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场 风雨 那年风华正茂,酒店小饮,醉倒在桥边芳草地。醒来看见清溪绿柳,微风徐徐拂面。 韩靖云踉跄而起,甩衣而立,醉醺醺念道:“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薛疏桐也站了起来,借酒豪气而语:“苏子瞻这首《西江月》当真美丽之极,仿似将人带入极乐之堂。常兄,萧兄,我们何不自立门户,既入江湖,便笑傲江湖。” 萧清风大口赞道:“好!”他扶着韩靖云的身体站了起来,一双朦胧醉眼看了看眼前的韩靖云,又摆头看了看右侧的薛疏桐。不由甩臂挥袖对天高喊:“入江湖,笑傲江湖。” 不料韩靖云被他这毫无顾忌地一甩打个正着。当即一个趔趄,眼见就要倒地。萧清风赶紧飞身过去相扶,怎奈醉意依旧浓厚,两个人混成一团,一起摔到了地面。 薛疏桐见后指着他们两不由哈哈大笑。萧清风听后责意道:“好你个霸王枪薛疏桐。眼见兄弟这般落魄,你还笑得那样开心。”他趴在韩靖云身上,无力摇了摇他接着道:“常兄,你如何了,伤到没?” 韩靖云躺在地上懒懒道:“你再这么压下去,我就会受重伤了。” 萧清风赶紧滚下来,不好意思道:“这次看来真是醉了,不好意思,常兄。嘿嘿!” 韩靖云摆手道:“算了,今天高兴,就放过你小子一马。对了,薛兄,你说自立门户,那叫什么才好?” 薛疏桐立即振奋道:“就叫杜宇门。” 那年,他们三人都二十左右。江湖后起之秀兵器排行榜上。韩靖云以空独占鳌头。至今仍无人知晓,这空是何兵器,又或者说是何无上神功。排名二三的是风花剑,雪月刀。他们后来成为夫妇。牵手江湖,睥睨群豪,你侬我侬,好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排名第四的便是薛疏桐的黄金霸王枪。排名第五的便是萧清风的清风剑。 二十年之后,杜宇门因为替江湖人士伸张正义,兼济天下,除奸扶弱,广交好友。势力已经可比各大门派。 这日便是杜宇门二门主韩靖云之子韩相忆十岁之喜。萧清风建议举门大摆宴席,为相忆庆生。韩靖云却坚决反对。 薛疏桐劝勉道:“二弟!二弟妹去世也十年了。你也不用在耿耿于怀,责怪自己。活着的人依旧要活下去,唯有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死去的弟妹啊。” 韩靖云感激地看了看薛疏桐,然后淡淡道:“大哥,三弟,不是我对月儿太想念而不摆宴席。宴席还是要摆的,只不过有些事情是家事,没必要伸张,更没必要在大家面前摆显。我只想好好陪同相忆,身边没有嘈杂的外人。” 薛疏桐听后摇头叹气,不再劝说。自从月儿难产生下相忆去世后,韩靖云便离开杜宇门,独自来到这山水间的一处组合木房子里定居,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晚间,他们做到一起吃了桌丰盛饭菜后。薛疏桐,萧清风,告辞回了杜宇门。 他们走后,大约一个时辰,韩靖云身体不由颤抖,浑身开始冒冷汗。筋脉膨胀生疼,腹部内的肠子犹如受到刀绞一番,将近痉挛。 一旁的花管家不由失声道:“穿肠毒。”相忆一双小手握着他父亲的一双大手惊恐道:“爹,你怎么了,爹……” 穿肠毒是蛊毒,体态微小混在酒中难以察觉,随酒入肠。它们酒醒后,便开始撕咬人肠,待肠子爆破后,在咬破血管,贪婪吮吸血液。 韩靖云咬牙硬挺,对花管家道:“花管家,快出去看看有什么异样?” 花管家依言立即出去一看,见屋子四面尽是拿着火把的弓箭手,一层一层将这组合屋围得密不透风。他赶紧回来报告。 此时浓烟滚滚而起,火光照天。屋子失火了。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韩靖云当机立断,带领相忆,花管家,和花管家之子。从火光之中冲了出来。刚来到门口,屋外箭发如密密麻麻的雨点,射了过来。只见韩靖云,右手缓缓拿起,食指和中指合在一起成剑指状,在四人身前电光火石般挥动,不见他手上有什么兵刃,却有一阵阵金属碰击声立即不绝于耳。那些箭头泛着蓝光的箭纷纷坠地。 “住手,萧清风。”韩靖云突然威严高吼。 弓箭手吓了一愣,清醒过来正欲在出击。一个声音冷冷道:“住手。”然后一个身着宽袖长袍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赫然就是杜宇门三门主萧清风。 他站在距靖云两里开外的弓箭手跟前看着韩靖云冷笑道:“二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韩靖云木然道:“当今世上,可以让我中毒而使我一点也不察觉的人只有三个。大哥,三弟,花管家。不是你们手段有多高明,只是因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所以当我们一起持觞饮酒时,我决计不会去想这酒中有毒。” 萧清风哦了一声道:“那为何不怀疑大哥,而直接喊出了我呢?” 韩靖云叹口气道:“其实我早该想到才是。大哥膝下有女无子。而你有一个并不怎么成器的儿子。要想将他推上日后的杜宇门门主之位。最好的办法就只好杀了其他两家诞生的男丁。江湖权势腐蚀人心,现在看来当真心寒。”最后“心寒”二字,韩靖云用尽了绝望和愤怒,从而面容森然,让人觉得生畏。 萧清风拍手道:“二哥果然才智过人,不过还是着了我的道。还有一事你并不知情。我现在告诉你,好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此话一出,韩靖云脸上立即大变,双拳紧握,骨头摩擦发出咯咯声响。一双怒眼死死地看着萧清风。 萧清风狰狞笑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不错,月儿难产而死,其实是我一手策划而成。没想到她这样坚强,硬是挺住了碎骨毒,生下了你儿子。” 花管家听后,胸口愤怒欲破腔而出。他咬牙骂道:“你这个畜生,枉为人。” 相忆亦是恨得咬牙切齿。怒火怂恿,终于抵挡不住。口中喊着“我要杀了你”,向萧清风奔去。却被父亲一把拉回。 相忆对着花管家沉声道:“花管家,相忆和小花都不能死。你也不能死,他们还需要你的照顾。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理会,只管带着这两个孩子迅速逃离此地。听到没?” 花管家嘴唇翕动道:“少爷,这……” 靖云不等他讲完道:“照我吩咐做,听到没?” 花管家唯有无奈点头。韩靖云拍了拍花管家的肩膀,然后俯身抚摸相忆的脸蛋。轻轻温和道:“相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知道不?” 相忆脑子一片空白,只晓得重复地哭喊;“爹……爹……”双手抓住贴在自己脸上的洁净温暖大手,死死不放。 仿似这一送,将失去生命中的最美。 韩靖云轻轻拨开相忆的小手,递给他一把两指宽三寸长的微白色略微透明状薄刀,大步向屋外走去。 “爹……”一声嘶喊,撕破浓浓夜空。 萧清风见韩靖云大步走来,立即制止道:“停住,不然我一声令下,你的儿子必将被乱箭射死,体无完肤。” 韩靖云冷冷看着萧清风道:“你是不是想说‘你自己了断吧。我或许给你们留个全尸’”。 萧清风淡笑道:“你现在再聪明,就是知道了我一切想法又有何用?一切太迟了。穿肠毒已经发作,那些蛊在咬你血管了吧。”他突然厉声道:“还不快快自刎,不然我立马下令放箭。” 韩靖云此时哈哈大笑,两眼竟然隐约泛着白光,像两盏朦胧的烛光灯。萧清风见后一脸骇然。 “今天就让你们这些无能自大,良知泯灭的小人见见,什么才是最强的力量。” 只见韩靖云双手合在一起,食指竖立,其他手指紧扣贴着手背。口中念叨些什么。然后一声爆炸声响,竟然出现了一排韩靖云。 这是什么功夫?太匪夷所思,弓箭手惶恐地愣在当中,萧清风也惊诧不已。就在这他们犯迷糊时刻,这一列韩靖云飞速欺身而上,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来到弓箭手身前。手掌化作刀,三层弓箭手闷哼一声倒地而亡。 可是三层倒下后,后面还有三层,三层之后又三层。萧清风早已防范到万无一失中的万无一失。 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怪异功夫。但不管你有多少,可以多得过我手中的弓箭? “放箭”他厉声叫道。 无数蓝光羽剑,密集如流星雨。从四面八方射向韩靖云,和小屋内的他们。 韩靖云凌厉寒笑,若孤苦狼嚎般凄惨尖锐,令人毛骨悚然,如芒在背。此时韩靖云的身影又恢复到了一个。 只见他双唇翕动,口中念念有词。一股股黑气从地底升腾而起,形成一个大圆球将韩相忆,花管家,小花包裹在里面。那些弓箭碰到黑气均化为无形。 阴风阵阵,鬼嗥依旧,那些弓箭手颤抖观望。这是什么,难道这世上当真有鬼神之说? “走……”韩靖云对花管家大喊。 花管家自知留下也无所益处,反而会害少爷失了性命。于是强忍着悲恸道:“少爷保重……”然后强行拉着韩相忆离开。 相忆死死不肯离去,从花管家手中奋力挣脱。哭喊道:“我不走,我要和爹爹一起,爹……” 小花立即双手拼力抱住挣扎的相忆,咬牙流泪道:“公子,我们快走。” “我不走,我不走……” 只见韩靖云左手一挥,一团黑气攒射而成,直击相忆面门。韩相忆一声闷哼,晕倒过去。 韩靖云沙哑道:“花管家,带相忆走吧!”他语气低沉,仿似这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已经身心疲惫,心力交瘁。 那团黑气圆球随着花管家一起前行,渐渐离去。萧清风立即恐慌失色,不管韩靖云会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他命令道:“火炮上阵。” 弓箭手立即侧身开来,一辆辆大炮已经推了上来。 韩靖云轻蔑冷笑。他化掌为刀,割向自己的手腕。内力运送,猩红鲜血如喷泉一番向上涌起。他右手抓住一捧洒向天际。 天道毕,日月俱。 奉我血躯,赐我神兵。 视我者盲,听我者聋。 敢有图谋我者噬其体肤。 靡靡之音在云端回响。俄而风云变色,天地肃穆漆黑。鬼哭狼嚎之声更甚更急更浓。若万马奔腾之势,从地底涌起。 那些弓箭手瞳孔急剧睁大,恐怖包裹了心脏,另他们手脚僵硬冰凉。 萧清风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一手清风剑法,江湖可以与之匹敌的屈指可数。可是这森然战栗场面,他生平头一次见到。简直不明所以,难道鬼神真的存在,当真可以请他们相助?他为了压制住心里恐慌惧怕,大声叫道:“放炮,放炮……” 炮手领命颤巍巍点燃导火线。咝咝火光开始急速前进,这二十三门大炮倘若同时轰击,这里定将会夷为平地。 萧清风盯着燃气的导火线,激动笑容扭曲了面容。快了,只要在需要片刻,确切说是不过眨眼功夫,一切就该结束了。 可是眨眼功夫后,他的扭曲笑容僵硬定格了。导火线燃至炮筒内之际熄灭了。 湿湿阴气若露水,侵湿了他们的衣服。一股透骨冰凉,让他们既寒且栗。 大地之上突然出现了无数蓬头垢面,脸色苍白,飘渺悬浮着的人体。刀剑刺入他们的身体,他们却浑然不顾,一点异样也无。反而呲牙冷笑,双手急速前伸,长长指甲便进入了弓箭手的躯体里。鲜红血液开始潺潺外流。 只是片刻,除了惊恐而战的萧清风外,其余人全已丧生。只见他将内力悉数融入剑身,剑气恢宏,一时之间那些若鬼样的人体纷纷断肢倒地。 韩靖云冷冷看着他,一步步向他走近。突然之间飞起一脚,速度太快,萧清风又无防备。受此一脚摔向地面,在地上拖行五丈远才停止。他立即爬起,喘着气恐惧地盯着眼冒冷冷隐约白光的韩靖云。一股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滑落到地面。 那些鬼般人体闻到鲜血腥味,嚎嚎大叫,亢奋不已。漂浮着向萧清风靠近。 韩靖云冷冷道:“去死吧。”刚欲念动咒语。身体却开始剧烈颤抖。感觉体内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那些酒蛊将他血管悉数咬破,且咬断了维系心脏的一切筋脉。心脏便脱离桎梏跌落到腹部底部。他全身立即感到虚空,使不出来一丝力气了。 韩靖云喷出一口鲜血,瘫痪倒地。呼吸,已经歇止。 那些鬼般人体也随之瞬间消失。只有煞煞阴风依旧。 萧清风身子一软,跌到地上。贪婪浑浊呼吸。一切终于结束了,可他心中惶恐依旧没有散去。吸一口气,坚决站起,赶快逃离了此地。 正文 第二场 毒发 秋风瑟瑟,寂寥悲吟。天际一片灰白,乌云遮日。苍茫大地上,三个人影茕茕而立。好不凄凉一片。 一个十岁孩童无力坐在黄土上,眼神呆滞,口中沙哑轻轻念叨:“爹,爹……”一旁的中年男子见后,两汪热流两处放流,一处到肚里,一处到脸庞。 另一个约莫大他三岁孩童缓缓走近他。靠着他坐下来,用自己的一双小手将他那双小手捧在手心。紧紧地握着,紧紧地咬着唇,没有言语。 中年男子便是刚刚逃离出来的花管家。他感到一股气一直在胸腔涌动,怂恿他对天嗥叫。可是他没有。这个时候,他必须强忍着坚强下来,人静若水。毕竟以后的路还太长。 过了许久,花管家道:“少主,我们需尽快离开这里。两年前,我跟随少爷从巴蜀归来时,逢到大雨。便在一处山凹出躲避,却发现那里是一个洞口。进去后我闲来无事到处转转摸索,不小心开启了一道石门,里面竟然有几箱财宝。我们这便去那里避难,然后用那些财宝招兵买马,日后定是要为公子报仇雪恨。” 韩相忆没有吱声,依旧呆滞地喃喃喊着“爹”。似乎花管家的话,他丝毫未曾听进心里。 花管家的心一阵刺痛。这可如何是好,再不走,他们或许就会追上来了。 小花拿起衣襟擦干相忆脸上干涸的眼泪。她收了下鼻子道:“公子,你再这样是对不住老爷了。他叫我们好好活下去。” 花管家见相忆动容了一下,随即道:“少主,我们现在没资格伤怀,我们要将这份伤痛压制住。我们得好好活下去,到少主羽翼丰满之时血洗杜宇门。” 韩相忆微微抬头看着花管家,又看看小花。小花咬着唇朝他使劲点头。然后小花躬身站了起来。他们的手依旧握在一起,紧紧地,未曾一刻分离。她朝相忆轻轻道:“公子,站起来。” 韩相忆一直呆呆地看着她。没有言语和动作。小花尽可能微笑,她就这样看着他,等着他,鼓励着他,她知道,公子一定会站起来的。 韩相忆呆滞的眼神在小花淳朴,温柔的眼神中渐渐苏醒过来。他缓缓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站起。 “公子……”小花微笑喊道,声音却是颤抖着的。 韩相忆不由将手从小花手心抽出,小花正惊愕之际。相忆将她的双手握在手心,紧紧地,像最初她握着自己那样,不离不弃。 花管家终于释然而笑。 他们破帽遮言过市,打扮成贫贱农家。混于人流之中,往巴蜀之地赶去。 夜幕来临,他们来到一间破庙住宿一晚。花管家找来柴火,烧成火堆。给小花和相忆取暖之用。然后去附近农家偷偷抱来稻草,给他们做铺垫用,晚上躺在上面休息。 刚回来,小花立即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袖焦急道:“爹爹,公子他……” 花管家立即皱眉头赶到火堆前。看见韩相忆在地上打滚,嗷嗷惨叫。他扔下稻草,拿着相忆的小手焦急道:“少主,怎么了?” 这一抓惊得非同小可。相忆的手苍白如雪,没有一丝雪色。冰凉如雪,令碰者有透骨之冷。看向相忆脸庞,也是这般苍白冰冷。眉毛间竟蒙了一层霜。 “三年雪”花管家大惊失色道。 此毒是唐门一个叛徒所创,二十年前,遭江湖人士联合击灭。这三年雪也从此消失江湖。中此毒者,浑身体肤冰冷苍白如雪。体内肝胆心脏犹如受到烧红铁针一阵阵猛烈直刺一番痛苦。此毒一步步冰冻身体内脏,三年后,导致身体各个器官久冻失去活性而身亡。每隔一月毒发一次。没有解药。 当年唐学歌用专用此毒折磨人。太多中此毒者纷纷自尽身亡。 “啊……”相忆感觉体内一阵阵烙铁般的疼痛让他难以承受。滚着身子,双手抓着自己的肌肤,恨不得伸入到体内,将那烙铁般火热东西揪出来。 他滚来滚去,手碰巧摸到了父亲临走前给自己的那柄白色透明状薄刀。两眼寒光涌现,他突然站起,左手拿起刀,刀尖朝腹部,高高举起。 “公子……”小花焦急喊着靠近,正欲夺下刀来。 韩相忆命令道:“不要过来,退后,都给我退后。” 花管家不敢向前,怕相忆突然下手,那一切都晚了。他苦口道:“少主,你要挺住,你不能想不开。少爷的仇还要等你报呢。” 相忆痛苦“啊”了一声,薄刀开始急速向下刺去。 “公子……”小花凄惨而叫。花管家也制止不及。 公子,虽只喊了一遍。但这个称呼仿似连绵不断的海潮一番在小花头脑回荡。公子,你就这样将你的手从我手上放开了吗?公子,你就这样决心离我而去了吗?你就这样,丢弃了自己吗?公子,不要……不要啊…… 眼见白晃晃的刀子刺入了肌肤,鲜血喷涌而出。小花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花管家赶紧抱住小花,伤怀道:“花儿,你怎么了,可不要吓爹啊。”再看向韩相忆,见他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倒下。 原来他刺的不是腹部,而是手管。手管被他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疼的脸部肌肉连连颤动。唯有这样,才可以与体内的灼烧之毒相抗衡,而暂时麻木。 花管家看到后,呆在了当场,面孔随着刀子一起颤巍巍抖动。好似那把刀真正割的是自己的---体肤。 半个时辰后,离毒发结束还有一个小时。相忆身体暂时失去了知觉。失血过多,一阵晕眩,也倒了下去。花管家立即飞身接住。 花管家把他们两放到铺好的稻草上。在相忆伤口处点穴止住血流。然后拿出金疮药倒入,撕开衣服给他包好。一滴滴泪水,滴答坠地。 一切刚弄妥,身后来了四个人,一脸阴笑。其中一个道:“今天真是好运,找半天找不到你们,竟然就这样碰到了。拿了你们的人头,我们哥儿们以后大富大贵自然不再话下了。” 花管家心中无名火正好没处发泄。他们来的正好。离别钩紧握在手。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他怒吼而起,直接最后一式送君别。只见内力在兵刃边缘透出隐约白光,他一挥钩。一个巨大朦胧白色钩影瞬间向他们袭击而去。吸君血,为君谱离歌。 此钩影完全延伸到了破庙左右屋壁。倘若是白天,这隐约白光是不易看到的,由多年苦练,功力惊人提升后才有的造诣。江湖人称之为“气”。那四人无可躲避,拦腰身断而亡。 天方亮,花管家立即将两人叫醒。赶紧离开这个破庙。 已经冬至了,天灰蒙蒙一片。要下雪了吧。 花管家身上盘缠已无。决定先回相忆老家置点钱财。他小心翼翼走近,直至发现这里已经无人来搜查后,才带着相忆们飞身翻墙而入。 这里好久不曾回来住过了。怕早已灰尘一片,记录暗哑时光了吧。 他们进去后,不由愣在当场。只见家里一片狼藉,家具,摆放饰品皆被砸得粉碎。贵重点的东西已经被拿走。 相忆立即冲进自己的房间,将地上那个箱子扶起。然后赶忙打开,见里面娘留下的遗物饰品也都不见了。他颓然倒地。觉得空荡荡的,好像身体已经失去了一部分。 花管家和小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那个手镯和发簪是他娘临终前交给他父亲,说留给相忆的。见到这些,就好像自己一直在身边一样,不曾离开。一直默默庇护着你。让他以后送给常家媳妇。 “相忆……”一个熟悉口音在身后温暖颤动传来。 韩相忆坐在原地缓缓摆头,看见一个中年昳丽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两眼泛着泪光看着他。 “姑姑……”相忆喊着爬起,铺到她怀里,嚎啕大哭。 姑姑强忍着泪水抱住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叹口气在内心道:“我苦命的孩子。” 无意间碰到相忆的手臂,她失声道:“三年雪!”一阵锥刺的疼痛立即攻心,她险些站不稳。 “此地不易久留”她推开相忆,微笑道:“相忆,你娘留给你的手镯和发簪昨日来已经拿走了。姑姑先替你保存好,到日后再给你,好不。” 相忆听后缓缓抬头看着姑姑道:“真的吗,你真的拿到了,姑姑?” 他姑姑刮了下他的鼻子,假装生气道:“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当我得知你们出事后,立即就来了这里。”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慢慢揭开,笑道:“看,这是什么。” 相忆立即欢喜地忘记了呼吸。颤巍巍接过来,重复抚摸。忍不住紧紧贴到自己心房。踏实的,温暖的,就这样,时光静止。 姑姑犹豫再三还是皱着眉头轻轻敲了下相忆的额头,随意换出笑脸道:“好拉,现在给姑姑吧。姑姑一定会好好放着的。等你娶了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夫人,姑姑就拿出来给你。现在我们快离开这里。好不?” 相忆点了点头,终于露出微笑,将手镯和发簪包好,双手递给姑姑。姑姑接过,笑着摸摸他的头。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赶到。还好走的及时,时间错开了。 他们来到一处客栈,他姑姑拿出一件红色毛绒披风,周边是白色毛边。给相忆好好穿上道:“这件披风漂亮吧。是姑姑看你十岁……”说到此处,她立即停下,怕又惹得相忆想起了伤心事。 宋锦和来到花管家跟前。拿出一个绿色瓷器瓶道:“这是我酿制的百花露,有消火,清凉之效。多喝点可以使人昏迷。但没有坏处,反而有助于内力提升。他毒发时,你就给他喝点。我这次回去后,会尽快研制出解药来。” 宋锦和分秒不想再耽搁,于是留下银两,立即回谷。潜心研制解药。 花管家买来一辆马车,车轮滚滚,消失在渐渐大起的风雪之中。 正文 第三场 凋零 漫天扬花雪,随风轻盈,与风相伴。旋转飞舞,缓缓着地。给大地披上了银装。 一辆马车出现在这一片荒野之中。车轱辘碾着皑皑白雪吱呀声响。是愉悦的噗嗤笑声还是落寞浅唱?心若不同,景便成了人们眼里的各异。 相忆此时带着微微笑容。他掀开马车上的布帘,看着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时而也会伸出手,掌心向上,接住那朵洁白的,晶莹的雪花。看它融入掌心,冰冰的,却是舒畅的。像极了那刻宋锦和将小包袱打开,他看到了那个剔透玉质手镯和熠熠黄色珠花发簪时喜悦,自发的,轻轻的,像夜间花蕾,开了。 相忆叫停车,他和小花下来,在雪中嬉戏打闹,笑声揉进了柔柔风声中,飘去了很远。花管家见少主这样欣喜眉头却锁到了一起。简短时间经历了至亲之间的生死离别,又熬过了涅槃之痛。虽和宋锦和相聚有了短暂温馨抚慰。可是一个大人都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坦然看开,将那份悲痛暂时放下跑到雪中舞步。何况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正是因为他是孩子,才容易在美景之中忘己愉悦,暂时烦恼皆抛。要是真是这样就好。花管家怕这孩子是一时精神崩溃,所以就索性痴痴傻傻,嬉戏笑语。 远远处的大树底下,相忆看见一个娇小身影抱成一团睡在那里。他朝小花嘘了一下,示意她安静下来。然后自己轻轻走近她。 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同自己一样无家可归,世人冷眼相对吧。这样想着,他解下身上的红色毛绒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那女孩突然醒了过来,自发抱紧自己,冷眼看着他。 相忆纯真而笑,想给她一份温和的温暖。只有他知道,颠沛流离,像丧家之犬一样奔波度日。是多么需要关心和问候的。他需要路人简单的见面关怀眼神。可是又怕这种眼神。因为爹爹就是在最信任的人手中丢了性命。那你说,到底该信谁。你向我靠近,是不是想要我性命呢? 他呵了一笑,然后心想,你我都是弃儿。靠近还有何好图?既然无人给我们这些弃儿温暖,我便给你好了。 他朝小花笑着喊道:“小花,去马车上拿来笔墨纸砚。”小花虽然疑惑难解,还是很快拿了过来。相忆叫小花背对自己弓着身子。他将白纸垫在她后背上。提笔写了些文字。然后叠好递给那女孩道:“你循着这个地址,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这样姑姑便会收下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题似的微蹙了眉头,然后突然笑道:“真笨。”他解下红色棉袄,叠好递给她,微笑道:“我姑姑性格有点怪,一般不见外人。你拿着这些东西去,她就定会收下你了。她很疼我,所以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然后给她留下一小包碎银子,顺从地穿上花管家脱下来的棉袄,包裹到自己身上。三人走上了马车。 都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时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少爷小小年龄,却有了难得的君子坦荡潇洒之风。 果真如此?带人快速长大的不是时间和教诲,而是,苦难。 夜幕拉下,空寂了一切。夜空朦胧,有一层隐约藏蓝光影。 走过荒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先巡视一番,看这里有无破败无人打理的寺庙。所幸有,这一天,又是一月之后。相忆毒发降至。花管家心口微微一疼,不由握紧了瓷器绿瓶。 同样偷来柴火和偷来稻草,让他们躺下就着火光烤着休息。 花管家想了想,然后看着相忆道:“少主,这是你姑姑留下来的百花露,多饮点可以沉睡过去。那样反而无损身体,反而促进了内力提升。你喝些吧,睡过去后,就不会再疼了。” 相忆看了看那个绿瓶,然后低下头看着火光,道:“管家,我不想让自己睡过去。我不要这么无能的逃避。我要和它正面相对。痛多了就麻木了,可以不用借用药物要维持生活了。而且还增强了我的忍耐力。” 相忆说完呵呵一笑。花管家和小花惊诧地看着他。实在无法预料,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和常人想法这样迥异。 “啊”三年雪定期而来,相忆疼痛难耐。抱紧自己,在地上滚动,咬牙挺着。 这次毒发的疼痛明显比上次剧烈。每次铁红的针刺过后,仿似又泼上了浓浓盐水。然后针刺变成了刀割,依旧是烧得铁红的刀片,一块一块在割着自己的内脏。 他开始出现小幅度痉挛现象。花管家不等相忆答应,立即给他服下百花露。相忆顿时感觉一股轻柔凉意漫过被伤得千疮百孔的肝脏。舒服了太多。然后他眼皮变得沉重,无力睁了几下,朦胧之中睡了过去。 越往巴蜀,追杀的人越少。他们断是想不到自己会带着相忆来到这荒野的群山里。 中途相忆毒发了几次,最后都是用百花露度了过去。花管家内心宽慰了许多。 只有相忆知道,这药快要失去它的功效了。三年雪的反噬剧痛,即使他处于药物迷醉状态,也会被惊醒过来。 这次毒发果然如此,相忆一声惊天惨叫,从催眠中醒了过来。熟睡的小花被惊醒过来,惊恐地看着相忆。看着他在地上打滚。瞳孔膨胀,眼眶破裂竟然留出血来。嘴唇早已被他咬的血肉模糊。 小花义无反顾和他抱在一起,随他翻滚,随他狂抓,随他咬。轻柔地喊着“公子,小花在这里。”她告诉自己,会一直在的,就算死了,也会被他这样抱着,抓着,咬着。 花管家看着他们死死地抱在一起,如同嚼蜡般苦涩无奈。 几朵雪花从破庙露口处飘了进来,落到他手上,化为水,使他感到一阵冰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立即坚定起来。如同不久过后,将要奔赴生死战场,为国而战,虽死犹荣。 相忆突然一把推开小花。拿起薄刀在肌肤上划开长长口子。可腹内,胸腔内依旧剧痛千分,万分。他狠着面容,如一条凶狠的头狼。深深划开口子,使它又宽又长,然后拿到火上面烘烤。灼烧的炽热疼痛一瞬间将他淹没。可是一会儿后,与体内那股疼相比拼。自己的感觉渐渐麻木许多。他一直闷哼着坚挺。小花正要从上去拉开相忆,却被花管家一把拉回来。 花管家挡住小花的视线,滚动喉结道:“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小花瘫痪在地上,悲伤而泣,撇过头去,不忍心看他。 韩相忆一直咬牙挺着,直至不省人事。 他们连天赶路总算来到了这个山洞。花管家记得这里有一个深潭,此时深潭里的水冰寒透骨。他开始在相忆毒发前五日,光身跳入滩中苦练内力,让自己的呼吸,血液,真气一切都是冰冷的。 练成混元精血。相忆毒发之际,他隔开血脉,逼出半碗精血给他喝下。一股冰凉立即熨帖了他整个躯体。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十分舒畅。 可是半个时辰过后,这股冰凉渐渐消失殆尽。烙铁灼伤又慢慢袭来。花管家,双手贴着相忆后背。冰凉真气徐徐不断输入。虽然仍有疼痛,但对于忍耐性提高到常人无法企及的相忆而言,根本不足畏惧。 这样过了一年半,相忆和小花长高了许多。特别是小花,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体态丰美,当真醉人。 而花管家长期在冰谭中练气,身体日益腐朽。又受相忆体内三年雪毒的侵蚀。这样帮相忆续了一年半安稳日子后,终于有一天无法坚持溘然长逝。 小花看着父亲的尸体,跪地长哭。相忆也哭成了泪人。这份恩情,虽死无以报。 这一年半内,花老大将离歌传给了小花,离歌五式,让她悉数学会。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先不能贪求精湛,先学会。以后是否炉火纯青,要看她自己造化了。 此间,相忆也随着花管家苦练内功心法,外功肌肉力。只有自己更强,才可以和三年雪抗衡。 如今,这唯一的山也倒下了,现在他们可以依靠着谁来成长?他们晚间睡觉的火堆谁来点燃。熟睡之际,谁一宿不睡替他们看守。他们渐渐强起来的体魄和渐渐谙熟的招式谁来赞赏…… 这一年半里,他答应了花管家定会成立个组织出来,让它强大后为父母报仇。 可是这洞里虽有财富珠宝。但是他们该如何用呢?倘若出去买了粮食,还会不会记得回来的路? 食物殆尽,他们饿了整整两天了。心一横决定出去找食物。沿路做好标记,免得归途找不到。来到一片山凹处,小花被什么给绊了一下摔倒了。 相忆立即赶过来问道:“小花,伤到没?” 小花摇了摇头,正要说没事,手里摸到了什么。一看是青藤。立即欢喜道;“公子,是红薯。” 相忆疑惑道:“红薯是什么。” 小花没有解释,直接道:“公子,把你的那把刀给我。” 相忆依言给了她。她便开始刨挖,不一会儿从土里弄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薯来。笑着递给相忆后,继续挖。却不料碰到了一条睡眠的毒蛇,将小花咬个正着。 小花忍不住哎呀一声。 相忆立即问:“小花,怎么了?” 小花不想让相忆担心,于是微笑道:“没什么。” 相忆听见青藤间窸窸窣窣声响,猜到小花被什么咬了。拿起她的手一看,见她手背有两个牙印。牙印四周已经殷红发紫。一股黑线从那里向手管上蔓延。 相忆立即抓着她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便给她吮吸。将毒血吸出来,吐到地上。 那道黑线才算停止了上升,而且慢慢颜色变浅。而相忆的脸色却有点发紫。 小花道:“遭了,你又中蛇毒了。” 相忆站了起来,用刀将红薯削皮,切成两半,一半扔给了小花,然后笑道:“蛇毒又算什么,可以和三年雪相比吗?没事的。” 小花双手拿着那一半红薯,沉默地低下了头。 正文 第四场 拜师 夜深了,山寂了。月儿当空,洒下一抹轻柔。 他们躺在如水月华之中,对夜回眸。星光灿烂,深深地泻到了他们眼里。 “公子……那……那蛇毒怎样了?”小花和相忆头相挨,成一字躺在洞口上的一块大石头上。 相忆淡淡笑道:“没什么,就我现在这状况,什么毒都无所谓了。” “小花……”相忆看着夜空喊了一声,又欲言而止。 小花轻轻问道:“公子,你要说什么?” 相忆思考片刻后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听到没,小花?” 小花听后,立即坐了起来,转身看着相忆。见他自顾对着夜空发笑,而她在这笑容里闻出了无奈怆然的味道。 一袭冷风徐徐吹来,吹乱了秀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深深叹了口气,心中的激动,气愤,心酸才得以疏解。 小花轻轻躺了下去,她的头和相忆的头又依到了一起。小花也学着相忆,自顾望着夜空轻笑。她淡淡道:“公子,倘若你要死了,你无需担心我。因为我决计不会独活的。” 相忆听后突然爬了起来,指着她生气道:“好你个小花,你……” 小花随即也站了起来,正面看着他,毅然道:“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便是公子你了。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魂,你若死了,我便成了行尸走肉一番苟活于世。那公子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和你一起走呢?” 相忆愣愣地看着小花,有些话已经无法出口。 小花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相忆的脸,她淡笑道:“所以公子你一定要活下来,为了你,也为了我,更为了我爹和你爹。” 相忆看着她的眼睛久久不语,然后凝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一个身影疏忽而至,轻轻飘落在他们身旁,他们浑然未觉。 只听那身影疑惑道:“咦,这个指间刀怎么在你手里?” 相忆听到有人言语,顿时吓了一跳。立即横刀而对,将小花挡在身后。 那身影见相忆冷冷地看着他,于是温和道:“小兄弟,我没有恶意,请你回答我,你手中的兵刃是怎么来的。” 夜色正浓,相忆看不清他的表情。思忖了一会儿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 那人听后面露喜色道:“你是常靖云的儿子?” 相忆点了点头。 那人哦了一声道:“那你该叫我师公了,我是你爹的师父。对了,你怎么一人在这里,你爹呢?“ 相忆这才晓得,他便是爹曾经提过一次的无期老人,常年漂游在外,难见踪影。只见相忆单膝下跪,沙哑道:“相忆拜见师公,我爹他被奸人害了性命。” 无期老人听后顿时怒目喝道:“什么?” 一旁的小花料想这眼前之人定是归隐的高人了,又是相忆的师公。于是也单膝下跪,祈求道:“无期老前辈,公子他中了三年雪的毒,请你想办法救救公子。” 无期老人听后更是一惊,一晃眼便来到相忆跟前,将他扶起。只见他浑身苍白冰凉若雪,嘴唇发紫,皱眉问道:“相忆,中毒多少时间了?” 韩相忆回道:“一年半了。” 无期长叹一声,拍了拍相忆的肩膀。心中苦道:“这毒一月发一次,每次如同身处涅槃。却又无法死去。真苦了这个孩子,竟然忍受了一年半。” 小花起身试探询问道:“无期老前辈,你可有办法解毒?” 无期老人摆摆头道:“我只能帮他减轻痛苦。没有解药,毒是解不了的。至于能否压制住自己的毒性,延长续命,关键要靠他的心志和内力。”他看了一眼相忆,见他面容虽疲倦但没有通常中毒者那种年老枯槁的迹象。小小年龄能做到这番,其心志自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还好苍天有眼,让我路过这里。从现在开始,你拜我为师,跟我学艺。至于能否续命,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老者说完,相忆又单膝下跪道:“这怎么能行,你是我爹爹的师父,我又怎么可以拜你为师,不是乱了身份吗?” 老者摆手不耐烦道:“收徒弟不分他们是否为父子,就这么定了。时间紧迫,明日便开始练功。” 韩相忆无奈,谢礼而起。 黎明时分,天朗气清。红红旭日,从山底徐徐腾升。 无期老人交了他内功心法,命令相忆每日在破晓和深夜时分修炼两个时辰。其他时间,无期老人给相忆绑上沙袋,让他围着山跑。待他是在无力之时,非但不让他休息,反而加重了沙袋的份量。无期老人沉声道:“记住,真正有突飞猛进的训练是在你到达了身体极限以后。那时一分钟可顶你平日练上一月之效。再去跑一刻钟吧。” 韩相忆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看眼前倾斜而上的杂草岩石。深吸一口气,又开始上路。当他迈出一步才知晓这一步有多艰难,仿似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给绑住一番,无法轻易向前移动。 他心想,我连三年雪都可以克制,还怕这不成。当下心一横,步履维艰,开始上路。过了一刻钟,他依旧在咬牙坚持,不肯停下来。可是精神力量再大,身体已经负荷太重。他嘭一声结实摔到地面,而脑海深处,却还是以为自己在坚持跑山。 小花赶紧飞身而上,扶起公子,担忧喊:“公子,公子你醒醒。无期老前辈,公子他晕过去了,你快来啊。” 无期将他抱回他搭建的木屋里,给他服下一颗药丸。然后低声道:“这孩子,筋骨奇佳,又有韧性,不骄不躁,耐力过人。老天还不是太无眼,给了靖云这么一个好儿子。” 他又看了看担忧看着相忆的小花,善意道:“小姑娘啊,练功急躁不得。也许你是想迅速强大起来,以后好照顾相忆吧。你记住了,兵刃虽无心,但你若寄托了感情,他便可以和你惺惺相惜。练功就好好练功,什么杂想都要刨除。你要把它看成你的好友,然后将它握在手中,合为一体。高手只会把他的兵刃当成工具,而高人却将兵刃看成了另一个自己。就这一念之差,人的潜力掘发便不可相提并论。” 相忆每次毒发,无期老人便输送至阴真气帮他去热。表面看来,都相安无事。无期知道,自己也慢慢被毒性侵染了。再则,相忆每一次毒发,都比前面所有的毒发加起来还要严重。自己内力再高再醇,迟早也只是隔靴挠痒而已。 与死忙作殊死斗阵,心疼不得。无期前辈将沙袋里的沙换成了铁砂。还开始让他在飞流三千尺而下的瀑布下练全身肌肉力。 这一泻千尺而下的气势,当真骇人。他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将内力运到了极致,可还是差一点就被这股巨大力道拍打窒息而亡。 渐渐习惯了瀑布冲击后。无期开始让他在跑山疲惫之后,再进入到瀑布之中。这时对于一个常人而言,身体就像散架一番,轻轻一按也会瘫倒在地。更不用说承受这一泻千尺而下的冲击了。 小花惊恐地看着相忆一步步缓缓走进去。无期老人也屏住了呼吸,这是前人没有尝试过的。要么就是激发了一个人的本能力量,要么便可能终身瘫痪了。 相忆也是明白这一点,但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不是不怕死,而是没有资格去怕。他没有资格选择,只能做。做到彻底,做到尽头。 他冷冷一笑,运完最后一丝内力,疏忽间奔进瀑布之中。眼见一帘清水咆哮灭顶压来。一阵莫名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间。他开始有点发抖。但想到父亲,想到了花管家。想到了夙兴夜寐苦苦练功的小花,想到自己这累赘的身体,需要靠别人牺牲自己的生命才可以给自己续下短短时光。想到上次师父贴在自己后背的那双手开始颤巍巍了。想到师父也对自己的毒无可奈何了吧,不然不会让自己冒生死大险。 天地无情,翦灭万物。好人残喘,奸人逍遥。 今看我韩相忆扭转乾坤,毁掉这个肮脏世道。 已经三年了,今日便是生死攸关的当口。三年来的仇恨,怒火,屈辱,被他压抑了太久。这一次就让自己像火山一样喷发。让宣泄像岩浆一样吞噬万物。 “啊……”一声惊天长啸,遏云止水。天地在此一刻仿似都已定格。安静,连心也不敢跳动。安静,这世上的一切喧嚣都已暗哑。 安静,天地也在观望,在期待。仿似一个救世主,马上就要来临于世。 “轰”一声巨响,巍峨高山也站立不稳。巨响之后,那个人,是否依如昔,以一个落寞的,坚固的姿势,屹立,不倒。 正文 第五场 雏形 小花瞪大了眼,口僵硬地张开。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公子”两个字,已经无法出口。她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了,这一秒相忆若还不出来,下一秒,她就已经窒息而亡。 无期前辈也慌乱起来,眉头叠成了丘壑。是悔恨?无奈?还是希翼?深信? 闷,恐慌,压抑,煎熬。在一步一步把她推进崩溃的边缘。小花的胸腔要爆破了,已经无法抵挡。 但是没有。她看见他了,那个乱发湿漉漉遮面的少年。 云开始动了,风在推它。鸟儿的鸣唱也婉转在耳,心也开始知道继续跳动了。 韩相忆看着小花温馨而笑,然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公子……”她飞身靠近,虽然依旧担忧,但带了点愉悦情感。至少,她看到他了,至少“公子”二字,可以流畅喊出口了。 相忆昏迷了七日才苏醒过来。无期老人立即让相忆继续训练。一是时间紧迫,二是这病未痊愈开始集训也是一种极限训练。 无期老人双手捧着指间刀递给相忆道;“这刀两指宽,两尺长,微白色,薄如纸。放于袖间。削铁如泥自是不用多说。它没有刀把,刀背有凹凸纹线,夹在指间使用。当你速度足够快,足够柔,在他人看来,你手中便好似无物一般。故称之为空。我师父说它是上天所赐。我虽然不信这套,但觉得它不像一般宝刃,你好好留着!” 相忆这才明白,为什么爹爹总是不用兵器于人交战。右手作剑指状横向一拉之际,却有金属撞击声传来。 岁月悠悠,又流走了五年时光。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相忆已经长成了堂堂男儿之躯。面容虽不俊秀,但隐约间透漏着一股温和和威严。无期老人跟相忆相处了也有七年时光了。相忆从无期老人身上学到的岂仅是学识,武功?分离之际,最为眷恋的,便是学到的最为珍贵的东西。 七年时光,他炯炯眼神已经有些迟缓,白发有了一层灰色,面容枯槁,手指消瘦见骨。他知道自己到了油灯枯竭之际。于是和相忆道别,离开此地,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相忆亦是知道他是因了自己才弄得这番落魄,三年雪的毒,也从后背透到他手掌上,慢慢流入了他的血液当中。相忆也知道,师父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死去,不想让他悲恸。 想到此处,热泪湿了眼眶,但他硬是忍住。只让眼泪流进自己心里,这样便不会流进他人心里。 无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相忆,无需伤怀。我非念你担忧才离去,而是不愿让人见我死去的样子。人难免一死,我临死前得你这个徒弟,还有何憾!” 无期老人临走前给了相忆一把刀,道:“这是雪月刀。是他十三年前偶然经过荒村五里外的一个树林碰上了林雪月,他身受重伤,垂死之际。我输送内力,他断断续续讲完一些故事后,便断气身亡。”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无期老人吟唱而去。王维的这份坦然和豁达胸襟,也只有师父才能深深感触到,做到。 无期老人的身影消失在连绵群山之中,相忆和小花依旧伫立观望。 明明不愿走,却不得不走。明明想要留,却不得不松手。反复无常的总是,岁月。 小花喃喃道:“公子,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韩相忆看了看眼下四面高山怀抱中的一处空地道:“我们就在那里建个山庄,取名暮茂珏。” 小花哦一声道:“为什么叫暮茂珏呢?” “二玉相合为一珏。我建立暮茂珏不是单纯地为了报父仇。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不就是像玉这般淳朴,剔透。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世间权利,地位,财富,**,融为一体,化为浓浓暮色,遮住了人们的心。我不求驱暮救世,只求可以将像我们这般天涯沦落人,接住到此。两玉相合,抵足取暖,惺惺相惜。” 小花惊诧地看着相忆,实在不晓,他竟然如此透彻知世。挣脱了仇恨的桎梏,不终日沉溺于构思报仇大计之中。而是以一个豁达胸襟坦然接受这世上的沧桑变化。 倘若,她想起到老爷的为人。再联想起无期老人的处世风范,他又是从瀑布之中经历了生死而活了下来。于是这般想法,超于常人,也是自然之理。再则,相忆本身天资聪颖,内心淳厚善良,看待问题独具一心,自成一体。 他们拿着火把,沿着曲曲折折的隧道往洞底走。洞璧冰凉潮湿,地面光滑。偶尔有水的滴答声从深处传来,在隧道上滴答回响。 走了许久,看见隧道前面一片漆黑处隐约泛着绿光。他们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便到了一处拐角。向左转向,看见了一个房间大小的溶洞。洞里由一颗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绿色宝石照明。 他们欣喜进入。看见了几个箱子,小花打开,不由目瞪口呆。一向对财宝不以为意的韩相忆也惊呆了面容。 知道称呼的,和不知道称呼金银珠宝满满四箱。整个溶洞被一层金黄色,绿色的熠熠光辉笼罩。 相忆拿出一个黄金珠钗,珠钗尾部镶嵌了一颗银白色宝石。亮丽而不刺眼,华贵而不逼人。他把它递给小花道:“那,这个送给你,你戴上它出去走一遭,定是能迷倒万千少年。” 小花高兴接过,红着脸低头蚊声道:“谢谢公子。” 相忆看了看她这副害羞样笑道:“小花,你这样可不行。你须得把脸皮练厚点,不然怎么担当暮茂珏山庄君子花阁的阁主。” 小花疑惑道:“什么君子花阁?” 相忆淡笑道:“我准备把暮茂珏建成一个小山庄。里面再建两个大阁楼。一个叫君子花阁,另一个称之为四季楼。从此刻起,你便是君子花阁的阁主花老大。” 小花高兴地呵呵笑出声来。声若小桥流水,在这个溶洞里回声流动。可是一会儿后,小花发愁道:“我一个弱女子,向来没管过事,如何担当的好这个阁主。公子还是选其他更合适的人吧。我只要能这样一直跟随在公子身边,便知足了。” 相忆安慰道:“小花怎么是一个弱女子,你手中的离歌虽不到你爹的火候,但是放眼江湖,到你这般年纪了能有你这造诣的绝不会多。再则,你跟随我颠沛流离,经历生死坎坷。心境也是非一般人可以相比。你不要把你想成只是我常家的家仆。我们之间没有奴仆之分。你大可以叫我相忆,无需在称呼为公子。” 小花听后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就算我做了什么阁主,也喊你公子。即使到老了,也是这般喊你。我和爹爹若没碰到老爷,恐怕早已饿死街头。到了常家,老爷和公子从未轻视过我们,也未当下人看待过。这份恩情,小花死也不会忘记。再则,那两个字,我怎么也叫不出口。我觉得公子这两个字十分恰当。每一次我喊起来,内心深处既欣喜又觉得幸福。” 说到后面的既欣喜又幸福,小花顿觉得说过头了。怎么可以对公子说这些心里话呢?心便开始砰砰直跳,脸又红了起来。 相忆装作没看到,转身自顾地翻动箱子里的珠宝。小花觉得脸蛋依旧有点热,一双手不知放哪里好,便也翻动另一个箱子里的珠宝。 此时相忆想起了什么道:“小花!” 小花嗯了一声立即抬头看着公子,两双眸子撞到了一起。小花好不容易退红了的脸立即又红了起来。她赶紧避开目光,觉得公子的眼神依旧停留在自己脸上。她不安的翻动珠宝。一不留神,将一串白色珍珠项链拨到了地上。她吓了一跳,赶紧捡了起来。然后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窘迫不已。 相忆看着小花,纤腰细手,眼含春水流动,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一颦一笑动人心魂。相忆不由道:“日后若谁取我家小花,当真是天大的福气了。” 小花听后一阵悸动,手中的项链没拿稳,又掉在了地上。她惶恐地捡了起来,小声嗔道:“公子不要取笑小花了。” 相忆连连道好,不再为难她。 小花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公子,你说,这是谁呢,将这么多财宝放到这里又不管?” 相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相忆搬了一箱出去。自己和小花打扮成富家少爷。去城里最大的典当铺分批当了些珠宝。当铺管家惊骇不已。问他这些都是从何而来。 相忆赶紧嘘了一声,抚在他耳旁道:“我爹不给我银两,我去不了笑春楼,便只好偷些东西来当。你可不要伸张。” 管家立即连连点头答应。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这位公子放心,我绝不泄露半句。”相忆也知道他是看这宝物太好,拉近关系,好敲价,牟取暴利。不过相忆懒得争价,他所给的已经是一笔不小数目了,再则洞里还多的是。 相忆拿了这些银两,悄悄请了些木匠,工匠,农民。到选择好的山凹处建立山庄。 两年后,一个白色小屋已经完全建好。小屋翘起的屋檐挂了风铃,微风徐徐吹过,风铃悦耳想起。相忆称之为相思屋。 在这两年之内,韩相忆一直留意江湖动态,花重金从百晓生那里买来一本《江湖录》。 相思屋前左侧是一个大阁楼,三层,颜色为白,红,紫。已经建好,称之为君子花阁。相思屋右侧前方也同样建一个大阁楼,成环抱形,中间留出一片空地。那是四季楼,正在建设当中。 相忆站在暮茂珏山庄门口,看着眼前的屋楼,微微而笑,若有所思。 一会儿后,他对小花道:“使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我们便去江湖上寻找三人,让他们入住君子花阁。朝白,我已经找好了人选。过几日,你按我吩咐去办事即可。” 小花嗯了一声,看了看相忆手管上刺的那朵君子花道:“公子,老爷为什么在你手上刺上一朵君子花呢?” 韩相忆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或许是我母亲喜欢吧。父亲给我取名为韩相忆,不是让我们常常想念母亲,知道她其实一直在我们身边。” 相忆说到后面,声音有点低沉。小花轻咬朱唇,将相忆的手紧紧握在手间。 正文 第六场 朝白 曲岸持觞,垂扬系马,他顺着岸行走,为了去京城。 他胸有诗书,自以为这一去必当永生绽放于君王之侧。 第一次赴京赶考,他落榜了。 隐忍了多年的落寞,酸苦,煎残在此一刻找到了出口,迸发暗涌,将他湮没。滴酒不沾的他将自己丢在荒野,伴着空荡黑夜,一口复一口。 为日日深居小屋诵书的自己,干。 为夜夜挑灯不眠的自己,干。 为摒弃风筝、炮竹、垂杆的愉悦,干。 为十年如一日,却终换一场空,干。 潦倒归家,村里昔日含笑相送的人群开始不露声色的冷嘲热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使他惆怅之心,惆到酸,惆到疼。 母亲带病出来相见,与他微笑,与他相拥,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咛喃而语,回来就好,回家就好。 透明液体终是忍无可忍,在眼角慢慢开出了两朵花,带着温度。 儿母相依,存银被时间悄无声息地把把拿走;母亲知道,这病所花所占巨大,却也无法医好,于是偷偷命令下人停止买药煎药。 他看到后,一天疼比一天,不知如何是好,写了招帖,寻天下名医,发传一张,被母亲安排的下人紧跟着偷拿回一张。 他也不再独居小屋学习,去布坊帮助管理,让母亲少操份心。 母亲知道后立即满面厉色,在布坊内众人面前指着他说:“谁让你出来做这事的,这是你内心欢喜的事么?给我滚回去,做你该做的事去,任何困难都是要踩下去当垫脚石的,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忘了你是谁吗?你忘了你是要干什么的吗?” 说到情绪涨至头部,忍不住一点点晕眩,他连忙过来扶住母亲,哑着说:“孩儿知错了,孩儿真的知道错了。” 落叶满空山时,母亲带病而终,临去前躺在榻上捧着他的手吞吞地说:“儿啊,朝你心中向往的地方飞,做你自己,善始就要善终。” 泪水如水帘,紧贴在他脸上,他上齿咬着下唇一边哭一边狠狠地点头。 母亲将布坊交给了胡伯,胡伯颤抖地接过契约,默默无声。 母亲走了,他开始更加勤奋地学习,与日月相伴,紧接着的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切,银装素裹,只有他才看得见雪里面其实的满目疮痍。 第二年赴京,不在是笑满面,意气发,看遍一路花,而只是像个影子,在人群中无知不觉地前行。 第二次再考,又落榜。考官过来轻声相告说,有才然后加上银两,来年定中。 他大怒,孤傲的心撞上现实的墙。心中想起了前人柳永,不也是这般两次不中,然后放浪形骸,浪荡不羁去。于是,他写下柳七的诗,题在璧上: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姿狂荡?何须诧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评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从此放纵一年,识得意中人敛容,一个优柔一个愁苦,一见如故,月光沐浴之中,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在这美妙的日子里,风光旖旎妩媚,让他爱不释手。 人间除了诗词,酒食之外,竟然还有这样绝美的东西,如蜂蜜粘人心,嗅人胃。 敛容也会时常催促他看万卷书,实男儿志。他因此更爱她入心。 第三次赴考,与她依依惜别,短亭送长亭,留恋处,兰舟又催发,念去去,千里烟波。 这次,他终于过关斩将,终将自己的名字变成了花,盛开在君主眼前。君主轻蔑一笑,犹记当初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那首诗,于是抹去他的名字,在旁批到:“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豁然间,他明白了这弱肉强食的规则,对手如此强大,罢了,罢了。难道自己真的和前人柳七一番,从此留恋花香就地之处,浅斟低唱,直到终老? 再回往住处,敛容因得知他再次落榜且被皇上批示终生无法为官后,立即另作打算,投入他人怀抱。停步驻听,她的笑声里夹杂了另外的笑声在屋里飘荡,像一根根针,一下下刺进他的心,血涌成滴,掉在地上,一滴接一滴。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当初的话如同心上的伤口,张着嘴嘲讽一切。 他不属于这里,终于苍老衍生出失望,从心流到眼睛上化作了冷漠。 没有名字的小庄里的一家没有名字没有客人的小客栈,他与酒同乐,这个荒凉的地方和他的这个荒凉的人正好惺惺相惜。 当他慵懒着叫老板再上酒时,有个人出现在他桌旁,轻轻地将翡翠玉瓶贴着桌子推给他,他拔开红色木塞,一饮而尽力即感觉口齿生香,全身舒畅,醉意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愣了一下然后问对面的白衣女子:“这是什么?” “瑶台”,白衣女子浅笑回答。 “蜀山瑶池台,三年出一泉,十斤酿一滴?” “公子果然渊博。” 他不由地警惕起来,这些年的崎岖坎坷路使他明白,有所得就一定要有所付出,而且付出总大于所得,同样也明白有所付出不一定有所得。想到这不由又惆怅,端壶欲饮,壶中却无酒,白衣男子又拿出一个翡翠玉瓶。 他略一迟疑,然后一饮而尽,酐畅尽致,有人穷具其一生只为一滴,今生已喝两小瓶,死又何妨,于是自嘲地说,“你要我干什么?” 白衣女子又是微微一笑,像一种温和索引,让感觉很亲切,很随和。他将一团长形白布放在桌上手腕一抖,白布成碎花轻轻抖落。 一把晶莹剔透的短刀显现出来,散发出来的落寞如雪般的冰凉笼罩小客栈,吸人眼目。 “雪月刀”,他轻声惊呼。在刀影中忘了自己。 “书生也知江湖事?”白衣男子依旧轻笑地问,并无嘲讽,反而让他感觉知遇之感。 “风花剑雪月刀,携手睥睨江湖,一段佳话,怎么不知?” “好,从现在开始它就是你的。” 他错愕地看着白衣男子,如同木偶。 “因为它本该属于你,风花雪月就是你生父生母,在你满月时。林雪月接到武林人士要求,带头一起去剿灭组织魅。你父亲留下你和母亲前往会合,却不知那些人心怀叵测,将你父亲骗入荒村受了埋伏,他们观火得意而笑,又飞鸽给你母亲求救,让他们枉死……雪月刀当真盖世,屠城式鬼哭神嚎,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使你母亲带伤逃脱。戴风花归家立即抱你逃离,江湖中人为除后患,穷追不舍,风花剑洒血为墙,使赶来的妹妹接你离开,叫她终生不让你涉入江湖。” 砰,他双拳捶桌,咬牙切齿,满目似有火,想吞噬一切。 白衣女子平静地接着说,“皇上贬你并不是他的错,强者总是要以绝对的威严屈服人。敛容离开你也不是她的错,你只有爱却没有爱她的能力,如同无病呻吟。终止屈辱的方式不是杀了让你屈辱的人,而是让自己强大。你虽不会武功,但集风花雪月的优良,天生奇才,我教你雪月三式,从此你入我君子花阁,接受训练,你可愿意。当然,你想离开,随时可走。” 他心中之火万千纵横喷出一字,好。 “从此以后,你叫朝白,你可以叫我花老大。” 雪月三式我只懂刀法不精刀髓,它需要恨来引发,这是我现在出现的原因。先教你剑招,剑招优柔落落如流水,与你心中的恨形成冲突,到你心中的恨隐忍到极点断剑而迸发之时,便是你习刀之日。 花老刀强行打通朝白气脉,朝白咬着牙关差点晕眩,在黑暗密室里学听声辨位,常常被金属飞器伤得皮肉泛滥,在森林里与野兽对峙,从逃跑到学会隐藏再到静默待发,再到一击毙命,时间来积累他。 在溪水冲击下练剑,由于领略了先前的恐森,躁动,才懂得静的真正含义,冷漠自处,平静如水面,好似心里并无冲突。 花老大的一次突袭,招招夺命,打破了寂静的水面,他才知晓自己依旧是井中之蛙,水面有了裂口,日日扩大,下面积聚的恨涌噬机向上奔腾,直上云霄,‘锵’剑被他折成数段。 花老大抚琴而歌。 灭人式,噬物式,屠城式高嚎撕天,雪月刀似在等他而重生,是炽热的火焰,熊熊燃烧,如一条火龙,以万物为刍狗。 铛,铛……长发间的水珠滑落至水面,是迸发喧嚣后的宁静。 花老大放下琴轻身跃到他面前,微笑着说,朝白,你有何打算? 朝白摞紧刀柄,淡漠出口,为父母血仇。 杀了他们,照样有一些内心扭曲的人挖下陷阱,让像你父母那样的人陷入,那不是终结。 那该怎么办呢? 灭,灭掉这个世道,创出另一个世道。 你要与整个武林为敌,朝白惊讶地颤抖。 武林若是家,我自当消失。 寒风如刀割人脸,黄沙到处专横,铺天盖地吞噬热日。 一行人在花老大的注视下渐行渐近,用毛巾裹住脸部,露出鹰隼般的眼。 干镖行人的生活总是行走在刀口上。 嗒………四面拥来的马蹄声使他们急速围成一个圆,货物搁在中间,除为首几人外都拔出了兵器,沉着等待,已成了习惯。 尘土刚刚扬起,十二匹马已经抵达,十二根长矛旋舞刺向前,像张开口的游蛇。 镖行前排十人策马相迎,与他们一对一搏杀,而白十二骑向来团体作战,一人相持,另十一人突然夹击,镖行人兵器相接间死于马上。 又有十二人正要策马,一年轻人摆手制止,冷笑和祭月剑横空而出,没有华丽的剑招,只是快,快到已眨眼剑尖已至喉。白十二一人每每被喉而穿之际,另十一人及时背后夹击,年轻人不得不旋身躲开,适应了模式,年轻人决定背水一战,眉头一拧,人剑成一而逝,直达一人喉结,后背的枪头又及时带着冷气袭人,他面露苦涩地向前提动上躯,赢得一瞬间时间了结一人,然后立即闪身躲开后身枪头,枪头贴衣而过。剩下十一人,立即改变战术,将他围在在中间,叱喝一声舞成一张网将他笼罩,镖行中一直静默注视的那个为首中年人当机立断提刀飞至,硬生生撕开枪网,与年轻人马贴马背对背,白十二怒目而斥,再次舞动枪影成锥形逼仄压过去,年轻人依旧冷笑,越身提剑而迎,圆锥周身光滑旋动将他的剑招力道化为无形,正诧愕时锥尖已经至胸口,避无可避,中年人以血肉身躯替他搁挡,看到他像断了线的风筝摔了出去,上身已被血染红,年轻人的眼睛立即变成了晶莹,祭月剑平平托至胸前,嘴角轻轻念动‘广寒,广寒,人间齿寒’,祭月剑立即幻变,周身透明如冰散出冷气,使人瞬间冷滞,祭月剑就是在这个瞬间冷眼人间,视人命如草芥,十二具尸体落至马下,伤口很小溢出冷气,年轻人也连退数步,口角鲜血开始暗涌。 绿衣女子叫着‘桃花雪’跑近,抱着他重复哭泣的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桃花雪刚开口,微笑立即被冷冻,缓缓地看着瞳瞳,一脸茫然。瞳瞳拔出刚刺进桃花雪胸口的刀带着冷笑一步步后退。 我来解释一下吧,躺在地上的中年人这时站了起来,没有一点受重伤的迹象似的,他在桃花雪面前很善意似的说,我以这批货为代价,使白十二与我合谋杀了你,祭月镖行从此由我掌管,当然,为了以后打算,我是会让你使出祭月式与他们两败俱伤的,年轻人嘛,总是容易动火,呵呵……。 手中剑,已落地,桃花雪呆呆的看着瞳瞳似在相问,你们这般感情竟是那般容易被遗弃啊? 动手,中年人已开口,镖行中人立马分成两份,一份在毫不察觉中被另一部分刺入肌肤,鲜血红了沙,马嘶鸣。 桃花雪眼睛再度晶莹,祭月剑回归手心,平平托至胸前…… 中年人眼里瞬间填满恐怖,心里想,怎么可能,一个人竟可以驱动两次剑式。但毕竟老道些,与剩下三十人蜂拥而上,要在剑式未展开前劫杀。 个个凶残如狼,桃花雪终是伤得太重来不及施展,倒在血泊之中,头不在脖,手不在肩,腿不在胯,惨不忍视。 朝白怒火已攻心,从藏身处暴唳弹出,雪月刀化作一条龙噬万物,鲜血从镖行人残肢断体处喷涌而出,一直到最后一个完好的人头处刀才歇止。 不………不要杀我,我是被逼的……瞳瞳的眼神楚楚可怜。 朝白放下刀,环顾四周,浓浓血腥味使他腹部翻腾,几欲呕出。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此刻内心感到莫名恐惧,手握着刀柄一直颤抖,他呆了,脑海一片空白。 突然袭来的疼痛使他差点抓不住手中的刀,他循着笛声转身,看到了她,那个刚才放过的绿衣女子,瞳瞳在他晃神瞬间将血虫弹进了他那被血染透的胸口。 瞳瞳厉声地说,你毁了我苦心积累的一切,我要让你痛不欲生。 笛声再次响起,越来越急,越来越细,朝白感觉心脏被四分五裂,‘啊’朝白疼得在地上打滚,扔下刀,撕扯自己的衣服,瞳瞳似得到了快感,永不歇止。 朝白双手扣着头,在恍惚之中看着这个女子,牙齿已深入唇里,咆哮一声,拾起地上雪月刀,灭人式,女子人成两断。 疼痛依旧继续,更甚当前,花老大看时机已到出手点击朝白穴道,拿出小刀割开朝白左侧肌肤,朝白疼得肌肉抽搐,花老大立马拾起旁边断肢,运掌力,断肢的血全涌至断口,花老大将断口与朝白割口处微挨,在撒些粉末,一些线条肉虫终于爬了过来,花老大将断肢扔在地上用火折焚烧。 扶起朝白,花老大撕下自己长衫,在朝白割口处撒点粉末,用布带长衫包裹好,然后轻轻地说,这是你最后一次的训练,伤得很重,回去好好休息,好好思考它给你带来了什么,三月过后,我会给你任务。 朝白没有去看花老大的离开,他一直得看着他们,一些他杀掉的人,一些不应该死的人,一个本可以叱咤风云的他,一个差点让他死去活来的她……………… 朝白似乎成了一个哑巴,一个聋子,一个盲人! 到底何为世道? 正文 第七场 午红 雪花来了,轻盈着地,惹出一楼喧哗。 她缓缓转身,倚栏望雪,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冰冻在嘴角。 雪融一瞬,融不掉那时的温情。 微风轻掠,带不走初见的惊羡。 只要想起那日落雪轻风里悄然为她挡住风雪的身影,时间,原来真的如似水流年。 不是只在落雪的时候才会想你,只是在落雪的时候才能梦回故里地想你更甚。 十年已过,你怎会如我这般,莫失,莫忘。 躺在时光里的想象,被一阵马嘶硬生生赶走。 她怒眉轻挑,向下看去。见马夫奋力提绳,马蹄离地半人来高,马车才停止向前。还好,滑到在马前的老妇人相安无事了。 马夫是个俊朗青年,面容冷酷,待马安稳着地后,跳下马车,掠至老妇人跟前将她扶起,搀扶至街边,回到马车,一切动作,简练不紊,面容冷漠,未发一语。 青年正欲提绳驾马,车里传来一阵猛烈咳嗽。他急忙放下缰绳,转身掀开车帘一角。 一只手从车内伸出来,朝他示意无碍,继续赶路。 她见那手腕苍白无血若雪,刺上了一朵花,花有三瓣,依次为白,红,紫。 君子花,她喃喃出口,思绪梦回,已无何事可阻挡。 雪落飘鹅毛,于别成景,于她成灾。 她抱着自己小小的躯体,缩在荒野的一棵大树底下。对于孤苦伶仃长大的人,只要无人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实在太困,马车到了身前,她才在习惯性的警觉中醒来。迅速抬头,见一少年正解开毛绒披风,脱下盖在她身上。 少年朝她微笑,放下一小包银两起身离开。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一时错愕,错愕于自己对于他为何没有一点点防备心理,对于他的靠近,为何没有一点点拒绝的退却。 少年半路折回,再次靠近,将一张纸条递给她,微笑着说,你循着这个地址,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这样姑姑会收下你。 少年笑若暖春,将她深深紧藏的心暖成了花朵,绽放将至。 她就这样看着他,一半疑惑,一半感恩。她要将这张精致的脸看到心里,烙成印,记忆永生。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笑骂自己笨,然后解开红色棉袄上的纽扣。棉袄脱至末尾,少年左手拉下套在右手上的半个袖子瞬间,她看见那娇嫩的手腕上有刺了多花,花朵三瓣,白,紫,红。 她不由得起身,伸手向前,想抚摸那莲藕手腕,想闻闻那朵花香。手至半中,少年将棉袄轻轻放在她手上,轻声叫她拿好。少年说,姑姑脾气很怪,你拿上这去,她就想拒绝也拒绝不下了。 少年说完,不由地呵笑。她的眼光一直停留在那被袖子遮掩的手腕上,花也隐藏。他那张精致的脸,怕一碰就会破,若可以,索性对我好到宠溺,给我你的手,让我轻轻抚摸。 少年走了,驾马车的中年人喊着少主,轻声责怪,脱下毛绒披风裹着他走向马车。 车轮压着白雪吱呀作响,马车走了,眼神依旧停留,空里只剩空。 风突然加紧,吹跑了手中棉袄。她立刻惊醒,左手抱着毛绒披风拼命追赶,似乎在经历生死离别,目光死死地盯着披风,一直疯跑,没有辨路,左脚陷入一个深坑,整个人结实地铺向雪地,来不及感触是否疼痛,立即爬起,再次死盯着披风耗尽力气奔跑。 风终于歇止,她总是赶到棉袄跟前,忍不住双膝着地,双手将它抱起,紧紧地搂在胸口,上下唇紧抿翕动,泪水没了脸。 十年念,君终至,泪若身前雪,飘落人不知。 她开始追赶,来不及笑容。顺着车轮的印迹出了洛城,再过半个时辰,进入一片树林,车轮的痕迹已经消失,她的眉头焦到了一起,四面张望,望到恐慌。 那个马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由得惊喜,尽管马夫脸上布满了敌意。 马夫冷问:“为何跟踪我们。眼神逼人,口吻冰冷。” 她下马,解下背上包袱,双手托至身前对着马夫说:“让我见见他,我找了他十年,这些东西是他曾经给我的,因为他当初的笑容,我从此有了笑容。” 马夫看着她祈求的目光开始踌躇,一阵急剧的咳嗽声从树林深处传来,马夫的身影瞬间退到树林,她急着跟进去。 终于看到了马车,车内的咳嗽声越发急剧,她忍不住抓紧了包袱疾步靠近,这个时候马夫是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他的。 雪月刀出鞘,龙吟谱曲,她来不及躲闪,本能地将包袱托至胸前。刀在头顶贴发出顿住,她在袭来的凉意中忘了呼吸,眼神却依旧无恐,看着马车,仿佛在守候一次花开。 他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弓着身子咳嗽,面容虽不似当年却还是那样温和,只是没有了当初的笑容。他一步步走近,从她眼里走进了她心里。 他来到她跟前,接过包袱,单手解开,冰冷的面容稍微缓和了。他看着那件纯红色毛绒披风喃喃地问:“我姑姑好吗。” 她不知道他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更不明白是什么竟可以使他丢失了暖阳的笑容。那好,你所缺失,我愿意耗尽一切给予,就像你曾经填满了我的缺失一样。 她缓和地笑,但这个时候念及师父,她开始感觉落单,她道:“师父八年前说去白茫,去了就没有再回来过。” “白茫?”他将茫字的尾音拖了很长,看着漫天风雪,就没有再说出一个字了。 他转身回了马车,马夫顺跟其后,她也跟着跳上了马车,将包袱塞进车篷,马夫正要阻拦,他忍住咳嗽说:“朝白,由她。” 马车又开始启程,她坐在朝白旁边,双腿腾空,她转头望着车帘,却看不见帘后的他。马车开始快到极限,迎面的雪花撞在脸上,有些冰冷的疼。看着这个冷酷马夫,只顾看着眼前的路,尽可能快,尽可能平坦驱赶马车,眉头一下也未动过,他刚毅的侧脸使她渐渐想到了铁。 她陷入了沉思,遗忘了周遭纷乱撞击的风雪。也许马夫当初也像他的当初,有着孩童无邪的笑容,以前的他,定是受不得自己忍受这样凌厉的风雪,定会叫自己进入车内的吧。 不是怪他无情,只是无奈于时光的扭转,一别一见,不复当日颜。 终日引以为豪执着念叨的追寻就这样隐匿,没有人会甘心,她疼的在风雪中闭上了眼。 于君此,不负当日恩。 她越发惊叹于他们的强韧,不休不眠,马匹已经换到了第六个。饿了,就拿出车篷内的干牛肉边啃边驾马。 车内的他会在适当时候将食物递出来,给予朝白,给予她,没有语言,她开始看到朝白脸上的焦急,双手抓着缰绳越来越紧。 这样疲劳奔波是在为什么赢来时间,她不知道,也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天空被黑幕一层一层越铺越黑,车内咳嗽声的节奏明显地开始有一点点紊乱,她看着朝白眉头终于动了,挤到了一起。 车内的他突然开口,他道:“朝白,不要顾及我,拣最近的路走,用最短的时间抵达。” 朝白踌躇一瞬,脸部面容又恢复刚毅,马车开始颠簸,左摇右晃,她不得不双手抓住车栏。 两个时辰过后,他们出了雪花的范围,向很远的一片山驶去。夜色虽然很黑了,但一点也不妨碍他赶路,似乎一切路途已经记在了心里,他在自己的心里行驶。 下半夜,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雾开始弥漫,她更加看不清身边的一切,如果不是振动,她一定以为这马车是没有向前的。 “雾瘴”,她突然惊呼,赶忙取下身上的布衣袋,拿出三片绿叶递给朝白,和车内的他。他也与此同时地拿出三片绿色叶子递出来。她却急忙使劲打落他手中的绿叶,将自己其中一片塞进他的嘴里,立即转身将另一片塞到朝白嘴里。 办妥后,她坐着喘着气,然后道“绿苏子虽然可以抵制雾瘴的毒气,但这个时候寒气太甚,雾瘴凝成了小水珠,所以绿苏子要用银针蘸点小粉刺破,是它具有吸收水珠的效用。” 似乎没有人听她的解释,朝白依旧望着什么也看不清的前方,抓着缰绳的手骨骼开始作响,她看着感觉胸口被堵似的难受,默默祈求马车快点再快点,尽管她不知道他们在追赶什么。 她看到了远处隐隐的红光,她看见朝白紧抿的嘴开始微张,两条眉毛变成了长长的一条,她一直看着他的手,真害怕他把缰绳抓得太紧,使它断裂。 车内的他又开始说话,呼吸浑浊,似乎在尽量压制咳嗽的不平和节奏,他道:“朝白,缰绳抓得太紧了。” 车内的他是看不见朝白的,这句话是由于相知的感触推理而出的吧。 火光看起来越来越大,在她眼里,这里或许是一个小城堡,是谁放了把大火。他们停下了马车,他叫她留下。口吻坚决,不容抗拒。 她还来不及答应或者不答应,他和朝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她实在呆不住,也向火光赶去。 她也来到了这里的一片火海,哀嚎,厮杀,被火焰的飕飕声焦灼得扭曲变形。她原地打转,像在寻找自己和自己分离的东西又苦于找不到途径,她开始哭泣,一边躲避拥挤过来的庄民,一边机械地寻找他们。 她没有方向地走到了庄外围,她看见拿着兵器的一群人,她木讷地走近,终于看见他了,她不由得微笑。 她看着他,对他微笑,走进被五十七人围拢的圈子。 他疑惑地看着她,她对他暖阳地笑,像当初他给她的一样,她道:“与君此,与君死。” “会有人死,可不是我们。” 她看着说这话的女子,白衣被血染成了鲜红,衣服左腹部上印了一朵花,这她再熟悉不过了,便是君子花。打斗到此,她头发却没有一点乱的痕迹,火光暗红,她柳叶眉楚楚动人。她左手握着一个奇怪兵刃,像剑,可是那兵刃的头部是圆弧形。只见她喃喃自语:“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花老大腾空而起,离歌低沉轻诉,欲饮血,为君谱离歌。 屠城噬物,风花不在,雪月独舞袒昆仑 她看见朝白也融入了人群,而他面容沉静,将自己和她挡在身后。她也开始注视这个抱着弦琴,面容严峻,头微侧,身着紫色衣的昳丽女子。她看见她的耳朵有小幅度动了一点点,她席地而坐,弦琴搁置双腿之上,手指关节节节推进若柔软绸带。她后来知道她叫暮紫。 她本来感觉有点燥热,在紫衣女子琴声响起后,感觉平静了许多。她开始听到人群中的哀嚎。 他终于开始动了,在四个人影合击暮紫的同时飞身离开,带着咳嗽。 四人合击是幌子,引出他,然后另外六人袭击暮紫,个个击破。 他们的伎俩,他早已看穿,腾空回身截住六人,惊人身法快速贴身,在他们发愣瞬间,以敌刃吸敌血。 突然,他感到一股劲风袭来,刚开始袭击的四人也拢了上来,原来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瓮中捉鳖。 她看着他被围攻,胸腔似乎要爆裂开来,此时,暮紫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她立即过去扶她,才发现暮紫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她忍不住搂着她,只见她一脸茫然,她道:“为什么,从小一起弹琴,以为情比金坚,最后却反目成仇,至死方休。”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摆在眼前的鲜血淋淋现实让她变得口拙。 她搂着暮紫看着隐没在人群里的他们,只要光和影在捍卫自己的存在。 暮紫轻轻对她说,我师哥已死,我精力也耗尽了。大师伯和二师伯用剑,混在人群中,伺机出击,这是相思琴,弦即暗器,一根散成千根丝,按动…… 暮紫没说完,已经有人袭上来,快而稳,不能丢下她,躲无可躲,她只有用身体挡住袭来的兵器,或许下一瞬,他们就可以冲出重围了。她抱着暮紫轻轻地笑,暮紫知道她心意已决,叫她放开自己是不可能的,唯有咬牙,忍住泪,将她的手抓得紧紧地。 兵器并没有刺到她身上,朝白挣脱包围赶来杀了一个,化开了三个,可是背后空门由此丢给了包围的人,三件兵器像贪婪的毒蛇,时机出现,闪电出击。 她看着朝白嘴角溢出来的血瞪大了眼睛,正要抚摸,却看见朝白,左手抱住插在身上的兵刃,右手雪月刀灭人式拼力出击,三人倒下。 她看到了,看到了两柄剑刺向朝白的后背,悄无声息。那便是暮紫的师伯们了。来不及多想,她按动相思琴上按钮,相思琴却被击落,眨眼之间两柄剑就要抵达了,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身体撕裂的声响,幸好,庄主和花老大回身化解,也不知庄主用何神功,只见手作剑指在那人脖子上柔和一拉,那人露出惊恐表情,应声而倒。厮杀又一次静止。 暮紫,朝白重伤,对方还有三十人,花老大解下衣裳将手和离歌绑在了一起,庄主的手越发白的惊人,若在运内力,咳嗽将压制不住。 她突然想到了师父临走前给她的《花鸟虫兽》,她微微一笑,拿出随身匕首,将掌肚划开。她脸部肌肉疼得颤动不已。只见她滴入十草香,十香草和血融合,香味立即四处分散开来,她立即拿出一片绿叶,吹成曲调,叶声似乎越飘越远。庄主,花老大,暮紫,朝白,看着紧咬双唇的她愣在了那里,是什么让这个陌生女子这样为他们果敢? 周遭的草丛开始窸窸窣窣,无数虫子爬了出来,转入或飞入敌人身体上。前面的人脸部开始抽搐,发出沉闷声响。 朝白和雪月刀同时嗥叫,不顾严重伤势,舞起铺天刀影,庄主和白老大见时候已到,任何招式已无顾忌。 这样的厮杀,终于休止。 所有人都太疲倦,像夜一样深而静的沉默。 暮紫将城主令牌交予王管,一切阴谋狡诈皆因它而起,她拍拍一个懵懂少年的头温和地说,弟弟,好好做一个堡主,不要关闭自己。 天亮后,他们带着伤离开。 庄主对她说,从此以后你叫午红。 正文 第八场 白茫(第五更) 暮茂珏 他们回到了这里,所以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可以像一个完成了生活给予的使命的老头一样,搬张木椅,在冬日的阳光下,眯着眼。 午红看着他,这个年轻的庄主似乎已经苍老了,他的双手晶莹的白终于变得暗淡了些。 三年雪,中了这种毒,双手皎白如雪,绞痛缠身,生不如死,一月毒发一次,活不过三年。是专为折磨人而研制的毒。 十年过去了,他是靠着怎样的毅力在支撑,时常长时间泡在冰泉里。那透骨让人麻木的冷,是怎样的冷? 她看着君子花阁前妖娆的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现是傍晚,它们红紫相间,依偎相扶,向阳取暖。 她看着它们微微地笑起来,突然想到了一朵花,十年前师父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找了四个月才画到纸上的花——白茫花。 白茫花,具极寒之毒,每十年一开。她忽然知道了师父去白茫的原由,可是现在怎么还不见归,难道……她不敢再往下想。 庄主开始咳出血来,每咳一次,仿似有一双手将自己的心揪到了极致。她克制自己,对他缓和地笑,欲抚摸那张温和却透着寒气的脸,他别过头拒绝。 和暮紫姐说明了去向,暮紫让朝白陪同,这一路上,定是会遇到一些形形色色抢花的人。 白茫,常年积雪,山顶寒风像毛羽针,刮在脸上又密又生疼。 越过子归山,抵达一个峡谷,那里的湖面早已成冰。各门各派的人行走其上,寻找白茫花的踪影。 十五月圆,白芒花开。 可是月都快落至峡谷背后了,依旧未见白茫花,连一根草都未见。有些人开始觉得这个地方不是白茫花出没的地方,提着兵器离开。 此时此刻,一切开始有了变化,冰面之上,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一些绿色草苇缓缓浮出。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奋身前往,先下手为强。 兵器开始交加,回荡整个峡谷。 有些武艺居上的,终于可以抚摸那些浮出来的草苇了,抚摸之后,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开来,便被冻固了,连同他整个躯体都冻成了一体,人们纷纷后退。 一些白气从草苇上散开来,午红不动神色地拿出绿苏子给朝白。可是这白气不仅寒,而且可以在人身上凝结成小水珠,小水珠在合在一起渐渐扩大,在她身上结冰,一阵冰寒开始进入了皮肤。 这个时候,朝白默默将手放置她背后,运内力供她取暖。 这场白气,一直纠缠了一刻时间。冰面上的人,已经不多,躺下的躯体,鼻孔都流出白色粘稠液体,既然没有成冰。 他们终于看到了白茫花,晶莹剔透,像一只发簪。没有枝叶。 剩下的人都看着它,但没有一个人动,没有人愿意成为大家攻击的对象,都想黄雀在后。 白茫花散发出柔和白光,午红提醒朝白,运气闭上双眼。朝白依言照做,左手握着右手上雪月刀的刀柄,调动所以神经堤防有人偷袭。 再次打开双眼,站着的只有五人,其余人在白光散发之际来不及运功抵挡而丧命。剩下五人,他们彼此互看了对方,各自揣摩对方实力。 “白茫花要下去了”,暮紫刚讲完,白茫花便开始缓缓下移。蓝衣中年人忍无可忍,拔剑而起,向白茫花根割去。 “不能割”,午红不由地惊叫。 当今世上,或许只有这花才可以解去庄主的毒。就算死,也要将之安然夺到手。雪月刀吟,硬生生将他压了回去,然后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睥睨着白茫花,见白茫花,根将要隐没。 朝白不再犹豫,庄主是等不到下一个十年的。每次毒发的痛苦,都胜于以前所有毒发加起来的痛苦。他将身法快到自己的极致,用午红给他的红颜手帕抓住仅存的根部,整个提了起来,然后递给午红,冷眼看着其他三人。 三人一直紧跟他们后面,白茫花寒性太强,午红自制的红颜手帕已经无法支撑。坚持了半个时辰,她走路开始左右晃动,朝白责怪暗中责怪自己粗心,该自己拿那花。于是从午红手中接过,发现她手冷的像冰块,她的眉毛上附着一层雪白。 朝白轻声问道:“午红,可还能坚持?” 午红刚点头,便倒了下去,朝白即时扶住她。问题开始出现,若及时运功帮她驱寒,这花定是会被人抢走,那庄主……若她寒流拖得太长那…… 迟早一战,索性先挑明,朝白将白茫花放在雪地上,雪月刀缓缓出鞘,他说,你们一起上吧。 我们都是苦命之人,辛苦耕耘却被世之所弃。今唯有聚到一起,抵足相依,静默取暖。你这次取花,定要好好保午红周全,当然,还有你自己。 庄主的话,萦绕在耳。内心暖流漫过。他脱下毛绒袄垫在雪地上,将午红轻轻放在袄上,再脱下长衫盖在她身上。他抚摸着她的脸道:“等我。” 午红眼神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暖和地笑,缓缓地点头。 第三式屠城,没有片刻的时间等待他缓和,他成了一只发疯的狼。盯死一个,所有刀影悉数罩向他,不顾其余人兵刃,快到极致,赢得一点点躲开其余人兵刃刺中要害的时间,只要这样,以身范险,才能最大程度节省时间。 两个人倒下去之后,他身上有了两道口子,一道刚触及肌肤,一道深深陷入了肌肤。雪月刀又缓缓拿起,蓝衣中年人趁他激战时退至午红旁边,将兵刃放在了午红脖子上。 雪月刀不得不低下沉吟的头,他冷冷道:“放了她,你走,不然你会后悔的。” “放了她?”他哈哈地笑,然后接着道:“你当我傻啊。我要你往后退,一直退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到时候,我只拿走白茫花。不然……” “好”,时间分秒如金,他瞬间消失在这片漫白,蓝衣中年人,拿着花急奔离开。朝白又回来,扶起她,正要运功,午红无力地笑道:“你看我眉毛不是没有白色了,我刚吃了红丹,可以暂时抵制寒流,快去追他。白茫花,死也不能丢失。” 朝白再次将她轻轻放下,人像贴着地皮的箭一样追赶。总算赶到,蓝衣人却主动交出白茫花,他道:“没有人可以抵制住它的寒毒。”说完,立即打坐疗寒。 朝白回来,先运功给午红,午红发白的脸渐渐红晕。苏醒了七分,立即站了起来,将衣服还于他,正要叫他穿上,可看见那两条深深的伤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朝白接过长衫穿上,两人开始归程。 原来真的没有人可以抵抗白茫花的寒毒,红颜手帕彻底失去了功效,朝白渐渐不支,最后晕倒,午红及时抱住他,两人同时倒地,滚下了雪山。 午红苏醒,看见这里虽然依旧一片雪白,可竟然看得见植物,她拖着昏迷的朝白向那片植物走去,抵达一处洞口。她把朝白扶起靠墙,双手捧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一次一次,泪水渐渐汹涌成潮,将她淹没。她慢慢开始嘶哑。她把头贴在了他的胸口。 朝白终于睁开了双眼,是她的呼唤,让他从阎王面前挣脱,苏醒过来。眼睛模糊地看着还在喊着自己名字的她。他极力托起左手,抚摸她的秀发。 午红像触电般抬起头,惊喜忘了言语。朝白抚摸着她的脸,抹去她的泪,她看着他呵呵地笑,声音依旧暗哑。 朝白没有力气动弹,感觉有股冷流慢慢从血管向他的心脏游动。 死之前,能有人为自己这般哭泣,也不枉一生了。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道:“午红,好好活着,好好带着白茫回家,谢谢你,为我哭泣。” 朝白的双眼再次合闭。 “朝白……”,她失声恸哭,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午红提防看着四周,出现的那个苍老人影,将她愣在了那里。她奔向她,抱着她,喊着师父,可是嗓子已经哑了。 老人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她道:“我知道,如果你和相忆他们走到了一起,定会来取白茫花的。”老妇人说完不由得感叹。 午红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朝白跟前,“啊,啊”的朝师父喊,师父明白过来,给他把脉,然后道:“他内力深厚,不致命。” 老妇人去洞里回来,将一滴红色液体倒进他嘴里。也给了午红一滴。 午红觉得干涸的嗓子得到了轻柔抚摸,又似有了水的滋养,她可以说出些声音来了。 朝白在两个时辰后醒来,午红欣喜地重复地喊:“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们开始听老妇人讲。 白茫花之毒,原来真的是没有人可以抗拒的,我取到它之后,靠着药物也只能支撑五个时辰,最后还是昏迷,白茫花也丢了,醒来就到了这里。 这个洞里有块奇异火石,所以他进来后,得到了暂时性的补温而苏醒了片刻。 “那只要拿着那火石就可以抵制白茫花的寒毒了?”午红问。 “是的,但是这火石嵌在岩石里头,还有,我至今也未找到出去的路。” 妇人带着他们去看那火石,岩石包在它外面,辨不清它的形状,只看得见一团通红,手掌大小。 白茫花此时突然又散发白气,像一种喷发,不似先前那般缓慢,他们来不及提防。正感到惶恐,却一直相安无事。 想来是那火石的作用,那些白气在火石那里萦绕,突然开始振动。他们发现火石包围的那些岩石脱落下来。 终于看清了火石的形态,像一个小花盆,老妇人示意午红把白茫花放置在火石上面。通红的火石开始将自己的红热输给白茫,只见红色热流沿着白茫花管流动。白茫花发出熠熠夺目柔和的红光,花冠内心红,外围依旧剔透。 他们看着惊叹地屏住了呼吸。 老妇人叫朝白端起它,朝白照做,刚刚拿起,洞壁振动竟出现了一道门。他们进入,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石椅,石床。 椅子上的白纸写有字,午红念了起来:赠予有缘人,倾毕生之力寻来红石,造了此通道,只不想我和她的遗憾,会在苦苦相濡的你们身上重演。 他们顺着通道走,走出出口发现,竟然来到了白茫花盛开的地方。 三个人,看着满地尸体,七分感慨三分惋惜。 正文 第九场 解毒 十年生死,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孤坟千里,杜鹃花开。一白女子茕茕孑立而站。冷风袭袭,吹乱了秀发,卷起了衣尾。 前人苏子瞻以诗念王弗,今夕花老大同怀悲恸之情,悼念他。那个含辛茹苦,将自己带大,对自己百般呵护的生父。 一阵咳嗽声被风送来。花老大缓缓转身,见韩相忆拖着身子步步走近。她急忙过去相扶,担忧道:“公子,这里风大又冷,我陪你回屋去。” 韩相忆摆摆手道:“十年了,我今日就和你一起在这好好陪陪花管家吧!” 十年前的今天,他是为他而亡。报君黄金台上义,提携玉龙为君死。这句诗用在花管家身上,再合适不过。 花老大扶着相忆在坟前坐下。他的手依旧冰凉透骨。更可怖的是,他的手指已经成了冰雕形。手管局部也是如此。明日又是毒发之际,这可…… 想到此处,心如刀割。都十年了,自己的心非但没有变得更硬,对此见怪不怪。反而更加细腻柔软。此间原由,谁又可以一语道破。 相忆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姑姑何许人也?她去了白茫都未取回花,午红他们更是难以办到的。再则这花真是否有奇效,谁又知晓。只希望,他们不出意外,便是万幸了。 山坡下,脚步声碎碎传来。他们看去,见一个紫衣女子款款走来。只见她面容秀美华贵,举止端庄,肌肤如雪,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好一个大家闺秀绝色佳人。 可惜的是她眉目虽长的精致,但黯淡无光。给她平添了几分凄凉之意。两年之前,她就成了盲人。 她手里提了个篮子,走过来放下。里面装的是些酒菜和纸钱。 她一边捡出来摆放好,一边道:“今日是花管家忌辰。午红不在,我便自顾下厨,做了几个菜。虽不可口,也拿来给花管家洗洗礼。” 花老大感激道:“多谢暮紫,这已经很好。我这样愚笨,每次来此处,竟忘了拿些酒菜纸钱来。” 暮紫微微笑道:“我自小随母亲拜祭父亲到大,所以对此熟悉些,倒成了习惯。花老大,此事经历的极少,又自小无人交授。所以无需责备自己。再则这些只是礼仪,花老大一片孝心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相忆也安慰道:“是啊,小花。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来,给花管家敬上一杯酒吧。” 花老大依言而做,一股暖流漫过了心田。 他们开始焚烧纸钱。相忆思忖道:“小花,倘若我不在。暮茂珏就由你掌管。如今有暮紫在,我倒真可以放下心了。日后,能为我报杀父之仇则报,若不能。也没什么,好好将那些孤苦,需要靠岸之人招到此处。你们好好的过下去。” 花老大听后,停止手上的动作焦急道:“公子,你……” 相忆制止道:“好了,不要多说。”他口吻带有命令之意,让人不容抗拒。 是夜凉如水,相忆看了看皓月。这次他没有去深潭里运功。而是把自己关进了相思屋。毒发降至,他知道,任何抗拒的方式已经徒劳。他成功续命七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腹部痉挛顿起,他点了自己的哑穴,以免让小花和暮紫听见。 可是接下来,却没有先前那番难耐的疼。渐渐的一点都不疼了,反而觉得十分舒畅。觉得腹内有一股暖流在哗啦啦流淌。熨帖着他每一寸肌肤。 他觉得肢体酥软,整个人像醉了一番。快要倒塌了,融化了。他如烂泥一番倒在了地上。他渐渐的,渐渐的闭上双眼。尽管他还有点意识,知道双目紧掩后就永生在打不开了。但他还是慢慢地,慢慢地合上双眼。 烈日之下,一架马车歇斯疾驰。街上行人纷纷躲避,指手划脚骂着车夫。 朝白不予理会,依旧谨慎赶车。拼力与死亡追逐。 来到蜀山,马车无法行走。他们换上马匹,马蹄声急剧和心跳同步。 抵达暮茂珏,飞身下马。捧着白茫花赶至君子花阁。花老大见后,内心欣喜溢于言表。赶紧带着他疾步去深潭。发现潭水一片宁静,哪有人影? 花老大心中一凉,感觉不妙。身法展开到极致,瞬间抵达相思屋。推门而入,见相忆倒在地上。整个身体赫然如一具冰雕。脸庞蒙上了一层半寸厚的冰。 花老大不由咬紧了双唇。跪在地上,颤抖地伸手却不敢抚摸。 午红,暮紫,朝白,宋锦和。此时都已经赶至。皆骇然而立,呆在当场。宋锦和作为长辈,定力应变能力胜于他们,知晓情况严重性。立即清醒过来,命令朝白将白茫花根放入相忆口中。 开始相忆的口被坚冰罩住,这花如何放入。他焦急地看着宋锦和,眼神询问该如何是好?眼见相忆脸庞上的冰开始蔓延,慢慢包裹了整个头部,然后向肩部延伸。宋锦和也不知道如何用这花。书上虽有记载此花,却因为无人得到过,所以没有使用方法解说。 时间紧迫。看见冰步步面积扩大,他们额头开始冒汗。都急切地看着宋锦和,忘记了呼吸。 宋锦和心一横道:“快将白茫花根隔着冰,放到相忆嘴上。” 朝白依言照做。只见如琥珀般吸附了火石红色热流的白茫花,此时发出熠熠夺目红光。白芒花里的火石流,慢慢向下倾泻,相忆嘴上的冰瞬间融化。那些琉璃,粘稠状红色热流如涓涓细流般,缓缓流进相忆口里。 不需片刻便已流尽。只听突然一声清脆破裂声响,朝白手中的白茫花,如玻璃一般碎了一地。 朝白惊恐万分,手指不由抖动。他慢慢摆头,傻傻地看着宋锦和。 宋锦和亦是不知还能如何,唯有等待。 突然,午红高兴叫道:“快看,快看,那冰停止扩大了。” 大家定眼一看,果真如此。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安稳些。 又一阵突然清脆爆破声响,大家吓了一跳。见是相忆身上的冰碎了一地后,才长长吁了口气。 冰碎之后,相忆的身体渐渐不再那么苍白。午红立即跪过去握起他那只印有君子花的右手,惊喜对大家道:“庄主的手不再那么冰凉,白茫花起作用了。” 花老大听后,伸手抚到相忆脸上。虽依旧冷,但不像以前那番冰凉透骨。她忍不住呵了下道:“嗯,公子在渐渐恢复。” 宋锦和这才踏实微笑。然后突然道:“朝白,快将相忆抱到床上。” 朝白抱起相忆,小心放到床上。花老大给其盖好被子,然后道:“上天有眼,公子这关总算度过。你们也忙得不轻,都回去好好歇息下。也好给公子留个清净地,让他慢慢恢复。” 宋锦和点点头,道:“小花说的对,我们这就出去。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好好休息去。” 大家看了眼安静躺在床上的相忆,安然离去。唯有暮紫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才叹口气离开。 两日过后,相忆苏醒过来。与过去相比,面容虽依旧温和,但没有了寒气。如今倒有点神采奕奕,目光炯炯。 午红兴致大发,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拿出陈年佳酿,大家开怀痛饮,喜笑言语。就连不苟言笑,面容冷酷的朝白也硬是被午红逼得没办法,非要他表演点才艺。朝白一是实在不愿扫大家的兴,二是白茫一行对午红感恩在心。便不再推脱,起身作了几首诗。 大家拍掌称好。 晚宴过后,暮紫来到相思屋,相忆让她进入。 暮紫沉声道:“庄主,庄内财宝所剩不多。我们是不是需得往以后生计着想下?” 相忆皱眉道:“全庄上下,无一人会理财。更无人知晓生财之道。看来,得到江湖之上寻个人来帮忙打理暮茂珏的财物才是。” 暮紫嗯了下道:“庄主,暮紫已经有了好人选。”话毕,暮紫便将多日来,寻思的计划悉数向相忆禀告。相忆听后,思忖一番,点头赞赏。 第二日正是晌午,日光炽而不热。君子花阁被簇拥在一片花海之中,独而不单。风渐起,花朵左右摆动,若绵绵海浪涌向君子花阁的怀抱。 一红衣女子推开窗户,对着这些红色花儿懒懒地伸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呵呵轻笑,声若小溪流水。她飞身融入这片红海,手摘花数朵,步子轻盈,体态优美。 此时,暮紫出现,面容端庄而温和,她对午红假装责备道:“午红妹,大晌午的还闹,快回君子花阁去,庄主有话交代。” 君子花阁,四季常香。朝白,午红,暮紫并排而立,望着眼前那个旧白衫男子同声道:“属下见过庄主。” 韩相忆点点头,看了他们一眼,温和道:“四季楼已经建好,该是找人入住的时候了。芳菲,我已经挑好了人选。至于计划,花老大会带你们去做的。你们现在就出发,不然芳菲的性命不保。” 正文 第十场 芳菲 煦日升起叫醒了城门,它缓缓开启,吱吱哑哑,像一个蹒跚老人看惯了物是人非,面容沉静。 一辆莲花马车,后跟八匹马,前面步行十六人,在送行的眼神中渐渐走远,直至消失许久,祝福眼神依旧还在。夕阳偷偷回了家,城门却似乎忘了关,错觉为,出去的人就要归来。 六弦琴,似女子柔软的身段,在纤纤细手下款款舞动,琴声溢出,与空气揉和,被风送进二十四人的耳边,使他们自足轻笑。 一曲毕,花小朵提衣弯着起身,掀开车帘,看到成群巍峨的山组成一团将他们拥在怀中。这是个极易受埋伏的地方,二十四人手已握兵器,只待出鞘。 小朵是看不得小花城的人感官绷紧的,该来的和不该来的,终有定数,索性就豁然等待。她扭身回车中,指似蜻蜓,将琴弦当作水面轻点,但比蜻蜓柔和。《赏花曲》旋律温和,不徐不疾,磨合着二十四人刚毅的面容。 一曲复一曲,直至走出了狗窝山,也不见一人出来袭击,二十四人不得其解,仍然保持警惕前行,毕竟路还太长。 一轮月,残如刀,月下两人,衣袂被风连。 此刻起,你叫影子,在莲花车左右,不分昼夜,不至不归。花小住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嗯,我会不死不休。口吻艰难。 他说完慢慢转身离去,好像刚才一句话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他看着他在月光中隐没。 影子提前两时辰出发,昨晚烛灯之下,将路线图熟背在心,狗窝山定是他们杀鸡儆猴之地。 他的突然而至委实让匍匐在那里的黑衣人不由一惊,他们立即群起而攻,要赢得充足的准备时间。 影子轻笑,五枚花钉扣入右手指缝,左手握刀而上,兵器相接,在他们按惯性后退瞬间花钉出手,急如流星,直入筋骨,在于快,在于准,在于力道。 五人躺下,十人又涌上,绕开身各各击破,游刃有余。他一直在提防着他,那个剑未出鞘,冷眼旁观的白衣蒙面人。 白衣人终于出手,在影子受夹击的短暂分神瞬间,剑凝杀气,抵达背后。 前面五把刀,后面一柄剑,影子口微启,像一只无声咆哮的兽,旋身挥刀掠过前五人喉咙,毕身功力于一击,赢的时间转身,但躲无可躲,白衣人的剑实实地没入身体。 白衣人的冷笑从嘴角刚传到鼻梁就永远滞止,有些人总是用身体杀人,让你的兵器在不刺中要害的情况下进入身体,然后他左手抓住你的兵器,在你惊愕一瞬,右手兵刃上毫不留情吸干你的血。 影子就是这种人。 砰,白衣人躯体落地,压下一切声嚣,影子靠着石头瘫坐在地上,从怀中拿出个白色瓷器瓶,黄色粉末倒入鲜血涌流的伤口,脸部肌肉本能颤动,他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琴声,那是小朵的,在熟悉不过,他们可以安全而过,影子松开手,刀躺在身边,他开始轻轻地笑。 花小住如一缕清风,飘渺而至,影子在直觉中抓刀横摆,沉着目视,见是他才放松下来,伤口经刚才那一下连锁反应后未愈合又被扯开。 花小住俯下身来,将一颗晶莹药丸送入他口中,叹了口气道:“不是说好只呆在莲花车左右的……你却真的以身犯险。” “保护一个人的最好方法是提前消灭要杀她的人”,影子淡淡道。 小住站了起来,看了看远处翻滚的浓云道:“花泪会在十分钟后使你恢复,到时你跟我回小花城。” “可是小朵还未送至碧玉庄。” “小城八”,“十六石”自可独挡一面,小朵此去是定数,在天理。 影子豁地站起,愤然而言道:“我不管什么天不天理,我要在她左右,不送到不会回来,不战死不会停步。” 花小住转身看着影子厉声道:“花泪正在渗入骨髓,不能动气,你难道想自残,快坐好。”影子听后,依言收住躁动,再次靠石头而坐,缓和调气。 “依花村是江湖中人敬守的静谧之地,他们会相安度过今晚的,你竟然决意要去,等调养好了后就去吧,记住,不要随意在你的脑海里丢失家这个字,想到它,它是力量之源。” 花小住说完就走了,如他来时那样,忧心忡忡,飘渺而逝,那声叹息,直到在影子听不见的地方才无奈放出口。 花泪,在小花坊群花竟开的第一个清晨,用翡翠杯取其花瓣上的露珠,然后拿到小冰室酿制,一杯浓缩成一滴,温火台一次只能搁放一个杯子,所以一年只可以酿制一滴花泪,并且只能存放半年。 可是明明时刻已过,影子的伤势还未全好,只恢复半成,他突然有种情绪压抑的感觉,这是不详预兆,他不再等待,提刀向依花村奔去。 实在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是一片狼藉,街上屋损,人死,家家房门紧关,没有灯,竟有人犯江湖禁令在此劫杀。他开始莫名恐慌,借着透过浓云照射下来的微薄月光看着街上几具尸体,一颗心咚一声在肚子里直线坠落,是“十六石”中的石七,石八,石九,都是一副刚毅却惊诧的表情。在往前,看到“小城八”的马三,马四,手腕被割,点了穴道,鲜血流干而亡。 恐惧像爬山虎密密压压裹住他的心,他呼吸急剧。一脚踹开旁边小屋的木门,进去看见床上有一个黑团颤动,影子掀开被子,一个中年人立即靠着墙壁抱着双腿,将头埋在两腿间,重复祈求,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影子在像一头野兽一样在依花村寻视了一遍又一遍,“小城八”和“十六石”的尸体已经全部出现。 只有小朵和镶花还没找到,他终于无法隐忍,双拳紧握,弯臂对夜空大声咆哮。花泪未完全渗入骨髓,形成反噬,一溅鲜血从影子口中喷出。 咚一声,影子双膝硬生生砸在地上,看着眼前尸体,疼痛不堪。 天初白,影子在寒气中缓缓睁开眼,嘴唇发紫,嘴角鲜血已经干壳。他挣扎着站起,一些偷偷伸出头来的居民立即缩回。影子不予理会,茫然前行。 不至不归,不死不休,可是小朵,你在哪里? 小朵,影子嘶声呐喊,是绝望的无奈,还是仅存的希望在逞强? 午红循着这声音一步步走来,天空氤氲,她像一朵颜色缓和的蔷薇停在他面前,她轻轻道:“你是花小住?” 影子茫然地看着她,这个娇小的女子,面容如同安静柔和的阳光,使他感到亲近,他没有回答,所有的词语似乎在他脑里消失。 午红微微笑道:“花小住,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小朵姐。” 这句话像一把扫帚,将他紧张挤在一起的肌肉缓缓扫平,他低着声音道:“小朵公主,她还活着?” “一个心肠好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啊,你难道想看到她死啊。” 影子一时口拙,午红笑了笑接着道:“我是随意说的,看你憨厚的,呵,好了,快跟我来。” 他随着她进入一间破损得一跺脚似乎就要倒塌的房屋里,他看到了小朵,安静地坐在一张简单的椅子上,镶花在她身后抚着她的肩膀,他的心终于安实地归回原位。 午红到小朵旁边笑嘻嘻地说,小朵姐,你看我给你带来谁了。 小朵看到了他,立即站起身来靠近他焦急问道;“小花城是安好的么,小住他们还好吧?” 午红听话指着他惊讶道:“你不是花小住啊,我刚才见你伤心成那样,以为你是小住呢。” 小朵看了看她道;“他叫小钉,是……” 影子接着小朵停顿下来的话道:“是孤儿,被世伯收养,陪着小住长大的。” 哦,午红哦了一声,大家都安静下来。 午红看不得大家的安静不是趋向光而是趋向黑,她走到暮紫身边拉着她的手笑着问:“暮紫姐,你说是谁这么狠,不顾江湖禁令,在依花村动手,而且招招都是与人同归于尽。” 暮紫停顿了许久才沉重道:“是小花城的人。” “什么?”午红吃惊地定格了她的动作。影子和小朵更加疑惑地看着她。 花老大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沉吟道:“暮紫说的没错,花世不甘愿小花城和碧玉庄联合,受他管制,所以准备以小朵为导火,背水一战。” “那……”小朵顿了顿接着道:“小住知道不。” 花老大叹了口气接道:“他啊,真是正受煎熬的人,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父辈的“忠言”相劝,他给影子的花泪加了黏粉,所以耽搁了时间,只是想阻止影子来救小朵,他也是不想看影子受伤,他实在没想到我们君子花阁会突然出现。” “天啊,我还以为他是个君子呢?”午红惊讶地喊。 “不可能,小住哥不是那样的人,要是那样,刚开始他为什么叫我奋不顾身你护好小朵?”影子大声反驳。 “刚开始他是想安全送到,可是花世一再言说,设计使小住意外杀害了那些赞成联盟的元老,小住退无可退,唯有辅助父亲花世成为城主,而且,他素有雄心,早晚会苏醒的,这是个好时机。” 影子和小朵都木讷在那里,似乎想逃避这个事实。 暮紫对着花老大道:“前面是落花镇了,小花城最后的势力范围,那里也会有碧玉庄的人阻击的,一些想挑起纷争的人也会从中出手,花老大,我们还向前不。” 向前不,小朵想,都丢弃她了,向前意味着什么,在追寻什么? 向前不,影子想,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他人做一块垫脚石,小住哥? “向前”花老大刚毅断语,她知道她需要做什么。如同当初,朝白练成雪月三式。她按相忆之言,带朝白前去观看夺镖之战一样。只有苦难才可以让他们最短时间内彼此深信不疑,惺惺相惜。只有苦难才可以检验他们的武功和应变能力。只有苦难,才可以让他们知晓,他们所在的世道是一个什么世道。 大家出发,小朵叫镶花去扶角落里受伤的朝白,朝白左手托着右手起身,冷冷道:“不用。” 影子看着他问:“他是?” “他叫朝白”午红看着朝白回答,眼神牵忧。 影子走到朝白身前,拱手相拜道:“谢谢你奋不顾身救小朵一命。” 朝白看了看他没有言语,随着花老大走出房屋。 五 落花镇,落花客栈,他们进入的时候只有中间的那张桌子是空的。午红笑呵呵地叫了一大桌菜,伙计送上来,总是她先动筷子。 小钉突然停下来,他惊奇道:“四周的人全倒了。” 午红看了看他然后回答,因为菜有毒啊,说完后继续若无其事的风卷残云,还自顾嘀咕,没想到这里的小菜这样精致的味道,我呆会儿可要去学学,然后回山庄做给你们吃好不好,呵。 小朵,小钉,镶花都停下筷子看着朝白。小钉问,那你们还继续吃,还有我们怎么没倒下? 因为我悄悄地在每一盘里放了解药,午红说完夹一大块牛肉到小钉碗里,接着说,快吃,没力气,呆会儿怎么拼命。 暮紫最先吃完,她略低下头轻声地说,左右两张桌子靠我们这边的两人假死,花老大背后有三人也是,楼梯脚那里有五人左右,楼上四周都有人,把我们围在了中间,朝白负责楼上,注意与你对面那人,他呼吸微弱缓慢,几乎使我听不到,午红负责楼梯口,小心酒缸,然后上楼使楼上那人分神,小钉负责左右前后。 暮紫说完叹了口气,朝白,午红知道他们有一个棘手的难题了,暮紫舒了口气问,朝白,我头顶斜对面是不是有个窗户。 朝白看了看回答说,是。 他们太粗心,窗户未关好,有点风从那里进来,那外面是屋檐,若有人突然而下,以自身速度再加上坠落速度直刺小朵,是很难避开的。 小钉看着一双眼珠从未动过的暮紫吞吐地说,你……。你是…。 午红呵笑了一下接着他的话说,暮紫姐是盲人。 动手,花老大一语刚出。雪月刀出鞘而吟,随着朝白翻涌而上,午红将手中的红色蔷薇放在口中,轻轻吹动,一些毒性动物四周而来,涌向楼梯口,小钉抛刀向左,人向右,杀而聚,散而杀。 破除埋伏的最好方法是先发制人,化被为主。 花老大一直未动,手搁置在袖子里,积聚所有神经在等待。窗户未动,一股劲风便涌来,花老大眉头一挑,袖中离歌低沉而唱,与空中袭来的碧玉剑,搅在一起,挡,绕,刺,退,砍,瞬息万变,相互犀利地撕扯,相互坚韧地等待空位。 碧玉剑一坠而下的气势被花老大缓和后,离歌像一只抬头的狮兽,蹬腿腾空而起,刀影若紧绵细雨没过碧玉剑散发出来的夺目绿光。 刀割喉,血凝成滴,滴滴坠地,花老大踉跄几步站温,身心疲惫。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突然暮紫喊一声,窗户。 随即急风又至,更胜当前,花老大不再犹豫,离歌再次出袖,叫朝白保护好小朵,他知道他的真气只能抵挡一瞬了,那白衣蒙面人竟然腾空折身要绕开花老大,花老大知道这一剑下去,他们是挡不了的,于是运上最后一团真气,向下折身刀尖直刺白衣人后背,白衣人不得不翻身,花老大已经无法化开这迎来的一剑,挥手而挡,一只胳膊换一条命,也好。 花老大,暮紫失声呐喊,屠城式狂暴而起,朝白逼迫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就算你要了花老大的手,我要你的命,与你同归于尽也要使你五马分尸。 白衣人又折身,不顾白老大的离歌划破他的大腿,直刺小朵,小朵看着白衣人的眼睛木讷而语,是你,竟是你。 小钉大喊小朵,拼命扑过来,可是离得太远,镶花使劲推开小朵,那把剑硬生生刺入他的肌肤,白衣人立即抽剑而起刺向被推在地的小朵,小钉即时感到,但那把剑第二招就绕开了他的刀,小钉无奈,唯有用身体抵挡,那一剑,还好白衣人略的踌躇了一下,剑口虽深,不致命,但是已经无法动弹,白衣蒙面人知道大势已去,立即夺门而逃,可是一个人空着手硬生生将他封了回来。 你是谁,白衣蒙面人看着他问,手中剑略微颤抖。 他神情淡然,一身白色发黄的长衣,温和轻笑。 午红看见了他立即跑到他身前呵呵地说,庄主总算赶来啦。 他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小朵说,你自己来决断一切吧。小朵拖着脚走向他,声音嘶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连我和小钉也不能放过吗? 白衣蒙面人没有看她,直视前方,眼神空洞。躺在地上的小钉向他伸了伸手,用仅存的力气喊,小住哥,小住哥…。难道,我们的感情连使你皱一下眉头的理由也没有吗,你竟然那么狠,伤了小花,还要继续来杀我。 午红过来搂着小朵,轻轻地对她说,富贵的人总是在安逸的时候才会重视感情,若事业突然变动,涉及长远将来,我们女子就自然地被视为无物的,直到他们功成名就或者一败涂地之时才会想起我们和他的往日种种。 小朵的泪,一滴接一滴,在地上砸成碎片,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小朵说完,掩面而泣,原来自小养成的矜持和修养在此一刻也溃不成军。 小住走了,没有回头,托着步子,手中剑一点点落地。 小朵跑到小钉面前,看着血液爬满衣裳,她忍不住要去抚摸,可又收了回来,她怕他疼,小钉,你会没事的,是吧,告诉我,你会没事的。 小钉艰难地点了点头,暮紫指点着午红给他上药,小朵看不得他疼得肌肉颤动,别过头去。一切安置好后,暮紫走到相忆身后道,庄主,一切安妥。 他点了点头然后说,冬日阳光这时正好,扶他们到楼上的栏杆休息去。 冬日,午后的阳光,终于驱赶了浓云,像一只柔和的手,抚摸每一颗受伤的心。小朵看着对着阳光忙让地笑,她想,以后该去哪里。 小花城的“小城八”“十六石”,碧玉庄的少庄主,“二十暖玉”,年轻一辈培养出来的人一瞬间丧死,他们要倾巢而出,报仇雪恨了吧,那……。想到这暮紫不由地担忧起来,她看着庄主沐浴在阳光中闭上了眼,踌躇了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她说,庄主,我们要……。 庄主摆手制止,温和地笑着说,好好晒晒心,你们都累了。 是啊,午红也跟着笑,暮紫姐,我们苦苦奋战不就是为了可以安静的晒晒阳光吗,还有,有他在啊,你就可以不用费力想问题了,歇歇吧,呵。 暮紫轻轻地笑,也跟着轻轻闭上了眼,将皮肤交给暖光。 暮茂珏,睡在山山水水几层里,他们抵达时,已是晌午。 午红指着一幢被花簇拥的高楼说,你看,那是四季楼,然后往前走几步,小多朵看见一大片红,便问,那是什么花,这样恣意。 那叫君子花,旁边的那个阁楼叫君子花阁,也就是我,朝白,暮紫住的地方。 使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 对,呵呵。 又往前,正对面看到一间小屋,白似银镶,四角挂有风铃,此时有微风,风铃浅浅低吟。小朵问,那是? 相思屋,午红指了指庄主说,就是他住的。 怎么这里看不到什么人?小钉奇怪地问。 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今日扬尘处,昔时为大海,庄主感叹而出,对着午红说,你带她们熟悉一下,这里外人是找不到的,你们安心就好。 你们为什么不顾生死救我们,小钉看着转身离去的庄主问。 庄主停了下来,淡淡笑着说,都是被生活丢弃的人,我们需要同在,抵足取暖,说完一抬脚,几步进了相思屋。 其实,我们这次是他派出去的,因为山庄总是需要人打点,还要建筑啊,这都要钱的,花小朵的美貌可是倾城,但是庄主说你更厉害的是心细,出于商家,对…………哎呀,我也学不来那么专业的词,总之庄主的意思是你很会赚钱,于是呢,就去救你们啊,那,不要以为我们救了你,你就得给我们卖命,你什么时候想走,随你。午红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说,小朵,你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难堪回首的损伤。 小朵沉吟几下,然后回答说,好,我答应。 太好了,我也叫你姐好了,你觉得怎么样,暮紫姐? 暮紫接过午红递过来的手挪在双手笑着说,这自然是好,小朵,从此以后,你叫芳菲,四季楼楼上左边的屋子就是你的了,镶花还仍旧跟着服侍你吧。 那小钉子呢?小朵立即相问。 这个要等庄主定夺,我们现在随处走走,然后用膳。 夜晚,月照天空旷,繁星闲散走动。 镶花对花小朵说,小姐,谢谢你今生待我如同姐妹。 小朵笑了笑,轻轻抚摸她的头说,傻丫头,可不许这么说。 不,一定要说的。 小朵感到奇怪,看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你今晚要死了,说完,镶花抽出腰中剑速如急风直刺小朵咽喉,小朵诧异地忘了躲,其实又哪能躲得了。 小朵看着镶花倒下去的时候,小钉他们才进来。 午红关切地问,小朵姐,伤到没? 小朵摇摇头,看着镶花,哽着喉咙问,为什么,连你也要杀我? 小姐,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吗,我不甘心做丫头,杀了你,我就是小花城的公主了。 在落花镇,你替我挡一剑也是为了使我深信你?小花,你真深的心? 小姐,那一剑是我甘愿挡的,虽死无憾,因为你对我有恩,但是我不能因为一个恩情而葬送自己所要编织的世界啊,每一个人都应该义无反顾追求她的梦,不是吗? 小花,这事,也是……是小住安排的? 小姐,这又有什么要紧,对和错总是相对的,那把剑,镶花突然送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小朵泪水开始暗涌。 他们安静退出房间,将时间交给小朵,她太累了,需要休息,有些思想,人总要独自面对。 暮紫姐,小钉憨憨地笑,然后说,谢谢你提醒我,不然,小朵……。 哎呀,不用谢,暮紫姐的感觉特别灵的,小住刺镶花时,她就闻到了杀气立即短暂消失,所以呢,你想谢她时,你没开口,她就知道了。 可是,可是就算知道了,我还是要说的,因为我……因为我真正想表达对她的感激,小钉激动地说。 暮紫轻轻地笑然后说,以后,你就住君子花阁的朝白屋,跟着朝白,可好? 小钉这时想到了那个冰冷的他和那只受伤的手臂,以他的身手却受了伤,那定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以胳膊替小朵挡了兵刃吧,这样想,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切在黑色拉幕中终于可以歇歇了,星星安静点了灯。 第十一场残雪(始) 深巷,小木棚,无风。他看着她提着灯笼走近。 红衣,红鞋,红纱巾蒙面,他想到了红,一个杀手的名字。 她给了他两样东西 银票和名字。叫他去杀一个名为桃花雪的女人。 原来,她不是红,他微笑看着她消失于黑暗。 月如钩。荒漠无痕,有间小店。 他在等,一个喜欢笑的女孩。 每月末,有间小店。她必会到。 红衣女子如是说。 笑声清脆,若铃铛风中摇曳,脚步声轻松跳跃击地。 他看到了她。 也是红衣,黑发至肩,左上角微凸起一小扎,用红绳捆绑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桃花雪。 他端起酒杯走到她对面,看着她笑。 呵呵,你想干嘛?桃花雪说完端起酒杯, 杀你,话毕,微笑,叫小二添茶。 现在?她问,笑依旧。 嗯,你准备好没? 桃花雪抿了一口酒,呵呵地笑,然后点头。 他当机立断。短剑,两指宽,一尺长,色如墨泼。掠向她的喉咙,急如流星。 桃花雪喃喃自语,哎,不是他。眼神失望。 短刀在桃花雪喉咙前顿住,因为有一件兵器已经挨住了腹部肌肤,凉意由她的剑尖一步步蔓延到他心里。 他说,杀手红果然名不虚传。 桃花笑再次在她脸上绽放,而他的笑已经烧成了灰 他转身离开,悲哀太深,叹不出口。 细雨斜风,小竹屋,天初白。 他在鸟鸣中醒来。 对着窗户,望着眼前的绿竹林,轻风缕缕吹来 莫名的想起了红 那个花钱请人杀自己的杀手。 为什么这样做?他一脸疑惑。 既然没有成功,收的银两应该如数归还。 那是个他用竹子编织的长盒子,被他随意的扔在木桌上。 他打开它,突然面露惊恐,不是银票不见了,而是里面多了一样东西。 一块灰色石头,在日光照射下,泛着隐约的绿光,上面刻有文字。 他听说过这种石头,因为稀少,坚不可摧,从而价值连城。 他是个一流杀手,竟有人将它放进自己的盒子里面而不自知,这样细小的文字该有怎样的耐心和力道才可以写进去。他的毛孔不由地凸起。 呼吸平缓之后,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块石头。 上面写着: 杀手:潘 任务:杀一名为韩相忆的男子。 奖赏:一件理智却久久无法办到事,只要你说,我帮你实现。 时间:此月十五,有人相接。 他开始等待着日期。 像他这样的人足以杀任何人,为什么要请自己?他想知道。 十五,月圆,脚步,细微。 他警觉醒来,来自屋外,看见一个红衣女子。 我叫午红,她微笑相语。 他又无端想起了红,不明原由。也许仅仅是因为和眼前这位女子一样,身着红衣,喜笑吧。 他随着她前行,踏着黑色走过灯火如昼的闹市,像一个盲人一样穿过辨不清路的树林,抵达暮茂珏。 他也看到了她,红衣红纱巾蒙面,那是红,叫自己杀过她的杀手。她旁边站了八个人。有些是见过的,江湖上屈指可数的杀手。 他在想韩相忆是谁,但他知道,无论是谁,都无法逃避这十人一击。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发帖子的男子,白色发黄长衫,安静的面容像一座肃穆的高山。他知道这样的威慑不是天生,是一粒粒疼痛,阻挠,难堪的小石头,日日累加,被他收服揉在一起,才成了山。他不由得肃然起敬,尽管他对权利,富贵从未在意。 男子身旁站了两人,男子面容冷酷,一身白衣没有一点尘染,后来他知道他叫朝白。女子端庄稳重,她是暮紫。 男子说,无需赘言,我直接说初衷。我要的只是一人,于其说游戏,不如说成是一场挑战,按一种直接原始的规则相互刺杀,完全制住对方,直到剩下最后一人,委以重任。这才是你们此生中最难忘的艰难,可以使你们提升到一个更羡人的境地。当然,死伤难免,所以你可以选择退出,我会让午红送你们回去。男子口吻随意,但给人挥不去的压抑,挑起他们心中的火焰。 他想,连他这样淡静过日子的人都按捺不住了,想必他们也是吧,不是争一时之长,只是类似好不容易相逢知遇,定要抚琴而歌方尽兴。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退出,至少,红可以在两人极力相击中杀掉自己,他已经体会到了那种感觉。尽管那次,红只是在他防备不够的情况下把兵器抵触到自己的腹部。 他看见红站了出来,此时此刻,她变得很认真,两条眉毛已经挤出了一座山。她说,是不是最后的那个人,任何要求,你都可以做到? 当然,男子回答,比如说帮你找到他。 他豁然明朗,那次红为何喃喃自语“不是他”,原来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找一个他,那个他又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啊?他想着不由的惘然。 好,我愿意加入。红坚定回答。 我也是,他随即开口,说完后,对自己的举动满是惊奇,一切寻不出原由,为何要答应。 没有一个人离开。 那个和红一样,有着铃铛在风中摇曳笑声的红衣女子此时此刻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个黑色布袋子。她笑着说,我给你们一人一好号码。你们暂时以数字命名自己,再从这个口袋里拿一个小纸团,上面写了个号码,你抽到几号,就是你要杀的人。抽完号后,不可以相互对着看,只能自己知晓。任何方式都可以,目的只有一个,完全制住对方。大家记住了啊,是完全,至于完全是个什么程度,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明天这个时候之前完成任务。哦,对了,抽到自己号的人,就没必要蠢到杀自己啊。呵呵。 大家的手伸向袋子,有七双忍不住小幅度颤抖,四周空气似乎已经凝固,空气开始稀薄,他们的喉结本能滚动。 纸条被他随意地扔到床上,他不想知道自己要杀的人是谁,他在等,等要杀他的人。于其把自己的精力一分为二,一半用来防范要杀他的人,一半用来构思去杀别人,还不如集中精力,现在除掉杀自己的人,然后再完成任务。 等的人还没有来,蜡烛已经烧完了四支。 闲来无事,他推开窗户。恰好红此时也推开窗户,他们房间相邻,两人眼神看到了一起。 他对她笑,他说,喂,你是和我一样守株待兔,还是纯粹的出来看月光的? 红没有打理他,抬头对着月光,双手将下巴支在窗户上。 喂,你还是将那个面纱取下来吧,就像那天在有间小店见到的你一样,活泼的多好玩。人嘛,其实不是单一的存活在这个世上的。比如那些已经离我们远去的人,他们是多么希望看到自己是带着笑容面对生活的啊。也正是因为他们已经远去,所以我们才要将他们来不及的笑容流淌下去,呵! 红缓缓摆头,看着他,这个看似嬉皮笑脸的青年,听着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撞击自己的内心,她想起他了,微笑便悄然绽放。 整整一个晚上,杀他的人一直没来。 天刚明,他对着徐徐吹来的风伸了个懒腰。带着一副无限自足的样子开始闲逛。 一间小屋,白似银镶,四角挂有风铃,此时有微风,风铃浅浅低吟。 他不由嘀咕,那个小屋看起来真舒服。 那个小屋叫,相思屋,是庄主住的。回答的是红。 看到红,他突然异常开心,她今天没有带面纱。他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笨,当然是我告诉她的啊,那,庄主很看重你们两啊,我走了。红目送午红离开,对着她的背影轻声念叨,真是个好女孩。 和你一样,他忍不住接道,然后就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出了口,而且扔下了一贯嬉皮的口吻,郑重地说出了口。 红愣了一下,然后背对着他说,一起去看看君子花吧。 使君子花,朝白,午红,暮……他没有说完,表情成了木工手里的雕刻,他看见一条血线沿着她右手小拇指流向地面。 他忍不住双手托起她的右手说,红,你受伤了。 红将手抽了出来,淡淡的说,伤口太深,没包好,这有什么,杀手本就如此。 他唯有沉默,又不明原因,能说会道的他有时在她面前变得口拙,无言相对,胸口发闷。 夕阳,晚霞,风依旧。 客厅的杀手只剩下五个。其余五人没有受伤,因为已经死亡。 他听说劫将离伤在地上,自觉已经战胜,就伸手拉他起来,却不料离趁机攻击,劫就是这样丧了命的。 拿纸条,分开,归家。 他看了看先前的那个纸条,是八号,自己的号,难怪…… 这一晚,他觉得有点压抑,看来,杀他的人已经司机待发了。 他索性坐到院子里的木椅上。月光正好,给这里披上了层皎洁丝绸。他没想到,红也在。 她蒙上了红色纱巾,眼神冷漠。 他对她笑,红只是略微点头。 她需要调动所有神经来接受周围的风吹草动。他亦是如此,来到这里的人,功夫伯仲之间,占的就是先机,拼的就是冷静,从容。 两个人走了出来,面若铁,手已握刃。 既然偷袭已经毫无意义,就肉搏相对。 开始吧,他出口后,短剑连同自己像贴着地皮的箭一样朝离攒射。离以自己的极限身法往后退,一直退到墙壁,进退维谷。离不由呆若木鸡。 噗嗤,短剑就这样进入了他的身体,虽然没中要害,但离的面容惊恐万分,像已经失了魂魄。只要自己在补上一掌,他就毙命了。 可是想到自己跟他无怨,就重创他算了,又想到他杀劫的方式,不由来气。 离就着这样的杀手,假装惶恐,身体在兵器插入瞬间侧移,使它入肤但只是一般重伤,等待对方掉以轻心,或者以为得胜,或者思考问题瞬间,袖中带毒短箭瞬间射出,直入心脏。 高手之间,踌躇是致命伤,离的箭和红的“小心”同时猝不及防地袭向潘。 潘即使侧身,它也会擦皮而过,那泛着绿光的箭头定是不一般的毒,中了之后就算用内力压制住毒性,那明天的那一战呢? 噗嗤。 红因为分神提醒潘,殇的断肠钩划烂了她手臂上的衣服,留下一条深红色血痕。 潘迎着毒箭而上,他决定,无论如何,死之前一定要杀了他,他讨厌这样的人。 砰,一个人硬声倒地,不是潘,是离。他的毒箭并没有伤到潘,有人施了援手。他看到一个黑色身影消失在屋角,戴着斗笠。 喧嚣都已经暗哑。 潘走向红,微笑地说,谢谢。 红解下纱巾,坐在木椅上,冷然回答,没什么。刚才那个戴斗笠的人,简直像座山。 我们也是山,而且还是花长开,木常青,百鸟同乐的桃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