几盏路登上。 “其实当初我和你一样,刚走进校园,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兴趣,可这样一个肮脏不堪的环境里,我发现我们这一代人,道德上真的垮掉了!垮掉了!”黄剑涛的话音很重,中的掷地有声。 “我们的道德?你,你是在寻找我们道德的归宿么?我们的道德究竟怎么了?”石小玥不解的问。 “你觉得现在的人精神上不是缺少了一些东西吗?为什么我找不出另一个拾金不昧的人,我又很少听孝敬父母的先进事迹,相反,我只看到一个个自私可恨的脏污的脸,看到正如鲁迅笔下的那群杨二嫂式、那群看客似的人物,为什么?” 黄剑涛沉闷的声音像麦芒一样无情的穿透粘稠的空气,最后回荡在夜色上空。 “可你毕竟不是杨二嫂、看客时代的人物了,你不是!“她铿锵有力的反驳道。 “难道年代更迭了,这种毒素似的道德还应该存在吗,难道我们的良心真的要泯灭吗?”他激动的满嘴的唾沫星子轻舞飞扬着。 “所以你觉得困惑,你觉得失望,你觉得我们的世界倒退了,是吗?” “是的,我的确感到彷徨,我是找不到我们精神的出路了,我是站在一个未知的十字路口和你说话!”黄剑涛的声音像秋夜里的凉水,冰冷冰冷的一直浇灌着,浇的整个校园都哗啦哗啦的响。 “这只是你的理想,你不能太理想化,每个社会都有他的社会现实,倘若这个社会现实已经形成,又岂是你所能左右的,剑涛哥,我佩服你身在校园心系天下的精神,但你想改变这个现实恐怕不太可能,或者根本不可能,况且,我们的社会还没到你说的那样污秽不堪!”她滔滔不绝的说道,直说的黄剑涛砸吧着嘴皮。 黄剑涛愈她道别,他站在女生宿舍楼的路灯下,他一直听着石小玥咚咚的脚步声回荡尽冗长的楼道,然后停在她的宿舍里才若有所思的离开。 “真如她说的那样吗?”黄剑涛在想。 他似乎又看到横亘在自己眼前那层浓浓的厚雾正铺天盖地的铺了过来,最后还将自己团团包围在中间,然后窒息似的憋闷的他呼吸不上。 “难道是我错了?”他反问自己。 凌晨,我还沉浸在美梦当中,黄剑涛死鬼一样就站到了我的床头前,满脸疑惑。 “怎么了?”我关切的问。 “是不是我错了?”他疯子一样的揪起我的衣襟问道。 “什么错了?”我懒懒的问他。 “是不是我错了?”他有重复了一次。 我想他是不是沾染了什么,或者是鬼魂附体了吧,那模样我真猜不出他究竟怎么样了,只是浅浅懒懒的回答他一声:“你没错!” 然而,他悻悻的走来,走得很沉稳很沉稳。 这个磨刀石一样的人,我想。然而,他的手机又一次落在我的床头上,这会儿还欢快的叫唤着。 是一条短信息:剑涛,好久好久,好久都没曾见面,我不知道你在分开的这段日子怎么过,而我,确如病痛折磨一般,一个人苦苦从日出等到日落,再经历一个个漫长的黑夜,我没有心情再去做生意,现在我的生意惨淡的要命,你,在哪里? “谁呀”我胡乱的想。 我站在窗前,窗缝里的风吹乱了我长长的头发,我沉默了一阵,忽然又想起韩恬的模样了,所以我怅然若失的盯着远方,刚才还浓浓的睡意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黄剑涛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他欢快的拾起手机,然后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他犀利如秃鹫的目光又从他炯炯有神的眼眶里射了出来,他同我一样,呆呆的有点神经质的向远处望去:那些遥远错纵的群山,蜿蜒到了神秘的地方,期间有一层薄薄的白雾,轻轻笼罩在每座山腰,旷达而辽远的几千里的平川,宛若一块连在一起的镜面,洁净而又模糊了真实,黄剑涛和我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然而那影子扭扭斜斜,像抽象派的画。 又是雁阵,高飞的雁阵,一整群一整群,没有哀鸣,没有欢乐,只有一个永恒的目标。也许黄剑涛也钟爱雁阵吧,他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像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祈祷他的主的安宁一样祈祷雁群会早点安家,早点平安的飞入那个梦想着的地方。 第0卷 正文 第七章 无题 秋雨濛濛,像一个死了男人妇女的没完没了的眼泪。校园那棵大伞似的老杨树叶上,密密匝匝的雨花已经兑换成一株株晶莹透彻的雨珠,不时的像老人吸着旱烟吧嗒吧嗒的滴着。 重又踩在故乡的温土上,贪婪而幸福的吮吸着黄土淳湿的香味,甚至捧一把捏在手里,凑近鼻尖去闻,凑近嘴唇去亲。 校园已不是往日的校园了,那几座气势辉煌的大楼,几座含羞的凉亭不知何时建成,但已经淹没了当初长在这里郁郁葱葱的柳树。 黄剑涛抱住那棵曾经是他亲手栽种下的现在已如人腰粗细的槐树,久久的深情凝望着,最后贴近脸,满含泪水的亲吻了一次苍翠的树皮。 “久违了,我的高中岁月!”他叹道。 我,秦心,石小玥一排站在他的身后,静候他虔诚的赎罪似的沉默,我们当中谁都没有一句话,即使我也对高中生活如此的怀念。 “桃花依旧,人面不知何处去,才短短几年就物是人非了,悲哀啊悲哀!”黄剑涛动情的流下一两滴浑黄的眼泪。 黄剑涛又把沧桑的脸移向如今柳树成荫的操场上,久久都不肯把目光离开,他的脸仿佛被一层粘性超强的浆糊粘住了,他的模样已变成一个站立的沉思者。 “你又想起往事了”秦心贴近黄剑涛的耳朵说。 “往事不堪再回首,不堪回首,昔日的玩伴今日又在哪里,尤其是&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我知道他又想起谭林了。 “剑涛,坚强点,你不也说往事不堪再回首么,怎么还&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我开始劝他。 黄剑涛解开上衣的风扣,紧接着解开衬衣的第二个钮扣。 他鸡皮似的胸膛上就隐隐约约显出两个钱币一样大小的刺青的汉字来,我看见他轻缓的举起右手,最后却沉重的将手伸进衣扣,一直摸索到那两个字上,“谭林”我这次真真切切的瞅见了刺在他胸口上的那俩字。我凑过脸,然后盯着那俩字怔怔的发起呆来。 “这是我和她约会的见证”他眼泪有泪,但更多的是失去的痛苦与忧伤。 石小玥惊讶的张大嘴巴,秦心虽没有说什么,然而眉头皱紧成一个疙瘩。 “你真傻!:秦心把一头柔顺的秀发贴近黄剑涛木然的脸上。 “她当初也是这么说的”黄剑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他盯着远处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最后化成淡淡的烟丝,仍然一句话也没有。他,又在把痛苦藏进心里了。 是谭林早就了他别样的性格,还是别的什么,我突然间感到他莫名的悲哀与孤寂。 “剑涛,坚强一些!“我握紧他的粗指。 “好了,刚才实在是难以抑制一番对母校的深情,让列位见笑了”他揩干眼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去我家吧”他提议。 远远的我看见那一座破旧的老黑屋了,只是因于秋雨灰蒙的缘故,我不太清楚那些娃页间长的是绿油油的什么东西。 屋上的泥皮掉了好几块,像是得了牛皮癣的皮肤,褶褶皱皱,粗粗糙糙,尤其是连着房屋的土院墙,竟被碱化的脱掉一块一块的薄窝,有的只剩下一张皮子,也许只要大声说几句话就能震塌。 我们站在木栅栏的门前,屏气听着屋内的声音。 黑汪汪的烟囱里冒出一股瘦瘠的蓝烟来,偶尔有一丝清香的胡麻油香味,掠过我们的鼻孔。 “咳—咳”伴着厨具碰撞的咣当的声音,一捧沙蒿似的灰白头发的佝偻着将近90度的老人蹒跚的走了出来,她手扶着门框,咳的厉害,最后感觉要呕吐出来了。 我又一次看见黄剑涛眼里全是泪滴。 “娘——”他急急的推开栅栏门,一头扑进母亲。 就在这一瞬,我看见所有人眼里都满含眼泪。 那一捧蓬乱如沙蒿的灰白的头发,罩着一张盘满皱纹的脸,两只乌黑像焦火棍的手,颤颤巍巍的在胸前抖动着。 “尕娃——”她哀哀的叫了一声,再张开像桑葚染过的紫色的嘴唇,两颗门牙不知何时缺失了,现在黑洞洞的,然而,几滴浑黄如蜡焰的老泪随着她脸颊上的千沟万壑冷冷的流下,落在脚下落满灰尘的水泥地上,那眼泪立刻就滚成一个个沾满泥尘的灰黑色的小球,晃晃悠悠的朝前滚去。 焦火棍的手缝里,隐藏着白白的面粉沫,它们虽老人揩泪时粘在了她皱巴巴的脸上。 她蹒跚着两只五寸左右的小脚,挪动了几步,就哇一声婴孩似的哭叫了出来。 我寒心她穿着的衣服:一件大襟的长衫,一件50年代的的确良的宽松的长裤,双膝双肘不仅补着一层厚厚的补丁,还因为磨损呈现着锃亮的瓦白色。 她终究笑了,虽是一个没牙的黑洞的嘴巴裂开的不很美丽的憨笑,但这个连眼睛也变成两道弯钩的微笑,着实永永远远的留在我的心底了。 这就是中国西北的农民的女人——一辈子,兢兢业业,一个一个接力似的生儿育女,一个个操持家务同男人一样犁地锄草的西北攒劲的农民的女人。 我们的眼再一次潮湿了。 我想避开那一张国画似的色彩单调的老脸,,然而我处处看见的是将近70度的陡坡上,一个穿着花格裤子的中年妇女,挑一担农家肥,扭动着她硕大的肥臀,一步步艰稳吃力的朝着翻得酥软的土地里走去;或者是不远处的打谷场里,又是一捧花白的头发,顶着一个驼峰,吃力的扭动着她自己渐渐僵硬不再灵活的四肢,一颗一颗像拣珍珠似的拣出碾进谷场里的麦粒。 秋雨息了,太阳腼腆的只露了一次面,雨后的一层轻雾笼罩在殷红的云彩里,袅袅的升腾着,这不是仙境,却胜似仙境。饭罢后的乡村,宁静如徐志摩的情诗,在天色灰凉的时候,蛐蛐婉转的鸣叫了,潮湿的水沟里,癞蛤蟆翻着它下巴上的白肉,偶尔弹出它殷红的舌芯,捕一只蝇虫鼓起腮帮吞噬了。不知何时,远处传来一声蛙鸣,紧接着这边也凑热闹的和应成一片呱呱的蛙鸣的优美音乐。 路面潮湿的像刚出了汗的毛驴,嗤嗤的呼着热气,凋零了一地的树叶,沾满灰白的泥点,乖巧如新媳妇的紧紧贴着地面。玉米秸里的水分早就干涸了,只剩下苍老的叶子,随风微微抖动着。 山腰里的那些低矮的荞麦已经露出黑色的籽粒,一簇簇垂头散发着淡淡的面香,有几株反常的还开着白红两间的花,引得几只野蜜蜂嗡嗡乱叫。 农村,香郁浓烈的农村! 黄剑涛家长满青苔的院墙的后边就有一个洁净如案板的打谷场。乡村的土色面庞的农人习惯了晚饭后在这的一会闲聊。他们都憨笑着露出几颗淡黄色的牙齿;男的吸一锅喷香的旱烟;女人兜里揣上几把炒脆的豌豆,捏一只千层的布鞋底,都囤积在场里的几个石碾上,享受着一日忙碌后的平静的甜憩。 “黄婆婆,你大学生娃回来了!”一个扎着红色头巾的中年妇女贺喜似的说。 “回来了——回来了”黄剑涛的母亲拣了一块最大的石碾坐下,然后憨憨的像个孩子一样。 “啧—啧,瞅人家涛儿,就是一个当官的料么,哎——,怎么这么多的娃娃,是不是涛儿的同学?“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都是城里人吧“几个女人欢快的笑着凑了过来。 “啊呀呀,人家的女子长的真叫个心疼哩!“妇女赞叹道。 “连年画上的一样”又一个妇女凑了过来。 “跟电视上的一样,哎呀比电视上的还心疼!”妇女们哄哄嚷嚷争着看秦心和石小玥。 随女人过来的还有一群八九岁的孩子,他们当中有穿着布鞋露出几个脚趾的;有托着长长的绿色清鼻涕,袖口还因为抹鼻涕而变油光的;有系错了钮扣衣襟长短不齐的&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我看见他们灰黄色的眼睛里装满好奇、渴求、迷茫、羡慕甚至孩子般天真的妒忌,我的心痛了。 然而黄剑涛,他永远是一个不很“正常”的人。他表情木然,眼里透出一股寒冷的绿光,他走进男人女人中间。 “庄上的爷爷、奶奶、婶婶叔叔,娃儿对不住你们!”黄剑涛一说泪就汹涌了出来,但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跪得土地微微的跟着颤抖了几下。 人群中立刻传来一阵唏嘘声,几个中年的妇女撂下手里的针线,紧紧赶来想拉他起来。 “涛儿,你这话咋说?你现在和我们不一样,你不能跪!“人群中一个持着最长烟锅、满脸一把山羊胡须的老者说道。 “二爷啊,孩儿有罪哩!“黄剑涛用他的方言答道。 几个妇女还是撅着屁股逮劲的拉着黄剑涛,直扯得他的衣服呲呲的脆响着。 “你婶子,别拉别拉,娃有话要跟大伙说哩!“黄剑涛的母亲在劝着几个拉黄剑涛的女人。 “四娘啊,娃有话咋不让站着说么,跪就把娃跪严重了!”妇女反过来劝黄剑涛的母亲。 “四娘啊,你叫哇跪下做啥?一个腮帮通红的满嘴飞舞着唾沫星子急切的说道。 黄剑涛的母亲又颤微着回到石碾旁,自言自语似的的说:“我娃是吃大伙的浆水面长大的,他小的时候没有在那个女人的怀里窜过,没吃过哪个女人的奶,我娃上学,我不是靠着大伙周济,我这个死老婆子怕早见了阎王爷了!没有你们哪有我儿的今儿个!“她边说边皱紧额头上密密的纹痕,最后在额头上拧成一个肉球,她昏黄昏黄的泪珠儿突然像童子的尿液吧嗒吧嗒的流开了。 “我上了学,我娘一个人在家,全因了你们。“黄剑涛感激的说着,随后就是几个响头,直磕的他的额头上沾满酥土。 “是不得了,是不得了!“人群中有人立即尖叫道。 “涛儿,起来说话,你现在身份不同喽,就不应该给这群下贱的人跪的,起来说话!”噙着长烟锅的老头儿往烟枪头里装了一咎旱烟,然后用狗头一样黑的指头肚儿深深的压了几次,才从衣兜里摸出汽油的打火机。 他吧嗒一声,随着一阵火星的闪耀,打火机的棉花捻子上变戏法的出现了一串小火苗,小得可怜的火苗。他凑近脸努力地吸了几口。火焰的光亮血红的照亮他像熟的彤红发紫的高粱一样的脸庞,然而那张脸,真真切切的说是一株没有灌满汁浆,只肤浅的的上了一层颜色的干瘪的高粱。 旁边一个腰身与腿成了垂直状态的满头白发的老奶奶,颤颤巍巍的递给他一杯浓的像他脖颈的酽茶。 人群立刻自发的让开一条通道,一个头发梳的光镗的女人还搀扶着90度的老奶奶,最后在一块最大的石碾上坐下。 我忽然看见一个羞涩的少妇,用衣襟迅速的遮盖住抓在怀里的儿子手里的双乳,尽管孩子哭闹不止。 “涛儿,谁没有个急的时候,你这么争气,就说你们孤儿寡母,我们咋忍心不顾哩!”90度的老奶奶嚼咀着嘴里的一口浓痰,咳了几声吐出去慢腾腾的说道。 “我虽然走出去了,可庄上有多少娃娃还是没学上,多少的乡亲还是在土里抛食,我咋忍心啊!”黄剑涛哎声说道。 “哼哼,祖上多少辈人了,我就没见过一个饿死的,娃儿,你只管念你的书!”老者突然高声的说道。然后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根大前门香烟点上。 大前门的香味立刻飘荡在安宁的乡村的空气上方,它冲击这旱烟浓郁的臭味,在青灰色的暮色里,袅袅的蓝烟螺丝一样升腾了起来,然后罩在人群的上方。 “啧啧,二爷,这烟响死人咧!”不知哪个嘴馋的男人拍了老者一马屁,讨好的等待着老者额外的赏赐给他一支,他等的连空气里飘起的香味都快吮吸完了。 老者似瞪非瞪了他一眼,然后撅起下巴上的一咎山羊胡,轻快享受的捋了几把。 “二爷,村上的庙我想用!”黄剑涛扑了扑身上的泥土说道。 “你娃没事用庙干啥?”老者疑惑的问。 “我想给他弄出来一个学校来,叫庄上的娃娃念书。” “这两年虽不怎么敬神了,可老家终究是老家,你弄吃一个学堂是好事,可叫老家去哪里?”老者思索了一阵说。 “二爷,娃娃跑几十里路上学苦的很么!”黄剑涛坚持的说道。 “二爷,不如把老家请你们家吧,你好好伺候着,说不上你老家托了福,还来个老来得子!”又是这个猴馋的男人叫道。 人群中立刻开水似的笑了一阵,然而也没有人提出怎样的异议。 夜影终于扑灭了旱烟的味道,农人个个像吃饱喝足的羊,涣散的朝自己的窝奔去。 难得乡村这般的清净和安宁,我停了下来,享受着一种独处的自由。 乡村——香村,黄土堆里的这个香馥浓郁的地方,应该是世上最最安宁,最最能陶冶人的性情的地方,应该是最奇妙,最温柔的包罗肮脏和龌龊的地方,我,终于找到了你! 不知何时,我的身后响起一阵激流的水的冲击声,最后又渐渐湮没了。 “这是什么?”我寒寒的问我自己。 然而我身后的土坑里渐渐浮出一个身影,然后又轻轻提起褪在半腿上的裤子,这,是秦心,的确是秦心,是她鬼一样美丽诱人的身材。她似乎也发现了我,先是一阵仓皇的急急提起裤子的动作,继而又怔住了,随后就有了反应,哇一声像被鬼撵上一样逃命去了。 我傻傻的站在那里,一时间像被瓷实的黄土黏住一样动弹不得了。然而我在想:那响声背后是怎样的一股激流啊,是从一个怎样的地方飞泻出来,又是怎样旋出一个两寸三寸的小窝,更是怎样激起一股香甜的尿骚味的?嗷,我是阿Q,我想到女人了。 我有些冷,也有些害怕。那些挂在树上的各色的塑料袋也在此刻拼命的发着怪叫,像极了鬼的哀鸣。这声音麦芒一样扎疼了我,我不禁吐了一口唾沫,狠毒的咒骂了一句:妈妈的,这些肮脏不堪的东西也浸进了农村。 我往回走,一路上紧紧裹着衣服,我甚至连自己的风扣都系上了,却还止不住黑夜的寒冷,然而最后我又鬼使神差的停在黄剑涛家的一座房前。 橘黄色的窗帘紧紧的拉着,暗淡的灯光被削减的剩下瘦瘦的几束,窗的玻璃上已经结起淡淡的薄冰了。我听见窗内一阵一阵水流和着女性的偶尔的一阵最死般的柔美的呻吟声,我在那一刻像被粘性很强的胶水粘住了一样,痛苦的无法挪动自己的双脚,我确实被一股常腾绊住了脚。 “哎呀-嗷——哎呀!” 这声音,天籁呵! 我的耳朵突然长长了,它实在不听我的话了,自己生生的拽着我,把整个头贴在窗户上。 “奥——”这声音拉长了不少。 我一时间听不见水声了,只听到一股高山流水般的美妙的音乐。 然而我的脑海里却显出这样一个镜头:雨有些惨淡的下着,一株一株像农妇簸箕前飞出去的瘪糜谷。学校的澡堂的窗口里不断的挤着股股浓烈的热气,凑近耳朵,不仅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更能闻到那种酥红一样浓烈的香皂味。 黄剑涛,我。 我们做贼一样的蜷缩着身子进入那个蒸汽袅袅的澡堂。 我的天,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光秃秃泥鳅一样的身子,一个个,一个个,袒露着男人高贵而又下贱的地方,成熟的不成熟的都毫不掩饰的全盘托了出去,哎,黑压压的那些男人的丑陋的器官呵! “啧啧”我无法接受这个群体的暴露! “哎呀,羞死个人!”黄剑涛一瞬间就红透了脸,闭上眼睛低声的嘟囔着。 真他妈的不顾脸!我暗暗的想,最后却还是复仇般的照例脱了个精光,这群剥光的树皮! 黄剑涛久久地怔在那里,嘴角不时的抽动了几次,他的蓝色的裤头湿漉漉的贴在他土黄色的肌肤上,显眼的惹来剥光了的树皮一片的唏嘘声,接着是一阵喷墨般的嘲笑。 水声,笑声包围了黄剑涛,然而那笑是怎样的一种笑啊! 我渐看见他们抽象扭曲甚至如同他们排泄赃物的那个器官一般的脸了。 &8226;&8226;&8226;&8226;&8226;&8226; 可现在是一种怎样的情境:她一定酥软的躺在澡尺里,掬起两捧甘甜的热水,然后用白嫩的毛孔吮吸着汨汨的水滴,她也应该披开了湿漉漉的头发,应该正揉搓着洁白如玉的身子,应该很安逸的享受着这一醉人的时刻&8226;&8226;&8226;&8226;&8226;&8226;“奥——”她又叫了,仿佛初夜见到元红的痛苦的呻吟。 我明显的感觉着自己激情的不适,可我的内心在呼喊:喂,你是怎样龌龊的思想啊! 是啊,我是怎样的龌龊,亏我还是一个大学生。 可我真的在思考:农人的生活里几时有过这样的舒坦啊! 但最后有一天我也听说了,黄剑涛其实当初也在思考这样的一个问题。 第0卷 正文 第八章 无题 寒风刀子一样一绺一绺的刮着,直刮得人心都寒冷了起来。洁白的粉雪沸沸扬扬的在空中飞舞着,渐渐的汇成一层薄薄的白雾。惨淡深沉的黄土坡上,羞涩的露着屁股大的几片土色。 苍茫的黄土坡,黯淡的黄土坡哟。你掩藏在白皑皑的雪界里,那些厚实的性格该不会也隐藏了吧。 蜿蜒的山峰,隐隐约约的山峰,醉人的销人魂的山峰,你惨淡的淡蓝色,是怎样用眼望穿呀。 天,很冷,冷的连牙龈都在颤抖。 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老厨房的黑黑的木窗眼里,一股一股涌着白色的热气。屋檐下扫净的土台阶上,又暗暗的落下了一层薄雪。 我看见几瓣零星的糖纸和瓜子皮,另外还有一盆快要湮灭的供行礼人跳的火盆。 黑黝黝的门框上不协调的贴着一副大红的对子,它在暗暗的天色里已经显示不出喜庆的色泽了,只孤零零的哔哔啵啵的在寒风的刮动中叫着。 屋内,25瓦的灯泡的光亮已经被热气围困的寥寥无几了,然而女人硕大却又下垂的屁股,“欢快”地扭动着,直到最后也渐渐模糊了。 女人红肿的眼眶色泽亮极了,像刚才才上过棒棒油,又好似方才间浸过了油彩。 然而,她嘴角留着的是一丝丝难言的惆怅和无奈。夹杂在其中的是一种苦苦的笑。她缓缓地不舍地将一碗擀的光溜溜的浆水面双手递给坐在炕上的女儿。 女儿有些羞涩的看着母亲,她略微带黄的头发已经盘成一个发髻,黑色的脸蛋上搽着一层白粉,像驴粪蛋上落下了一层淡霜,然而那红红的细唇也在微微翕动着,似乎不适应这从未有过的伪装,那双幼稚可爱的眼睛,天真无邪的在眼眶里转动着,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她今晚将会变成一只怎样的羔羊。 “我听说你对象的照片是那他侄子的顶的!”她的耳畔又回荡着前些天邻居的女人的这句话,于是她渐渐陷入一阵沉思。 “瓜女子,吃吧!”女人用哭腔打断女孩儿的思考,然后泪光汨汨的望着女儿,即将要变成新娘的女儿,她的心上,像有一股咆哮的洪水冲刷高原时的模样,搜肠刮肚的侵蚀着她的溃烂的心肉。 女孩欢快的接过浆水面,扑扑腾腾几下,再也顾不上她殷红含水得嘴唇了,她饥馋的性格突然间表现了出来,再也没有矜持,也没有羞涩,一心贪婪的吮吸着庄稼人这上等的白面绺子。 女孩几下就吮吸完了,她舔舔嘴唇,再连碗边上的一片菜叶也用舌尖挑进嘴巴里。 她现在兴许饱了,其实这样一碗面对于庄上这样的人家的子女来说,几乎就是塞塞牙缝罢了。 女孩现在开始欣赏起自己了:崭新的花棉袄、花棉裤,崭新的头绳、袜子和秋衣,还有陪嫁的新脸盆新稠被。所有的所有,都是全新的,从未谋过面的,这一切都充满着喜气洋洋的意味,这样的感觉,是树上的要命的,这样的感觉怕事连过年都不曾有过的稀奇的幸福啊。 女孩醉了,她沉浸在这样一个梦幻的世界里,享受着乡村女人一辈子只愉悦的这唯一一次的舒适的幸福,享受着自己即将成为一个男人的女人,成为他们实验和蹂躏的对象,成为他们生儿育女的工具,成为他们发脾气的理由。女人就应该有过这样一回自己的享受呵。 拖拉机突突的响声近了,最后又传入母女的耳朵里,女人突然就变的慌乱了,她手脚并用的收拾着女孩的东西,又转身往灶台的闶阆里塞进一把干麦柴,再急急的将一块小儿的尿布似的旧而脏的破盖头搭在女儿的头上。 男人进来了,他好像也不怎么愉快,毕竟这也是女儿的出阁,他咬着半截旱烟棒,冷冷地白了一眼女人,然后无聊的往灶台里加了一点薪柴。 “狗娃!”男人盯着炕上的女儿说:“过一阵有人会把你抱走的,你去了人你家,就是人家的人了,以后就要好好的过日子,好好伺候你男人,你的公婆,还有还有……” 窗外已经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鞭炮的脆响声,紧接着是一阵香馥浓烈却又很刺鼻的火药味,女孩毋庸置疑的成了新娘,她最终被一个壮硕的后生给拔萝卜似的夹走了,最后又被狠狠的甩在拖拉机后箱用红布搭起的棚子上。 然而老女人,她在空中频频的抓着手指,她似乎要留下女儿,可自己却不敢也不能吱声。她深陷的眼窝里两泓豆浆似的浑泪悄无声息的流出来了,最后又停留在干巴巴的下巴上,久久地久久地似乎给寒冷冻结了??????当老牛一样挪动的拖拉机终于载远了女儿,最后消失在白皑皑的雪界时,扶着门框远望的女人终于两腿酸软,稀泥似的瘫在灶台前的一堆麦秸上。 村外的唢呐声凄凉委婉的叫起来了,寒寒的像今天的风。女孩记得女人交代过在出嫁时一定要记得哭,而且声音越响亮就代表女子对家的眷恋越深刻,也有一说哭出的声音越响亮,回头婆婆家的人才越贵奇你。 可女孩的确哭不出声来,她的确不懂出嫁意味着什么,于是,她努力地想哭,最后索性假装死娘了一样扯着嗓子,凄惨的号叫了几声,然而这声音沧桑的像一块春天出了芽的蔫土豆,不仅没有换回庄上人的同情,却惹得自己扑哧扑哧地笑出了眼泪。 风霜这一刻突然加快了频率,远处的天边,山峰已经全部消失了,白皑皑一片,再也分不清黄土的色彩了。 拖拉机的慢吞吞的颠簸多少让她有点恶心,唢呐的声音也哀伤的刺痛了她孩子一样天真的心。她偷偷的掀开搭在头皮上的盖头,看见了外面沸沸扬扬的雪花不知何时竟然这般紧密这般美丽了。 是一头毛驴,骚情的叫唤了几声,然后夹紧它的尾巴,把嘴上的一层厚皮翻了过来,它的鼻孔里呼出的两股白色的气柱,已经掩饰不住它的愤怒了,它用黑色的前蹄不住的踢踏着圈住它的门板。 “啊哦,我的小驴儿!”女孩轻声的说:“我怕再也不能在咱们的后梁上看你吃草了。” “哎呀,对,我今天出嫁了!”女孩像梦醒一样的自言自语道。 她俯首看着自己弱小的身材萎缩在这样的一个宽松的装备里,竟然瘙痒的有点难耐,她完全可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像一个小猴子般的耍起本能的武术。 她没有翘起的尻蛋,没有圆浑的胸脯,没有黄土坡女人那种特有的大手大脚,更没有她们创造儿女的麻袋一样的大肚皮。 “唉,我才十四岁!”女孩暗暗的想。 黄剑涛的眼睛湿润了,我无法理解他别样的性格,他没有在意狂雪淹没他的长头发,一直留着的是一个连鬼都惧怕的表情,凝重的像一座丰碑。 雪花,无穷尽的雪花,黄土坡最最厉害的一场暴雪,那漫天弥散的净是这些舞娘一样的精灵,然而,我害怕了天色的黑暗,我似乎听见女孩痛苦的呻吟了: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蓬头垢面,像一个无法入土的鬼魂,游荡着游荡着…… 第0卷 正文 第九章 无题 黄剑涛像高原上的一株白杨树,岿然立在一阵一阵的风里,他着着一件精干的黑色西服,乳白色的衬衫上,扎着一条紫色的领带,他突然间变得异常的年轻和异常的灵明,他在接受着黄土坡人最崇高的敬意和最厚实的祝福,他,是一个王,一个受着他的群体敬畏的王,或者他应该是驰骋在自己领地上的雄狮,接受他的狮群的膜拜。 我不知什么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阴塍起那张让人生畏的脸。 “怎么了?”石晓玥挨着黄剑涛的耳朵说,然而那声音却纳入我的耳里了。 黄剑涛对着石晓玥嘀咕了几声,然后登上一辆推土机一样唤的“老幸福”牌的摩托车去了。 “他去干什么了?”我问石晓玥。 “听说&8226;&8226;&8226;哎罢了,还是算说了”她刚刚翕开的嘴巴忽又合上了,然而她又拂袖去了。 县城离乡村并不怎么遥远,黄剑涛只骑了短短的二十分钟便到了县府的大门口。 是一栋六层的大楼门前依然是一对雄伟的石狮,当然少不了具有灵敏嗅觉的保安。 空气有些干燥和寒冷,但空荡荡的楼道却像太平间,阴暗的回荡着黄剑涛嗖嗖的脚步声。那冗长的似乎走不尽的楼道的两边隐隐的挤了过来。一直挤在黄剑涛左右两只肩膀上。他寒冷得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走下去了。 黄剑涛远远地白了保安一眼,看见他死猪一样哼哼的拉着响亮的鼾声,就毫无遮掩的进去了。 “这是太平间吧,不错,这温度这模样就是太平间的复制。”黄剑涛在心里想。 黄剑涛猫一样小心的叩开书记的办公室门,然后满脸堆出他生平最勉强最难看的一个微笑。 “书记?”黄剑涛用喊着爹的声音蚊子一样的哼了一句。 “嗯——嗯在”坐在桌后的代理书记答应了一声。 他迅速的抓起桌上电话的手柄,然后顿了一会。 “你是?”他问。 “我是——”黄剑涛刚要回答。 “喂——保安室,刚才上来的人登记了没有”他打断黄剑涛的回答。 “什么?那你的工作咋做的,人都在我的办公室了!”他冲着电话喊道。 黄剑涛安详等待着麻袋书记破鼓一样训斥的声音,然而这一刻,他莫名的自信起来,他的刚刚还在颤抖的双腿一瞬间不知从何处汲取来了一股坚强的力量,支撑着他像松树一样挺立起他的脊梁。 他不屑的瞅着眼前这个雍容华贵、满脸横肉、脖颈上全是肥褶的代理县委书记,然后默默地等待着他演习似的训斥:中国人都是这样的,总喜欢在比自己级别低的人跟前演习一番,以显示自己的高贵。 “原来那狗腿子的保安在演戏呵!”黄剑涛在心里暗暗的想。 “嗷,你是你是?”麻袋书记眯起燕麦一样大小的眼睛说道。 其实,麻袋县委书记确实是姓麻的,又是本县的代理书记,这名就不约而同的叫出去了。黄土坡上没有扩音的大喇叭,但人的绰号,尤其像代理书记这样的大人物的号就更迅速的传开了,几乎一夜之间,黄土沟沟就没人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名了.黄剑涛听完这个“人物”长长的训斥后,平静的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整盒的“一支笔”香烟,再抽出一根递上。 “书记,您抽烟!”黄剑涛胆怯地说。 “奥,咱们还是来这个吧,都抽习惯了。” 麻袋书记边说边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软“中华,”再迷上眼睛等待着黄剑涛恭敬的为他点上。 黄剑涛先是一阵脸红,接着就无名的愤怒了,他的眼里此刻只剩下饿狼一样目光。 黄剑涛忍着粗犷的愤怒,最终替他点上香烟,他一直都盯着手里的打火机,如若这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他非得揍他一顿才肯。然而他不能,这让他觉得悲哀和困惑。 黄剑涛想着,他看见细小的火苗照着麻袋书记红萝卜一样臃肿的脸,他恨不得一记耳光,或者干脆抓烂他的那张破脸。 麻袋书记微微的点头示意黄剑涛手里的打火机应该离开了。 “奥,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小黄么!”书记吐了一口浓烟,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 “坐吧!”他挥了挥馒头一样胖乎乎的手说道。 “哎呀,书记。”黄剑涛抑制着内心的怒气这样假装悲哀的说道,这样的语气,细声细气,仿佛是他今生最下贱的乞求吧,不觉让人寒冷的起了鸡皮疙瘩。 “小伙子呀!你递上的关于你建起的小学校的部分资金申请,我是看过了,的确不错,是一个造福于民的工程啊,只是&8226;&8226;&8226;” 他顿了一会,然后翻转着狐狸一般的眼珠子偷偷地瞟了一眼黄剑涛。 “现在怎么样?”黄剑涛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觉得和这样的人谈话就是受罪。 “这个吗,是这样的兄弟,县里也缺钱啊,不过你的工程应该是好的,是值得肯定的,可县里不是我一个说了算,其他县委好像很不高兴,我费尽口舌劝说,到头来夹在了你们的两难中啊!” 麻袋书记演戏似的一下子拉长他的萝卜“愁脸”,并且为配合这样的表情,他开始拼命的吸烟,知道缭绕的烟雾熏疼了他的眼睛。 “可这事前任书记的确给答应了!”黄剑涛争执道。 “兄弟呀,一届领导一届茬,如今的天不是他的,也不是我的!你必须要明白现在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而且他捅了个篓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县里唯一缺的就是这个!” 麻袋书记搓响了两个胖指头,神采飞扬的失意者黄剑涛。 “奥,原来是这个样子!”黄剑涛一时间明白了书记的意思,然后在心底偷偷地想。 他缓缓的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然后用指头狠狠的捏了几回,再盯着麻袋书记嘴边一只肮脏的疖子,竟然装作很轻松地把它拍在桌面上。 “败类,这个狗娘养的!”黄剑涛在心底狠狠的咒骂着麻袋书记。 “拿去吧,给你短命的儿女买纸钱,买棺材吧,这个败类!” “兄弟,你这是?”书记两眼放光,用很柔和的声调说道。 “这个吗,一点心意!”黄剑涛突然像一个很阔的大老板,对待金钱好似挥金如土了。 然而,当一个人毫无顾忌的豁出去了,他就是一款战无不胜的武器,试想,连命都不顾及的人还会惧怕什么。 黄剑涛就是一个不顾及生命的人,至少现在已经是一个不顾及生命的人了。 麻袋书记头看了一眼现在躺在桌上的一沓厚厚的诱人的鱼饵,胸膛内部的一颗心禁不住扑腾扑腾的跳开了。 “这可不行啊,这是一个原则问题”麻袋书记把脸笑成一个胖墩墩的棉花团儿,然后从中挤出两只麦芒般的眼睛推辞着说。 “去你娘的!你知道原则是什么!”黄剑涛瞅着麻袋书记红透的耳朵再一次在心里咒骂着。 “呵呵”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两只手亲密的捏着牛皮纸袋不肯放开。 “那再没事,我就先回,出席的事还得劳烦您啊——”黄剑涛故意拖长自己的声音,然而这声音像一个憋在黄剑涛内心深处的臭屁,在那里酝酿了整整二十年才得以释放出来,最后轻微的臭了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黄剑涛从县府的大门出来时,天色已经黑暗下来了,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的模样,尤其是云层间堆起的厚厚的云墙,渐渐地渐渐地显出两个字来,这两个字期限模糊不清,像吐出的一口烟,然而后来演变的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明白,那就是锃亮锃亮的耻辱、明晃晃刀子的寒光一样的耻辱,禽兽一样的耻辱! 黄剑涛缓缓地走着,他无心再回顾一回身后这个雄伟的让人生畏的大楼。前方是一条干涸了的老河,身后的建筑是岸,它已渐渐离自己远去了。而自己眼里闪过的那张洁净如小孩屁眼的雍容华贵的脸,已像页废纸屑远远地飘荡在无尽的模糊的记忆里。 黄剑涛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欢喜的骑上那辆推土机一样号叫的“老幸福”,加足油门,轰隆隆的像驾驶着一辆无敌的坦克,蛮横的飞驰在道路上。他似乎在发泄,又似乎在寻找着被人欺负后的快感。 远方,云彩渐渐铺展开了,一条对钩似的的浓烟从工厂高高耸起的烟囱里挤了出来,它不断地翻卷着一直接到云彩的缝里,黄剑涛看见那的确是孩提时代自己的羊鞭么,他看着看着眼泪忽然就来了。 风擦疼了黄剑涛的眼球和耳朵,然而他仍然不顾一切的骑着,醉酒了一样的骑着。 小村庄依旧像煮沸的开水欢快的滚动着,一声声有笑有叫有评论,都像一把朴实无华的老黄土。黄剑涛无法面对这些土里土气得回黑色的眼睛、无法直视。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贼溜溜的做贼一样顺着墙根偷渡到家里。 这里才是他精神的栖息地,才是他精神的乐园,他的梦里渴求的祠堂一样洁净的地方。 他无意识的举起桌上的杯,却在什么时候无意识的滑落在水泥地上,摔得满地皆是明亮的玻璃的碎渣。 他的眼睛里开始酝酿起雪花一样的东西。 “涛儿。”一个声音凄惨的叫着。 “娘——”黄剑涛突然歇斯底里的扑进母亲的怀里,像一个饿坏了的婴儿急急的渴求着母亲甘甜的乳汁。同时他的委屈在母亲博大的温暖的怀里,他感受到的是母亲永远暖热暖热的温度。 “狗娃,你有心事?”老母亲觉知了他的苦闷,然后用树根一样粗糙的手抚摸着黄剑涛早已成熟的脑袋上已经褪稀的黑头发。 母亲身上特有的女人的气息是种苦涩微干的气味,这个熟悉的久违的气味,仿佛带着钩子,一次一次尖锐的钩疼黄剑涛的泪腺的库存,他终于控制不了自己,任苍凉的眼泪哗啦啦的滚落下来。他也不顾及他的成年人的羞涩和故作的坚强了。 老母亲双手揽起黄剑涛汨汨生辉的眼睛,她也似乎又回到年轻时了,边用曾经细腻的手抚摸孩儿的头,嘴里哼着不成曲调的催眠曲:娃儿乖乖,快快睡睡,睡到醒来要馍馍&8226;&8226;&8226;这也许是母亲一生中唯一也能唱的几乎准确的歌子。 这个温馨的歌儿,久违了你的曲调,就为了你甘甜如红薯的声调,久违了你黄土蛋蛋的气息。 “娘——”黄剑涛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像一个蝌蚪重新找到了久违的母亲的亲热,哀伤而又凄淡的叫着。 “娃儿,我不要你给庄上的人做得太多,娘不识字,可娘知道理儿,你是在回报他们哩,娘听你在什么书里读到过,人,有吃、有穿、有钱花,身体安康、儿女双全,那活一世还祈求什么,你尽到你的心就够了&8226;&8226;&8226;” “娘,不,娘。”黄剑涛拼命地摇着他的头,他有一种其他人无法理解的苦闷:一个有知识的人,一个有着满腔热血的青年,一旦失去自己精神的世界,失去支撑他闯下去的牛劲,那种痛苦该用怎样的言语表达? 他确实感到无法排除的落寞而无人理解的空虚,这话给一位先生说过了,然而适合他现在状态的句子还有:苟活在芸芸众生中,他无异于一丛飘蓬。 他的精神世界已经达到了界限,似乎一触就会崩溃,这不得不使他小心翼翼地像田鼠一样在黑暗中生活,可他的心里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究竟在想着什么,我想只用简单的言语是无法说清的。 麻袋书记的奥迪车不知何时泊在了看似渺小的平房前,他晃动着气球一样与园滚的身子,颤颤巍巍的从车门里钻了出来。 车子像卸载了满身重物的毛驴,颤抖了一遍身子。 黄剑涛的泪痕还在,只是疲惫的眼睛悄无声息的闭上了。他吸了一口有些苍凉的空气,然后甩开胳膊,用他平时习惯了的走路姿势出去了。 鞭炮声稀稀拉拉的响着,像足了一种没有曲调的乐曲懒洋洋的响了几声——这应该是受潮了的东西罢。 空气里到处都是甘甜而又呕心的火药味。天真的孩子已经顾不及不了危险开始拼命地抢拾起地面上被冲散的没有爆破的零碎的鞭炮。乐队自顾自的演唱着那首《真心英雄》,然而最后那群和乡村人不相同的女孩子又穿着短短的衣服出来了。 “好啊”麻袋书记呲着黄牙叫道。 这个由黄剑涛亲手筹建的小学覆盖了原来的山神庙,它看上去小巧玲珑但又不乏魅力,它成了村庄标志性的建筑。麻袋书记作践的开始了剪裁。我无心在观看这样一个冗长而又乏味的仪式,这个表面性的东西我不知参加了多少回多少次。 我于是漫步在乡间清净的羊肠道上,直到最后我攀上对面那座盘龙一样的山峰。我的眼睛湿润了。在这个碗一样大小的村庄里,蚂蚁一样勤恳的工作在厚实的黄土里,他们无声的默默的正为着祖孙多少人的事业,自己却全然不知,仅仅凑和在人群中欣赏着领导的莅临,然而,他们骨子里的这股朴实的乡村气息,已经深深的埋在了我的心底,就好像他们全然不知建起这座平房的意义一样,我在想:他们应该是最可爱的人罢。 沸腾的乡村的开水渐渐降低了温度,当我再一次回进村子时,我看到了一张张满载而归的脸:幸福的、安详的、可爱的、幼稚的、朴实的&8226;&8226;&8226;&8226;远方一个女人扯着嗓子呼唤还在外面游耍没有回家的孩子,我的身旁突然擦过一个满脸褶皱的农妇,她冲我笑道:城里娃,你看见书记小车后座的那泡屎尿了吗? 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真不知后来发生了怎样的事,我只好走自己的路,不过我昂着头,但后来我又扑哧的笑了出来。 第0卷 正文 第十章 无题 细雨磨磨唧唧的时而飘着,时而歇了,但是接连几个星期,天总是阴郁着不肯放晴,像一个吵了架女人的脸。然而冷风趁机夹在雨缝里,捎带着湿湿的雾霭,亲密的擦着黄土坡。 这里的黄土已经不堪毛雨的冲刷,全都松软的像剔了筋骨,又好似江南柔弱的荡着秋千的女子。 又是老鸦的哀鸣声从深壑的山谷传出,又悲哀凄凉的久久回荡着,把一个沉睡的村子搅和的睡不住了。 “妈妈的,又要死人了”不知谁站在屋檐前咒骂了一句。 我听着这凄凉的声音,看着这样的毛毛细雨,心里开始一种莫名的恐慌。 高原上的人已经习惯了雨天去补充睡眠的不足,家家都紧闭着门户,死尸一样躺在热烘烘的炕上。不过男人愁的是要给牛添草,女人愁的是没有干柴烧。 然而如果热玉米、冷洋芋凑合着吃饱,就薨薨的睡开了,衣服都懒得去脱:男人挨着女人,女人搂着孩子,睡得嘴角流着憨水、睡得两眼发红! 然而也有闲不住的,像黄剑涛的母亲。这群中国最后一批小脚的女人是永远也不会闲下。从一个旧的社会到一个新的社会,从集体到单干,经历了多少风雨,几时停歇过。 挣了工分、生了儿女;伺候公婆,选择儿媳。 她们是永远也停不住的。 然而,她最近老是做些诡异的噩梦,老是觉得心里无名的沉重。她的精神最近也时常是涣散的,她总是唠唠叨叨,似乎还有什么没有去做。 她摇晃着手里的木拧车,咯咯吱吱的延长一根麻子皮的细绳。渐渐地她似乎厌烦了这样燥人的不很不和谐的声音,于是就憋足了一口唾沫,狠狠地吐到钉子做成的主轴上。然而她就嘿嘿的傻笑起来,兴奋的把耳朵贴近不在发出任何响声的拧车旁。 她目不转睛的开始盯着黄剑涛的身影,淡淡地忧伤和美满欠缺的一个远古的记忆开始了。 一件褪了色的中山装,一件提在半干腿的窄裤管,担几样杂货,粗犷地吆喝着从牛棚前经过。他的一双秋水似的眸子配着乌黑的大背头,偷偷的瞟了一眼穿着粗布褂子,手里做着针线活儿,坐在磨盘前看驴儿一圈圈推着磨的女孩。他缓缓地立住了,原先的吆喝声渐渐喑哑了,最后连一张久经风霜的脸突然变得红扑扑的了。 他微微的晃动了一遍手里的拨浪鼓,然后羞涩的看着女孩。直到女孩反过来瞅着他,他的脸才像红漆刷过一样,通红的离开了。 “姑娘,给碗水喝!”他终于张开了嘴。 “没有开水的!”那姑娘也娇羞的回应了一句。 “出门在外,讨碗凉水就不错了!”他壮着胆子又添了一句。 女孩从磨膛里走出,一股粗壮的帽辫子随她腰肢的扭动有节奏的摇摆着。他偷偷的瞟了一眼她的身影,微微翘起的屁股,磨盘一样的胸脯,微微腆起的肚皮,于是他的心禁不住咯噔的一声,随后就灿烂的笑开了。 女孩端来一碗清凉的水,然后低着头羞涩的递上。 他欣然接过,然后把两张门板一样的厚嘴唇贴近瓢边,亟不可待的想嚎啕了这一碗香琼。 “等一下!”女孩红着脸用响亮的声音喝止了他。 “咋?”他露着狐疑的神色问。 女孩依旧红着脸,但揸开五指,把一把麦麸皮缓缓地洒进水里,接着就笑了,继而露出黄土坡人固有的黄牙齿。 “哦,好心细!”他在心底暗暗的夸赞道。 他的心欢快地跳了起来:这女子,知道疼人哩。 “女子,买几口花线吧,你手这么巧!”他感激地说:“我会给你很便宜的!” “不买!” “为啥?”他追问。 “鸡蛋还在鸡屁股里呢!”她又一次红透了脸。 他突然露出一个灿烂而又善意的笑来,他连思考一下都没有,就从一疙瘩线团上割下二尺猪血红的头绳强塞进女孩的手里,然后笑笑,又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一步一步屁颠屁颠的走远了。 女孩目送着他,直到眼睛酸痛,他才缓缓地回过身子,挥挥手:女子,有婆家么? 女孩摇了摇头,然而担心他是否能看到。 驴儿响亮的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又一声不肯的推得磨盘葟啷啷的像洪水冲进深洞一样作响。 再后来,他与她在麦场的麦垛下——哎,羞死个人。 但是还是有一天,他和她被塞进一个屋子,一个暗暗的屋子。媒人给主家叫上下馆子去了,只有他们两个,一个在炕的东头,一个在炕的西岩上,中间隔着一碟脆香的瓜籽。 泥火炉里炭火旺盛,几回跳动的火光,有几绺江涛一样拍打着他们通红的脸蛋儿。瓜籽一粒粒的减少了,言语却困难的挤不出一句。 “说话么!”他终于开口了。然而却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你说!”女孩简单的作答。 重又沉默了,只有桌上的一只破旧的机械手表吧嗒吧嗒的响着,这一刻,连嗑瓜子的声音都熄了。 “不记得草垛了?”他挑衅似的说了一句。 “你死啊!”女孩脸一红,一只馒头似的的拳头就挥过来了,然而,有一只大手却稳稳的拖住她,然后像在丝绸上滑下一样,落在胸脯前那还在颤抖的双乳上。 于是她在颤抖,也在羞涩的感悟,仿佛是燎原的火花将在两人之间燃烧。 是以双富有磁性的双唇挤满了她的嘴角。 “咋样,能看上我吗?”他缓缓地说,语调里充满了调戏的诡异。 女孩没有作答,只是把头勾得更低了。 “你看不上我?”他急了,突然提高了声音的分贝。 女孩摇摇头,娇羞的说了一句:你是死鬼! “嘿嘿!”他兴高采烈的笑出了声。 然而窗外嘻嘻哈哈一片孩子的笑声传进屋内。 “啊呀妈!坏死的娃娃,偷听呢!”她急的直跺脚。 “嘿嘿”他重复着这样一种习惯的微笑。 这女子就是自己,而他就是后来黄剑涛的父亲。 后来有一天,一头瘦瘠的老毛驴,披着红鞍,戴着一朵艳丽的纸红牡丹停在了她的家门口。媒人把八个雪白的馒头狠狠的往桌上一撂,然后就轻而易举的叫一个壮硕的后生把她抗在了老毛驴的身上。 她叉开双腿,把老毛驴压的凄凄啃啃的叫着,老毛驴颤颤巍巍的挪动了几步,然后打了一个响喷,翻着嘴皮晃晃悠悠的从陡峭的坡上走了。 老毛驴的脊梁硬硬的骨头抵触在她的私密的沟壑里,一遍遍摩擦,最后暖热了她粉红的脸颊,那是怎样的期待呵,她在幻想。 这头乖巧的驴儿,不知驮了多少和她一样的新媳妇,直到暮年还这么勤勤恳恳,这样忠实的性格,不知换回了多少信任与青睐,这样的性格,恐怕只有黄土坡才能造就。 她哭了难听的一声,然后在毛驴的步伐里渐渐的湮灭了。她很快的隐藏了自己的泪蛋蛋,嘴角也很快显出她一贯灿烂的微笑。直到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他穿着黄剑涛身上的这件尼子的中山装,再交给她一个算盘。 她像一只乖猫伏在他的身下,不知多少年,多少日子。随后她开始像母鸡生蛋的开始给黄家接力似的生下一对儿女,然而又得接受一个个不久都夭折的现实。他们连个名字都没有就跑去投别人的胎了。 然而后来她的裤腿里掉下一个黄剑涛来,这一个强壮的小伙扛过了周岁,扛过了十八,她微微的路出一丝苦笑,却禁不住抽搐了几回嘴角边的瘦肉。 “剑涛,你应该有个女人了”她对着黄剑涛的身影说道。 “娘,我还小!”黄剑涛总觉得自己在母亲的跟前永远是一个最小最不懂事的孩子。 然而,俗话说得好:娘不死了儿不大。 黄剑涛的母亲忽又想起当时坡上流传着他们的顺口溜:儿子和女子,骚羊拉住倒肚子,一倒倒了两口子;看上看不上,一头毛驴驮到炕;炕头热、炕头暖,两口子只用一个碗。 “嘿嘿。”她像孩子一样天真的笑了。 雨这回紧了,瓦页上掉下的串串雨线像一根根粗壮的蜘蛛丝,明晃晃地托在渐渐阴沉黑暗的天色里。 “娃娃,你也不小了,都快二十六的人了!”黄剑涛的母亲又唠叨了一句。 雨空里夹杂着的还有一丝可怕地黑色的雾霭,但后来,它渐渐地翻滚着,像一组粗犷的浪潮翻卷在苍白的气氛里。 老母亲无名的感觉到一阵沉痛,她的胸口似乎给厚重的大理石压上了,以至于她说话开始变得吃力了。 然而,她的眼睛却很明亮,明亮的如同刀刃闪在阳光里折射出耀眼的那些光芒。 “剑涛儿?”她吃力的抖了一声,“娘见着你爹了,在咱家后梁的谷子地里。” “娘,你又在胡说!”黄剑涛不很在意的说。 老母亲有些失望,同时还从眼角闪过一丝委屈,像孩子受了气了一样的委屈的憋着不肯说出一句话。 “我真的看见他了,他还是那么年轻!”她的眼里始终满含着一种少女的羞涩。 黄剑涛的心被门外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可怕的猫头鹰的惨叫叫得怦怦直跳。他突然感觉酸酸的负罪感和疼痛的内疚感正纠缠上了他,可他不知道这个感觉来自何处,又将怎样持续下去,他不知道,他只感觉这东西很飘渺,似乎很遥远,又似乎近在眼前。 “剑涛,娘想吃顿搅团,县上王二管子的搅团最想吃。” “娘,雨下得这么大哩!”黄剑涛似乎抱怨似的说。 “我可是最后一回了。黄剑涛的母亲低低的说道。 “哎呀,你今天说话咋这样怪呢?”黄剑涛似乎感觉到母亲奇异的动作和表情了。 然而母亲的脸别过去了,顺便把一个泪珠生生吞进了肚里,黄剑涛看着她这样的悲伤,突然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不孝顺、怎样的自私呵,于是,他无声的出去了。连一把伞也不撑。 老母亲的脸上渐渐显出一个鬼影一样的黑茬,然后顺着脸部的轮廓一步步扩散开来,从眉心一直到紫色的嘴唇,再到僵硬的脖颈。 我与秦心一左一右的守着即将飘向远处的老母亲。 “女子,我,说的话,你能,听懂么?”她的舌根开始变得僵硬了,逮气的说了这么一句。 秦心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你怕是,看不上——我们这个穷沟沟么?” “哎婶娘,去医院吧!”我坚决的说,但是我怕极了这样的死亡,怕极了一个生命的陨落。 “娃娃,婶娘——的日子怕就是今儿个了——”她吃力的说了这一句,“别让剑涛再受罪了,我,我要走了!”她憋足了劲说着。 然而,她那只苍老的露着青筋的瘦手缓缓地举起了,最后又落在秦心白嫩的手上。 我等着她长长地句子吃力的吐完后才一字字翻译给眼里泪光盈盈的秦心。 她的目光渐渐呆滞了,瞳孔周围的皮肉稀泥一样缓缓地溜开了,最后变成一个苍白的图案。她手上的温度急剧的下降着,很快就和窗外的雨的温度平行了。 拖拉机——农人唯一的最先进的交通工具,吼叫着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女子——婶娘有一事相求——”她拖着长长的喘息声。 “你说吧。”秦心泣不成声。 “剑涛,一个人,在世上很单薄,他,他需要一个媳妇,你,你能给他当一辈子的媳妇么?” 秦心无语,然而我知道黄母亲的日子真的到头了,这群中国小脚的一族或许即将湮灭在历史当中了,也许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人记得曾经是这样渺小却还能坚强的小脚创造过的奇迹了。 我现在并不怎么害怕这样的生死别离了。 “还有,告诉我儿,我——我——只要——一口——柳木的,棺材!” 又是这样一个穿越了几个世纪的句子,这个声音终于停止了,最后漶灭在滴滴答答的檐水窝里。 雨恰好停了,屋檐上最后一滴檐水拖了一个长长地晶莹地亮线滴落进黄土里,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溅起。 我无法目睹她定格了的变大的瞳孔,于是转过脸,恰巧看见一片叶子从树顶上缓缓地飘落着,像一个美丽的舞娘,婀娜多姿摇动腰肢,最后亲吻上了湿漉漉的地面,然而那落地的时候,一丝声音也没有,就好像我从黄剑涛的僵硬了的身体里看见一束黑光,最后被风带进飘渺的雾霭里。 老鸦的声音又在作祟了,它从山的对面一直传到这里,最后又混在湿漉漉的天空上面。 我开始试着接受死亡的味道:简单地,可怕地?还是生畏地? 或是一把干燥的黄土罢。 这都不是。 黄剑涛的心沉重的响了一声,他似乎听见屋檐上那最后一滴檐水,从瓦页上没有跌进麻钱大小的檐水窝里,而是掷地有声的落进他平面的心湖上,最后激起一波狂潮。 黄剑涛的母亲只穿着一件几年前的破棉袄,她的老衣没顾得上做就已经被抬进那口墨黑的柳木棺材里了。 农人沧桑的脸上挂着的不知是盲目,害怕还是留恋,我一时揣摩不透,所以我悲哀了好长一段时间。 四个强壮的小伙子,两前两后,抬着棺材,冒着雨花,最后沿着村里弯弯曲曲的泥泞的老道,去了。然后在一个一丈二的坑子边上停住,黄剑涛的泪滴缓缓地出来了。我想或许他的泪滴已经干涸在他深陷的眼眶里了吧,不然会这般的稀缺。 孝子在黄土坡上是第一个把土填进坑子里的,黄剑涛看着母亲的黑色的柳木棺材被缓缓的调进去,然后入了篡膛,再被黄土块严实的封上,他的心彻底的破裂了,不是因为一个人的寂寞,而是那种本能的留恋。 他拿着铁锹,但迟迟不肯落下一锹泥土,他怕厚实的黄土会掩盖的母亲喘不过起来。 “娘——”他哀鸣着。 我看没看见他是否把一锹黄土丢进坑子里,但我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自己亲手掩埋自己的母亲,自己的亲人,还把他们埋进厚厚的土里。 这或许是黄土坡上特殊的葬礼,不弄先前是阔的还是贫贱的,在黄土里,人人都得这样被埋进,最后被土里的生物分解,这也是黄土地的文明:一种包容的文明、一种简单的文明、一种朴实的让人掉眼泪的文明。 然而,黄土坡上的死亡就像灯灭了一样,悄无声息的淹没在响亮的喧嚣的历史里。 人陆陆续续的回去了,有谁还会在意一个孤儿的一顿犒劳的饭,都各自无言的回去了。 村子又沉浸在悲哀的雨声里。 又是拖拉机的声音,穿破黄土坡的安宁,它载着黄剑涛对母亲最后的一丝眷恋:七色的纸火,一包一包的纸钱。哎,活人总是免着死人的意。 一片灰白的枯草长满的土包旁,一个新鲜的黄土的堆子,像一个玉米面馒头。一个披麻戴孝的身影,长长地跪着:纸钱烧了一堆又一堆,眼泪掉了一串又一串。然而,只有膝盖下那两个深浅不一的窝窝,留在远古或者未来了。 吆!多少这样被淹没的灵魂奥,都投了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