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一章 西关赠药 芳草寂。莽莽荒原,猎猎寒风杀,千里跋涉老臣心。   这一年冬天,四处冰封,所有的生机全然消匿了痕迹,草木枯死,到了荒原上连块草根都寻不着。一旦饮尽粮绝困于荒野便只有死路一条。   可就是这样的条件下,荒无人烟的雪原上,却突兀地冒出一支驼队在猎猎风中瑟瑟发颤地前行。 着装可见华贵的应该是驼队的老板,已然冻到发僵,哆嗦着回头看看驼背上的不少货物,又看看七病八歪的护商队,不无担心。即便身上的皮裘勉强能抵寒风,全身上下裹得紧紧的,面部裸露在外的皮肤仍然冻到皴裂。每天赶路,脚也已经冻得麻木。 从波斯出来的时候,队伍有二十个人,可如今算上在驼队前边儿引路的一老一少两个人,也只有十五人了。 在塔塔的时候沙暴狂起,流沙吞了三人三驼,骆驼背上的货也没了,这位老板心疼得肝都颤了。这时节,东土兵荒马乱,又是这样百年不遇的荒年。那三担货可值几条金子也说不定呢。 可也不敢再叫人去救了,如果不是那老头,自己也连人带马喂在那大漠里了。 进了雪原,过冰川峡道的时候,一个小厮没忍住一声喷嚏居然就雪崩,又葬送了五匹骆驼五条人命。 仍是靠着那一老一小,从死亡关口抢救出来这几个人,如今也是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了。难怪阿古泰会叮嘱自己要去东土一定要跟着这两个人,原来有这样的本事,就说他们赤手空拳也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也不过分。 那老头明明都被塔下的冰川掩埋,可眨眼间雪堆轰然,他又好端端地蹦出来,还抓了两个同样被掩埋的汉子。那丫头不过十五六岁,横眉怒目的样子居然自有一番威慑,自己也不由自主地乖乖听从,把药材、干货食物、上好的裘袍也拿出来给这些个卖武力的护商队用了。 可这一老一少哪怕救了驼队两遭,仍按照事先老板提出的条件,五百金币的引路费,他们在前驼队在后,不用驼队的饮食,不骑驼队的马。这老板心里臊得慌,每次稍停歇息煮些羊肉什么的,也请他们一起享用,可他们就是固执地啃着自己的饼,连热羊汤也不喝一碗。始终也跟驼队保持距离。 便如今爷孙俩就那么一前一后急急地走着。风声呼啸,脚踩进雪层吱吱作响,老者偶尔停一停,看看地形,喊一声,“河兮!”然后接着往前走。   河兮一听,强打精神原地活动活动胳膊,加快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去。“爷爷,好寂寞,我唱歌给您听好不好。”也不要花狐答应,自己便开始唱,唱的却是男人才哼的调子,也没有什么词。唱着唱着气短一阵,调子全跑偏。   “行了,留点力气赶路吧。出了这片雪原离西关口就不远了。”   河兮自顾自地吐吐舌头,继续小声地哼着。   好多天了,冻就算了,时不时还要挨饿,完全靠草药维持体力。爷爷也是固执,那富商爱财如命,为了抢救几担货,根本不把护商队的人当人看,吃他些东西又怎么样呢。 河兮回头看看,离西域是越来越远了,现在别说看不见西域的影子了,就连在哪个方向河兮都搞不清除。看不见太阳,分不清东南西北,爷爷拿着司南走,河兮跟着爷爷走。驼队眼巴巴地看着似乎完全不惧酷寒的俩人,苦不堪言地跟着。   河兮好想吃烤肉串,好想在集贸上跟黛绮丝跳舞,好想回去听美妙的波斯乐。能烤着火躺在被窝里睡觉也行啊,阴冷的山洞再也受不了了,她再也不会听着那些侠客翻越雪山决战荒原的故事流口水了。   从西往东的路上,陆续遇到从东边拖儿带女逃过去的难民,听众人的口气,都以为西方是繁华富庶的乐土,只要能活着穿过茫茫雪原走出塔塔沙漠,就能永远过上没有战乱的安宁日子。她不知道那些人最后能不能出得了塔塔,一路走来,河兮已经见过太多曝露在野毫无遮盖的饿殍冻骨。   虽然西域没有大家传说的那么美好,但总归也是能平安度日的地方。为此河兮纳闷至极,别人都往西逃,他们却偏要往东走。   进了西关口,渐见人烟,这里是西域往东的几条路线之一,如果是开春时分,边贸往来活泛,这里估计也会很热闹。   终于入关了!河兮摘掉围住口鼻的皮裘帽,甩到背后背着,松快地大出了一口气,笑容明亮地指着路旁的茶寮,“爷爷,我们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花狐淡淡一笑,算是允了。河兮便跑去大喇喇坐下,招呼小二上茶,脸上的倦容一口热茶便一扫而光。一路走来,这孩子也累坏了,境况稍微好点就能这么快活起来,也不容易,想到今后她的命运,老人的眉头不禁皱了皱,脸上流露出些许怜爱,但转瞬即逝。非如此不可啊。 花狐折身去看那累得七死八活的商队,老板直接趴在马背上,只剩半口气的样子。 花狐用波斯语喊了一声,“巴格斯先生!” 那富商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牵动僵硬的嘴脸笑笑,终于入关了吗?看见关口人来人往,欣喜地右手划到胸口直喊老天,然后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躬身给花狐敬礼,“花先生,我就到这里了,哪、哪儿也不去了,我、我要感谢阿古泰,若不是他让我跟着你,我只怕早死在塔塔了。” 花狐拱手以还,不苟言笑,“巴格斯先生本不该这时候硬要到东土来,白白折损了人命,糟蹋了东西。” 巴格斯连连摇头,“我也后悔了,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会带着商队在这里休养,卖了货,开春就回波斯。”说着,巴格斯哆嗦着手伸进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一袋钱,递给花狐,“这是事先说好的,花先生请收下吧。” 这番交易完,巴格斯带着他的人自去找驿站歇息,花狐掂了掂手里的钱袋,还挺重,手一扬钱袋准确地落入河兮的背篓里。   他们坐下没多会儿,茶寮里进来一伙四五个歪歪倒倒又伤又病的年轻人。花狐一眼就看出是一队散兵。虽然军服已经换掉,穿上了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但军刀和军靴却明明白白透露了他们的身份。很明显是逃出来的。   几人中看起来身体算是还强健的一个,估计是领头的吧,长得周周正正,挺英气。安顿几人坐下,警惕地环视四周,碰上花狐的目光,愣了几秒,笑着点头,算是礼敬,继而又深眉紧锁着招呼小二上茶。   两桌离得太近,河兮耳力又太好,几个人悄声商量的事,全被河兮听了个透亮。南疆逃兵,还在被南疆府专门负责追击逃兵的骁骑卫追杀。但爷爷说,他们却不是南疆人,南疆人有着明显的黑眸鹰鼻,而他们看起来应该是中原人。说起中原,花狐不禁有些恍惚。   不管怎么样,反正就是逃兵。听多了英雄侠士的刚毅坚卓,对于“逃兵”这样的字眼,河兮觉得反胃。   听他们的意思也是要往西域去。开玩笑,一个个伤口感染的,患伤寒的,浑身都是病,连雪原都过不去,没靠近塔塔肯定就病死了,还妄言要穿越。   河兮一口茶没喝下去,呛了一大口,“喂,你们这样也想去西域?!”伸手指着俯在桌上瘦骨嶙峋那人,“我敢说,你们一进雪原,他就没命了。”   几人面面相觑,看得出河兮眼中的不屑,领头的年轻人略显不悦,对着河兮拱了拱手,“承姑娘忧心了,我们兄弟几人但求活路而已,能不能过得去,全凭天命。”   河兮哼一声转头不看。花狐却起身拱手还礼,只是只见袖不见手,“年轻人不要见怪,老身的孙女不识数,多有得罪。”然后又回头紧盯着河兮,一脸严肃,“你既知那位小兄弟伤重,就帮他诊治了吧。”   河兮本想拒绝,但看爷爷脸色是很难推诿的了。只好不情不愿地上前诊视。   几个人看这情形自是喜出望外,连忙齐刷刷地起身拱手拜谢。一路奔逃而来,根本没有时间就医,逃出时偷来的药材都已用尽,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小七挺不过去。本想着路上可以采到草药治伤,却没料到越往西,天寒地冻根本草木不生。如今倒是这出言不逊的小丫头在紧要关头能救他的命!   领头的年轻人上前鞠躬,“姑娘能救我兄弟性命,若有来日在下定结草衔环甘为牛马。” “算了吧,我可不当真!你们往西,我们往东,萍水相逢还谈什么甘为牛马。我不过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您要做牛马就做我爷爷的牛马吧,我不介意!”河兮虽是一脸慎重地帮着小兵诊视,嘴上却丝毫不饶人,眼睛随意地瞥了一眼,心里咕哝,哼,白白长了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 这回年轻人倒不计较,随了她去,一旁的兄弟不服,也被他一按噤声。客气地笑笑,转头坐到花狐身旁恭敬地帮着倒茶,态度真挚诚恳半点不装。   “看你们也是年轻有为的模样,不像一般平民出身,何以落到如此境地,要往西域逃呢?”花狐看似无心实则试探地询问开来。   年轻人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前辈有所不知,在下和几个兄弟也是没有活路了,才会出此下策。让前辈见笑了,姑娘方才的意思,晚辈也明白。只是如今天下大乱,谁又不想安稳度日呢。”   “可老身虽然常年在西域,也听闻南疆的国势渐盛,难道不比你们拖着病体九死一生西去要强很多吗?”花狐目光灼灼,他总觉得这些年轻人没那么简单。看这领头的小伙子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南疆历来有囊括天下的野心,难道是为了......   花狐抬眼看了看,河兮正在施针帮那小个子疏气导脉,推宫活血,一会儿就见小个子呕出一滩血来,面上气色倒是一下子好了很多。转眼再看自己旁边的年轻人,那一脸的慎重,紧握的拳头,倒似心里挣扎得很。   “罢了,前辈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晚辈也不想相瞒,在下本名达应元,祖上是前朝达氏一族的后人。前朝颠覆以后,朝中上下为了保存实力,四下奔散。在下的父辈辗转到了南疆,隐姓埋名,只求苟且偷生以待复国。可到了晚辈这一遭,还是被强征入伍。我们因为面相与南疆人区别明显,也难以得到重用,总是处于最低贱的行伍。在军中一年,慢慢结交了这几个弟兄,大家都是前朝后裔,便结义出逃。当年灭国之仇不共戴天,也不期冀在他羽翼之下苟延残喘。”   说着牙关紧咬,克制不住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引得一旁的人侧目。而花狐却是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前似乎又是一片刀光剑影,血海无边。炸毁的城楼,护城河里漂浮的尸体,都城内外一片硝烟。   在花狐的坚持下,河兮舍了好几颗九转回心丹给他们一路上化水治病,还把司南、地图也都给了他们。那可是她千辛万苦才采齐各味草药给爷爷炼的药啊。真不知道丹药没了,等他身上旧病复发的时候该怎么办。为这,河兮气鼓鼓地怄了很多天。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是嫌恶他们临阵脱逃,没有侠骨雄心。可你看,他们都害病害成那样了,即便勉强上战场,也是白白赔上性命。现在各处都是兵伐征讨,诸王此起彼落,国不国家不家,他们只想讨个安生也没有错。”   说着,花狐重重地叹了口气,“河兮啊,你没见过真正的战场,那种血肉横飞的场景,真希望你此生都不要看见。”但,又非如此不可。到时候这些年轻人一定会回来的,为你而来。   好吧,河兮就更不明白了,既然知道全世界都乱了,为什么爷爷偏偏选这个时候回去什么云都呢。十五年了,再过两个月自己就满十六岁了,离开那么多年,云都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有什么事非回去不可呢。 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二章 荒野拾玉   云都郊。淼淼青河,河水碧连天,有女堪堪貌若莲。      河兮无父无母,花狐说,她是他自东往西游历时,在云都郊外的青河边捡到的。   “有女遗落青河边,河兮河兮泪无边。”   花狐捡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木盆一页漂到岸,幼孩清白貌似莲。求了云都城里的女医应天雪,以天山雪莲交换,才救了她的性命。雪姬点着她的额头浅笑嫣然,说了上面那句话,于是她从此就叫河兮。   河兮呵呵地笑,“那其实我也可以叫青河啊。河兮,河兮,念起来好像‘虞兮——虞兮——奈若何’,有点悲悲戚戚的感觉。”   对河兮来说,这只是她听过的无数个故事里的其中一个,她不在乎她从何而来,不在乎花狐跟她亲缘与否,她只顾日日夜夜陪着他四处游历,相依为命。   在河兮的印象里根本就没有云都的模样,四海为家的日子,她都习惯了,她就是喜欢那种漂泊的感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她是飞鸟,爷爷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其他的她都无所谓。   可是有一天,花狐带着河兮去拜会天山居士刘敏君,两位老人家在露风台上看了一夜的星星。河兮则求了刘敏君的女弟子文雯带上雪狐趁夜进山找天山雪莲给爷爷炼药。   第二天一早,河兮刚睡下没多久,爷爷就突然把她叫醒说要回云都,说那里有他们未竟的使命,光听一听河兮就觉得自己的手手脚脚都被捆住了,老不自在。   而且这一路走来,特别是进了西关口以后,遇到的饿殍冻骨就更多了,那么多衣食无着的难民,巴格斯给的千金早已散尽。听汉中逃过来的一个小姑娘说,那里都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所以她才悄悄跑出来。可想而知,那个兵荒马乱的东土中原会是什么样的天地了。   每次路途中遇到尸骨他们都会停下来收敛下葬,在西域云游那么多年也没见爷爷这样菩萨心肠啊。   爷爷说,“人活一世,无论富贵贫穷,最怕的就是落了个曝尸荒野不得好死的下场。我们谁也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不会这样,所以,当别人在我们眼前落入这样的境地,我们能做的就去做,也好当我们遇上这种事情,有人会为我们收敛后事。”这样的话听得河兮心里栖栖遑遑的。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个多月了,离那什么云都还有十万八千里远,真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呢。搞不好,像那些死去的人一样,云都回不去,倒是给这些死去的人凑数了。   想起有些个死状恐怖的尸体,河兮就头皮发麻,也不知是受了什么痛苦才死去,河兮几乎每天夜里都会被噩梦惊醒。一群尸骨围着她要吃的,要丢失的手臂,要缺掉的腿,然后就来撕扯她的肩膀,来咬她的肉。   每次醒来,要么是在山洞,要么就是在破庙殿。能在客栈落脚那除非是遇到什么富人贵人,河兮偷偷地从人家身上摸到点什么值钱的东西,那就好了。   她十岁的时候救了一个江湖卖艺人,跟他学了这招探囊取物的本事,就偶尔做点这种不要本钱的买卖,比挖草药挣钱、替人看病轻松多了。爷爷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伤天害理不祸害穷苦人就行,甚至如果她能以此手段接济一些贫民,那爷爷就更高兴了。   从河兮记事起,爷爷从不躺下睡觉,都是盘腿打坐而眠,有时候他也会梦魇,满头大汗,还会怒吼出声,有时老泪纵横。河兮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梦见了死尸。   往年爷爷随时是身挺腰直精气十足的,近两年却渐渐弯腰驼背整个儿矮得像尊土地爷了。噩梦缠身的夜里,河兮不好去搅扰爷爷,只能自己敲敲脑袋,拍拍脸,把身子缩成一小团,倒头失眠。爷爷是怎么了,看来那病会要了他的命,万一爷爷不在了,留下自己该怎么办。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哭着哭着就又睡着了。   这眼下吧,没隔三天呢又遇到一具被掏了心肺的男尸!河兮本来是见着路边荒草丛里藏着一株三七草,喜不自禁拨开草丛去采,刨着刨着摸着一片血肉,再往里一看,啊地大叫一声,恶心惊惧让她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手一个劲地往地下蹭。花狐往荒草里去看,就看见了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河兮心里叫天叫地,面上几乎是热泪盈眶。看着那空洞洞的胸腔,她觉得像有一千只手在一寸寸撕开她的胸口,每一颗指甲刺进她的血肉,她的心肺就要被揉捏掐碎一把掏空,不自禁地就有点头重脚轻浑身发抖。   “应该是被野狼掏食心肺而死,还有挣扎的痕迹。”花狐蹲下身子查看尸体的头部,发现脖子似乎是被兽牙撕碎了一半,尸体的眼睛还睁得圆鼓鼓地,“河兮,你来把他的眼合上。”   河兮双手颤抖,只好左手握住右手,摇着头直往后退,小嘴撇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花狐回头见她颤巍巍的模样,也不勉强,双臂抬起抖了抖袖子,露出藏在衣袖里的双手,两只手居然都没有手掌!   他用手腕扶正尸体的脑袋,右手前肘覆在尸体额前往下滑,尸体的眼睛却仍然死鼓鼓地瞪着,如此几次也仍是这样。花狐叹了口气,“老弟,生已往矣,你不瞑目叫老哥哥怎么安心。罢了吧,人一辈子不能释怀的事情多了去呢。”   花狐艰难地弓着身子,双腕撸起尸体往旁边的洼地里拖,河兮于心不忍地喊着爷爷,跺了几回脚还是上前帮着抬起尸体的脚,忽地眼前一闪,却见死者破损的衣服里掉出一块晶莹透亮的物件。   “爷爷等等!你看那是什么!”河兮挪开脚步,向爷爷示意地上的东西。   花狐眼花看不太仔细,“先把人葬了再说。”   河兮前后左右瞄了一圈,四野无人,但她还是伸出脚尖蹬了几撮土将那物件掩起。俩人把尸体放进洼地,河兮就俯身蹲在死者身前开始喃喃地跟这不知名姓的人说起话来。   “大爷,刚刚不是我不想帮您啊,您不知道,我都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了,我害怕。现在河兮帮您合上眼,像爷爷说的,生前的事无论是惊惧惶恐还是挨饿受冻都过去了,您就安息往极乐世界去吧。”   说着,刚抬手想去帮他合眼,他的眼睛倒自己慢慢闭上了。河兮愣了一下,也没多想。捞起一旁的茅草覆在他身上,开始用随身采药的铁镰铲土掩埋。花狐站在一边双目紧闭,仰面朝天,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念完,双手朝天举起,然后整个人匍匐跪拜下去,直到掩埋完毕,方起身。一路走来,一路就是这样,河兮问他是在做什么,他也缄口不言。总是这样,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凡是他说什么照做就对了,如果眼睁睁看着不管,那一定能在心里愧疚死。   做完这些事,大半天也过去了。爷孙俩回到刚刚尸体横躺的地方,河兮忙捡起那物件,拍掉尘土,又张嘴哈了口热气用袖子细细地擦了一遍,凑到鼻尖闻了一回,大蹙眉头,“咦,一股尸体味。爷爷您看,应该是玉佩吧,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河兮心里偷偷想,如果找个当铺当了,他们又可以吃顿好的了,这可真要感谢那位大爷了,死在草丛里还能被她发现,看来是天降横财,这是缘分呐。   花狐眯缝着眼睛,只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就暗了。那是一块色泽纯净的琥珀色古玉,凤舞九天的绞纹样式,雕工精细,凤体游羽栩栩如生,清晰如画。花狐不自禁地心口一滞,“河兮,翻到背面我看!”   河兮看看那东西又看看爷爷,奇怪爷爷怎么突然脸色就变了,那眼神是恨不得把这小玩意儿穿透一样。“这东西前面背面都一样啊,能有什么特别的。呀!里面有模糊的红色图案!”   “那不是图案,是漠北花刹族的‘火’字。”花狐心里蓦然下沉。看来这个人死在这里不是偶然。该来的总会来的。“收好它,这琥珀玉大有来头,里面养着喝人血的蛊虫。走吧,天黑前赶到边城客栈落脚。还有,这玉你不能卖。”   花狐抬脚便走。河兮对爷爷那一时的沉吟无知无觉,还在痴痴地瞪着溜圆的眼睛端详那琥珀玉。伸手去摸溜滑透亮的凤羽时,方才被石块划破的创口处却突然一下子冒出一溜血丝,刺溜一下就钻进玉石里去了,红色图文更清晰了些,好像还发出微微的红光。   河兮惊得连忙捂住嘴巴,想叫爷爷看。一转眼,发现爷爷已经走出好远,眼看四下里天光越来越暗,北风还在呼呼地刮,又开始飘雪,不禁毛骨悚然,赶忙把琥珀收进怀里,拔腿就跑,“爷爷!等等我啊。” 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三章 滴泪疗伤   夜幕垂。莹莹幽光,飒飒狼牙利。滴泪如火肃伤清。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前进入边城地界,在最后几个山包处,爷孙俩被几头野狼围得无路可走。四周一片昏暗,几对萤萤的绿光越来越亮,靠得越来越近,河兮都能听见它们肚子里因为饥饿肠翻胃动的响声,口水滴答滴答地砸在地上,没一会儿,又冒出一只头狼站在山包顶上,时不时就对着模糊不清的月影嗷嗷地吼叫。   河兮把风灯放在地下,右手摸索着,已经把铁镰握在手里,心里直打鼓,虽然以前也杀过狼,卖掉皮毛,吃掉肉,也是件美事。但今晚这数量也太多了。   “爷爷,怎么办?”   “擒贼先擒王,狼是最自私的动物,头狼一死,没人发号施令,就会自乱阵脚,对付起来就容易得多。你先去把头狼杀了。”   说着花狐伸出双臂,河兮把铁镰插进腰带,迅速转身双手攀着花狐的双臂,花狐运劲硬将河兮送出狼阵。其中两狼掉头直追河兮,花狐足尖勾起碎石踢飞出去,碎石自后而前贯穿了其中一狼的身体,还有一狼紧跟河兮飞奔而去。   余下四狼被这突然的状况惊了一跳,但没听到头狼指令,只是严阵以待。   河兮脚点凸石飞跃而上,仿佛只是一眨眼,转瞬间便到了头狼面前,头狼目露凶光沉静迎战,身子下伏准备着进攻,全身的毛发光一样雪亮,在仅剩的天光里飒飒威风。它已经看见河兮身后跟来的同伴,只等它赶到,便协同攻击。而河兮却丝毫不敢耽延,担心着爷爷,只盼赶紧解决这漂亮的头狼,便作势右劈狼头,待它顺势往左撤,便迅速转向,正好可以迎着它脖子一刀扎穿。   谁成想,这头狼却是一个后翻滚出好几尺,重又威风凛凛地爬上一块高石,居高临下地盯着河兮。河兮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有能耐的狼。她简直怀疑,它是不是练过武功。   这时,耳畔风过,一阵狼腥味钻进她的鼻子,呛得她想吐,她甚至听见那狼牙在她背后得意地发颤。握紧镰把回身一铲,不偏不倚地刺穿狼嘴,回旋刀刃绞断了它的狼牙。接着那狼便砰一声摔落在地,疼的满地找牙,嗷嗷叫唤,战斗力尽失。头狼看看无牙狼,又看看河兮,朝山下啊哦地发出指令。   底下狼群开始进攻,一头跳起直冲花狐颈部,企图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两头直扑花狐双腿,想他两头难顾,还有一头似做按兵不动,以图前仆后继。   花狐脚上运足劲力一跃而起,避开两腿受袭,两臂则合力一夹,咔一声硬生生把跳起的狼头夹碎。落地时,余下三狼同时三面来攻。花狐腹背受敌,右腿一闪鞋尖蓦地亮出刀刺,一个横扫反踢,划断了后狼的脖子。迅速回脚欲前刺右狼,没想到它居然凌空一翻躲过一击。   而花狐却终于没躲过左狼,被它狠狠咬住左臂,怎么都甩不开。眼看那右狼又跳起,獠牙直往自己脖子上咬。无奈双手无法使刀,左臂吊着一头狼,鞋尖刺伤不了近敌,只好头用力一歪,反咬住了那狼的脖子,拼力咬断了它的喉管。   这边,河兮跟头狼却一直在拉锯,受不了了,阴险狡诈的东西本姑娘没心情杀你了。河兮从针囊里摸出两颗大头针,盯紧那萤萤发亮的两只眼睛甩手掷出,顿时血糊了狼眼,头狼没了眼睛横冲直撞地跑走了。   “爷爷!”   河兮赶回山脚,只见爷爷气喘无力瘫倒在地,仅剩的一头狼吊在爷爷的臂膀上,但明显已经死掉了。河兮连忙上前用镰刀撬碎狼的牙关,把狼从爷爷手臂上扒下来。此时,花狐的左臂已经被撕咬见骨,血肉模糊。好在天够冷,流出的血热气散尽结霜凝固,失血不算太多。   河兮心里疼得发慌,眼泪哗啦哗啦地掉下来。看样子不缝个十几针根本不行的。“爷爷、爷爷,您忍一忍,我、我马上帮您缝合上药,还好我们有三七草。”   花狐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河兮别怕,把你的眼泪滴在上面,马上就会好的,比三七草管用的多。”真的是老了,想当年这点痛又算什么,身上即便是中了几十刀也照样冲杀战场,那时候天雪就在身边,无论伤的多重,她都有办法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活过来。   “爷爷您说什么胡话呢!”河兮抹抹眼泪,捞起地上被狼群踢翻的风灯,慌乱地打开针囊,翻找麻药止血药,想让爷爷少痛一点,却一下子把包里的东西全撒了出来。   天已经黑透了,月光朦胧,河兮直接把四头死狼拖在一起,泼上火油,点起火烧得火热。风吹着,河兮的手不住地抖,怎么都不能把发丝穿过针眼。急得她哇哇地哭起来。哭两声又死劲忍着重新穿针引线。   花狐看着她的样子,倒真的乐了。傻丫头。摇摇头伸出右臂用断腕接住河兮的眼泪,滴在伤口上,那剔透的泪珠碰到伤口,呼啦一下化出火一样的红光,蔓延整片创口。花狐浑身一震,咬紧牙关死死忍耐,看着像火,原来真是火烧一样疼。   但河兮却惊讶地发现,血一点也不流了,甚至,被撕裂的肌腱血肉都在慢慢愈合,直至完好如初。“怎么会这样?!”河兮扑上去捧着花狐的手臂左看右看,难以置信自己的眼泪居然能疗伤,这么多年自己完全不知道,“爷爷完全不疼了吗?”   “疼,火烧过一样疼。不过我想再过一个时辰,就完全没事了。”花狐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河兮忙抓起袖子帮他擦干,还是不停地有汗水渗出。   “您一直就知道吗?我的眼泪能治伤您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呢?”河兮颤颤巍巍又哭又笑地蹲坐在一旁,“呜......吓死我了。”   花狐撸起衣袖擦掉河兮的眼泪,“我又不会死,至于哭成这样吗?”   听到“死”,河兮哭得越厉害了,好像心都缩成了一团,要揉碎一样,疼到无处释发,疼到无力哭泣,渐渐连声音也没有了,只好把头埋进爷爷怀里,任由眼泪不停地洒下来。“爷爷,不要说死,河兮不要爷爷死。”   花狐讶异地看着河兮痛哭,十多年来看着她长大,被伙伴欺负没有这样哭过,独自上山采药摔落山崖,摔得头破血流没有这样哭过,自己随意说个“死”字就让她这样伤心欲绝了吗?   那年云游到大食国,十二岁的河兮跟街上的几个小孩碰到一起,在地上玩着抓石子的游戏。偶然间一个男孩看见了河兮后颈上的火焰印记,惊恐地一把把她推翻在地,“我娘说了,身上有红色印记的是妖孽!你是妖孽!”   一群孩子开始用石子打她,还大声喊着“妖孽!妖孽!”   河兮来不及跑来,只能用手抱住头,浑身被打得青青紫紫。回来了给她上药死死地咬着牙,不哭也不闹,问她怎么不还手。她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真的害怕,有个小男孩还被吓哭了,我如果还手,万一没个分寸会把他们打伤的,爷爷你不是说学了武功不能随便打架的吗。   “爷爷,我脖子后面为什么会有印记呢?会不会像他们说的我是妖孽?”   “傻孩子,有你这样的妖孽吗?”   她只是嘿嘿嘿笑笑。坚强隐忍的性子就这样养成了。   花狐并没有想到,近两年来自己的衰弱河兮看在眼里,已经一刀刀刻进她心里去了,他以为只有他自己在焦虑。   是啊,如果他死了,这个孩子又会怎么样,她如何去面对那绝对会让她哭到肝肠寸断的命运。   花狐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搂着这小小的丫头,“河兮不要哭,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为爷爷流那么多眼泪。还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以后你只怕会觉得爷爷是这天底下对你最坏的人。”   河兮诧异地抬头看着爷爷,“怎么会?!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是世上对河兮最好的人,永远都是。”   花狐仰望莽莽苍穹,把将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去,不去看河兮的目光。傻丫头,在这世上,你一个亲人也没有。   花狐蓦地起身便走。“收拾好你的东西,进城落脚。”   留下河兮手忙脚乱地收拾刚刚撒了一地的包袱。爷爷是怎么了,怎么越靠近东土中原,脾气越古怪了。总是让我没头没脑地赶,赶,赶。   “呼!爷爷等等我!”拎起风灯直追而去 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四章 边城投栈   腊八节。浴足长宴,缕缕暖烟烧,十指纤纤柔情奠。      入夜的边城,居然出乎意料的热闹。特别是酒馆客店,赶路的人到这里落脚,吃饱喝足暖暖身子,歇一阵做完生意再走,或者继续前行各往东西。也有南北来客,因为中原多战事,绕着边境线往来。火炉的热气,温酒炉里的热气,腾腾地叫人看着全身就暖起来。   街道两边一溜的每家门口都摆着锅炉烧着水,设好桌椅,桌上放着各样食物,椅前放着铁盆。河兮看见一个个男人不打任何招呼地一屁股就往椅子上坐,然后屋子里就会有年轻女子出来倒水伺候洗脸泡脚,接着就上桌吃点东西,最后拱手作揖拜谢过就自顾自地投店去了。也不见付钱什么的。   河兮觉得稀奇得很,便瞅准一个空位坐上去,乐滋滋地等着也有人来伺候她享受享受。结果她看是看见屋子里的小美人瞥了她一眼,可人家跟妈妈对了个眼神根本就不搭理她。   “爷爷,您来坐。”河兮把一直神思严肃地四处观望的花狐往椅子上拖。她更莫名其妙地发现,那小美人巧笑倩兮地蹦着跳着出来了。开口甜腻腻地喊着,“爷爷,您一路辛苦了,格桑伺候您洗洗风尘!”   花狐坦坦然坐好,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回脚,满脸的温柔看着那小格桑。“小姑娘,今天一天辛苦你了吧。”格桑明朗的笑声咯咯响起,“不辛苦!端盆倒水递毛巾又怎会辛苦。格桑很荣幸!待会儿您上桌喝碗姜茶去去寒气,我家今年备的是腊八粥,您也喝一碗,尝尝格桑的手艺。”   小格桑语气里的温情满满的,好像花狐是她的亲爷爷一样周到体贴。直到离开格桑家的锅炉摊,花狐脸上还暖暖地笑着,河兮在一边看着,前前后后仍是满腹狐疑。   “爷爷,这边城是什么情况,每家每户大摆浴足宴给男人们洗脚?为什么不给女的洗呀?”   “今天是腊八,这算是他们的风俗,已经流传了五百多年了。说起来还是前朝应庆丰皇帝年间的事。那时南边的蛮夷和北边的花刹国国势渐盛,联合对中原形成包围之势,却又时常避开中原大军进犯边境。西北部边界线上就属边城这儿防守最弱,朝廷的驻军都被漠南回鹘部落的暴乱牵制,为了自保,边城里所剩男丁无论老少组建起了一支护城武装。   花狐停了停,眼中雾气顿生,“当时也是这样严寒的冬天,正到腊八节,家家户户过腊八,全城同庆,却突然遭到联军来袭,为了保护幼孩和妇女撤到地道躲避劫杀,在那场阻击战里,护城武装队无一生还。”   听到这儿河兮浑身战栗,倒抽一口冷气。花狐接着说,“等女人们回到城里,屋舍被毁,男人们的尸体满当当地被挂在破损的城墙上,已经被腊月的朔风吹干了。整个冬天全城缟素,哭声震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当时的庆丰皇帝选派五千青壮落户边塞,重建荒城,派出银粮抚恤遗孀孤儿。天寒地冻重建家园的日子里,城里幸存的未婚女子便随时烧着滚滚热汤,帮这些男人们洗脸,服侍他们洗脚。”   “慢慢地女人孩子们忘记了伤痛,承天朝恩泽,老有所养,幼有所长,儿有父女有夫,一代代生息不断。而每年腊八家家户户备好食物摆起热汤,由家中未婚女子服侍城中男子足浴的风俗也便流传了下来。”   河兮听得微微出神,泪水在眼里打转,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无法想知,这片土地上还有多少这样凄厉的故事,风霜雨雪时光背后是流尽了多少人的血和泪。越在心里揣摩,越觉得积郁不化,怎么还能从容地简单地看待那个简单的浴足仪式。那是神圣的对战争的纪念。   看着每个正在服侍男客浴足的少女,河兮觉得她们的笑容比传说中乘着火凤守望人间的九天玄女都要高贵美丽,慈怜众生。那五千青壮又是如何舍了家园,来到这僻壤之地,安慰了无数哭泣的灵魂。她也有了新的领会,不只爷爷越靠近中原脾气越古怪,连自己也是眼泪越来越多了。   “爷爷,如果这人间没有战争该有多好。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仗,就没有人能阻止吗?”   “前朝覆灭以后近百年的时间里,挑起战事的诸王也或有想结束战乱天下一统的吧。只是到最后或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迅速陨殁在滚滚历史洪流中,或者便只为自己的野心争逐天下,渐渐地,真正热心百姓是否安居的人也越来越少。”慢慢地走着,路过家家户户的灯火,街道那么长,花狐时而停住脚步环视老城,仰望苍穹,喟叹不已。   “那前朝又是个怎么样的王朝,她是怎么覆灭的?!如果她还在,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战乱了?!”   花狐满目凄然地看着一脸疑惑不解又心绪激动的河兮,他深邃的眼神里又似乎不是在看她。   “天渊王朝,八方来贺,盛世千载,佳话万年。当年......”花狐突然哽咽似的不说话了,当年怎么了,天崩地裂的创痛竟不敢轻易示人。如果天渊还在......“河兮,如果有人确实有那个能力拯救天下,让天渊重现人间,重正人世伦常,你觉得他应不应该去做?”   “当然应该了!人有多大能耐就该扛多大责任,自古英雄侠客无不以身正道,一人能救天下,却不去做,那是天理不容!”河兮满怀激烈地慷慨陈词,她以为,但凡中原儿女,哪怕只不过是立锥寸土之上,也当两肩当大道,当仁不让没商量的。   “如果他必须付出代价呢,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你还认为他应该去做吗?”   “这世上哪有便宜能达成的事啊,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当然必须付出代价了,怕流血怕牺牲那算什么英雄好汉?!”   花狐顿时心中苦涩,她的简单通透让他更加如刀割般痛苦。沉下脸色。   花狐一脸的怔忡,让河兮差点闪着舌头,“爷爷,我说的不对吗?!”花狐不语,带着河兮径直走进了蓬莱旧居。   这是边城最大的客栈,往来商旅最多也最杂,也是各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客栈老板百里晴空虽是个女流之辈,手下却有一票能人,她除了开店揽客还做些贩卖消息的生意。至于她如此耗费周章把生意做大,敛财如敛沙般毫不退缩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旁人却不得而知。   有些年岁的客商往来多年,年年落脚蓬莱旧居,却讶异地发现,这位艳冠西荒的老板娘似乎从未变老!没人能说清楚她究竟有多少岁,这种未知的神秘使百里晴空多少让人想要靠近却又不忍勘破,她的能耐更使她在众人心中威望不减。   河兮看着偌大的客栈,外朴内华,惊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眼见花狐一直往里走,河兮连忙上前拉住他,“爷爷,我们走错地方了吧?这样的客栈我们怎么住得起?我们还是去找间破庙凑合一晚就行了。”   “你不是早就想舒舒服服地烤着火,睡在干净的被窝里了吗。从今往后,我想不出意外的话,我们都不用去住漏风的破庙和山洞了。你把那块琥珀凤凰玉拿给掌柜的,让他交给老板。”   “我们要卖掉这块玉吗?您不是嘱咐我不要卖吗?”   “不卖。你拿去就是了。”   河兮心里糊糊涂涂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爷爷什么意思啊,难道他认识老板?可琥珀凤凰玉又不是我们的,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掌柜的是个精瘦的老头,看看玉,又看看河兮和她身后的花狐。玉倒是好玉,可这俩人灰头土脸身上又是窟窿又是血的,看不出什么来头。   “你们要见老板?”   “是,麻烦掌柜老爷行个方便,把玉交给老板,我们在这儿候着。”河兮也不太拿得准,行得通吗?   爷孙俩拣了张空桌坐下等那掌柜的去报信,小二提了茶壶来歇在桌上便走,也不问他们吃什么,显见得是不想搭理他们。且不去管他,河兮迫不及待地提壶倒茶,倒出来确是毫无热度的凉水。   看着别桌或者是华服商旅或是刀客侠士,乃至普通吃客个个热酒热菜又是羊肉又是汤,那小二哥屁颠屁颠满脸谄笑地添茶倒水,河兮心里很不高兴,伸出两只小拳头在桌子上啪啪拍响,“小二!你来!”花狐也不去管她,抬起茶杯喝着水,左右看着客栈,真的是很不错,她果然做到了。   “这位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小二一步三摇拖拖拉拉地过来了,话是说着,脸上却是不耐烦,眼睛一溜溜地转着,看屋梁看柱子,就是半点不转过来看河兮爷孙俩。   “嗯……我要,上好的三七泡花雕一壶,半斤羊肉,半斤牛肉,火锅配菜一套。”   “哟!您两位食量还挺大,只是本店历来先付账再上菜。您请哪?”小二把托盘伸到河兮面前,等着她掏银子。河兮忍下怒火,扯嘴一笑。   “我没有银子,不过我有一样东西绝对够付我要的酒菜。”   “什么东西啊那么金贵,您倒是拿出来让我开开眼哪?”小二溜着眼把河兮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那意思根本就不相信她这身行头里还藏着什么值钱货。   “喂!你那什么眼神?半盏茶的功夫我的东西就能救你的命。给你机会你还不要!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我还不稀得吃你的东西呢。”   小二哼了一声,“客官的危言耸听小的好怕。可是小的只敢按店规办事,您没有别的吩咐,小的要去招呼别的客人了。”转身去的瞬间居然屁股扭了一下。河兮刚喝了一口凉水,无意中瞥见那华丽丽的转身,愣是一口水喷了出来。   “狗眼看人低的娘炮。爷爷,他中毒了。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看谁会救他。哼!”   花狐无奈笑着摇头,始终是孩子气。“到头来,还不是你救。”   “爷爷您说错了,这回我还真不救!连壶热水都不给心塞呐。”河兮又倒了一杯凉水狠狠喝下,皱着鼻子颤颤身子,东张西望看着那些吃客。   就在西角里坐着一个同样喝凉水的少年,看样子比河兮俩人还寒酸,脸色发黄透青,大概饿了很长时间了吧。河兮发现他握杯子的手,指甲微微也泛出青色,眼神时不时飘向对着华服客商谄媚献殷勤的小二。   河兮了然地勾起嘴角,又倒了一杯凉水进肚,她真的是好饿啊。眼角抬起,瞥见二楼西口上冒出个人来,一个冷面玄衫的年轻男子,正目光冷厉地观望着堂内情形。东口这边又有个红装女子一步三晃,极尽妩媚地边看楼下边超那男子走去。   这时,精瘦的掌柜老头从楼上颠颠地下来,脸上带着笑,双手把琥珀玉奉还,“百老板请两位上暖阁说话,已经吩咐下去酒菜都送到暖阁,刚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河兮得意地又瞪了那小二一眼,他也正看过来,见掌柜亲自来引二人上楼,下巴微微抽搐,身体也不自然地颤抖,额头上迅速地渗出汗水。心虚地抬手抹掉汗水,却触目惊心地发现自己手背之上,血脉运行所到之处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瞬间心胆剧烈,脚下瘫软站立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   河兮跟花狐进了楼上暖阁,有火盆取暖,又有精致软塌,一席珠帘隔出两个空间。河兮全没有功夫去管其他什么了,陡然见那一桌子的酒菜,色香味诱得她馋虫拱肚食指大动,已经顾不得爷爷只是望着珠帘发愣,径直扑过去,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只鸭翅,大快朵颐。 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五章 美人如玉   暖阁楼。软榻珠帘,美人如璧玉,呵气成霜兰指扣。      河兮手里抓着鸡腿,嘴里嚼着鸭肉,简直忙得手足无措,眼睛还盯着冰糖肘子。   “爷爷!您愣着干什么,快来吃呀,无论如何先吃饱了再说。不然老板后悔又把我们撵出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这么好的酒菜呢!”边说边扔下手里的鸡骨头,刁起炉子上温着的酒,仰头就喝。哇!花雕!比膻气十足的羊奶酒好喝到不知多少倍,才喝了一口,河兮就已经心满意足地醉了。   离上次喝到花雕有多久了?五六年了吧,那个跑江湖卖艺的大叔,教她一招探囊取物那是百试百灵;教她喝酒,头一次喝的就是花雕,一口就把她迷住了。那个英俊的大叔不知道现在游到哪里去了,他身上中的毒砂刮下来足足装满一个茶盅,不知道他会不会又中毒。一个卖艺的会跟什么人有仇至于被伤成那样呢?河兮一直不得其解,睡一觉起来他就不告而别了,连叫什么名字她都不知道。真没义气!   如今这个味道,又让她想起来了,他的笑容,他手把手教她探囊的手法,他的眼角眉梢。天呐!居然有点想他。   河兮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痴痴地笑。迷迷蒙蒙间,听见珠帘响动,一个美妙如天籁的呢喃声飘过来,“花狐。花狐。”声声念,每一声呼唤都有着不尽的柔情。   河兮猛地抬头,却差点被眼前的景象闪瞎眼睛。那谪仙般的超尘婉约,明眸皓齿,乌发雪肌,绝妙的身形裹在雪白的貂裘里,仍是隐隐动人,半掀珠帘的芊芊玉指只怕便是“指如削葱根”也不足言喻,朱唇轻启,呵气成霜,又是一声“花狐真的是你吗?”   河兮觉得自己虽不是男人,却已经被融化了。那女子轻轻踏出一步,衣袂颤动翩若惊鸿。好一个美人如玉!河兮此时此刻想着以后都不好意思再照镜子了。   转眼发现花狐脚下虚浮竟不能迈步,嘴角微微颤抖,半天才冒出一句,“晴空,你还是一点也没有老。连我都不相信你已经快一百九十岁了。”河兮瞬间惊愕得下巴都要掉了。   “你不来,我怎么能先老。”百里晴空泪光闪烁,一步步试探地走近,仿佛她跨越的不是几步路,而是莽莽时光,她看见的也只是幻想,一碰就会碎。   不敢置信地望着衰老的花狐,伸手抚过他苍老得沟壑纵横的脸,才确信是真的,心疼得指尖发抖,浑身瑟缩,眼泪连珠一般掉下来。“反而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是不是应天雪的办法最终还是没有用?”曾经名扬天下的玉面战神,却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花狐坦然地笑了笑,拨下晴空的手握在双腕间,“圣女御守雷霆下的是天下至毒的咒术,连凤凰泪都没用,无药可医的。九转回心丹只能延缓死亡的速度,衰老是必然的。帝王星越盛,衰老地越快。所以我回来了。把河兮送回来。”   “河兮?”美人丝毫不愿意把目光转移,仿佛一眨眼眼前的人又会消失又要等上十几年、几十年一样,那种一眼万年的望眼欲穿每时每刻都让人心碎。只是,河兮,这孩子太重要了,百里晴空心里也为之一动。   收起满腔情意,轻拭泪眼,转视河兮,探究的目光把她从一根发丝看到破旧的靴子。百里晴空微微蹙眉,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啊,而且这灰头土脸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当初青榆公主的影子,真的是她的精血化育出的女孩吗?质询地看向花狐,却又见他坚定地点头。   也是,当年是自己和花狐亲手夺来的女婴,把他们送到云都后,不得已才回到边城继续打理这蓬莱旧居,还不都是为了她长大归来的这一天。   河兮被她这样盯着,自惭形秽地站起来,伸手胡乱擦了一下油乎乎的嘴,又把双手不自在地背在身后,也以探寻的目光回望着美丽的老板娘。却见百里晴空轻轻摇了摇头,嗔怪看了花狐一眼,“跟在一个男人身边长大小孩就是这样不修边幅吗。”   河兮忙低头看自己,有什么不对吗?花狐在软榻上落座,面含微笑,看着两个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百里晴空扭转河兮的身子,对向几案上的镜子,河兮不好意思地发现原来不管自己怎么擦,小脸上还是糊着乱七八糟的酱汁,连头发上也粘了不少。自己刚才吃东西的样子跟饿狗抢食差不多了。连忙双手捂着两颊,看着百里晴空嘿嘿地笑。   这谪仙般的女子,全身上下一尘不染,也见不得身边的人零乱。随即右手指向门边兰指轻弹,一股气流将门框上挂着的玄铁铃震得叮当响,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应声推门而入,恭顺地俯首称主子。   这边百里晴空已经收拾起一腔柔情,满脸肃穆,说话的声音也是毫无情绪如落冰霜,“吩咐下去,给两位尊客准备上房,衣饰用物都要有新的,沐浴的汤水都送到房间去。”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退出暖阁的瞬间,那女子眼角余光扫过河兮和花狐周身,突然又顿了顿,“主子,还有一事。”   “说。”   “跑堂倌王二被人下了毒,我们也查不出来究竟中的是什么。”   河兮蓦地一惊,不好!光顾着吃,把那个娘炮给忘了,不会死了吧?真是造孽。   看那百里晴空秀眉一敛,玉指轻触眉间,有点烦躁,却即便是皱眉头这样的神情,仍然动人心魄,“墨梅,他刘玉堃要是连这种事情都解决不了,我留他何用?”   墨梅犹豫了一下,仍是硬着头皮禀报,“刘掌柜也为难,因为,王二一口咬定是这位姑娘下的毒。”说着目光指向河兮。万里晴空诧异地盯着这其貌不扬的小不点,刚来就闹事吗。   河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下的毒?!”奶奶的,亏本姑娘还惦记着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帮你解毒,“爷爷!我碰都没碰他一下,那个熊小二,居然构陷我,活该他毒发身亡好了!”   花狐蹙眉喝令河兮噤声,“小孩子休要胡说八道。”向着美人晴空说明,“晴空,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河兮再怎么恼那小二也不可能向他下毒,因为她根本就不会用毒。”   “既是这样,你放心,这事绝不会祸延到河兮身上。”百里晴空语笑嫣然地安抚花狐。墨梅在一边看得眼睛都直了,主子居然也会笑?!还笑得这么柔情似水。这个老态龙钟的人是谁?有这样的本事让主子笑。   正看得出神,百里晴空突然转眼跟她讲话,墨梅连忙低下头静听,“红杉和玄冰他们都来了吗?这种情形本来就由他们负责,前堂一干人等,都留在原地待查吗?”河兮猜想,这红杉玄冰大概就是自己看见的那两个观望大堂情形的人吧。   “是。今天腊八人员繁杂,属下自作主张把绿夏和青河也调回来了,只有蓝练还在找云都的位置。”听着这些话语从墨梅口中一连串地蹦出来,河兮和花狐都是心里一动。   河兮心想,原来真的有人叫青河,只是不知这青河是男是女。而花狐开口问的则是,“找云都的位置?什么意思?”   偌大城池难道还会找不到?自己只是离开了十六年,又发生了什么事吗?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云都的消息了呢,受邀去天山拜会刘敏君时,刘敏君特意带他夜观星象:“天狼星出,破军星现,玉衡星明,心宿移位,火星留守,荧惑守心,这天下怕是又要大乱。然,暗淡多时的帝王主命星也开始发光了。”   大乱便是大统的契机,该带着河兮回去了,趁自己大限到来之前。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从波斯到边城最近也要半年的路途,他们硬是三个月就走完。可是居然连晴空也要“找”云都的位置吗?两个人曾经在那里一起并肩作战,她不可能不知道云都在哪里啊?   百里晴空明白花狐的疑惑,虽然他们的计划一直在筹措,但毕竟自他离开以后这片大陆风云变幻,已经不是他认识的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今晚你先好好休息,墨梅安排好会带你们去歇下,明天我再仔细告诉你这些年的变故,底下人中毒的事我会去处理。”他们之间要说的话真的还有好多,那些错落的时光,虽然在他们的生命里只是微不足道的十六年,却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刻骨铭心的思念在悠长的岁月里,挨过一个又一个更漏,想念到忘了笑。说着便转身要走。   “那个、那个什么!”河兮挣扎得接不下话,该怎么称呼她呢,叫姐姐不行,都一百多岁了;叫阿姨?跟爷爷辈分不对头;看她和爷爷亲密的关系,难道叫奶奶吗?天呐,和她貌若天仙的年轻美丽太不相佩了。   百里晴空像一眼就懂了她的思虑,看看花狐,笑眼里露出一丝甜意,“你叫花狐爷爷,便叫我奶奶吧。”墨梅听着,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漂亮奶奶,我是想说,我知道是谁下的毒。”   百里晴空更是笑得双眸灿若星辰,“哦?那你跟我一起去看看,是谁在漂亮奶奶的地盘上撒野。”花狐和墨梅都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看起来像姐妹的两个人,一个年近双百,一个年仅十六,一个叫另一个奶奶,另一个却怎么看都不像奶奶,这状况确实够诡异的。她们却丝毫不介意地相拥着,往楼下去了。墨梅自去安排俩人的住房用物,没有的东西要出去买,俩人的身形记了个大概,衣服什么的还是自己去比较妥当。   留下花狐一瞬困惑,河兮叫晴空奶奶,这样真的好吗?目光在小小的暖阁里游弋,珠帘背后,设有简单的榻榻米,旁边的几案上放着一架短琴。花狐一怔,旋即叹了口气摇摇头,随她吧,都那么多年了,我不来她不老,这份执念我能狠心说不吗? 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六章 韶门十二少与不死神兵(上)   长白山。赫赫韶门,一夕东风破,不死神兵虎虎威。      前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王二满脸紫黑,口吐白沫,又浑身抽搐,好像立刻就会没命。刘玉堃喊着几个伙计把他扶在椅子上,竟是坐不住的,一次次滑到桌底下去。   有些吃客不愿掺和这种是非场面,也不过是担心会殃及自身,想各自回房,不料楼梯口已被一个着装红胜火、面容娇媚的女子带人挡住。   即便是城里的百姓想离开,两道门栏也同样被封,一个身穿绿罗裙、清新雅致、音容恬淡的女子,和一个冰面玄衫、两眼目光冷厉的年轻男子,俩人带着手下各挡一道。   大堂内还有一个身披青色外袍的英俊青年,看起来比其他几个人干练许多,在那维持秩序。   四色装束,一看便分晓谁是谁了。   堂内大腹便便,身披狐裘的大胡子拍着桌子大喊,“刘掌柜!我孟济昌怎么说也是你蓬莱的恩客,你各种生意我的商队都出过力,百老板都不发话,你把我们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下毒害你一个小小的跑堂倌?!”   他这么吵吵,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站的站坐的坐,又敲桌子又摔碗。呯呯碰碰,嘈杂刺耳。刘玉堃一时手足无措,这就是老板的意思好不好。青河反手往后腰掏出个黑呼呼的火铳,朝屋顶砰地放了一炮,巨大的声响,顿时惊了众人,大堂里才稍微安静。   仙乐般的声音适时传来,“各位都是我蓬莱的恩客,晴空又怎敢把大家困在这里,实在是小店出了事,还请孟爷海涵,仍与我蓬莱共进退,如此晴空就感激不尽了。”虽是没有一丝情绪,却勾住了众吃客的耳朵,循声一望,便见二楼上,衣袂翻动,百里晴空款款下楼来。身后跟着个灰不溜秋脏兮兮的少女。   孟济昌呵呵地扯开嘴皮,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在了一起,看着百里晴空眼睛放出光来,“既然百老板亲临,发下话来,孟某自然是配合的。”转脸果真便安抚身边的人去了,“大家稍安勿躁,我相信百老板定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这副样子看得青河皱眉。   百里晴空走过青河身旁,淡漠地扫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火铳,一扔扔进刘玉堃怀里兜着。“青河,你又把我的屋顶打破了洞,每次都用这种方法,你就每次都花钱翻修屋顶吧。”   “是。我一定修。”青河在她面前低下头,暖暖地笑着退了两步,紧紧地护卫在她身边。谁料突然就有个姑娘从百里晴空身后跳出来,“大叔!大叔!”地叫着一蹦蹦进他怀里,一拱一拱的。   河兮抬起脸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激动地大叫,“大叔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刚刚还在想你!真是太好了!”太感动了!算算也应该三十多岁了,可大叔看上去皮肤什么的好像都没有变多少,还是那么英气十足,帅到掉渣!   青河却彻底愣了,双手不知放在哪里才好。她那声大叫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青河尴尬地皱着眉头把河兮扯得远远的。“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我是河兮啊!波斯街上卖草药的河兮啊!”见青河满脸迷茫,河兮急了,“你不记得我了?你中了毒砂,还是我帮你治好的呢!你还教了我一招探囊取物的绝技,还教我喝酒,记得吗?”   河兮眼巴巴地看着青河皱起眉头调动记忆,盼着他恍然大悟地笑出声来终于说,“啊!你就是那个小不点儿!”可是青河始终茫然无措,最终转眼去看百里晴空。   百里晴空喊住还要缠问的河兮,“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眼下先解了王二的毒要紧,不然他真的死了你就百口莫辩了。”   “呀!”对啊,怎么自己总是这样分不清状况。依依不舍地看了青河一眼,河兮忙从身上的背囊里取出一粒九转回心丹,化在一杯热水里,递给刘玉堃。   精瘦的老头忙不迭地放下火铳接过药水,喊几个伙计按住浑身抽搐的王二,想把药汤灌进他的嘴里,谁料王二就像羊癫疯一样,牙关根本掰不开。   百里晴空手轻轻一挥,掌风掠过,王二的下颌骨咯一声脱臼,整个下巴耷拉下来。刘玉堃顺势把药汤一股脑倒进他的嘴里,又合住他的下巴,逼他吞咽。王二挣扎得眼睛鼓起像死鱼一样眼白大露。   众吃客心惊肉跳地看着,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就能没事了。待王二咽下汤药,百里晴空又一个掌风抚过,王二的下颌骨又重新合上了。   四下里一阵啧啧称奇的叹服声。大家便都屏住呼吸等着小姑娘的药产生奇效,解了这霸道的毒。   按理说,一般的毒一味天山雪莲就能压下,九转回心丹除了天山雪莲还有其他很多味祛毒的药材,都金贵得很。河兮并不是医术多高明的大夫,她懂些药理也不过是花狐给的一本医书里的记载,他自己是不看的,哪来的医书也没听他提过。九转回心丹的药方也是爷爷给的,河兮能认各味草药以后,每年抑制花狐身上腐毒的丹药都是河兮去配。   一直以来这九转回心丹像万能膏一样,无往不利。河兮只是想,这王二中的大概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毒吧。   可是,过了又半盏茶的功夫,那王二脸上的紫黑气倒是退了不少,死鱼眼闭上休息了一会儿,却突然又死鼓鼓地睁开,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晕死过去。也许吐出黑血就好了呢?   河兮探手去摸王二的脉,烫手一样缩回,“漂亮奶奶,他的脉暴乱,全身的经脉再这么狂乱下去会爆裂也不一定!我的药没有用,怎么办?!”   冷面如冰的玄冰凑过来抓起王二的手探了一下脉,朝百里晴空点了点头,肯定了河兮的说法。靠近的那么一瞬,河兮感觉他浑身都透出冷气,不自禁地就激灵了一下。   百里晴空眉心紧蹙,看向河兮,“你不是说你知道是谁下的毒吗?要找到那个人才行。”蓬莱旧居从来人来人往,出事也是常有的,可今天这事也太蹊跷了,总要查出来什么人在这里作乱方能安心。   河兮转了一圈搜寻人群,西角的位置上空无一人,人群里也不见了刚才那个脸色发黄的少年。“玄冰大哥,出事的当口你就在楼上观望,有人离开客栈了吗?”   玄冰一愣,摇摇头,好精细的姑娘。   “那就奇怪了,没人离开过,那那个人去哪里了,难不成他会隐身吗?”河兮伸手指着西角的空桌,“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坐在西角那个位置上。”桌上还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就是刚才那个少年喝的凉水。   “小姑娘说的没错!”孟济昌又开口了,“那里刚才确实坐着一个小子,瘦骨伶仃的,事儿一起,大家也没留意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刘玉堃思忖片刻,也说映象里有这么个人,已经连续几天在蓬莱旧居出出进进。“好像头一次来,就跟王二起了冲突,没出什么岔子,我也没去在意。”   众人面面相觑,红杉媚眼轻挑,“人群里不见,又没见出去,难道世上真的有隐身秘术?”   忽而绿夏倩影一闪,瞬间出现在百里晴空身旁,“主子,长白山韶门便有此隐身秘术。此次探查云都位置我负责的是长白山方向,倒是探听到一些有意思的消息,所谓隐身说白了就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隐身衣,没什么神秘的。而且韶门正是制毒世家,已有上百年家史。   “前不久传闻韶门制出行尸丹,可以制造大批不死神兵,东溟王赫连寒得到消息想将韶门纳入麾下,却遭到拒绝,便派大军一夕之间踏平了长白韶门。只有韶光独子十二少在外游历得以幸存。东溟王得不到行尸丹秘方,也不想秘方落入旁人手上,一直暗中追杀十二少,只怕是把他追到西边陲这儿来了。”说完,绿夏又一闪身,绿影站定,回到门栏处把守。   青河在一旁也听了一耳朵,“这么说这位韶门十二少此刻应该还在蓬莱。”   百里晴空不出声地在心里盘算,如果我们手上掌握不死神兵,那再好不过,复国举事成功的可能性岂不是更大了。只是怎么才能把他引出来呢?   凝眉思虑,左右踱步间,见河兮躬身查看王二脉象,神情忧虑,竟有点泪眼婆娑的趋势。面临子民的生死,即便自己浑然不知为何这么容易动情,身体里潜伏的爱民之心还是抑制不住地泛滥了吧。   念及此,百里晴空眼中神采外溢。对了,怎么把她的眼泪给忘了,无论王二的毒发展成什么样,她的眼泪定能够扭转乾坤。   百里晴空转身凑近青河低语,“那十二少若本意只是要王二死,下完毒大可以一走了之,却在王二毒发前一刻还在这里气定神闲地坐着喝凉水,隐身在此,他一定是想看看王二毒发的情况。”百里晴空四下一望,大堂里人太多,有什么消息容易走漏。最好就是不要让大家知道十二少和行尸丹的关系才好。   青河慎言,“那么王二大概不会是中毒那么简单,十二少肯定是把行尸丹下在了王二身上,用他来试药!”   百里晴空点头,“哼,大概挑了很久了吧,想试药又不忍向无辜的人下手,以王二的刻薄势利定是怠慢了这位虎落平阳的大少爷,才会成为他试药的靶子。”   “那现下我们要拿下那十二少吧。”   他们的谈话密语窄听始终控制在两个人可听见的范围内。   百里晴空点头又摇头,“如果王二身上有什么异动,最想一看究竟的只怕就是他了。但要看出破绽,一定要先稳住这些情绪激动的客人。”   百里晴空一个眼神示意青河上梁,青河招呼着众人落座,留出大堂中间王二周围一片空地,自己便飞身上梁,居高临下督查众人之间有什么异动。   只是这王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百里晴空还真是心里没底呢。正想着,王二双眼突然睁开霍地站起来了,河兮和几个伙计无不惊愕,纷纷后退。   只见王二怒目圆睁眼白充血十分可怖,面目狰狞地扭曲着,身上肌腱翻滚,骨骼嘎吱作响。眨眼间再看,原本不过六尺的身体陡然间膨胀了两倍不止。身上的衣物撕裂开来,零散地挂在身上。   大家都有点坐不住了,孟济昌猛地站起来,却又碍于百里晴空要查清此事,走是不可能的,加上自己也有些好奇,忍下不安,继续坐下旁观。   突生变化的王二已经完全不是那个走路扭胯、谄媚巴结富商的跑堂倌,毒药催生出来的肌肉壮硕无比,站在堂内像个巨人,拳头握起几乎比河兮的小脑袋还要大。面色煞白全无表情,充血的眼眸呆滞地望着眼前的虚空。   众人才刚松了口气,空气里却突然响起微弱类似虫鸣的声音,嗡嗡不绝,四处寻找却辨不出声音的来向。这边王二却似听到召唤,开始摇摇晃晃地动作起来,血红的眼睛渐渐转动像在寻找什么,然后目光定在河兮身上,便大踏步朝河兮攻击过来!速度堪比游鱼在水,逼得河兮左躲右闪,险些跌倒在地。   避免伤及客人,河兮一直在堂间空地来回奔逃。   红杉扬起长鞭,从背后缠住王二腰部,使尽气力却撼动不了他半分。玄冰迅速动作,指气嚯嚯点王二身上几处大穴,仍是毫无作用。红杉直接被王二拖出老远,双手被软鞭勒的毫无血色,她手下几个人一拥而上环抱住王二树干一样的腰、腿、胳膊各处,都被他浑身抖抖就摔出一丈远。   绿夏脸上不淡定地皱在了一块儿,朝着躲闪自保的宾客里持刀的几个人大喊,“喂!你们都不来帮一下忙吗?!”却无人搭理她,全抱手只做看客而已。无奈啊,绿夏只恨偏偏自己除了移形换影、神行千里这种技能,完全不懂武功,几个手下又得守住门以防十二少溜空走脱,只能看着干着急。   那边百里晴空几度以内功催动掌风抵御,居然也只能阻止短短一瞬,王二扛住阻力的同时,身体里像能积蓄外力,再转瞬间反弹而出,她几乎被自己的掌力反噬,忙收起内力闪到一边。从王二体内反扑回来的力量砰一声打在墙上,呼啦一声,墙壁塌了一个大窟窿。百里晴空霎时满脸阴沉,居然弄坏我的墙。   庞大的王二身形迅速转移,终于把河兮逼到墙角,抬手便向河兮抄去。河兮避无可避,抽出铁镰还击,将王二的手掌划开一道口子。她却惊骇地发现,那道伤口没有流血,而且迅速地愈合了!   王二还要动作,幸好绿夏一晃出现,又一晃将她带离了王二的阴影回到百里晴空身边。   百里晴空扶住身形不稳的河兮,在她面前伸开手,“快!滴两滴眼泪在我手上。”   河兮一时没反应过来,要眼泪干嘛。突然想起自己的眼泪治好了爷爷的伤,难道我的眼泪还可以解毒?可是突然的情况下怎么流出眼泪来。无辜地转眼看向百里晴空,不设防地左眼被她口中吹出的气流冲上眼球,难受地闭眼,一股眼泪流了下来。   百里晴空将眼泪接在指尖上,照着王二眉心弹去,离手的刹那泪滴化作细小的冰针刺入王二眉心,迅速化进他的血肉。王二止住了脚步,顿时浑身震颤如山摇地动,体内发出尖锐的长嘶,直刺人耳膜。 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七章 韶门十二少与不死神兵(下)   千机变。羸弱郎官,神力比泰斗,金蚕不敌点点泪。   王二双眸的血色更加浓郁,仿佛要滴血一般,浑身裸露的肌腱再次像蠕虫一样翻滚,点点凸起向胸前汇聚,片刻间猛地从嘴里呕出来一大滩血。血迹间可见几只略闪金色的蚕形虫子,在血泊中扭动躯体。   花狐终于不放心下楼来看时,看见的便是这一画面,魁梧如山的王二让他惊心不已,只是中毒吧,奶奶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众人惊魂未定,拍着胸脯给自己压惊,“喔哟!吓死个人了?!”却又突然听见花狐和孟济昌异口同声地惊呼,“金蚕蛊?!”。   花狐还好,只是诧异王二中的居然是蛊,那么九转回心丹肯定是没用的了。也庆幸还好大家都没事,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没有陪同一起下来。   而孟济昌却是神色大变,他多年走南闯北行商,知道得很。在南疆一隅就多有人养蛊放蛊,以达各种目的。金蚕蛊是其中最霸道的一种,中蛊者终身为蛊母的主人驱使,除非蛊母死去。否则,便是至死方休,无药可解,甚至有传言即便是死去,灵魂也仍任蛊主驱策,不得超生。   孟济昌三年前行商至南疆,内弟孙天昊不听劝告在外面吃喝玩乐,被商战对手的巫师下了此蛊,竟烧光了他的货物,还要杀他。不得已的情形下孟济昌把孙天昊关进铁笼里,谁想孙天昊水米不进竟开始自残,割掉自己的耳朵,又割掉自己的鼻子,惨不忍睹。百寻不得解法,孟济昌只能杀了这个内弟。   孙天昊身死以后,从他嘴里爬出来的就是这种金色蚕虫。为这事,孟济昌的妻子孙满香闹翻了天,竟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东海,发誓与他此生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这金蚕蛊简直可以说是捆在他灵魂上的魔咒。无商不奸,无毒不丈夫。从此他只问利不谈义。   只是,居然这个女孩的一滴眼泪就把这蛊中之蛊解决掉了吗?看着河兮的眼神也变了几变。她是什么人?   在座的人里也有听说过金蚕蛊的,皆是听虫色变。再看王二时,他双眼血色已尽褪,面露疲色倚着楼梯颓然坐下,竟呼呼睡去。玄冰上前探看他的脉象,竟又一如常人,好得不能再好了。可王二的躯体怎么都没再有一点恢复原样的迹象。   无论如何,王二总算安静下来,众人唏嘘不已,居然还会有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情发生,活生生一个人,眨眼间就膨胀了两三倍?!简直非人。   “我们可以走了吧?”一个着装雍容的中年女子看起来骇的不轻,双手紧捂胸口,盯着身边的丈夫开口要离开。然而旁边的华服中年男人却一脸阴沉,一言不发地看着王二,若有所思。   百里晴空心下异动,看来今年这个腊八真是热闹,这一对夫妇可是大有来头,居然连漠南赤鹰部落的王族都来了蓬莱旧居,莫不也是冲着韶门十二少的不死神兵秘方来的?可带着女人在身边又不像是来干这种杀伐之事。   淡淡一笑,百里晴空拱手以礼,“还请东华夫人再耐心等候片刻,今晚蓬莱必须把这事料理,得罪之处,晴空必当亲作补偿。”那雍容的妇人尴尬地笑笑,拓跋绍朝百里晴空拱了拱手。   百里晴空抬头看了房梁上的青河一眼,不待青河笑脸成型她便转回目光。青河表情难撑,脑中一瞬空白,这个人真是,总是拿冷脸煽我的热心。刚才那阵看百里晴空百般护持河兮,他真怕稍有不慎她会有什么不测,无奈他要留神人群异动把下毒的人揪出来。他也想不明白,历来清冷的百里,何以对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姑娘这般上心。   现下青河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只是众人中间始终也没见哪里有什么异常。这韶门的大少爷会藏在哪里呢?   大堂里河兮悬心未定,靠近血泊去看蠕动的虫子,医书上也有提到蛊毒,看样子这几只只是子蛊,都是靠蛊母发出信号操控而已。   “漂亮奶奶,有没有小罐子,我也养一只蛊玩玩。”头顶上青河听见这声奶奶,眉头大皱,究竟是哪里来的混丫头,乱认人乱抱人也就算了,真不知百里会怎么想,现在居然叫百里奶奶?!那我是你爷爷!   座下众人皆被河兮的言行举止惊呆了,纷纷阻止,“小姑娘,那可是蛊虫,养不得的!”“是啊!被它伤了可不得了啊!”她但笑不语。   百里晴空朝刘玉堃挥挥手,刘玉堃会意,忙钻进柜台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只小罐子巴巴地送过来。   河兮心下好笑,那一阵摸索的声音,明显有碎银子碰撞的响动,看他鬼祟的神情,肯定是偷了柜上的钱藏在那里。   从桌上捞过一双筷子,河兮小心翼翼地把最小的虫子夹进罐子里装好,塞进了背包。红杉看看血泊,一阵恶心,蹲在河兮身边,啧啧了两声,“哎,你就真的不怕虫子咬你啊,听说被这种虫子咬一口,会全身像千虫咬噬那般痛苦哦。”   玩味地打量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妹子,心里倒觉得有意思,别的小姑娘养小猫小狗,她倒好,要养毒虫。   河兮无所谓地笑笑,“姐姐放心,我不会没事让它咬我玩的。”那满脸酱治的笑颜着实可人,连一旁冷面的玄冰都不禁露出一丝笑容,红杉更是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只要一只,那剩下的这几只怎么办呢?”   河兮笑脸暗下去,蹲在那儿盯着几只幼虫贪看了几眼,“它们只有死了。”红杉见她对几只虫子都那样一脸怜惜,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水杉,眼神暗了一霎。   河兮像下定决心一样决绝地站起身,“漂亮奶奶,放蛊的人身上必然也种有蛊母来操控子蛊宿主,子蛊死,蛊母伤,放蛊的人会遭到巫术反噬。”   百里晴空赞叹地捧着河兮的脸喜笑颜开,笑声让人心醉,“河兮懂得还真多。就这么办,玄冰,弄死那些虫子。”说着掰过河兮的脑袋一起转身不看,留神着四周会有什么响动。   玄冰不吭一声,抬脚就将蛊虫踏成了血泥。与此同时,大堂上空房梁的位置响起一声尖锐的长嘶和一声惨呼,东华夫人面前的桌子则应声而破。   拓跋绍还好,不过是晃了一晃,东华夫人却整个被冲击得后翻倒地,后脑勺砸在地上,哎哟哎哟叫个不停,旁边一妙龄少女叫了一声娘,赶紧扑过去扶她起身,帮她按摩后脑勺。   东华夫人一脸痛苦喊着,“阿筝。阿筝。”转眼又吼吼拓跋绍,“老爷!你就那么看着我这么狼狈吗?!”   拓跋绍霍地起身,对夫人的呵斥撒泼置若罔闻,腮帮子绷着,伸手往虚空里一抓,呼啦抖下隐身衣来。破碎的桌子渣里赫然露出一个清瘦少年,手脚痉挛地瑟缩在一起,痛得满头大汗,却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再多叫唤一声。   拓跋绍阴沉的眼底透出一丝欣喜,“来人,把这冲撞了夫人的小子拿下!”   十二少死鼓着眼睛瞪着这有着鹰隼般眼神的漠南人,深知自己若落在他手上,肯定较之以前遭的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个手下应声正要动作,百里晴空忙拦住,“先生切勿急躁,他冲撞夫人也是情有可原,算是百里处理不周。百里自会担待。万一他就这么疼死了,你抓回去也是徒费一番功夫。”   百里晴空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去拿拓跋绍手上的隐身衣,拓跋绍却攥得紧紧的,两人暗自里较了一番劲。拓跋绍也不知百里晴空是做了什么,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她的眼睛,似有星芒闪烁,自己竟有些眩晕,手脚亦无力,手一松,隐身衣便被百里晴空拿走,转身塞到红杉手里。   房梁上的青河就恼恨死自己了,盯了半天,人不在下面,却是跟自己一样蹲在房梁上!“笨死了!”青河咬牙切齿地把自己的头往柱子上撞,若这个十二少要看清楚堂内的情形,自然是房梁上最方便,一览无余啊,居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自己是在想什么那!!   青河自责完连忙飞身下来,“百里,要把他抓起来吗?”   百里晴空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不自禁地流露出欣赏,意味深长地看红杉一眼,“是个有骨气的好小子,比青河还俊呢。”   红杉会意,也不搭理百里晴空,撇着嘴,凑在绿夏耳边嘟囔,“呵!除了玉面战神花将军,还有能入主子眼的男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绿夏则满眼怜惜地表示佩服,“嗯!主子那是情深成痴,五年来青河眼巴巴地守着她,她正眼都不看一下。真好奇那个花将军是怎样的一个人。”   俩人自然不知,此刻正站在百里晴空身边的老头就是她们口中的花将军。别人也许没听见这些耳语,河兮却猝不及防地听了一耳朵,心里顿时不太舒服,大叔是喜欢漂亮奶奶吗?也是啊,那么美的一个人,天天见,连自己也会不小心爱上她吧。   可是漂亮奶奶心里只有爷爷啊。   终于逼得这韶门十二少现身,百里晴空自然开心得不得了,望着花狐,脸上笑开了。那笑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曾见过,也都似那拓跋绍痴痴地看着百里晴空足以倾世的笑颜。   百里晴空心里清明,现在要把主场给河兮,让河兮去把十二少拿下。便转头叮嘱,“河兮,你的九转回心丹对他应该有用,你去帮帮他吧。”   “哦。”   刘玉堃忙递过来一杯热水,招呼着伙计把十二少扶起,破桌周遭的客人纷纷让开。等河兮化好药水,几个人一个按手,一个扶脑袋,能献一份力便献一份力地帮着她把药水喂下。   不明内情只看到事情表面的客人自是一头雾水,抓到闹事的人,关起来送官究办就是了,还这样煞费苦心地救治,是为哪般。   十二少颤抖了一会儿,疼痛渐渐缓和下来,几个深呼吸调适身体肌理,慢慢恢复常态。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河兮,脸上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在上面看的清楚,这个女孩的一滴眼泪居然就把金蚕蛊从宿主身上清除。闻所未闻!   “你能站起来吗?”河兮小心地问他,瘦成这样,不知道多久没好好吃饭了,真是可怜,自己一顿没吃就饿得发昏,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十二少点头,在伙计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这儿还没站稳,拓跋绍的手下又冲过来要抓他,河兮下意识地把十二少护在身后,“喂!你们要干嘛?!”   拓跋绍沉着脸向百里晴空道,“这小子冲撞我东华夫人,罪不可恕,本王一定要将他带回漠南严刑处置!既然他在蓬莱惹下这等事,百老板把他交给本王,定会还你一个公道!那个变了身的小二本王也一并带走,也省得留在这里始终给你带来麻烦!”   好一个冷眼旁观守株待兔,你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没有商量,完全是下命令,迷魂一瞬恢复得倒是快。“七王爷说笑了,我蓬莱的事属边城管,东华夫人既是在蓬莱被冲撞,就由我百里晴空全全负责便是,汤药费什么的,蓬莱还是付得起的。人,我自会处理。”   “哼!百老板才是开玩笑!你既知我是漠南赤鹰王族,本王的东华夫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拓跋绍横眉冷目。百里晴空却毫不退让。“蓬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我今天不会让你把他带走,来日东华夫人有什么不测,我便在此恭候大驾,哪怕五马分尸,我百里晴空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除非,王爷会故意害了夫人,来嫁祸我一个小老百姓。”   字字铿锵,丝毫不留余地,直呛得拓跋绍无话可说,一个“你”卡住,如鲠在喉。在场的人,无不佩服这轻轻淡淡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的胆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乱世割据,哪里的王在人们心中都没有多少可惧,于是纷纷开口:   “这人应该交给蓬莱自己处理!”   “东华夫人并非那小子故意冲撞的,不应该就此定罪无可恕!”   “王族更应该讲道理,更何况你们在边城也只算得上是外客,你们在这儿出了事,应该遵从本地的风尚规制。”   你一言我一语,直叫拓跋绍进退不得。可恨自己带夫人来这里过腊八,只带了几个随从,这个女人手下又有那么多人,自己即便硬来也带不走韶门十二少和不死神兵。太可惜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不死神兵的下落,以后有的是机会。便摔着袖子哼了一声,“那好!百老板既然说要为东华夫人的伤负责,那也行,本王在漠南等着你送金银布匹良药来付补偿金,直到我东华夫人康复为止,若有不测,本王定会让蓬莱旧居付出代价!”   于是乎,带着妻子女儿和一众手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蓬莱。 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八章 心碎难粘 众宾散。款款赤诚,滞留韶门客。墨玉梅花点点残。 拓跋绍一走,众人相互作别。这个腊八过的真是,舒心不足,惊心有余。没吃完的饭也不吃了,没喝完的酒也不喝了,也有人私下里嘱咐伙计把饭菜送到房间的。然后便回房的回房,回家的回家。 待一阵阵的窃窃私语声消匿,大堂里也就只剩下蓬莱旧居上下二三十号人和花狐爷孙俩,外加一个制毒世家的大少爷了。 恰好这会儿出去购置东西的墨梅带着三五个手下赶回来,各人手上满满当当的拿着不少东西。在路上见到四散的客人纷纷议论客栈的事,他们已知道事情闹大了,一进门见到堂内一片狼藉,又见到楼梯边呼呼大睡的巨大王二,便知道这事真的好大!墨梅惊得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 红杉见状调笑着从餐桌上抄了鸡蛋奔到红杉跟前,真要放一下试试。墨梅连忙伸手捂住嘴巴。 百里晴空回头看了墨梅和她的几个手下一眼,又看了一眼,眉头锁起,语气沉沉喊了一声“墨梅!”墨梅忙凑到她眼前,“主子,两位尊客需要的东西都配齐了。” “我看见了。”百里晴空满面寒霜地看着她几个手下手里捧着的东西,适合花狐的衣物靴子,绒帽皮裘,都是上好的质地,起码有五套。给河兮准备的各色套装也有五套,居然还有头饰耳环镯子之类的饰物。“你是在办嫁妆吗?”说话的嘴角略微抽搐,简直叫咬牙切齿。 墨梅心上霎时如遭雷劈,买的时候她以为百里晴空一定会满意她事事齐全,那么重要的人,一定想给他准备最好的东西吧。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看她眼里透出的心碎就知道了,她又心疼她的钱了,墨梅忘了老板很抠的。连忙做好全副心理准备去承受排山倒海的数落。“是属下思虑不当。” “知道错了就好。”百里晴空接下来的话却让墨梅心碎,“没事,我会适当从你的月钱里面扣。不会扣太多的,你放心。”是不会剩太多吧,老板。墨梅形容若凋零,无言地暗叹了一声。 花狐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感慨,眼里却是宠溺的暖意,这个丫头,连这点脾气也还是跟以前一样,居然还能留住这么多人在身边。 红杉绿夏同情地捏了捏墨梅的手,“梅梅不要忧心,你我姐妹不会不顾你冷暖的。”墨梅感动地几乎要流泪了,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时果然还是姐妹齐心,刚想借个肩膀靠一靠,红杉又来了一句,“玄冰早就想照顾你了,等的就是这一刻呢。” 墨梅羞恼,照着红杉的小腰掐了一把,悄声还嘴,“你这个促狭的小蹄子,太久没找男人,皮痒了是不是?”红杉忙躲闪到河兮身后去,“好姐姐,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一旁的青河众人无语地摇头,大家都习惯了各种惊心的场面,现在已经能够在完事后若无其事地笑闹了。这还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蓝练那家伙在,此时此刻天都能翻过来吧。 玄冰则笑眼弯弯看着墨梅温暖地笑着。到此为止大半天,这是河兮头一回见玄冰笑颜如春风沐雨。这是什么样的情愫,偏执地只为一人,像晴空,像青河,把自己最美的最好的笑容留给心上的那个人,其他的便都是虚空。 百里晴空走到韶门十二少面前,清丽的眉眼露出慈爱的笑容,“十二少这些时日一定受了不少的苦吧,若不嫌弃,往后尽可以留下跟我们在一起,不必再四处漂泊。” 十二少冷笑着防备地后退了一步,“你的手下刚才也说了,我可是正被东溟王追杀,你就不怕连累你蓬莱众人?” “哈,漠南王我都不怕,又何惧一个东溟王。你放心,我保得了你一天,就能保得了你一世。当然,只要我不死。” 十二少略微动容,有所松懈,只一瞬又僵起脸,“哼,百老板莫不是跟其他人一样,只是处心积虑地想得到行尸丹的秘方吧。却跟世上那些攀附权贵谋取私利的人一样,假冒伪善。”说话间竟有丝强压住的哽咽。 青河怒目圆睁,“喂!你小子说话能不能客气点,要不是我们老板,你说不定现在就被漠南王抓去喂狗了!” 百里晴空袖子一挥,强大的掌风把青河刮倒进椅子里,一时脚瘫难起,“不会说话就靠边坐。没人问你意见。 “十二少多虑了,秘方是你的,我这里你愿意留就留,不愿意留晴空也不勉强。一切不过看你自己的意愿。” 河兮伸手去拉他的手,十二少猛地躲开,不让河兮碰到自己皮肤上的血迹。河兮也不在意,“你就留下吧,看那个漠南王的意思,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前脚离开这里,他后脚就派人又来抓你。你即便有隐身衣,又怎么样,听说漠南的军犬非常厉害,隐得了身形,藏不住气息你躲不过的。” 十二少脸上的防备之色渐消,这个女孩说的没错,又能逃到哪里去。看她说的那么诚恳,对几只虫子也会那样怜惜,想来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她应该不会像别人那样害我吧。这些人要真有问题,再逃就是了,如果他们是好人,他还真想有个归宿,逃来逃去挨饿受冻,他也受够了,几次都有死掉的念头。 但是父亲把不死神兵的秘方交给自己保管,特地嘱咐他等待两年后七星连珠时,会有人来找他,如果那个人说出凤凰女的下落,便把秘方交给那个人。现在想想,父亲一定是知道韶门有祸才会把他支出来的。 父亲的遗命为完成,自己又怎么能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才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河兮留下。但仍然有些疏离,也不多说一句话。 “奶奶,我可以先带他去暖阁吃点东西吗?” 百里晴空颔首应允。河兮便引着十二少上了楼,走前回头又看了青河一眼,脑子里满满的疑问。百里晴空看着两个引入楼角的身影,心下释然,年纪差不多大果然容易亲近信任。这个十二少看样子一定吃过不少苦吧。 谁说不是呢,韶门被灭,他便完全失去支撑,心痛之余却没有时间容他伤怀。没多久十二少就在雁门被东溟的的人盯上,一路奔逃到岭南去投奔三姨父毕盛安,毕盛安却把他献给岭南王姬泰,既想要不死神兵,还想他留下作娈童,差点对他用强,如果不是把那个淫荡的岭南王灌醉,他现在已经被奸污的了。 好不容易利用隐身衣逃出来,又往南疆去投奔舅舅盘昭云,人家说再亲亲不过舅甥,可盘昭云却居然要拿他炼蛊,千虫噬万虫咬,可他命硬还是活了下来。从万毒窟爬出来的时候,刚好表妹不顾父亲的拦阻偷偷来看他,他恨极在她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竟将她毒死了。 此后他不再试图投靠任何人,荒山野店,混得着就偷点东西吃,谋财之事倒是不愿去做,山野里没有什么可吃的,故而会沦落到几乎要饿死这种地步。 这边刘玉堃瘫软地跌坐在椅子上,仍是腆着笑脸,“百老板呐,拿你的钱办事,还真是得有能耐才行。我这身老骨头怕是有点经不住折腾了。嘿嘿,你看......哎,哎,哎” 是绿夏促狭地摘了刘玉堃的方帽扔着玩,“刘掌柜,你不会又想涨月钱吧,你才来了半年,就叫着涨了三回了!” 刘玉堃嘿嘿地笑。青河绕着他溜了一圈,扬手在他眼前轻晃,食指正吊着一袋银钱。“刘掌柜,说好的为避嫌不带银钱进店呢?这银子是你的还是柜上的,现在是不是不太好说啊?” 刘玉堃眼睛一下就瞪圆了,心虚得老脸刷红,忙站起身来朝百里晴空作揖,“百老板大人大量,实在是我那老婆子病得不轻。我才、才......” 百里晴空接过青河手里的钱袋,面做怜悯色,一本正经地重新递给刘玉堃,“刘掌柜,这银钱您就拿去吧,先娶房媳妇,你那老婆子我没记错的话上个月就没了,怎么没的,您心里明白吧。以后您就在家里照顾老婆子,我这柜上会再请一个掌柜的,就不劳您操心了。” 刘玉堃听言脸上惊得什么似的,“您都知道了?!”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老婆子再病下去非把他和儿子拖死不可,所以他不供水米,不济药石,把她拖死了......眼下老板连这些事都挑出来说了这差事是肯定没了,这钱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好为难,“百老板,我怎么好意思再收这钱,都没有实打实地给客栈带来什么好处。” “哟!刘掌柜,您还知道自己没干什么有用的事啊?!”红杉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您呐,还是趁早回去歇着吧,腊八节夜,您夫人寂寞哦,在屋里等着您呐。” 红杉这话说得刘玉堃后背凉飕飕的,忙从绿夏手里抢过方帽戴着,疾步离开,再留在这里,肯定被这几个姑娘臊死。 看刘玉堃落荒而逃,几个人都是一阵好笑。墨梅一贯的沉稳,凡事总想着下一步,“主子,没有掌柜,那客栈的生意谁看着。” 绿夏红杉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呀!你最适合了!” 墨梅满脸起皱,“不会真让我做掌柜吧?那还不闷死?”但看百里晴空不置一词,不好说了。 百里晴空溜眼看了一圈,事情终于都差不多了。便携了花狐上楼,她还有好多话要跟他说,当然也不急于一时,但时间也真是不多了。 完美转身离去前留下话给墨梅,“墨掌柜,小二睡得沉,还不知道醒过来会是什么样,今晚怎么处理他就交给你安排了。还有,说好的安排上房和衣饰用物,现在尊客不是两位,是三位,你看着办吧。小心你的钱包。” 墨梅终于心碎一地,玄冰默默地站到她身边,随时等她差遣。红杉绿夏自觉告退。青河呢,呆呆地望着百里晴空和花狐消失的楼角。 苍天,谁来告诉我,这个老头又是谁,难道是百里家爹?明天我要不要想办法捧捧这位老人家? 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九章 噬魂夺魄 失魂意。前尘往事,咒令封杀尽。两小无猜事事亲。 夜尽更残,天刚蒙蒙亮河兮就醒了,火盆里焦炭还有丝丝暖气升腾。月白的纱帐,雕花大床,软枕棉被,突然有点迷糊不知身在何处。 睡眼惺忪地喊了声爷爷,半晌未闻应答,便一骨碌翻身坐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在她脑子里一点点复苏。不由得起了个促狭的念头,嘿嘿,爷爷不会是去跟漂亮奶奶睡觉去了吧。想着自己就笑得两颊绯红,抬手自己给了自己一嘴巴。胡思乱想,没羞没躁。 揉着凌乱的头发起来,在梳妆台前坐下。墨梅给她买的各种首饰就在桌上。河兮一样一样地拎出来摆弄两下又摇摇头放回去,发饰不会用,镯子项链什么的太麻烦,这该怎么办才好,太辜负墨梅姐姐的一番心意了。不知道漂亮奶奶会扣她多少月钱,等自己有钱了一定补偿她。 黛绮丝在就好了,她最喜欢帮河兮挽头发,河兮那一头青丝如带如瀑,俩人每次见面黛绮丝都会爱不释手地拨弄两下,便更加嫌弃自己卷曲的金发。每逢提丝米亚城里大集会,黛绮丝的父亲便会带她去杂技团献舞,如果河兮云游归来,便会陪她一同去。黛绮丝会把河兮打扮的像个波斯美女跟她同台共舞。 美妙的波斯乐,黛绮丝曼妙的舞姿,润如凝脂的蜜色肌肤在灯光下发亮,双眸闪烁如星,只要黛绮丝一上台,座下那许多观众无不被她的妩媚撩拨得欲罢不能,舞完一曲又一曲,得的赏钱也会更多。也有达官贵族看中黛绮丝要把她买了去填房,可舞姬即便进了府,也不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黛绮丝总是拒绝。她跟河兮说,“我渴望的,是有一天江湖上出现一位大侠,带我走。” 还好黛绮丝有个好父亲,不求她给他带来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俩人平安,且阿古泰又身怀异能,等闲之人碰他不得,才能保全父女俩的安稳生活。日常里便在居住的小镇集贸上,父亲弹琴高歌,女儿随性而舞,挣点小钱,逍遥自在。 要是黛绮丝跟百里晴空站在一起,谁更美呢?河兮不禁遐想。从背包里翻出黛绮丝送给她的檀木梳,轻抚梳子上飞舞的凤凰,河兮在心里默默许愿,等我陪爷爷找到云都,了了他的心愿,我一定回波斯去找你。没有大侠出现,就让我这个女侠带你走天涯。 大概太多人总是会抱有这样朴实的愿望,无论走到哪一步,希望有一天还能回到原来纯粹的生活,还能回到从前的快活无忧。此时的河兮当然不知道,她此生再也回不去那片自由的土地。 黛绮丝啊,只有你知道我的心事。这样想着,河兮不禁有些黯然,轻叹,找到大叔了,可他全然不认识我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思忖片刻,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搞清楚状况。 于是三下五除二编了几个细碎的发辫,用发箍束起披在身后。从墨梅准备的衣物中挑了套红装穿好,絮了棉又镶了毛边的小夹袄,围着脖子暖暖的真是舒服。还有红靴子。心里实在赞叹墨梅姐姐细心周到。 这时房门被敲响,“河兮姑娘起了吗?小的给您送热水。” “啊,起啦起啦!”还有一只靴子没套好,便两手吊着脚,一蹦两跳地去开门。眼见那小伙计笑咪嘻嘻地点头哈腰,抬着水盆站在门口,河兮侧身把他让进来。 想到那个突然变成巨人的王二,便追着他问,“哎,这位小哥,你知道王二现在怎么样了吗?” “嘿,他?!好着呢,能吃能睡,半夜里玄公子一直看着他,还起来闹了一回要吃东西,后厨剩下两屉的包子全被他吃了。”放下水盆,小二回转来微躬着身子跟河兮说话,“只不过完全不是原来的王二了。” “怎么说呢?” 小伙计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色诡秘,“这儿傻了,睡醒了就吃,吃了又睡,不认识人,也不晓事儿,要不是知道发生了昨天那事儿,我都不敢说他就是王二。这不,天亮刚睁眼就找吃的,现在还在后厨里吃着呢。” “这还叫好着呢。不是变成傻子了吗?!” “可不是吗,那又能有什么法子。”小二无奈地摊摊手。 河兮摸着额头,叉着腰,来回走了两圈,“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个妹妹,听说是在富户柴老爷家当粗使丫头,叫、叫王小九。一家人从东边逃过来的,爹娘都在路上害病死了,就剩下他兄妹俩相依为命了。” 虽然尖酸刻薄,倒也是个可怜人,想来定是父母也是那个样子,才会养出这样的孩子吧,“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的告退。” 河兮胡乱地抹了把脸,扯着毛巾擦干水渍,又拿起雪蛤膏抠了点擦在脸上手上。墨梅姐姐说这是和着蜂蜜羊奶炼出来的,治皮肤皴裂再好不过,才一夜,脸上的冻伤果然缓和了不少,再擦几次,肯定就能恢复原貌了。 一切就绪方大踏步出了门。她住的是天字二号房,在三楼偏近后院一面,出了房门左拐便可以看见前堂的情形。楼下已店门大开,三三两两的客人坐着喝早茶,赶路的商旅到柜上结了账纷纷离开。河兮发现那个精瘦的刘掌柜已经不见了,却是墨梅姐姐早早守在柜台边安排事宜。 因为昨晚在大家之前离开前堂,刘玉堃被辞工的事她并不知情。那个满眼里透着贼气的老头,撵了走才好,省得镇日里偷偷克下漂亮奶奶的钱。每天克一点,那也是很大一笔钱呢。 昨晚陪十二少在暖阁吃完饭,便有伙计来带他们去各自的房间,那伙计说爷爷跟老板有事详谈,让她自己先休息,就一直到现在也没见着爷爷。那个十二少也是,只顾低头吃饭,不管河兮试着问他些什么,他都一言不发,跟个聋子哑巴似的。 最后河兮只好自己结束自言自语,“好吧,既然你不想说话,我也不打扰你吃饭,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一定做你的听众。我相信你会愿意告诉我你都经历过些什么的。” 之后就是呆呆地看着他吃饭。他们的房间相邻,分手前,河兮听见他说,“以后不要叫我十二少,我叫韶曲池。”然后还没等河兮反应过来,他已经进房哐当关上了门。 唉,少爷脾气吗? 河兮在栏杆上靠了一小会儿,准备下楼去,便见青河挎着个包袱,佩剑在手从楼道另一边走来。青河暖暖地看着她笑了一下,临近照面时,却冒出一句,“早安尊客!” 河兮笑到极致的嘴角骤然回收,一声大叔也极力摁压住没蹦出来。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春风般从她面前飘过,先她一步下了楼,然后离开了客栈。是有什么事要去办吗?哦,漂亮奶奶说他们在找云都的位置。 看着青河消失的门口,深呼吸,深呼吸,叹气。或者真的是我认错人了,就算昨晚是紧急状况一时想不起来,可过了一夜,还是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必要再去追问。可这世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他中了噬魂咒。” “什么?”河兮惊诧回头,韶曲池,终于愿意好好说话了吗。“什么是噬魂咒?” “噬魂咒,顾名思义就是他的魂被吃了。” “被吃了?!”河兮眉心打结,“从没听说过。” 韶曲池淡笑,“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中一主命为生魂,二主智为灵魂,三主识为觉魂。看他的样子,是意识被割裂,过去的记忆全部被打散封存,他不止不记得你,恐怕连他自己是谁他都不知道,他现在的记忆都是被施咒以后才有的。” 听韶曲池这么说,河兮渐渐没那么郁闷了,甚至有点高兴。只要他是大叔就好,记不记得她都没有关系,总算知道自己一心挂念的人就在眼前,也就不必再空落落地思念。 “这咒可以解吗?” “当然可以解,如果自己意志力足够强,也可以冲破,或者施咒者法力变弱,或者死掉,身上的咒术自然就失效了。” 河兮惊喜地抓住韶曲池的手,韶曲池低头看了一眼,也不甚反抗。“可以解?!那怎么解你知道吗?” 韶曲池摇头,“施咒人才能消除咒术,旁人强行解咒只会让中咒者猝死。”河兮又有点失望。 “哦。那你是怎么知道他被施了咒的。”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大少爷,知道的东西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多。 韶门的隐形衣本就是一绝,加上制毒的本事,山庄在长白,在中原的威望却非同一般。虽然如今被灭门,总归还有个传世的后人,何愁绝技失传。 韶曲池却瞅了她一眼,“笨。我会知道自然是因为我也懂咒术。他身上有被施咒的印记。”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他暴露的任何一处肌理我一眼就扫尽了,有什么印记。”河兮能不能说,她十岁的时候看着大叔英俊到完美无瑕的脸就会流口水,他的十指握过她的手,他的前胸后背她全看过。 韶曲池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着河兮,好像这满脸问号的姑娘是个白痴,“我只能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哪里呢?”河兮眨巴眼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最讨厌这种说话不清不楚的人了。 “你猜猜看。”韶曲池不再等河兮回答,自顾自下了楼。河兮啪踏啪踏追着他下来,“喂!韶曲池,你是不是在骗我。什么话都是说的不清不楚的。喂!” 韶曲池在二楼转角处突然回头,河兮忙抱住栏杆避免一扑摔到他身上。韶曲池面色难看,“你爷爷有没有告诉你,老是喂喂喂地喊人会让人觉得你很没有教养很没家教。” 河兮眼神虚晃,“我有没有教养管我爷爷的家教什么事,谁让你说话不清不楚的,像在逗我玩。” “好,那我告诉你,印记在他下身,请问你见过他下身吗?”韶曲池这才是存心捉弄她,一脸促狭的坏笑。河兮捂住飞红的脸颊,闭眼不去看他。 一会儿,又睁开眼睛,“你又是怎么看见他下身的,难道你偷看他洗澡?” 韶曲池踏上台阶逼近河兮,眼神从她刚发育得有些圆润凸起的胸一直往下看,又往上盯着她的脸,一脸严肃,“我还有一项异能没告诉你,那就是,我长了一双透视眼。” 瞬间,整间客栈爆发尖声惊叫,“啊!你这个流氓!”墨梅等人循声看去,之间二楼拐角处,河兮一手捂胸,一手扬起,啪一巴掌打在韶曲池的脸上。然后夺路而逃。 韶曲池看着河兮往楼下跑去,两只手背到身后捂着两个屁股蛋。韶曲池开心地笑了,摸摸刚才被她打过的地方,还真有点疼,“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说什么都会信。”昨晚看她居然知道伤子蛊引我暴露,还以为是个聪明过人的奇女子。 不过她的眼泪倒确实奇特,如果能有她的眼泪,行尸丹的弊端就能避免也不一定。 行尸丹之所以称为行尸丹,实际上就是制造出的不死神兵如同行尸走肉。现在他手上的的行尸丹是将噬魂咒与夺魄咒,下于特殊药材之中练就而成的,药物改变人的体格,而咒术则操控人身行动。 噬魂咒将三魂中灵魂觉魂打散封印,将生魂的灵力以数倍增强而使人体具有迅速愈合的能力。而夺魄咒则灭六魄独留力魄,把人身的全部力量发挥到极致。 然而这样制造出的不死神兵战斗力具备,却无知无识,无勇无义,必须用金蚕蛊这种霸道的巫蛊操控,若蛊母死或者放蛊的人有任何意外,那么不死神兵便形同废物。 还要再看看那个小二,再进一步改善配方才行。 如此想着,便下楼去寻他的第一个试验品。还有这里的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看不破。包括那个青河,什么人要特意封存他的觉魂,好大的一个谜团呐! 第一卷故都一梦催人泪,白衣胜雪待客归 第十章 心有灵犀 乍成王。潇潇风邪,神兵恍灵光。御风有信一肩扛。 后厨这边很热闹,一群人看怪物一样围着王二,看他填鸭一样往自己嘴里塞东西。仍然赤膊着上身,隆冬腊月里没个冷样,身上自顾自地蒸腾着热气,肌肉横生叫人心惊。 玄冰靠在厨房门边一手抱胸一手摸着鼻子,面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就那么看着王二,姿势不变眼神不变。 红杉一手叉腰,一手食指缠着头发一圈一圈的绕,一步一摇地在人圈外左转右转。“哎柳师傅,他已经吃了几屉馒头了?” 柳师傅耷拉着脸伸开两个巴掌。“反正照这样下去,光养他都是一个大麻烦。” 见围着王二的都是跟自己在外面跑干货生意的伙计,卯时就要出工,红杉纳罕,“跟他一屋的那几个伙计呢?大早上又不忙,怎么也没见来瞧瞧他,玄公子也要歇息不是?” “红姑娘您也知道这王二平日里是个什么人咯,能挣钱的好活抢着干,使傻力气的活都躲着,精着呢。那几个面上不好说,背地里早就恨他恨到骨头里了,哪还理会他好坏。” 红杉摇头叹气,“这小子也算个人精,机关算尽可惜反误了自个儿的性命,这辈子只怕也就这样了。玄冰你说,这算不算报应呢?刻薄之人蝇营狗苟为财,可到头来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得了什么呢?” 红杉重重地拍着胖伙计的肩膀,食指尖尖指着几个伙计画了一圈,“你们几个给本姑娘听好了,在这种乱世,要想长命百岁,有机会享受一下荣华富贵,就要先学会做人。对自己的伙伴好点儿,兴许他能帮你挡刀挡枪,你就可以好活几年。哪怕你不小心死了吧,也有个兄弟给你照料一下老婆孩子,孝敬一下老爹老娘,清明过节什么的给你烧点纸钱。否则——” 红杉抬手高高挎在王二的肩膀上,大拇指翘起朝着他的脸,“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见几个伙计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你的胳膊肘撞我一下我的胳膊肘拐你一下,呵呵地笑闹着说,“你帮我挡刀挡枪,我帮你照顾老婆可好。” 红杉神色一凛,啪一声运掌拍在他们围坐的桌子上,桌子霎时四分五裂。“听见没有!”王二稳稳地抱着最后一屉包子,伙计几个则顿时愣在当场,缓过劲来又赶紧双手抱头,“姑娘息怒,我们一定好好跟你混,替你挡刀挡枪。” 红杉鼻子里出气哼了一声,双手拍了拍灰渣滓,又回头朝玄冰走去,跟他一块儿一人靠一边把着厨房门,“哎,你有没有听说主子为什么要把那个十二少留下,墨梅整天料理主子起居,接触她比较多,应该知道些什么吧?难道也是为了不死神兵?她要不死神兵干什么呢? “还有啊,突然来了一老一小,还是上上宾的礼待,到底是什么来历?我有预感,从此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热闹。” 红杉眼巴巴地等着玄冰说话,玄冰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瞪了他好一会儿,没好气地冲着他喊了一声,“喂!你不会守了他一夜你自己也呆了吧!”说着伸脚把他踹得歪倒一边,他还是不说话。 红杉置气转头不理,喘口气的功夫吧突然又发现新大陆似的嘿嘿地笑起来,凑到玄冰身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话说回来墨梅这掌柜当的真是一点不赖呀,打头就让你来看守这个傻大个儿。公道。 “我就说嘛,她当掌柜再合适不过了!你说是吧,事事周到不算,为人谨小慎微,上上下下历来都对她服服帖帖的,以后啊是个理家的好手哦。”边说边挤眉弄眼地勾搭着一言不发的玄冰。 玄冰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红杉玩笑的脸,“你的话怎么这么多!像隔壁王八婆。”然后摆回原来的造型继续发呆。红杉撇撇嘴,“切!真没劲,难怪墨梅怎么都不答应跟你,做男人做成你这样哪个女人会喜欢。” 玄冰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蓦地伸手来抓红杉,“那你说,怎么她才会喜欢我。”红杉回头来调笑地用食指指尖抬起玄冰的下巴,“来,先笑一个给姐姐看看。” 玄冰于是调动所有面部的肌肉,扯开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红杉不由地浑身一个激灵,叹口气深深地低下了头,“算了,你还是不要笑比较看得过去。” 一转脸,便见河兮像是后面有怪物追一样,一路奔过来,满脸惊恐。一身红装跟自己身上的有得一拼,那捂着屁股奔跑的模样却更是俏皮可爱得紧。看见红杉在这儿,河兮终于得救一样大叫,“红杉姐姐!” 红杉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孩子真是,怎么就越看越喜欢呢。“丫头!起那么早干嘛,跑得小脸儿都白了,大清早见鬼啦?!”然后就看见她身后韶曲池脸上笑开了花儿似的跟过来,河兮却在红杉和玄冰俩人间犹豫了一下,果断躲到玄冰后面,还把红杉也拉去藏着。 “你是在躲十二少?” “嗯嗯。” “那我干嘛躲?” 河兮哭丧着脸,“韶曲池说他有透视眼,即便穿了衣服,他也可以看得见里面。啊呜!他刚刚看了我全身!” “所以你才捂着两个屁股蛋跑过来?” 河兮嘟着嘴点头。红杉忍不住哈哈大笑,花枝乱颤,一把把河兮搂在怀里,捏了捏她的下巴,“别担心!我相信十二少会负责的,对吧十二少!” 韶曲池本来笑着的脸瞬间垮下来。弄半天自己摊上事儿了。“不要,都看过了,不新鲜。”目光都不往河兮转过去一点,只直直地盯着突然停止往嘴里塞包子的王二。 河兮气得狂跳,“好你个韶曲池,你当我是菜啊!还‘不新鲜’,你、你就是臭狗屎!谁稀罕你负责,你千万别负责!我.....”话没说完便被红杉捂住了嘴巴,眼珠子骨碌一转,发现大家神色都不对,厨房里静的只听得见呼噜呼噜的呼吸声。 王二的身子在抖,或者说他浑身的肌肉在抖,又开始抖!周身的气流呼呼地扑到众人脸上,翻动的皮肉像破浪一样晃荡着仿佛皮肤底下尽是水。他手里的蒸笼掉在地上,包子撒了一地,几个伙计慌忙起身后退,看着王二的肌肉翻滚,他们的胃也在翻滚。都有点语无伦次不知如何是好。 柳师傅不住地拍大腿,“哎呀,包子啊!这年头粮食金贵,就这么糟蹋了!”正要去拣,被胖伙计一把抓住,“你不要命啊!这王二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狂,看看再说。” 王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皮肉慢慢停止波动,竟张嘴呜呜地哭起来,缓慢地转身过来,涕泗横流地暴露在河兮面前。待见到河兮,呆滞的目光似乎又有了点灵气,嘴巴一开一合了几次,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红杉心里瘆的慌,“十二少,你变出来的这个傻大个儿,现在是什么情况,会不会再像昨晚那样发狂啊?” 韶曲池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把他造出来,太不负责任了吧?!”红杉呼呼地快气炸了,妖冶的眉稍翘得更高。 韶曲池不慌不忙地解释“如果完全只有行尸丹的作用,我当然知道会怎么样,但河兮的眼泪让他发生了改变,所以现在我对他也是完全没有把握。” 韶曲池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如果单单是行尸丹的结果,不死神兵的所有行动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昨晚指示他攻击河兮,不过就是随便一个试验,爆发出来的力量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但那大概是神兵生成初始,身体里还残留着原本的意识,以为是河兮下毒害了他。 王二突然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河兮咚咚咚走过来。河兮惊了一跳!看他动作以为又要像昨晚那样攻击她,连连后退,可王二竟一下子匍匐跪倒在河兮面前,掷地有声地哭号不起。 河兮手足无措,想去拉扶又不敢,支愣着没有办法,看着他嚎哭的模样鼻子一皱连自己也要哭了,“韶曲池,你倒是弄弄清楚,他这是在干什么。” 红杉贴近河兮怀疑地说道,“我觉得他是在匍匐敬拜你,以后这个傻大个儿就是你的了,我们在这儿半天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一来就这样了。那小眼神就像是想你想了好久想的心魂剧痛那种感觉。” “我觉得红杉姑娘说的对,他是在找你。或者说,感应你?”韶曲池眉头锁着,极力搜寻可能性,他现在也只能一点一点地猜,“以他现在的智商根本不可能还记得你,如果记得,决不会现在才有如此反应。” 玄冰双手伸开指向王二比划着,“十二少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个行尸丹到底是怎么把一个正常人变成,这样的。” “没什么特别的,体格的变化不过是些药物作用而已,普通的医师都能做到,只是他们不做罢了。” 红杉啧啧地咂舌,“十二少说话真是轻松。没什么特别,这是绝顶特别好吧。从一个人精变成一个白痴,那是天差地别!” 韶曲池摊着手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这种人精少一个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而且如果他对天下安和有点作用,岂不美哉?!” 河兮有点不高兴,“曲池你不要这么说,不管是因为什么目的,一个人也没有权利剥夺另一个人自由生存的意愿。他变成这样根本是突如其来,临变身之前只有痛苦连意识都没有了。” 红杉赶紧附和,“对对对,河兮丫头说的对,韶门制出这种丹药本来就有点有悖人伦了,你还拿它出来造活死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玄冰皱皱眉头,蔑视地瞟了过两个女人慈悲的脸,“我想韶门主当初配药制丹肯定不是为了把人变傻好玩,东溟王有意纳贤,韶门主宁可拼上韶门上下上百条人命也不归顺,那么肯定是有其更长远的谋划吧。” 玄冰饶有深意地望着韶曲池,韶曲池却只笑笑。继续解释王二的状况。“行尸丹已将他三魂中的灵魂、觉魂,七魄中的和、义、智、德、气、恶六魄打散,按理说他应该就是个无情无义、无德无良、无善恶之分的活死人,所有的行动都听从主人的命令。 “但是现在居然河兮一出现就又发生肌腱重组、泪流满面、匍匐敬拜种种迹象,可见情魄和义魄已经重组,他体内有河兮的眼泪时时在改变原本被驱散的魂魄,渐渐的也许就跟河兮血脉灵犀相通了也未可知。” 河兮面上有些痉挛,说实在的,自己虽然对这个王二有几分怜悯,但是想起他原来的德性,心里就有点别扭,跟这样的人灵犀相通?不要吧。伸手试着拍了拍他的大脑袋,“小二你起来吧!” 王二一怔,抬起脑袋破涕为笑,鼻子眼睛眉头全挤到一块儿,傻呵呵地露出两排牙齿,河兮也乐了。 突然间,王二两手掐起河兮的腰,高高一举把她放在了自己肩上,站起身来头几乎顶到屋楞。河兮吓坏了,张着嘴啊啊啊直叫唤,其他人也惊得跳起来,红杉急赤白脸地抓着王二的手,“喂!你要干嘛,把她放下来!” 王二哈拉哈拉地嘟囔,“王,我的王。我的王。”然后哈哈大笑出了厨房一直望外跑。跑出客栈在大街上狂奔起来。边跑边重复喊着,“王!我的王!我的王!” 声音以浑厚的内力传遍四方八里,整个边城都为之震动,城里百姓纷纷出门来看。高大如柱的王二正如神兵临世,肩扛河兮飞驰着,脚下如风。河兮感觉自己飞起来了,渐渐不再害怕,伸开双手迎着风,快活地啊啊大叫,“我是飞鸟!我是飞鸟!小二再快点!再快点!” 王二跑得越来越快,河兮稳如泰山地坐在他的肩头上,没多大功夫就跑遍了全城巷道。仍然一圈又一圈地跑着。 墨梅等人追出客栈,瞠目结舌地看着正在发生的状况,心里隐隐感到一种天将神威似的震慑。 墨梅有些担心,“这样真的好吗?要不要禀报主子?!” 红杉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你知道她和河兮的爷爷在哪儿吗?” 墨梅浑然摇头。韶曲池在一旁却是若有所思,怎么就叫河兮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