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转会之惑 酒吧的包厢里。 一片漆黑。 在沙发的角落上挤着三个男人。 “你知道,我们对你开出的条件是相当优渥的。”一个中年男人的细滑声音道。 “其实……我不知道……”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有些犹疑。 “你怎么能不知道!”先前那个声音立刻打断了他,“在我们球队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个球员能有这么好的转会待遇,包括‘足球大帝’!你知道他那时候的周薪是多少吗?只有我们提供给你的一半。一半!” “物价上涨……”第三个略显粗哑的声音道。 “这跟物价上涨没有关系。听着,你转到我们球队后,将会是绝对的核心。” “绝对的核心?”年轻的声音又惊又喜。 “也许!我说也许的意思是‘也许也许’,就是说有可能是绝对。” “我有点不懂……”粗哑声音道。 “闭嘴吧,丹尼斯,我已经向你解释过八百遍了,你就从来没懂过。”他换了温和的语气,接着说下去,“震乔,你不要再犹豫,也不要再征求你这个糊涂经纪人的意见了,马上就把合同签了!” “现在?”年轻人叫道。 黑暗中响起了翻动纸张的声音。 “这是合同。”细滑声音压低嗓音道。“谁的手?” “我的。”丹尼斯道。 “缩回你的爪子!震乔,你仔细阅读一遍。” “但我什么也看不见!”年轻的声音道。 “唰”地一束亮光划破了黑暗。六只眼睛齐齐被这突起的光线刺得半眯缝起来。 “你不要总是冷不丁地吓人!”细滑声音责备丹尼斯——亮光来自他手中的手电筒。 “他什么也看不见。”丹尼斯愉快地解释。 一张年轻的面庞凑到一叠纸上。 “字太小,还是看不清。”他道。 “哦,行了!”细滑声音道,“我来向你口述,大意是你到我们球队后,周薪是你现在的五倍,合同一次性签四年,每年薪水呈百分之十递增,比赛胜利和夺得冠军将有另外的奖金,每年免费赠送意大利面条五十箱……” “莫经理……”丹尼斯道。 “丹尼斯,别打断我!关掉你倒霉的手电筒吧!” “亮一点不是更好吗?” “我说快把那玩意关掉!” “我觉得开着挺好的。” “你!” “莫经理,”年轻小伙子小心道,“您只要在说的话前加上一句‘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就会一切照办。” “是吗?”莫经理将信将疑,“看在上帝的份上,丹尼斯,把那玩意关掉!” “啪”地一声,光束消失了。黑暗重新统治了整个房间。 “每年赠送意大利面条六十箱……” “不是说五十箱吗?”丹尼斯提醒。 “哦!”莫经理叫道,“震乔,你是从哪儿找了这么一个倒霉英国人做经纪人!” “我……”小伙子无语。 “每年赠送意大利面条五十箱,‘欧洲游’机票一张,奥迪一辆,内衣裤一百套……” “内衣裤?”小伙子不解。 “这是我们的赞助商提供的。” 其他两人这才想起莫经理球队的赞助商确实是内衣裤生产厂家。 “我看你长得很帅,也许下个赛季的第一代言人可以换成你。”莫经理道。 小伙子拼命睁大眼睛,企图验证经理在如此的黑暗中也能看出他的长相的“事实”,但除了墨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您说的,都在合同上吗?”努力没有效果后,他放弃了。 “都在。” “包括奥迪?” “是的,奥迪。” 小伙子喜不自禁。 “现在可以签合同了吧?”莫经理道。 “还得跟舒经理打个招呼,您知道,他一直不肯放我走。” “这个你放心,我会搞定他的。” “您别一个人去找他,他说……他要揍您一顿。” “这小子反了!以前我们在国家队的时候,他只有挨揍的份!”莫经理气哼哼地道。 三人商定分头行事,一周后再碰头。 分别的时候,莫经理问震乔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我还没有!”小伙腼腆地回答。 “那你就必须来我们球队!我们城市的姑娘是全国最漂亮的。小伙子,”黑暗中他摸到一个肩膀,拍了拍,“你不会后悔的!” 响起了丹尼斯喜悦的声音,“真的是最漂亮的吗?太好了,我一定不后悔!” ※ 被国内足球界誉为“未来之星”的小伙子吴震乔被一个声音从睡梦中惊醒。他以为是在做梦,但醒来后,发现那个声音确实存在。 “我要揍他一顿!我要揍他一顿!”一个狂暴的声音,加上一阵铜锣声,交替出现在窗外。 吴震乔立刻听出那是自己现在所在球队福格队的经理舒家方。他踢踏着拖鞋跑到窗前。 “经理,这么晚你在这儿干什么?” 窗外草坪上的男人走到他近前。由于体型圆滚如球,仿似滚过来的。他提起手中的铜锣,“看见这个了吗?” “看见了。” 舒经理在吴震乔耳边用力敲了一下。小伙子被震得双耳直颤。 “明白了吧?”舒经理道,“这下总明白了吧?” “我不明白!”小伙子哭丧着脸。 “现在几点钟?” 吴震乔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三点半。” “对了,三点半!”他又用力敲了一下,然后边后退着离开,边敲打着手中的铜锣,“以后每天三点半我就来敲,直到你和那该死的混球一刀两断。转会?小子,想都别想!” 他跑远了,邻居们却都醒了过来。附近房子里的灯陆续亮起,伴随着咒骂声,各种过期发霉的蔬菜叶子朝吴震乔的窗户飞来。他连忙关上窗户,拉严窗帘,惊魂难定。 ※ 全国上下的球迷都知道吴震乔要求转会的事。想要不知道都难,媒体上对此的报道铺天盖地,无论是事实,还是想象,都摆着一副证据凿凿的肯定气势。有的报道说俱乐部之间的谈判已经展开,达成协议只是早晚的事。有的说球员本人对此事的态度其实并不明朗,之所以要转会,乃俱乐部所逼。球迷们发现,看完各方报道后,除了知道吴震乔正在经历“转会事件”之外,其它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又被媒体轮番轰炸过一遍后,他们发现,到底吴震乔是不是在闹转会,也不是明确的事。最后,所有的球迷都确信,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将会怀疑地球上是否真有一个叫“吴震乔”的足球运动员存在。 但,有一拨球迷始终是头脑清醒,立场坚定。 这就是福格队球迷。 现在,他们已经分化成了两个阵营。一队表现出哀婉幽怨的气质,天天打着“震乔我们爱你,请你留下来”的标语,眼泪汪汪地等在俱乐部门口,以期偶像经过时,能看到他们(主要是“她们”)悲壮的模样,心软放弃转会。 另一支则鲜明地表现出激越愤慨的气质,他们(确实主要是“他们”)也打着标语,上面写的是“背叛者快滚”,天天站在俱乐部门口,就在“婉约派”的对面,希望“背叛者”经过看到他们凶神恶煞的架势时,会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当然,多半时候他们的关注对象并不会出现在大门口,于是这两支性格迥异的队伍就在闲暇时刻自娱自乐,相互攻击。这在福格队俱乐部门前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引得城市里的非球迷人员久久驻足观望。 虽然在球场外,吴震乔可以避开球迷的泪与怒,但一到了比赛场上,一切矛盾都以成倍的放大程度展现出来,并且完全无法回避。 国内足球原则最好的一点,是转会归转会,踢球归踢球,二者不可混为一谈,相互制肘。所以,一直是球队核心的吴震乔依然场场首发,队长袖标勒在左臂。 可谁又理解他内心的痛苦?当踢到前半场时,听见球门后的“婉约派”们一片哭声,哀叫着“我爱你”,再转到后半场时,却是一片骂声,人人喊着“快滚”。随着球赛的进行,他的心就在感伤和惊惧中来回跳转,待到比赛结束,情绪状态已经濒临精神分裂边缘。 他哭着去找教练,但要求停赛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没伤没病,要求休息,那些“愤怒派”非把他剁了不可! 不过总算还有个小安慰:正在与他传“绯闻”的富尔队的一小撮球迷,开始天天在球员停车场外守候他的出入,拿着鲜花,打着“欢迎你,乔乔”的标语,风雨无阻地迎送,实在感人肺腑。 在大门处的“婉约派”和“愤怒派”探听到此事,立马转移了阵地,一并搬到停车场出口处。两队尽弃前嫌,同仇敌忾,炮火齐齐朝向富尔队球迷。这又渐渐成为停车场门口的一道风景,引得闲杂人等驻足观赏。 ※ 不到一个星期,一天晚上的三点半,莫经理给吴震乔打来了电话,告诉他不用再操心,一切都已搞定。 “不可能!”吴震乔叫道,“舒经理怎么会同意呢?” “你走到窗边去。”莫经理在电话里道。 吴震乔莫名其妙地走到敞着的窗边。 “这两天晚上还有人在外面敲锣吗?”莫经理问。 还真是!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听到舒经理的吼声和锣声,今早他也没有因为晚上被邻居扔了一地的菜叶而早起打扫。 “他真的同意了?”吴震乔一蹦三尺高。 “合同已经签了。” “合同?” “就是那天在包厢里给你看的那份。” “可是我没在场,是怎么签的?” “谁在场不重要,重要的是合同已经签订了。” 挂上电话后,吴震乔还是没弄明白自己的职业合同,是如何在他不参与的情况下签订的。不过,在他看来,最神奇的不是这个,而是舒经理同意了他的转会! 他望向窗外,回忆起前几天那个在这个时间就来敲锣的圆滚身影。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同意了呢?”对着皎洁的月色,不禁喃喃嘀咕。 “有这么丰厚的交换条件,你也会这么快就同意的!”舒经理突然从窗下冒了出来,把吴震乔吓了一跳。 舒经理递过来一张纸。 “这是什么?”吴震乔好奇地问。 借着屋内的灯光,他看清楚了那上面的文字,是列的一条条“交换条款”。甲方为福格队舒家方,乙方为富尔队莫科。 “‘每个月进贡十箱啤酒,’”他轻声读道,“‘每个月陪打麻将两次,时间由甲方挑选;每两个月陪打高尔夫一次,时间由甲方挑选,费用由乙方支付,甲方必须赢,乙方必须输……’” 他看完所有的二十五条条款,暗自感叹此生有幸亲眼见到类似历史上的“不平等条约”。 “你是怎么让他同意签这个条款的?”他心生敬仰。 “和他让我签了那个合同的方式一样。”舒经理喜滋滋地道。夺回那张纸,在月光下又欣赏了一番。 “什么方式?” “在黑暗中进行。” 吴震乔觉得这种方式似曾相识。他打了个寒颤。 “这是我们经理行业的潜在妙招。”舒经理挤了挤眼睛,“这样,我们就取得了双赢的结果,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吴震乔似乎看到了买卖双方正在为他们面前的商品讨价还价。 “你们喜欢三点半做事,这也是经理行业的潜在妙招?”他没好气地问。 但舒经理已没有闲情来回答他的问题,他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夜色里。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份条约让他笨重的身体轻如飞燕。 吴震乔立在窗口,目瞪口呆地望着已不见了人影的夜色。闹了几个月的转会终于有了结果,但是,此刻在他心里,却生出了疑问:转会是让他从人间到了天堂呢,还是从一个沟壑跳到了另一个沟壑? 不管怎样,转会一事就此盖棺定论。吴震乔离开了福格队,加盟了富尔队。 正文 第二章 战斗开始 富尔队是国内联赛的绝对老大,和它抗衡的球队可算是没有。每个赛季,偶尔冒出的有着“改朝换代”野心的强队,也多半落个“被镇压”的下场,在积分榜上屈居第二、第三,偶有“革命”成功者,皆逃不过在接下来的赛季中“被复辟”的厄运。所以,以富尔队的实力,被称为“联赛航母”,完全名副其实,童叟无欺。 正是仰慕富尔队的强大,吴震乔才用尽心思转投而来。当然,拿到五倍于前的薪水也是重大刺激因素之一。 他认为物质条件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他一拿到那份让他成为富尔队一员的合同时,就迫不及待地细细观阅,重点看一下他的权利,顺带浏览一下他的义务。可是等整个合同看下来,他发觉自己只有几十秒在做“重点”的事,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浏览”。 “这也是一份‘不平等条约’!”他心慌意乱。 不过,那天莫经理向他口头允诺的内容都在合同里,赫赫在目,总算让他的忐忑得着了一丝安慰。 三天之后,他发现这“一丝安慰”也变得乏善可陈。 年薪五倍于前,此话不假,每年薪水递增,赢球夺冠有奖金分发,这些也差不离,但,关于“五十箱意大利面条”,“欧洲游机票一张”,“奥迪一辆”等等,新队友们是如此向他传授内幕的: 门将宋路:“会有五十箱正宗意大利面条送到你家门口,但你会发觉,当你一天一袋地吃了一个星期后,剩下的已经全部过期!” 前锋杜若明:“机票?你可以随时去财务室领,但是是单程,回来请自掏腰包,当然你要是愿意游泳返回也没人有意见。” 后卫陈知宇:“奥迪嘛,每个人都会被免费赠送一辆,但那是经理自家车厂生产的自行车。为什么没有商标侵权?我想这和他们生产的不是四个轱辘的产品有关。” 吴震乔彻底听哭了。 好吧,这些他准备都忍了,可是有一项实在让人忍无可忍:关于“漂亮姑娘”,他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更别提什么“全国最漂亮”了!街上那些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身影,把他企图在新的城市来上一段浪漫邂逅的念头打击得灰飞烟灭。那些姑娘中,他只要傻不拉几地娶回任何一个,以后的日子就将注定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他发现自己受了骗,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这次转会也是一场骗局。 ※ 吴震乔到富尔俱乐部报到的第二天,就在经理办公室见到了球队新任的主教练乔天驰。 “你们很有缘分,都姓乔。”作介绍时,莫经理道。 “我姓吴。”吴震乔小声提醒。 “今年我们的球队注入了强大的新活力,”经理没有理他,自顾自地慷慨陈词,“这个赛季一定能够重现二十年前的辉煌!在国内,我们的地位无可动摇,所以我们真正的目标是称霸整个大洲,继而冲出世界……” 乔教练偷偷将吴震乔拽到训练场。 “我想有些人是不太清醒的,但这不是什么错,你明白吗?”教练问。 吴震乔忙点头。其实他根本没明白。他很想问那个“不太清醒”的人,指的是不是莫经理。但他不敢问:不能既得罪了球队经理,又给主教练落个智商平庸的印象。 “你先跑一圈给我看看!”教练指了指训练场。 “现在?” “你不想跑?” 当然不,教练给开小灶,真是求之不得!他立马蹦起来,冲向跑道。 在跑道上,远远看着教练的身影时,吴震乔在心里琢磨,思索着一会儿跑完后,要不要说一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话,好给教练一个愉快的感觉,为自己以后在球队的发展作个铺垫,开个方便之门。可怎么恭维呢?“您竖起的头发显得气宇轩昂”?“您的鹰鼻表明您天生是个领袖”?“您脸上的褶子是您光荣历史的印证”?这些行吗? 他跑完一圈,站回到教练面前。 “你的板寸发型显得气宇轩昂,”教练道,“你的鼻子表明你天生是个领袖,你脸上的……将来脸上的褶子会成为你光荣历史的印证!” 直到教练迈着四方步施施然踱开,傻愣在原地的吴震乔才猛然惊醒。 “这是一个骗局!”他向着天空高举双臂,“他在我心脏里面装了窃听器!” ※ 队医马沃宁还是第一次遇到有球员要求给他动心脏手术。 他从眼镜上方盯着面前这个新入队的年轻小伙,如实相告:“这不可能,我们没有资格给球员动心脏手术,而且,你不是已经通过转会体检了吗?” “我是刚刚发现自己的心脏有问题的,”吴震乔捧着心口,表情痛苦,“就是刚才,我听到身体里面有‘嘀嗒’的声音。” “那是什么?” “一个窃听器!” 医生拿起听诊器给他检查了一番。 “我什么也没听见!”他收起工具。 “就在那儿!”吴震乔着急地道,“你可以听到它的声音,‘嘀——嗒——’,‘嘀——嗒——’……” “等一等!”医生拿过一张纸片,写了几个字,“你去找她。” “找谁?” “陈小雅医生。” “她会给我动手术吗?” “会的,会的!”医生连哄带骗地把他推出门,长舒了一口气。 门突然又被打开了,吴震乔的脑袋探了进来,“她真的会给我动手术吗?” “出去!”医生用力把他推走,“砰”地一声甩上门,将门后的插销一层层搭上,关了个严严实实。 ※ 吴震乔找到陈小雅医生的时候,她正在医疗室里和着音乐独自练习探戈。 “我相信你是我见过的跳得最好的。”等了半天,也没有被注意到,他只好尴尬地道。 医生猛地被打搅,跌靠在桌子边,吃惊地瞪着他。 “我想请您帮我看一下心脏,”他忙解释,“我的心脏得动手术。” 医生理了理头发,恢复了镇定,关掉音乐,坐到办公桌前。 “过来!”她拉过一个凳子,指了指。 吴震乔坐到她面前。 “你说你有什么问题?” “心脏。” “心脏?”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每个人的心脏都有问题,没有问题的心脏是不存在的,你知道有多少条血管分部在心脏上吗?” “我不知道。”吴震乔蔫蔫地回答,他不知道自己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这里面涉及到很多琐碎的细节,作为人体得以生存的中枢发动机,心脏在人的生命中占据着……” “等一等医生,”他忙拉住她,“我只想把我的心脏检查一下,然后动个手术,把那个窃听器取出来,其它的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什么器?” “窃听器。” 医生突然双眼发直地瞪向他。吴震乔意识到自己似乎离她太近了,或许该往后退几步。 但她并没有如他所想象地去掐他脖子,而是抬头朝向天花板,眼中放射出灼灼的激动光芒,“我终于知道原因了!我终于知道原因了!”她兴奋地高叫。 “什么‘原因’?”虽然安全没有受到威胁,但吴震乔还是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撞倒在身后的病床边。 “小伙子,太感谢你了!”医生跳上来抓住他,“他一直对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搞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原来是在我的心脏里安装了窃听器!” 吴震乔愣住了,木然道:“我想……也许是的……” 医生难抑激动,重新打开了音乐,忘情地投入了探戈的舞姿中,并且以双倍于先前的节奏移动着脚步。 吴震乔慢慢挪移到门口,眼看自己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立即双手抱头,逃出了医疗室。 ※ 他再也不想去理什么心脏问题了,这件事已经把他弄得心力交瘁,现在,他只想找个角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在市中心公园的凉亭里坐着时,碰见了他的经纪人丹尼斯。他向他讲述了关于心脏的整件事。 “你为什么要去找陈小雅医生呢?”丹尼斯听完后,问。 “是马医生让我去找的。” “你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吗?” “谁是谁的?”他着慌地问。 “陈小雅是马沃宁的妻子。” 吴震乔惊讶不已。 “他一定是让你去忍受她的唠叨。”丹尼斯确定地点着头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吴震乔有些愤慨。 “我想,这跟你装了窃听器有关。” “这跟窃听器有什么关系?我不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丹尼斯就消失在了公园浓密的树荫中。 吴震乔呆呆地坐着,望着不远处池塘里两只悠然浮游的黄毛小鸭子,他突然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冲动,想要一头扎进水中,像一条水中生物一样畅游上一天一夜。 但他没有去游泳,而是直接回了家。 这是俱乐部给他安排的新住所,当然房租得由他自己承担。莫经理对他承诺,过段时间将为他寻觅一处窗外风景如画的二百坪豪宅,一半房租由俱乐部掏腰包。但吴震乔对这个诺言实现的可能性,已由原先的百分之百降落到目前的百分之零,他意识到,如果不想在晚上做噩梦,最好对“二百坪豪宅”保持嬉皮态度,还是满足于眼前这件六十平米的房间,才算不辱没自己的智商。 他准备整理一下屋子,刚动手,又停了下来。转身锁了门,到了街上。跑过两条街的距离,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家杂物铺。 “十字架?当然有!”腆着啤酒肚、满面红光的老板听了他的要求,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回答道。 他用了半个多小时在一堆杂物里翻找,久得吴震乔相信他根本没有十字架,事实上“十字架”是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只是在耍手段欺骗他。 就在吴震乔准备告诉他自己已经放弃购买时,老板终于从杂物堆里拉出了一个黑乎乎的物件。他气喘吁吁,脸上的红光更耀眼,“看,我找到了!” 吴震乔伸手接过,端详片刻,道:“虽然我想买个颜色亮丽一点的,但黑的也不错。” “它当然不是黑的!”老板一把拽回十字架,走到水槽边,拿起一把刷子就开始刷起来。 吴震乔瞧着他生猛用力的模样,直心疼那个将由他花钱买下的十字架——花一样的钱,买回的却是轻了许多的物品,实在不划算! 当十字架再次回到他手中时,已经成了鹅黄色,受难基督的形象,也清晰地呈现出来。 “我想这正是我要找的!”他一阵欣喜。 没有讨价还价就付了钱,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十字架回到了家,郑重其事地将它挂在床头,然后双膝着地,开始祈祷: “亲爱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但您既然据说是心胸宽广的,应该不会太在意这个,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是‘上帝’!亲爱的上帝,我不是基督徒,但我今天特别想祷告,您不会介意吧?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听我说话,您看来是最合适的了(因为我可以一直说不停,而不用担心被打断)。 “我来到现在这个球队的最大原因,是想成为一个一流的足球运动员,虽然现在大家都称我为‘希望之星’,但我想成为齐达内第二!离这个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路!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梦想付之一炬……哦不对,是付诸实现。对不起,我走神了,有点睏……请您保佑我,让那些与踢球无关的杂事,尽少来打搅我,让我可以专心致志地为成为‘齐达内’努力。只是我有不祥的预感,离开老舒不是走运的开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就拜托您了!我这么请求,您不会不答应吧……” 正文 第三章 赛季之前 在新的赛季开始之前,富尔队将会有两场热身赛,并参加联赛杯的争夺。在后一赛事上,他们是卫冕冠军,今年自然也是志在必得。 乔教练延续了人类有史以来一贯的人性特征:“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次训练课,就把一线队的二十二名球员全都练进了医务室。 在二十五圈的绕场跑、二十五次折返跑、二百五十下升举杠铃、二百五十个引体向上之后,马沃宁医生的医务室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面无血色、双目呆滞的球员。 “我不干了!”医生很恼火,认为这是对他的医术的亵渎,威望的侮辱。 他的三个助手忙里忙外,为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场面而兴奋莫名。 经过简单的处理后,队员们相互搀扶着走向停车场。 停车场的门口两侧,分站着两拨球迷,正在相互对峙。吴震乔心里一个机伶,双腿发颤,全身瘫软地靠在一直扶着他的队友杜若明身上。 “你怎么了?”杜若明见他才恢复不久的脸色又显出土色,问。 “我不能相信他们追到这儿来了!”吴震乔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指着停车场的门口。 他的队友明白了,“那不是因为你,放心!” “不是因为我?” “他们是冲着李霆霄来的。”他朝一边努了努嘴。那儿有个高大的身影正拉开一辆奥迪的车门进入驾驶座。 “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转会,高层没同意。” 吴震乔的心中不禁对刚才那个身影产生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他想去哪儿?” “回自己国家的俱乐部。” “可怜……”吴震乔望着那辆已经率先驶上车道的黑色奥迪,喃喃低语。 他想去找自己的别克,却被杜若明一把拉住了,“你看看下面的情节。” 奥迪车一驶近出入口,从门前两侧的球迷手中,开始投出不同的东西。从“富尔婉约派”手中飞出的是彩条,从“富尔愤怒派”手中飞出的是废弃杂物。等车驶到他们跟前,双方投掷的热情达到沸点,出手频率倍增。终于驶过人群向公路奔去的奥迪,已经完全瞧不出原先的黑色。 吴震乔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杜若明见怪不怪地耸耸肩,“从今年四月份他第一次提出夏季转会申请以来。” 吴震乔在七月中旬的艳阳下打了一个寒颤。 “我想我最好在富尔踢到退役!”他自言自语道。 “去超市吗?”杜若明在上车前问。 “昨天刚去过。” “我也是。”他不以为然地道,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 第一场热身赛在对手罗利队的主场进行。每况日下的罗利队,现在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属于联赛的第几等级了,在国内足球界处于被遗忘的边缘,所以,当甲级球队的冠军得主富尔队莅临时,不仅球迷,连球员也疯狂了,他们不顾比赛即将开始,一股脑地冲到客队更衣室,挨个请富尔队球员签名,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在比赛结束后,一定要以百折不挠的精神、九牛二虎的力量和对方球员交换球衣。 罗利队的主教练气疯了,因为当他到达更衣室,准备给球员们鼓鼓劲,告诉他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发现房间内空无一人。打听之下,才知道全部跑去追星签名。他气急败坏地冲进客队更衣室,连踢带拽,将本队球员赶了回去。 由于实力相差悬殊,富尔队以散步的姿态4:0轻松战胜了对手,并且主队全场无一脚射门打在门框内,闲得富尔队守门员宋路斜靠在门柱上直打瞌睡。 虽然客队球迷对见到大牌球星都表现出了莫大的热情,但看到自己的球队如此水平不济,也是悲愤交加。爆满的球场嘘声一片,开始有各种杂物从看台上向场内投来,渐渐密集,有如雨下。 结果,罗利队的球员还没有来得及找到自己心仪的偶像交换球衣,就在枪林弹雨般的杂物中被迫逃进了球员通道。 他们正准备直接前往客队更衣室,以完成未完成的夙愿,但被一个工作人员告知最好还是放弃这个打算——富尔队的球员正因为听说球场不提供浴室,而处于抓狂的状态。 因此“交换球衣”一事就此告吹,而富尔队参与了比赛的球员在一阵左抓右挠中,坐着球队大巴回到俱乐部才解决了洗澡问题。门将宋路和其他三名板凳球员,原来还为自己没有表现机会愤愤不平,一路看着队友有如长了虱子般的惨烈情状,心态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无不暗自庆幸。 鉴于此次热身赛的惨痛教训,富尔队与第二场热身赛的对手泰罗伯队商议,看是否能将比赛改在富尔队的主场进行,门票收益仍按原先的协议分配。但泰罗伯队认为将他们和罗利队这种不入流的球队相提并论,是对双方的一种污辱,对足球艺术的一种摧残! 出于对自身和“足球艺术”的尊重,富尔队放弃了更改协议的努力。比赛当日,他们提心吊胆地来到了客场。球员们都在祈祷自己是替补席的一员,并且直到比赛结束,也不会被教练想起。在首发名单中看到自己名字的球员都如泄了气的皮球,而替补席上的球员整场比赛都在瑟瑟发抖,以从未有过的虔诚叽里咕噜地持续祷告。 不过,对手泰罗伯队确实不能与“不入流的”罗利队相提并论——他们提供浴室!只是稍许有些缺憾:由于淋浴装置年久失修,从花洒里出来的水不是冷若冰雪,就是烫如沸油,二者呈每拨十秒的频率交替出现。 于是,在沐浴间传出阵阵杀猪般的嚎叫声中,富尔队的球员完成了洗澡大任。当大家一个个拖着步子走出来的时候,整个看上去有如不设中场休息地踢了十场比赛。 老莫气得直哼哼,在砸了更衣室的一面镜子之后,他在返回俱乐部的大巴上就奋笔疾书地起草了一份文件,倡议董事会取消以后球队在赛季开始前的一切热身赛。 ※ 吴震乔在参加了两场热身赛后,才觉得自己开始融入他的新东家。对队友和环境的熟悉程度也在摸索中渐渐提升。他认为这和自己每天不间断的睡前祷告有关,所以,看来有必要把祷告次数增加一倍:早晨起床后在向上帝问好之前,绝不做其它任何事情。 在两场热身赛中,吴震乔都得到了上场机会。第一场是第六十四分钟替补上场,第二场是首发上场,在第六十四分钟被换下场。他对“六十四”这个数字产生了强烈的敏感,暗自猜测教练选择在相同的时间对他作出替换,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在冥思苦想了一阵后,他得出结论:教练作出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考虑。 ※ 在参加联赛杯第一场比赛的前三天,老莫交给吴震乔一个任务。 “你住得离机场最近,”老莫在占去房间三分之一面积的硕大办公桌后向他投来信任的目光,“今天晚上两点钟你到机场接一个人。” “谁?” “诺里斯。” 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老莫塞给他一张照片,“就是他。” 吴震乔瞧了瞧照片上的人,“是个黑人!” “对。” “他刚从哪个监狱出来?” 老莫一把夺回照片,“他是我们的外援!” “您是说他是个踢球的?” “没错。” 吴震乔想了想,道:“看来现在监狱球队的水平也提高得很快。” “出去!出去!”老莫把他赶了出来。 这件事是早晨九点钟发生的,直到下午四点钟吴震乔才意识到“今天晚上两点”是明天凌晨两点!他心急火燎地找到老莫。 “那个时间段我住的地方很少有出租车!”他解释。 “你的别克呢?” “昨天送修了。” 他没有撒谎,昨天训练结束回家的路上,为了看一个美女,他撞到了路旁的栏杆上。但他没有丝毫悔意,在这个闹着“美女荒”的城市,他愿意再为那个曼妙身姿撞上二十次。 “震乔,我不是恐怖分子。”老莫叹了口气,爱莫能助地道。 “这和恐怖分子有什么关系?”吴震乔一头雾水。 “我不能叫飞机改变降落时间和地点!” “这确实是恐怖分子干的事!”他点着头表示认同。 “所以我没有任何办法。” “是的。”他点着头。 “我帮不了你。” “是帮不了我。”他依然点着头。 老莫满意地别着手走开了。吴震乔突然清醒过来,忙用手摁住自己仍在不断点着的头。“经理——”他大叫一声,跳起来冲着老莫的身影追了过去。 ※ 凌晨,本该是酣睡的时间,但他吴震乔却在公路边黑灯瞎火地等了两个小时出租车,到达这个光线昏暗的机场大厅,百无聊赖地等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有倒霉的,但恐怕他是最倒霉的。他觉得晦气极了,坐在吱呀乱响的塑料椅子里直嚼带来的薯干。 在叼着一根薯干打了几分钟瞌睡后,终于看到了有一批乘客涌出了机场通道口。他突然后悔没有从老莫的手中重新要回那张照片,虽然由于技术其差,拍得像通缉犯:走出来的乘客是清一色的黑人! “至少扎着辫子的不是!”他强颜欢笑地自我安慰。 那批乘客从他身边走过,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仿佛他是真空不存在一样。他回过身,望着他们大大小小的背影,发觉自己的眼角泛出了泪花。 “嘿!”身后一张大手拍上了他的肩膀,把他吓得眼泪飞出了眼眶。 面前站着一个肩挎旅行包的黑大个,一头玉米排的辫子散在肩膀上和胸前。 “我想你就是那个来接我的人!”他一口音调七扭八拐的中文,“很高兴你见到我这么激动!”他伸出手,挤了挤眼睛。 “诺里斯?”谁见到你激动了! “正是阁下。” 那叫“在下”!吴震乔疲惫不堪,想到也许老莫会叫一个人帮助他改进中文。忽然他打了个寒颤,不祥地预感到那个“老师”很有可能是他! 他们到了机场外面,上了出租车。吴震乔问诺里斯俱乐部为他安排的临时住所在哪里。 “临时住所?没有,我没有!”诺里斯回答道。 “俱乐部没有告诉你暂时先住在哪里?”又有不祥的感觉。 “没有!他们叫我跟着你走就是了。” 吴震乔哭出了声。 “你为什么还这么激动?”诺里斯感动地问。 “因为我想杀人!”他抹了一把泪。 “激动和杀人是什么关系?” 出租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黑夜里的高速公路上,一路伴随着诺里斯得不到解答的疑问。 ※ 上午十点钟,吴震乔把诺里斯带到了俱乐部。 “看来你休息得很不错!”老莫高兴地拍着诺里斯的肩膀。 吴震乔在一旁气得直抹鼻子。 “谢谢您经理!”诺里斯露出一口白牙喜滋滋地道,“我很喜欢小乔的床!” 老莫点点头,“今天可以开始参加训练了吗?如果你想倒倒时差……” “完全不用!”诺里斯挺起胸膛,一副决心坚定的模样,“今天就开始训练,没有问题!” 老莫深受感动,“好样的!好样的!” 把诺里斯带去训练场后,吴震乔又折返了回来。 “经理……” “是个不错的家伙,是吗?” “诺里斯?当然!” “最好的是他的中文说得不错。” 吴震乔突然觉得自己的不祥预感有成为现实的可能,忙道:“关于诺里斯的住处……” “你的别克修好了吗?”老莫打断他。 “还没有。” “得快着点修,上下班没它代步可不方便。” “是的。诺里斯的住处……” “别克车的售后服务听说不错。” “经理!”他决定这次不再被他的思路牵着走,“您得给诺里斯安排个住处,他不能总住在我那儿!” “他不是很喜欢你的床吗?” “我只有一张床!” 老莫认真地想了想,“虽然诺里斯人高马大,但我想一张床够他睡了。” 吴震乔气得“哼哼”了一声。“您必须给他另找住处!” “给我点时间。” “多久?” “很快很快。”老莫推他出门。 “您记得您说的话!”虽然知道提醒也算白提醒,但吴震乔还是忍不住抱有幻想地说了一句。 一到了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的训练场上,他就立即意识到自己再次受了骗,上了当。 正文 第四章 渐渐融入 联赛杯由上赛季排名前四的球队参加。作为上赛季的联赛冠军,富尔队无疑是夺冠大热门。 虽然作为大餐前的开胃菜,联赛杯的份量实在可以用“无足轻重”四个字来形容,但对放了一个多月长假的球员来说,找个兴奋点来狂欢一下,总是求之不得。所以,四支球队的比赛态度勿庸置疑,比赛结果也货真价实,夺冠球队的狂喜神态纯属作秀。 但就吴震乔个人而言,算是例外。他原在的福格队,各色奖杯皆与之无缘,球队长期挣扎在保级区的边缘。不过那时候,他听老舒说的最多的话却是:“孩子们,我们的未来是光明的,联赛冠军不久就是我们的了!”为此他发给球员人手一只望远镜,说是让大家“遥望”一下冠军奖杯。球员们在接过望远镜时都表现出了对经理良苦用心的感动,但回头在回家的路上,都将那个不吉利的玩意扔进了下水道。 现在,在他二十一岁时,职业生涯的第一座冠军奖杯眼看就要来临了。他的兴奋如假包换。 但诺里斯却没有了头天时候的神采奕奕,甚至在训练场上作倒立练习的时候还睡着了。直到旁边的队友把他拉倒,他才擦着口水醒了过来。 乔教练正就诺里斯这种“刻苦训练”的精神发表慷慨激扬的演说:“……他的坚韧不拔值得每一个在场的人学习,如果每位球员都像诺里斯一样有这样的顽强意志,不要说联赛冠军,冠军联赛冠军,就是世界冠军都是我们的……” 对面站着的球员直抓头,不明白这“世界冠军”是怎么得来的。 教练正说到动情处,“……对此我充满了信心!我要说我们的球探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事业,诺里斯就是他们的伟大发现!大家看,诺里斯做倒立练习,一直坚持到现在……哦,他已经站起来了……诺里斯,你的表现是世界级的,过来拿你的奖品吧!” 大家一听说还有奖品,都妒嫉得要命。刚从白日大梦中清醒过来的诺里斯大喜过望,又激动又紧张,身体僵直、同手同脚地走了上去。 “这是什么?”他从助理教练的手中接过一个透明塑料袋,看着里面一叠白色物体问。 “那是什么?”吴震乔小声问身边的老队员贾成成。 “内衣裤。” 吴震乔立即庆幸自己的表现没有达到“世界级”,他同时也毫不迟疑地决定在以后的训练课上永不表现得“世界级”。 当天晚上,诺里斯在浴室里试穿他的新内衣裤。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啃着面包的吴震乔听到一阵阵惨叫声传来。 “你还好吧?”他觉得这种惨叫已经属于“闹出人命”的等级,不能不关心一下。 “太小了,我根本不能把自己装进去!”诺里斯说完,又惨叫了一声。 最后,他终于走出了浴室,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曲着双腿,动作别扭,嘴唇发白,双眼暴突。 吴震乔咬到一半的面包停住了,“你穿上了?” 诺里斯小心地挪到沙发边,靠在上面缓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点了点头。 “诺里斯,你说你干嘛要倒立那么久呢?” “我睡着了!”诺里斯一肚子委屈。 “睡着了?” “这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吴震乔吃了一惊,他想把这个非法入侵者赶出去,但刚一碰他,就引出了一声惨叫,只好收手。 “你昨天晚上说了一夜梦话,我一夜都没睡好!”诺里斯道。 “我说了一夜梦话?”气短了半截,担心自己把想要有个女朋友的念头都说了出去。“我说什么了?” “‘冠军!我要冠军!’” “就这个?” “就这个!”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呀,你把这句话重复了一夜!” 吴震乔把这个意外发现看成了一个好兆头,看来这次联赛杯冠军已是囊中之物。 他请诺里斯出门吃晚饭,但他现在行动实在不便,两个人只好坐在沙发上,对着肥皂剧继续啃面包。 ※ 联赛杯的第一场比赛将在明天晚上进行。吴震乔在沙发上辗转了半夜,情绪高昂,难以成眠。清晨,诺里斯还在打着呼噜时,他就洗漱停当出了门。先找了个小树林唱了两首歌,被一只不堪骚扰的麻雀淋了一坨鸟粪后,他就直接来到了俱乐部。 大门还没有开启,他只好叫醒了在门房里打瞌睡的工作人员。门卫睡眼惺忪地透过窗玻璃望了望他,“您还没有回家?” “我刚来!”这是什么眼神。 旁边的小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俱乐部院内万籁俱寂,裹着一层专属于清晨的薄雾。吴震乔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精神为之一振,小跑着到了训练场。 他原本以为他是院内唯一的一个人,但这时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嗨!”他打了声招呼,向那个身影跑过去。 “你不是光亮?”还在能看清面貌的距离之外,那个身影问,并且谨慎地与他保持着距离。 “光亮?”吴震乔想起这是一个队友的名字,“我不是。你是谁?”他企图靠近,但左突右转,依然没办法将距离再拉近一分。 “你这时候来不是太早了吗?”那个身影飘来飘去地边躲着他,边问。 “可能是早了点。”吴震乔敷衍着,脑中盘算着怎样趁其不备,猛冲上去。 “你看见他了吗?” “谁?看见谁?” “光亮!” “没有,没有看见。” 但看来对方是个太极高手,又或者是已将“凌波微步”练到了家,他始终无法靠近。脚步渐显疲乏,但似乎受了蛊惑,一直没有停止,而是依旧与对方飘移着对峙。 “你看到她了吗?”那个黑影又问道。 吴震乔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想不出是不对劲在哪儿,只觉一股寒气袭来。 “你看到她了吗?”对方又急迫地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看见,我已经说过了!” “你已经说过了?” “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 这时吴震乔才发现不对劲的感觉源自何处:现在这个声音迥异于先前那个! 他打了个寒颤,立即站住脚,跳上去就抓住了那个身影的衣领。 “别飘了!你是谁?”他发狂地吼道。 “我是方光亮!”对方怯怯地道。 “啊?”他立即松了手,“方……方哥!” 对方松了松衣领,紧张地用力嘘了一声。“你看见她了吗?” “谁?”见这阵势,吴震乔也压低了声音。 “你看见她了吗?” “看见谁?”他要疯了。 “我老婆!” “您是说……刚才那个身影是您老婆?” “你看见了?”方光亮顿时脸色煞白。 “她怎么在这儿?” “唉,兄弟你是不知道,”方光亮拉他在场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我老婆是无敌的。你结婚了吗?” “没有。” “这是明智的选择!有了老婆后,你将生活在白色恐怖下。家?不,那是集中营;老婆?不,那是希特勒;浴室?不,那是毒气室;我?不,那是行尸走肉……” “方哥,这是不是太夸张了?” “夸张?根本就是美化!记住,永远也不要结婚!” 吴震乔抬眼向不远处的俱乐部主办公楼望去,它还在薄雾和夜色的笼罩中打着盹。 “方哥,”他陷入沉思地道,“不瞒您说,我很想结婚,当然不是现在,希望过三四年吧,到那时候……” “怎么样?” 他隐隐又觉得有一股寒意袭来,但仍旧陷在自我的情绪里,没有去多顾虑。 “到那时候,就找一个好姑娘结婚。” “她不爱你怎么办?” “她会爱我的。” “你不爱她怎么办?” “我会爱她的。” 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转头看了一眼。但刚把视线移开,就立即又移了回去,因为坐在那儿的,不是方光亮,而是一个黑色长发随风飘扬的女人! “啊!” 他吓得从椅子背上翻了过去,跌在地上。 “黑色长发”迅即消失在雾霭中,撂下吴震乔一个人在地上痛得直哼哼。 ※ 马沃宁医生拿了听诊器,仔细地检查着吴震乔的心脏部位。 “医生,是腰!是我的腰!”吴震乔躺在理疗床上,痛苦不堪。 “什么,是腰?”医生将听诊器移到腰部,发现工具不对,把它扔到了一旁。“我给你写个纸条。” “不!”吴震乔忙死死抓住他不放,“就您给我医治,我不要别的医生!” 医生眼含热泪,拉住他的手,“第一次!这绝对是第一次!” 吴震乔忙用力抽回手,并把撩到腰部以上的衬衣拉回去盖严实,“医……医生,我是个异性恋!” “我是说第一次有人要求非我治疗不可!”医生还是写了一张纸条,塞到他手中,然后冲门外如卫兵般直立站着的两个助手招了招手。 两个助手立马满脸兴奋,相互推挤着进了屋,一头一尾推着病床就往外走。 “你们把我推哪儿去?”吴震乔惊慌失措地喊。 但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的喊声。两个助手也丝毫不理会他一路大喊着“救命”,将他推进了一间屋子。 吴震乔转过头瞧了瞧,“这是健身房!” “答对了!”两个助手脸带温和而职业的微笑,由上往下地看着他。 “你们把我推这儿来干什么?”要不是会影响到腰部的疼痛,他一定会向这两个傻蛋咆哮一顿。 “这是医生说的!”他们表现出无可奈何。 “我怎么没有听见?” “你可以看看你手中的纸条。” 吴震乔展开那张医生硬塞给他的纸条,上面有两排蝇头小字,字体之小,根本无法用肉眼辨认。 “你需要这个!”从一旁伸过来一面放大镜。 借助放大镜,他终于看清了文字的内容: “健身房。治疗目的:腰部损伤康复。治疗方法:仰卧起坐十组,每组五十个;高抬腿十组,每组五十个;引体向上十组,每组五十个……” 还没有看完,吴震乔就痛哭流涕。 “不用这么感动,这是我们该做的。”两个助手安慰他。 “滚!” 吴震乔不顾腰部的疼痛,朝两人各踹了一脚,将他们踹出了健身房。 ※ 当吴震乔从椅背上翻跌下去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就知道这次联赛杯的后两场比赛他只能作壁上观了。 他必须休息到联赛开打,揭幕战能不能参加还是个未知数。 现在他只能半坐在床上,视而不见地看着肥皂剧,食之无味地玩命嚼着爆米花。突然,电话铃响了。 “这不是真的!”老莫的声音,带着火气。 “这是真的!”吴震乔哀伤地回答。 “必须歇两周?” “是的。” 电话线上沉默了两秒。“太好了!”传来老莫难掩兴奋的声音。 吴震乔被爆米花呛得直咳。 “这下老乔有得折腾了,”老莫道,“他只要没有好成绩,我就可以压他的薪水!” “可是经理……” “替我保密,知道吗?” 吴震乔郁闷地答应。 “我还是很奇怪,你怎么把腰给摔了呢?以前他们都是摔个腿,或者胳膊什么的。” “他们?” “当然!你不是第一个从那把椅子上翻下来的人。” 吴震乔拿着爆米花的手停在半空,“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 ※ 联赛杯的第一场比赛,富尔队战胜了上赛季排名第四的沃特队,从而进入了决赛。他们将在两天后与同样战胜了对手的上赛季亚军伯瑟斯队争夺冠军。 据诺里斯形容,比赛完全呈一边倒的气势,整个过程可以用一个他没有记住的成语形容。 “摧枯拉朽?”吴震乔提示。 “没错,摧……就是它!”诺里斯手舞足蹈。 但吴震乔却哭了。 “我们胜利了,你为什么不高兴?”诺里斯很奇怪。 “我就是太高兴了,”吴震乔抹了一把泪,“我与第一座冠军奖杯没有缘分!”忽然他双眼发亮,“我可以在看台上看你们比赛!” 诺里斯不同意,“你看着我们参加比赛,一定会更伤心,气自己的腰不争气。” “总比看不到好!” “诊断书上不是说一周内都不要乱动吗?” “我坐轮椅去。” 诺里斯坚决不赞成,吴震乔坚决要实行,两个人辩到了后半夜。 ※ 决赛在首都的主体育场进行。一百二十分钟内,两队战成了零比零。看台上有一半的球迷已经睡着了,只到进入点球决胜才醒来。 无可否认,两队表现都很糟糕。吴震乔坐着轮椅,在贵宾席间,乏味无聊地啃着薯干。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伯瑟斯队罚中了第一个点球。富尔队的第一个点球由老将贾成成主罚。他做了半天准备活动,直到裁判哈欠打累了,过来催他,他才走到点球点前。 老将的目光是坚定的,气势是刚毅的,连看台上的吴震乔都百分之百地相信这个球会毫无闪失。 但皮球在滑过了一个巨大的抛物线后,砸在了球门后看台上一个本队球迷的头上。 众人的视线也在滑过一个巨大的抛物线后,集体呆愣二十秒。二十秒过后,富尔队球迷抱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伯瑟斯队球迷开始又吹口哨又鼓掌。贾成成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队友们身边。 乔教练在场边暴跳如雷。 伯瑟斯队轻松罚中了第二个点球。富尔队第二个主罚的是谢琳。这是一名中后卫。他在离点球点还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助跑,中途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在他并没气馁,爬起来用尽力气朝点球铲了过去。伯瑟斯队门将想作出一个世界级的扑救,但无奈球没有打在门框内,他只能站着,眼睁睁看着皮球滚出了底线。 富尔队球迷简直要疯了,第三个点球再不进,他们只有与冠军失之交臂。 伯瑟斯队的第三个点球依然很顺利。富尔队力挽狂澜的重任落在了门将宋路身上。 “这不可能!”吴震乔在看台上气得扔掉了薯干,“他只会开大脚!” 宋路没有辜负“美意”,一脚将球踢上了天。场内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仰着脖颈,寻找皮球的去向。等了足有半分钟,才见到皮球从上方垂直下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伯瑟斯队门将的脑袋上。他还没来得及扫去眼前的星星,皮球就跳到了他的怀里。 比伯瑟斯队的球迷狂呼“胜利”,富尔队的球迷气得相互直掐身边人的脖子。 乔教练已经在教练席上哭了,并且拒绝了和主动前来的伯瑟斯队教练握手。 吴震乔从地上拾起了薯干,后悔自己没有听从诺里斯的劝告,他本来指望牺牲自己的小腰,来目睹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但没有料到被“摧枯拉朽”的是自己的球队。 据传富尔队的经理却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当然,这很有可能是无事生非者的谣言。 又据第二天各大媒体的报道称,富尔队在比赛结束后返回球队大巴时,遭到了本队部分激进派球迷的杂物招待。似乎球员们被砸得不轻,因为其中一个是坐着轮椅离开的。 正文 第五章 赛季开始 托每天早晚从不间断祷告的福,吴震乔在新赛季第一场比赛开打前的几天,及时恢复了健康。 “有了你,我们就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老莫道。 “但教练的薪水就压不下去了。”吴震乔关心地道。 “不犯错误,我还是照样压得下去薪水。”老莫得意地道。 吴震乔觉得必须给丹尼斯打个电话,让他把合同再仔细研究研究。 乔教练在今天早上没有安排什么运动,只让球员们分成两组,踢了个练习赛,然后把队伍拉到了放映室。 球员们非常开心:难得教练发了善心不往死里练他们,更可贵的是,还将为他们播放电影!这一时刻,每个球员都发觉自己其实一直深爱着教练。 但电影开场没多久,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消散,有几位球员想要退场,被守在门口的老乔给赶了回去。 “必须看完!”他慈眉善目地道。 教练为他们播映的影片是《异形》。 球员们缩成一团,又吐成一团。场面之狼藉,不亚于电影本身。 终于忍无可忍了,众人玩了命地往外冲。在乔教练和其助手们的镇压下,约有一半人又被赶了回去。 吴震乔和诺里斯是冲出重围的幸运儿中的两个。两人找了个水龙头,好好吐了一阵,这才清理干净,跑到训练场边把沾湿的球衣挂在栏杆上烘晒。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老莫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 “经理,现在是训练时间!”两个倍受恐怖片摧残的年轻人都有告教练一状的愿望。 “乔教练今天不是安排你们看电影吗?” “您知道?”两个人呆了呆。 “他跟我说了,”老莫点点头,“我非常赞同这种劳逸结合的工作方法。” “可是经理,”吴震乔拉住转身欲走的老莫,“电影太恐怖了,《异形》!大家都吐了!” “什么?教练跟我说的是《肖申克救赎》!” “不,根本不是!”两个年轻人都愤慨地回答道。 老莫决定要将这件事一查到底,他带着两个“告密者”来到放映室。教练和助手仍在门口守着。 “这么说电影还没结束?”老莫问教练。 “没有。”教练笑眯眯地回答。 老莫二话不说冲了进去,旋即又冲了出来。他握了握教练的手,“你知道我是很信任你的。” “当然,当然。”教练笑眯眯地回答。 吴震乔和诺里斯对经理的温和态度惊讶得面面相觑。两个人似乎都明白了什么,齐齐冲进了放映室——荧幕上正在播放《肖申克救赎》! “不!”吴震乔冲出来,抓住老莫,“刚才明明是《异形》!” “谁能证明?知道撒谎的代价吗?”老莫很不满意。 “我没有撒谎!”吴震乔急得抓耳挠腮。“诺里斯可以作证!” “就你们两个?” 吴震乔愣了愣,“还有其他人,他们都可以作证!” 他从放映室里抓出宋路,“快告诉经理,刚才我们看的电影是《异形》!” 但宋路一脸迷惑,“《异形》?我们一直在看《肖申克救赎》啊!” 吴震乔差点气晕,又拉出方光亮,“方哥,您说说,刚才我们看的是不是《异形》!” “小乔,”方光亮语重心长地道,“偶尔开玩笑可以,但撒谎就不好了嘛。” “方哥!” 他又陆续拉出三个队友,竟然都异口同声地表示教练给他们放映的就是《肖申克救赎》。《异形》?听都没听说过。 吴震乔已经气得蹲在地上抹泪了。诺里斯也在一旁纳闷地直敲头。 “等着写检查吧!”临走老莫撂下一句。 “等着被罚吧!”教练笑眯眯地道。 那哥俩瞧这情状,只有抱头痛哭。 ※ 第二天的训练场,阳光明媚,清风徐徐。大家在做简单的热身运动时,宋路、方光亮等几个人企图和吴震乔搭讪。 他一见他们中有人朝他走近,就哼一声,抬起下巴望天,一脸不屑。对方见状,也立即自觉卑琐,缩回原地。 终于宋路大着胆子走到他面前,将他的视线摁成水平状态,“兄弟……” “别叫我兄弟!”吴震乔没好气地道。 “其实我们有苦衷!” “苦衷?你们害得我和诺里斯昨天罚跑到日落西天!为了写那倒霉的检查,我们绞尽了脑汁,最后连自己是个男人这点都不得不承认是个错误!” “你真的认为这是个错误?”宋路惊讶地问。 “走开!” 绕场跑的时候,方光亮跑在他的身边,“兄弟……” “别叫我兄弟!”他又习惯性地仰脸朝天,但顾忌到脚下的路,只好又调回了原状。 “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你和诺里斯。” “知道就好!” “请你原谅我们。” 吴震乔看他态度极度诚恳,便叹了口气,“唉,算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咱们还是好兄弟。” “对,还是好兄弟。” “再说你们也是有苦衷的。” “对,说得对。” 他问他们有什么苦衷。 “是这样,”方光亮道,“教练对我们说,只要我们打死不承认播了《异形》,等老莫一走,他就给我们放映《本能》。”他眨了眨眼睛,“是未删剪的完整版!” 这时,诺里斯也跑在吴震乔身边。两个人听他这么说,都呆住了,只有余力作原地跑,很快便从大部队里落了单。 “你们两个,”老乔远远地看着这边,“快跟上!” 但吴震乔却突然泪流满面。 诺里斯不敢停下脚步,边在原地似踩在棉花上般脚尖左右交替点着地,边安慰他,“小乔,别伤心了,太不值了,他们把我们出卖,以后一定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我不是因为这个哭!” “那是因为什么?”诺里斯很惊讶。 “我不该那么早离开!我应该忍耐到后面!”他眼泪哗哗,“知道吗,未删剪的完整版!” ※ 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如期而至,球员们都充满了斗志,整个球队充盈着摩拳擦掌的亢奋情绪。当然,除了中场球员裘球以外。 没有一个人不认为成为足球运动员,对于裘球而言是个极大的错误。他本来该去跳芭蕾!他身材欣长,长相秀雅,性格柔美,脸上的主打表情是甜美而害羞的微笑。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的衬托下,完完全全是一个卡通级的美少年。 但有两个因素使他没有机会成为一只“小天鹅”,而必须在一群“臭男人”中间和一帮蛮夫争抢一只破球。这两个因素分别是他的父亲和他的天赋。 “我爸爸,”有一次裘球应队友好奇心之请,谈起他的父亲,“他年轻的时候一直梦想成为足球运动员,但是后来由于一场数学考试,他的梦想破碎了……” “数学考试和他的足球梦有什么关系?”吴震乔不解地问。 “别打岔!”裘球白他一眼,继续说下去,“他的梦破碎了,所以在我出生后,他就打定主意要把我培养成足球运动员,他先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倒霉名字,无论我有多么不愿意,他也逼着我踢球,是他一路把我送到了富尔。” 关于天赋,虽然大家猜测他最大的天赋是在戏剧舞台上,但那纯属猜测,谁也没有真正看见过他跳什么芭蕾,而在球场上就不同了,大家经常能够看到他令人眼花缭乱的盘带,诡异精妙的传球。所以,即使包括老莫老乔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去跳芭蕾,但他依然是中场的重要棋子,富尔的绝对主力。 “你应该是属于足球的,你看看你的天赋!”有一次吴震乔对他道。 裘球柔美的回答掺了一份严肃,“如果你小时候坐的婴儿车是足球外形,你的饭碗颜色是黑白相间,你的床是一个硕大的足球,你房间里的每幅海报都被裁成圆形,你的房门是圆的,等等等等,那么,我想你无疑就会成为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你一个人可以代表一支球队参赛,并且每场均以3:0取胜。不,是5:0!” ※ 吴震乔觉得裘球摊着这么一个爸爸确实是一件悲惨的事,他也有“异曲同工”的悲惨遭遇:他的父亲长期以来强烈反对他从事足球运动。 这事他对谁也没说过,有一回在家里,他把它告诉了诺里斯。 “我很不明白,”诺里斯道,边咬着他的西瓜,“你们国家的爸爸为什么可以左右孩子的一生?”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你们国家呢?” 诺里斯耸耸肩,“命运自己掌握,他们只是参谋。” “你真幸运!” “一个人不能决定另外一个人的生活!” “在这儿,这个道理行不通!” “你应该大声对你的爸爸说:‘不行!’对,不行!” “我说了,经常说。” “效果怎么样?” “说一次,被揍一次。” 诺里斯一愣,“你爸爸是法西斯!” “这句话我也说过。” “他怎么回答?” “他把我揍了一顿后,说:‘只要能把你从球场上拉回来,我是什么丝都可以!’” 诺里斯点点头,“我服了!” “就是这样!” “他为什么要反对你踢球?” 吴震乔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是个秘密!” 诺里斯受到他的神秘气势感染,也敏感地四下看了看,朝他探过身子,“什么秘密?” “他的情敌是踢足球的。” “什么?”诺里斯叫道,“这算什么理由?” “嘘——嘘——” 诺里斯立即又压低了嗓门,“这算什么理由?” “他害怕我妈妈会睹‘球’思人。” “这么说,你爸爸赢了?” “对。” “那他该骄傲才是,怎么还自卑呢?” “据说他的情敌英俊潇洒,气度非凡,比他强一百倍。” “那他是怎么赢的?” “这全是我妈妈的功劳:她是个双眼一千二百度的大近视!” ※ 新赛季揭幕战将由富尔队对阵曾在联赛杯里把他们“摧枯拉朽”了的伯瑟斯队。按照惯例,富尔队会在赛季开始前一天召开新闻发布会,俱乐部的重要人物都会参加。 在出席发布会的球员房门,吴震乔和陈知宇有幸成为代表。二人整个早上都待在更衣室里,梳头,剃须,洒香水,挑衣服,忙得团团转。终于收拾停当,发现更衣室的门不知被哪位不知情的工作人员锁上了,两人只好爬了窗子出来。等从窗下的灌木丛里爬出来,衣服沾满了泥土,发型也全乱了。碍于时间紧迫,只有随手捋了几下,就赶到了发布会现场。 发布会已经开始。球队名誉主席正在发言。两名球员猫着身,躲着记者的摄像头,小心地潜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们在重要的位置都作了重要调整,”名誉主席道,“现在我们拥有一支伟大的队伍,是任何球队也不能小看的!我相信,这个赛季我们将有能力摘得任何一项桂冠!” 吴震乔瞥了身旁的乔教练一眼,暗忖道:“他一定认为‘任何一项桂冠’包括世界冠军。” 名誉主席之后是主席发言,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他发现自己想说的(他前天晚上打好的草稿,并且写在了小纸条上,现在就贴在他的左手掌心里),都被名誉主席说完了。 话筒到了老莫跟前,他不愿像主席那样傻不拉几地放弃这个成为摄像焦点的机会,抓住话筒就侃侃而谈:“重要的位置我们都作了重要的调整,现在我们拥有的是一支伟大的队伍,任何球队都得忌我们三分,我相信这个赛季我们将能囊括一切冠军……” 记者们都准备甩机器走人,老莫忙起身招呼大家留步。 “这次,我们将重点向各位介绍球队的两名新球员,吴震乔,陈知宇。” 所有的摄像机都朝那两位转去,相机的闪光灯频频爆亮。 吴震乔一直在整理他的头发,因为他一进门就发现在记者群中有一位美艳的姑娘,白肤红衣,异常夺目,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他就没有停止过捋自己的头发。 陈知宇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嘴巴大张着,口水印湿了桌上的文件。 吴震乔一发现自己和队友成了全场的焦点,忙收回捋头发的双手,又一把推醒了陈知宇。 “怎么了?怎么了?”陈知宇茫然地问。 老莫早已被气得七窍生烟,他大叫着“结束”,边赶记者,边拽起把他本来倍加珍爱的颜面丢到太平洋去的两个人,毫不留情地扔出了招待室。 正文 第六章 进入比赛 新赛季第一场比赛前一天,到达家门口时,吴震乔决定到小区门口的报亭买一份杂志,他认为这有利于他充分了解对手的形势。 “你们国家最专业的足球杂志是什么?”诺里斯问。 “最专业的足球杂志?”吴震乔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你不是要买上一份吗?” “不,我要买的是《足坛花边》,当然,它也算是一份专业杂志,我看它都看了好几年了,绝对的忠实读者!” 诺里斯觉得这份杂志的名字,怎么听也不像是一份严肃的专业刊物。当他看到报亭老板收了钱,从黑乎乎的窗口递出来的杂志时,就立即明白了实际情况确实如己所料。 “这全是八卦!”他随手翻了翻,瞪着眼睛道。 吴震乔一把夺过杂志,道:“你不懂,这叫歪门邪……歪打正着,了解真相的正确途径只有一个:从私生活入手。” “你知道了‘私生活’对比赛有什么帮助?” “帮助我了解了他们的私生活。” “你是说,你知道他们的私生活,帮助你知道了他们的私生活?”诺里斯觉得这句话可以作为他学习中文的最佳句型之一,回到家一定要把它记下来。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并没有离开报亭。这时老板突然将脸探到窗口,粗声粗气地向吴震乔问道:“你现在不买《花花公子》了?” 亭外的两人被他蓬头垢面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你买《花花公子》?”诺里斯被吓了第二跳。 “我从来没买过!” 吴震乔将这句话重复给老板。 “奇怪,不是你吗?”老板的脸隐入黑暗中,但立即又探了出来,“真的不是你吗?那个人跟你长得太像了!” 吴震乔指天发誓他确实从来没有买过《花花公子》。 回家的路上,吴震乔问:“他有多久没走出那间亭子了?” “至少有三个月!”诺里斯点着头,笃定地道。 “他为什么要蹲在里面三个月?” “难道他是为了等到那个买《花花公子》的人?” “别提这个了!”吴震乔郁闷地道。 “你为什么不承认?我又不会笑你!” “我根本没买过!” “男人嘛……” “你不相信我?”吴震乔憋红了脸。 “哦不,我当然相信你。” 吴震乔听他这么说,总算松了一口气,“是他认错人了!” “是他认错人了。” 半夜,吴震乔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揉着惺忪的双眼,看到诺里斯上半个身子钻在床底下。 “你在干什么?”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一点二十分。 “我在找!”诺里斯的声音从床底下瓮声瓮气地传出来。 “找什么?” “《花花公子》。” 诺里斯一下意识到有人在和他对话,立即手忙脚乱地往外钻,脑袋重重地撞在了床沿上。 “滚!滚!”吴震乔顾不上他摸着后脑勺呲牙咧嘴,拼了性命往外赶他。把他推出门后,“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地关上。 诺里斯知道自己闯了祸,怯怯地转到窗下,隔着玻璃心怀忐忑地陪着不是: “小乔,我错了,你原谅我吧,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绝对地相信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世界的中心,是宇宙的奇迹,是人类永恒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顶上随着一扇窗户被打开的声音,传来了一顿暴喝:“你们搞同性恋我们管不着,但别在外面表演,回到你们的家里去!”接着,一阵“剩菜叶子雨”倾盆而下,诺里斯忙抱头逃回了楼内。 吴震乔疲惫不堪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拖着步子走到床头的十字架前,定定地看了它一会儿,忽然向前伸出双臂,叫道:“上帝啊,你怎么就不给人一条活路呢!” ※ 陈知宇认定吴震乔将成为他的知心朋友。 在赛前动员会上,他和诺里斯分别坐在吴震乔的两边,两个人都睡着了。动员会结束后,大家的说话声把他们吵醒了。吴震乔看着陈知宇道:“你是我见过的睡着了流口水最多的人。” 陈知宇激动不已,认为从来没有人这么欣赏过他。他热泪盈眶地拉着吴震乔的手臂,一直到走过球员通道,到了球场边也不愿撒手。 伯瑟斯队的球员已经在场上热身。因为才在不久前战胜过富尔队,所以球员们看上去都是一幅超级自信的模样。 “看见那个染了一头红头发的家伙了吗?”吴震乔低声对诺里斯道。 诺里斯点了点头,眼神故作神秘而犀利地盯着吴震乔所指的那个人。 “他前几天刚被丈母娘狠很地训了一顿,所以估计现在的脾气还大着,和他对上位置的人要倒霉。” “他是什么位置?” “左边锋。” 诺里斯立即瘫倒在吴震乔的身上。他是右后卫。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抱怨道。 “早点告诉你有什么用?” “我可以诈伤不出场!” 比赛开始了,吴震乔作为替补球员坐在替补席上。他看着在场上奔跑着的诺里斯,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正在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场上形势的发展,渐渐发觉身边的队友在对他说话。 “什么?”他不转头地问。 “想吃冰淇淋吗?”左侧的队友赵锐山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不,谢谢!”他忽然转过头,“哪儿有冰淇淋?” “在我口袋里!”他一脸兴奋。 吴震乔注意到他穿着外套。现在的温度是37℃。他低头看自己的球衣,靠着赵锐山的那一侧已经被濡湿了一大片。 赵锐山也看见了,吃了一惊,伸手去口袋里掏摸,摸出来一团湿漉漉的纸糊团。“我不知道……”他抓着那一团还在滴着水的纸糊,哭丧着脸。 吴震乔忍耐着,努力将目光重新调回到球场上,用尽力气叫自己要集中精力观看比赛。但他还是不免又有了那个疑问:他的转会是不是个错误? “他们真的为你花了一千三百万吗?” 坐在有首的队友李高忽然开口问道。他刚从二线队选调上来,在队里的地位级别属于零。 提起这件事吴震乔就气急攻心:他职业生涯的第二份合同是在他没有在场的情况下签订的!两个习惯在黑暗中展开交易的家伙,就那样把他的命运给黑灯瞎火地决定了。 “你知道他们为我花了多少钱吗?”李高眼神哀怨地道。 “你不是内部上调的吗?” “负的三万。” “负的三万?” “我爸爸给经理送了三万块钱……” 吴震乔有些尴尬。 但李高并没有说完,“……的内衣裤。” 吴震乔一愣,“你是说……” 李高忍着眼泪奔涌的yu望。 “也许那不是因为你,”吴震乔安慰他道,“一般赞助商都会免费赠送客户实物。” “可是谁会需要那么多的内衣裤呢?” 这倒是!吴震乔也找不到合适的解释辞令了。 不远处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吴震乔转头看去,刚好看到诺里斯被担架抬到场边。他连忙跑过去。 “快去跟教练说,”诺里斯催他道,“告诉他那个红头发的家伙刚被丈母娘骂过,他带着一肚子火踢球,把我铲伤了。” 吴震乔站着没有动。 “快去呀!” “我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我刚刚想起来,被丈母娘修理的是他们的门将,不是那个红头发!” 诺里斯彻底晕倒。队医们连掐带摁,才把他重又弄醒。因为检查后一切正常,他被送回了场上。 “我恨你,小乔!”诺里斯边向场内走,边回头道。 吴震乔略表歉意地耸耸了肩,思量着以后研究报刊的时候得更专心一点才行。 ※ 联赛揭幕战以1:1战平。为富尔队进球的是中场球员裘球。他在第八十一分钟打进了扳平的一球。他的爸爸在贵宾席上激动得昏倒了两次。 吴震乔在第七十分钟替补出场,他换下了李霆霄。他上场后的表现中规中矩,比赛结束后作自我总结时,他认为自己没有出彩表现的原因,跟他没有更为仔细地研究那些报刊有直接的关系。 在小区门外的报亭,他买了最新的两份足球八卦报,计划吸取教训,在下一场比赛前,将它深入研究两个来回。 老板又从黑漆漆的窗口露出胡子拉渣的脸,问他是不是不再买《花花公子》了。 “不,我从来没有买过它。”吴震乔很有耐心地再解释了一次。 诺里斯还在生他的气,在房间里走动的时候,眼睛始终朝向天花板。有一次由于下巴抬得太高,不小心撞在了茶几上,一阵呲牙咧嘴。吴震乔瞧着他偷偷地忍着痛,不禁笑出了声。不过,如果诺里斯第二天还不理睬他的话,他准备豁出去,不顾清誉被毁,去为他买一本最新的《花花公子》。 但第二天他不用去买《花花公子》了,因为诺里斯主动邀请他去电影院。 “我确实恩就没有看电影了!”吴震乔欣然答应。 “你不能看电影!”诺里斯道。 “什么?你不是请我去吗?” “我是请你去电影院,到那儿你不能看电影。” “那我看什么?人?” “对。” “啊?” “我想让你看看她!”诺里斯难抑兴奋。 “谁?” “我的女朋友!” 吴震乔眨了眨眼,“你有女朋友了?” “对。”诺里斯害羞地道。 “本地人?” “本地人。” 吴震乔跳起来抱住了诺里斯,“太棒了!现在你真的成为我的同胞了!” 两个人又叫又跳,都为此事欢欣鼓舞。 晚上,吴震乔在做祷告的时候,在往日的“成为球队主力”、“成为年度最佳”、“父亲永不打电话来骚扰”、“诺里斯不再打呼噜”之外,又加上了有关女朋友的一项。他认为既然诺里斯有了女友,和他同龄的自己要求得到真爱的愿望并不算过分。上帝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一旁羡慕他人出双入对,他一定会协助他的。对此他的信念从未如此笃定过! 正文 第七章 柯丽亚症 在去训练场的路上,吴震乔看到杜若明站在俱乐部第二办公大楼的墙角阴影里。他走上前去约他去参加训练。 “我不能离开!”杜若明道。 “你在这儿干什么?” “有重要的事。” 吴震乔环顾四周,看不出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能帮忙吗?” “你愿意帮忙吗?”对方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我想……”吴震乔往后缩了缩,很后悔问了刚才那句话。 这时他听见教练在喊他的名字,忙乘机逃开了。 “你跑那边去干什么?”乔教练看着他跑近,问。 吴震乔发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主路,跑到大楼墙角去,当时他只是看见那儿有个黑影。 训练课开始后,他注意到杜若明仍然没有出现。他边左伸胳膊右踢腿,边潜到队友马苏身边——他是队内的“包打听”,事无巨靡,全部了如指掌。 “你看到杜若明了吗?”吴震乔低声问。 “他在罚站。”马苏仍旧一副专心训练的模样。 “罚站?为什么?” “昨天比赛的时候,他跑去超市参加优惠活动了。” “超市……” 吴震乔本来还想问得仔细一点,但在他身后的队友谢琳一直在做踢腿动作的时候踢到他的屁股,实在忍无可忍。在教练转头跟助理教练说话的当儿,他回头去暴捶了谢琳几拳,在教练调回视线时,若无其事地做着热身,慢慢挪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训练结束后,吴震乔去到那片墙角下。杜若明趴在一棵树的枝丫间。 “昨天比赛的时候你去超市了?”吴震乔抬着头问。 “限时抢购!” “你抢购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去?” “限时抢购!你不懂吗?”杜若明不耐烦地道,觉得眼前的这位智商实在是低。 “可是你说你什么也没有抢购。” “没错。” “那你为什么……” 吴震乔意识到问题又被循环着提到,只好闭了嘴。沉默了几秒,他问:“你在上面干什么?” “看风景。”杜若明手搭凉棚回应。 “那上面有什么风景?”离地只不过两米,能有什么特别的风景? “我看见一个拿着铁铲的人……”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就有一声暴喝随风传了过来,“给我下来!” 杜若明迅速地顺着树干滑到了地上。 一位身穿蓝色工服的园艺师傅,手持一把铁铲,小跑着来到近前。 “刚才是谁?是谁爬到树上去了?”他厉声问。 吴震乔和杜若明都指着对方。 “你们以为这样就逃得了我的手掌心吗?”他用铁铲赶着二人背过身去,“现在我记下了你们的号码,我要把这种破坏绿植的恶劣行为上报给经理!”说着,便走开了。 吴震乔心里一阵寒冷,觉得今天是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日子。他垂头丧气地想着可能会受到的惩罚,意外发现杜若明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应该向你学习,”吴震乔敬佩地道,“心态决定一切!” 杜若明挤挤眼睛,“我穿的是别人的球衣。” “什么!” “我想这个倒霉蛋还不知道已经大祸临头了,一会儿经理的咆哮一定会响彻他的头顶。” 吴震乔的喉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 “你穿的是谁的?”半晌,他问。 杜若明一脸茫然,“这重要吗?” “我想知道是谁,好给他买束花安慰一下。” 杜若明恢复了喜悦模样,“这是个好主意,换了谁都会伤心的,我真不忍心!花是很好的安慰剂。”但他又犹豫起来,“你不会叫我出这钱吧?” “我出。” “太好了!买花确实是个好主意!” 他蹦跳着离开了。在八月正午刺眼的阳光下,吴震乔看到他球衣背后印着的号码。他忽然一阵眩晕,等站稳了脚,又再仔细看了一眼,确信刚才自己没有眼花:红色的球衣上印着的白色号码,十分明确地向他显示出,那正是他的号码——“12”号! ※ 临近半夜,吴震乔才回到家。 诺里斯还没有睡,他瞪着眼睛看着那位疲乏不堪的夜归者。 “你明天会看到,”吴震乔倒进沙发里,“俱乐部现在成了原始森林!” 第二天,诺里斯一到了俱乐部门口,就明白了吴震乔昨天晚上说的那句话。一棵棵小树苗,从院内一直栽种到了大门口。 球员们在园艺师傅的监视下,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绕过树苗,走到训练场,又在园艺师傅的监视下,在树苗间做着运动练习。门将也不敢跳起接球,更不用提什么左右侧扑了,每次站在原地,踮着脚捞住球的同时,另一只手会立即扶住身边一棵有可能会被碰倒的树苗。 老莫看着院内一片绿色的海洋,非常满意,“小乔的技术不错,效率也很高,”他回身对站在他身后的助理道,“我们可以在赛季末颁个‘最佳植树奖’给他。” “可是经理,”助理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他这是被罚植树!” “一个奖杯又花不了几个钱,”老莫觉得他这个助理总是不开窍,“再说我们可以从他的奖金里扣。知道为什么发这个奖很有必要吗?” 助理直摇头。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老莫叹了口气道。“我们只不过花了很少的一点钱,但却能够买回来他在球场上为我们拼命一个赛季!” 助理圆睁着眼,终于作出了恍然大悟状。 “只要想办法让他们高兴!”老莫道。 “只要想办法让他们高兴!”助理为领悟了经理的话意而兴奋地一个劲点头。 ※ 依据原先的安排,诺里斯让吴震乔认识一下自己女友的计划是在昨天晚上,但因为吴震乔一直在俱乐部种树种到半夜,所以计划被推迟到了今天晚上。 “不用打扮,”诺里斯道,“因为柯丽亚的眼睛不会看到你的。” 吴震乔一阵郁闷,但想到自己确实不是主角,便马马虎虎地整理了一下。 “我觉得你女朋友的名字很熟。”在去电影院的路上,吴震乔道。 诺里斯很生气,“小乔,这是我女朋友,你不应该用这种老土的方式套近乎。” 吴震乔忙解释自己的内心完全纯洁,他以前真的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诺里斯却更生气了,他强烈要求吴震乔掉转车头,立刻回家。 “柯丽亚还等着我们呢!”吴震乔道。 “不关你的事!”诺里斯大声道。 吴震乔将车停到路边,花了二十分钟指天发誓,表明自己一颗作为朋友的红心是绝无半分非分之想的。直说到嗓子冒烟,才将诺里斯的怒气安抚下去。 “开车吧!”终于,诺里斯用大拇指一指前方,道。 不过他们没有能立即上路,因为一个交警出现在了车旁。 他们的车停在了禁止停车处,必须接受罚款。 吴震乔怪自己太大意,顺从地交了罚款。 交警查了查记录,告诉他驾照将被吊销一个星期。 “为什么?”吴震乔惊讶地问。 “八月二号,超速,八月五号,超速,八月十号,超速,八月十一号,就是昨天,超速!”交警道。 “这不可能!”吴震乔确信自己根本没有干过这些事。 “鉴于你的超速行径造成的影响属于恶劣级,今天我们将同时没收你的驾照和汽车。” “不能这样做!” 吴震乔和诺里斯企图通过赖在车中以表抗议,但又有两个膀大腰圆的交警走了上来,将他们拖出了汽车。 两个倒霉家伙站在路边,眼睁睁地看着车子被拖走。 步行去电影院的路上,两人都闷头前进。 吴震乔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你是不是经常开了我的车出去?” “这不关我的事!”诺里斯连忙撇清关系道。 到达电影院的时候,柯丽亚还没有到。 “她说刚好碰上一个采访任务,让我们先进去,她一会儿就到。”诺里斯用电话联系过柯丽亚后向吴震乔解释。 “她是个记者?” “绝对的名记!” 两个人先进入影院里。电影刚开场,观众席上一片漆黑。两人的视线还未适应,各被故意伸到过道里的脚绊了个趔趄。等能看清脚下,两人都毫不客气地假装没看见地踩在那些可恶的脚上,引来一阵阵闷叫。 找到了位置,落了座。吴震乔碰了碰诺里斯。 “干什么?”传来诺里斯的声音。 “我看不见你!” “我就在你旁边!” 两人开始看电影。 “电影叫什么名字?”吴震乔问。 “‘孤单的电灯泡’。” “这叫什么名字!” “‘孤单的电灯泡’。” “我是说:这叫什么名字!” “‘孤单的电灯泡’!” 两个人几乎都处于暴怒的边缘,吴震乔主动闭了嘴。看来已经能用中文不露声色地问候别人家人的诺里斯,水平上还有提升的空间。 过了大约十分钟,一个身影猫身过来,在诺里斯的身边坐下。诺里斯激动地推了推吴震乔的手臂,“她来了!” 吴震乔赶快撸了一下头发,刚想探身去打个招呼,被耳后一个声音制止了,“别乱晃动好吗?”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那粗声粗气的气势不是一般人所能发出,吴震乔只好忍着,全身保持僵直状态。他听到诺里斯和柯丽亚在低声交谈。 “今天没有能追上,”柯丽亚秀美的声音传来,“我的车还是不行,以后还得借你的!” “没有问题!”诺里斯欣然道。 “你的车是我开过的最顺手的!因为只有我追到了那些新闻,主编暗示说下个月的提升名额将属于我。” “太好了,柯丽亚!到时候我们一定要庆祝!” 吴震乔再也听不下去了,仿佛有一颗小型原子弹无声地在他的脑海里爆炸,将他的脑袋炸得灰飞烟灭。他想跳起来,掐住诺里斯的脖子,诅咒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竟然毫不怜惜地将他的爱车拿去当废铁使。 但身后那双眼睛在紧密盯着他,他只好叫了诺里斯一声。第一声没有反应,第二声也没有反应,第三声他终于听见了。 “什么?”诺里斯问。 吴震乔克制着咆哮的yu望,“你说车被没收和你没有关系?” “是和我没有关系!” “可你把车拿去给一个玩命的记者追新闻!” “柯丽亚觉得你的车好用!” “以后我们去俱乐部得挤公交车!” “为什么?” 吴震乔气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脖子发硬地靠在椅背上。 “别生气,”诺里斯轻声道,“柯丽亚很感激你。” 果然,柯丽亚绕过诺里斯,探过身子,道:“谢谢!” 虽然对诺里斯满腔怒火,但对女士,永远保持绅士风度这是应该的。吴震乔朝她露出微笑,“不用谢!很荣幸……”他突然打住了,舌头僵硬,笑容也凝结在了脸上,眼神发直地盯着那张在微弱的光线中笑颜如花的脸。他记得这张脸,清晰地记得,自从在那次被经理扔出门外的新闻发布会上见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忘记过。深夜的梦里,总会出现这张美丽娇俏的脸庞。他无数次地幻想,当自己的嘴唇落在这样一张面庞上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感觉。然而,这张脸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突然发现美梦正在转化为噩梦。 “诺里斯!”他无力地喊了一声。 “什么?” 但没有下文。影院里只有屏幕上演员的对白声。 电影结束后,三个人走出影院。广场上霓虹闪烁。 柯丽亚一袭粉红色的碎花裙,长发飘逸,看得诺里斯目不转睛。但吴震乔却将目光移到了反方向的街道上。 恋人们准备去吃晚饭。吴震乔难掩低落,婉拒了邀请。 独自回到家,久久地坐在床沿,久久地望着床头墙上那枚十字架。 “上帝啊,”他突然开口叫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平日里我规规矩矩,与坏事绝缘,本指望你会帮我一把,可是你却把我的梦中女孩安排给了别人!”他想起刚刚观看的影片,“‘孤单的电灯泡’?真是太贴切了!你还让那混小子说了三遍!” 他伸手摘下十字架,“我不能再让你在这屋里待着了,你是我的霉星!”他抬了抬腿,做了个标准的掷垒球动作,“唰”地一声将十字架从窗口扔了出去。 一声惨叫传来!吴震乔吃了一惊,快步奔到窗口,只见一个黑影如箭般窜了出去,似一只澳洲袋鼠,三步并作两步就消失在了夜色里。他下意识地以为那是福格队的老舒,但高挑身材和老舒的圆滚体型相去甚远。他猜不出那是谁,也猜不出那个人在他的窗下待了多久,更猜不出对方有何贵干。他忽然觉得自己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而正是那枚十字架向他揭示了这种危险性。他赶紧跑到窗外,在草地上找到了十字架,仔细擦去沾在上面的泥土,一股强烈的安全感倾罩下来,他不禁把十字架捧在手里亲了一口。 忽然,他的思路清澄明澈,灵光大现,情不自禁对着天空高悬的明月舒展开双臂,“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柯丽亚的名字很耳熟了!阿根廷有个网球运动员叫‘科里亚’!” 剩菜叶子从四面八方向他飞来,“大半夜的不睡觉,瞎吵吵什么!” 吴震乔忙从窗口跳进家中,关实窗户。他仍旧陶醉在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兴奋的状态中。整整一夜,他都抱着那枚十字架沉沉入睡。 正文 第八章 虚幻之眼 吴震乔一到达俱乐部,就感觉今天有一种往日没有的诡异气息。前天他刚栽种的树苗一棵不剩,消失殆尽,并且地面平整,了无痕迹。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被罚种树的事情,只是他做的众多噩梦中的一个。 马苏曝料:老莫已经在办公室里对着四个工作人员暴跳如雷了三个小时,这会儿正躺在他那张硕大皮椅里喘着粗气。吴震乔本来还想去找他,告诉他昨晚窗下的黑影事件,但看这形势一合计,想来此时不是最佳接触时机,还是和经理保持一定距离比较明智。 球员们很高兴那些碍手碍脚的植物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大家又可以在俱乐部四下乱转悠,又可以在训练场自由打闹。最高兴的当属门将宋路,他再也不用踮着脚尖捞球,也不再需要小心扶住身边的小树苗。他大口地呼吸着令人一身轻松的空气,无球状态下来了几个侧扑,以示内心的兴奋,不过,不小心的是,第三个侧扑动作出了点差错,当他滚落在地时,发现自己的腰被扭到。结果,上午的训练课,他不得不在医务室和马沃宁医生待在一起。医生正因为昨天晚上被妻子唠叨得一夜未睡而怒气冲天。 当天的训练课,内容和往日基本相同。热身后,做一些折返跑、变速跑等等的练习,然后总会有一场小型的练习赛,最后做过放松练习后,这一天的训练也就告结束。 本来这应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但吴震乔总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他确定这种感觉和树苗的消失没有关联,但具体是出于什么缘由,他也琢磨不出来。他三番两次地分神四下观望,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结果不仅一无所获,还招来教练的侧目。老乔盯着他,眼中渐渐露出狡黠的得意神色。当吴震乔不小心与他对上视时,不禁为那样的眼神打了个寒颤。 训练结束后,球员们三五成群地回更衣室。老乔拦下了吴震乔,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诡异的笑容,“知道为什么要留下你吧!” “不知道!我不知道!”吴震乔惊慌地道。 他的惊慌让老乔很满意,“走吧!” “上哪儿去?” 但他没有得到回答,两个助理教练将他左右一夹,跟在老乔后面,来到了经理办公室。 老莫和他那个眼镜助理在里面。 “我相信您已经知道答案了。”老乔对老莫道。 老莫一愣,但立即道:“当然,我当然知道。” “其实您早已了然于胸。” “了然于胸。” “那您准备怎么处罚他?” “处罚谁?” “当然是他!”老乔用手一指吴震乔,他还被两个助理教练夹得脚在半空。 老莫看着吴震乔,眼中有一丝茫然,“我为什么要惩罚他?” “因为是他导演了一出‘一夜巨变’的把戏!” 其他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包括两个助理教练。吴震乔刚想申辩,老莫尖细的声音就已经响彻办公室:“什么!居然是你!你个混小子,怎么做这么对不起我的事?” 站在吴震乔身前的经理助理及时应景地回头道:“是的,经理还准备给你颁发一个奖杯呢。” “奖……杯?”吴震乔被搞糊涂了。 “什么奖杯也别想!”老莫气得跳脚,助理一直在担心他会气到爬上桌子。“我要严肃处理这件事!严肃地处理!” 助理回头道:“严肃地处理。” “可那不是我干的!”吴震乔小声辩解。 但判罚看来已经免不了了。老莫和老乔蹲在办公桌底下一阵叽里咕噜地密谋,最后由经理“以神圣不可侵犯的名义”代表俱乐部作出决定:对于吴震乔这种极具恶劣影响的行为,俱乐部将给予一周内不准开车,只能挤公交车外出的处罚决定。 吴震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不是还在两个助理教练的手里,他一定会跑上去给老莫和老乔一人一个甜蜜的亲吻。 在休息室,当他在马苏身边坐了不到两秒后,就知道了那位“造福大众”的骑士是谁。 陈知宇! 原先吴震乔还对他过分黏人的习性感到不适,现在却突然觉得这实在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可爱小伙。成为朋友?完全没问题!有这样一位充满正义感,并且敢于表现正义感的骑士作朋友,应该是他的荣幸! ※ 联赛第二轮开打在即。因为此役的对手是同城的球队安普提队,既是同城死敌,又实力稍逊,所以领导层明确表态这次必须全取三分。 吴震乔清楚自己在这场比赛中仍将是李霆霄的替补,也许这种状况会持续很久,说不定是整个赛季……不,这太可怕了,他不敢想象!原先所在的福格队虽然属于甲级联赛的倒数球队,但他那时是绝对的核心,在高层和教练的双重器重下,外加上女球迷对他的疯狂所产生的激励作用下,他的技术水平日新月异,突飞猛进。而在富尔队,只有少量的上场时间对他的未来是个极大的威胁,如果不想沉沦,必须有切实的改进,为此他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比别人多十倍。 独自回家的路上,从报亭老板询问是否不再购买《花花公子》的声音中逃窜后,在家门口遇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丹尼斯。他的一双熊猫眼把吴震乔吓了一跳,“你的眼睛怎么了?” “曼联输了,我哭了一夜!” “丹尼斯你成为曼联球迷多久了?” “我一生下来就是曼联球迷。” “那你怎么还这么脆弱?输赢是正常现象。” “可是是0:3!” 吴震乔耸了耸肩。进了屋,他拿了纸巾盒搁在丹尼斯的面前,以防万一再次崩溃。接着把自己在球队的现状分析了一遍。 “你说得完全正确,”丹尼斯表示同意,“不能总是替补,这会毁了你的前程。” “但是要超越李霆霄不容易,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中场!” “别着急,现在第二轮比赛还没有开打,也许到第五轮或是第六轮你就可以超过他了。” “丹尼斯,我就是从现在开始没日没夜地练,也不可能在第五轮或是第六轮超过他!” “那要到什么时候?第八轮?” “第十八轮也不行!” 丹尼斯愣了愣,“你是说得永远当替补?” “恐怕得有一段时间!” “不行,震乔,你不能梦想成为索尔斯克亚,你得梦想成为范尼!” “我是梦想成为范尼,可李霆霄是巅峰状态的罗纳尔多!” 丹尼斯胃里升起一股后悔的酸水,后悔自己选择了足球经纪人这个职业(虽然也是被生计所逼),更后悔选择成为了一个有可能永远打替补的球员的经纪人。他刚想拉长了调子哭诉一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突然被对面墙上的十字架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什么?”他指着十字架问。 “十字架。你不是基督徒吗,这个都不认识?” “我当然认识,我是想知道这儿怎么会有个十字架,你背叛你的信仰了?” “我谁也没背叛!”吴震乔抹了一把鼻子。“我只是有祷告的愿望。” “祷告的愿望?你是基督徒?” “我不是!”吴震乔耐着性子道。 “那你向谁祷告呢?” “我当然……等一等,你的意思是……” “你的祷告有极大地可能传达不到上帝那儿。” 吴震乔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什么梦中情人成了别人的女友。“我要把这玩意扔了!”他沮丧地道,为自己白费了那么多口水和脑细胞而不值。 ※ 比赛前两天的一个早上,球队进行了简单的训练。在训练场上待着的时候,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再次攫住了吴震乔的神经。但因为有前车之鉴,他不敢再多加探究,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主教练。异样的感觉越强烈,他的眼神就越专注。 在短暂休息的当儿,他忍不住向坐在身边的杜若明说出了自己的惶惑。 “感觉不对劲?”杜若明道,“是不是觉得有一双饥饿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你?”。 “是的!”吴震乔为终于找到了知音而热泪盈眶,“你也感觉到了?” 杜若明点点头,“已经好几天了。” “没错!”吴震乔激动地抓住杜若明的手臂,“我一直以为是我得了神经衰弱!你是不是已经具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你那天为什么和三个教练一起进了老莫的办公室?” “我那是被逼的!”吴震乔想起当日情景,气得哼哼了两声。 他们决定去问马苏。“包打听”先生一声不吭地指了指正在对着李高手舞足蹈说着什么的诺里斯。 虽然吴震乔和杜若明都很纳闷这件事和诺里斯有什么关系,但从马苏这儿散布出来的信息从来是不会有错的。所以,两人只疑惑了一秒,立即冲了过去,将诺里斯挟持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坦白吧!”吴震乔道。 “坦白什么?”诺里斯大睁着眼睛。 吴震乔和杜若明对视一眼,决心不被他似乎不知情的无辜表情所蒙骗。 “想要在我们的面前蒙混过关?三个字:‘办不到’!”杜若明道。 “什么?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诺里斯有点发慌。 “不,诺里斯,你知道!”吴震乔道。 “我不知道!” 两名挟持者对视了第二眼,“嘿嘿”干笑了两声。 “你们为什么笑得那么假?”诺里斯打了个寒颤。 “看来你是想做选择题了!”杜若明道。 “什么选择题?”诺里斯问。 “选择我们对待你的方式。”吴震乔道。 诺里斯立即展颜,“可以选择吗?” “当然!”杜若明道,“第一种方式:对教练说一声‘我恨你’;第二种方式:对经理说一声‘我恨你’。” 诺里斯欲哭无泪,“有第三种方式吗?” “有!”吴震乔道,“对你的女朋友说一声‘我恨你’。”他心里很是得意:终于可以公报私仇。 “我选第四种!”诺里斯道。 “第四种是前三种方式全部选。”杜若明不疾不徐地道。 诺里斯嘴唇哆嗦。 “还是明智地交待吧!”吴震乔道。 “交待什么?”诺里斯眼看就要以泪洗面。 另两人对视了第三眼。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杜若明眼露凶光。 吴震乔点点头,“那别怪我们不讲兄弟情谊!” 诺里斯连忙在心里权衡了一下,选择了第一种方式。 目送着他双脚机械地向教练走去后,两个人回到马苏身边。 “诺里斯不肯交待。”杜若明无奈地摇摇头。 “他什么也不肯说。”吴震乔也道。 “你们要他说什么?”马苏问。 站在他身边的两个人愣了愣,“你不是说这事他知道吗?” “我说了吗?” 那两位的思维倒退回去,发现他确实没这么说。 “可是……”杜若明吞吐道,“你指着他……” “我指着他就说明他知道吗?” “那是什么意思?”两人快要发疯。 “诺里斯和这件事有一定关联,但他并不知情。” 两个人听马苏这么说,再次对视一眼,一起跳了起来,边跑边喊:“诺里斯,什么也不要对教练说!” 奔到刚才教练所在的地方,发现那儿除了教练,没有其他人。 “教练,”吴震乔顾不得气喘得厉害,“请您一定要原谅诺里斯!” “我当然会原谅他。”乔教练笑眯眯地道。 “请您不要处罚他!”杜若明恳请道。 “我当然不会处罚他。”教练依旧是笑眯眯。 “啊,那我们就放心了!”两个人抹着额头的汗,舒了口气。 “但我不会原谅你们!我要惩罚你们!”教练突然的咆哮声若一阵疾风把面前的两人刮得东倒西歪。“给我立刻上跑道,五十五圈!” “什么?”两人全傻了。 “快去!”乔教练踢他们的屁股。 两人赶紧向跑道跑去,边委屈地喊着“为什么”。 场地内的队友都惊奇地望着他们,互相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五十五圈结束后,两人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问“为什么”。他们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草皮上,除了头顶的一片蓝天外,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稍稍恢复后,两人搀扶着坐起身,看到诺里斯就在几步之外,正摇头晃脑地听音乐。 “你到底对教练说了什么?”吴震乔问。 诺里斯看到他在对自己说话,摘下耳机。 吴震乔不情愿地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恨你’啊!不是你们让我说的吗?”诺里斯道。 “他为什么惩罚我们而不是惩罚你?”杜若明一肚子冤屈。 “因为我说:‘教练,小乔和杜哥让我跟您说一句话:“我很你”!’就是这样。” 两个人瘫倒在草地上,大叫:“诺里斯,我恨你!” 正文 第九章 乌龙之最 一般以“同城德比”为噱头的比赛,总能在赛前赛中,甚至在赛后,引出一连串的八卦话题,但由于安普提队近年来实力江河日下,与稳定的富尔队已相去甚远,两队的较量便少了很多闲适者的谈资,连那些一向以挖掘名人隐私为使命的狗仔队记者,也情愿去抓拍训练场地边的青草,而无心来做这平淡无味的德比新闻。 从球员到球迷,都认为富尔队若不以三球以上的净胜球取胜,都对不起俱乐部门前栽着的那两排横七竖八的小杨树。抱此观点的包括安普提队的球员和球迷。 吴震乔已作好了在比赛中替补出场的准备,并且深信教练会在第六十四分钟作出换人安排。 晚上诺里斯去约会了,吴震乔在报亭老板一如既往、锲而不舍的询问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买了一份足坛八卦报,逃窜回家。一吃完饭,就坐在窗前仔细研究起来。 正在专心致志之际,隐约听到一个声音飘来,似在呼喊他的名字。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除了一如既往的小区建筑风景外,什么也没有。他又低下头,然而那个似有若无的呼唤声再度飘来。本想置之不理,用心研究新闻,为明天的比赛作足准备,但无奈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就似近在耳边。 “奇怪!”吴震乔说着,再次抬头瞥了一眼,猛然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在窗口,正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的正装男子。 “我能进来吗?”窗外人问,不等吴震乔回答,又立即开口恳求,“您一定要让我进屋,把话说清楚!” 吴震乔从地板上爬起来,稳定了心神,“你是谁?” “这儿不方便说话,能让我进来吗?” 吴震乔准备给他开门,但他直接从窗口爬了进来。 “我相信您会对这个感兴趣!”那男子从怀中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吴震乔接过来看了看,“‘关于凌晨三点半通过学鸡叫叫醒球员参加早锻炼的内部机密通知’,这是什么?” “哦对不起,”那人一把将文件抽了回去,“拿错了!”他又从怀中抽出另一份,递了过来。 “‘交换协议’?”吴震乔纳闷地看着,越来越迷糊,“这是……” “让我向您解释!”那人热心道,“这是一份交换协议。” “这我知道,上面不是写着嘛!” “是的,我们需要交换一些东西,需要一个协议。” “交换什么?”吴震乔困惑地看向这个陌生来客。 那人的脸上露出扭捏,害羞道:“您知道,我是伯瑟斯队的……” “什么!”吴震乔脸色顿时煞白,“你是伯瑟斯的人?”他不等对方作出反应,就死命将他往门外推,“你这个间谍,被教练知道你跑我家里来,我就死定了!” “别这么激动嘛,”那人尽力赖着不动弹,“买卖不成仁义在。” 吴震乔将他推到门边,“我们之间没有‘买卖’,也没有‘仁义’!” “我们会提供给你丰厚的回报。” 吴震乔一愣,“丰厚的……回报?” 对方双眼发光,“是的,您将获得想要的一切!” “一切?”他想到柯丽亚。 “一切!” “包括……” “包括!” 吴震乔猛然醒转,继续将他往外推,“出去,出去,别在这儿害我!”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后,那人在门外小心地叩门,“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说一些细节问题,买卖不成……” 吴震乔朝门上踹了一脚,反弹力震得他脚心发麻。 叩门声消失了,几秒之后,又再次响起。 吴震乔正准备逃进浴室清净一会儿,但听到了诺里斯的声音。 “你回来得正好!”吴震乔给他开了门,急乎乎地道,同时警觉地朝他身后望了一眼。 “那人是谁?” “他走了吗?” “看见我回来他就走了。” 吴震乔放下心来,“伯瑟斯队的经理。” 诺里斯吃了一惊,“你和伯瑟斯的经理来往?” “我没有和他来往!” “至少你知道他是伯瑟斯的经理!” “那是我的推测,因为他们都喜欢凌晨三点半活动。感谢他今天没有在三点半来找我。”他突然记起前些天在窗下看见的高瘦黑影,“我的老天!”他打了寒颤:是不是他们早已盯上了他? “他怎么在这儿出现?”诺里斯一边脱袜子,一边问。 吴震乔想转换话题,“诺里斯,你今天又忘带钥匙了?” “当然没有,”诺里斯立即申辩,“我只是把它搁外套口袋里了。” “你的外套呢?” “落在柯丽亚家里了。” 吴震乔被口水呛了一下,“你……去了她的家?” “是的。” 吴震乔突然一顿发作,“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去一个正经女士的家?” 诺里斯耸耸肩,“那是我女朋友。” “是女朋友又怎么样?”吴震乔气得在屋里直转圈,“是女朋友就可以这么放浪形骸?只要没有结婚就都没有权利!” 诺里斯惊愕地瞪着他,“你生的哪门子气?” 吴震乔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停住脚,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闷头不语。 “我明白你们的传统很严谨,”诺里斯见他确实一副不好受的样子,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但我会一直爱柯丽亚的,我发誓!” 吴震乔良久叹了口气,“我错了,”他冷静地道,“这是你们的自由。”他走到窗前,在椅子里坐下,拿起桌上的那份八卦报,从刚才被打断的地方继续往下看。 ※ 赛前热身的时候,吴震乔远远看到乔教练在场边跳脚,他忙跑到马苏身边,向他打听出了什么事。 “谢琳不见了。”马苏双手抱胸,见怪不怪地道。 “他去哪儿了?” “买鸡蛋。” “买鸡蛋?” 吴震乔不能相信这也是失踪的理由。但马苏的情报是绝对可以信赖的,所以,刚刚还在更衣室聆听赛前布置的谢琳,确实是为了买鸡蛋而失踪了。 吴震乔边热身,边假装随意地来到场边,他清晰地听到老乔在咆哮:“给我把他找回来!不是比赛结束后,就是现在!现在!” 两个助理教练抱头跑向了球员通道。 吴震乔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场地中央,被一只筋骨暴突的手抓住了。他的视线沿着手一直向上,迎上了教练热切的眼睛。 “教练!”他后背有些起鸡皮疙瘩。 “今天你首发!”教练道。 “首发?”他立即来了劲。 “顶替谢琳,打中后卫。” “可是教练……” “踢过这个位置吗?” “在福格队踢过。” “很好!” “那次我们丢了五个球。” “什么?”教练被哽了一下。“唉,也没有其它办法了,你只要丢五个以内就算完成任务。记住,拉拽踢铲,记住!” “为什么……” “唉,”教练大声叹了一声,“现在我正处在焦头烂额中,你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好不好?不问会死吗?问了就不会死吗?你为什么要问这么多‘为什么’呢?你不想踢中后卫是吗?好的,等一找到谢琳,我就把你换下,那时你就解放了,在这之前,你给我守住,守住,懂吗?你说你为什么要问那么多‘为什么’呢?” 吴震乔委屈地道:“我只说了一个……” 中后卫的位置让他非常不适应,总觉得后面的宋路一直在监视他,而前面的对方前锋则似乎想随时戏耍他。他默默而热切地祈祷谢琳顺利买到鸡蛋,赶快归队,解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十二分钟,司职左后卫的陈知宇进了一球,不过进的不是对手大门,而是自家大门!一记漂亮的跃起争顶,场上的其他人都呆呆地看着皮球越过门将宋路的头顶,飞进了网窝。 陈知宇立即知道自己闯了祸,不安地向教练席望去。老乔正将一个矿泉水瓶狠命地砸在地上。 五分钟后,本场比赛的第二个进球诞生了。这次同样是陈知宇的进球,同样是没有弄清楚方向。第一次默默忍受了屈辱的宋路,这次双手叉腰地瞪着他。场边的老乔急得直抓自己暴竖的头发。 上半场结束,富尔队0:2落后。 更衣室里,陈知宇一直在哭泣。本来准备大发雷霆的老乔见这阵势,也软下心来,鼓励他调整心情,以全新的面貌投入到接下来的比赛中去。 下半场,急于扳平比分的富尔队大举压上进攻,使得后防十分吃紧。方光亮一直回身来要求他们再压上一点,但四个后卫频频摇头,都回他:“你自己上去,我们就在这儿待着!” 吴震乔每一秒钟都处于提心吊胆之中,他的祈祷越来越绵软无力,因为在球场边看不到任何谢琳返回的迹象。他只好尽力集中精力,疲于应付对方进攻球员的骚扰,不堪重负。 “再这样下去,我们还会丢球的!”他急得大叫道。 花音刚落,皮球滑过宋路的手指,以极其优美的弧线窜进了球网。所有人都呆住了,整个球场鸦雀无声,继而看台上响起排山倒海的嘘声。 吴震乔没有看清楚是安普提队哪位球员的进球,倒是蹲在地上呈痛苦状的陈知宇让他吃了一惊。他揉揉眼睛,极力要自己相信那只是一名后卫因为丢球而有的正常反应。 他走上前,“没事,还有时间。” 陈知宇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我不是故意的!” 吴震乔一阵恐慌,“不会又是……”他回头去看门将宋路,他正在挠一侧的立柱。 吴震乔不寒而栗,但他还是强作镇定,道:“不管怎么说,也算是顶帽子。”他意识到这样的状况再也没有办法熬下去了,等再次死球时,他借喝水之际来到场边,想请求教练将自己换下场。但教练席上没有老乔的身影。 “教练呢?”他急忙问助理教练。 “他说先回家买菜去了。” 吴震乔也想回家去菜市场买菜,但是他清楚只要谢琳一秒钟不出现,他就没有办法摆脱这场倒霉的比赛。 还没来得及以嚎啕大哭表达一下心情,就被助理教练赶回了场上。 “我实在受不了了,谢琳什么时候回来?”在场上与队友们擦肩而过时,他都要以绝望的语调抱怨上一句。士气低落的富尔队没有人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当然他也没有指望在主教练都被气跑的情况下得到回答。 当他问到第十个人时,对方回答道:“我早已回来了。” 吴震乔迟钝地抬起眼睛,差点瘫倒在地:回答他的,正是谢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激动地热泪盈眶。 “下半场一开场。” “那我可以下去休息了!” “你走了就剩三后卫了!” “你不是回来了吗?” “我得待在前卫的位置上。” 吴震乔呆了。 “我替换下了马苏。”谢琳解释。 这时,皮球向他们飞来,两个人作了个象征性地跃起争顶,将皮球摆渡给其他队友。 “可老乔说你一回来就把我替换下去!”吴震乔欲哭无泪。 谢琳无奈地耸耸肩,“他确实用我换下了马苏。” 突然,在不远处的李霆霄面向这边喊了一句:“你们两个在一起干什么?” 两个人忙分开,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吴震乔抬头瞧了一眼天空。太阳已经西沉,球场上方的一片天空呈现出宝蓝色。但这般沁人心脾的景色,却使吴震乔一阵眩晕。直到整场比赛结束,他还没有从这种眩晕中走出来。 正文 第十章 国家队志 吴震乔意外地在医务室碰见了宋路。 “你病了?”他关心地问。 “我没病。”宋路道。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按他的理解,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的房子不是一个让人感觉舒服的地方。 “我喜欢!” 如果别人喜欢,他即使是在太平间待着也无可厚非。于是吴震乔离开了他,去找马沃宁医生。 “‘安定’?”医生耐心地听他提完要求,“这个药不能随便开。” 吴震乔有些发急,“可我听说您给陈知宇开了很多!” “不是很多,就两瓶。” “可我只要两片!” 但医生还是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不行,你完全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治疗失眠。” “失眠?”吴震乔满脸讶异,“谁失眠?” “你不是要‘安定’吗?” “我是要‘安定’,这和失眠有什么关系?” 医生把他赶了出来。 宋路坐在外面的房间里打点滴。 “看来你是病了,不然怎么会挂这么大一瓶水。”吴震乔无限怜悯地道。 “这是葡萄糖!医生说可以驱赶萎靡不振症。” “萎靡不振症?” 宋路问他有没有要到想要的东西。 “没有。”吴震乔回答。 “我也没有。” “你要什么?” “胶水。” “那是什么药?” “医生也这么问。” 吴震乔确信自己从没有听说过这种药名。从俱乐部得不到“安定”,他决定去药房碰碰运气。在药店里,他看见了陈知宇。 “你也病了?”他走上前去打招呼。 “我失眠。”陈知宇道。 吴震乔决定安慰他几句,“对于球员而言,进乌龙球确实是个灾难,更何况是一场进仨,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不要……” “我早把这件事忘了。” “什么!” 陈知宇突然露出抓狂的表情,“我还是没有弄清楚他们到底有没有把我的生日改了!” “谁?谁把你的生日改了?” 陈知宇紧紧地拽住吴震乔的衣领,“就为这个,我已经失眠十八年了!” “十八年?”吴震乔掐指算了一下,“难道……你八岁就开始失眠了?” 陈知宇松开他,无精打采地往外走去。吴震乔望着他的背影,充满了同情。 陈知宇完全走出他的视野后,他去付款处问刚才那位头发竖立的男人买了什么。 “两瓶‘安定’。”服务员面无表情地回答。 吴震乔打了个寒颤,顾不得为自己买上两瓶“安定”,就飞一般地逃回了家。 ※ 第二轮比赛之后的首次训练,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焦点人物不是陈知宇,而是宋路,他被两家生产橄榄油的商家看中,他们拼死拼活地想要邀请他作代言。 “这是怎么回事?”吴震乔问站在他身边的陈知宇。 “他们说他能充分表现橄榄油‘细腻润滑’的特征。” “这跟宋路有什么关系?” “马苏说这跟他一场比赛丢三个球有关:手上就像抹了油!”陈知宇交换了一下支撑腿,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你说的没错,丢球确实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那也是你的主要责任!”吴震乔心里道。他四下打量了一遍,没有看见宋路的身影。他又留意了一下老乔,发现也没有看见他。想起上次自己被挟持到经理办公室的恐怖经历,他立即清楚这两人现在的具体位置所在。 “哼,”他有些气愤,“一定又是被那两个没有头脑的助理教练左右一夹带那儿去了!” “带哪儿去了?”两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吴震乔左右一瞧,自己所指的那两名助理教练正站在身边。陈知宇已不知去向。 “我……”他忙试图自圆其说,“我……” “没有机会了,晚了!”那两人同时大吼,“先跑五十圈再说!” “乔教练还没有来……” “他没空,今天的训练由我们全权负责。” 不仅是吴震乔,其它队员也被命令先跑五十圈操场以“热身”。当大家知道祸起何处时,都对吴震乔侧目而视,逼得他只好一边跑,一边频频道歉。 五十圈跑完后,众人皆瘫倒在草地上。吴震乔坐在谢琳身边,于是向他打听乔教练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今天肯定来不了了,”谢琳道,“估计最近几天都不会来。” “为什么?”吴震乔若被五雷击中,似是已经看到自己被助理教练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惨状。 “你没听见传言吗?”一个声音在边上响起。是杜若明。 “传言?” “听说他要下课了!”杜若明小声道。 吴震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联赛才打了两场!” “这是富尔队有史以来联赛开局最差的两场!”谢琳叹了口气。 杜若明点点头,表情深沉,“不久他就可以回家安安心心买菜了。” “买菜?”谢琳突然容光焕发,“太好了!我真羡慕他!” “那有什么好羡慕的?”吴震乔一头雾水。 “我已经三天没有买到鸡蛋了!”谢琳眼中的火花熄灭了。 “你为什么不去超市看一看呢?”杜若明道。 “我当然去了!没有,依然没有!” “这不可能,超市里什么都有!” “就是没有鸡蛋!” “好吧,那你换个别的什么。” “我只要鸡蛋!” “超市里怎么可能没有鸡蛋呢?” “因为母鸡都罢工了!” 另两人听傻了。 “母鸡为什么要罢工?”杜若明问。 “因为它们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 “不公平待遇?” “因为猪肉明显比鸡蛋价格涨得快。” 吴震乔夹在两人中间,在他们的对话中来回调整着视线。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居然坐在这里说吃的,给我跑五十圈!” 他连忙捂住耳朵,回过头去,助理教练之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我我我……”舌头有些不听话。 “对,就是你!” “不是我说的!” “我只看到了你!” 吴震乔环顾身周,另外两个人已经逃之夭夭。“这俩倒霉家伙!”他恨恨地道,哀叹自己遇到的怎么都是一些临阵自顾脱逃的自私胆小鬼。 “竟然还敢诅咒我们两个!”助理教练“哼哼”道,“再加五十圈!” “我说的不是你们!”吴震乔连忙解释。 但为时已晚,再来个五十圈看来是免不了了。助理教练踢着他的屁股,将他赶到了跑道上。 跑到最后一圈,吴震乔直接跑进了理疗室,瘫倒在按摩床上。 马沃宁医生看见他,立即道:“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已经无力说话的吴震乔用感动地眼神表示了对他的感激,指望通过他的按摩放松,能够让全身上下劳累过度的肌肉得到最快的恢复。 医生在他面前用镊子举起一片小药片。 吴震乔双眼盯着那片白色小药片,渐渐露出了恐慌之色。他从喉间发出了几声“咕咕”声。 医生将药片塞进他的嘴里,捏住了他的鼻子。接着如法炮制,喂了他第二颗。 “一共两片。”医生满意地点点头,“完全按你的要求。” ※ 晚上九点半,吴震乔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宋路,他正躲在墙角一个垃圾桶的阴影里,朝路过的吴震乔压着嗓门喊了一声。 “你在这儿干什么?”吴震乔吃惊地问,努力睁大眼睛以看清他。 宋路示意他小点声,“你碰到他们了吗?” “谁?” “一拨生意人,一拨狗仔队。” “没有。” 宋路松了口气,但还是小心谨慎,没有从阴影里出来。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溜达?”他似乎刚刚意识到吴震乔站在面前。 “我还没有回家。我在理疗室睡到现在。” “你在那儿睡觉干嘛?” 吴震乔耸耸肩。“你为什么不回家避避风头?” “回家?”宋路低声叫道,一脸不可思议,“那里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今天晚上我要去理疗室睡。” “很好,”吴震乔道,“也许你会得到两片‘安定’。” “‘安定’?”宋路从阴影里跳了出来,“我需要‘安定’!” 吴震乔目送着他像一阵风似地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家,诺里斯鼾声如雷。吴震乔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羡慕地看着这一酣然的场景,直到一个低声呼唤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出来。 他冲到窗口,朝窗下厉声道:“别来烦我!我不会和你们做什么交易的!” 一个身影冒上来,五短身材,与伯瑟斯队经理的高瘦大相径庭。 吴震乔一惊,“你是谁?” “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做交易?”对方问。 “难道你也是来和我做交易的?”他胆战心惊。 “这个交易对你绝对有好处!” 那人说着就企图爬进窗子来,被吴震乔制止了。 “等一等,”他道,“你是哪个队的?”先把这个问清楚。 “我是国家队的。” “这是什么队?”吴震乔的思维在甲级联赛的十八支球队名字里搜索了一个来回,发现并没有一个叫“国家”的队。但是他突然跳了起来,“国家队!” 那人趁这段时间,已经爬了进来。被屋里窗下阴影里的椅子磕到了膝盖,惨叫了一声。 “你是国家队的什么人?”吴震乔还在震惊中。 “领队。” 吴震乔克制住自己想要为他泡茶端水献媚讨好的yu望,“你到我家来,难道是……” “猜对了。” 吴震乔难以置信自己朝思暮想的国家队大门,此时向他大敞了开来。 “这简直是一场梦!”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眨着惊讶的眼睛,“你掐我一下。” 领队张开手掌就去掐他脖子。 吴震乔咳着后退了两步,“掐我手臂就行了!” “哦。”领队掐了一下他的手臂。 “这是真的!现在我是国脚了!” “没错。” “好的,我答应和你做这笔交易。” “你答应帮我们说服诺里斯了?” “诺里斯?这和诺里斯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是个外国人……” “是的,他是个外国人。” “不是我们国家的人……” “不是。” “所以不能加入我们的国家队……” “不能。” “所以这需要你的帮助……” 吴震乔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难道你们想……” “答对了!” “这不可能!”他叫道,“诺里斯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一直很想家,而且不止一次表示他深爱自己的祖国!” “他真的有那么说?” “是的!” 领队摸着下巴,沉思着在光线黯淡的房间里踱步。再次被磕得惨叫了一声后,他走到床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仍旧鼾声震天的诺里斯,然后走回到吴震乔面前。 “你看见了什么?”吴震乔问。 “什么也没看见!”领队还摸着他的下巴。“这事就交给你了。” 吴震乔见他有离开的迹象,忙拉住他,“什么事就交给我了?” “说服诺里斯。” “我说过这不可能!” “你想进国家队吗?” “当然!” “那就没有‘不可能’。” 领队爬上了窗台,跳了下去。一声惨叫后,迅速离去。 吴震乔站在黑暗中,思索着领队最后几句话语中所包含的逻辑关系。当他发现自己能不能成为国脚和诺里斯有着唇亡齿寒的关联后,立即跳到床前,粗暴地摇醒了诺里斯。 “助理教练!”诺里斯还没睁开眼,就紧张地大叫道。 “诺里斯,听我说,”吴震乔扳着他的肩膀,“现在是关键的时刻,生死存亡的时刻,你知道吗?现在已经到了你背叛祖国的神圣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