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孤独的考研 在巨大的宇宙、时间、世界和社会现实面前,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个晕眩、失明的侏儒,那就是我们真实可怜的本我面目。你认清你自己的本我面目了吗? 不要忘记我们的过去,不要忘记我们的青春、爱情和理想,因为它们是我们反抗这冷漠无情世界的宣言。逝去的美好不会全部都消失,它只是换了另一种存在方式,沉淀在我们的心底或者梦里,随着季节变幻花落花开。 一列绿皮火车正在华北省九月的大地上奔驰,宛如一条巨蟒,循着它固有的轨迹自东向西疾行。 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有节奏地敲打着,满仓的乘客拥挤着,说笑着,阔谈着,大部分都是着装时尚的青年学生。这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大学生开学返校的黄金时段。漫长的暑假终于过去了。 在中间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模样的青年正神情惘然痴痴地望着窗外,他脸型方正、瘦削、颧骨突起。金黄色的玉米地,高高矮矮的房舍,枯萎颓废的树木……一幅幅沾染秋色的图景像电影画面一样接连在窗口飞速呈现,然后又消失。“咚咚……咣当”,火车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他像沉醉其中一样闭上了双眼,仰靠在座背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所有人都正沉浸在兴奋的旅途中,嘈杂喧嚣的谈笑声实在太大,谁也没有注意他那秋风一样的叹息。 终于将漫长的两个月假期熬完了,又可以回到安静的校园了。那片宁谧温馨的土地早已经取代了家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成了他精神与心灵的归属地。然而这将是最后一年了,他的大四,他的毕业季,他的美好日子就要终结了。想到这儿他心里仿佛投进了一个铅球,一下子沉重了许多。 他多么想让这春天一样美妙快乐的大学生活永远延续下去啊!他喜欢这片“大观园”,喜欢这里的日子,即使在这里也曾有过忧伤。他喜欢读书、思考、流泪、叹息,喜欢一个人坐在中心花园吹着风看着蓝天白云的感觉。 他不知道毕业之后他能干什么,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对于前途,他简直一片茫然。自从他进入大学以来,工作越来越难找了。在他大一的时候,作为华北师范大学的一位文学院本科生,进一所市里中学教书还是轻而易举的,可是等他要毕业了,连进县城里的中学也变成奢望了。国家变了,变得太快了,不仅GDP直线上升,连大学生的数量也突飞猛进,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三两年的事。他不是不想尽快毕业,也不是想逃避就业,而是害怕自己无业可就。 他家境是农村中较贫困的,不是他父母不够勤奋,而是再勤奋也无用。粮食便宜的很,辛苦一年也总攒不住钱。这几年,他哥娶妻成家,又加上他读书的缘故,将家里几亩田里的收成全花光了,又欠下亲戚、邻居们十年也还不完的账。现在的农村人,一怕生病,二怕娶媳妇,三怕供应大学生。这些都是可以令生活迅速坠入困顿的可怕因素。他也想尽早毕业后挣钱,为他父母减轻家庭负担,但是他却渐渐发现没有这个能力。 火车缓缓地进了叫一个老岗县的小站,停了两分钟,又上来了许多人,大多也是扛着行李箱的学生模样。车厢里更吵闹了,跟学校的食堂一样喧嚷。他觉得无聊极了,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郁达夫小说集》,刚掀了没几页,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家兴!方家兴!” 他抬起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长脸和尖下巴。原来是和他是同班同学而且又是同市老乡的刘健。 “健哥!怎么是你?” “无巧不成连续剧啊!我也没想到是你小子。快帮我接一下行李。” 他同学刘健坐下后,扶了扶黑色的眼境框,又拉开夹克的拉链,扯着自己的衣服做扇动的样子,说:“太他妈热啦,你从你们县城上的车吧?今儿真是太巧了啊,咱哥俩竟然赶在同一天同一趟车同一节车厢了,你回学校够早啊,下周一才是规定报到时间嘞,怎么不在家再多呆两天呢?” “哎!我家里哪里是人呆的地方,没有一点家的味道,我恨不得老早就飞到学校里呢,在家多一天我就多痛苦一天。”家兴叹道。 “怎么了?家里多爽啊,有吃有喝的,想睡觉就睡觉,想看电视就看电视,家是美丽的夏威夷,是我们永远的心灵港湾,哪有不留恋港湾的船啊?” “那是你家。俺家可不是美丽的夏威夷,而是水深火热的苦寒之地。” 刘健掏出纸巾在脸上擦了擦汗,说:“咋了哥们?家里出事了不成?”诧异的目光透过他泛着彩光的眼镜向方家兴射过来。 “一言难尽哎!不知道为啥,俺家总是多灾多难,不是内忧就是外患。我嫂子在家整天不消停一刻,不是和我爸妈吵架就是和我哥吵架。今年夏天又在我舅舅家大闹一场,撒泼打滚、寻死觅活等一切女人的绝招全使出来了。因为和我哥生气就把她自己的手指头给剁了一个,我爸妈无奈,拿她没辙,我哥更是怕她如怕虎。她还说道,要是我们再惹她,她就死给我们看。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咋回事啊?她为啥啊?两口子吵架再正常不过了,她怎么连自己的手指头都剁了?她有病吧?她怎么还和你爸妈你舅舅吵架啊?这也太不通情达理太不孝顺了吧?”刘健像是听了一件罕世奇闻,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咳!家丑不可外扬,给你也说不清。她总是怪我爸妈给他们分的家产少了,恼我爸妈不疼她了,嫌弃我哥没本事跟着我哥受罪了,说我不尊敬她这个嫂子了。总之,在她眼里,连我们家的狗和猫都不顺她的意。归根结底,她无非是嫌弃我们家穷。还有我在南方打工的妹妹,和一个江州的男人好上了,死活非要嫁到外省去,我爸妈怕她被那个男人骗了,担心她将来到外地受苦,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她却说如果家里不同意她就永远不回来。我感觉到我们家早晚要有一场大灾难发生。我爸、我大爷、我叔叔他们弟兄几个也都是勾心斗角、互相敌视,我大爷我叔叔肯定都等着看我们家的笑话呢。健哥,你不知道我被这种充满火药味和裂痕的家庭氛围早已折磨得身心疲惫厌烦透顶了。” “唉!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这些你都管不了,改变不了。抱怨和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适应生活而不是让生活适应你’,以前我是最鄙夷这句话的,但现在觉得很多时候不得不如此。回到学校好好放松放松,安心学习。哎!转眼就是大四,要毕业了,咱们不得不考虑前途了。对了,你不是准备考研吗?开学了咱们搭伙儿上自习吧,一个人上自习很没劲。我打算跨专业考北亭大学的新闻,你觉得咋样?”刘健滔滔不绝地用他时而深沉时而激昂的嗓音说。 “太好了!没想到咱兄弟俩又不谋而合了。我想了一个暑假才拿定主意,我也打算考它的古代文学专业呢,咱一起努力,将来还在一个校园里做同学。” “缘分!默契!哈哈……将来咱还能一块打球。” “呵呵,你小子还要再虐我三年啊。大学被你压制完爆三年了。哥哥你就饶了兄弟吧。” “哈哈,谁叫你小子不长强壮一点呢?” “我也想长成奥尼尔啊,可小时候家里穷,初高中那会儿正长个儿,营养跟不上,给耽误了。要不然我肯定还能至少再长五厘米。” “哈哈,得了吧,不长个儿你是不是还要怨起党和政府来了?” “不敢不敢。要不是党和政府,说不定我们家还是生活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的贫下中农呢,要不是毛主席老人家当年金口一开,说‘人多力量大’,怎么会有排行老四的我爸?没有我爸哪会有我?要不是党和政府的高校扩招政策我怎么会上得了大学?虽然上了大学也未必能找到好工作吧,但是有了毕业证和学位证,再穷也是个知识分子不是?所以不管怎么说,我是很感激党和政府的。” “哈哈,说得好。你滴大大滴良民!” 他们说笑着,完全不去理会周围的人。不知不觉火车到了华北省省会沙河市,漫长的旅途已经走了一大半。沙河站是大站,许多人都在这里下了车,然后又上来一批陌生的面孔。 刘健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钟了。他站起来从上面的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书包,打开后拿出许多食物放在桌上,有牛奶、香肠、饼干、苹果等。他热情大方地招呼方家兴说:“来,吃吧哥们。” 家兴拘谨地笑道:“不不,你自己吃吧,上车前,我在我们县城火车站旁的一家馆子里已经吃了一大碗羊肉烩面,不饿。”刘健说:“别跟我作假了。你这人,我还不了解吗?平时在学校连一碗汤都不舍得喝,你会舍得吃羊肉烩面?”方家兴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笑着。刘健抓起一根香肠和一袋牛奶扔到他怀里,一边拍着自己的包里,说:“吃吧,我这里多着呢,下车扛着沉,多消耗一点就轻一点嘛。”方家兴这才不再推辞。 过了沙河站,客车上人明显少了,车厢不再那么吵嚷,方家兴和刘健坐在位子上也不再那么拥挤得难受了。一会儿,火车到了黄河,许多人都趴在车窗上看黄沙淤积的母亲河,看完了之后便十分失望地叹息摇头,嘴里骂道:“奶奶的,原来传说的黄河就这样子啊!”那些好奇感叹的大概都是一些大一新生和从未出过远门的乡下人。方家兴和刘健对此早已经不再好奇感叹,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坐车过黄河了。方家兴突然想起新生代诗人伊沙的《车过黄河》。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神圣和崇高么?神圣和崇高难道不是某些人编造出来的假话么?伟大,光荣,美好,幸福,呵呵,鬼才知道到底是不是骗人的东西。但没有了这些骗人的东西人生在世几十年只是吃喝、睡觉、生育,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家兴想。 过了黄河,很快,他们就到了学校所在的中州市,方家兴和刘健站起来,伸了伸疲惫的身子,提着所有行李开始挤进人流下车。 又回到了熟悉的中州市。在去学校的1路公交上,他们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中州市是个不太大的小城,生活节奏十分缓慢,大街上人们表情闲适恬淡,步子轻松而悠闲。街道两旁不见林立高耸的商业大厦,而更多的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四五层的居民楼。枝叶繁茂的法国梧桐树醉意朦胧地站立在路两旁,浓密的绿荫在街道上织起。此刻正值九月的初秋,浓密的梧桐叶虽然不再如盛夏时鲜艳盎扬,却沾染了秋色,多了一份诗意的沧桑与落寞,时而被风吹起一叶,飘飘遥遥地落在地上。方家兴看到这里竟看僵了一般,心里生出了许多的感慨。记得大一刚报到的时候,当他以一种完全陌生的眼光看待这座小城的时候,就被她的秀美所倾倒了。 缓缓前进的1路公交很快就到了华北师范大学。方家兴和刘健有些疲惫又有些兴奋地走下公交,心情复杂地踏进了阔别一个暑假的母校,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暑假后的开学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教学楼经历了酷暑雨季似乎又苍老了许多,檐下长了淡淡的青苔。中心花园也有些荒芜了,草坪上的草参差不齐,几乎可以淹没了人脚。只有通往宿舍的主干道两旁的合欢树,依然是那么的秀气俊美,玉立婆娑,花期虽过,却更多了一份成年女子的熟美。 方家兴和刘健住的西五楼到了。走在阴森潮湿的一楼走廊里,刘健一不小心撞到了垃圾桶上,随口骂了一句。到了二楼他拐了弯,家兴继续往三楼上。开了门,又见到了那个像仓库一样狭小、拥挤、脏乱的325宿舍。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把行李放好,看看手机,已经下午五点多,吃饭还太早,他真不知道如何度过这点无所事事的时间。正坐在床上发呆,此时门咣当一声被猛地撞开了,他们寝室老大崔玮来了。 崔玮未等方家兴抬头看他,就喊道:“呦!诗人来这么早?”家兴一看是他,恹恹地说,“我当是老七来了呢,原来是你啊玮哥。你不在家搞你的辅导班来这么早干嘛呀?怎么样?辅导班还不错吧?是不是数钱都数得手酸了?” “唉!别提了兄弟,累死了。还不够本儿嘞。赚钱真比吃屎还难啊。”崔玮放下行李摇摇头佯作伤心叹气的样子。 “谁相信呐?掏心窝子地说玮哥,以你的经济头脑和管理能力,就算2008全球经济危机再来一次,就算微软倒闭了,沃伦·巴菲特破产了,我都不相信你会赔钱。” “行了兄弟,别再寒碜我了。你这个诗人,说话最尖酸刻薄。” 他们寒暄胡侃了一阵,又互相谈起暑假、工作、考研的事。也许是大四最后一年的缘故,许多人都准备考研,所以寝室里的人今年返校都比较早。到第二天中午时,他们寝室八个来了七个,只剩下在南方的老八朱佑才。 “今年怎么都来那么早?”寝室长汪文军端着水杯边喝茶边说。 “考研呀!抓紧时间回来上自习啊!”老五郑韬坐在他的电脑旁,一副认真的口气。 “早呢!还有四个多月嘞。”崔玮满不在乎地甩甩手。 “唉,啥都没看呢,暑假两个月已经白白浪费过去了,不能再玩了。”家兴叹道。 “是呀,可不是吗?”“老实人”老二赵华中附和家兴说。 已经来了的七人中有六个准备考研,大家都似乎不约而同将话题转移到了考研上,只有不考研的“大仙”老三张朝早抱起篮球去了篮球场。 老七张耒在床上躺着正看《体坛周报》,这时也扭过头插嘴道:“玮哥说得对,还早嘞,还有四个月零二十天,我早算过了,考研也不过就两个月的事,现在复习恁早到时又忘了,到11月再复习也不迟。走,玮哥,换上行头到篮球场上战几个回合去。” 众人听了都笑了,汪文军说:“你以为考研是期末考试啊,提前一周突击一下就可以了?”张耒说:“一切困难、压力、痛苦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走吧,兄弟们,美好的大学时光已经不多了,要及时行乐,打球是正经。” 崔玮说:“哎呀,不敢啊耒哥,俺们跟你不是一个水平级的,你是NBA全明星级别的,俺们是NBDLA替补级别的啊。跟你战俺还不是自取其辱?记得大三全校篮球联赛您是何其的勇猛啊,那可是代表咱院的先发五虎之一啊,虽然数据不好,四场比赛砍下二分三失误,但是数据怎么能完全显现你的全部价值呢?” 张耒此时已经下床,急着去篮球场,不想和他在这打舌战,就一边四处寻找自己的篮球鞋,一边说:“你个熊货,逮住机会就挖苦我,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啦!” 崔玮一拍床坐起来说:“去!去!耒哥等等我,咋不去嘞?两个月没摸球了,浑身早痒痒了。文军、家兴,你们别愣着啊,赶紧的。”汪文军说:“我待会得去找小可去。她今天中午刚来。”崔玮鄙视地说:“都老夫老妻了还腻歪个啥啊!你瞅瞅我,齐芬叫我去逛街我都不去,老婆不要也得打球啊。”张耒、汪文军、郑韬皆笑。家兴说:“好!就冲玮哥这句恁爷们儿的话我也得去,本来我打算和刘键去图书馆呢,现在不去啦。去二楼喊他一块打球去。”说完也匆匆找篮球鞋去穿了。文军说:“那我得给小可发个短信。” 崔玮又试图说服篮球技术不太好的老五郑韬也去玩,可郑韬死活不去,说有很重要的事,问他什么事又不肯说,只是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众人说你小子肯定心里有事,回来再跟你算账。于是崔玮他们四个就抱着篮球去了篮球场,“老实人”赵华中去了图书馆,寝室里只剩下郑韬自己。 每当站在篮球场上的时候,方家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由颓废萎靡的“诗人”突然变成了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运动健儿,双手一触摸滚圆饱满的篮球他就精神亢奋。他爱篮球,正如他爱读书写作思考一样。听着篮球在地上咚咚地跳动,他就觉的那就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看着篮球从自己的手中飞出,在空中滑翔,画出优美的弧线,宛如夜空的流星一样令他痴迷沉醉。只有在篮球场上时,他才感觉到是最轻松的,最快乐的,不用去想生活的压力、渺茫的前途、虚无的爱情、痛苦的人生……生命只有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时才是真实的,其他的一切仿佛都是梦境。 他们一玩就是一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一个个大汗淋淋地尽兴而归。洗完澡,又一起去食堂吃饭,新学期开学自然要点几个炒菜喝点啤酒庆祝一下了。 美丽的新的学期,大学最后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校园里的一切仿佛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一些陌生单纯稚嫩的大一新生的眼睛。每一年都是这样,在这片土地上,有毕业的,也有新来的,就像四季的轮回。对于方家兴他们而言,每学期开始他们总是要先打一场篮球,然后喝一场小酒阔谈一番,展望一下新学期,就像展望NBA的新赛季一样。 “一场球, 几杯酒。 四年韶华如一梦, 多少悲欢情与愁。 今日笑谈知音友, 不知来年在何州?” 晚上的卧谈会精彩纷呈,众人讨论着暑假各自的新鲜事,新变化。喜事最多的还是郑韬,失恋一年多的他暑假在家里上考研辅导班时,认识了他们院里一个新闻专业的女生,两人互生好感,相约开学一起上自习。下午崔玮叫他去打球,他死活不去就是因为等着去车站接那个女生。其次老大崔玮也有喜事,暑假在家办辅导班挣了两千块钱。然后话题又转到热点“考研”、“工作”上,众人感叹着,哀愁着,不知怎么又落到那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女人”上了,最后伴着一片意味深长的笑语,大家入眠了 北方的秋天有着和春天相似的美丽。天高云淡,秋风习习,校园里的菊花和桂花竞相绽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路旁的合欢树默默地编织着醉人的绿荫。无论是工作、学习,还是睡觉、游玩都是绝佳的良辰。 方家兴和刘健每天在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他们畅谈展望将来在北亭大学一起读研、打球的美好未来,相互交流复习的经验,探讨学习的疑点。虽然两个人复习的专业课不同,但毕竟他们都是一个班的,又是同市老乡,所以共同语言还是蛮多的。两人关系好得如异性情侣一般形影不离。 家兴喜欢早起,刘健喜欢贪睡懒觉,所以每天早晨六七点总是家兴先起床去教室占座位,然后八点多的时候,刘健带着早餐去找他。他们不在一个宿舍,总是短信联系。 “在哪?” “田家炳506。今天给我捎个鸡蛋灌饼和一杯豆浆。” “好,没问题。马上到。” 有时在一起吃饭伙食费也不分彼此。你掏一顿,我掏一顿。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像情侣一样快乐默契,学习效率也特别高。即便如此,面对未知的未来,他们也难免会苦闷、彷徨、动摇、迷茫。 “健哥,你怕失败么?万一咱俩都考不上咋办?或者你考上了我考不上了咋办?我觉得我承受不起失败。”家兴说。 “怕啥?咱们这么努力咋可能考不上?要是咱们都考不上,那肯定有更多人完蛋。就算考不上,我也要看一看我与我理想之间的距离。现在咱们不用想太多结果,只管为理想竭尽全力就行了。万一真有那么一天,败也要败得悲壮,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放心吧,咱兄弟一定会比别人强。” “健哥你真牛!兄弟简直崇拜死你了。我为啥喜欢跟你在一起你知道吗?我就是佩服你这股天不怕地不怕、不甘心屈居人下的豪杰之气。” “哈哈,一般一般,说这话时我自己都觉得太假。我呀也就是精神上的强人,行动上的矮子,要不然我会每天比你晚起床一两个小时?” “健哥你忒谦虚了。说实在的,我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自信和胸怀就好了。我是永远都战胜不了自己的悲观和自卑。” “自信是个球!那些人所谓的自信都是装出来的。谁比谁差多少?如果你老是跪着看别人,那么你永远就会觉着别人都比你高大,而自己仿佛是一个侏儒。” 方家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里轻松了一点,又有了一点勇气,可低下头总觉得心里还是缺少些踏实感。他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默默地看书了。 秋意渐浓,方家兴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每到萧瑟北风吹起,万物尽染苍茫之际,他总要犯这老毛病。无数凄凉的秋夜,他在寝室的床铺上,辗转反复轻叹,无法使大脑停歇。 开学第二周,上完上午的自习,又吃过了午饭,家兴和刘健各自回各自的宿舍。推开门,寝室里的人都正挤在郑韬的电脑前趴着看什么。 崔玮见家兴回来了,赶紧拉他到电脑旁,说:“老六,快查查你上学期成绩,成绩出来了。”家兴不慌不忙地说:“查啥啊,我肯定不是第一。” “不是,是让你查查又挂科没。”老三张朝憨笑着说。众人都笑了。 家兴说:“只要你敢挂,我就敢挂。谁怕谁,又不是没挂过。”三年来,寝室八个人也只有他们两个挂过科,他俩常常嘲笑其他六个人的大学是“不完整”的。汪文军说:“挂科哪有那么容易啊。快查查吧,都出来了,现在就剩你的还不知道,说不准你还得请客呢。” 他们寝室有个规定,每个学期谁有了喜事都要请客,其中,考试寝室第一名就是这所谓的“喜事”之一,要请客。家兴只有在大一第一学期考试时接近过这“喜事”,但是最终因为英语不如郑韬而屈居第二,家兴为此高兴了好几天。后来第二学期他挂了一次英语,同时对他们的专业课对外汉语也越来越不感兴趣了,转而沉浸在文学里,就再也没有接近过那“喜事”。这一次也不例外,老五郑韬考得尤其好,学分绩点五点多,第三学年综合测评成绩位居全班第三,拿到了国家励志奖学金5000元。寝室里召开了“关于如何狠狠宰郑韬一顿”的内部会议。 老大崔玮慷慨陈词地说:“老五你们家祖坟到底怎么埋的啊?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小子碰上了?生在官僚家庭,长在繁华省城,高中早恋还能考上大学。平时从不看书,考前临时突击一周,竟然回回考得很好。去年莫名其妙地搞个国家级科研,今年又奖了五千。四六级一次性高分通过,考研考研又淘个老婆。怎么好事都被你占了?” 张耒附和道:“就是啊,韬哥,这也太不公平了,上帝对你简直比对他儿子还好嘞,这么多喜事凑合在一起,你可得请弟兄们去中州宾馆好好撮一顿,然后再洗个澡按摩按摩。” 大家相视而笑,郑韬乐呵呵地说:“美死你们吧,我请你们去天上人间吧?” 方家兴坐在自己的床沿上说:“这个就省了吧。不管怎么说韬哥,你这次考了寝室第一名,得了励志奖学金,又谈了个新女朋友,的确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举国欢腾的大喜事。” 郑韬拧着头做冤枉的样子说:“什么呀,我和她压根都还不是恋人关系,只是在一起上上自习而已。” “韬哥,你今年的喜事比60周年国庆意义还重大哩。国庆管我鸟事,大阅兵管我鸟事。但是韬哥你的喜事就不同了,兄弟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啊!”张耒接着说,他拍着自己胸口的样子显得十分真诚。 老大站在中间说:“韬哥你算为咱们寝室挣了大光了。想想四年来,咱们16个男生一直被他们59个女生压制着,总是眼巴巴地看他们8000、5000地拿钱,这次终于轮到咱们男生了,咱们男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以我在学生会工作多年的经验来看,在咱们院历史上就没有男生取得过如此优异的成绩,你是咱们院第一个拿到奖学金的男生,这可是彪炳千古的大事啊。无论如何这次你都得好好庆祝庆祝,让兄弟们也跟你粘粘喜气儿。兄弟们说对不对?寝室长你说呢?”他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一旁的老四汪文军说。 老四嘻嘻地笑道:“崔大哥说得太入理儿了,都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老二在自己的床上半躺着听着收音机,一个字不说,只咧着嘴笑,老三在他的床上坐着,双手扶着床梆乐得笑岔了气。 “老二,你先别听你的‘性’福大讲堂嘞,先停一会兄弟们商量正事呢。还有你老三,就知道笑,你说两句啊!我在这为了你们的酒肉据理力争,你们却坐在一旁看笑话!”崔玮看着老二老三愤愤不平底说。 老二说:“我说啥啊?你们商量好了我去吃就得了。”大家都笑出了眼泪。老二总是这么“实在”。让兑寝室费就掏钱,让打扫卫生就去找扫把,让吃就举筷子,让喝就端杯子。 郑韬抚着他的大肚子说:“请兄弟们是一定的,我郑韬也不是那种滑头人。只是现在考研复习呢,哪有时间啊?要不这样你们看行不行,等考完研我们再好好喝一场。” 大家都不同意,吵吵嚷嚷乱说一气,家兴说:“韬哥,咱何必非要把所有喜事放在一起庆祝呢?分开了一点一点地庆祝那就会使喜事连绵不断,岂不更好?你说不想在考研前大喝,咱们可以小喝嘛。你那么多喜事,咱一次一次地来,先把你的寝室第一庆祝了,考完研再庆祝你的奖学金。”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地拥护家兴的提议,都佩服感激地望着他,仿佛若不是他大家就差一点错失了一场美宴。 最后你一句,我一句,郑韬实在招架不住了,屈服道:“好好,就先为第一去破街小喝一次,说好是小的哦!”过了考研我照狠地请兄弟们大喝一回。众人一起欢呼,叫嚷着:“就知道韬哥不会让兄弟们失望的,韬哥真是爽快!” 郑韬摇摇头,无奈地说:“唉!你们说我这四年请你撮多少回了?你们啥时候也请我撮一回?”大家都说谁让他总是喜事不断呢,他们也想请,可是四年了一件喜事都没有。 周日晚上,他们宿舍七个人在学校外破街新盛园饭馆二楼围着一张大圆桌坐成了一个圈。破街是个又窄又短的小街,吃、穿、用、玩的服务还算比较齐全。新盛园是他们常去的馆子,便宜实惠又饭菜合口,而且最重要的是老板年轻的女儿既漂亮又热情。四年他们不知道去了多少次,刚开始他们走进去老板的女儿总是微笑着,露出她两颗洁白而且俊俏的小虎牙说:“欢迎光临!你们几位?”“八位。”他们回答。渐渐地,老板的女儿将他们全认识了,只要他们一进门,老板的女儿一句话不说,就羞涩地笑着赶紧往二楼上跑,去擦那张最大的圆桌。她噔噔往楼上跑的样子,宛如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 大四了,每个人的酒量食量都见长了。一阵狼吞虎咽之后,四打啤酒瓶已经倒在了地上。桌子上的盘子也空了好大半。老三依然是开场气势如虹,然后很快就蔫了,坐在一旁醉眼朦胧的样子甚是可爱。老大崔玮和老七张耒越喝越兴奋,老五郑韬只觉得有些发撑,没有一丝的醉意。老二只顾埋头自己夹菜吃,老四脸红得像猴的屁股。家兴喝了三四瓶,头有些轻飘飘,但还清醒依然。 没有老八朱佑才,宴席少了许多的笑料。大家都拍着桌子骂他:“老八这小崽子,在南方陪着老婆上了瘾,也不知道回来了。把兄弟们忘得没了影子。” 谈新学期,谈过去,谈考研,谈不知在何处的工作,谈无处安放的青春。对未来的无限迷茫之感和对往昔莫名的怀念之情,像窗外的那茫茫黑夜一样笼罩着一切。 老七举着斟满金黄透明啤酒的杯子,跑到对面家兴旁边,拍着他肩膀兴奋地说:“来,诗人!我这个粗人跟你碰一个,我先干了。”说着便一仰脖,将泛着气泡的一杯黄色的液体倒进了肚里,喝完还请大家瞧他倒过来的空空如也的杯子是否有残酒。大家鼓掌,家兴也端起杯子三两口干完了。 崔玮在一旁敲着桌子说:“妈的,想起毕业工作没着落,考研忒辛苦就心里不爽。诗人,给大家做首诗,调节调节气氛。”郑韬、张耒、张朝都拍手附和,表示极力欢迎。汪文军、赵华中在一旁说,就是就是,来一首。 家兴最近睡眠不好,在这个秋夜凄凉的时刻,又喝了酒,心里早也动了情绪。他受到刚才酒桌上大家的谈话内容的刺激,就边想边高歌到: “秋风秋月秋夜幕,满座豪雄慷慨朋。 贵客齐催举杯频,诗人且饮何惜命。 生死由天岂随己,富贵贫贱知谁定? 太白真率独游穷,子美仁爱漂泊死。 鸿图成烟文章在,多少明哲笑太痴。 人生何至伸羽翮?赢得生前身后值。 主人慰我彼太虚,暂惜眼前此宴真。 珍馐琼浆良宿友,欢乐相守复几辰? 停箸振奋残酒尽,人去席冷玉斛空。 今宵酒醒知何时?夜半人静远蛩声。” 家兴吟罢,坐下来自己默默喝了点茶,问大家觉得如何。郑韬举起手拍着掌叫好,因为他听到里面有他这个“主人”的影子。赵华中呵呵笑说不错不错,太有才了,汪文军闭着眼,红着脸,一言不发,仿佛是喝多了,又像是仍沉浸在家兴刚才的诗境里。张朝嘿嘿地笑说:“老六真乃‘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独有张耒抿着嘴说:“不好不好。”众人都不解,问他为什么。他一脸严肃正经地说:“情思太悲沉抑郁,意境太伤感凄凉了。怀才不遇的寒士之音,人去席空的离愁别绪,使人听了难受。”众人“哦哦”点头称赞,都佩服老七,夸他不愧是高中语文老师教育出来的儿子,文学功底深不可测啊。张耒也毫不谦虚,说:“那还用说,我小学三年级就开始看《西游记》,四年级看《水浒》,五年级看《三国》,到了初一就看《金瓶梅》了。”众人大笑。 家兴说:“我还以为你到了初一就读《红楼梦》了呢。来吧耒弟,为你刚才为我的精彩解读干一个。知我者耒弟也。” 崔玮说:“既然诗人这首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兄弟们说该怎么办吧?”崔玮不愧在学生会当久了干部,最善于调动群众。众人齐说:“自罚三个!”家兴苦笑,忙摆手求饶道:“兄弟们饶命,你们还不知道我的酒量吗?我这老胃病你们都见识过了,大一那回寒冬腊月深更半夜地让二哥背我去医院,你们不是忘了吧?要不这样,我再做一首,这首保证好,若不好,我甘愿受罚。”众人说好吧。家兴站起来,先“啊”一声酝酿一下感情,众人皆笑,然后他指着窗外吟道: “除了黑夜 还有什么能够使我空虚彷徨 除了爱情 还有什么能够使我苦闷忧伤 除了美酒 还有什么能让我将过去遗忘 空虚啊空虚 像黑夜一样漫无边际 爱情啊爱情 像星辰一样遥不可及 只有这美酒 啊!你这神奇的琼浆 值得珍惜 美酒啊美酒 我只有贪享你 或者悲惨地老去 来吧兄弟 与我将金樽举起 一饮到底!” 这一次众人全张口大声叫好,并跟随家兴举起杯子在桌子上空猛碰,金色的啤酒在空中四溅,落在黑色的桌子上,化作一团美丽的泡沫。宴席随着家兴的诗达到了高潮,旋即也结束了。 醉后的人生是可爱的,是美丽的。但是人生不能永远醉着,总要醒来,总要去面对醒后的世界。 家兴和刘健第二日依然去上自习。日复一日的复习相当痛苦,上午要背英语单词,下午要看专业课和政治,晚上还要做英语阅读训练题。家兴由于失眠的缘故,又加上对英语有些反感,所以上午的学习状态常常不好。下午的专业课复习任务也十分繁重。中外古今文学史,还有古代汉语、现代汉语,加起来一二十本书,令人望而却步。还有政治和数不尽的文学作品也要看。这一切都要在三四个月的时间去完成,其间还会有许多的诱惑,没有毅力和信心是很难坚持到最后的。 家兴寝室里六个人考研,每个人的努力程度和目的都不同。崔玮和张耒边玩边学,美其名曰劳逸结合、心态最重要。赵华中没什么业余嗜好,除了学习,回到宿舍就是听听收音机、看看关于甲骨文、篆文的书。汪文军每天陪着小可也是早出晚归,十分勤奋。郑韬与新闻的那个女“研友”形影不离,关系越来越亲密,除了在一起上自习,偶尔也会一起散步、吃饭。家兴和刘健在一起十分努力,他怕失败,压力大,晚上常常失眠。 日子稍纵即逝,转眼之间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来到了九月中下旬。北方的九月干燥少雨,使人不自觉间感到内心躁动不已。 下午坐在自习室的家兴痴痴地望着窗外灰暗矗立的楼房建筑,远远的天空中几只家鸽在来回盘旋,他的视线脱离了摆在桌上的《现代诗三百首》,像一只翩翩的蝴蝶一样飞到了窗外,捉不回来了。《雨巷》里的飘渺的忧愁和彷徨在他的心里回荡。戴望舒的苦闷不正是他的苦闷么?他敏感而孤独的心总是抗拒不了每一篇深情文字的感染。“文学有什么用?为什么考文学研究生?读完研能找到什么工作?”他不知道。然而他想要的就是那一份心动。坐在前面的刘健扭过头见他像只呆鹅一样,遍用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晃,他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刘健用手指指外面,示意他去厕所,他明白过来了,站起来随着刘健出了教室。 教室走廊尽头的男厕所里,他们并排跨立在便池前,刘健边尿边若无其事地说:“刚才想什么呢?像失了魂儿似的。”家兴盯着墙上“专售四六级答案,诚信为本,考后付款”的小广告,淡淡地回答:“没啥,这几天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晚上睡不好,白天老走神。” “失眠是文化人的通病啊!尤其是诗人。兄弟你已经具备了这一重要特征,将来肯定能成为中国文坛的新秀,文学界的脊梁。”刘健激情四射地应道。 家兴笑言:“你就取笑我吧,我都快崩溃了,你知道在床上‘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痛苦吗?” “你是不是想女人了?” “胡扯!我天天跟你在一起能想谁啊?” “是不是这几天学习太累了?我也觉得这一段时间挺累的,状态不好,看着书老走神。”刘健一边系上腰带拉上裤门拉链,一边说,“要不去操场活动活动吧,打会儿球,咱们有一个多星期没玩儿了吧?” “是啊,要不是考研真想天天打。都是为了理想啊!” 刘健吐了口吐沫洗着手说:“理想个屁,为了理想也不能不要身体。走,现在就回去召集人马,你给你们宿舍的崔玮、张耒、汪文军他们几个发个短信,我给我们宿舍的老柯和老马发个短信,让他们都速回宿舍。去他妈的考研吧!” 家兴和刘健收拾了书包火速回到宿舍。人生在世不能没有一点生活爱好,否则业余的生活该有多么的枯燥啊。家兴不是一个兴趣太广的人,除了文学,就是打篮球了,篮球和文学是他摆脱现实中苦恼与压力的两种不可或缺的寄托。青春的躁动,满腔的热血和压抑,常常无处发泄,篮球便成了最好的泄欲工具。这帮二十出头、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青年像需要爱情一样需要篮球,每当双手攥住那滚圆饱满的篮球就如同握住了女人的奶子一样使他们热血沸腾,一个个立刻变得如雄起勇猛的牛犊。其实使人快乐很简单,有时候只需要一件小小的物什。 晚上十点多,大家都从自习室回来,忙于洗脚、谈笑、玩电脑。崔玮和张耒玩着实况足球的电脑游戏,张耒把键盘敲得猛响,一边为错失一个射门的绝佳良机而大声懊恼,崔玮手把着手柄胜似闲庭信步一样放松,嘴里哼着,脸上笑开了花。郑韬在一旁观战,拳头握得很紧,嘴里急促地喊着:“玮哥!快!你快点!射!快射啊!”似乎比崔玮还紧张。崔玮叫他别再喊了,他喊得实在太那个,极其容易使人产生不好的想象,听得他浑身不自在。张耒终于趁机进了一个球,兴奋地手舞足蹈。崔玮开始埋怨起郑韬来,郑韬反驳道:“你自己精力不集中,却埋怨起我来了。”汪文军一边坐在床沿上一边搓着盆子里的脚,一边和家兴探讨着现代汉语中“语义指向”的问题。赵华中歪在床上听着自己的收音机,他上铺的张朝带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就在这时,班长钟琦拿着一摞纸进来了。 钟琦像一个领袖一样站在人群面前宣布:“同学们,通知个事,四年一度的实习就要到了,时间是六周,两周校内实习,四周校外实习。咱班的实习基地是省城四十七中,他们学校有个国际部,招收了很多学汉语的外国学生,美国的,德国的,俄罗斯的,印度的,非洲的也有,很好玩。” “有没有日本的女生?”张耒插嘴道。众人都笑,说他这是典型的当代中国青年大学生的思维:只要一看到或听到“日本”、“护士”、“女生”、“女教师”等字样就会立刻不自觉地浮想联翩,以至于成了某种本能,真是无药可救了。 钟琦也笑了,接着说:“当然有,日韩的都有。可总共就11个名额,要在班内75个人中进行选拔。剩下的人自己找实习基地。这是实习报告表,到时候保证有章就行了。”说完把八分表放在桌上。 郑韬啊了一声,惊讶地问:“为什么只有11个名额呀?不是每个人都有实习机会的吗?这么少怎么分配啊?” 钟琦亲切地说:“我的韬哥呀,你怎么那么糊涂啊?不让你去实习才好嘞,你不正好可以安心准备考研了?他们汉语言是学校安排实习基地,每个人都必须去,很多人想考研不想去实习还不中哩!”其他人凑过来又问这问那,说实习好玩不,表格怎么填,章怎么盖,班长一一作答。最后大家都没有疑义了,班长和每个人打个招呼,道个晚安,然后就潇洒地离开了。 崔玮拿起实习报告看了两眼,甩给张耒说:“耒弟,交给你了,回家去你爸学校让他老人家盖个章签个字。” 其他人也都纷纷把表扔给张耒,说麻烦麻烦,也捎带着一块盖了得了。张耒不干了,恼怒地说:“亏你们几个鸟人想得出来,让我回家来回奔波,你们在学校逍遥自在,我不干!我还要考研嘞!” 崔玮笑着说:“考啥研呀,反正你也希望不大。不如为兄弟门做后勤服务算了。等兄弟们考上了一定请你去各自的学校转转看看。” 张耒愤愤地说:“你个乌鸦嘴!你咋知道我考不上呢?你才考不上呢!哦,不!我祝愿你老婆一定考上,考上了就把你甩了,就像二哥的老婆去年甩二哥一样。” 大家都笑了,老二淡淡地说,都过去了还提她干啥。汪文军拍着张耒的肩膀说:“耒弟!为了咱寝室兄弟你就辛苦一下,当然我以寝室长的名誉向你保证,事成之后兄弟们觉不会忘记你的,我让韬哥拿出一部分寝室费为你犒劳。”郑韬接着说:“对!我以财政部长的名誉向你保证。耒弟你说吧,你有啥要求,兄弟们尽量满足你。” “我想去中州宾馆,大吃一顿,然后再享受一下其他服务,叫个情感陪护。”张耒兴奋地讲道。 大家皆笑。“中州宾馆太贵了,我看你还是去杨岗或者火车站吧。那边温州发廊、足疗按摩的地方还挺多的。门口的阿姨大妈都很热情的。”崔玮一脸坏笑地说。 张耒失望地说:“那也档次太低了吧。那里都是民工云集的地方。我一个大学生,还是童子身,怎么可以去那种花柳风尘之地?” 汪文军对张耒说:“寝室给你报销半程路费怎么样?” 张耒坐在床板上扳着脚说:“不干!去中州宾馆一直是我的梦想,我做梦都想着去中州宾馆,然后在那里遇见一位咱们学校的美女,她在那里兼职做女公关、情感陪护,从此我们一见钟情,我用真心将她感动,最后救她从良……” 家兴说:“完了完了,你不仅日本AV看多了,而且古代言情小说也看多了。中国的青年如果都像你这样祖国真是要完了。” 汪文军止住笑严肃地说:“寝室给你报销来回火车票,你就别再推辞了。” 张耒却挥手拒绝说:“算了,我跟兄弟们说着玩儿嘞,我能叫兄弟们掏钱?我自己回去也是一样浪费路费,不就是多捎几张纸的事吗?” 家兴渐渐地发现,刘健在自习室看一会儿书就要摘掉眼镜揉揉眼,趴在桌上眯一会儿。早上也起得越来越晚了,他不禁关心地问道:“健哥最近咋回事啊?怎么也和我一样犯了失眠症了么?早上起那么晚,白天还老趴桌上小寐,咋回事?” 刘健揉着眼睛无奈地说:“妈的,眼睛不舒服,干涩还隐隐作疼,暑假那会儿就开始了,我没在意,没想到最近又开始了,不能看书。” “咋回事啊?我看着也不红不肿的啊。” “我也不知道,不看书或电脑不疼,只要一看就疼。真是要命。” “估计是眼疲劳了吧。买点眼药水试试。” “买过了,不行。过两天再看看情况吧。不行就去医院。” 又过了一周,刘健的眼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家兴也为他着急,对于现在,考研复习的关键时候不用眼睛怎么可以呢?如果是身体其他部位出点小毛病还可以坚持扛一扛,唯独这眼睛,是读书人最重要的身体器官,一刻也缺少不得。 刘健想尽了办法,在中州城的所有大医院都看过了,但总是不见好转。眼看考研复习时间一天比一天紧张,快要报名了,他实在是扛不住了。他沮丧地对家兴说:“家兴,我恐怕不能陪你上自习了,我想要去四十七中实习,我的眼睛一直不好,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家兴眼中略带忧伤地望着刘健说:“你想好了吗健哥?你真想去实习你就去吧。只是你就这样放弃甘心么?你的新闻梦还要坚持不?” 刘健低沉地说:“走着看吧,先去实习,如果到时候眼睛好些了,感觉复习的状态还不错就坚持报名,如果不行就不报名了,浪费那个钱干啥。” “可是健哥……你不是说过,无论如何你也要看看你与你理想的距离么?” “没办法,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啊。我也不想放弃,过一天说一天吧,谁会想到飞来横祸遭此一劫呢?” “唉!可是……你……自己要考虑好啊。这考研一年只有一次机会。”家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刘健也不想说,片刻沉默,两人走进了教室。 这一夜,家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一直在想刘健的事情。“人生是多么地不可预料,理想是多么地不堪一击呀!许多事情总是变得太快,总是不按着我们的计划走。”他起初是多么地憧憬与刘健在一起读研的日子啊,他享受与他携手并肩共同备考的快乐。可人这一生,能够长久陪伴我们,在岁月的道路上跋涉前进的人真是太少了。许多时候我们只能寂寞地独行。或许在最初的开端,还有许多的朋友、亲人,爱人、陪我们出发,在我们左右。可是越走人越少,走着走着人就散了、消失了。最后我们突然回头,荒芜的路上只有我们自己落满霜花的脚印,过程的艰辛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最后的成功也无人分享,成功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幌子。他又想起鲁迅的《过客》,他想了又想,他不就是那过客吗?为什么要考研?为什么要朝前走?前面有鲜花还是坟墓?他不知道。但不走行么?呆在原地又没有其他的出路,感到厌恶,所以只有拼命地往前走。或许,人生难免要忍受孤独的。“他人即是地狱!”超人都是孤独的。鸿鹄从来都是单飞,只有燕雀才结伴成群。“刘健啊,可怜的兄弟,你从大二就做着新闻的梦想,最后你的理想却因为眼睛而成了泡影……可叹唉!等待我的又是怎样残忍的打击呢?我的失眠病会不会最后将我击倒呢?” 走廊里,匆匆急急的拖鞋声音响起,接着是公共厕所门的旋转声,咕咚一声冲水桶的声音,然后又是门的声音,拖鞋声音…… 寝室内老三张朝浑厚洪亮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家兴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凌晨3:50,黎明的曙光快要来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上帝啊,求你让我睡一会儿吧。”家兴痛苦地闭上眼,用被子蒙住了头。 去四十七中实习的人员选拔试讲赛,家兴没有去参加,为了考研他放弃了。刘健以其活泼大胆创新的讲课风格取得了较好的成绩,最终的11人大名单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他喜不自胜,家兴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临走去省城的时候,家兴帮他提着行李到学校大门口等1路公交车。 “健哥,到那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回来,兄弟想你。” “你这家伙别弄得恁伤感好不好,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啊,好像我要去西边隔壁二监狱一样。” “二监狱?美死你吧。那可是我省最大的女监,里面尽是如饥似渴的母老虎。你小子别看现在浑身是肌肉,到里面不到半月就叫你小子肾亏阳虚、精尽人亡。” “哦!我愿意羊入虎口,如果可能,就让我去拯救那些沉沦的可爱灵魂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好了,别抒情了,车来了。” 刘健笑嘻嘻地拎上包,走向了车门,家兴在背后喊他:“健哥,好好歇歇你的眼,如果眼病好了就抽空多复习复习,能考还是要考。” “知道了。” 车启动了,像是一艘小船一样,飘飘荡荡地驶向西方,家兴看着车后面一缕青烟在空中袅袅盘旋,留恋着,徘徊着,久久不肯散去。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正文 像雪一样飘来 家兴送刘健去省城实习后,又开始了自己寂寞孤单的复习生活。最初几日,他总不太适应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奔走在餐厅和教室里,尤其是走在合欢树夹道成阴的小路上,看着挽手的情侣和三五成群的人,想着自己却孤单伶俜没有一个说笑的伴,实在是空虚寂寞得使人感伤。 这一日家兴坐在自习室里,眼里看着英语单词,心却早已飞出九霄云外,他想起与刘健一起复习的快乐,又哀怜起现在自己独来独往的寂寞,便悲从中来。他卷起星火英语词汇书,掏出日记本写起诗来: “曾忆盟言志梦州?岂知君今另高谋. 却恨别离无长亭,未劝君更一杯酒. 此去任重而道远,应是鲲鹏南海游. 秋宵浩荡九万里,紫微云霞伴君头. 可怜幽园独守人,黄河遥望空自愁.” 写罢他自己一边吟诵,一边默默哀叹。“人因落魄寻知己,诗写牢愁见性情”啊!想想崔玮、汪文军、郑韬都有人陪着上自习,而且又是异性,累了可以挽手去花园散散步,寂寞了可以相互抚慰,烦闷了可以相互开导,沮丧了可以相互鼓励,而他永远只有一个人。唉!这自习室里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尽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四年了,有谁真正懂过他呢?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就是郁达夫笔下的那可怜的“沉沦者”。他忍不住想对着天喊上一句:“苍天呀苍天!我并不要知识,我并不要名誉,我也不要那些无用的金钱,我只要一个安慰我体谅我的心!” 烦恼总是接踵而至。晚上家兴正在自习,突然手机震动了。他母亲打来电话,说他的妹妹好久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了,打她手机也没人接,会不会在厂子里出事了?他母亲边说边哭泣着。家兴温柔地劝解他母亲道:“妈,应该不会有啥事的,她也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可以照顾自己了。”他母亲又哽咽地说:“只要她一天不嫁人就永远是小孩子,她会不会与那个江州的男人私奔了?唉!这小妮子,真是不该让她去打工,在家定了媒结了婚啥事也不会有了,孩儿大不由娘啊!现在的小孩儿只要一出去打工就不听话了,学野了”。听着母亲的抽泣,家兴心里也十分酸楚难受。他劝母亲别担心了,他会在QQ上给她留言,让她给家里打电话。母亲问QQ是啥?她能看到吗?家兴说就是电脑,现在的年轻人都会经常上网的,她看到了留言,如果心里还有这个家,就会打电话,如果她没良心了,家里也不要她了!家兴对他妹妹有些生气,但是内心又十分牵挂担心,既爱又恨的复杂心理使他不知所措。 他挂了母亲的电话,想了又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一个哥哥活在无爱的婚姻中,整日吵闹,一个妹妹又为了爱情生死相许。“唉!我的家啊总是不幸得很。都是婚姻、爱情害得,由此可见婚姻爱情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简直有些害怕了,厌恶了。“我宁愿一辈子单身,也不要那样活得辛苦!”他又想想,如果我不是上了大学,现在也已经在农村结了婚生了子了,等待我的就是哥哥那样的生活。啊!太可怕了。” 对于这一切,对于他的哥哥和妹妹,他和他父母的观点并不完全一致,他反对无爱的婚姻,他赞成婚姻自由,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能因此去支持怂恿他的哥哥离婚么?他能因此鼓励他的妹妹为了“爱”忤逆父母的意愿么? 匆匆忙忙的一天过去了。家兴感觉什么都没学到,看的书什么都没记住。这样怎么能考上研究生呢?他边走边懊恼着。 回到宿舍,班长钟琦正巧也在,见他进了门就望着他说:“家兴,这是你的教师资格证考试的准考证。好好准备吧,过了国庆节就要考试了,放假七天趁机好好看一看那七本书。” 家兴接过贴着自己忧郁面孔的一张纸,看了看说:“好!谢谢了班长。”钟琦告过别,说声晚安走了。” 张耒大声叫苦道:“乖乖!七本书,咋看啊?” 正在一旁坐着洗着脚的崔玮,两只脚丫在盆子里来回搓着,把水弄得啪嗒啪嗒响,他幸灾乐祸地说:“哎呀,幸亏我当时没报名啊,要报了还不完蛋?没事的耒弟,谁不知道你过目不忘、一目十行?每次期末考试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一本本几百页的课本还不是几天就被你照样搞定了?” 张耒说:“这玩意比文学难背得多,你自己看看,什么教育学、心理学、教师法规、教师职业道德净是零碎枯燥的玩意儿。再说,期末考试都划题了,重点已经很明确了。可这是一片茫然、漫无目的啊!” “耒弟,你一贯的自信与乐观哪里去了?考研你都不怕,敢放狠话到十一月再复习也不晚,还怕一个教师资格证考试?”家兴把自己的准考证随手丢在抽屉里,坐在床上说。 “不一样的,考研我是考着玩的,这教师资格证可是将来咱的饭碗啊。”张耒严肃地说。 “啊哈!你也会认真起来了?我以为你是从来什么都不关心都不在意的‘默尓索’呢。” “哈哈,或许默尓索才是真正的人呢,咱们都是生活在荒谬而不觉醒的可怜的动物。我只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哪能跟他相提并论?”张耒笑道。 郑韬问默尓索是谁,家兴和张耒都笑他没文化了,让他还去问他的智囊团朱佑才去。郑韬说:“得了吧,他指不定又弄什么糊弄我呢!那小子不知道净胡诌,大一的时候被他侃侃而谈的假象所欺骗,现在才明白过来,寝室里最没学问的除了我就是他了。”众人都笑了。 崔玮故作冷冷的语气说:“都别考了,考个啥啊?有了教室资格证又能如何?人家汉语言文学的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哩。现在的学校都要求是师范专业对口就业,你一个非师范的对外汉语,中不中,洋不洋的,谁肯要你呀?再说回家当一辈子老师有啥球意思?老婆孩子都养不起。” 汪文军在一旁说:“你别这样说,多一个证就多一条选择,总比没有活路强。我、老二还有老八想考还没资格呢。普通话不好奈何啊?”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沮丧地爬上床去了。 说起普通话,话题就越扯越远了。汪文军想起自己考了三次总也分不清一声和三声,读起“笔直”总是“逼直”。赵华中又想起自己同样也是考了三次却分不清h、f,把“吃饭”总读成“吃唤”,“发钱”读成“花钱”。家兴想起来更懊恼,第一次考试差0.3就是一乙了,想着第二次努努力一定能多考一点,结果却越考越少,连二甲都不到。众人都笑他杯具了,他一气之下,发誓大学阶段再也不考普通话。最后大家又开始攻击起崔玮来,平时都一样说方言,考前也没见他多么努力地准备,怎么单单就他第一次考了个一乙?由此可见现在的考试制度大多总是良莠不分,不能区别出好坏优劣。崔玮嘿嘿地直笑,说:“我那是纯属侥幸么?我那是实力!不服你们也来考一个一乙来看看。年轻人能力不行不要怨天尤人,那些骂社会制度的人大多是不能适应社会制度的人,连适应社会的能力都没有还有啥大成就?年轻人啊应该先学会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适应你。”众人不屑地齐说:“切!你今年不就才26周岁吗,在我们面前卖啥老呀?” 家兴正欲脱衣上床,张耒从上铺垂下头对他说:“家兴,明天你起来叫我,我跟你一路上自习去。” 家兴以为听错了,惊讶地说:“你去上自习?哈哈,不是开玩笑吧。”其他人听了也都会心的笑了。 张耒赌咒发誓一样坚决地说:“骗你干啥,明天我要不起床你拿凉水泼我!” “哈哈,好!你说的,可别怪我明早上无情。” “你别啊哥!我在下铺,你泼他我不遭殃了?”崔玮这时候反对道。 家兴和众人都说:“好好的谁叫你大三那年从324搬过来呢?本来空着一个床我们放东西挺好的,你非要舔着脸挪过来,挪过来还占据了我们寝室的头把交椅,真是比宋江还可恶。” 崔玮开始舌战群儒,个个讨好,说他挪过来给寝室带来多少欢乐,打球多了一个主力,兑寝室费多了一份子……总之自从他搬过来,寝室里简直就是翻天覆地、乾坤扭转、万象更新,他开启了325历史的新纪元,没有他就没有325现在的活泼、和谐、安定、团结的精神局面…… 众人止住他,都一致说:“好了好了,别自己给自己往脸上摸金了,把自己说得似乎比党还伟大。该睡觉了,再不把嘴嘬住就把他驱逐出境。”他乖乖的闭了嘴,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张耒果真起来跟家兴去上自习了。大家都说太阳从东南西北一块儿升出来了。张耒说:“唉。整整四年了,在院里被院里人误解,在班里被班里人误解,在寝室里又被你们误解,做名人难啊!”众人皆笑,然后也都洗洗刷刷各自去上自习了。 张耒背着书包,里面装着七本考教师资格证要用的书,跟在家兴的屁股后面,像个书童似的,傻傻可爱。家兴说今天上午去二号楼,他便唯唯诺诺地跟着去二号楼,家兴说今天下午去田家炳,他便哒哒地跟着去田家炳。平时张耒总是在寝室躺在床上看书,所以对各个教室的课程安排全不熟悉,而对于这学期已经上了很久自习的家兴来说,哪个教室哪个时间有没有课早已是了如指掌了。 家兴刚刚失去刘健的陪伴,此时张耒突然开始跟着他上自习,真是让他喜出望外,终于又有个伴了。 家兴决心做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他要裸考教师资格证,节省下来时间和精力全身心地备战考研。这个决定让张耒大吃一惊。 “你疯了吧?真准备裸考?” “嗯,这还能假?”家兴边走边说。 “你小子四年来从来没这么有种过,以前考试临发卷前十分钟还争分夺秒地看书呢,这回是咋了?” “我要破釜沉舟考研!优柔寡断、胆小怯懦是永远成不了大事的。男人一定要对自己狠一点。这是这么多天我跟刘健上自习从他身上学到的。” “呵呵,咱这样出来的乡下人破釜沉舟根本破不起,一旦失败你就一无所有了,你还指望啥东山再起?咱们还是能得到一些是一些吧。考研不知道啥样子,三年后也不知道啥情况,一切都虚无缥缈得很,你想想是不是?况且这教师资格证是摆在眼前的鸭子,唾手可得,你就忍心眼看着它飞走?暑假报名还交了三百多块钱哩,你不心疼?”张耒走着分析着,发自肺腑地说。 家兴依然没有动摇,仍然十分坚定的回答他:“一点钱算啥,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能称为大问题。我就是要考研,我不想回家当个语文老师。我的那个家啊!唉……” 说着说着到了教室,他们俩找到两个空位分别坐下了。家兴看他的考研书,张耒看他的教师资格证书,两人各自用起功来。 十月金秋到了,国庆放了七天长假,大一大二和大三的学生该回家的回家,该出去游玩的游玩,学校里猛然清静了许多。丹桂飘香,金菊竟放,校园里主干道的两旁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盆景,合欢树下的路灯上挂上了红红的大灯笼。60周年国庆,举国欢喜啊!全国各族人民,奋斗在各行各业的无私奉献的人民群众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向祖国母亲献礼。对于家兴他们,就只有好好勤奋复习,争取考上研究生更好的深造自己,才能将来为党国事业为社会人民做更大的贡献。更重要的是,同时也为日趋严峻的大学生就业形势的缓解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看罢威武雄壮的阅兵仪式,仰望着胡总书记豪迈亲切的笑容,不得不让每一个热爱祖国的国人心潮澎湃、血脉喷张。“有我们强大的国防力量做支撑,我们就坚信祖国统一指日可待!坚信我们一定能够收复东海钓鱼岛!坚信日趋严峻的就业形势一定能够改善!坚信扶摇直上的房价一定能够降下来!坚信三年后研究生毕业一切都会更美好……”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共产主义要一步一步的走。家兴他们每日该上自习还得上自习。张耒和他一块吃饭一起去教室,有说有笑,好不惬意。放假了,吃饭也不挤了,座位也不用抢了,一切都不用匆匆忙忙了,可以换一种悠然恬淡的心态享受这简单而规律的生活了。 有时候整个教室里只有张耒和家兴他们两个人,屋子里全都是他们的天下,他们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想谈天便谈天,想躺着就躺着。他们坐在靠南侧的窗户,一边看书,一边听着mp3晒着太阳,中午吃过饭也不用回宿舍,就抱着书包,听着音乐晒暖打盹儿就可以了。温暖干净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教室,照在桌子上,抚摸着人的脸,暖和着脊背,啊!这种悠然幸福的时刻人生不多呵! 阳光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静下急躁的心来,忘记忧愁悲喜,晒得人懒洋洋的,懒得坐起来,懒得睁眼,懒得胡思乱想,甚至懒得去焦虑忧伤。好久没有没享受过酣睡甜蜜的家兴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睡得好甜好香。他醒来睁开眼,仿佛觉得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现在浑身充满了春天般的勃勃生机与活力,大脑清醒,心情舒畅,一切都美好得让人心醉神迷。 张耒用书捅捅家兴的脊背笑嘻嘻地说:“今儿天儿不错!嘿嘿。” “是啊!好得让人心疼。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光普照,秋高气爽。”家兴眯着眼说。 “这么好的天气,在这龌龊的教室里复习真是辜负了外面的好韶光,对不起老天爷唉!”张耒长叹一声,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了。 “那你说怎么才不辜负这美好时光呢?” “打球!吹着风,晒着太阳,呼吸着新鲜空气,让生命完全暴露在大自然的怀抱之中,物我交融、天人合一才不辜负。在这憋屈的屋里算球啊?”张耒说到“打球”,睁大了两眼,激动地说,脸上放射着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唉!想打球就打球,拐弯抹角含蓄抒情个啥啊?”家兴笑了。 “那咱走呗!还等个啥?此时一刻值千金。”说罢将书一拢扒装进书包里,站起来就往门外跑。 “哎!你等等我呀!”家兴一边收拾书和笔,一边喊住他。 七天假期转瞬即逝。教师资格证考试那天,家兴果真一页书也没复习,和别人一样起了个早,坐公交到二中去考试了。考试结束,别人走出考场都笑了:“试题简直太容易了,妈妈的,复习一个星期简直太浪费了,两天都够了。”家兴哭笑不得:“怎么当初两天的时间也不舍得花费呢?唉!现在说啥后悔也来不及了。” 想要的太多往往得到的越少。什么都想要往往什么都得不到。考上研究生比什么都好。成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理想牺牲再多都值得!家兴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考完教师资格证,张耒竟然爱上了上自习,他说上自习还蛮有意思呢,没事可以看看风景,瞅瞅女生。他和家兴都是要考文学的,张耒要考东京师范大学的比较文学,家兴有一套文学参考书,他就跟着家兴蹭着一起看。二人讨论文艺、哲学、人生、生活、爱情,时而严肃较真时而轻松放诞。家兴说张耒是一个深受西方文学毒害的当代“多余人”,张耒说他是深受古典浪漫主义文学毒害的“老夫子”。 寝室众人都不太习惯回到宿舍看不见躺在床上的张耒。他说:“其实我也是严肃的理想主义者,我也是要认真考研的。”崔玮取笑道:“耒弟一严肃,上帝都想哭。让他上去吧,我敢打赌,他坚持不了半个月,nba一开始他肯定就歇窝。”大家都呵呵笑,点头称是。 天已是深秋,夜更凉了。一场秋雨,滋润了干燥的空气和土地,却加速了世界的凋零。曾经碧绿似锦的草坪开始枯黄死亡,合欢树开始一片一片飘落她蛾眉一样秀美的叶子。 “萧萧秋风至, 万物染苍黄. 秋尘飞至处, 花落蝶彷徨. 人皆望花开, 谁怜草木亡. 落红埋深深, 不见来人葬.” 又过了几天,张耒没有歇窝,依然和家兴嗒嗒地上自习,不料崔玮却意外地倒下了。 一天早晨,崔玮拿着草纸急匆匆地去上厕所,久久不见回来,约半个小时仍然见他在那蹲着,像一只抱窝的老母鸡一动不动。郑韬站在寝室门口朝斜对门的卫生间喊道:“玮哥!你生孩子呢还是拉屎呢,怎么那么久?你再不回来我们锁门了啊。” “哎!别锁门,我没带钥匙。” “你快点啊!我们不等你了哈。” 不一会,终于见他像一个孕妇岔拉着腿,满脸的艰难与痛苦,苍白扭曲的脸十分让人可怜。 郑韬好奇地问他:“玮哥,怎么了这是?怎么一脸痛经状?” 郑韬咧着嘴,捂着屁股,呻吟道:“哎哟!我的乖乖!屁眼疼死了,像着火了一样灼烧得难受,拉屎疼得我浑身冒汗,像被撕裂的感觉。” 郑韬和众人呼啦一下全笑弯了腰,开玩笑地说:“你小子和齐芬玩儿得够花啊,是不是玩过火了留下后遗症了?到底是不是?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是不是那天买手机晚上没回来那次?” 只见崔玮仍软绵绵地,蔫蔫地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床上,嘴里一边呻吟一边叫苦道:“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熊货,唉!我都痛苦死了你们还有心思涮我。”然后闭上眼继续呻吟,哎呦哎呦得很让人揪心。 众人见他不像往日,受到调侃也不激动地反击,一副愿杀愿奸随便的样子,似乎是真的病得不轻。 “咋的啦要死的样子,要不要帮你叫120?”家兴半开玩笑的说。 “崔大哥,你忍忍!我去找辆车子把你拖到医院去吧。”老四汪文军拍着他的背说。 老三张朝说:“你们考研的都去上自习吧,玮哥交给我了,待会我背他去校医院。” 众人还要留下,陪着去医院,张朝坚决不让,说:“我一个人都搞定了,我一个183的大个儿弄不动他170的小瘦猴?”崔玮也说:“不麻烦兄弟那么多人了,你们时间宝贵,让老三陪我去吧,反正他也不考研。”大家恋恋不舍,各自安慰他几句,并嘱咐张朝小心,说如果有事及时打电话。然后各自去上自习不提。 噩耗传来,崔玮得了痔疮,不得不暂停复习回家治病,一走就是一周。寝室里每个人都对他十分牵挂,每天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问候病情。没有了崔玮,寝室仿佛一下子缺了半边天,每个人都不习惯。 郑涛说佑才不在,又没有了玮哥,没人逗他玩了,好难过啊;张耒唉叹一声也说没人陪他斗嘴了,好寂寞;家兴说,每每看到他床头对面人去床空的残境,打球也没人和他对位了,就莫名的使他忧伤起来;汪文军说没有了崔大哥他们寝室就没有了精神领袖。原来他在的时候大家都不觉得,还总埋怨他大三时厚颜无耻地搬过来抢占了大家的生存空间,没事还老挤兑他。现在觉得过去真不该那样刻薄地对待他,这个小小325还真是不能没有他,他给这个小小的屋子带来了多少欢乐啊,他就是一个老大哥,带领着他们七个小弟,他是他们的精神依托、情感的纽带啊。他年长成熟、见多识广,他活泼开朗、大度宽容而且幽默睿智。大一时做他们的班长,整天为班级操劳,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脑袋都快成葫芦了,那时候他虽然不住在他们宿舍,却对他们比对自己宿舍的人还亲呢,帮助他们解决了多少困难,大三时又带领他们在新生报到时卖生活用品,卖海报,三天就赚了一千多。这个集体不能没有他啊。每个人都盼着他尽快痊愈,赶紧回到这个集体。 又过了一周,离校有半个月之久的崔玮终于又活蹦乱跳、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郑韬高兴地宣布:“热烈欢迎玮哥康复归来!今天一定要去新盛园为玮哥接风洗尘,我以寝室财政部长的名誉建议从寝室费里拨款,寝室长批不批?” 汪文军笑道:“接风是应该的,但痔疮不能喝酒啊。”崔玮也摆手推辞说:“谢谢兄弟们好意了,兄弟们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我真不能喝酒,来时医生特意嘱咐的。” 家兴提议道:“那我们就在寝室内为玮哥接风吧,买点干货和水果,给他多买点香蕉,让他多润润肠子。” 众人都以为不错,于是晚上就买来了好几兜点心、瓜子、水果,在寝室里摆了一桌,桌子上摆不下,又放在凳子上。众人围坐一圈,吃着干货,嗑着瓜子,看着电影,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此时没有考研,没有工作,没有迷茫,没有忧愁,只有温馨惬意的手足情深,和不着边际的男人们之间的谈天说地。 电影结束了,干货吃完了,只有谈天还意犹未尽。地上铺了一层瓜子皮,像是下了一层厚厚的雪,门后也堆满了苹果核和香蕉皮。上铺的老三、老四、老七都洗吧洗吧然后心满意足地爬上去躺在床上慢慢消化去了,下铺的老二、老五洗脚的洗脚,刷牙的刷牙。家兴摇摇头,叹道:“唉!看来这残局败景又得我收拾喽。”众人都笑,说毕业时一定给你颁发个325劳模证书,省得到时候找工作简历上连一个“奖励”也没有。家兴也笑了。 秋去冬来,寒露为霜。金色的十月倏然而过,寒冷的十一月悄然而至。今年的冬天仿佛来得异常早,异常地猛烈。冬天是懒人的天堂,却是勤快人的噩梦。家兴他们早上总是顶着寒风,踏着晨霜去上自习,天冷得常常使人懒得动手翻书写字。 一年一度的NBA开打了,每天上午比赛不断,给许多空虚无聊的人带来了无数的激情与刺激。他们上课惦记着,或着偷偷看手机文字直播,或者躲在寝室不顾一切、全神贯注地守候在电脑旁。崔玮说得对,NBA一开打,张耒果然就动摇了。他早上也不起床了,上午也不和家兴去上自习了。就只和张朝一起守候在电脑前,等待着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北美洲土地上两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球队,整装待发走向赛场。他也不吃早饭,看完比赛一般就中午了,去餐厅两顿合一顿,吃饱了再去上自习。待家兴吃完午饭回到宿舍,他往往正欲动身离去。家兴早上起床也不再叫他,自己独自去上自习,只有下午和晚上时,他一般才和张耒在一起。两人就这样时而分开,时而相聚。 随着四六级、考研、期末考试的临近,找空位是越来越难了。很多教室都是人山人海,“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坐满了人。屋里万马齐喑,安静而庄严,站在门口望去,只见无数像西瓜似的低埋的头,和风吹树叶般的翻书声。有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下来,却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在黑板上潇洒地写上了一行字:“本教室稍后有会议,请各位同学去其他教室自习。谢谢合作。×年×月×日。”下面的人顿时都被气炸了肺,收拾的时候故意把书在桌上摔得很响,也有的人依然恋恋不舍地呆在原处不动,他见有人不动便开始催促。 “请大家配合一点,快点好吗?” “我们配合你们谁配合我们啊?我们考研辛辛苦苦地占个位置容易吗?” “我们真的有会,很重要的,已经找楼管申请过了。不好意思。”那人深表歉意地站在讲台上期待地望着台下。 “会会会!整天开会!这国家这社会自上到下哪来那么多会?官方整日有开不完的会,竟然连学生也沾染了这习气!”家兴默默地在心里生气地说,“你们开会重要,我们考研就不重要么?谁赋予的你们权利将我们随便赶走?耽误这么多人宝贵的时间,明年考不上研你负责得起吗?我们这些辛辛苦苦的考研人真该团结起来同他斗争到底,如果大家都不走看他能如何?正是多数人的不团结才造成了团结的少数人的专制横行。” 越想越气的家兴正在楼道里彷徨徘徊,不知道去哪里好,忽然他手机震动了,他一看是刘健的电话,便立刻接了:“喂!健哥,咋了?在省城实习咋样啊?” “完啦!一切都完啦!” 家兴被吓了了一跳,攥紧了手机赶紧说:“咋了健哥?到底出啥事了?” “哈哈……我说是‘结束了’,Over!It‘sover!不是完蛋了。一词多义,注意上下文语境。Doyouunderstand?” 家兴笑逐颜开:“嗨!我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健哥,一月不见,如隔三秋啊,天天跟老外在一起果然进步不小啊,英语说得真地道,汉语语法也进步了。” “哈哈。我这周末就回去了。票已经买好了。” “哎呀!是吗?那好啊,兄弟真是想死你了,回来给你接风。” “中!等着我。” 得知刘健要回来了,家兴心里乐开了花,把刚才的被“驱逐”之辱早忘了干净。他一边暗自高兴一边往楼上走,以往沉重的脚步今儿突然变得异常矫健有力,三两步便把楼梯迈到了最高层六楼。他从西向东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寻觅空位,终于在最东面靠北的612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下来。他恨不得时间快快地过,周末赶紧到来。 终于,家兴急切盼望的周末来了。刘健在周六中午就回到了学校。他一回到寝室,放下行李便去了家兴寝室。不料家兴上自习还没回来。崔玮、张耒等人见刘健突然出现在眼前,身穿一件黑色的立领风衣,带着黑边眼镜,风度翩翩,像个英国绅士,都惊讶地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崔玮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肩膀热情地说:“乖乖!健哥!啥时候回来的?这一身打扮酷地很啊!” 张耒也从床上跳下来,踢拉上拖鞋,笑哈哈地扯着刘健的新上衣说:“就是啊健哥!这一身一穿,兄弟都不认识你了。这衣服料子款式不错啊,在省城买的?让兄弟也试试合身不。”说着便硬生生地开始扒刘健的上衣。刘健哈哈地笑着说:“你们这帮流氓!人家刚回来风尘仆仆地来看你们,你们不说热烈欢迎问候一下,却先扒人家衣服。” “你不是来看我们的,你是来看家兴的吧。”崔玮阴阳怪调地说。 “你知道不知道健哥,家兴自从你走后天天为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啊!”张耒接着崔玮的话茬也一脸坏笑地说。 刘健说:“滚蛋吧去!他睡不着是我的事吗?” 众人都笑了。崔玮继续说:“别掩饰了,家兴都已经承认了,他说你们两个是亲密无间的‘同志’。” 众人大笑。刘健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真的假的?这家伙怎么胡说啊?” 张耒说:“不信你等他回来问他。那几天我跟他上自习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张口闭口就是‘健哥’的,对你念念不忘。你说,一般的哥们关系有像你们这样的么?” 郑韬、张朝笑得坐不住了。正在此时,只见家兴推门而入。他看到刘健回来了先是高兴得大吃一惊,然后又看到众人全部一脸怪笑地瞅着他,他便摸不着头脑起来。 “你们笑啥来?”家兴好奇不解地问。 “这帮熊货侮辱咱兄弟俩的友谊,说咱们两个是‘同志’。”刘健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家兴狠狠地放下书和茶杯,笑怒道:“你们这帮禽兽!谁说的?崔玮!肯定是你个贱货!”他指着正在一旁喝水的崔玮说。 崔玮佯装无辜可怜状:“咋啥坏事都怨我呢?” 家兴说:“除了你还会有谁?就你鬼点子多,你撅撅腚我就知道你屙啥屎。”众人又笑。 然后他们又说笑了一阵,问了些刘健实习的事,崔玮、张耒说下午一起陪健哥打球,算为他接风。刘健很高兴,说好的。家兴本不想去,他不舍得时间,崔玮说:“你怎么能不去嘞,健哥都去嘞,就算为了健哥你也得牺牲一下啊。”家兴同意了。 下午无风,阳光灿烂,天气不算太冷,家兴他们打球玩得十分高兴。五六点的时候又一起去学校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在蒸房蒸了蒸,觉得十分舒爽。 洗完澡家兴和刘健一起去破街吃饭,他们边走边说笑。刘健说:“喝啤的还是白的?” 家兴说:“喝白的吧。这天太冷了。我知道一家新开的‘东北酒坊’,是专卖各种纯粮散酒的,‘状元红’、‘女儿红’都有。咱去尝尝如何?” 刘健不假思索,张口就答应了:“中。咱们去弄一斤‘女儿红’。” 他们穿过热闹拥挤的破街,走到最南头又往西一拐到了“东北酒坊”,然后花二十八块钱买了一斤据老板说很好的滋补酒——“状元红”,最后又折回来进了新盛园。 两人点了两个下酒菜,又点了一个冬瓜炖小鸡火锅,就开始了举杯畅饮。 “一人半斤,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咱兄弟俩平分了这一瓶。”刘健边说边给家兴倒酒。 “恐怕不行啊健哥,我还没喝过半斤嘞,可能喝不了。”家兴有些胆怯地说,“还是你多喝点吧。” “没球事,老板不说了吗,这酒含有枸杞,滋阴补肾,大补啊!”刘健说着便把家兴面前的酒杯斟满了,然后又把自己的倒满。家兴看着有些淡淡发红的满满一杯白酒,心里有些发毛。然而又不好意思和刘健推辞,能喝多少是多少吧。 家兴问刘健在省城一个月实习咋样啊,都干啥。眼睛好点没。 刘健轻轻扶了扶自己的黑边眼镜淡淡地说:“奶奶的,还是不能看书。我在四十七中国际部的俄罗斯班,教俄罗斯的那些十六七岁的留学生汉语,每天也就是陪他们聊聊天,偶尔老师让上台讲一回课。怎么说呢,说有意思也没啥意思,说没意思也有些意思,人生不就这回事嘛。” 家兴听了反而变得兴奋激动起来:“俄罗斯班?乖乖,那不很有意思吗?他们学校怪厉害啊,有很多外国人吗,还一个国家分一个班?” “嗨!也没多少,就俄罗斯、日本、韩国的多点。” “呵呵,教外国人汉语难不?有意思没?” “哈哈,教男生没意思,教女生有意思,那些俄罗斯的小‘喀秋莎’们……哈哈,一个个含苞欲放,真是一个比一个诱人。”刘健说起俄罗斯的女生突然激动起来。 家兴也笑道:“哈哈,是么?描述形如一下呗!我只在托尔斯泰、普希金的作品里知道俄罗斯的女人好,还真没见过嘞。” “哈哈,打网球的莎拉波娃你知道哦,就是湖人队武贾西奇的老婆,都是像她那样的。那叫一个正点啊……哈哈……” “怪不得武贾西奇自从认识了莎娃就越来越水了,原来‘红颜祸水啊’啊!”家兴叹息一声道。 “也许吧。是男人谁能抵抗得住莎娃的诱惑啊?有了她肯定整天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哎,对了,我还为他们几个俄罗斯的小姑娘做了首诗,用毛笔写在宣纸上送给了他们每人一份,他们一个个喜得真high啊!” “你作诗?还写毛笔字?别丢咱师大对外汉语的形象了,我啥时候见你动手写过诗啊?大二书法课你去过几次啊?知道老师叫什么?最后作业还是我替你写的你还好意思说。”家兴睁大了眼望着刘健调侃道。 “你也太小看为兄了,再说你哥们我当初也是广播站编辑部的,也是曾经天儿天儿舞文弄墨。咱水平在人才济济的国内排不上号但忽悠他们几个外国人还不很随意么?”刘健说。 “哈哈,也是。哎,你做的啥诗啊,背来我听听呗。”家兴催逼着刘健说。 刘健扭扭捏捏谦虚地说:“我那都是胡诌的打油之作,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啊?算了吧。”刘健挥一挥筷子。 家兴不答应,非要逼着他讲。刘健推辞不过,就只好停下筷子背了起来: “咏俄罗斯女郎 骨肉均匀立如杨, 两腮霜雪浮春光. 汪汪碧眼含秋水, 丝丝金发飘沁香. 新鲜妩媚易文字, 别样风情难图将. 太平寰宇共娇美, 毋分肤色与国邦.” 还没听完,家兴已经笑出了眼泪,他说:“我看你小子也得小心点,别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了。” 刘健说:“那有啥啊,等咱有钱了也去俄罗斯搞一个老婆。” 两人哈哈一笑,共同端起杯子走了一个。 夜晚的天已经很冷,穿着毛衣尚觉得哆嗦。但有酒便不一样,几口下肚,便觉得腹内生火了一般暖烘烘的。喝完了第一杯,刘健又把剩下的平分到家兴和自己的杯子里。家兴已经觉得天旋地转了,然而却抵挡不住酒的诱惑和刘健的热劝,便一反往日地多贪了几杯。也许是高兴,所以家兴今天的酒量似乎突然变大了,果真把半斤白酒喝得一滴不剩。两人摇摇晃晃下了楼,家兴付账,刘健也要掏钱,家兴一把把他推开说:“说好了我给你接风的。” 刘健不再和他厮让,他心里明白,他和家兴两人之间绝不必虚与委蛇。 新盛园老板的女儿,见他们四眼朦胧,左摇右摆站立不稳,羞涩地笑道:“我给你们倒杯浓茶吧。” 家兴和刘健感激不尽忙说:“谢谢姐姐!” 她羞红了脸,低着头说道:“其实我和你们大小差不多的。”家兴和刘健面面相觑,感觉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妹子,我们喝多了。” 她又掩口含情脉脉地笑了,说:“你们还是叫我媛媛吧。”刘健和家兴呵呵笑道:“好!好!好名字!”然后两人相互搀扶着,端着媛媛倒的热茶说笑着回学校了。 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多了,崔玮见家兴醉意熏熏地进了宿舍,便笑道:“呦!诗人咋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们两个开房去了呢!” 众人都笑。家兴踢了他一脚,说:“你们才去包房了呢!龌龊!你个贱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家兴喝了点水,然后又和众人说笑几句,实在坚持不住了,醉得厉害,只觉得酒劲一股一股地愈来愈强,直往心口和头上顶。就拨葱一般胡乱两下把衣服脱了,倒头就睡了,再也听不见大家说些什么。 睡到半夜,家兴醒了,只觉得胃里疼痛难忍,肚子里翻江倒海只想吐。他摸着黑,穿上拖鞋,刚跑进水房就不行了,俯在水池上“呕呕”地狂吐不止。前晚和刘健吃的花生米、豆皮金针菇、冬瓜鸡肉混合着发酸的胃液和刺鼻的酒味,顺着家兴的鼻子和嘴奔腾倾泻。 一阵狂风暴雨似地呕吐之后,家兴趴在水池上打开水龙头漱了口,又洗了脸,挣扎着回到宿舍。他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杯子,又在地上摸到了暖壶,倒了半杯热水喝下去,觉得胃里好些,疼痛有所缓解,就重新躺回了床上。约过了十几分钟,他又感到恶心想吐,于是又匆匆忙忙跑进水房,这一次吐出的不再是食物,而是白色无味的水,家兴感到了不妙。吐了一次又吐一次,肯定是胃病又犯了,非得去医院不可。 他想起大一那次元旦和寝室人喝酒,先是白的,又是啤的,混着喝,睡到半夜他就不行了,又苦又黄的胆汁都吐出来了。寝室里人都吓坏了,汪文军披上衣服就赶紧去外面给他买药,跑了好几家药店却都叫不开门,最后无奈赵华中只好用自行车把他驮到校医院挂了吊针。 那时已是深冬,半夜屋外天寒地冻,赵华中只穿了薄秋衣,外面裹了一件羽绒服,毛衣都没来得及穿就带着家兴去了医院。赵华中在校医院门口叫了老半天,把门拍得咣咣响,周围的狗全惊醒了,家兴在一边靠着墙呕吐不止。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见到一个半睡半醒的护士来开了门。好在挂了吊针没一会家兴就止住了吐,赵华中在冰冷的病房里陪着他枯坐了一夜。 家兴又吐了一次后捂着肚子回到寝室,这时寝室里人都被惊醒了。汪文军拉开了灯,见家兴面色苍白痛苦地捂着肚子,就劝他多喝点热水。郑韬也起来去自己的柜子里找蜂蜜,说蜂蜜解酒。他找到后打开盖,用勺子舀了三四勺放进家兴的杯子里,又倒了些温水让他喝了试试。家兴听从地喝了几口,坐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体,歇了不足十分钟立刻又钻进了水房。 崔玮和张耒说,这刘健也是的,不知道家兴胃不好么?咋就让他喝恁多? 老二赵华中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说,看来还得非去医院不可。家兴吐得实在扛不住了,胃里早已经空空如也却仍不停地干呕。在众人的劝说下,他只好穿上衣服跟赵华中去了医院。十一月的后半夜,虽不是寒风凌冽,却冷风习习,让人直哆嗦。 在医院里,家兴躺在病床上仍然呕吐不止。赵华中就守候在他的面前,一会儿跑去给他接水,一会给他递纸。家兴感动得两眼湿润,心里充满了愧疚与感恩。 如果没有赵华中,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父母就只有赵华中曾如此细心地照顾过他了。连他的亲哥哥亲妹妹都不曾有过。 他又想想,如果人生有一天,这些知心的朋友都散了,父母不在了,而他又没有一个相爱的人,他病得卧床不起了谁来照顾他给他端碗水呢?等他将来,若混到像阿Q、徐福贵一样,没有了父母朋友,又没有妻儿老小,他干脆去死了算了。 人啊!每时每刻都不能没有爱的呵护,孩提时需要父母的爱,年轻时需要朋友的爱,成人后需要恋人的爱,苍老了需要儿女的爱,否则一生将是多么可怜! 吊针换了三瓶,家兴仍然隔一会一吐。赵华中被折腾得一夜不得安闲。天终于亮了,医生说:“你们该走了,我们夜班要下班了。”赵华中问他还一直呕吐咋办呀?那医生说:“所有的止吐解酒的药都已经用过了,回去歇着吧,如果你们不回去,就等白班的大夫八点来上班了再看一看也可以。”说完便让家兴赵华中去结账。 家兴无奈只好让赵华中去结过帐,离开病房。还不到八点,怎么办?他感到还是有些难受,回去不放心,就坐在楼下候诊室里等医生。八点白班的大夫开始上班了,他又让赵华中挂了一个号,去内科看大夫。大夫问怎么回事,家兴有气无力地说了。大夫冷冷地说,回去吧,不用看了,回去使劲喝水,使劲吐,把酒劲吐干净了也就好了。 家兴感到十分失望,却又没办法只好跟赵华中回去。他们刚出医院,汪文军来了,他截住他俩说:“兄弟们不放心,让我来看看。咋样了?”家兴很感动,说没事了医生让回去歇着。 三人同行回到了宿舍。崔玮问好了没,张耒说:“你吃啥我给你捎。”郑韬说:“今上午我的蜂蜜放桌上,你随便喝。”家兴连忙说谢谢,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午寝室里只剩下家兴和张耒。家兴又吐了两次,张耒帮他倒了些蜂蜜水,他喝了半杯然后躺在床上睡了一觉,中午吃饭时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似乎完全好了。他跟张耒去餐厅吃了一个鸡蛋灌饼,又喝了一点粥,觉得不那么虚弱了,下午便继续去上自习。 晚上,刘健听说家兴进了医院,急忙来了325看望家兴来了,他买了一瓶蜂蜜给家兴解解酒,家兴不要,说好了,已经没事了。刘健又说:“蜂蜜可以安神促进睡眠,正好可以改善你一下你的失眠状况。” 众人都说:“家兴你看健哥对你多好啊,你们哪里像哥们,分明就是‘同志’嘛。”刘健和家兴听了又恼又笑,家兴非要和崔玮算账,以为全是那小子起的哄。 刘健却大方地劝家兴说:“咱哥俩好咱的,让别人去说吧!谁愿说啥谁说啥!”崔玮说:“看着没,健哥都默认了。”众人一阵大笑。 然后又说起他们俩怎么回事,怎么会喝恁多,又说起喝得什么酒,家兴说散装酒,然后大家都唏嘘一声,总结出原因说:“肯定是酒的问题,你们怎么可以喝散装酒呢?太不要命了,指不定里面有什么氰胺呢。这年头活着不容易,吃喝都得小心。” 通往理想的征程上,注定是一路风雨,不会太顺利。有时候你越是匆忙向前,越是挫折频出,阻挡你的脚步。家兴觉得这周末打球喝酒又大病一场,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他觉得十分罪恶,发奋要在接下来的几天多学点弥补过来。让他高兴的是,他上次他去的那个田家炳612教室课非常少,每周只有周二的上午前两节有课,这样他就把自己的书放在一个书桌里,占据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革命根据地”,从此不再到处“打游击”了。 他的座位在中间第四排北面的路边,出入方便,不用向旁人借过,学累了又可以向北侧望一望窗外的天空。有个固定的“居所”真好!他现在才终于明白,怪不得过来人都说考研“打游击”没有“阵地战”的升学率高。人啊,不能没有一个固定的凭依,情感上要有,身体上也同样需要。无所凭依地漂泊游荡,便永远没有归宿感,没有归宿感哪来的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哪来的幸福感?老祖宗安土重迁便是这个道理吧。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来了。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天入冬以来最强的一股寒流。 呼啸的西北风如潮水般不断涌来,愈来愈强,愈来愈凛冽。最后坚守在枝头的枯叶缓缓飘落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缩着头,抱着怀,来去匆匆。女生的长发被吹乱了,遮住了眼;男生的上衣被吹开了,合不上,扯不住。 第二天风更烈。第三天风愈来愈猛。世界被吹得到处冷冰冰地没有一丝热气。下午家兴坐在612那个属于他的位子上,只听到北面的窗户“咣当”直响,咆哮狂躁的北风像洪水猛兽在外面怒号。他坐在凳子上不能安下心来,背上如驮着一块冰,一阵一阵地发抖。最后他坚持不下去了,放下书回了宿舍。 寝室里,汪文军正在光着膀子举哑铃。他把所有的砝码都加上了,两支一共二十斤,他一边“呼哧呼哧”地举着,一边嘴里数着:“70、71、72……” 家兴看了吓一跳,瞪大了眼说:“你冷不冷文军?” 正在床上看书的张耒扭过头说:“这家伙不是人,刚才去操场顶着风跑了十几圈,回来又嘿咻嘿咻地举哑铃,非要举够一百个。真是山沟里跑出来的野人一个!” 家兴听了叹道:“乖乖!猛男!别坚持了,我们知道你猛了,来让我举几个热热身,妈的,鬼天气冻得我在教室坐不住。” 汪文军不停,继续做,终于举了一百个才松口气,把哑铃递给家兴。 家兴竖起大拇指指着汪文军说:“纯爷们儿!”然后自己开始举起来。他本以为汪文军肯定该坐一旁喘气去了,没想到他又抽出握力棒“咔嚓咔嚓”地猛折起来。家兴和张耒都看呆了。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的猛男。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这小子天天陪着小可上自习,哪来的这么多剩余精力?” 家兴举了四十下,就再也举不动了。他放下哑铃洗洗手,然后就去柜子里找衣服,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厚衣服。他记起来了,去年新买的袄晒在外面丢了,就苦恼地在寝室来回徘徊着,望了望窗外摇动的泡桐树,狠狠地骂了一句:“该死的老天爷,干嘛变得这么冷。想冻死老子啊!” 张耒说:“老天爷你都敢骂?那可是咱的上帝啊!” 家兴说:“那怕啥,我是唯物主义者。” 张耒又叹道:“你们现在的这些唯物主义者啊,没一点信仰,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得对啊,没有了上帝,一切都将被允许。” 家兴不屑地说:“得了吧,你个深受西方文学毒害的反理性的唯心主义者,别再给这传教了。现在是马克思的天下。”家兴话题一转又接着说:“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我发现了一个课很少的教室你去不去?” 张耒却笑嘿嘿地说:“不去,你们都去上自习了,寝室里就剩我自己,照样没人打扰。外面那么冷,哪里有我在寝室往床上一躺看看书、喝喝热茶舒服?” 家兴笑他说:“就你这样上午看比赛不去,天冷了不去,晚上困了又不去,能考上研究生真没天理了。” 张耒说:“从今以后我要开始在寝室冬眠,哪也不去。” “真服了你了,你不去自习叫我用用你的书包呗。天冷了来回抱着书我手都冻木了。” 张耒很不在乎地说:“你拿去用呗,考上了请我喝酒就行了。”家兴爽快地说只要考上了一切好说。 天渐渐昏暗下来,家兴又望望外面冰窟似的世界,身上不禁哆嗦了一下,叹道:“唉,狗日的天气!恁冷穿啥衣服哎?” 汪文军洗过脸,一边穿衣服一边自然地说:“你没衣服穿了?要不你试一试我的袄中不。”说着就去柜子里找。 “我穿你的,你穿什么呀?” “我还有衣服穿,前几天我和小可一起去买的这件上衣很暖和,而且我还有保暖内衣,现在不用穿袄。” “哦。这样啊。” 张耒此时开玩笑说:“不是我说你啊老四,你看你穿得还像个贫困生不来?贫困生就要有个贫困生的样子嘛,要时刻注意形象!你看你整天穿得帅嘞!” 家兴笑了。汪文军不好意思地说:“跟小可在一起总不能穿的太寒碜吧,每次跟她一起去逛街,她总拉我去高档的专卖店去,宁愿替我掏钱也不让我买太差的。我脚上这双NIKE就是她给我买的。” 家兴羡慕地叹道:“哎呀!小可真是好啊!漂亮活泼又贤惠。文军你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张耒也说:“哎呀!大一大二我怎么就没发现呢?要早知道我就追她了,现在痛悔不已啊!” 家兴说:“呸!你黑得跟锅底似的,人家小可才相不中你呢!小可就喜欢文军这样既高大威猛又白嫩斯文的。是不是文军?”汪文军笑而不答,张耒和家兴都哈哈乐了起来。 西北风如发情的猛兽,又呼号了半夜。夜深人静,世界沉睡正酣,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竟飘起了雪花,梨花般又白又大。 第二天早晨,风息了。世界变了样,让人惊呆了。一尺多厚的雪!单调灰色的校园变成了童话般的世界。遍地洁白,纯纯可爱。路不见了,梧桐断了,合欢树的枝被压得低垂着可以触到人头。兴奋的女生穿着睡衣,像孩子一样趴在寝室的窗户上大声尖叫。 通往餐厅、水房、教室的路全不见了。不知道谁弯弯扭扭地踏出了第一条小径,众人便踩着那一尺多深的两行脚印慢慢地前行,排着队像过独木桥一样。有人去打水,一不小心滑倒了,摔了个趔趄,暖壶也爆了,周围的人全瞅着他嗤嗤地笑。女生穿上了红红、绿绿、黄黄的冬装,紧紧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婀娜的身段,在羽绒服曲折的流线衬托下,更显丰腴媚人,厚厚的手套带在手上像熊掌一样,呵着寒气,雪一样嫩的小脸冻得绯红。 以往静谧清幽的中心花园此刻变得热闹非凡。三五成群,有在树下扭捏作态照相的,有追逐打闹扔雪球的,有男生领着女生堆雪人的,也有拉着恋人在中心台上滑雪的。不知道谁偷偷跺了一下樱花树,树下的人全落了一头雪,挨淋了的人便开始一边低头掏脖子里的雪一边骂那恶作剧者,有人发现了他,便开始围追堵截他,逮住他后,众人一起往他脖子里塞雪,直塞得他在雪地里苦苦求饶。 热闹是别人的,家兴只有羡慕。“唉!这美丽的雪景,这尘世的幸福,我只怕永远无福消受。”他自上自恋地叹了一声,一团白色的寒气从他嘴里冒出,边走边欣赏一路美丽热闹的雪景,恋恋不舍地走进了612教室。他刚坐下,突然推门而入三名女生,家兴不禁看呆了。 正文 遥远的爱情 刚坐到座位上打开书的家兴,突然看到推门而入的三位女生,仿佛在荒凉的原野上猛然望见了三朵鲜花。一个如秋日的宝巾,妩媚可爱;一个如春天的木兰,优雅素贞;一个如夏日的合欢,轻柔舒畅,体慰人心。 那如夏日合欢者,身穿粉红色毛呢大衣,中等身段,面如瓜子,体若凌燕,瘦削而不失匀称,丰腴而又不落臃肿。家兴望着她,就如望到了盛夏,寒意全无。就如漫步在六月合欢的绿荫中,那一树盎然的绿意和朦胧的粉红色,叫人痴迷沉醉。一切浓烈的绚丽灿烂,在她的面前,都变得做作恶心;一切清纯高洁,在她的面前都变得索然寡味。 美丽的女人就是如此,她就是一副山水画,一首抒情诗;她是上帝裁出的绝美艺术品,让人赏心悦目,浮想联翩,又心旷神怡。感谢上帝用男人的肋骨创造出女人,如果没有夏娃,亚当就算生活在幸福的伊甸园,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三位女生在门口稍稍停了片刻,用六双美丽的眼睛迅速扫描了教室的空位,那支“宝巾”便哒哒地迅速越过讲台,在家兴面前的第三排停下了,把书包咣当往桌上一放,噌噌掏出三本书把两个第三排的和家兴右面的空位给占了。然后她又快乐地向“木兰”、“合欢”招手示意,双臂挥舞得像迎风招展的花枝。“木兰”、“合欢”也便轻轻地优雅地越过讲台,朝家兴面前走来。 家兴不敢再看,赶紧低下头看书,心都要跳出来了。“木兰”坐在第三排的中间,“宝金”坐在家兴的正前面,剩下“合欢”在家兴的面前犹豫了一下,然后略弯了腰对家兴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让我过去好吗?”家兴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不敢抬头,仿佛触电了一般,噌地站起来,站在路口,闪开了一条通往第四排中间座位的狭窄崎岖小路。 “合欢”正欲跻身进去,家兴像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连忙弯下腰,把自己座位上的两个方凳挪开,推到桌子下面去,使得刚才狭小崎岖的通道顿时豁然开朗畅通无阻。“合欢”又十分感激地轻柔地说了声谢谢。家兴连忙故作轻松随意的样子,低着头不敢看她,冷冷地说:“没事儿。”家兴只感觉一股醉人的淡淡清香从自己身边掠过,就见“合欢”坐在了他的右侧。 家兴坐回自己的方凳上,久久不能平静。“她的声音是多么的柔美温和!她的体香是多么的让人羽化欲仙!哦!她对我说谢谢,那是给我的幸福馈赠啊!”家兴在心里想,“我刚才为她挪凳子,还有伪装的平静与坦然没有被她识破吧?唉!千万不能让她看出来我的紧张与激动来,我越是激动,越要表现出冷漠不屑于顾。只有那样才能使她不至于对我产生防御躲避的心理。”他又偷偷地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下她,一尺之余的卷发,泛着涂染的淡淡金黄,宛如透着成熟气息的待收割的麦子,自然柔顺地披散着,又像是一缕精细的金丝绒。还有她耸立的鼻梁,像是玉塑的一样。“啊!Sopretty!Soflawless!” 两眼在书上盯着游离了半天,家兴突然发现什么也没看进去,那一页被目光盯了半个多小时了,早该翻页了。他在脑海里掴了自己一巴掌:“想啥呢?那是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痴想?你不过是一个穷小子,软弱的书生,怎么配对人家有啥想法?看书看书!你个毫无自知之明的方家兴!”他在内心骂自己。 “见了你明月般的皓洁,便羞愧我埃土的浊混。”这便是家兴此时此刻心态的最好写照。骨子里穷人、书生的自卑渺小感使他每见到一位美女便局促不安,越是喜欢他就越自卑,越不敢和她靠近,越拼命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他总是喜欢把喜欢的女生美化、神圣化,视他们为“天使”、“女神”,而常常把自己贬低得卑微如粪土。他寝室里的人都曾取笑他的“单纯”、“幼稚”,张耒也曾对他说,真正的爱应该像舒婷的《致橡树》里所写的,男女之间应该像橡树和木棉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任何“仰望”或“贬低”都将导致爱情的失败。家兴不能接受,又觉得有道理,但就是改不了习惯,这一次见了“合欢”他又犯了本能。 2010年11月11日,一年一度的光棍节,这一天真是一个值得永远怀念的日子,一场在学校四年了都没见过的大雪让人兴奋不已。她像美丽的雪花一样从天而降,来到了人间。 校园里欢腾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大家都累了,疲了,厌了,烦了,校园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吃过晚饭,家兴正要踏着厚厚的雪去田家炳612上自习,突然他母亲打来了电话。 家兴刚接通叫了一声“妈”,他母亲就在电话里焦急恼怒地说:“咦!我嘞乖,咋这么久都不往家打电话啊?” 家兴内疚惭愧地说:“我这段时间复习很忙,所以没啥事就没给家里打。妈,这里下大雪了,家里也下了吧?” 他母亲说:“嗯,是啊,我就看家里下了很大的雪,结记你在学校,冷不乖?钱还有够不花不?天冷了该买衣裳就买,没钱了让你爸给你寄,千万吃饱穿暖啊乖!” 家兴听到母亲的关心,心里暖暖的,更觉得内疚,这么多天不给家里打电话实在是不孝,就算自己好好的,也要常问候一下家里的父母啊。 “不冷,没事妈,学校里有暖气,钱还有,衣服……也有,不用担心。”家兴骗了他母亲,没有把借汪文军袄的事实告诉她。他母亲这才转怒为平和,亲切地对他嘘寒问暖不尽,问了吃穿问身体,问了身体问学习,家兴都一一说了,虽然感觉母亲每次打电话都有些絮叨,但还是感觉很幸福。 家兴问:“俺妹妹咋样?往家打电话没?”他母亲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哭泣了起来。家兴急了,劝慰加追问地说:“咋了呀妈?你哭啥来?到底咋回事啊?” 他母亲哽咽着说:“本来你爸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复习。我……” “到底咋回事?你快说啊妈?啥事不能告诉我?”家兴急得有些要哭了。 “你妹妹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你在网上留言了也不中,那妮子是铁了心要跟江州男人好,不要这个家了。我把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她婚姻大事一点也不听我的话,为了一个男人竟然连我和你爸都不认了,这个家在她心里一点没有了。她一直不往家打电话,我天天在家也是结记地不得了,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着。我让你哥去南方厂子里找她,你嫂子不让他去,说你哥现在正在后庄盖房,一天五六十块不舍得耽误。你哥不去我就天天在他家哭,终于你哥去了。到了你妹妹原来的厂子里一问他们领导,人家说她和江州的那个男人早就辞职了。你哥又找到原来和你妹妹住一个宿舍的,他们又都说只知道他俩都辞职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你哥以为没啥希望了,一个女孩子说,厂子里有一个叫李什么的和江州的那个男的是老乡,关系不错,应该知道他的电话。你哥就找到那个江州男人姓李的老乡,打听到了他的电话和家庭住址,你哥就从你妹妹厂子里直接去了江州,最后终于找到了你妹妹……” “我妹妹咋样啊?” “你妹妹她……唉!已经跟那男人磕过头结过婚了,呜呜……”他母亲泣不成声。 家兴又气又伤心。他忍了忍悲伤,沉默了一会,安慰他母亲说:“唉!找到了就好啊,妈你想开点,只要我妹妹还是个圂囵人儿,在那里不受欺负,你就成全了她吧。嫁到哪里都是嫁啊!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早晚都是人家的人。事已至此,咱只好认了这门亲戚了。” 他母亲又哭了一阵,说:“你说嘞容易,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和你爸把她养大容易吗?那时候我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纠察队,挺着肚子在你姥姥家的红薯窖里住了多长时间啊!要早知道她这么不听话不孝顺还不如当初让计划生育纠察队把她给打掉嘞!呜呜……” 家兴觉得他母亲越扯越远了,他知道母亲现在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现实,就尽力劝说:“你还提那以前的事干啥?你觉得生她养她是对她好,她还未必就感激你嘞。现在都啥年代了,你和俺爸不要老以你们的老观念要求她了,只要她喜欢,她幸福,咱们就不要再管了。随她去吧。” 劝得他母亲不哭了,她又说起他哥怎样回来,突然变得很激动恼怒了。母亲说:“你嫂子非要逼着你哥找我和你爸要钱,让我报销你哥找你妹妹来回这么多天的吃住路费。你哥不跟我和你爸要,她就天天跟他吵闹,你爸说卖几袋麦给她算了,省得他两口子天天吵……” 家兴也恼怒地说:“那你听俺爸的,卖了麦给她,堵上她的嘴呗,别让她天天为难俺哥呀!”他母亲无奈地说:“我想省着麦卖了钱给你哩,过了年你开学吃啥?” “唉!过一天说一天吧!先紧着家里用,总不能这样让俺哥他两口子天天吵架吵得过不成吧!夏天闹那一次我可够了,别再闹一场了。”家兴叹息着说。 挂了母亲的电话,家兴心里百感交集。有悲伤,有恼怒,有无奈,有苦闷。“家”,一个温暖人心的字,现在让他既爱又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时候他想着永远不回那个毫无趣味,净是鸡毛蒜皮琐屑矛盾的家,有时候又骂自己懦弱无能,不敢面对现实,只想着逃避责任。 天很冷,到处冰天雪地。家兴穿着汪文军的袄,暂时解决了温暖问题,可总不是长久之计,这天一点一点冷下去,早晚文军也要穿的。家兴想着,虽然文军人实在,就算他不说要,可是也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别人挨了冻。于是家兴决定买一件羽绒服,再困难也要省出点钱。没有时间出去逛街,就在网上买。选好了货支付一下,三天就收到了。温饱问题解决了,学习才能有劲。但同时,也容易保暖思**。 让家兴高兴的是,那三位女生在他的前面和右面扎根不走了,“定居”了下来。从此他的复习便多了一件事,那便是“偷窥”“合欢”、“宝巾”、“木兰”。她们三个的模样和言谈举止,上到头发,下到鞋子,着装、背影、侧身、坐立、站姿、行走……他都一个不放过,偷偷地观观察,偷偷地欣赏,偷偷地比较。最后他还是觉得“合欢”最美,哪都美。 一次“宝巾”扭过头和“合欢”谈论着什么问题。“宝巾”谈得兴起,她圆圆的小脸和明亮的眼睛像是天上的云彩瞬息万变,表情丰富而逼真。她乌黑的长发盘落在家兴的书旁,却一点也不知觉。 家兴偷偷地瞥了瞥右边的“合欢”,只见她的嘴角自然上扬着,洁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柔肩下两只纤纤手臂安静而乖巧地交叉着放在书桌上,忽而咯咯地笑起来,身子一抖一抖的像只小鸽子。 啊!她和“宝巾”谈话结束时无意中一个微笑着的眼神被家兴捕捉到了,家兴如获珍宝,浑身颤抖。似乎他为那一刻那一双眸子苦苦等待、寻觅了几生几世,而如今终于看到了,寻着了。他想让那双清澈甜美的眸子永远陪伴在他的身旁,几生几世,生生死死,永不要再分离。悲伤了他可以从中获得快乐,疲惫了他可以从中汲取力量,它像一盏灯塔指引着他一生的航行,它像一支集结号,永远召唤着他的灵魂。 本就习惯失眠的家兴,自从望见了“合欢”那一双注满诗意柔情的眸子,更加难以入眠。他半夜里打开手机,登上校内网,一字一句深情地敲打日志: “等待,昨夜的初雪 童话似的校园 四年只一次相逢 那一回眸的怦然心动 却寻觅了一生 最寒冷的长梦里 有你最妍美的,倒影 像旷野寂寞的草丛上 漂浮的 宛如幽灵的萤火虫” 寂静的冬夜,窗外雪色如月,夹着寒意,映在无眠人的瞳孔里。梦中人不知道无眠人的苦,无眠人不知道梦中人的梦。醒与梦之间隔着的,不是有限的时空,而是无形的意念。 “合欢”总是像只小船,悠悠荡过讲台,停靠在家兴的面前,等待着家兴为她打开闸门,接她靠岸。前几回她总是要轻柔地说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让我进去吧。”其实家兴从她一进门,便早早做好了为她起立的准备,可是他故意装作没注意到她的到来,全神贯注地稳坐在那里,他就等着她说那一句“打扰了……”,他喜欢听,永远也听不够。他为她把守座位的闸门,为她疏通道路,他感到无比的神圣与荣耀。他就像那英勇的卫士,而她就是住在他把守的城堡里的公主,他愿意用生命去捍卫她的一切。 当和一个人有缘时,走到哪里都能相遇。这片校园虽然不算太大,但是想要在茫茫两万多人海中与另一个人邂逅又重逢,却又是多么地不容易啊! 一天早上,寝室里轮到家兴打水。他起得很早,校园里还正人影稀少,他刚打完水出水房门时,正遇见“合欢”进门,他们目光相聚了一刹那,家兴仿佛感觉那一瞬间就是永恒。他双手拎着暖壶,心里跳得厉害,呼吸急促,步子僵硬凌乱,仿佛一下子不会走路了。家兴强掩内心的紧张激动,命令自己伪装出平静冷淡的深情,仰着头,目不斜视,拎着水壶走出去了。 他不知道她把目光投向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坐在我的右边已经好几天了,每次进进出出都要从我的身旁过,她难道早已经在心里记住了我?”他想是的,有可能。他后悔了,“刚才怎么没有冲她打声招呼,或者微笑一下呢?或许她正等着我先主动呢。” “如果她是无意的呢?如果她根本没有记住我呢?那么他冒然冲她打招呼或者微笑便显得轻佻肤浅了。刚才不和她打招呼是对的。唉!相遇却难相识,相识却又难相知。” 某一天的下午,家兴出去上厕所。他回来的时候,见她也出来了,她站在走廊东面的窗户旁向外眺望,她换了一身至膝的黄色羽绒服,她双手安放在两侧的衣兜里,似乎有些冷,又可能是在教室里坐太久太累了,于是她便双脚交替着地,在那里蹦蹦哒哒跳了起来,满肩的卷发,一颤一颤地,撩人心魄。她多像一只可爱的小羊,小鹿,小猫,小鸽子,小麻雀,活泼可亲、招人疼爱。家兴想再看下去,又怕她转身看见了他,便匆匆忙忙走进教室。 家兴忍着,一再地忍着内心的爱慕,但爱意却像是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黄豆,越是埋着捂着,不见阳光,越是生根发芽,长势旺盛。 晚上回到寝室,家兴见班长钟琦也在。他问钟琦:“班长,有何贵干?” 班长笑着说:“收你保护费呢!快点,就剩你自己了。” 家兴也笑了:“啥保护费呀,你上次不是已经喝过我们寝室的酒了吗?” “呵呵,是考研报名费钱。” “多少?” “一百。” 家兴叹息了一声说:“唉!又收钱,啥时候也发点钱呀?” “谁叫你考研呢?你看我跟班长,不考当然也不交了。”张朝幸灾乐祸地说。 崔玮一边找钱一边骂道:“谁他妈的想考研啊,都是被逼的。老子都一把年纪了找不到工作只能陪着你们这帮年轻人玩儿。唉!” 赵华中附和道:“是啊,咱哥俩今年都26了,研究生毕业都29了,咋办嘞?不像家兴、张耒、郑韬他们几个,研究生毕业了才跟咱们现在这般大。” 张耒嘿嘿笑说:“二哥,年龄不是问题,它只是个数字而已,你也不用嫉妒我,像我这样的一年肯定考不上,至少要三年抗战。”家兴和众人都笑了,说亏他还有自知之明。 汪文军问班长:“班长,女生那边都收齐了吧,咱们班今年多少人确定参加考试啊?班长不慌不忙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看了看说:一共是50个。” 家兴听了惊叹道:“那不是咱班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吗?” “是啊。”班长答。 郑韬大惊小怪道:“怎么这么多人?” 崔玮边脱毛衣边说:“是啊韬哥,你这样的贵家子弟哪里知道民间疾苦啊?女生那边不考研咋弄啊,你不知道,这年头男生还找不到工作嘞,女生只要不是特别优秀根本找不到工作。到过了年你就知道了。齐芬天天跟我叨唠,说做女人真命苦啊。” 张朝叹息说:“唉!嫂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跟了咱玮哥还不是早晚吃香的喝辣的?像咱玮哥这样能干又有责任心的男人普天下还有几个呀?”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崔玮对张朝摆手笑道:“中啦张兄弟,别说了,我谢谢你了,你的夸奖我受不起啊!” 班长说:“不能跟你们扯淡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明天下午1:30在文科楼205现场确认,都别忘了啊!”众人齐说好。 下雪不冷化雪冷。暖气虽然已经开了,但寝室里还是有些冷,众人穿着内衣洗刷完毕,都早早跳进被窝睡了,只有家兴辗转反侧到半夜。 “宝巾”、“木兰”、“合欢”三人性格迥异。“宝巾”活泼好动,学一会总要侧过身找“木兰”谈论几句,或者扭过头向“合欢”交流些专业问题。家兴隐隐约约听到“格式塔”、“斯金纳”、“精神分析”等词语,“难道他们是心理学的?”家兴趁他们不注意,偷偷看了看他们的书,果然是《心理学》。发现了这个信息,他吓了一跳。“他们学心理学的肯定都是擅于分析人内心的高手,我那些伪装的冷淡与平静会不会被他们识破?真可怕!以后凡事都要更加小心了。” “木兰”总是很安静,很矜持,不苟言笑,面若中秋之月,使人望而却步,有种遥远的距离感。“合欢”既没有“宝巾”的热烈,也没有“木兰”的冷淡。她时而笑得很开朗,时而又娴静文淑。 家兴总是尽量去得比她们早,离开得比她们迟,以便于掌握她们的所有一举一动,尤其是尽可能长久地多看“合欢”一些。有时候她迟迟不来,他便担忧不安,“她怎么还不来呢?她出事了吗?她病了吗?迟了就会有人抢占她的座位了。” 晚上10点多,楼管大爷上来赶人。“合欢”、“宝巾”、“木兰”相继走出教室,走进了电梯,家兴也赶紧冲出去,他很想挤进电梯和他们一起下去,可是他又不敢,就飞也似地走楼梯下去。他连跑带跳从六楼下到一楼,唯恐她们三个乘电梯早一点离去了,或者迟一点还没下来。 他最理想的情形是:她们刚走出电梯,然后他也下到了一楼。她们三个并排走在前面,他在她们的背后若即若离地尾随。 苍白的路灯下,他看到她和“宝巾”、“木兰”快乐地打趣说笑。天很冷,她冻得缩着双肩,白色的围巾时而被寒风吹起,“宝巾”喜欢走在中间,以方便和“木兰”、“合欢”说话。“合欢”常常依附在她的右侧,不过分炫耀,亦不过分拘谨。总之在家兴看来,她就像是夜空中一颗极美的星,既不太耀眼,又不太暗淡,恰如其分,最美不过她了。 家兴很想加快步子追上他们说句话:“喂!你们好,你们是心理学专业的吗?你们认识……”可犹豫很久总找不到勇气。 “虽然坐在一个教室里快一周了,可人家未必注意你记住你,又从没打过招呼,凭什么答理你?”他在心里暗暗忖度着。 忽然,她们三个加快了步子,像见了鹰的兔子似地扯着手跑了起来。家兴感到伤心郁闷极了,“她们为什么跑了?是发现我跟在她们们后面吗?她们是在躲避我吗?”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合欢”右侧原来把守着第四排南面路口的那个又矮又胖嘴唇厚得像肿了似的男生走了,不再继续坐在那里上自习了,又来了一位小眼睛的女生坐在那里。“合欢”再也不像小舟一样荡过讲台,停靠在他面前,不再对他说“打扰了……”。他再也不用迎接她靠岸了,再也不用为她把守闸门、为她起立、为她清理道路了。他成了一个对她无用的人,这使他悲痛万分,伤心欲绝。她宁愿走南面那个小眼睛女生那里也不打他这里过了。 “原来那哥们啊,你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不坚持到底呢?你个没毅力没恒心的家伙!我咒你一定考不上!”家兴在心底狠狠地骂了那不知不觉消失了的男生一顿。 祸不单行。一天上午,一个男生出现在了她后面的第五排。那男生猥琐不堪,竟然和她聊起了天,而且聊得很起劲儿,似乎十分火热投机。那男生带个眼镜两眼无神,黝黑瘦弱,脸型瘦小,下巴尖尖,看起来像是一个痨病秧子。他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表情做作夸张,竟然把“合欢”逗得开怀大笑,笑得双肩一抖一抖地。他们聊了很久,聊的什么家兴也听不清。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也搞不清。情侣?不像。情侣没必要分开坐。陌生人?也不像。刚认识的怎么谈得那么火热?”家兴对那个男生恨之入骨,又万分羡慕嫉妒。自己暗暗爱慕了好久都不敢和她说一句话,而他此刻竟然和她谈笑风生,把她逗得乐不可支。家兴感觉像是辛辛苦苦置办好了年货,自己舍不得吃,放在柜子里却不幸被谁家的野猫子偷吃了。 “要是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和她说上几句话,那该多好啊!”心情低落的家兴躺在床上仰天长叹。但天赐的机遇总迟迟等不到,自己创造机会他又没有勇气。所以只能把自己埋在无边苦闷的黑暗里。“苦闷啊苦闷,除了你,我什么都不配拥有!”寝室里的人都睡得正酣,他缩在被窝里,睁着眼望着走廊里射来的微弱的灯光,痛苦地守候着时间,一边等待黎明,一边在心中吟道: “从午夜到黎明 时间,每一秒的脚步 山峦一样沉重 寂静是别人的美梦 思的波涛在枕上涌起 爱,卷起单程的风帆 满载火热的渴望 一去不返航 比宇宙更遥远的彼岸 比地狱更可怕的逃避 比海更无边的缄默 将希想的轮船吞没 心,已是触礁的残骸 沉沦,盲目 …… 连着放晴了几天,那场早来的初雪,渐渐地融化了,蒸发了,只剩下楼的背影处和角落里,还残留着斑斑洁白。天气不那么冷如刀割了。被大雪压抑了好久的世界又恢复了一点活力,蠢蠢欲动。操场上又出现了活跃的男男女女,篮球场上又能听到让人怦然心动的球声了。 中午吃完饭,家兴懒懒地回到宿舍。张朝、张耒、崔玮、郑韬、赵华中都在围着电脑聚精会神地看着NBA。崔玮见他回来了,激动地说:“诗人,快!精彩比赛,关键时候!”张耒也说:“家兴啊,你险些错过一场后悔一生的比赛。” 家兴恹恹地问:“谁对谁啊?湖人跟热火啊!来,我看两眼。”说着把书包茶杯放下,站在人群的后面也看了起来。热火在最后2.3秒还领先两分,众人都以为湖人输定了,正准备起身离场,却不料湖人发球给科比,他接球后运至顶狐突然起跳,斜侧着身子将球在韦德的贴身防守下射向天空,球打板进了!三分!科比绝杀! 众人一齐喊了句:“乖乖!不会吧!好球啊!” 张朝、张耒、崔玮都夸赞起科比来,家兴却不甚欢喜,他喜欢的韦德率领的热火输了。 张朝说:“今儿天不错!都去活动活动吧!” 崔玮说:“哎呀张队长,你今天怎么肯跟我们这些业余球手打呀?” 张朝憨憨地乐呵呵道:“玩玩嘛,咱寝室好久没一块玩了,搞个‘东西部’决赛如何?” 张耒拍手赞成。 崔玮说:“只要兄弟们想去,只要能让兄弟们高兴,我无所谓,我随叫随到,奉陪到底。” 家兴坐在床上说:“你说得轻松,咱‘东部’怎么跟他们‘西部’打呀?张朝、文军、韬哥他们三个一个比一个高壮。张队长能突能投,组织能力一流,文军是个不知疲惫的‘野人’,韬哥大块头在篮下搭窝一住不出来,就等着盖帽抢篮板,这球根本没法打。” 崔玮说:“诗人咋恁不自信嘞?他们不就一个张队长外加两个傻大个儿吗?咱们还有张主力的背身,还有你的三分,我的中投,怕啥啊?”张朝嘿嘿说:“是啊,有玮哥张耒在你怕啥啊?” 张耒、郑韬在一旁笑。家兴说:“文军还没回来嘞,只要他去我就去。”说着汪文军推门而入,众人把刚才的提议一说,他爽快地说:“打呗!”家兴骑虎难下,只得参战。他又说:“那还得有个裁判啊,不然怎么分胜负?”崔玮说:“裁判还不好找吗?健哥不是现成的?”他下二楼问了刘健,刘健说没问题。于是一场325内部的“东西部”篮球决赛就这样开打了。 下午两点,在西北水泥场,他们七个人都齐了。 刘健站在中间笑呵呵地说:“首先,双方主力入场。说一下原则啊,本场比赛系兄弟内部友谊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双方点到为止,不得恶意犯规。”家兴等人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做着热身运动。张耒从他手中夺过篮球说:“磨叽个鸟啊!开战!俺先发球。” 家兴、崔玮、张耒全是1米75左右,而汪文军、张朝、郑韬全在1米80以上,所以身高上不占优势的他们开局只得才采取联防战术,争取不让张朝突破进来,也不让汪文军和郑韬挤进来抢着了篮板球。但是张朝不愧久经善战,他来回变向运球见突破不成便站在外围悠然潇洒地跳投,刷刷连进好几个中投。家兴和崔玮见事不妙便扩大了防守圈,尽量干扰他,不给他太大的出手空间。但张朝“队长”之名果然名副其实。他先佯装虚晃突破,然后一个后撤步站在三分线外放起了三分。此招数回,屡试不爽,他进了三四个三分。搞得崔玮和家兴不知道是防他突破还是防他投篮。 张耒急了,他咆哮道:“你们两个后卫干嘛吃呢?咋能让他在这下饺子似地扑通扑通放三分?上去一个顶他啊!玮哥你去,贴身防他!” 崔玮叫苦道:“奶奶的,他比我又高又重,我怎么防得住?” 张耒怒道:“你不防谁防?谁叫你是后卫呢?家兴没你壮,又没你有经验。” 家兴也说:“是啊,玮哥,为了咱们的胜利你就挑起这个大梁吧。我去防文军。”崔玮只得上前,摆开架势,时而跟在张朝的面前做侧滑步,时而跳起干扰张朝的投篮。崔玮的防守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张朝被逼得只有传球,而汪文军和郑韬都是防强攻弱,家兴他们趁机进了一些球。 刘健在一旁突然喊道:“好!停!上半场结束。西部领先10分。” 张耒说:“家兴,下半场你得多打一打,玮哥防张朝体力消耗很大,我在内线扛韬哥,你就来回跑位,如果有空位了我就把球传给你,你尽管投。”家兴喘着气嗯了一声,喝了一口水。 下半场开始了。张耒利用背身佯攻、突破分球给家兴创造了很多外线空位跳投机会,他接球毫不犹豫起跳投篮,然而每每却见球不是落在篮板上,就是落在篮圈上弹框而出。他尝试了几次都未果之后,再也不敢投了,张耒、崔玮都被气疯了,他自己也很郁闷懊恼。今天就是不在状态,怪了。 崔玮说:“你去防张队长,我主攻。”家兴沮丧地去跟防张朝,张朝这下不突也不投,靠着家兴瘦弱单薄的身体打起了背身,有机会他便转身跳投,没机会便把球传给汪文军、郑韬。把张耒和崔玮搞得很无措,去帮家兴包夹不是,不包夹也不是。 忍受不了被打爆屈辱的张耒把家兴一把推开,张牙舞爪地去防张朝,进攻的大任全交给了崔玮。他强悍的防守终于迫使张朝进攻火力熄灭了一些。 与此同时崔玮也从防守中解脱出来,他精准的中投开始发威了,他刚找到感觉,刘健却喊道:“时间到!全场比赛结束!西部以4分取胜。” 张耒愤愤地骂道:“妈的!这么快?” 崔玮用力地摔了一下球,也沮丧地说:“奶奶的,我刚找到感觉,再多两分钟我们肯定赢。不过瘾,再来再来!” 张朝捡起球高兴地在胯下来回潇洒地交叉运着,对崔玮说:“哈哈,玮哥,不要悲伤呀!胜败乃球场常事。”郑韬、文军也呵呵地笑着站在一旁喝着水, 刘健说:“要不要来个七战四胜制?” 家兴摆手道:“去球吧,考研复习嘞,哪能天天在这比赛?” 崔玮说:“你个诗人!今天咋这么水呀?防张队长也防不住,投又投不进,要不是因为你咱赢定了。” 张耒也恼怒地说:“你个诗人!水货!大水货!” 家兴无奈苦笑道:“唉!我昨晚没睡好,这一段失眠很严重。” 崔玮嘲笑说:“活该你睡不着!半夜躺在床上不好好睡觉用手机啪啪地写什么诗?” 家兴做出冤枉的样子说:“我啥时候半夜写诗了?” 张耒问:“你小子是不是想女人了?” 家兴听了涨红了脸,嘴上却犟道:“滚蛋吧!没有的事。” 张耒审问似地说:“那你校内上日志上的情诗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别忘了我是你诗歌的忠实读者。” “那是写着玩的。” “扯淡吧!四年了你哪首诗不是真情实感?好像‘为赋新词强说愁’不是你的文风吧?”张耒说。 家兴见瞒不过,只得羞赧地交代说:“呵呵,就是在自习室里遇见一位一美女,每天坐我旁边,看书之余灵感来了写着玩的。” “真的啊?哪专业的?叫什么?把她搞定!”刘健兴奋地两眼圆睁着说。 “不知道。”家兴摇头无奈地说。 崔玮等众人都拍着他肩膀鼓励他说:“没事兄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兄弟们都支持你,有啥战术上、技术上、物质上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兄弟们是你强大坚实的后盾。” 家兴却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笑说:“随缘吧。”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 却不能说我爱你” 家兴手捧着泰戈尔的《飞鸟集》,读得内心跌宕,浑身颤抖,鼻子发酸,两眼湿润。对于爱,他也曾憧憬过,怀疑过,痛恨过。多少次他告诫自己前面就是悬崖,是痛苦的深渊,不如悬崖勒马及时刹车。他要努力准备考研,他的理想还要等着他去实现,绝不允许此刻心猿意马。 “唉!为什么要遇见她呢?为什么要有爱?为什么要有女人呢?”家兴痛苦地思索,追问。“上帝啊你为何要分男人和女人啊,无辜给你的臣民平添了许多相思与追逐之苦!”他岂知,夫宇宙之奇在有万物,而万物以人为灵长。人之妙在分男女,男女既分,人生苦乐自生矣。 早上家兴如往常一样,独自挎着张耒的包,提着水杯去餐厅吃饭。他打过饭端着盘子四处寻找着空位。忽然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扭头一看,“啊!原来是周婷。” 周婷是他大一时在启航诗社认识的社员,她也是心理学专业的。更让家兴吃惊的是她竟然和“合欢”她们仨坐在一起吃饭。她招手让他过去坐,“合欢”她们仨也冲着他笑。他有些犹豫不好意思,最后还是端着盘子坐过去了。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们认识?”家兴好奇地问。 “废话!我们一个寝室的。怎么听你这口气你们也认识?”周婷用兰花指拿着勺子说。 “嗯,认识。哦!不认识!”家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合欢”她们仨坐在一旁抿着嘴直笑。 “我们都在612上自习。我坐在他们仨旁边。”家兴补充说。 “哦,原来如此,那就不用我介绍了。”周婷眯着眼笑着说。 “不,我们没说过话,你还是介绍一下吧。”家兴急忙说。 “哎呀,还有这事?你怎么这么笨呢,身边坐着三位美女都不知道抓住机会。”周婷说,“下面我隆重介绍一下我们寝室的三大美女,这是梁婉霞,这是杨丹,这是陈萍。这是方家兴,以前我们启航诗社的大诗人。”她分别指着“合欢”、“木兰”、“宝巾”介绍一遍,然后又指着家兴对她们仨说。 家兴被她说为是“大诗人”,有些不好意思,说:“什么大诗人呀,你们别听她胡说。” “一看你这风度气质就知道肯定是文学院的大才子。”陈萍圆圆的小脸,很可爱,笑着说。 梁婉霞笑着附和说:“是啊。” 杨丹只是微笑,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家兴百般谦虚,矜持地端坐着吃饭。 家兴问周婷在哪里上自习,怎么不也去612。周婷说:“我在三楼,和我男朋友在一起呢。”家兴哦了一声,继续埋下头吃饭。最后五人都用餐完毕,又同行去了教室。路上又聊了一会,谈及各自的复习情况和所报学院。得知梁婉霞报的是华夏大学,家兴感到很失望。若是她和他报的是同一个学校该多好啊。看来还是缘分不够啊。说着五人来到了田家炳教学楼。 事情进展得如此之巧合,如此之迅速,让家兴简直不敢相信。前几日还苦于不知道她的名字,今天却突然说了许多话。“周婷啊周婷,你怎么不早出现?” 今天无疑是个让家兴高兴得失眠的日子。他坐在座位上,翻开古代文学史,感到浑身卯足了劲,学习效率极高。他不自觉地就读出了声,他朗诵起来了。以往他是极少有朗诵的心情和精神劲的。他朗诵《桃花扇》那一章节,课文里谈及“李香君”,谈及“妓女”,他便也照读“李香君”、“妓女”不误。此时右边的梁婉霞捂着嘴笑了。 他好奇地问:“怎么了?你笑什么?”他被她莫名其妙的笑搞蒙了。 她脸有些发红地问:“你看的什么书啊?怎么……”她又掩口笑了起来,最后想说的“妓女”两字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家兴醒悟过来,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掀开书皮让她看了看说:“呵呵,古代文学,讲《桃花扇》的。”家兴没有想到她这样单纯传统,竟然听到“妓女”两字都感觉不自在。 生活总是很有卑鄙,它最擅长玩弄人的感情。它一会儿给你痛苦,给你打击,让你悲伤迷茫;一会儿又给你一点希望和曙光吊吊你的胃口,勾起你的欲望,使你不至于太绝望。总之,它使你永运保持对它的无限好感和依恋,却又不让你亲近它。正在家兴感到他的“爱情”山穷水尽之时,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刻似乎又突然柳暗花明了。 正文 一 《合欢花开的季节》卷首语: 在巨大的宇宙、时间、世界和社会现实面前,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个晕眩、失明的侏儒,那就是我们真实可怜的本我面目。你认清你自己的本我面目了吗? 不要忘记我们的过去,不要忘记我们的青春、爱情和理想,因为它们是我们反抗这冷漠无情世界的宣言。逝去的美好不会全部都消失,它只是换了另一种存在方式,沉淀在我们的心底或者梦里,随着季节变幻花落花开。 1一列绿皮火车正在华北省九月的大地上奔驰,宛如一条巨蟒,循着它固有的轨迹自东向西疾行。 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有节奏地敲打着,满仓的乘客拥挤着,说笑着,阔谈着,大部分都是着装时尚的青年学生。这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大学生开学返校的黄金时段。漫长的暑假终于过去了。 在中间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生模样的青年正神情惘然痴痴地望着窗外,他脸型方正、瘦削、颧骨突起。金黄色的玉米地,高高矮矮的房舍,枯萎颓废的树木……一幅幅沾染秋色的图景像电影画面一样接连在窗口飞速呈现,然后又消失。“咚咚……咣当”,火车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他像沉醉其中一样闭上了双眼,仰靠在座背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所有人都正沉浸在兴奋的旅途中,嘈杂喧嚣的谈笑声实在太大,谁也没有注意他那秋风一样的叹息。 终于将漫长的两个月假期熬完了,又可以回到安静的校园了。那片宁谧温馨的土地早已经取代了家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成了他精神与心灵的归属地。然而这将是最后一年了,他的大四,他的毕业季,他的美好日子就要终结了。想到这儿他心里仿佛投进了一个铅球,一下子沉重了许多。 他多么想让这春天一样美妙快乐的大学生活永远延续下去啊!他喜欢这片“大观园”,喜欢这里的日子,即使在这里也曾有过忧伤。他喜欢读书、思考、流泪、叹息,喜欢一个人坐在中心花园吹着风看着蓝天白云的感觉。 他不知道毕业之后他能干什么,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对于前途,他简直一片茫然。自从他进入大学以来,工作越来越难找了。在他大一的时候,作为华北师范大学的一位文学院本科生,进一所市里中学教书还是轻而易举的,可是等他要毕业了,连进县城里的中学也变成奢望了。国家变了,变得太快了,不仅GDP直线上升,连大学生的数量也突飞猛进,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三两年的事。他不是不想尽快毕业,也不是想逃避就业,而是害怕自己无业可就。 他家境是农村中较贫困的,不是他父母不够勤奋,而是再勤奋也无用。粮食便宜的很,辛苦一年也总攒不住钱。这几年,他哥娶妻成家,又加上他读书的缘故,将家里几亩田里的收成全花光了,又欠下亲戚、邻居们十年也还不完的账。现在的农村人,一怕生病,二怕娶媳妇,三怕供应大学生。这些都是可以令生活迅速坠入困顿的可怕因素。他也想尽早毕业后挣钱,为他父母减轻家庭负担,但是他却渐渐发现没有这个能力。 火车缓缓地进了叫一个老岗县的小站,停了两分钟,又上来了许多人,大多也是扛着行李箱的学生模样。车厢里更吵闹了,跟学校的食堂一样喧嚷。他觉得无聊极了,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郁达夫小说集》,刚掀了没几页,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家兴!方家兴!” 他抬起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长脸和尖下巴。原来是和他是同班同学而且又是同市老乡的刘健。 “健哥!怎么是你?” “无巧不成连续剧啊!我也没想到是你小子。快帮我接一下行李。” 他同学刘健坐下后,扶了扶黑色的眼镜框,又拉开夹克的拉链,扯着自己的衣服做扇动的样子,说:“太他妈热啦,你从你们县城上的车吧?今儿真是太巧了啊,咱哥俩竟然赶在同一天同一趟车同一节车厢了,你回学校够早啊,下周一才是规定报到时间嘞,怎么不在家再多呆两天呢?” “哎!我家里哪里是人呆的地方,没有一点家的味道,我恨不得老早就飞到学校里呢,在家多一天我就多痛苦一天。”家兴叹道。 “怎么了?家里多爽啊,有吃有喝的,想睡觉就睡觉,想看电视就看电视,家是美丽的夏威夷,是我们永远的心灵港湾,哪有不留恋港湾的船啊?” “那是你家。俺家可不是美丽的夏威夷,而是水深火热的苦寒之地。” 刘健掏出纸巾在脸上擦了擦汗,说:“咋了哥们?家里出事了不成?”诧异的目光透过他泛着彩光的眼镜向方家兴射过来。 “一言难尽哎!不知道为啥,俺家总是多灾多难,不是内忧就是外患。我嫂子在家整天不消停一刻,不是和我爸妈吵架就是和我哥吵架。今年夏天又在我舅舅家大闹一场,撒泼打滚、寻死觅活等一切女人的绝招全使出来了。因为和我哥生气就把她自己的手指头给剁了一个,我爸妈无奈,拿她没辙,我哥更是怕她如怕虎。她还说道,要是我们再惹她,她就死给我们看。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咋回事啊?她为啥啊?两口子吵架再正常不过了,她怎么连自己的手指头都剁了?她有病吧?她怎么还和你爸妈你舅舅吵架啊?这也太不通情达理太不孝顺了吧?”刘健像是听了一件罕世奇闻,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咳!家丑不可外扬,给你也说不清。她总是怪我爸妈给他们分的家产少了,恼我爸妈不疼她了,嫌弃我哥没本事跟着我哥受罪了,说我不尊敬她这个嫂子了。总之,在她眼里,连我们家的狗和猫都不顺她的意。归根结底,她无非是嫌弃我们家穷。还有我在南方打工的妹妹,和一个江州的男人好上了,死活非要嫁到外省去,我爸妈怕她被那个男人骗了,担心她将来到外地受苦,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她却说如果家里不同意她就永远不回来。我感觉到我们家早晚要有一场大灾难发生。我爸、我大爷、我叔叔他们弟兄几个也都是勾心斗角、互相敌视,我大爷我叔叔肯定都等着看我们家的笑话呢。健哥,你不知道我被这种充满火药味和裂痕的家庭氛围早已折磨得身心疲惫厌烦透顶了。” “唉!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这些你都管不了,改变不了。抱怨和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适应生活而不是让生活适应你’,以前我是最鄙夷这句话的,但现在觉得很多时候不得不如此。回到学校好好放松放松,安心学习。哎!转眼就是大四,要毕业了,咱们不得不考虑前途了。对了,你不是准备考研吗?开学了咱们搭伙儿上自习吧,一个人上自习很没劲。我打算跨专业考北亭大学的新闻,你觉得咋样?”刘健滔滔不绝地用他时而深沉时而激昂的嗓音说。 “太好了!没想到咱兄弟俩又不谋而合了。我想了一个暑假才拿定主意,我也打算考它的古代文学专业呢,咱一起努力,将来还在一个校园里做同学。” “缘分!默契!哈哈……将来咱还能一块打球。” “呵呵,你小子还要再虐我三年啊。大学被你压制完爆三年了。哥哥你就饶了兄弟吧。” “哈哈,谁叫你小子不长强壮一点呢?” “我也想长成奥尼尔啊,可小时候家里穷,初高中那会儿正长个儿,营养跟不上,给耽误了。要不然我肯定还能至少再长五厘米。” “哈哈,得了吧,不长个儿你是不是还要怨起党和政府来了?” “不敢不敢。要不是党和政府,说不定我们家还是生活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的贫下中农呢,要不是毛主席老人家当年金口一开,说‘人多力量大’,怎么会有排行老四的我爸?没有我爸哪会有我?要不是党和政府的高校扩招政策我怎么会上得了大学?虽然上了大学也未必能找到好工作吧,但是有了毕业证和学位证,再穷也是个知识分子不是?所以不管怎么说,我是很感激党和政府的。” “哈哈,说得好。你滴大大滴良民!” 他们说笑着,完全不去理会周围的人。不知不觉火车到了华北省省会沙河市,漫长的旅途已经走了一大半。沙河站是大站,许多人都在这里下了车,然后又上来一批陌生的面孔。 刘健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钟了。他站起来从上面的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书包,打开后拿出许多食物放在桌上,有牛奶、香肠、饼干、苹果等。他热情大方地招呼方家兴说:“来,吃吧哥们。” 家兴拘谨地笑道:“不不,你自己吃吧,上车前,我在我们县城火车站旁的一家馆子里已经吃了一大碗羊肉烩面,不饿。”刘健说:“别跟我作假了。你这人,我还不了解吗?平时在学校连一碗汤都不舍得喝,你会舍得吃羊肉烩面?”方家兴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笑着。刘健抓起一根香肠和一袋牛奶扔到他怀里,一边拍着自己的包里,说:“吃吧,我这里多着呢,下车扛着沉,多消耗一点就轻一点嘛。”方家兴这才不再推辞。 过了沙河站,客车上人明显少了,车厢不再那么吵嚷,方家兴和刘健坐在位子上也不再那么拥挤得难受了。一会儿,火车到了黄河,许多人都趴在车窗上看黄沙淤积的母亲河,看完了之后便十分失望地叹息摇头,嘴里骂道:“奶奶的,原来传说的黄河就这样子啊!”那些好奇感叹的大概都是一些大一新生和从未出过远门的乡下人。方家兴和刘健对此早已经不再好奇感叹,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坐车过黄河了。方家兴突然想起新生代诗人伊沙的《车过黄河》。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神圣和崇高么?神圣和崇高难道不是某些人编造出来的假话么?伟大,光荣,美好,幸福,呵呵,鬼才知道到底是不是骗人的东西。但没有了这些骗人的东西人生在世几十年只是吃喝、睡觉、生育,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家兴想。 过了黄河,很快,他们就到了学校所在的中州市,方家兴和刘健站起来,伸了伸疲惫的身子,提着所有行李开始挤进人流下车。 又回到了熟悉的中州市。在去学校的1路公交上,他们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中州市是个不太大的小城,生活节奏十分缓慢,大街上人们表情闲适恬淡,步子轻松而悠闲。街道两旁不见林立高耸的商业大厦,而更多的是充满生活气息的四五层的居民楼。枝叶繁茂的法国梧桐树醉意朦胧地站立在路两旁,浓密的绿荫在街道上织起。此刻正值九月的初秋,浓密的梧桐叶虽然不再如盛夏时鲜艳盎扬,却沾染了秋色,多了一份诗意的沧桑与落寞,时而被风吹起一叶,飘飘遥遥地落在地上。方家兴看到这里竟看僵了一般,心里生出了许多的感慨。记得大一刚报到的时候,当他以一种完全陌生的眼光看待这座小城的时候,就被她的秀美所倾倒了。 缓缓前进的1路公交很快就到了华北师范大学。方家兴和刘健有些疲惫又有些兴奋地走下公交,心情复杂地踏进了阔别一个暑假的母校,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暑假后的开学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教学楼经历了酷暑雨季似乎又苍老了许多,檐下长了淡淡的青苔。中心花园也有些荒芜了,草坪上的草参差不齐,几乎可以淹没了人脚。只有通往宿舍的主干道两旁的合欢树,依然是那么的秀气俊美,玉立婆娑,花期虽过,却更多了一份成年女子的熟美。 方家兴和刘健住的西五楼到了。走在阴森潮湿的一楼走廊里,刘健一不小心撞到了垃圾桶上,随口骂了一句。到了二楼他拐了弯,家兴继续往三楼上。开了门,又见到了那个像仓库一样狭小、拥挤、脏乱的325宿舍。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把行李放好,看看手机,已经下午五点多,吃饭还太早,他真不知道如何度过这点无所事事的时间。正坐在床上发呆,此时门咣当一声被猛地撞开了,他们寝室老大崔玮来了。 崔玮未等方家兴抬头看他,就喊道:“呦!诗人来这么早?”家兴一看是他,恹恹地说,“我当是老七来了呢,原来是你啊玮哥。你不在家搞你的辅导班来这么早干嘛呀?怎么样?辅导班还不错吧?是不是数钱都数得手酸了?” “唉!别提了兄弟,累死了。还不够本儿嘞。赚钱真比吃屎还难啊。”崔玮放下行李摇摇头佯作伤心叹气的样子。 “谁相信呐?掏心窝子地说玮哥,以你的经济头脑和管理能力,就算2008全球经济危机再来一次,就算微软倒闭了,沃伦·巴菲特破产了,我都不相信你会赔钱。” “行了兄弟,别再寒碜我了。你这个诗人,说话最尖酸刻薄。” 他们寒暄胡侃了一阵,又互相谈起暑假、工作、考研的事。也许是大四最后一年的缘故,许多人都准备考研,所以寝室里的人今年返校都比较早。到第二天中午时,他们寝室八个来了七个,只剩下在南方的老八朱佑才。 “今年怎么都来那么早?”寝室长汪文军端着水杯边喝茶边说。 “考研呀!抓紧时间回来上自习啊!”老五郑韬坐在他的电脑旁,一副认真的口气。 “早呢!还有四个多月嘞。”崔玮满不在乎地甩甩手。 “唉,啥都没看呢,暑假两个月已经白白浪费过去了,不能再玩了。”家兴叹道。 “是呀,可不是吗?”“老实人”老二赵华中附和家兴说。 已经来了的七人中有六个准备考研,大家都似乎不约而同将话题转移到了考研上,只有不考研的“大仙”老三张朝早抱起篮球去了篮球场。 老七张耒在床上躺着正看《体坛周报》,这时也扭过头插嘴道:“玮哥说得对,还早嘞,还有四个月零二十天,我早算过了,考研也不过就两个月的事,现在复习恁早到时又忘了,到11月再复习也不迟。走,玮哥,换上行头到篮球场上战几个回合去。” 众人听了都笑了,汪文军说:“你以为考研是期末考试啊,提前一周突击一下就可以了?”张耒说:“一切困难、压力、痛苦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走吧,兄弟们,美好的大学时光已经不多了,要及时行乐,打球是正经。” 崔玮说:“哎呀,不敢啊耒哥,俺们跟你不是一个水平级的,你是NBA全明星级别的,俺们是NBDLA替补级别的啊。跟你战俺还不是自取其辱?记得大三全校篮球联赛您是何其的勇猛啊,那可是代表咱院的先发五虎之一啊,虽然数据不好,四场比赛砍下二分三失误,但是数据怎么能完全显现你的全部价值呢?” 张耒此时已经下床,急着去篮球场,不想和他在这打舌战,就一边四处寻找自己的篮球鞋,一边说:“你个熊货,逮住机会就挖苦我,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啦!” 崔玮一拍床坐起来说:“去!去!耒哥等等我,咋不去嘞?两个月没摸球了,浑身早痒痒了。文军、家兴,你们别愣着啊,赶紧的。”汪文军说:“我待会得去找小可去。她今天中午刚来。”崔玮鄙视地说:“都老夫老妻了还腻歪个啥啊!你瞅瞅我,齐芬叫我去逛街我都不去,老婆不要也得打球啊。”张耒、汪文军、郑韬皆笑。家兴说:“好!就冲玮哥这句恁爷们儿的话我也得去,本来我打算和刘键去图书馆呢,现在不去啦。去二楼喊他一块打球去。”说完也匆匆找篮球鞋去穿了。文军说:“那我得给小可发个短信。” 崔玮又试图说服篮球技术不太好的老五郑韬也去玩,可郑韬死活不去,说有很重要的事,问他什么事又不肯说,只是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众人说你小子肯定心里有事,回来再跟你算账。于是崔玮他们四个就抱着篮球去了篮球场,“老实人”赵华中去了图书馆,寝室里只剩下郑韬自己。 每当站在篮球场上的时候,方家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由颓废萎靡的“诗人”突然变成了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运动健儿,双手一触摸滚圆饱满的篮球他就精神亢奋。他爱篮球,正如他爱读书写作思考一样。听着篮球在地上咚咚地跳动,他就觉的那就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看着篮球从自己的手中飞出,在空中滑翔,画出优美的弧线,宛如夜空的流星一样令他痴迷沉醉。只有在篮球场上时,他才感觉到是最轻松的,最快乐的,不用去想生活的压力、渺茫的前途、虚无的爱情、痛苦的人生……生命只有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时才是真实的,其他的一切仿佛都是梦境。 他们一玩就是一下午,五点多的时候一个个大汗淋淋地尽兴而归。洗完澡,又一起去食堂吃饭,新学期开学自然要点几个炒菜喝点啤酒庆祝一下了。 美丽的新学期,大学最后一年,就这样开始了。校园里的一切仿佛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多了一些陌生单纯稚嫩的大一新生的眼睛。每一年都是这样,在这片土地上,有毕业的,也有新来的,就像四季的轮回。对于方家兴他们而言,每学期开始他们总是要先打一场篮球,然后喝一场小酒阔谈一番,展望一下新学期,就像展望NBA的新赛季一样。 “一场球, 几杯酒。 四年韶华如一梦, 多少悲欢情与愁。 今日笑谈知音友, 不知来年在何州?” 晚上的卧谈会精彩纷呈,众人讨论着暑假各自的新鲜事,新变化。喜事最多的还是郑韬,失恋一年多的他暑假在家里上考研辅导班时,认识了他们院里一个新闻专业的女生,两人互生好感,相约开学一起上自习。下午崔玮叫他去打球,他死活不去就是因为等着去车站接那个女生。其次老大崔玮也有喜事,暑假在家办辅导班挣了两千块钱。然后话题又转到热点“考研”、“工作”上,众人感叹着,哀愁着,不知怎么又落到那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女人”上了,最后伴着一片意味深长的笑语,大家入眠了 北方的秋天有着和春天相似的美丽。天高云淡,秋风习习,校园里的菊花和桂花竞相绽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路旁的合欢树默默地编织着醉人的绿荫。无论是工作、学习,还是睡觉、游玩都是绝佳的良辰。 方家兴和刘健每天在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他们畅谈展望将来在北亭大学一起读研、打球的美好未来,相互交流复习的经验,探讨学习的疑点。虽然两个人复习的专业课不同,但毕竟他们都是一个班的,又是同市老乡,所以共同语言还是蛮多的。两人关系好得如异性情侣一般形影不离。 家兴喜欢早起,刘健喜欢贪睡懒觉,所以每天早晨六七点总是家兴先起床去教室占座位,然后八点多的时候,刘健带着早餐去找他。他们不在一个宿舍,总是短信联系。 “在哪?” “田家炳506。今天给我捎个鸡蛋灌饼和一杯豆浆。” “好,没问题。马上到。” 有时在一起吃饭伙食费也不分彼此。你掏一顿,我掏一顿。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像情侣一样快乐默契,学习效率也特别高。即便如此,面对未知的未来,他们也难免会苦闷、彷徨、动摇、迷茫。 “健哥,你怕失败么?万一咱俩都考不上咋办?或者你考上了我考不上了咋办?我觉得我承受不起失败。”家兴说。 “怕啥?咱们这么努力咋可能考不上?要是咱们都考不上,那肯定有更多人完蛋。就算考不上,我也要看一看我与我理想之间的距离。现在咱们不用想太多结果,只管为理想竭尽全力就行了。万一真有那么一天,败也要败得悲壮,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放心吧,咱兄弟一定会比别人强。” “健哥你真牛!兄弟简直崇拜死你了。我为啥喜欢跟你在一起你知道吗?我就是佩服你这股天不怕地不怕、不甘心屈居人下的豪杰之气。” “哈哈,一般一般,说这话时我自己都觉得太假。我呀也就是精神上的强人,行动上的矮子,要不然我会每天比你晚起床一两个小时?” “健哥你忒谦虚了。说实在的,我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自信和胸怀就好了。我是永远都战胜不了自己的悲观和自卑。” “自信是个球!那些人所谓的自信都是装出来的。谁比谁差多少?如果你老是跪着看别人,那么你永远就会觉着别人都比你高大,而自己仿佛是一个侏儒。” 方家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心里轻松了一点,又有了一点勇气,可低下头总觉得心里还是缺少些踏实感。他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默默地看书了。 秋意渐浓,方家兴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每到萧瑟北风吹起,万物尽染苍茫之际,他总要犯这老毛病。无数凄凉的秋夜,他在寝室的床铺上,辗转反复轻叹,无法使大脑停歇。 开学第二周,上完上午的自习,又吃过了午饭,家兴和刘健各自回各自的宿舍。推开门,寝室里的人都正挤在郑韬的电脑前趴着看什么。 崔玮见家兴回来了,赶紧拉他到电脑旁,说:“老六,快查查你上学期成绩,成绩出来了。”家兴不慌不忙地说:“查啥啊,我肯定不是第一。” “不是,是让你查查又挂科没。”老三张朝憨笑着说。众人都笑了。 家兴说:“只要你敢挂,我就敢挂。谁怕谁,又不是没挂过。”三年来,寝室八个人也只有他们两个挂过科,他俩常常嘲笑其他六个人的大学是“不完整”的。汪文军说:“挂科哪有那么容易啊。快查查吧,都出来了,现在就剩你的还不知道,说不准你还得请客呢。” 他们寝室有个规定,每个学期谁有了喜事都要请客,其中,考试寝室第一名就是这所谓的“喜事”之一,要请客。家兴只有在大一第一学期考试时接近过这“喜事”,但是最终因为英语不如郑韬而屈居第二,家兴为此高兴了好几天。后来第二学期他挂了一次英语,同时对他们的专业课对外汉语也越来越不感兴趣了,转而沉浸在文学里,就再也没有接近过那“喜事”。这一次也不例外,老五郑韬考得尤其好,学分绩点五点多,第三学年综合测评成绩位居全班第三,拿到了国家励志奖学金5000元。寝室里召开了“关于如何狠狠宰郑韬一顿”的内部会议。 老大崔玮慷慨陈词地说:“老五你们家祖坟到底怎么埋的啊?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小子碰上了?生在官僚家庭,长在繁华省城,高中早恋还能考上大学。平时从不看书,考前临时突击一周,竟然回回考得很好。去年莫名其妙地搞个国家级科研,今年又奖了五千。四六级一次性高分通过,考研考研又淘个老婆。怎么好事都被你占了?” 张耒附和道:“就是啊,韬哥,这也太不公平了,上帝对你简直比对他儿子还好嘞,这么多喜事凑合在一起,你可得请弟兄们去中州宾馆好好撮一顿,然后再洗个澡按摩按摩。” 大家相视而笑,郑韬乐呵呵地说:“美死你们吧,我请你们去天上人间吧?” 方家兴坐在自己的床沿上说:“这个就省了吧。不管怎么说韬哥,你这次考了寝室第一名,得了励志奖学金,又谈了个新女朋友,的确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举国欢腾的大喜事。” 郑韬拧着头做冤枉的样子说:“什么呀,我和她压根都还不是恋人关系,只是在一起上上自习而已。” “韬哥,你今年的喜事比60周年国庆意义还重大哩。国庆管我鸟事,大阅兵管我鸟事。但是韬哥你的喜事就不同了,兄弟真心为你感到高兴啊!”张耒接着说,他拍着自己胸口的样子显得十分真诚。 老大站在中间说:“韬哥你算为咱们寝室挣了大光了。想想四年来,咱们16个男生一直被他们59个女生压制着,总是眼巴巴地看他们8000、5000地拿钱,这次终于轮到咱们男生了,咱们男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以我在学生会工作多年的经验来看,在咱们院历史上就没有男生取得过如此优异的成绩,你是咱们院第一个拿到奖学金的男生,这可是彪炳千古的大事啊。无论如何这次你都得好好庆祝庆祝,让兄弟们也跟你粘粘喜气儿。兄弟们说对不对?寝室长你说呢?”他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一旁的老四汪文军说。 老四嘻嘻地笑道:“崔大哥说得太入理儿了,都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老二在自己的床上半躺着听着收音机,一个字不说,只咧着嘴笑,老三在他的床上坐着,双手扶着床梆乐得笑岔了气。 “老二,你先别听你的‘性’福大讲堂嘞,先停一会兄弟们商量正事呢。还有你老三,就知道笑,你说两句啊!我在这为了你们的酒肉据理力争,你们却坐在一旁看笑话!”崔玮看着老二老三愤愤不平底说。 老二说:“我说啥啊?你们商量好了我去吃就得了。”大家都笑出了眼泪。老二总是这么“实在”。让兑寝室费就掏钱,让打扫卫生就去找扫把,让吃就举筷子,让喝就端杯子。 郑韬抚着他的大肚子说:“请兄弟们是一定的,我郑韬也不是那种滑头人。只是现在考研复习呢,哪有时间啊?要不这样你们看行不行,等考完研我们再好好喝一场。” 大家都不同意,吵吵嚷嚷乱说一气,家兴说:“韬哥,咱何必非要把所有喜事放在一起庆祝呢?分开了一点一点地庆祝那就会使喜事连绵不断,岂不更好?你说不想在考研前大喝,咱们可以小喝嘛。你那么多喜事,咱一次一次地来,先把你的寝室第一庆祝了,考完研再庆祝你的奖学金。”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地拥护家兴的提议,都佩服感激地望着他,仿佛若不是他大家就差一点错失了一场美宴。 最后你一句,我一句,郑韬实在招架不住了,屈服道:“好好,就先为第一去破街小喝一次,说好是小的哦!”过了考研我照狠地请兄弟们大喝一回。众人一起欢呼,叫嚷着:“就知道韬哥不会让兄弟们失望的,韬哥真是爽快!” 郑韬摇摇头,无奈地说:“唉!你们说我这四年请你撮多少回了?你们啥时候也请我撮一回?”大家都说谁让他总是喜事不断呢,他们也想请,可是四年了一件喜事都没有。 周日晚上,他们宿舍七个人在学校外破街新盛园饭馆二楼围着一张大圆桌坐成了一个圈。破街是个又窄又短的小街,吃、穿、用、玩的服务还算比较齐全。新盛园是他们常去的馆子,便宜实惠又饭菜合口,而且最重要的是老板年轻的女儿既漂亮又热情。四年他们不知道去了多少次,刚开始他们走进去老板的女儿总是微笑着,露出她两颗洁白而且俊俏的小虎牙说:“欢迎光临!你们几位?”“八位。”他们回答。渐渐地,老板的女儿将他们全认识了,只要他们一进门,老板的女儿一句话不说,就羞涩地笑着赶紧往二楼上跑,去擦那张最大的圆桌。她噔噔往楼上跑的样子,宛如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 大四了,每个人的酒量食量都见长了。一阵狼吞虎咽之后,四打啤酒瓶已经倒在了地上。桌子上的盘子也空了好大半。老三依然是开场气势如虹,然后很快就蔫了,坐在一旁醉眼朦胧的样子甚是可爱。老大崔玮和老七张耒越喝越兴奋,老五郑韬只觉得有些发撑,没有一丝的醉意。老二只顾埋头自己夹菜吃,老四脸红得像猴的屁股。家兴喝了三四瓶,头有些轻飘飘,但还清醒依然。 没有老八朱佑才,宴席少了许多的笑料。大家都拍着桌子骂他:“老八这小崽子,在南方陪着老婆上了瘾,也不知道回来了。把兄弟们忘得没了影子。” 谈新学期,谈过去,谈考研,谈不知在何处的工作,谈无处安放的青春。对未来的无限迷茫之感和对往昔莫名的怀念之情,像窗外的那茫茫黑夜一样笼罩着一切。 老七举着斟满金黄透明啤酒的杯子,跑到对面家兴旁边,拍着他肩膀兴奋地说:“来,诗人!我这个粗人跟你碰一个,我先干了。”说着便一仰脖,将泛着气泡的一杯黄色的液体倒进了肚里,喝完还请大家瞧他倒过来的空空如也的杯子是否有残酒。大家鼓掌,家兴也端起杯子三两口干完了。 崔玮在一旁敲着桌子说:“妈的,想起毕业工作没着落,考研忒辛苦就心里不爽。诗人,给大家做首诗,调节调节气氛。”郑韬、张耒、张朝都拍手附和,表示极力欢迎。汪文军、赵华中在一旁说,就是就是,来一首。 家兴最近睡眠不好,在这个秋夜凄凉的时刻,又喝了酒,心里早也动了情绪。他受到刚才酒桌上大家的谈话内容的刺激,就边想边高歌到: “秋风秋月秋夜幕,满座豪雄慷慨朋。 贵客齐催举杯频,诗人且饮何惜命。 生死由天岂随己,富贵贫贱知谁定? 太白真率独游穷,子美仁爱漂泊死。 鸿图成烟文章在,多少明哲笑太痴。 人生何至伸羽翮?赢得生前身后值。 主人慰我彼太虚,暂惜眼前此宴真。 珍馐琼浆良宿友,欢乐相守复几辰? 停箸振奋残酒尽,人去席冷玉斛空。 今宵酒醒知何时?夜半人静远蛩声。” 家兴吟罢,坐下来自己默默喝了点茶,问大家觉得如何。郑韬举起手拍着掌叫好,因为他听到里面有他这个“主人”的影子。赵华中呵呵笑说不错不错,太有才了,汪文军闭着眼,红着脸,一言不发,仿佛是喝多了,又像是仍沉浸在家兴刚才的诗境里。张朝嘿嘿地笑说:“老六真乃‘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独有张耒抿着嘴说:“不好不好。”众人都不解,问他为什么。他一脸严肃正经地说:“情思太悲沉抑郁,意境太伤感凄凉了。怀才不遇的寒士之音,人去席空的离愁别绪,使人听了难受。”众人“哦哦”点头称赞,都佩服老七,夸他不愧是高中语文老师教育出来的儿子,文学功底深不可测啊。张耒也毫不谦虚,说:“那还用说,我小学三年级就开始看《西游记》,四年级看《水浒》,五年级看《三国》,到了初一就看《金瓶梅》了。”众人大笑。 家兴说:“我还以为你到了初一就读《红楼梦》了呢。来吧耒弟,为你刚才为我的精彩解读干一个。知我者耒弟也。” 崔玮说:“既然诗人这首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兄弟们说该怎么办吧?”崔玮不愧在学生会当久了干部,最善于调动群众。众人齐说:“自罚三个!”家兴苦笑,忙摆手求饶道:“兄弟们饶命,你们还不知道我的酒量吗?我这老胃病你们都见识过了,大一那回寒冬腊月深更半夜地让二哥背我去医院,你们不是忘了吧?要不这样,我再做一首,这首保证好,若不好,我甘愿受罚。”众人说好吧。家兴站起来,先“啊”一声酝酿一下感情,众人皆笑,然后他指着窗外吟道: “除了黑夜 还有什么能够使我空虚彷徨 除了爱情 还有什么能够使我苦闷忧伤 除了美酒 还有什么能让我将过去遗忘 空虚啊空虚 像黑夜一样漫无边际 爱情啊爱情 像星辰一样遥不可及 只有这美酒 啊!你这神奇的琼浆 值得珍惜 美酒啊美酒 我只有贪享你 或者悲惨地老去 来吧兄弟 与我将金樽举起 一饮到底!” 这一次众人全张口大声叫好,并跟随家兴举起杯子在桌子上空猛碰,金色的啤酒在空中四溅,落在黑色的桌子上,化作一团美丽的泡沫。宴席随着家兴的诗达到了高潮,旋即也结束了。 醉后的人生是可爱的,是美丽的。但是人生不能永远醉着,总要醒来,总要去面对醒后的世界。 家兴和刘健第二日依然去上自习。日复一日的复习相当痛苦,上午要背英语单词,下午要看专业课和政治,晚上还要做英语阅读训练题。家兴由于失眠的缘故,又加上对英语有些反感,所以上午的学习状态常常不好。下午的专业课复习任务也十分繁重。中外古今文学史,还有古代汉语、现代汉语,加起来一二十本书,令人望而却步。还有政治和数不尽的文学作品也要看。这一切都要在三四个月的时间去完成,其间还会有许多的诱惑,没有毅力和信心是很难坚持到最后的。 家兴寝室里六个人考研,每个人的努力程度和目的都不同。崔玮和张耒边玩边学,美其名曰劳逸结合、心态最重要。赵华中没什么业余嗜好,除了学习,回到宿舍就是听听收音机、看看关于甲骨文、篆文的书。汪文军每天陪着小可也是早出晚归,十分勤奋。郑韬与新闻的那个女“研友”形影不离,关系越来越亲密,除了在一起上自习,偶尔也会一起散步、吃饭。家兴和刘健在一起十分努力,他怕失败,压力大,晚上常常失眠。 日子稍纵即逝,转眼之间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来到了九月中下旬。北方的九月干燥少雨,使人不自觉间感到内心躁动不已。 下午坐在自习室的家兴痴痴地望着窗外灰暗矗立的楼房建筑,远远的天空中几只家鸽在来回盘旋,他的视线脱离了摆在桌上的《现代诗三百首》,像一只翩翩的蝴蝶一样飞到了窗外,捉不回来了。《雨巷》里的飘渺的忧愁和彷徨在他的心里回荡。戴望舒的苦闷不正是他的苦闷么?他敏感而孤独的心总是抗拒不了每一篇深情文字的感染。“文学有什么用?为什么考文学研究生?读完研能找到什么工作?”他不知道。然而他想要的就是那一份心动。坐在前面的刘健扭过头见他像只呆鹅一样,遍用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晃,他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刘健用手指指外面,示意他去厕所,他明白过来了,站起来随着刘健出了教室。 教室走廊尽头的男厕所里,他们并排跨立在便池前,刘健边尿边若无其事地说:“刚才想什么呢?像失了魂儿似的。”家兴盯着墙上“专售四六级答案,诚信为本,考后付款”的小广告,淡淡地回答:“没啥,这几天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晚上睡不好,白天老走神。” “失眠是文化人的通病啊!尤其是诗人。兄弟你已经具备了这一重要特征,将来肯定能成为中国文坛的新秀,文学界的脊梁。”刘健激情四射地应道。 家兴笑言:“你就取笑我吧,我都快崩溃了,你知道在床上‘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的痛苦吗?” “你是不是想女人了?” “胡扯!我天天跟你在一起能想谁啊?” “是不是这几天学习太累了?我也觉得这一段时间挺累的,状态不好,看着书老走神。”刘健一边系上腰带拉上裤门拉链,一边说,“要不去操场活动活动吧,打会儿球,咱们有一个多星期没玩儿了吧?” “是啊,要不是考研真想天天打。都是为了理想啊!” 刘健吐了口吐沫洗着手说:“理想个屁,为了理想也不能不要身体。走,现在就回去召集人马,你给你们宿舍的崔玮、张耒、汪文军他们几个发个短信,我给我们宿舍的老柯和老马发个短信,让他们都速回宿舍。去他妈的考研吧!” 家兴和刘健收拾了书包火速回到宿舍。人生在世不能没有一点生活爱好,否则业余的生活该有多么的枯燥啊。家兴不是一个兴趣太广的人,除了文学,就是打篮球了,篮球和文学是他摆脱现实中苦恼与压力的两种不可或缺的寄托。青春的躁动,满腔的热血和压抑,常常无处发泄,篮球便成了最好的泄欲工具。这帮二十出头、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青年像需要爱情一样需要篮球,每当双手攥住那滚圆饱满的篮球就如同握住了女人的奶子一样使他们热血沸腾,一个个立刻变得如雄起勇猛的牛犊。其实使人快乐很简单,有时候只需要一件小小的物什。 晚上十点多,大家都从自习室回来,忙于洗脚、谈笑、玩电脑。崔玮和张耒玩着实况足球的电脑游戏,张耒把键盘敲得猛响,一边为错失一个射门的绝佳良机而大声懊恼,崔玮手把着手柄胜似闲庭信步一样放松,嘴里哼着,脸上笑开了花。郑韬在一旁观战,拳头握得很紧,嘴里急促地喊着:“玮哥!快!你快点!射!快射啊!”似乎比崔玮还紧张。崔玮叫他别再喊了,他喊得实在太那个,极其容易使人产生不好的想象,听得他浑身不自在。张耒终于趁机进了一个球,兴奋地手舞足蹈。崔玮开始埋怨起郑韬来,郑韬反驳道:“你自己精力不集中,却埋怨起我来了。”汪文军坐在床沿上一边搓着盆子里的脚,一边和家兴探讨着现代汉语中“语义指向”的问题。赵华中歪在床上听着自己的收音机,他上铺的张朝带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就在这时,班长钟琦拿着一摞纸进来了。 钟琦像一个领袖一样站在人群面前宣布:“同学们,通知个事,四年一度的实习就要到了,时间是六周,两周校内实习,四周校外实习。咱班的实习基地是省城四十七中,他们学校有个国际部,招收了很多学汉语的外国学生,美国的,德国的,俄罗斯的,印度的,非洲的也有,很好玩。” “有没有日本的女生?”张耒插嘴道。众人都笑,说他这是典型的当代中国青年大学生的思维:只要一看到或听到“日本”、“护士”、“女生”、“女教师”等字样就会立刻不自觉地浮想联翩,以至于成了某种本能,真是无药可救了。 钟琦也笑了,接着说:“当然有,日韩的都有。可总共就11个名额,要在班内75个人中进行选拔。剩下的人自己找实习基地。这是实习报告表,到时候保证有章就行了。”说完把八分表放在桌上。 郑韬啊了一声,惊讶地问:“为什么只有11个名额呀?不是每个人都有实习机会的吗?这么少怎么分配啊?” 钟琦亲切地说:“我的韬哥呀,你怎么那么糊涂啊?不让你去实习才好嘞,你不正好可以安心准备考研了?他们汉语言是学校安排实习基地,每个人都必须去,很多人想考研不想去实习还不中哩!”其他人凑过来又问这问那,说实习好玩不,表格怎么填,章怎么盖,班长一一作答。最后大家都没有疑义了,班长和每个人打个招呼,道个晚安,然后就潇洒地离开了。 崔玮拿起实习报告看了两眼,甩给张耒说:“耒弟,交给你了,回家去你爸学校让他老人家盖个章签个字。” 其他人也都纷纷把表扔给张耒,说麻烦麻烦,也捎带着一块盖了得了。张耒不干了,恼怒地说:“亏你们几个鸟人想得出来,让我回家来回奔波,你们在学校逍遥自在,我不干!我还要考研嘞!” 崔玮笑着说:“考啥研呀,反正你也希望不大。不如为兄弟门做后勤服务算了。等兄弟们考上了一定请你去各自的学校转转看看。” 张耒愤愤地说:“你个乌鸦嘴!你咋知道我考不上呢?你才考不上呢!哦,不!我祝愿你老婆一定考上,考上了就把你甩了,就像二哥的老婆去年甩二哥一样。” 大家都笑了,老二淡淡地说,都过去了还提她干啥。汪文军拍着张耒的肩膀说:“耒弟!为了咱寝室兄弟你就辛苦一下,当然我以寝室长的名誉向你保证,事成之后兄弟们觉不会忘记你的,我让韬哥拿出一部分寝室费为你犒劳。”郑韬接着说:“对!我以财政部长的名誉向你保证。耒弟你说吧,你有啥要求,兄弟们尽量满足你。” “我想去中州宾馆,大吃一顿,然后再享受一下其他服务,叫个情感陪护。”张耒兴奋地讲道。 大家皆笑。“中州宾馆太贵了,我看你还是去杨岗或者火车站吧。那边温州发廊、足疗按摩的地方还挺多的。门口的阿姨大妈都很热情的。”崔玮一脸坏笑地说。 张耒失望地说:“那也档次太低了吧。那里都是民工云集的地方。我一个大学生,还是童子身,怎么可以去那种花柳风尘之地?” 汪文军对张耒说:“寝室给你报销半程路费怎么样?” 张耒坐在床板上扳着脚说:“不干!去中州宾馆一直是我的梦想,我做梦都想着去中州宾馆,然后在那里遇见一位咱们学校的美女,她在那里兼职做女公关、情感陪护,从此我们一见钟情,我用真心将她感动,最后救她从良……” 家兴说:“完了完了,你不仅日本AV看多了,而且古代言情小说也看多了。中国的青年如果都像你这样祖国真是要完了。” 汪文军止住笑严肃地说:“寝室给你报销来回火车票,你就别再推辞了。” 张耒却挥手拒绝说:“算了,我跟兄弟们说着玩儿嘞,我能叫兄弟们掏钱?我自己回去也是一样浪费路费,不就是多捎几张纸的事吗?” 4家兴渐渐地发现,刘健在自习室看一会儿书就要摘掉眼镜揉揉眼,趴在桌上眯一会儿。早上也起得越来越晚了,他不禁关心地问道:“健哥最近咋回事啊?怎么也和我一样犯了失眠症了么?早上起那么晚,白天还老趴桌上小寐,咋回事?” 刘健揉着眼睛无奈地说:“妈的,眼睛不舒服,干涩还隐隐作疼,暑假那会儿就开始了,我没在意,没想到最近又开始了,不能看书。” “咋回事啊?我看着也不红不肿的啊。” “我也不知道,不看书或电脑不疼,只要一看就疼。真是要命。” “估计是眼疲劳了吧。买点眼药水试试。” “买过了,不行。过两天再看看情况吧。不行就去医院。” 又过了一周,刘健的眼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家兴也为他着急,对于现在,考研复习的关键时候不用眼睛怎么可以呢?如果是身体其他部位出点小毛病还可以坚持扛一扛,唯独这眼睛,是读书人最重要的身体器官,一刻也缺少不得。 刘健想尽了办法,在中州城的所有大医院都看过了,但总是不见好转。眼看考研复习时间一天比一天紧张,快要报名了,他实在是扛不住了。他沮丧地对家兴说:“家兴,我恐怕不能陪你上自习了,我想要去四十七中实习,我的眼睛一直不好,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家兴眼中略带忧伤地望着刘健说:“你想好了吗健哥?你真想去实习你就去吧。只是你就这样放弃甘心么?你的新闻梦还要坚持不?” 刘健低沉地说:“走着看吧,先去实习,如果到时候眼睛好些了,感觉复习的状态还不错就坚持报名,如果不行就不报名了,浪费那个钱干啥。” “可是健哥……你不是说过,无论如何你也要看看你与你理想的距离么?” “没办法,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啊。我也不想放弃,过一天说一天吧,谁会想到飞来横祸遭此一劫呢?” “唉!可是……你……自己要考虑好啊。这考研一年只有一次机会。”家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刘健也不想说,片刻沉默,两人走进了教室。 这一夜,家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一直在想刘健的事情。“人生是多么地不可预料,理想是多么地不堪一击呀!许多事情总是变得太快,总是不按着我们的计划走。”他起初是多么地憧憬与刘健在一起读研的日子啊,他享受与他携手并肩共同备考的快乐。可人这一生,能够长久陪伴我们,在岁月的道路上跋涉前进的人真是太少了。许多时候我们只能寂寞地独行。或许在最初的开端,还有许多的朋友、亲人,爱人、陪我们出发,在我们左右。可是越走人越少,走着走着人就散了、消失了。最后我们突然回头,荒芜的路上只有我们自己落满霜花的脚印,过程的艰辛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最后的成功也无人分享,成功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幌子。他又想起鲁迅的《过客》,他想了又想,他不就是那过客吗?为什么要考研?为什么要朝前走?前面有鲜花还是坟墓?他不知道。但不走行么?呆在原地又没有其他的出路,感到厌恶,所以只有拼命地往前走。或许,人生难免要忍受孤独的。“他人即是地狱!”超人都是孤独的。鸿鹄从来都是单飞,只有燕雀才结伴成群。“刘健啊,可怜的兄弟,你从大二就做着新闻的梦想,最后你的理想却因为眼睛而成了泡影……可叹唉!等待我的又是怎样残忍的打击呢?我的失眠病会不会最后将我击倒呢?” 走廊里,匆匆急急的拖鞋声音响起,接着是公共厕所门的旋转声,咕咚一声冲水桶的声音,然后又是门的声音,拖鞋声音…… 寝室内老三张朝浑厚洪亮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家兴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凌晨3:50,黎明的曙光快要来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上帝啊,求你让我睡一会儿吧。”家兴痛苦地闭上眼,用被子蒙住了头。 去四十七中实习的人员选拔试讲赛,家兴没有去参加,为了考研他放弃了。刘健以其活泼大胆创新的讲课风格取得了较好的成绩,最终的11人大名单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他喜不自胜,家兴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临走去省城的时候,家兴帮他提着行李到学校大门口等1路公交车。 “健哥,到那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回来,兄弟想你。” “你这家伙别弄得恁伤感好不好,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啊,好像我要去西边隔壁二监狱一样。” “二监狱?美死你吧。那可是我省最大的女监,里面尽是如饥似渴的母老虎。你小子别看现在浑身是肌肉,到里面不到半月就叫你小子肾亏阳虚、精尽人亡。” “哦!我愿意羊入虎口,如果可能,就让我去拯救那些沉沦的可爱灵魂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好了,别抒情了,车来了。” 刘健笑嘻嘻地拎上包,走向了车门,家兴在背后喊他:“健哥,好好歇歇你的眼,如果眼病好了就抽空多复习复习,能考还是要考。” “知道了。” 车启动了,像是一艘小船一样,飘飘荡荡地驶向西方,家兴看着车后面一缕青烟在空中袅袅盘旋,留恋着,徘徊着,久久不肯散去。 起点中文网www.qidian.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正文 二 5家兴送刘健去省城实习后,又开始了自己寂寞孤单的复习生活。最初几日,他总不太适应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奔走在餐厅和教室里,尤其是走在合欢树夹道成阴的小路上,看着挽手的情侣和三五成群的人,想着自己却孤单伶俜没有一个说笑的伴,实在是空虚寂寞得使人感伤。 这一日家兴坐在自习室里,眼里看着英语单词,心却早已飞出九霄云外,他想起与刘健一起复习的快乐,又哀怜起现在自己独来独往的寂寞,便悲从中来。他卷起星火英语词汇书,掏出日记本写起诗来: “曾忆盟言志梦州?岂知君今另高谋. 却恨别离无长亭,未劝君更一杯酒. 此去任重而道远,应是鲲鹏南海游. 秋宵浩荡九万里,紫微云霞伴君头. 可怜幽园独守人,黄河遥望空自愁.” 写罢他自己一边吟诵,一边默默哀叹。“人因落魄寻知己,诗写牢愁见性情”啊!想想崔玮、汪文军、郑韬都有人陪着上自习,而且又是异性,累了可以挽手去花园散散步,寂寞了可以相互抚慰,烦闷了可以相互开导,沮丧了可以相互鼓励,而他永远只有一个人。唉!这自习室里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尽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四年了,有谁真正懂过他呢?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就是郁达夫笔下的那可怜的“沉沦者”。他忍不住想对着天喊上一句:“苍天呀苍天!我并不要知识,我并不要名誉,我也不要那些无用的金钱,我只要一个安慰我体谅我的心!” 烦恼总是接踵而至。晚上家兴正在自习,突然手机震动了。他母亲打来电话,说他的妹妹好久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了,打她手机也没人接,会不会在厂子里出事了?他母亲边说边哭泣着。家兴温柔地劝解他母亲道:“妈,应该不会有啥事的,她也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可以照顾自己了。”他母亲又哽咽地说:“只要她一天不嫁人就永远是小孩子,她会不会与那个江州的男人私奔了?唉!这小妮子,真是不该让她去打工,在家定了媒结了婚啥事也不会有了,孩儿大不由娘啊!现在的小孩儿只要一出去打工就不听话了,学野了”。听着母亲的抽泣,家兴心里也十分酸楚难受。他劝母亲别担心了,他会在QQ上给她留言,让她给家里打电话。母亲问QQ是啥?她能看到吗?家兴说就是电脑,现在的年轻人都会经常上网的,她看到了留言,如果心里还有这个家,就会打电话,如果她没良心了,家里也不要她了!家兴对他妹妹有些生气,但是内心又十分牵挂担心,既爱又恨的复杂心理使他不知所措。 他挂了母亲的电话,想了又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一个哥哥活在无爱的婚姻中,整日吵闹,一个妹妹又为了爱情生死相许。“唉!我的家啊总是不幸得很。都是婚姻、爱情害得,由此可见婚姻爱情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简直有些害怕了,厌恶了。“我宁愿一辈子单身,也不要那样活得辛苦!”他又想想,如果我不是上了大学,现在也已经在农村结了婚生了子了,等待我的就是哥哥那样的生活。啊!太可怕了。” 对于这一切,对于他的哥哥和妹妹,他和他父母的观点并不完全一致,他反对无爱的婚姻,他赞成婚姻自由,但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能因此去支持怂恿他的哥哥离婚么?他能因此鼓励他的妹妹为了“爱”忤逆父母的意愿么? 匆匆忙忙的一天过去了。家兴感觉什么都没学到,看的书什么都没记住。这样怎么能考上研究生呢?他边走边懊恼着。 回到宿舍,班长钟琦正巧也在,见他进了门就望着他说:“家兴,这是你的教师资格证考试的准考证。好好准备吧,过了国庆节就要考试了,放假七天趁机好好看一看那七本书。” 家兴接过贴着自己忧郁面孔的一张纸,看了看说:“好!谢谢了班长。”钟琦告过别,说声晚安走了。” 张耒大声叫苦道:“乖乖!七本书,咋看啊?” 正在一旁坐着洗着脚的崔玮,两只脚丫在盆子里来回搓着,把水弄得啪嗒啪嗒响,他幸灾乐祸地说:“哎呀,幸亏我当时没报名啊,要报了还不完蛋?没事的耒弟,谁不知道你过目不忘、一目十行?每次期末考试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外国文学一本本几百页的课本还不是几天就被你照样搞定了?” 张耒说:“这玩意比文学难背得多,你自己看看,什么教育学、心理学、教师法规、教师职业道德净是零碎枯燥的玩意儿。再说,期末考试都划题了,重点已经很明确了。可这是一片茫然、漫无目的啊!” “耒弟,你一贯的自信与乐观哪里去了?考研你都不怕,敢放狠话到十一月再复习也不晚,还怕一个教师资格证考试?”家兴把自己的准考证随手丢在抽屉里,坐在床上说。 “不一样的,考研我是考着玩的,这教师资格证可是将来咱的饭碗啊。”张耒严肃地说。 “啊哈!你也会认真起来了?我以为你是从来什么都不关心都不在意的‘默尓索’呢。” “哈哈,或许默尓索才是真正的人呢,咱们都是生活在荒谬而不觉醒的可怜的动物。我只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哪能跟他相提并论?”张耒笑道。 郑韬问默尓索是谁,家兴和张耒都笑他没文化了,让他还去问他的智囊团朱佑才去。郑韬说:“得了吧,他指不定又弄什么糊弄我呢!那小子不知道净胡诌,大一的时候被他侃侃而谈的假象所欺骗,现在才明白过来,寝室里最没学问的除了我就是他了。”众人都笑了。 崔玮故作冷冷的语气说:“都别考了,考个啥啊?有了教室资格证又能如何?人家汉语言文学的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哩。现在的学校都要求是师范专业对口就业,你一个非师范的对外汉语,中不中,洋不洋的,谁肯要你呀?再说回家当一辈子老师有啥球意思?老婆孩子都养不起。” 汪文军在一旁说:“你别这样说,多一个证就多一条选择,总比没有活路强。我、老二还有老八想考还没资格呢。普通话不好奈何啊?”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沮丧地爬上床去了。 说起普通话,话题就越扯越远了。汪文军想起自己考了三次总也分不清一声和三声,读起“笔直”总是“逼直”。赵华中又想起自己同样也是考了三次却分不清h、f,把“吃饭”总读成“吃唤”,“发钱”读成“花钱”。家兴想起来更懊恼,第一次考试差0.3就是一乙了,想着第二次努努力一定能多考一点,结果却越考越少,连二甲都不到。众人都笑他杯具了,他一气之下,发誓大学阶段再也不考普通话。最后大家又开始攻击起崔玮来,平时都一样说方言,考前也没见他多么努力地准备,怎么单单就他第一次考了个一乙?由此可见现在的考试制度大多总是良莠不分,不能区别出好坏优劣。崔玮嘿嘿地直笑,说:“我那是纯属侥幸么?我那是实力!不服你们也来考一个一乙来看看。年轻人能力不行不要怨天尤人,那些骂社会制度的人大多是不能适应社会制度的人,连适应社会的能力都没有还有啥大成就?年轻人啊应该先学会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适应你。”众人不屑地齐说:“切!你今年不就才26周岁吗,在我们面前卖啥老呀?” 家兴正欲脱衣上床,张耒从上铺垂下头对他说:“家兴,明天你起来叫我,我跟你一路上自习去。” 家兴以为听错了,惊讶地说:“你去上自习?哈哈,不是开玩笑吧。”其他人听了也都会心的笑了。 张耒赌咒发誓一样坚决地说:“骗你干啥,明天我要不起床你拿凉水泼我!” “哈哈,好!你说的,可别怪我明早上无情。” “你别啊哥!我在下铺,你泼他我不遭殃了?”崔玮这时候反对道。 家兴和众人都说:“好好的谁叫你大三那年从324搬过来呢?本来空着一个床我们放东西挺好的,你非要舔着脸挪过来,挪过来还占据了我们寝室的头把交椅,真是比宋江还可恶。” 崔玮开始舌战群儒,个个讨好,说他挪过来给寝室带来多少欢乐,打球多了一个主力,兑寝室费多了一份子……总之自从他搬过来,寝室里简直就是翻天覆地、乾坤扭转、万象更新,他开启了325历史的新纪元,没有他就没有325现在的活泼、和谐、安定、团结的精神局面…… 众人止住他,都一致说:“好了好了,别自己给自己往脸上摸金了,把自己说得似乎比党还伟大。该睡觉了,再不把嘴嘬住就把他驱逐出境。”他乖乖的闭了嘴,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张耒果真起来跟家兴去上自习了。大家都说太阳从东南西北一块儿升出来了。张耒说:“唉。整整四年了,在院里被院里人误解,在班里被班里人误解,在寝室里又被你们误解,做名人难啊!”众人皆笑,然后也都洗洗刷刷各自去上自习了。 张耒背着书包,里面装着七本考教师资格证要用的书,跟在家兴的屁股后面,像个书童似的,傻傻可爱。家兴说今天上午去二号楼,他便唯唯诺诺地跟着去二号楼,家兴说今天下午去田家炳,他便哒哒地跟着去田家炳。平时张耒总是在寝室躺在床上看书,所以对各个教室的课程安排全不熟悉,而对于这学期已经上了很久自习的家兴来说,哪个教室哪个时间有没有课早已是了如指掌了。 家兴刚刚失去刘健的陪伴,此时张耒突然开始跟着他上自习,真是让他喜出望外,终于又有个伴了。 家兴决心做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他要裸考教师资格证,节省下来时间和精力全身心地备战考研。这个决定让张耒大吃一惊。 “你疯了吧?真准备裸考?” “嗯,这还能假?”家兴边走边说。 “你小子四年来从来没这么有种过,以前考试临发卷前十分钟还争分夺秒地看书呢,这回是咋了?” “我要破釜沉舟考研!优柔寡断、胆小怯懦是永远成不了大事的。男人一定要对自己狠一点。这是这么多天我跟刘健上自习从他身上学到的。” “呵呵,咱这样出来的乡下人破釜沉舟根本破不起,一旦失败你就一无所有了,你还指望啥东山再起?咱们还是能得到一些是一些吧。考研不知道啥样子,三年后也不知道啥情况,一切都虚无缥缈得很,你想想是不是?况且这教师资格证是摆在眼前的鸭子,唾手可得,你就忍心眼看着它飞走?暑假报名还交了三百多块钱哩,你不心疼?”张耒走着分析着,发自肺腑地说。 家兴依然没有动摇,仍然十分坚定的回答他:“一点钱算啥,凡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能称为大问题。我就是要考研,我不想回家当个语文老师。我的那个家啊!唉……” 说着说着到了教室,他们俩找到两个空位分别坐下了。家兴看他的考研书,张耒看他的教师资格证书,两人各自用起功来。 十月金秋到了,国庆放了七天长假,大一大二和大三的学生该回家的回家,该出去游玩的游玩,学校里猛然清静了许多。丹桂飘香,金菊竟放,校园里主干道的两旁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盆景,合欢树下的路灯上挂上了红红的大灯笼。60周年国庆,举国欢喜啊!全国各族人民,奋斗在各行各业的无私奉献的人民群众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向祖国母亲献礼。对于家兴他们,就只有好好勤奋复习,争取考上研究生更好地深造自己,才能将来为党国事业为社会人民做更大的贡献。更重要的是,同时也为日趋严峻的大学生就业形势的缓解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看罢威武雄壮的阅兵仪式,仰望着胡总书记豪迈亲切的笑容,不得不让每一个热爱祖国的国人心潮澎湃、血脉喷张。有我们强大的国防力量做支撑,我们就坚信祖国统一指日可待!坚信我们一定能够收复东海钓鱼岛!坚信日趋严峻的就业形势一定能够改善!坚信扶摇直上的房价一定能够降下来!坚信三年研究生毕业后一切都会更美好……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共产主义要一步一步的走。家兴他们每日该上自习还得上自习。张耒和他一块吃饭一起去教室,有说有笑,好不惬意。放假了,吃饭也不挤了,座位也不用抢了,一切都不用匆匆忙忙了,可以换一种悠然恬淡的心态享受这简单而规律的生活了。 有时候整个教室里只有张耒和家兴他们两个人,屋子里全都是他们的天下,他们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想谈天便谈天,想躺着就躺着。他们坐在靠南侧的窗户,一边看书,一边听着mp3晒着太阳,中午吃过饭也不用回宿舍,就抱着书包,听着音乐晒暖打盹儿就可以了。温暖干净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教室,照在桌子上,抚摸着人的脸,暖和着脊背,啊!这种悠然幸福的时刻人生不多呵! 阳光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让人静下急躁的心来,忘记忧愁悲喜,晒得人懒洋洋的,懒得坐起来,懒得睁眼,懒得胡思乱想,甚至懒得去焦虑忧伤。好久没有没享受过酣睡甜蜜的家兴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睡得好甜好香。他醒来睁开眼,仿佛觉得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现在浑身充满了春天般的勃勃生机与活力,大脑清醒,心情舒畅,一切都美好得让人心醉神迷。 张耒用书捅捅家兴的脊背笑嘻嘻地说:“今儿天儿不错!嘿嘿。” “是啊!好得让人心疼。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阳光普照,秋高气爽。”家兴眯着眼说。 “这么好的天气,在这龌龊的教室里复习真是辜负了外面的好韶光,对不起老天爷唉!”张耒长叹一声,似乎还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了。 “那你说怎么才不辜负这美好时光呢?” “打球!吹着风,晒着太阳,呼吸着新鲜空气,让生命完全暴露在大自然的怀抱之中,物我交融、天人合一才不辜负。在这憋屈的屋里算球啊?”张耒说到“打球”,睁大了两眼,激动地说,脸上放射着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唉!想打球就打球,拐弯抹角含蓄抒情个啥啊?”家兴笑了。 “那咱走呗!还等个啥?此时一刻值千金。”说罢将书一拢扒装进书包里,站起来就往门外跑。 “哎!你等等我呀!”家兴一边收拾书和笔,一边喊住他。 七天假期转瞬即逝。教师资格证考试那天,家兴果真一页书也没复习,和别人一样起了个早,坐公交到二中去考试了。考试结束,别人走出考场都笑了:“试题简直太容易了,妈妈的,复习一个星期简直太浪费了,两天都够了。”家兴哭笑不得:“怎么当初两天的时间也不舍得花费呢?唉!现在说啥后悔也来不及了。” 想要的太多往往得到的越少。什么都想要往往什么都得不到。考上研究生比什么都好。成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理想牺牲再多都值得!家兴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 考完教师资格证,张耒竟然爱上了上自习,他说上自习还蛮有意思呢,没事可以看看风景,瞅瞅女生。他和家兴都是要考文学的,张耒要考东京师范大学的比较文学,家兴有一套文学参考书,他就跟着家兴蹭着一起看。二人讨论文艺、哲学、人生、生活、爱情,时而严肃较真时而轻松放诞。家兴说张耒是一个深受西方文学毒害的当代“多余人”,张耒说他是深受古典浪漫主义文学毒害的“老夫子”。 寝室众人都不太习惯回到宿舍看不见躺在床上的张耒。他说:“其实我也是严肃的理想主义者,我也是要认真考研的。”崔玮取笑道:“耒弟一严肃,上帝都想哭。让他上去吧,我敢打赌,他坚持不了半个月,NBA一开始他肯定就歇窝。”大家都呵呵笑,点头称是。 天已是深秋,夜更凉了。一场秋雨,滋润了干燥的空气和土地,却加速了世界的凋零。曾经碧绿似锦的草坪开始枯黄死亡,合欢树开始一片一片飘落她蛾眉一样秀美的叶子。 “萧萧秋风至, 万物染苍黄. 秋尘飞至处, 花落蝶彷徨. 人皆望花开, 谁怜草木亡. 落红埋深深, 不见来人葬.” 又过了几天,张耒没有歇窝,依然和家兴嗒嗒地上自习,不料崔玮却意外地倒下了。 一天早晨,崔玮拿着草纸急匆匆地去上厕所,久久不见回来,约半个小时仍然见他在那蹲着,像一只抱窝的老母鸡一动不动。郑韬站在寝室门口朝斜对门的卫生间喊道:“玮哥!你生孩子呢还是拉屎呢,怎么那么久?你再不回来我们锁门了啊。” “哎!别锁门,我没带钥匙。” “你快点啊!我们不等你了哈。” 不一会,终于见他像一个孕妇岔拉着腿,满脸的艰难与痛苦,苍白扭曲的脸十分让人可怜。 郑韬好奇地问他:“玮哥,怎么了这是?怎么一脸痛经状?” 郑韬咧着嘴,捂着屁股,呻吟道:“哎哟!我的乖乖!屁眼疼死了,像着火了一样灼烧得难受,拉屎疼得我浑身冒汗,像被撕裂的感觉。” 郑韬和众人呼啦一下全笑弯了腰,开玩笑地说:“你小子和齐芬玩儿得够花啊,是不是玩过火了留下后遗症了?到底是不是?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是不是那天买手机晚上没回来那次?” 只见崔玮仍软绵绵地,蔫蔫地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床上,嘴里一边呻吟一边叫苦道:“你们这些没人性的熊货,唉!我都痛苦死了你们还有心思涮我。”然后闭上眼继续呻吟,哎呦哎呦得很让人揪心。 众人见他不像往日,受到调侃也不激动地反击,一副愿杀愿奸随便的样子,似乎是真的病得不轻。 “咋的啦要死的样子,要不要帮你叫120?”家兴半开玩笑的说。 “崔大哥,你忍忍!我去找辆车子把你拖到医院去吧。”老四汪文军拍着他的背说。 老三张朝说:“你们考研的都去上自习吧,玮哥交给我了,待会我背他去校医院。” 众人还要留下,陪着去医院,张朝坚决不让,说:“我一个人都搞定了,我一个183的大个儿弄不动他170的小瘦猴?”崔玮也说:“不麻烦兄弟那么多人了,你们时间宝贵,让老三陪我去吧,反正他也不考研。”大家恋恋不舍,各自安慰他几句,并嘱咐张朝小心,说如果有事及时打电话。然后各自去上自习不提。 噩耗传来,崔玮得了痔疮,不得不暂停复习回家治病,一走就是一周。寝室里每个人都对他十分牵挂,每天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问候病情。没有了崔玮,寝室仿佛一下子缺了半边天,每个人都不习惯。 郑涛说佑才不在,又没有了玮哥,没人逗他玩了,好难过啊;张耒唉叹一声也说没人陪他斗嘴了,好寂寞;家兴说,每每看到他床头对面人去床空的残境,打球也没人和他对位了,就莫名的使他忧伤起来;汪文军说没有了崔大哥他们寝室就没有了精神领袖。原来他在的时候大家都不觉得,还总埋怨他大三时厚颜无耻地搬过来抢占了大家的生存空间,没事还老挤兑他。现在觉得过去真不该那样刻薄地对待他,这个小小325还真是不能没有他,他给这个小小的屋子带来了多少欢乐啊,他就是一个老大哥,带领着他们七个小弟,他是他们的精神依托、情感的纽带啊。他年长成熟、见多识广,他活泼开朗、大度宽容而且幽默睿智。大一时做他们的班长,整天为班级操劳,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脑袋都快成葫芦了,那时候他虽然不住在他们宿舍,却对他们比对自己宿舍的人还亲呢,帮助他们解决了多少困难,大三时又带领他们在新生报到时卖生活用品,卖海报,三天就赚了一千多。这个集体不能没有他啊。每个人都盼着他尽快痊愈,赶紧回到这个集体。 又过了一周,离校有半个月之久的崔玮终于又活蹦乱跳、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郑韬高兴地宣布:“热烈欢迎玮哥康复归来!今天一定要去新盛园为玮哥接风洗尘,我以寝室财政部长的名誉建议从寝室费里拨款,寝室长批不批?” 汪文军笑道:“接风是应该的,但痔疮不能喝酒啊。”崔玮也摆手推辞说:“谢谢兄弟们好意了,兄弟们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我真不能喝酒,来时医生特意嘱咐的。” 家兴提议道:“那我们就在寝室内为玮哥接风吧,买点干货和水果,给他多买点香蕉,让他多润润肠子。” 众人都以为不错,于是晚上就买来了好几兜点心、瓜子、水果,在寝室里摆了一桌,桌子上摆不下,又放在凳子上。众人围坐一圈,吃着干货,嗑着瓜子,看着电影,谈笑风生,好不热闹。此时没有考研,没有工作,没有迷茫,没有忧愁,只有温馨惬意的手足情深,和不着边际的男人们之间的谈天说地。 电影结束了,干货吃完了,只有谈天还意犹未尽。地上铺了一层瓜子皮,像是下了一层厚厚的雪,门后也堆满了苹果核和香蕉皮。上铺的老三、老四、老七都洗吧洗吧然后心满意足地爬上去躺在床上慢慢消化去了,下铺的老二、老五洗脚的洗脚,刷牙的刷牙。家兴摇摇头,叹道:“唉!看来这残局败景又得我收拾喽。”众人都笑,说毕业时一定给你颁发个325劳模证书,省得到时候找工作简历上连一个“奖励”也没有。家兴也笑了。 6秋去冬来,寒露为霜。金色的十月倏然而过,寒冷的十一月悄然而至。今年的冬天仿佛来得异常早,异常地猛烈。冬天是懒人的天堂,却是勤快人的噩梦。家兴他们早上总是顶着寒风,踏着晨霜去上自习,天冷得常常使人懒得动手翻书写字。 一年一度的NBA开打了,每天上午比赛不断,给许多空虚无聊的人带来了无数的激情与刺激。他们上课惦记着,或着偷偷看手机文字直播,或者躲在寝室不顾一切、全神贯注地守候在电脑旁。崔玮说得对,NBA一开打,张耒果然就动摇了。他早上也不起床了,上午也不和家兴去上自习了。就只和张朝一起守候在电脑前,等待着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北美洲土地上两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球队,整装待发走向赛场。他也不吃早饭,看完比赛一般就中午了,去餐厅两顿合一顿,吃饱了再去上自习。待家兴吃完午饭回到宿舍,他往往正欲动身离去。家兴早上起床也不再叫他,自己独自去上自习,只有下午和晚上时,他一般才和张耒在一起。两人就这样时而分开,时而相聚。 随着四六级、考研、期末考试的临近,找空位是越来越难了。很多教室都是人山人海,“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坐满了人。屋里万马齐喑,安静而庄严,站在门口望去,只见无数像西瓜似的低埋的头,和风吹树叶般的翻书声。有时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下来,却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在黑板上潇洒地写上了一行字:“本教室稍后有会议,请各位同学去其他教室自习。谢谢合作。×年×月×日。”下面的人顿时都被气炸了肺,收拾的时候故意把书在桌上摔得很响,也有的人依然恋恋不舍地呆在原处不动,他见有人不动便开始催促。 “请大家配合一点,快点好吗?” “我们配合你们谁配合我们啊?我们考研辛辛苦苦地占个位置容易吗?” “我们真的有会,很重要的,已经找楼管申请过了。不好意思。”那人深表歉意地站在讲台上期待地望着台下。 “会会会!整天开会!这国家这社会自上到下哪来那么多会?官方整日有开不完的会,竟然连学生也沾染了这习气!”家兴默默地在心里生气地说,“你们开会重要,我们考研就不重要么?谁赋予的你们权利将我们随便赶走?耽误这么多人宝贵的时间,明年考不上研你负责得起吗?我们这些辛辛苦苦的考研人真该团结起来同他斗争到底,如果大家都不走看他能如何?正是多数人的不团结才造成了团结的少数人的专制横行。” 越想越气的家兴正在楼道里彷徨徘徊,不知道去哪里好,忽然他手机震动了,他一看是刘健的电话,便立刻接了:“喂!健哥,咋了?在省城实习咋样啊?” “完啦!一切都完啦!” 家兴被吓了了一跳,攥紧了手机赶紧说:“咋了健哥?到底出啥事了?” “哈哈……我说是‘结束了’,Over!It‘sover!不是完蛋了。一词多义,注意上下文语境。Doyouunderstand?” 家兴笑逐颜开:“嗨!我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健哥,一月不见,如隔三秋啊,天天跟老外在一起果然进步不小啊,英语说得真地道,汉语语法也进步了。” “哈哈。我这周末就回去了。票已经买好了。” “哎呀!是吗?那好啊,兄弟真是想死你了,回来给你接风。” “中!等着我。” 得知刘健要回来了,家兴心里乐开了花,把刚才的被“驱逐”之辱早忘了干净。他一边暗自高兴一边往楼上走,以往沉重的脚步今儿突然变得异常矫健有力,三两步便把楼梯迈到了最高层六楼。他从西向东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寻觅空位,终于在最东面靠北的612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下来。他恨不得时间快快地过,周末赶紧到来。 终于,家兴急切盼望的周末来了。刘健在周六中午就回到了学校。他一回到寝室,放下行李便去了家兴寝室。不料家兴上自习还没回来。崔玮、张耒等人见刘健突然出现在眼前,身穿一件黑色的立领风衣,带着黑边眼镜,风度翩翩,像个英国绅士,都惊讶地眼珠子快掉下来了。 崔玮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肩膀热情地说:“乖乖!健哥!啥时候回来的?这一身打扮酷地很啊!” 张耒也从床上跳下来,踢拉上拖鞋,笑哈哈地扯着刘健的新上衣说:“就是啊健哥!这一身一穿,兄弟都不认识你了。这衣服料子款式不错啊,在省城买的?让兄弟也试试合身不。”说着便硬生生地开始扒刘健的上衣。刘健哈哈地笑着说:“你们这帮流氓!人家刚回来风尘仆仆地来看你们,你们不说热烈欢迎问候一下,却先扒人家衣服。” “你不是来看我们的,你是来看家兴的吧。”崔玮阴阳怪调地说。 “你知道不知道健哥,家兴自从你走后天天为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啊!”张耒接着崔玮的话茬也一脸坏笑地说。 刘健说:“滚蛋吧去!他睡不着是我的事吗?” 众人都笑了。崔玮继续说:“别掩饰了,家兴都已经承认了,他说你们两个是亲密无间的‘同志’。” 众人大笑。刘健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真的假的?这家伙怎么胡说啊?” 张耒说:“不信你等他回来问他。那几天我跟他上自习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张口闭口就是‘健哥’的,对你念念不忘。你说,一般的哥们关系有像你们这样的么?” 郑韬、张朝笑得坐不住了。正在此时,只见家兴推门而入。他看到刘健回来了先是高兴得大吃一惊,然后又看到众人全部一脸怪笑地瞅着他,他便摸不着头脑起来。 “你们笑啥来?”家兴好奇不解地问。 “这帮熊货侮辱咱兄弟俩的友谊,说咱们两个是‘同志’。”刘健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 家兴狠狠地放下书和茶杯,笑怒道:“你们这帮禽兽!谁说的?崔玮!肯定是你个贱货!”他指着正在一旁喝水的崔玮说。 崔玮佯装无辜可怜状:“咋啥坏事都怨我呢?” 家兴说:“除了你还会有谁?就你鬼点子多,你撅撅腚我就知道你屙啥屎。”众人又笑。 然后他们又说笑了一阵,问了些刘健实习的事,崔玮、张耒说下午一起陪健哥打球,算为他接风。刘健很高兴,说好的。家兴本不想去,他不舍得时间,崔玮说:“你怎么能不去嘞,健哥都去嘞,就算为了健哥你也得牺牲一下啊。”家兴同意了。 下午无风,阳光灿烂,天气不算太冷,家兴他们打球玩得十分高兴。五六点的时候又一起去学校澡堂洗了个热水澡,在蒸房蒸了蒸,觉得十分舒爽。 洗完澡家兴和刘健一起去破街吃饭,他们边走边说笑。刘健说:“喝啤的还是白的?” 家兴说:“喝白的吧。这天太冷了。我知道一家新开的‘东北酒坊’,是专卖各种纯粮散酒的,‘状元红’、‘女儿红’都有。咱去尝尝如何?” 刘健不假思索,张口就答应了:“中。咱们去弄一斤‘女儿红’。” 他们穿过热闹拥挤的破街,走到最南头又往西一拐到了“东北酒坊”,然后花二十八块钱买了一斤据老板说很好的滋补酒——“状元红”,最后又折回来进了新盛园。 两人点了两个下酒菜,又点了一个冬瓜炖小鸡火锅,就开始了举杯畅饮。 “一人半斤,谁也不多谁也不少,咱兄弟俩平分了这一瓶。”刘健边说边给家兴倒酒。 “恐怕不行啊健哥,我还没喝过半斤嘞,可能喝不了。”家兴有些胆怯地说,“还是你多喝点吧。” “没球事,老板不说了吗,这酒含有枸杞,滋阴补肾,大补啊!”刘健说着便把家兴面前的酒杯斟满了,然后又把自己的倒满。家兴看着有些淡淡发红的满满一杯白酒,心里有些发毛。然而又不好意思和刘健推辞,能喝多少是多少吧。 家兴问刘健在省城一个月实习咋样啊,都干啥。眼睛好点没。 刘健轻轻扶了扶自己的黑边眼镜淡淡地说:“奶奶的,还是不能看书。我在四十七中国际部的俄罗斯班,教俄罗斯的那些十六七岁的留学生汉语,每天也就是陪他们聊聊天,偶尔老师让上台讲一回课。怎么说呢,说有意思也没啥意思,说没意思也有些意思,人生不就这回事嘛。” 家兴听了反而变得兴奋激动起来:“俄罗斯班?乖乖,那不很有意思吗?他们学校怪厉害啊,有很多外国人吗,还一个国家分一个班?” “嗨!也没多少,就俄罗斯、日本、韩国的多点。” “呵呵,教外国人汉语难不?有意思没?” “哈哈,教男生没意思,教女生有意思,那些俄罗斯的小‘喀秋莎’们……哈哈,一个个含苞欲放,真是一个比一个诱人。”刘健说起俄罗斯的女生突然激动起来。 家兴也笑道:“哈哈,是么?描述形如一下呗!我只在托尔斯泰、普希金的作品里知道俄罗斯的女人好,还真没见过嘞。” “哈哈,打网球的莎拉波娃你知道哦,就是湖人队武贾西奇的老婆,都是像她那样的。那叫一个正点啊……哈哈……” “怪不得武贾西奇自从认识了莎娃就越来越水了,原来‘红颜祸水啊’啊!”家兴叹息一声道。 “也许吧。是男人谁能抵抗得住莎娃的诱惑啊?有了她肯定整天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哎,对了,我还为他们几个俄罗斯的小姑娘做了首诗,用毛笔写在宣纸上送给了他们每人一份,他们一个个喜得真high啊!” “你作诗?还写毛笔字?别丢咱师大对外汉语的形象了,我啥时候见你动手写过诗啊?大二书法课你去过几次啊?知道老师叫什么?最后作业还是我替你写的你还好意思说。”家兴睁大了眼望着刘健调侃道。 “你也太小看为兄了,再说你哥们我当初也是广播站编辑部的,也是曾经天儿天儿舞文弄墨。咱水平在人才济济的国内排不上号但忽悠他们几个外国人还不很随意么?”刘健说。 “哈哈,也是。哎,你做的啥诗啊,背来我听听呗。”家兴催逼着刘健说。 刘健扭扭捏捏谦虚地说:“我那都是胡诌的打油之作,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啊?算了吧。”刘健挥一挥筷子。 家兴不答应,非要逼着他讲。刘健推辞不过,就只好停下筷子背了起来: “咏俄罗斯女郎 骨肉均匀立如杨, 两腮霜雪浮春光. 汪汪碧眼含秋水, 丝丝金发飘沁香. 新鲜妩媚易文字, 别样风情难图将. 太平寰宇共娇美, 毋分肤色与国邦.” 还没听完,家兴已经笑出了眼泪,他说:“我看你小子也得小心点,别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了。” 刘健说:“那有啥啊,等咱有钱了也去俄罗斯搞一个老婆。” 两人哈哈一笑,共同端起杯子走了一个。 夜晚的天已经很冷,穿着毛衣尚觉得哆嗦。但有酒便不一样,几口下肚,便觉得腹内生火了一般暖烘烘的。喝完了第一杯,刘健又把剩下的平分到家兴和自己的杯子里。家兴已经觉得天旋地转了,然而却抵挡不住酒的诱惑和刘健的热劝,便一反往日地多贪了几杯。也许是高兴,所以家兴今天的酒量似乎突然变大了,果真把半斤白酒喝得一滴不剩。两人摇摇晃晃下了楼,家兴付账,刘健也要掏钱,家兴一把把他推开说:“说好了我给你接风的。” 刘健不再和他厮让,他心里明白,他和家兴两人之间绝不必虚与委蛇。 新盛园老板的女儿,见他们四眼朦胧,左摇右摆站立不稳,羞涩地笑道:“我给你们倒杯浓茶吧。” 家兴和刘健感激不尽忙说:“谢谢姐姐!” 她羞红了脸,低着头说道:“其实我和你们大小差不多的。”家兴和刘健面面相觑,感觉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妹子,我们喝多了。” 她又掩口含情脉脉地笑了,说:“你们还是叫我媛媛吧。”刘健和家兴呵呵笑道:“好!好!好名字!”然后两人相互搀扶着,端着媛媛倒的热茶说笑着回学校了。 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多了,崔玮见家兴醉意熏熏地进了宿舍,便笑道:“呦!诗人咋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们两个开房去了呢!” 众人都笑。家兴踢了他一脚,说:“你们才去包房了呢!龌龊!你个贱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家兴喝了点水,然后又和众人说笑几句,实在坚持不住了,醉得厉害,只觉得酒劲一股一股地愈来愈强,直往心口和头上顶。就拨葱一般胡乱两下把衣服脱了,倒头就睡了,再也听不见大家说些什么。 睡到半夜,家兴醒了,只觉得胃里疼痛难忍,肚子里翻江倒海只想吐。他摸着黑,穿上拖鞋,刚跑进水房就不行了,俯在水池上“呕呕”地狂吐不止。前晚和刘健吃的花生米、豆皮金针菇、冬瓜鸡肉混合着发酸的胃液和刺鼻的酒味,顺着家兴的鼻子和嘴奔腾倾泻。 一阵狂风暴雨似地呕吐之后,家兴趴在水池上打开水龙头漱了口,又洗了脸,挣扎着回到宿舍。他在黑暗中摸到自己的杯子,又在地上摸到了暖壶,倒了半杯热水喝下去,觉得胃里好些,疼痛有所缓解,就重新躺回了床上。约过了十几分钟,他又感到恶心想吐,于是又匆匆忙忙跑进水房,这一次吐出的不再是食物,而是白色无味的水,家兴感到了不妙。吐了一次又吐一次,肯定是胃病又犯了,非得去医院不可。 他想起大一那次元旦和寝室人喝酒,先是白的,又是啤的,混着喝,睡到半夜他就不行了,又苦又黄的胆汁都吐出来了。寝室里人都吓坏了,汪文军披上衣服就赶紧去外面给他买药,跑了好几家药店却都叫不开门,最后无奈赵华中只好用自行车把他驮到校医院挂了吊针。 那时已是深冬,半夜屋外天寒地冻,赵华中只穿了薄秋衣,外面裹了一件羽绒服,毛衣都没来得及穿就带着家兴去了医院。赵华中在校医院门口叫了老半天,把门拍得咣咣响,周围的狗全惊醒了,家兴在一边靠着墙呕吐不止。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见到一个半睡半醒的护士来开了门。好在挂了吊针没一会家兴就止住了吐,赵华中在冰冷的病房里陪着他枯坐了一夜。 家兴又吐了一次后捂着肚子回到寝室,这时寝室里人都被惊醒了。汪文军拉开了灯,见家兴面色苍白痛苦地捂着肚子,就劝他多喝点热水。郑韬也起来去自己的柜子里找蜂蜜,说蜂蜜解酒。他找到后打开盖,用勺子舀了三四勺放进家兴的杯子里,又倒了些温水让他喝了试试。家兴听从地喝了几口,坐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体,歇了不足十分钟立刻又钻进了水房。 崔玮和张耒说,这刘健也是的,不知道家兴胃不好么?咋就让他喝恁多? 老二赵华中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说,看来还得非去医院不可。家兴吐得实在扛不住了,胃里早已经空空如也却仍不停地干呕。在众人的劝说下,他只好穿上衣服跟赵华中去了医院。十一月的后半夜,虽不是寒风凌冽,却冷风习习,让人直哆嗦。 在医院里,家兴躺在病床上仍然呕吐不止。赵华中就守候在他的面前,一会儿跑去给他接水,一会给他递纸。家兴感动得两眼湿润,心里充满了愧疚与感恩。 如果没有赵华中,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父母就只有赵华中曾如此细心地照顾过他了。连他的亲哥哥亲妹妹都不曾有过。 他又想想,如果人生有一天,这些知心的朋友都散了,父母不在了,而他又没有一个相爱的人,他病得卧床不起了谁来照顾他给他端碗水呢?等他将来,若混到像阿Q、徐福贵一样,没有了父母朋友,又没有妻儿老小,他干脆去死了算了。 人啊!每时每刻都不能没有爱的呵护,孩提时需要父母的爱,年轻时需要朋友的爱,成人后需要恋人的爱,苍老了需要儿女的爱,否则一生将是多么可怜! 吊针换了三瓶,家兴仍然隔一会一吐。赵华中被折腾得一夜不得安闲。天终于亮了,医生说:“你们该走了,我们夜班要下班了。”赵华中问他还一直呕吐咋办呀?那医生说:“所有的止吐解酒的药都已经用过了,回去歇着吧,如果你们不回去,就等白班的大夫八点来上班了再看一看也可以。”说完便让家兴赵华中去结账。 家兴无奈只好让赵华中去结过帐,离开病房。还不到八点,怎么办?他感到还是有些难受,回去不放心,就坐在楼下候诊室里等医生。八点白班的大夫开始上班了,他又让赵华中挂了一个号,去内科看大夫。大夫问怎么回事,家兴有气无力地说了。大夫冷冷地说,回去吧,不用看了,回去使劲喝水,使劲吐,把酒劲吐干净了也就好了。 家兴感到十分失望,却又没办法只好跟赵华中回去。他们刚出医院,汪文军来了,他截住他俩说:“兄弟们不放心,让我来看看。咋样了?”家兴很感动,说没事了医生让回去歇着。 三人同行回到了宿舍。崔玮问好了没,张耒说:“你吃啥我给你捎。”郑韬说:“今上午我的蜂蜜放桌上,你随便喝。”家兴连忙说谢谢,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午寝室里只剩下家兴和张耒。家兴又吐了两次,张耒帮他倒了些蜂蜜水,他喝了半杯然后躺在床上睡了一觉,中午吃饭时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似乎完全好了。他跟张耒去餐厅吃了一个鸡蛋灌饼,又喝了一点粥,觉得不那么虚弱了,下午便继续去上自习。 晚上,刘健听说家兴进了医院,急忙来了325看望家兴来了,他买了一瓶蜂蜜给家兴解解酒,家兴不要,说好了,已经没事了。刘健又说:“蜂蜜可以安神促进睡眠,正好可以改善你一下你的失眠状况。” 众人都说:“家兴你看健哥对你多好啊,你们哪里像哥们,分明就是‘同志’嘛。”刘健和家兴听了又恼又笑,家兴非要和崔玮算账,以为全是那小子起的哄。 刘健却大方地劝家兴说:“咱哥俩好咱的,让别人去说吧!谁愿说啥谁说啥!”崔玮说:“看着没,健哥都默认了。”众人一阵大笑。 然后又说起他们俩怎么回事,怎么会喝恁多,又说起喝得什么酒,家兴说散装酒,然后大家都唏嘘一声,总结出原因说:“肯定是酒的问题,你们怎么可以喝散装酒呢?太不要命了,指不定里面有什么氰胺呢。这年头活着不容易,吃喝都得小心。” 通往理想的征程上,注定是一路风雨,不会太顺利。有时候你越是匆忙向前,越是挫折频出,阻挡你的脚步。家兴觉得这周末打球喝酒又大病一场,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他觉得十分罪恶,发奋要在接下来的几天多学点弥补过来。让他高兴的是,他上次他去的那个田家炳612教室课非常少,每周只有周二的上午前两节有课,这样他就把自己的书放在一个书桌里,占据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革命根据地”,从此不再到处“打游击”了。 他的座位在中间第四排北面的路边,出入方便,不用向旁人借过,学累了又可以向北侧望一望窗外的天空。有个固定的“居所”真好!他现在才终于明白,怪不得过来人都说考研“打游击”没有“阵地战”的升学率高。人啊,不能没有一个固定的凭依,情感上要有,身体上也同样需要。无所凭依地漂泊游荡,便永远没有归宿感,没有归宿感哪来的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哪来的幸福感?老祖宗安土重迁便是这个道理吧。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来了。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天入冬以来最强的一股寒流。 呼啸的西北风如潮水般不断涌来,愈来愈强,愈来愈凛冽。最后坚守在枝头的枯叶缓缓飘落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缩着头,抱着怀,来去匆匆。女生的长发被吹乱了,遮住了眼;男生的上衣被吹开了,合不上,扯不住。 第二天风更烈。第三天风愈来愈猛。世界被吹得到处冷冰冰地没有一丝热气。下午家兴坐在612那个属于他的位子上,只听到北面的窗户“咣当”直响,咆哮狂躁的北风像洪水猛兽在外面怒号。他坐在凳子上不能安下心来,背上如驮着一块冰,一阵一阵地发抖。最后他坚持不下去了,放下书回了宿舍。 寝室里,汪文军正在光着膀子举哑铃。他把所有的砝码都加上了,两支一共二十斤,他一边“呼哧呼哧”地举着,一边嘴里数着:“70、71、72……” 家兴看了吓一跳,瞪大了眼说:“你冷不冷文军?” 正在床上看书的张耒扭过头说:“这家伙不是人,刚才去操场顶着风跑了十几圈,回来又嘿咻嘿咻地举哑铃,非要举够一百个。真是山沟里跑出来的野人一个!” 家兴听了叹道:“乖乖!猛男!别坚持了,我们知道你猛了,来让我举几个热热身,妈的,鬼天气冻得我在教室坐不住。” 汪文军不停,继续做,终于举了一百个才松口气,把哑铃递给家兴。 家兴竖起大拇指指着汪文军说:“纯爷们儿!”然后自己开始举起来。他本以为汪文军肯定该坐一旁喘气去了,没想到他又抽出握力棒“咔嚓咔嚓”地猛折起来。家兴和张耒都看呆了。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的猛男。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这小子天天陪着小可上自习,哪来的这么多剩余精力?” 家兴举了四十下,就再也举不动了。他放下哑铃洗洗手,然后就去柜子里找衣服,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厚衣服。他记起来了,去年新买的袄晒在外面丢了,就苦恼地在寝室来回徘徊着,望了望窗外摇动的泡桐树,狠狠地骂了一句:“该死的老天爷,干嘛变得这么冷。想冻死老子啊!” 张耒说:“老天爷你都敢骂?那可是咱的上帝啊!” 家兴说:“那怕啥,我是唯物主义者。” 张耒又叹道:“你们现在的这些唯物主义者啊,没一点信仰,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得对啊,没有了上帝,一切都将被允许。” 家兴不屑地说:“得了吧,你个深受西方文学毒害的反理性的唯心主义者,别再给这传教了。现在是马克思的天下。”家兴话题一转又接着说:“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我发现了一个课很少的教室你去不去?” 张耒却笑嘿嘿地说:“不去,你们都去上自习了,寝室里就剩我自己,照样没人打扰。外面那么冷,哪里有我在寝室往床上一躺看看书、喝喝热茶舒服?” 家兴笑他说:“就你这样上午看比赛不去,天冷了不去,晚上困了又不去,能考上研究生真没天理了。” 张耒说:“从今以后我要开始在寝室冬眠,哪也不去。” “真服了你了,你不去自习叫我用用你的书包呗。天冷了来回抱着书我手都冻木了。” 张耒很不在乎地说:“你拿去用呗,考上了请我喝酒就行了。”家兴爽快地说只要考上了一切好说。 天渐渐昏暗下来,家兴又望望外面冰窟似的世界,身上不禁哆嗦了一下,叹道:“唉,狗日的天气!恁冷穿啥衣服哎?” 汪文军洗过脸,一边穿衣服一边自然地说:“你没衣服穿了?要不你试一试我的袄中不。”说着就去柜子里找。 “我穿你的,你穿什么呀?” “我还有衣服穿,前几天我和小可一起去买的这件上衣很暖和,而且我还有保暖内衣,现在不用穿袄。” “哦。这样啊。” 张耒此时开玩笑说:“不是我说你啊老四,你看你穿得还像个贫困生不来?贫困生就要有个贫困生的样子嘛,要时刻注意形象!你看你整天穿得帅嘞!” 家兴笑了。汪文军不好意思地说:“跟小可在一起总不能穿的太寒碜吧,每次跟她一起去逛街,她总拉我去高档的专卖店去,宁愿替我掏钱也不让我买太差的。我脚上这双NIKE就是她给我买的。” 家兴羡慕地叹道:“哎呀!小可真是好啊!漂亮活泼又贤惠。文军你真是掉进福窝里了。” 张耒也说:“哎呀!大一大二我怎么就没发现呢?要早知道我就追她了,现在痛悔不已啊!” 家兴说:“呸!你黑得跟锅底似的,人家小可才相不中你呢!小可就喜欢文军这样既高大威猛又白嫩斯文的。是不是文军?”汪文军笑而不答,张耒和家兴都哈哈乐了起来。 西北风如发情的猛兽,又呼号了半夜。夜深人静,世界沉睡正酣,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竟飘起了雪花,梨花般又白又大。 第二天早晨,风息了。世界变了样,让人惊呆了。一尺多厚的雪!单调灰色的校园变成了童话般的世界。遍地洁白,纯纯可爱。路不见了,梧桐断了,合欢树的枝被压得低垂着可以触到人头。兴奋的女生穿着睡衣,像孩子一样趴在寝室的窗户上大声尖叫。 通往餐厅、水房、教室的路全不见了。不知道谁弯弯扭扭地踏出了第一条小径,众人便踩着那一尺多深的两行脚印慢慢地前行,排着队像过独木桥一样。有人去打水,一不小心滑倒了,摔了个趔趄,暖壶也爆了,周围的人全瞅着他嗤嗤地笑。女生穿上了红红、绿绿、黄黄的冬装,紧紧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婀娜的身段,在羽绒服曲折的流线衬托下,更显丰腴媚人,厚厚的手套带在手上像熊掌一样,呵着寒气,雪一样嫩的小脸冻得绯红。 以往静谧清幽的中心花园此刻变得热闹非凡。三五成群,有在树下扭捏作态照相的,有追逐打闹扔雪球的,有男生领着女生堆雪人的,也有拉着恋人在中心台上滑雪的。不知道谁偷偷跺了一下樱花树,树下的人全落了一头雪,挨淋了的人便开始一边低头掏脖子里的雪一边骂那恶作剧者,有人发现了他,便开始围追堵截他,逮住他后,众人一起往他脖子里塞雪,直塞得他在雪地里苦苦求饶。 热闹是别人的,家兴只有羡慕。“唉!这美丽的雪景,这尘世的幸福,我只怕永远无福消受。”他自伤自怜地叹了一声,一团白色的寒气从他嘴里冒出,边走边欣赏一路美丽热闹的雪景,恋恋不舍地走进了612教室。他刚坐下,突然推门而入三名女生,家兴不禁看呆了。 正文 三 7刚坐到座位上打开书的家兴,突然看到推门而入的三位女生,仿佛在荒凉的原野上猛然望见了三朵鲜花。一个如秋日的宝巾,妩媚可爱;一个如春天的木兰,优雅素贞;一个如夏日的合欢,轻柔舒畅,体慰人心。 那如夏日合欢者,身穿粉红色毛呢大衣,中等身段,面如瓜子,体若凌燕,瘦削而不失匀称,丰腴而又不落臃肿。家兴望着她,就如望到了盛夏,寒意全无。就如漫步在六月合欢的绿荫中,那一树盎然的绿意和朦胧的粉红色,叫人痴迷沉醉。一切浓烈的绚丽灿烂,在她的面前,都变得做作恶心;一切清纯高洁,在她的面前都变得索然寡味。 美丽的女人就是如此,她就是一副山水画,一首抒情诗;她是上帝裁出的绝美艺术品,让人赏心悦目,浮想联翩,又心旷神怡。感谢上帝用男人的肋骨创造出女人,如果没有夏娃,亚当就算生活在幸福的伊甸园,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三位女生在门口稍稍停了片刻,用六双美丽的眼睛迅速扫描了教室的空位,那支“宝巾”便哒哒地迅速越过讲台,在家兴面前的第三排停下了,把书包咣当往桌上一放,噌噌掏出三本书把两个第三排的和家兴右面的空位给占了。然后她又快乐地向“木兰”、“合欢”招手示意,双臂挥舞得像迎风招展的花枝。“木兰”、“合欢”也便轻轻地优雅地越过讲台,朝家兴面前走来。 家兴不敢再看,赶紧低下头看书,心都要跳出来了。“木兰”坐在第三排的中间,“宝巾”坐在家兴的正前面,剩下“合欢”在家兴的面前犹豫了一下,然后略弯了腰对家兴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让我过去好吗?”家兴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不敢抬头,仿佛触电了一般,噌地站起来,站在路口,闪开了一条通往第四排中间座位的狭窄崎岖小路。 “合欢”正欲跻身进去,家兴像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连忙弯下腰,把自己座位上的两个方凳挪开,推到桌子下面去,使得刚才狭小崎岖的通道顿时豁然开朗畅通无阻。“合欢”又十分感激地轻柔地说了声谢谢。家兴连忙故作轻松随意的样子,低着头不敢看她,冷冷地说:“没事儿。”家兴只感觉一股醉人的淡淡清香从自己身边掠过,就见“合欢”坐在了他的右侧。 家兴坐回自己的方凳上,久久不能平静。“她的声音是多么的柔美温和!她的体香是多么的让人羽化欲仙!哦!她对我说谢谢,那是给我的幸福馈赠啊!”家兴在心里想,“我刚才为她挪凳子,还有伪装的平静与坦然没有被她识破吧?唉!千万不能让她看出来我的紧张与激动来,我越是激动,越要表现出冷漠不屑于顾。只有那样才能使她不至于对我产生防御躲避的心理。”他又偷偷地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下她,一尺之余的卷发,泛着涂染的淡淡金黄,宛如透着成熟气息的待收割的麦子,自然柔顺地披散着,又像是一缕精细的金丝绒。还有她耸立的鼻梁,像是玉塑的一样。“啊!Sopretty!Soflawless!” 两眼在书上盯着游离了半天,家兴突然发现什么也没看进去,那一页被目光盯了半个多小时了,早该翻页了。他在脑海里掴了自己一巴掌:“想啥呢?那是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痴想?你不过是一个穷小子,软弱的书生,怎么配对人家有啥想法?看书看书!你个毫无自知之明的方家兴!”他在内心骂自己。 “见了你明月般的皓洁,便羞愧我埃土的浊混。”这便是家兴此时此刻心态的最好写照。骨子里穷人、书生的自卑渺小感使他每见到一位美女便局促不安,越是喜欢他就越自卑,越不敢和她靠近,越拼命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他总是喜欢把喜欢的女生美化、神圣化,视他们为“天使”、“女神”,而常常把自己贬低得卑微如粪土。他寝室里的人都曾取笑他的“单纯”、“幼稚”,张耒也曾对他说,真正的爱应该像舒婷的《致橡树》里所写的,男女之间应该像橡树和木棉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任何“仰望”或“贬低”都将导致爱情的失败。家兴不能接受,又觉得有道理,但就是改不了习惯,这一次见了“合欢”他又犯了本能。 2010年11月11日,一年一度的光棍节,这一天真是一个值得永远怀念的日子,一场在学校四年了都没见过的大雪让人兴奋不已。她像美丽的雪花一样从天而降,来到了人间。 校园里欢腾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大家都累了,疲了,厌了,烦了,校园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吃过晚饭,家兴正要踏着厚厚的雪去田家炳612上自习,突然他母亲打来了电话。 家兴刚接通叫了一声“妈”,他母亲就在电话里焦急恼怒地说:“咦!我嘞乖,咋这么久都不往家打电话啊?” 家兴内疚惭愧地说:“我这段时间复习很忙,所以没啥事就没给家里打。妈,这里下大雪了,家里也下了吧?” 他母亲说:“嗯,是啊,我就看家里下了很大的雪,结记你在学校,冷不乖?钱还有够不花不?天冷了该买衣裳就买,没钱了让你爸给你寄,千万吃饱穿暖啊乖!” 家兴听到母亲的关心,心里暖暖的,更觉得内疚,这么多天不给家里打电话实在是不孝,就算自己好好的,也要常问候一下家里的父母啊。 “不冷,没事妈,学校里有暖气,钱还有,衣服……也有,不用担心。”家兴骗了他母亲,没有把借汪文军袄的事实告诉她。他母亲这才转怒为平和,亲切地对他嘘寒问暖不尽,问了吃穿问身体,问了身体问学习,家兴都一一说了,虽然感觉母亲每次打电话都有些絮叨,但还是感觉很幸福。 家兴问:“俺妹妹咋样?往家打电话没?”他母亲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哭泣了起来。家兴急了,劝慰加追问地说:“咋了呀妈?你哭啥来?到底咋回事啊?” 他母亲哽咽着说:“本来你爸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复习。我……” “到底咋回事?你快说啊妈?啥事不能告诉我?”家兴急得有些要哭了。 “你妹妹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你在网上留言了也不中,那妮子是铁了心要跟江州男人好,不要这个家了。我把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她婚姻大事一点也不听我的话,为了一个男人竟然连我和你爸都不认了,这个家在她心里一点没有了。她一直不往家打电话,我天天在家也是结记地不得了,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着。我让你哥去南方厂子里找她,你嫂子不让他去,说你哥现在正在后庄盖房,一天五六十块不舍得耽误。你哥不去我就天天在他家哭,终于你哥去了。到了你妹妹原来的厂子里一问他们领导,人家说她和江州的那个男人早就辞职了。你哥又找到原来和你妹妹住一个宿舍的,他们又都说只知道他俩都辞职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你哥以为没啥希望了,一个女孩子说,厂子里有一个叫李什么的和江州的那个男的是老乡,关系不错,应该知道他的电话。你哥就找到那个江州男人姓李的老乡,打听到了他的电话和家庭住址,你哥就从你妹妹厂子里直接去了江州,最后终于找到了你妹妹……” “我妹妹咋样啊?” “你妹妹她……唉!已经跟那男人磕过头结过婚了,呜呜……”他母亲泣不成声。 家兴又气又伤心。他忍了忍悲伤,沉默了一会,安慰他母亲说:“唉!找到了就好啊,妈你想开点,只要我妹妹还是个圂囵人儿,在那里不受欺负,你就成全了她吧。嫁到哪里都是嫁啊!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早晚都是人家的人。事已至此,咱只好认了这门亲戚了。” 他母亲又哭了一阵,说:“你说嘞容易,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我和你爸把她养大容易吗?那时候我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纠察队,挺着肚子在你姥姥家的红薯窖里住了多长时间啊!要早知道她这么不听话不孝顺还不如当初让计划生育纠察队把她给打掉嘞!呜呜……” 家兴觉得他母亲越扯越远了,他知道母亲现在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现实,就尽力劝说:“你还提那以前的事干啥?你觉得生她养她是对她好,她还未必就感激你嘞。现在都啥年代了,你和俺爸不要老以你们的老观念要求她了,只要她喜欢,她幸福,咱们就不要再管了。随她去吧。” 劝得他母亲不哭了,她又说起他哥怎样回来,突然变得很激动恼怒了。母亲说:“你嫂子非要逼着你哥找我和你爸要钱,让我报销你哥找你妹妹来回这么多天的吃住路费。你哥不跟我和你爸要,她就天天跟他吵闹,你爸说卖几袋麦给她算了,省得他两口子天天吵……” 家兴也恼怒地说:“那你听俺爸的,卖了麦给她,堵上她的嘴呗,别让她天天为难俺哥呀!”他母亲无奈地说:“我想省着麦卖了钱给你哩,过了年你开学吃啥?” “唉!过一天说一天吧!先紧着家里用,总不能这样让俺哥他两口子天天吵架吵得过不成吧!夏天闹那一次我可够了,别再闹一场了。”家兴叹息着说。 挂了母亲的电话,家兴心里百感交集。有悲伤,有恼怒,有无奈,有苦闷。“家”,一个温暖人心的字,现在让他既爱又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时候他想着永远不回那个毫无趣味,净是鸡毛蒜皮琐屑矛盾的家,有时候又骂自己懦弱无能,不敢面对现实,只想着逃避责任。 天很冷,到处冰天雪地。家兴穿着汪文军的袄,暂时解决了温暖问题,可总不是长久之计,这天一点一点冷下去,早晚文军也要穿的。家兴想着,虽然文军人实在,就算他不说要,可是也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别人挨了冻。于是家兴决定买一件羽绒服,再困难也要省出点钱。没有时间出去逛街,就在网上买。选好了货支付一下,三天就收到了。温饱问题解决了,学习才能有劲。但同时,也容易保暖思**。 让家兴高兴的是,那三位女生在他的前面和右面扎根不走了,“定居”了下来。从此他的复习便多了一件事,那便是“偷窥”“合欢”、“宝巾”、“木兰”。她们三个的模样和言谈举止,上到头发,下到鞋子,着装、背影、侧身、坐立、站姿、行走……他都一个不放过,偷偷地观观察,偷偷地欣赏,偷偷地比较。最后他还是觉得“合欢”最美,哪都美。 一次“宝巾”扭过头和“合欢”谈论着什么问题。“宝巾”谈得兴起,她圆圆的小脸和明亮的眼睛像是天上的云彩瞬息万变,表情丰富而逼真。她乌黑的长发盘落在家兴的书旁,却一点也不知觉。 家兴偷偷地瞥了瞥右边的“合欢”,只见她的嘴角自然上扬着,洁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柔肩下两只纤纤手臂安静而乖巧地交叉着放在书桌上,忽而咯咯地笑起来,身子一抖一抖的像只小鸽子。 啊!她和“宝巾”谈话结束时无意中一个微笑着的眼神被家兴捕捉到了,家兴如获珍宝,浑身颤抖。似乎他为那一刻那一双眸子苦苦等待、寻觅了几生几世,而如今终于看到了,寻着了。他想让那双清澈甜美的眸子永远陪伴在他的身旁,几生几世,生生死死,永不要再分离。悲伤了他可以从中获得快乐,疲惫了他可以从中汲取力量,它像一盏灯塔指引着他一生的航行,它像一支集结号,永远召唤着他的灵魂。 本就习惯失眠的家兴,自从望见了“合欢”那一双注满诗意柔情的眸子,更加难以入眠。他半夜里打开手机,登上校内网,一字一句深情地敲打日志: “等待,昨夜的初雪 童话似的校园 四年只一次相逢 那一回眸的怦然心动 却寻觅了一生 最寒冷的长梦里 有你最妍美的,倒影 像旷野寂寞的草丛上 漂浮的 宛如幽灵的萤火虫 ……” 寂静的冬夜,窗外雪色如月,夹着寒意,映在无眠人的瞳孔里。梦中人不知道无眠人的苦,无眠人不知道梦中人的梦。醒与梦之间隔着的,不是有限的时空,而是无形的意念。 “合欢”总是像只小船,悠悠荡过讲台,停靠在家兴的面前,等待着家兴为她打开闸门,接她靠岸。前几回她总是要轻柔地说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让我进去吧。”其实家兴从她一进门,便早早做好了为她起立的准备,可是他故意装作没注意到她的到来,全神贯注地稳坐在那里,他就等着她说那一句“打扰了……”,他喜欢听,永远也听不够。他为她把守座位的闸门,为她疏通道路,他感到无比的神圣与荣耀。他就像那英勇的卫士,而她就是住在他把守的城堡里的公主,他愿意用生命去捍卫她的一切。 当和一个人有缘时,走到哪里都能相遇。这片校园虽然不算太大,但是想要在茫茫两万多人海中与另一个人邂逅又重逢,却又是多么地不容易啊! 一天早上,寝室里轮到家兴打水。他起得很早,校园里还正人影稀少,他刚打完水出水房门时,正遇见“合欢”进门,他们目光相聚了一刹那,家兴仿佛感觉那一瞬间就是永恒。他双手拎着暖壶,心里跳得厉害,呼吸急促,步子僵硬凌乱,仿佛一下子不会走路了。家兴强掩内心的紧张激动,命令自己伪装出平静冷淡的深情,仰着头,目不斜视,拎着水壶走出去了。 他不知道她把目光投向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坐在我的右边已经好几天了,每次进进出出都要从我的身旁过,她难道早已经在心里记住了我?”他想是的,有可能。他后悔了,“刚才怎么没有冲她打声招呼,或者微笑一下呢?或许她正等着我先主动呢。” “如果她是无意的呢?如果她根本没有记住我呢?那么他冒然冲她打招呼或者微笑便显得轻佻肤浅了。刚才不和她打招呼是对的。唉!相遇却难相识,相识却又难相知。” 某一天的下午,家兴出去上厕所。他回来的时候,见她也出来了,她站在走廊东面的窗户旁向外眺望,她换了一身至膝的黄色羽绒服,她双手安放在两侧的衣兜里,似乎有些冷,又可能是在教室里坐太久太累了,于是她便双脚交替着地,在那里蹦蹦哒哒跳了起来,满肩的卷发,一颤一颤地,撩人心魄。她多像一只可爱的小羊,小鹿,小猫,小鸽子,小麻雀,活泼可亲、招人疼爱。家兴想再看下去,又怕她转身看见了他,便匆匆忙忙走进教室。 家兴忍着,一再地忍着内心的爱慕,但爱意却像是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黄豆,越是埋着捂着,不见阳光,越是生根发芽,长势旺盛。 8晚上回到寝室,家兴见班长钟琦也在。他问钟琦:“班长,有何贵干?” 班长笑着说:“收你保护费呢!快点,就剩你自己了。” 家兴也笑了:“啥保护费呀,你上次不是已经喝过我们寝室的酒了吗?” “呵呵,是考研报名费钱。” “多少?” “一百。” 家兴叹息了一声说:“唉!又收钱,啥时候也发点钱呀?” “谁叫你考研呢?你看我跟班长,不考当然也不交了。”张朝幸灾乐祸地说。 崔玮一边找钱一边骂道:“谁他妈的想考研啊,都是被逼的。老子都一把年纪了找不到工作只能陪着你们这帮年轻人玩儿。唉!” 赵华中附和道:“是啊,咱哥俩今年都26了,研究生毕业都29了,咋办嘞?不像家兴、张耒、郑韬他们几个,研究生毕业了才跟咱们现在这般大。” 张耒嘿嘿笑说:“二哥,年龄不是问题,它只是个数字而已,你也不用嫉妒我,像我这样的一年肯定考不上,至少要三年抗战。”家兴和众人都笑了,说亏他还有自知之明。 汪文军问班长:“班长,女生那边都收齐了吧,咱们班今年多少人确定参加考试啊?”只见班长不慌不忙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看了看说:一共是50个。 家兴听了惊叹道:“那不是咱班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吗?” “是啊。”班长答。 郑韬大惊小怪道:“怎么这么多人?” 崔玮边脱毛衣边说:“是啊韬哥,你这样的贵族子弟哪里知道民间疾苦?女生那边不考研咋弄啊?你不知道,这年头男生还找不到工作嘞,女生只要不是特别优秀根本找不到工作。过了年你就知道了。齐芬天天跟我叨唠,说做女人真命苦啊。” 张朝叹息说:“唉!嫂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跟了咱玮哥还不是早晚吃香的喝辣的?像咱玮哥这样能干又有责任心的男人普天下还有几个呀?”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崔玮对张朝摆手笑道:“中啦张兄弟,别说了,我谢谢你了,你的夸奖我受不起啊!” 班长说:“不能跟你们扯淡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明天下午1:30在文科楼205现场确认,都别忘了啊!”众人齐说好。 下雪不冷化雪冷。暖气虽然已经开了,但寝室里还是有些冷,众人穿着内衣洗刷完毕,都早早跳进被窝睡了,只有家兴辗转反侧到半夜。 “宝巾”、“木兰”、“合欢”三人性格迥异。“宝巾”活泼好动,学一会总要侧过身找“木兰”谈论几句,或者扭过头向“合欢”交流些专业问题。家兴隐隐约约听到“格式塔”、“斯金纳”、“精神分析”等词语,“难道他们是心理学的?”家兴趁他们不注意,偷偷看了看她们的书,果然是《心理学》。发现了这个信息,他吓了一跳。“她们学心理学的肯定都是分析人内心的高手,我那些伪装的冷淡与平静会不会被她们识破?真可怕!以后凡事都要更加小心了。” “木兰”总是很安静,很矜持,不苟言笑,面若中秋之月,使人望而却步,有种遥远的距离感。“合欢”既没有“宝巾”的热烈,也没有“木兰”的冷淡。她时而笑得很开朗,时而又娴静文淑。 家兴总是尽量去得比她们早,离开得比她们迟,以便于掌握她们的所有一举一动,尤其是尽可能长久地多看“合欢”一些。有时候她迟迟不来,他便担忧不安,“她怎么还不来呢?她出事了吗?她病了吗?迟了就会有人抢占她的座位了。” 晚上10点多,楼管大爷上来赶人。“合欢”、“宝巾”、“木兰”相继走出教室,走进了电梯,家兴也赶紧冲出去,他很想挤进电梯和他们一起下去,可是他又不敢,就飞也似地走楼梯下去。他连跑带跳从六楼下到一楼,唯恐她们三个乘电梯早一点离去了,或者迟一点还没下来。 他最理想的情形是:她们刚走出电梯,然后他也下到了一楼。她们三个并排走在前面,他在她们的背后若即若离地尾随。 苍白的路灯下,他看到她和“宝巾”、“木兰”快乐地打趣说笑。天很冷,她冻得缩着双肩,白色的围巾时而被寒风吹起,“宝巾”喜欢走在中间,以方便和“木兰”、“合欢”说话。“合欢”常常依附在她的右侧,不过分炫耀,亦不过分拘谨。总之在家兴看来,她就像是夜空中一颗极美的星,既不太耀眼,又不太暗淡,恰如其分,最美不过她了。 家兴很想加快步子追上他们说句话:“喂!你们好,你们是心理学专业的吗?你们认识……”可犹豫很久总找不到勇气。 “虽然坐在一个教室里快一周了,可人家未必注意你记住你,又从没打过招呼,凭什么答理你?”他在心里暗暗忖度着。 忽然,她们三个加快了步子,像见了鹰的兔子似地扯着手跑了起来。家兴感到伤心郁闷极了,“她们为什么跑了?难道是发现了我跟在她们后面吗?她们是在躲避我吗?”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合欢”右侧原来把守着第四排南面路口的那个又矮又胖嘴唇厚得像肿了似的男生走了,不再继续坐在那里上自习了,又来了一位小眼睛的女生坐在那里。“合欢”再也不像小舟一样荡过讲台,停靠在他面前,不再对他说“打扰了……”。他再也不用迎接她靠岸了,再也不用为她把守闸门、为她起立、为她清理道路了。他成了一个对她无用的人,这使他悲痛万分,伤心欲绝。她宁愿走南面那个小眼睛女生那里也不打他这里过了。 “原来那哥们啊,你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不坚持到底呢?你个没毅力没恒心的家伙!我咒你一定考不上!”家兴在心底狠狠地骂了那不知不觉消失了的男生一顿。 祸不单行。一天上午,一个男生出现在了她后面的第五排。那男生猥琐不堪,竟然和她聊起了天,而且越聊越起劲儿,越聊越十分火热投机,两人脸上都挂着无比陶醉、享受的神情。那男生带个眼镜两眼无神,黝黑瘦弱,脸型瘦小,下巴尖尖,看起来像是一个痨病秧子。他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表情做作夸张,竟然把“合欢”逗得开怀大笑,笑得双肩一抖一抖地。他们聊了很久,聊的什么家兴也听不清。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也搞不清。情侣?不像。情侣没必要分开坐。陌生人?也不像。刚认识的怎么谈得那么火热?”家兴对那个男生恨之入骨,又万分羡慕嫉妒。自己暗暗爱慕了好久都不敢和她说一句话,而他此刻竟然和她谈笑风生,把她逗得乐不可支。家兴感觉像是辛辛苦苦置办好了年货,自己舍不得吃,放在柜子里却不幸被谁家的野猫子偷吃了。 “要是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和她说上几句话,那该多好啊!”心情低落的家兴躺在床上仰天长叹。但天赐的机遇总迟迟等不到,自己创造机会他又没有勇气。所以只能把自己埋在无边苦闷的黑暗里。“苦闷啊苦闷,除了你,我什么都不配拥有!”寝室里的人都睡得正酣,他缩在被窝里,睁着眼望着走廊里射来的微弱的灯光,痛苦地守候着时间,一边等待黎明,一边在心中吟道: “从午夜到黎明 时间,每一秒的脚步 山峦一样沉重 寂静是别人的美梦 思的波涛在枕上涌起 爱,卷起单程的风帆 满载火热的渴望 一去不返航 比宇宙更遥远的彼岸 比地狱更可怕的逃避 比海更无边的缄默 将希望的轮船吞没 心,已是触礁的残骸 沉沦,盲目 …… 连着放晴了几天,那场早来的初雪,渐渐地融化了,蒸发了,只剩下楼的背影处和角落里,还残留着斑斑洁白。天气不那么冷如刀割了。被大雪压抑了好久的世界又恢复了一点活力,一切都似乎蠢蠢欲动。操场上又出现了活跃的男男女女,篮球场上又能听到让人怦然心动的球跳声了。 中午吃完饭,家兴懒懒地回到宿舍。张朝、张耒、崔玮、郑韬、赵华中都在围着电脑聚精会神地看着NBA。崔玮见他回来了,激动地说:“诗人,快!精彩比赛,关键时候!”张耒也说:“家兴啊,你险些错过一场后悔一生的比赛。” 家兴恹恹地问:“谁对谁啊?湖人跟热火啊!来,我看两眼。”说着把书包茶杯放下,站在人群的后面也看了起来。热火在最后2.3秒还领先两分,众人都以为湖人输定了,正准备起身离场,却不料湖人发球给科比,他接球后运至顶狐突然起跳,斜侧着身子将球在韦德的贴身防守下射向天空,球打板进了!三分!科比绝杀! 众人一齐喊了句:“乖乖!不会吧!好球啊!” 张朝、张耒、崔玮都夸赞起科比来,家兴却不甚欢喜,他喜欢的韦德率领的热火输了。 张朝说:“今儿天不错!都去活动活动吧!” 崔玮说:“哎呀张队长,你今天怎么肯跟我们这些业余球手打呀?” 张朝憨憨地乐呵呵道:“玩玩嘛,咱寝室好久没一块玩了,搞个‘东西部’决赛如何?” 张耒拍手赞成。 崔玮说:“只要兄弟们想去,只要能让兄弟们高兴,我无所谓,我随叫随到,奉陪到底。” 家兴坐在床上说:“你说得轻松,咱‘东部’怎么跟他们‘西部’打呀?张朝、文军、韬哥他们三个一个比一个高壮。张队长能突能投,组织能力一流,文军是个不知疲惫的‘野人’,韬哥大块头在篮下搭窝一住不出来,就等着盖帽抢篮板,这球根本没法打。” 崔玮说:“诗人咋恁不自信嘞?他们不就一个张队长外加两个傻大个儿吗?咱们还有张主力的背身,还有你的三分,我的中投,怕啥啊?”张朝嘿嘿说:“是啊,有玮哥张耒在你怕啥啊?” 张耒、郑韬在一旁笑。家兴说:“文军还没回来嘞,只要他去我就去。”说着汪文军推门而入,众人把刚才的提议一说,他爽快地说:“打呗!”家兴骑虎难下,只得参战。他又说:“那还得有个裁判啊,不然怎么分胜负?”崔玮说:“裁判还不好找吗?健哥不是现成的?”他下二楼问了刘健,刘健说没问题。于是一场325内部的“东西部”篮球决赛就这样开打了。 下午两点,在西北水泥场,他们七个人都齐了。 刘健站在中间笑呵呵地说:“首先,双方主力入场。说一下原则啊,本场比赛系兄弟内部友谊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双方点到为止,不得恶意犯规。”家兴等人一边呵呵笑着,一边做着热身运动。张耒从他手中夺过篮球说:“磨叽个鸟啊!开战!俺先发球。” 家兴、崔玮都是1米7左右的偏瘦身材,黝黑精壮的张耒身高也只有1米75左右,但浑身还算有骨子蛮劲。而汪文军、张朝、郑韬全在1米80以上,所以身高上不占优势的他们开局只得才采取联防战术,争取不让张朝突破进来,也不让汪文军和郑韬挤进来抢着了篮板球。但是张朝不愧久经沙场、骁勇善战。他来回变向运球见突破不成便站在外围悠然潇洒地跳投,刷刷连进好几个中投。家兴和崔玮见事不妙便扩大了防守圈,尽量干扰他,不给他太大的出手空间。但张朝“队长”之名果然名副其实。他先佯装虚晃突破,然后一个后撤步站在三分线外放起了三分。此招数回,屡试不爽,他进了三四个三分。搞得崔玮和家兴不知道是防他突破还是防他投篮。 张耒急了,他咆哮道:“你们两个后卫干嘛吃呢?咋能让他在这下饺子似地扑通扑通放三分?上去一个顶他啊!玮哥你去,贴身防他!” 崔玮叫苦道:“奶奶的,他比我又高又重,我怎么防得住?” 张耒怒道:“你不防谁防?谁叫你是后卫呢?家兴没你壮,又没你有经验。” 家兴也说:“是啊,玮哥,为了咱们的胜利你就挑起这个大梁吧。我去防文军。”崔玮只得上前,摆开架势,时而跟在张朝的面前做侧滑步,时而跳起干扰张朝的投篮。崔玮的防守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张朝被逼得只有传球,而汪文军和郑韬都是防强攻弱,家兴他们趁机进了一些球。 刘健在一旁突然喊道:“好!停!上半场结束。西部领先10分。” 张耒说:“家兴,下半场你得多打一打,玮哥防张朝体力消耗很大,我在内线扛韬哥,你就来回跑位,如果有空位了我就把球传给你,你尽管投。”家兴喘着气嗯了一声,喝了一口水。 下半场开始了。张耒利用背身佯攻、突破分球给家兴创造了很多外线空位跳投机会,他接球毫不犹豫起跳投篮,然而每每却见球不是落在篮板上,就是落在篮圈上弹框而出。他尝试了几次都未果之后,再也不敢投了,张耒、崔玮都被气疯了,他自己也很郁闷懊恼。今天就是不在状态,怪了。 崔玮说:“你去防张队长,我主攻。”家兴沮丧地去跟防张朝,张朝这下不突也不投,靠着家兴瘦弱单薄的身体打起了背身,有机会他便转身跳投,没机会便把球传给汪文军、郑韬。把张耒和崔玮搞得很无措,去帮家兴包夹不是,不包夹也不是。 忍受不了被打爆屈辱的张耒把家兴一把推开,张牙舞爪地去防张朝,进攻的大任全交给了崔玮。他强悍的防守终于迫使张朝进攻火力熄灭了一些。 与此同时崔玮也从防守中解脱出来,他精准的中投开始发威了,他刚找到感觉,刘健却喊道:“时间到!全场比赛结束!西部以4分取胜。” 张耒愤愤地骂道:“妈的!这么快?” 崔玮用力地摔了一下球,也沮丧地说:“奶奶的,我刚找到感觉,再多两分钟我们肯定赢。不过瘾,再来再来!” 张朝捡起球高兴地在胯下来回潇洒地交叉运着,对崔玮说:“哈哈,玮哥,不要悲伤呀!胜败乃球场常事。”郑韬、文军也呵呵地笑着站在一旁喝着水, 刘健说:“要不要来个七战四胜制?” 家兴摆手道:“去球吧,考研复习嘞,哪能天天在这比赛?” 崔玮说:“你个诗人!今天咋这么水呀?防张队长也防不住,投又投不进,要不是因为你咱赢定了。” 张耒也恼怒地说:“你个诗人!水货!大水货!” 家兴无奈苦笑道:“唉!我昨晚没睡好,这一段失眠很严重。” 崔玮嘲笑说:“活该你睡不着!半夜躺在床上不好好睡觉用手机啪啪地写什么诗?” 家兴做出冤枉的样子说:“我啥时候半夜写诗了?” 张耒问:“你小子是不是想女人了?” 家兴听了涨红了脸,嘴上却犟道:“滚蛋吧!没有的事。” 张耒审问似地说:“那你校内上日志上的情诗是怎么回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别忘了我是你诗歌的忠实读者。” “那是写着玩的。” “扯淡吧!四年了你哪首诗不是真情实感?好像‘为赋新词强说愁’不是你的文风吧?”张耒说。 家兴见瞒不过,只得羞赧地交代说:“呵呵,就是在自习室里遇见一位一美女,每天坐我旁边,看书之余灵感来了写着玩的。” “真的啊?哪专业的?叫什么?把她搞定!”刘健兴奋地两眼圆睁着说。 “不知道。”家兴摇头无奈地说。 崔玮等众人都拍着他肩膀鼓励他说:“没事兄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兄弟们都支持你,有啥战术上、技术上、物质上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兄弟们是你强大坚实的后盾。” 家兴却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笑笑说:“随缘吧。”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 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爱到痴迷 却不能说我爱你” 家兴手捧着泰戈尔的《飞鸟集》,读得内心跌宕,浑身颤抖,鼻子发酸,两眼湿润。对于爱,他也曾憧憬过,怀疑过,痛恨过。多少次他告诫自己前面就是悬崖,是痛苦的深渊,不如悬崖勒马及时刹车。他要努力准备考研,他的理想还要等着他去实现,绝不允许此刻心猿意马。 “唉!为什么要遇见她呢?为什么要有爱?为什么要有女人呢?”家兴痛苦地思索,追问。“上帝啊你为何要分男人和女人啊,无故给你的臣民平添了许多相思与追逐之苦!”他岂知,夫宇宙之奇在有万物,而万物以人为灵长。人之妙在分男女,男女既分,人生苦乐自生矣。 早上家兴如往常一样,独自挎着张耒的包,提着水杯去餐厅吃饭。他打过饭端着盘子四处寻找着空位。忽然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扭头一看,“啊!原来是周婷。” 周婷是他大一时在启航诗社认识的社员,她也是心理学专业的。更让家兴吃惊的是她竟然和“合欢”她们仨坐在一起吃饭。她招手让他过去坐,“合欢”她们仨也冲着他笑。他有点犹豫不好意思,最后还是端着盘子坐过去了。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们认识?”家兴好奇地问。 “废话!我们一个寝室的。怎么听你这口气你们也认识?”周婷用兰花指拿着勺子说。 “嗯,认识。哦!不认识!”家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合欢”她们仨坐在一旁抿着嘴直笑。 “我们都在612上自习。我坐在他们仨旁边。”家兴补充说。 “哦,原来如此,那就不用我介绍了。”周婷眯着眼笑着说。 “不,我们没说过话,你还是介绍一下吧。”家兴急忙说。 “哎呀,还有这事?你怎么这么笨呢,身边坐着三位美女都不知道抓住机会。”周婷说,“下面我隆重介绍一下我们寝室的三大美女,这是梁婉霞,这是杨丹,这是陈萍。这是方家兴,以前我们启航诗社的大诗人。”她分别指着“合欢”、“木兰”、“宝巾”介绍一遍,然后又指着家兴对她们仨说。 家兴被她说为是“大诗人”,有些不好意思,说:“什么大诗人呀,你们别听她胡说。” “一看你这风度气质就知道肯定是文学院的大才子。”陈萍圆圆的小脸,很可爱,笑着说。 梁婉霞笑着附和说:“是啊。” 杨丹只是微笑,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家兴百般谦虚,拘谨地端坐在周婷同侧,面对着梁婉霞吃着饭。 家兴问周婷在哪里上自习,怎么不也去612。周婷说:“我在三楼,和我男朋友在一起呢。”家兴哦了一声,继续埋下头吃饭。最后五人都用餐完毕,又同行去了教室。路上又聊了一会,谈及各自的复习情况和所报学院。得知梁婉霞报的是华夏大学,家兴感到很失望。若是她和他报的是同一个学校该多好啊!看来还是缘分不够唉!说着五人来到了田家炳教学楼。 事情进展得如此之巧合,如此之迅速,让家兴简直不敢相信。前几日还苦于不知道她的名字,今天却突然说了许多话。“周婷啊周婷,你怎么不早出现?” 今天无疑是个让家兴高兴得失眠的日子。他坐在座位上,翻开古代文学史,感到浑身卯足了劲,学习效率极高。他不自觉地就读出了声,他朗诵起来了。以往他是极少有朗诵的心情和精神劲的。他朗诵《桃花扇》那一章节,课文里谈及“李香君”,谈及“妓女”,他便也照读“李香君”、“妓女”不误。此时右边的梁婉霞捂着嘴笑了。 他好奇地问:“怎么了?你笑什么?”他被她莫名其妙的笑搞蒙了。 她脸有些发红地问:“你看的什么书啊?怎么……”她又掩口笑了起来,最后想说的“妓女”两字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家兴醒悟过来,觉得很不好意思,赶紧掀开书皮让她看了看说:“呵呵,古代文学,讲《桃花扇》的。”家兴没有想到她这样单纯传统,竟然听到“妓女”两字都感觉不自在。 生活总是很有卑鄙,它最擅长玩弄人的感情。它一会儿给你痛苦,给你打击,让你悲伤迷茫;一会儿又给你一点希望和曙光吊吊你的胃口,勾起你的欲望,使你不至于太绝望。总之,它使你永运保持对它的无限好感和依恋,却又不让你亲近它。正在家兴感到他的“爱情”山穷水尽之时,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刻似乎又突然柳暗花明了。 9一切都没有看上去和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家兴本以为认识了梁婉霞他们三个之后,便会迎来他期盼已久的爱情春天。但是现实并非那么浪漫。梁婉霞就坐在他的右侧,相距仅咫尺,但他却感觉有千里之遥。1月8日考研的最终审判日越来越近,和种庄稼一样,到了小麦成熟的最后一个月,关键的上面期,是迎来一个大丰收还是一季歉年,此时至关重要。 她比以往学习更努力了。时常一坐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连一句话都不说。两眼一刻也不离书。陈萍似乎像是走火入了魔,坐不住板凳,一会看看这本书,一会又看看那本书,一会听音乐,一会又玩玩手机,一副浮躁焦急的样子。她常常撅着雏鸟喙似的小嘴向杨丹和梁婉霞抱怨诉苦,时间越来越少却觉得不会的东西越来越多,完了,没希望了,考不上了。梁婉霞百般安慰她也不管用。杨丹似乎病了,时时咳一下,更显柔弱静冷。四人相安无事,各自复习不提。 田家炳熄灯总是很早,晚上10点半楼管大爷便挨个教室敲门赶人,像是一个愤怒的农人,轰赶正沉醉地偷吃粮食的牛羊鸡鸭一样。 家兴他们每次都是恋恋不舍,却又不得不忍痛放下手中的书。家兴回到宿舍,寝室里只有张耒张朝。张耒早已经蒙头入睡,张朝一个人无聊在电脑上斗地主。他放下书包,拾起暖壶去水房接了一壶水准备烧水洗脚,回来见到在文科楼复习的汪文军等人也都回来了。 郑韬正和崔玮说着话。郑韬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教室睡觉,我一想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复习都急死了。” 崔玮说:“急啥,越是关键时候越要保持一颗良好的心态,你们这些人心胸都不行,不像是干大事的人,你看耒弟,在床上睡得多香,就算天塌地陷也坦然面对。”他指着床上蜷缩的张耒说。 此时只见张耒慢慢揭开被子露出头,睡眼惺忪地说:“你个鸟人又损我啥来?睡个觉都不让我安生。” 崔玮嘿嘿笑说:“哎呀你咋醒了耒弟?” “废话!还不是你个狗熊吵醒的?”张耒气愤地吼道。 郑韬说:“真有你们哥俩的,一个在教室睡,一个在寝室睡,全不拿考研当回事啊。” 家兴洗着脚插嘴道:“韬哥,你别跟他们两人比,想当年他们高考都不放眼里,一个睡了六年,一个睡了五年,这小小的考研又怎么能阻挡住他们的美梦呢?唉!我都纳闷了你们两个怎么就考上大学了呢?”他说着把目光从郑韬转向崔玮。郑韬、汪文军都笑了。 崔玮说:“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出针嘛!一次考不上咱就再来第二次,五年完不成咱就来第二个五年计划。”张朝笑着接道:“玮哥就是牛,无论生活多么不幸,永远都是不动摇、不放弃、不绝望,笑对苦难,潇洒做人。” 众人正笑间,班长钟琦来了。众人说:“咦?钟班长还没睡啊?这么晚了有啥事?”钟琦说:“你们都去上自习了我来早了你们能在吗?说个很重要的事啊,事关能否顺利毕业,下周三毕业照信息采集,每个人都得到,你们抓紧通知朱佑才,让他赶紧回来吧。”众人说好的。已经十一点多了,所以钟奇也没有多留,他又强调了一遍那天任何人都不准缺席,只有一次机会,错过后果自负,说完就转身把自己的背影关在了门外。 崔玮幸灾乐祸地说:“朱佑才这小子他们小两口的好日子到头了,该回来了吧。” 汪文军说:“谁通知他呢?张耒你给他说吧。”张耒在床上嗯了一声说:“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早作准备。”崔伟说:“你给他现在打电话恐怕他要恼死你了,深更半夜正搂着老婆睡觉呢,你一个电话过去岂不坏了他好事?”郑韬等人都哈哈笑了,张耒扔了手机说:“还是玮哥过来人心细有经验啊,那我就明早上给他打吧。” 第二天中午众人回到宿舍,推门便问正在看NBA的张耒打电话了没有。张耒确信地说;“妥了,这周五能回来。”郑韬高兴地像个孩子,在屋里喜得转圈,他说:“终于有人逗我玩了。”崔玮说:“你不怕他回来又捏你奶子啊?”张耒说:“我的早餐又回来了。张朝笑道:”以后又有荤段子听了。”只有家兴有些不悦地说:“你们都爽了,我该倒霉了,我的卫生纸又要惨遭掳掠了,我又要经常打扫卫生了。”众人皆笑。朱佑才在他们宿舍是最小的,排行老八,却是所有人的开心果,所以一听说他要回来,几乎所有人都为之高兴。家兴虽然嘴里说气恼他,但心里还是很期待。这小子今年暑假一去就是五六个月,在南方工作咋样?脸上的疙瘩下去没?胖点了没? 转眼间已是周五。这日中午吃过午饭,众人坐在宿舍等候朱佑才。郑韬急不可耐,不停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张耒说:“快啦。”家兴问:“韬哥你不午休了?”郑韬说:“佑才弟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啊。”众人都正商量着晚上给朱佑才接风的事,张耒电话响了,他接通连着“嗯”、“嗯”、“中”答应了几句就挂断了。众人都瞪着眼望着张耒,问他走到哪里了。张耒说:“在大门口,我去接他。”郑韬争着也要去,张耒说:“你别去了,你走路像压路机似地,吨位大,速度慢,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跟着赚碍事,他也没多少行李,我一人去就中啦。”家兴也劝他别去了,外面那么冷,在屋里等吧。郑韬有些失落地坐在了床上。 约二十分钟过去了,仍不见人回来,崔玮等众人都有些急了。“他俩怎么这么慢呢?”郑韬焦躁地说。“别急韬哥,我打电话问问。”崔玮掏出手机说。他拨通朱佑才的电话,响了一下被挂了,又打张耒的手机也被挂了。他气愤地说:“这两个贱人不接我电话。”众人正猜测原因,这时门开了,前面推门而入只见一张崎岖坎坷如丘陵,耸立着鹰钩鼻的瘦长笑脸迎上来,后面跟着提着皮箱的张耒。 “哎呀,佑才弟!你咋才回来啊?” “啊哈哈,让兄弟们久等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啊你。” “我们一帮人被你害得午休都没睡。” “哈哈,对不住兄弟们了。火车晚点,公交堵车。”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是不是张耒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回来看哥几个了?” 朱佑才坐在家兴的床上,众人围着他,盯着他打量,众口纷纭,胡乱说笑。 郑韬问:“佑才弟,给兄弟们捎的什么好吃的?”朱佑才不好意思地说:“回来得急,老板也没给结工资,只买了一个山寨手机刚一下车就被张耒抢跑了。没给兄弟们买啥,实在不抱歉得很。”郑韬说:“我不信。”慌忙扯开他的背包看。郑韬满怀希望地打开却失望地喊道:“就几根火腿肠和几个小面包呀!”朱佑才笑着补充说:“那可是我火车上的口粮,韬哥你要不嫌弃就吃吧,哈哈。” 崔玮正色厉言地指着他说:“作为老大地我不得不批评你了,你作为老小平时哥几个没少照顾你吧,你知道你走后我们帮你写实习报告帮你盖章多麻烦吗?你咋就不知道孝敬哥几个呢?” 朱佑才嘿嘿笑着惭愧地说:“是小弟不对,不过实在是回来得急了,今晚我请大家喝酒谢罪。”张朝说:“必须的!你小子在南方有了老婆就忘了哥几个,这几个月挣了不少钱吧。”朱佑才忙摆手解释说:“兄弟不敢,哪有的事。” 崔玮板着脸说:“佑才弟,哥几个都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你看着办吧。”朱佑才慌忙害怕地说:“我请我请,今晚新盛园,怎样兄弟们?”崔玮脸色舒缓道:“嗯,这还差不多,你小子还算懂事。”众人呵呵直笑。 朱佑才坐在家兴床上感慨地说了一会路途的艰辛和北方的寒冷,然后众人一看手机已经两点,都纷纷去上自习了,留下张耒、张朝、朱佑才三人在宿舍,约好了下午6点在图书馆前集合然后一起去新盛园。 冬天的夜幕挂起的很早,六点已经天黑,傍晚的风干冷干冷的,如皮鞭一样抽打得路人个个缩头抱怀。他们去得晚了,新盛园没了位子,就临时改去了学子居。 崔玮大方豪气地说:“兄弟们都别给佑才省钱,捡好吃的尽管点。”众人都说必须的。朱佑才哭丧者脸说:“我的妈呀,哥几个嘴下留情,给小弟留点伙食费吧。”张耒拍着他肩膀安慰他说:“碍球事啊,没钱给你老婆要,你不说她一月四五千吗?”众人一听都乐了。张朝搓着手说:“这回更不能客气了,点菜孬了我们都觉得给弟妹丢人!兄弟们,搁劲点吧,学子居招牌菜多挑几个。”朱佑才像只猴似地猛地蹦跳来冲张耒辩解说:“我啥时候说了?你别在这胡扯了!我给你个手机你还倒帮他们说话!你还有没有良心?”张耒一把把他按在椅子上说:“怕熊哎,放假前你没钱了我管你吃饭中不?” 他们要了两瓶白酒,家兴不喝,单独要了啤酒,朱佑才感到好奇,张耒解释说:“上次他和刘健喝白酒伤着了,半夜又被二哥送进了医院,现在闻到白酒还反胃呢。” “兄弟们,都满上,来,共同走一个,热烈欢迎佑才弟‘南巡’归来。”崔玮端起杯子举在桌子上空说。众人都呼啦站起来,笑着说欢迎欢迎。朱佑才也端起杯子站起来,热情地拿自己的杯口碰其余七人的杯底。汪文军笑着说:“老八,你要不发表个‘南巡讲话’?”众人都笑说是啊,他连忙激动地说:“谢谢哥几个,谢谢兄弟们,啥也不说了,全在酒里面。” 开场酒都清了,众人坐下纷纷夹菜往嘴里塞。家兴问朱佑才:“你在南方工作五六个月了,有啥感受啊?”朱佑才吐了一块馋嘴鸭的骨头,叹一口气说:“别提了,兄弟我在南方尝尽人间辛酸冷暖啊,工作真球没劲,每天早晨6点多都得爬起来,坐一两个小时的公交去公司,中午胡乱叫一份外卖凑合了,一直干到晚上6点半,有时还要加班,回到家天都球黑了。整天累得跟牛似的,每周就盼着那一个星期天,还是在学校做学生爽啊!” 崔伟说:“你小子没说实话吧,难道跟弟妹你们小两口整天恩恩爱爱,一个屋檐下谈天吃饭同枕共眠不爽?”朱佑才说:“没有的事,我睡客厅,她睡里屋,我老婆很传统保守,说不过门就还不是俺家的人,就不能一个床睡觉。”崔玮说:“肯定是一小子天天晚上太馋,弟妹吃不消,把你赶到客厅了。”张耒说:“你也太高估他的能力。”朱佑才卷起袖子做格斗状说:“咋的啦?你们可以怀疑我的智商,但是不能怀疑我的能力!”众人一起鄙夷不屑地“切”了一声。 汪文军沾了酒脸红地又问朱佑才:“你在那边公司里到底干啥活呢?”朱佑才说:“我的职称是办公文员,但跟网络销售差不多。俺公司就我一个大学生,老板非常器重我,常常让我接待客户,拉我陪客户去吃饭。可说来惭愧,这几个月我没给他拉一个订单,月月拿1200的底薪。” “那你岂不是落不了几个钱吗?”家兴接着问。 “是啊,跟俺媳妇一起吃吃花花没几个子儿了,一共落一千多点吧。俺老婆在那做采购一个月三四千,我一个大学生就一千多,在她面前都不好意思!真是挣钱如吃屎,花钱如拉稀,工作不容易啊兄弟们。”家兴文军等人都摇头叹息感慨起来。 “不说那些沉重话题了!”崔玮举杯说:“佑才兄弟,我祝你跟弟妹越来越幸福和谐。”朱佑才连忙和他碰杯共饮。不一会老二赵华中也端起杯子说:“祝你毕业找个好工作,跟弟妹白头到老。”接着老三,老四……直到老七张耒,朱佑才都不推辞。众人都十分惊讶,这贱人去了一趟南方变能喝了啊?原来叫他喝酒跟灌他药似的。朱佑才舔脸笑说:“原来是担心脸上疙瘩,现在老婆也有了,还要脸弄球哎?”大家都拍桌子哈哈笑起来,这话也只有他朱佑才能讲得出。 每人都和朱佑才碰了一杯后,他喝得有些多了,说话也变得兴奋起来。张耒说:“佑才弟啊,你这梦寐以求的老婆也找到了,根据我党精神接下来就要‘真抓实干’啦,一定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哦。” 朱佑才自豪地说:“必须的,想俺朱家在俺村,已经三代单传了,我要把俺家的香火重新繁衍壮大起来。唉!想当年俺曾爷爷在俺庄上那可是拥有良田千百亩、房屋百十间,一呼百应、人人仰望的地主啊!后来到了俺爷爷、俺爹,一代不如一代,到我这一代竟成为了这个球样,每每想起这事,我都觉得愧对列祖列祖啊!”他说时抱拳在左脸上空晃了一晃。 众人都笑了,说:“你成现在这个样子可想而知你们家祖上做了多少恶啊。” 没想到朱佑才却伶牙俐齿地反驳说:“我曾爷爷绝对是个好地主!20多岁就带着村子里年富力强的村民打过土匪,后来还打过日本。佃户交不起地租他也从不急着跟人家要,欠十几年的都有。他不喜欢干活,就喜欢人多热闹,整天在十字路口和人家下象棋,只要他赢了他就大手一挥,请对手和观战的人喝酒,他常常赢,不是因为他厉害,而是大家都故意让着他。每逢过年他还常常请唱戏的到俺庄上,在村西头的打麦场上大唱三天给村民们看。管家说他太傻,拿着自己的钱让那帮穷鬼开心,他却说,在这乱世上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穷老百姓们更是活得辛苦,能和街坊乡邻一起乐呵乐呵这辈子就知足了,古人曰‘独乐乐不若与人乐’嘛!他那时候喜欢过生日,一高兴就在家里大摆宴席,全村老少妇孺和方圆四五里的过路的要饭的,别管认识不认识都可以去他家白吃白喝。不过后来他再也没钱挥霍了,内战时期解放区土地改革,党把他家的地都分给村里贫下中农,新中国建立以后又赶上反右、大跃进、特殊时期,成分不好的俺朱家就一点一点没落了。后来我曾奶奶病了,家产啥都没有了,一家五口穷得就剩下四间土坯屋子还有两个炕,所以没钱给俺奶奶看病她没熬到60岁生日就一命呜呼了。从此俺朱家也就彻底完蛋了。”他又话题一转又夸赞起他现在的老婆多么温柔贤惠,勤快节俭,看到她他便看到了振兴家门的希望。 众人打住他,说:“找这么一个好媳妇也算是你曾爷爷积的德吧。”酒劲上来,大家都肆无忌惮起来,逼着朱佑才讲一个荤段子。他起初假惺惺借口说那玩意回寝室再讲吧,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影响不好,众人不答应,他说那就讲个略雅的。他说:“有两头牛一公一母在河边吃草,吃着吃着那母的对公的说,牛大哥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吃吧,公的说好。不一会只见母的急匆匆跑回来了。公的问牛妹子你怎么回来了?母的说路口有一群大学生。公的说大学生有什么好怕的啊?母的就说你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都喜欢吹牛逼。公的说没事,你等着看我怎么把他们赶跑。公的去了不一会也匆匆地跑回来了,母的问,牛大哥你怎么也被吓回来了?公的说,你不知道妹子,现在的大学生不仅喜欢吹牛逼,还喜欢扯蛋。” 他话音一落,郑韬早已喷饭,张朝笑得仰着脸出不来气,家兴笑得弯着腰满脸通红,其余众人早都笑出了眼泪。汪文军说别讲了,再讲都吃不下去饭了。好久,家兴还感觉笑得胸口疼。 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多了。两瓶白酒见了底,桌上也已经是一片杯盘狼藉。该回去了,朱佑才摇摇晃晃要去付账,被崔玮和汪文军拦住,郑韬用寝室费去付了。朱佑才感激地抱拳向众人致谢,被张耒推搡着下了楼。 八人醉醺醺地走回西五楼,朱佑才还没进宿舍就一头栽进水房吐了酒。一会见他萎靡地进了屋,众人笑他刚才喝起来猛地跟个人物似地,却原来还是酒量不行啊。张耒说:“看来狗熊永远都成不了英雄。”家兴问他难受不,胃疼不,他摇了摇头。歇了一会喝了点蜂蜜水,他又吵闹着刚才吃的菜饭全吐干净了,现在饿得难受。于是又找出自己剩下的香肠和面包吃了起来,吃完了又恢复了活力,高兴地和张耒玩起了实况足球游戏。众人盥洗完毕,把各自堆放在他床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他略铺了被褥便躺下了。崔玮张朝等人还要逼他再讲些他和他老婆的段子,他借口醉酒乏困不说,汪文军熄了灯说,都早早休息吧,明早还得上自习呢。 正文 四 10周六早上,家兴没有去上自习,要去听文都考研辅导班的政治课。听课的人不计其数,播放室门口早早便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也难怪,该冲刺课程了,许多人都挖空心思地想多捞点分数。 他站在人群的角落等待着开门。无意转身一瞥,他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她,让他心跳加快的梁婉霞。他又惊又喜,观察了一会,见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是过去打声招呼还是装没看见不过去呢?“过去吧,都已经认识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轻轻地走过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抬头一看,诧异地笑着说:“怎么是你?你也报了这个辅导班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他解释说:“我没报,是我同学报的,他不考了就把听课卡给了我,我是第一次来,再说,就算我以前来过,你之前也不认识我呀。”她笑说是呵,嘴角优雅地上翘着像傍晚的新月。 “你昨晚怎么没去上自习呢?”她话题一转似乎又关心地问道。 “哦,我们寝室一起去吃饭了。”家兴说。 “吃饭就吃一个晚上啊,要那么久吗?”他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她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些嗔怒,又像不过只是随口一问。 “呵呵,嗯,我们喝了点酒,结束都十点多了,所以就直接回了宿舍,没有再去教室。” “你们男生吃饭就是麻烦,一喝酒就要很久。” 家兴不知道到她这是否在批评他们喝酒,“她是不是在表达她对喝酒男人的厌烦?”他在心里紧张地猜想。 “都是他们几个喝,我不怎么喜欢。”家兴有些羞赧地解释道。 播放室的门开了,像是岸堤决了一个豁口,门外的人顿时如洪水般涌进去。他和她一前一后,找到了两个并排的座位,家兴把书包放在桌上对她说:“坐这里吧。”他站在外面本以为她会走进去,却不料她停在前面一个座位旁,把书包放在桌上微笑着对他说:“我坐这里了,我近视看不清,靠前好一点。”家兴哦了一声,感到有些失落。“她近视真的还是假的?怎么从来没见过她戴眼镜?近视或许只不过是借口罢了,一个躲避我的理由。唉!”这温柔的躲避似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他的心。“或许,她是真的有些略微近视。”他忽又安慰自己道。 中午放映暂停了,他和她去吃饭。穿过曲折幽静的中心花园,她并行走在他的右侧。紧张拘谨的家兴在脑子里拼命搜寻话题,想打破可怕尴尬的沉默,可总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一片空白。 “听周婷说你写了很多诗。”她主动打破了沉默,笑着说。 “那些都是打油之作,信笔涂鸦,写着玩的。”他说。 她微笑道:“你太谦虚了,我特别喜欢读诗,改日也让俺拜读一下你的大作呗。” “不敢不敢,都在我的校内网和QQ空间里,如果能得到你的垂顾那可真是我三生有幸了,还请你多批评呵。”他十分谦虚并文邹邹地笑说。 她告诉家兴她从小就非常喜欢文学,上中小学的时候她的作文经常被老师拿去在课堂上宣读评奖。高中本来是打算报文科的,可是家里不让,后来就读了理科。大学期间她也从未间断过对文学的爱好,时常会读着一首诗或者小说感动得泪流满面。家兴听了激动不已,以为终于找到了知音。 走进万人餐厅,家兴故意走在她后面,等待着看她是去一楼还是二楼。她步履轻柔而迟缓,没有上楼的意思,径直向一楼而去。 家兴问:“你去一楼啊?”她说:“嗯,你去吗?” “我怕跟你在一起吃饭会影响你食欲。”家兴笑道。 “呵呵,怎么会?你太幽默了,走吧一起去吃。”她热情大方地邀请他说。 坐在她的对面,家兴低着头暗自激动紧张,不敢抬头望她的眼睛,埋头不停吃饭。他尽量让自己的坐姿、咀嚼、每一个夹菜的姿势都做到最优雅潇洒,可是却发现左手总有些多余,无处安放。放在桌子上,放在腿上,垂在桌下,都觉得非常不自在。他难受极了,简直紧张得浑身要冒汗了。一边嚼着饭菜他又一边在脑子里搜肠刮肚地找话题想和她谈天,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从何谈起。 “你的字很好看哦。”终于还是她先开口了。 “什么呀,潦草死了,从小学就开始挨老师批评,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字什么样子呢?”家兴好奇地问。 她羞赧地回答:“昨晚我们看了你的书和笔记本。” “啊?你们偷看我……”他故作十分生气的样子。 她脸色绯红害羞地辩解说:“不是我先看的,是陈萍掀开的。”他没想到原来不仅他暗自偷窥她们,她们也早在暗中注意他了。他笑说:“你们还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她撅着嘴说:“哪有啊,看你把我们说得坏的,其实我们都很佩服你,说你学习那么勤奋专心,比我们去得早回去得晚。会写诗,字又好,真是大才子。我们给你起了一个外号……”她欲言又止,不好意思地掩口笑。 “什么外号,快说来听听。”他激动地迫不及待问。 “你别生气。”她说。 “怎么会?你说吧!”家兴大度地说。 “我们都叫你‘萧子升’,《恰同学少年》看过吗?钱枫演的。” “当然看过。”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白皙、儒雅、腼腆的男人形象。他呵呵笑了起来。“萧子升”的确个很符合他。 听到她们这样形容自己,他感到非常高兴。他像获得了加冕一样得意,这是他听过的全世界最光荣的称号。 他掩饰着内心的喜悦强装恼恨说:“好啊你们,竟然敢给我起外号,谁起的?”她坐在对面直笑,捂口不说。“其实……”他本想说“其实我也给你们起了外号”但临时改口道“其实我挺喜欢的,谢谢你们”。 他们午饭吃得很慢,家兴却觉得时间短暂,恨不得那顿午饭吃到天黑。 回到宿舍,家兴午休没睡着,心里暗自欣赏把玩着新得的外号,独自窃喜。下午1点半他就跑去播放室看书去了。 两点钟,屋里人头攒动,只是迟迟不见她的影子。讲座快要开始播放了,她终于出现了,挎着包急匆匆地走进来。她显然被屋里的人山人海吓着了,她用眼睛寻找了片刻,发现空位已经不多,只好走到后面,在家兴背后隔两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从家兴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她给了他一个勉强的微笑,他看到非常难受,像是受了极大的刺痛。 “我怎么没有给她占一个好位置呢?我应该给她占一个的,我只顾自己竟然把她忘了,害她坐在后面看不见。我真笨!我真没用!”他在心里捶胸顿足地懊悔痛骂自己。自责忏悔之心使他整整下午都没心情去听讲座。“上午她虽然不愿和我坐一起,我只以为是她讨厌我,但中午吃饭时她的话明显没有此意嘛。我怎么这么傻呢?我应该给她占一个座位,就算她不来,就算她不愿意坐也无所谓,至少可以让她明白我的用心良苦,不会破坏我在她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唉!这下完了,她肯定从此便以为我是一个自私冷漠的人。” 讲座视频里的老师似乎讲了一个笑话,全堂哄然大笑,家兴成了一个例外的旁观者,笑声与他无关。 讲座结束,他们各自离去,家兴直接去吃了晚饭,而她先回了宿舍。 晚上在612家兴见她低着头认真地看专业课和政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渐渐忘了这一天的悲喜遭遇,抛开杂念做起英语阅读,又写了篇作文。 回到宿舍朱佑才正和他的新欢打电话,他先是“汇报”了自己一天的言行举止,吃喝拉撒,然后又“心肝宝贝”地问候他老婆一天的生活情况。最后温柔亲昵地嘱咐她早睡,明天上班要小心,别迟到。 在一旁听着的众人都笑他肉麻无聊。崔玮讽刺他说:“你个小蛋子儿大一大二时不是看不起那些情侣间每天无聊肉麻的电话内容么?现在也轮到你自己干起来了。” 他挂断电话摆手做无奈状说:“唉,没办法,女人就是麻烦,一个一个都跟小孩似的,不哄不行,再说两口子过日子,柴米油盐、吃喝拉撒才是它的真实本质,全靠这些无聊琐屑的对话填充生活,不然新鲜劲一过哪有那么多的激情整天浪漫。” 郑韬拍手称赞他说:“几个月不见成爱情专家了,南方一行收获不小嘛。”他也毫不谦虚地自夸起来。张耒骂骂咧咧地说:“越说你咳嗽你越喘了,赶紧洗洗脚刷刷你的鸟牙去睡觉!”他害怕地匆忙去刷牙,然后又接水洗脚。大家都早已经躺在床上只剩他自己仍在忙活。终于见他上床了,汪文军催促地说:“好了吧,我熄灯了哈。”他却又说:“哎,别慌哥,我铺一下床。” 他掀起床单在上铺抖起来,家兴突然在下面骂了起来:“你个贱货!抖我一脸灰尘!” 他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哥!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家兴又气恼地说了他几句,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似地不停认错道歉,众人都笑。 汪文军等他铺完床拉灭灯说:“真不该让你回来,我们几个都考研嘞想早睡,偏遇见你一人拖拖拉拉磨叽个没玩没了,干脆为了兄弟们你自己去牧村找个房子出去住算了,或者搬到324也行。”众人一听都起哄或好主意。 朱佑才求饶道:“哥几个别赶我出去啊,我以后早点还不中吗?” 一日中午,崔玮像是宣布一件大秘密,兴奋地说:“新加坡来招汉语教师志愿者了,你们都知道吗?” 郑韬瞪大了眼说:“没有啊,这么重要的事钟班长怎么没通知呀?他是不是想独吞消息?” 崔伟说:“也不怨钟班长不通知,人家点明不要咱对外汉语的,只要汉语言专业。” “啊?”众人气愤地叫了一声。家兴不解地说:“咱们可是正宗对外汉语出身啊,专门教外国人学汉语的,放着咱们科班的不要却要非科班,什么道理啊?这样说来咱们对外汉语存在还有什么用啊?” “是啊。”郑韬等人附和道。崔玮说:“你们问我我问谁去,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咱们都被对外汉语骗了四年啊兄弟们,想当年老子高中6年抗战,青春耗尽,好不容易高考考了一个高分,却没想到跳进了对外的陷阱,‘杯具’啊。” 赵华中说:“咱不一样么?我还比你少一年咋的?” 崔玮总结说:“现在才明白过来,对外汉语就是一个羊屎蛋子,外面好看里面脏,看上去很美而已,中看中听不中用,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这样的专业仍在继续欺骗着无数的大学生呢,都是他妈的骗局,陷阱,骗了学生的血汗钱和青春,最后让大伙连个正儿八经的工作都找不到。” 众人纷纷叹气摇头诅咒起来。家兴他们宿舍,有高中复读一年的,也有复读两年的,更有复读三年的,还有交两万读了一年预科才进入本科的,就是没有应届毕业考上的。所以他们对大学都是充满了渴望有很深的寄托的,然而现实与他们的理想相差天壤,理所当然现在有些失落哀怨。 家兴正准备午休,崔玮微笑着靠近他亲切地说:“家兴弟,帮个忙呗。”家兴说:“啥事你说。”“帮忙写俩毛笔字呗。”崔伟说。家兴好奇地问:“写字干吗?”他说:“齐芬要去面试,听说他们新加坡方面要求展示三笔字,你就帮忙写俩吧。” 家兴说:“能行吗?不用现场表演吗?”他说:“没事,不用。” 张耒张朝等众人闻他要帮齐芬,又开始夸赞起他的“责任感”,对老婆如此地负责,真是文学院中男生的模范表率啊。他也不和众人过多耍嘴,只是微笑着在家兴面前不住央求,家兴见他一副真诚的样子,也有意要帮他,所以就说:“好吧,笔墨伺候。” 他连忙利索地找出笔墨,又从自己书包里掏出新买的宣纸。家兴笑道:“可以嘛玮哥,挺全乎的,早有准备啊。”家兴调好墨,找了一张废纸试了试笔,见字色干湿浓淡正妙,然后提笔冥想片刻,就在宣纸上笔走龙蛇,用欧体写下“和谐”二字。 众人都啧啧称赞,张耒说:“结构严谨,欹侧险峻,家兴的字比大一大二时更好了,‘和谐’二字正合当今社会主题,实在妙啊!”崔玮捧起宣纸连连道谢。家兴说:“玮哥,嫂子要是面试通过了你可要记住有我一份功劳哦,你一定要请客。”张耒替崔伟说:“家兴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咱玮哥可是‘责任’与‘仗义’的代名词,难道你连他都信不过?”家兴等人都笑起来。 崔玮指指点点众人笑道,真拿你们这帮熊货没办法,夸得比骂的都难听。 晚上回到宿舍,家兴见崔玮正在和朱佑才正玩实况足球。他看崔玮似乎心情不错,便问他嫂子结果如何。却不料崔玮叹一声说:“兄弟别提了,去的女生太妈的多了,咱院鼎鼎大名的尚丽还有姚雯雨都去了,霸占八千奖学金的每年都是他姐俩,你说你嫂子那水平能跟她们比吗?” 家兴等众人一听都为他和齐芬感到遗憾。张耒叹道:“这些女强人真是可恶,搞得其他女人自惭形愧不说,还要在社会上处处抢男人的饭碗,你说她们怎么那么厉害呢?” “前途何在?幸福何在?唉!这生活总也让人找不到未来的保证,看不到希望。研究生毕业又能如何呢?”家兴不明白,面对渺茫的明天,为什么崔玮和朱佑才他们几个总能抛开一切,玩游戏玩得那么开心陶醉,又睡觉睡得那么香。面对这些问题,他却不能做到像他们一样坦然,每想到这些,他就难以入眠。深夜躺在床上静听着他人的酣睡呼吸声,瞪眼望着寝室世界模糊的轮廓,他觉得自己似乎失明了,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渐渐地身体也开始晕眩起来了,楼房在晃动,世界在旋转,灵魂在飞升……他沉入了无意识之中。 纵然前途未卜希望渺茫,但人总还是本能地会把希望寄托于未来。希望未来会更好,希望明天更美丽。否则没有了这一丝微弱的希望,人也就失去了生活的动力。尽管家兴对于未来的研究生前景充满无数的怀疑,但是仍然一如既往地去612上自习。吃过晚饭家兴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教室,他刚打开书看了一会,郑韬给他发了条短信:“快回来,玮哥痔疮又犯了。”他收到惊吓了一跳,收拾了书包,一路小跑回到宿舍。 进门却见郑韬、崔玮等人坐在屋里笑呵呵地望着他,面前凳子上和桌子上摆满了干货。 家兴一头雾水,纳闷地问:“韬哥咋回事?玮哥你到底又犯病了没有?” 郑韬笑而不答,崔玮坐在床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笑说:“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屁眼疼吗?” 家兴恼指着他说:“我看你不像是屁眼疼而是屁眼痒痒了,欠凿!你们竟然敢骗我!不知道我时间宝贵么?” 众人都大笑。朱佑才招呼他说:“来吧家兴,既然回来了就别再想考研的事了。我看你们几个整天复习得那么辛苦我都替你们感到疲惫了,再忙再累男人也要保重身体,将来还要在女人身上耕地播种呢,今晚我请哥几个吃干货看电影,让你们放松一下。” 家兴又气又无奈,既然回来了再回教室来回折腾也浪费时间,兄弟们前面子上也不好看,这几日复习还真挺累人的,于是就坐了下来陪他们一块玩乐起来。他边吃干货边问二哥怎么没回来。郑韬说:“我们给他说了实话,他无论如何也不回来,说正在做英语真题。”家兴哦了一声说:“所以你们怕我也不回来就诳我是吗?”众人都笑。 朱佑才圆场说:“啥诳不诳的,兄弟们坐在一块吃点干货,喷喷空,共同看个电影,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多少?毕业工作了你就知道了,这样的日子比什么都美好。” 家兴不再想考研的事。他们选取了校园网上新上传的美国大片《2012》,边嗑瓜子边看了起来。电影是在一片惊叹和恐惧之中结束的。看罢之后,每个人的生存欲望都遭到了重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人类即将濒临毁灭,考研还有什么用?活着还有什么动力?朱佑才说:“完了,看来是真的,兄弟们都别考研了,考上还没毕业地球就毁灭了,还有两年时间,该干啥干啥吧,回家抓紧娶个媳妇,该吃吃,该喝喝,及时行乐吧。” 张耒淡淡地说:“怕鸟哎,人生来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们如果有幸能够看到世界末日什么样子那才好嘞。”家兴叹道:“今天真是不该回来,浪费一晚上时间不说,还倒影响心情。” 赵华中回来了,他一脸沉郁,眉头紧锁,把书往床上一扔,莫名奇妙地丢了一句:“完了,完了,考不上了。”众人都感到奇怪,以往他回来都是安安静静,不吭不哈地,今天怎么一进门就沮丧地叹起了气? 张耒笑着问:“咋了二哥,做了一晚上英语也不至于被打击成这个样啊,放心吧你肯定完不了。”朱佑才此时机敏地接道:“二哥省略了主语,是说‘你们几个都完了,考不上了,都啥时候了还在这吃干货看电影’,二哥你是这意思吧?” 众人轰然而笑,赵华中听了也愁容忽变咧嘴笑了起来。朱佑才继续安慰他道:“没事二哥,考上也没用,2012世界末日马上就要来临了,到时候都得完蛋。”赵华中说你胡扯。朱佑才说:“你不信自己来看这个电影。”赵华中不理他,坐在床上咕嘟咕嘟喝水解闷。 躺在床上,家兴想,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于这个地球之上无非是一瞬间的掠影,地球在茫茫宇宙太空之中更是渺小得如一粒尘埃,理想和悲欢又重几何呢?在永恒的时间和无限的宇宙面前,一切的意义都轻如虚无。世界是巨大的,人是矮小的,时间是巨大的,理想是渺小的每天晚上当我们躺在床上两眼一闭休息时,谁能保证明天的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呢?夜的声音,沉重如山,发人深思,无眠人辗转复辗转,黎明仍然还很遥远。 11某一天黄昏的帷幕拉开了。楼角的西天上悬着一轮冬月。静立的楼房,静立的合欢树。世界如同被寒冷冻结了,合欢树下路灯和月光一样苍白乏力,无数南往者的脚步中偶尔夹杂着几个北来的身影。家兴在万人餐厅吃过晚饭连寝室也没回就走进了灯火辉煌的田家炳。教室里的翻书声、写字声、咳嗽声混在一起,成了寂静的一部分。暖气片将屋里的空气腾得暖烘烘地有些燥热。距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许多人在教室里一座就是一天,连寝室也不回,吃过饭便立刻回到教室伏案无语,埋首在自己的书本世界里。家兴新买了一个暖壶,早上打上了开水放在了612,以应一天之需。 看着政治资料上那些慷慨昂扬的陈述,家兴厌烦疲惫不已。他难以忍受那些“唯物”、“唯经济”至上的论调,干嘛什么都要跟经济物质扯上关系?仿佛物质可以决定一切似的。这不是教人世俗、现实、拜金么? 他也无法不对那些“只有……才”、“……是唯一的……”绝对真理的口吻感到厌恶。“假”、“大”、“空”的政治辞令更是让他感觉到做作地虚伪。 近现代历史叙述的主观色彩、意识形态色彩使他怀疑每一个字的真实性。最可笑的是“思想道德修养”部分有关人生观世界观的内容,那些教人如何做人、做什么样的人的论述简直荒谬到了极点。“怎么可以统一所有人的思想呢?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努力成为同一种人呢?” “我偏要与众不同。花有五颜六色,人也应该各有差异。独特性才是最珍贵的人性品格。” “唉!无论对它多么厌烦,无论这些多么荒谬,就算明明知道它不存在,就算明明知道它是不对的,为了考研,为了前途,为了将来的生计,还是硬要往脑子里塞。咦!奇怪!面对现实,我们这些软弱怯懦的书生,不得不温顺了。简直太温顺了,历史上从来没这么温顺过。我们的国民呵,究竟在这些无意义的记忆考试之中浪费了多少精力与时间唉!?” 他正看着,想着,写着。这是他习惯的读书方式。沉浸在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当中,忽然他感到世界有些晃动,桌子、凳子都在乱斗,他内心有一种坐在船上的眩晕恶心感。约十几秒时间过去了,这种感觉又突然消失了。他正纳闷是怎么回事,怀疑是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这时刚才还安静肃穆的教室突然喧闹了起来。 “啊?呀!不会吧!”几个男生在后面惊悚地呼叫起来。许多人开始左顾右看,坐立不安起来,陈萍和杨丹在前面相互骇然地对视之后,又迅疾齐扭过头和梁婉霞面面相觑,六双眼睛里带着惊惧怀疑的表情又齐盯向家兴。 陈萍问:“你感到地震了吗?”家兴说:“似乎感到了,我还以为是我头晕了呢。” “地震了!真的是地震了!”大家感觉一致,确信无疑。梁婉霞和陈萍脸色煞白,瞠目结舌,心神不宁,不知所措,杨丹依然是平静如画,只略微显得比往常有些激动。 家兴赶忙合起书收拾了东西就欲下楼。边收拾还边对她们三个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逃命?待会还有余震呢!”梁婉霞吓得“啊”地尖叫一声,在右侧望着家兴说:“你别吓唬我了。”杨丹却沉静斯文地吐出几个字:“没事。小地震。不用怕。” 家兴指着门上那豬红的数字说:“512震过了,该612了。”梁婉霞她们都笑了,惊惧的表情有所缓解,苍白的脸色又恢复到了绯红。 家兴收拾好了书包,见她们三个没有要走的意思,笑着又说:“你们真不走啊?到时我可不来救你们哦!” 陈萍笑道:“哎呦!没想到你这么薄情寡义呀。看来真是白认识一场了。你不救我可以,她们两个大美女你舍得不救吗?” 杨丹掩口笑了起来,扯了一下陈萍的衣服叫她扭回头住口。 梁婉霞拍了陈萍的手臂说红了脸笑道:“鬼才让他救呢!” 家兴笑着正欲起身要走,只见梁婉霞又对陈萍杨丹说道:“我要先回去了,你们俩在这里乖乖看书吧。” 陈萍看了手机说:“才九点多一点,还早呢,你回去干嘛?” 梁婉霞说:“我要回去洗衣服。”说罢,就与家兴一起下楼了。他与她并肩走在寒冷苍白的路灯下,就像从辅导班回来穿过中心花园一样,步履轻轻而缓慢。家兴一手提着暖壶,一边挎着书包。两人还在讨论着刚才那惊魂的时刻。 梁婉霞说:“这世界是怎么了?难道真是世界末日要来临了吗?2012难道是真的?”家兴笑道:“你别杞人忧天了。什么2012,都是美国导演们为了追求票房耍的一贯伎俩。什么科幻啊,血腥啊,性与暴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都是大众文化的组成部分。没办法,观众好这一口。”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说快了嘴,怎么可以在她面前使用“性”字呢?他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但只见梁婉霞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自然的表现。她穿着那件粉红色的毛呢大衣,提着一个空水杯,呵着手,楚楚动人,样子十分可怜,忍人心疼。 家兴怜惜地问:“你很冷吗?”她笑着嗯了一声。 在路灯下的朦胧中,家兴看见她的手粗细长短莫不完美,使他痴迷。那是一双比他自己小而薄的手,像刚满月的小猫的嫩爪,让人看了有一种强烈的攥住贴在脸上的欲望。那一头如丝缕绸缎般的秀发,还有她双脚走在地上奏出的像班得瑞一样令人心旷神怡的哒哒声,在寒夜中,灯光里,无不如夜明珠一样在家兴面前闪闪发光。 家兴突然想起自己手中提着的暖壶,他兴奋地说:“我壶里还有热水,我给你倒点水暖手吧。” 梁婉霞喜出望外,高兴地望着家兴说:“真的吗?好啊。”她爽快坦率的回应让家兴激动不已,他起初只怕她肯定会装作害羞不好意思而客气地拒绝。她旋开水杯,双手捧着伸向家兴,家兴赶忙站住,左手拔开壶塞,右手擎起暖壶给她倒水。 也许是天冷,不知谁的手一抖,水洒到了那双娇小美丽的小手上,梁婉霞像挨了针刺一般尖叫了一声,双手捧着杯子悬在空气中往下滴水。 家兴吓坏了,迅速把暖壶放在地上,瓶塞也来不及塞上,往地上随手一丢就惶惶恐恐地向包里找纸。并连忙像闯了大祸一样说:“对不起对不起,烫着了没有?” 家兴情急之下忘记了“男女之大防”,拿着纸就替她擦起了手上的水。 那时候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他真的吓坏了,暖壶里的水可是早上从水房打的开水,本准备这一天喝的,但是今天地震便回来的早了,就剩下了一点。 他一边擦一边内疚怜惜地问:“疼不疼?赶紧去校医院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怨我笨手笨脚,对不起对不起。” 梁婉霞任他擦着手说:“没事没事,水不是很热,不碍事的。”她怕他不信,又咯咯笑道:“真的没事,不信你试试?” 家兴从她的杯子里倒出来一点水到自己的手上,果然不是特别热。他这才放起心来,自嘲地笑道:“我这暖壶真是买瞎了。竟然连一天温也保不住。感谢学校超市的奸商老板啊!” 家兴为她旋上杯子,梁婉霞自己掏出自己的纸巾擦了擦手,陪笑道:“你的暖壶的确买得不怎么值。” 家兴补充说:“你知道吗?刚才真是把我吓坏了,我真不敢想象如果要是开水流到你的手上结果是会怎样。要是把你的手烫坏了,我真是罪该万死了。你想想就快要考试了,你双手全是水泡怎么去考试呀?你考不上研究生我不成了你扼杀美好前途与命运的刽子手了吗?毁了你的大好前程就算我死一万次,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为奴为仆也还不完的债啊!” 梁婉霞擦着手,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哪有那么严重啊?看把你吓的。你真是有趣。把小小的一件事想得比杀人放火还大呢。就算水热把我的手烫坏了,我考不上研究生也不该把你咒的那样狠毒吧?” 她擦好手,接过家兴手中盛有半杯温水的自己的杯子,捧在手里陶醉地笑说:“呵呵,暖手正合适,太好了!走吧。” 家兴嗯了一声,嘿嘿笑着想捡起壶塞拎起暖壶就走,却一时怎么也找不到壶塞,急得在灯下四处乱瞅,在地上见黑的像壶塞大小的东西就乱摸。 梁婉霞问他刚才他放哪了,他说他没来得及椎上就随手丢在地上了。找了一会没找到梁婉霞就劝他,算了,再买卖一个吧,就算找到了也脏的不能要了。家兴一想也对,就拎上暖壶跟她走了。二人走着谈及各自复习情况,相互鼓励一番,谈笑间就已经到该分别各回宿舍的路口了。 家兴又道歉一番,祝了晚安,相约明天见。 刚到宿舍推门而入,家兴就见张耒、崔玮、朱佑、张朝在宿舍热烈地谈论着什么。他以为他们是在讨论地震,却不料崔玮见他回来劈头盖脸就追问他:“诗人,你的壶塞呢?”张耒他们也都神秘兮兮地笑对着他。 家兴诧异地说:“丢了。你怎么知道我壶塞丢了?”众人都笑了。 崔玮攥起一个壶塞在他面前炫耀地说:“你看这是啥?”家兴又惊又喜,伸手想夺回来,说:“玮哥,你咋捡到的?咋回事,我都蒙了,我的壶塞怎么变戏法似地飞到你手里了?” 朱佑才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物证人证在此,诗人你还不从实招来?快说,那女子从何而来,你是如何与她勾搭上的?” 家兴听了笑着怒道:“你们这些无聊的熊人。没事净瞎遭我的谣。那是我同学。” 张朝说:“同学?同学你怎么乱摸人家的手?你作为一个文学院的大诗人忘了圣人‘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诲了吗?” 家兴哭笑不得,既恼恨他们的造谣,又觉得他们那种执着、认真、敏感的样子感到好笑。他只得把如何与梁婉霞认识的,又如何今晚与她一路同回,如何发生这起丢瓶塞事件都一一向他们解释清楚了。 朱佑才感叹一声说:“哎呀,这原来是一起意外的‘暖手门’事件。纯属误会误会。张耒哈哈笑着又问:“她是不是就是你诗中写的‘像洋紫荆一样盛开,宛如蝴蝶般,翩翩飞入你梦中’的那女生啊?”家兴羞赧地点头默认了。 朱佑才闻状,拍床而起惊叹道:“什么情况?难道还有一起‘诗歌门’”?张耒解释说:“你没回来的时候,咱寝室举行了一次‘东西部篮球大战’,完了之后诗人亲口向我们交代说,他在教室遇见一个美女,惹得他天天儿朝思暮想,寝食难安。” 朱佑才说:“哦!这原来是蓄谋已久的‘暖手门’。” 家兴听了他们这样乱讲,气得直跺脚,他与梁婉霞美好而纯洁的际遇竟然被他们描述得粗俗卑琐不堪,气得直想和他们四人中最瘦弱的朱佑才拼命。 正说间,汪文军、郑韬、赵华中都回来了,崔玮、朱佑才把家兴的“暖手门”说与他们,三人听后弯腰大笑,仿佛一天复习积攒下来的身心疲惫全一扫而光了。 原来家兴随手把壶盖儿丢到了地上,它长了腿似地竟滚到了路的另一边。正当家兴给梁婉霞擦手的时候,崔玮从文科楼回来,遇个正着。他看到二人一男一女那样亲近,就感觉不对劲,他没打扰他们,偷偷捡起壶盖儿,就迅速回了宿舍。这才有了“暖手门”。 众人玩笑归玩笑,也不忘正经话。汪文军说:“家兴弟,你实在该找个女人了。要抓紧,到毕业了女人就都现实了,那时就难找了。” 崔玮说:“大学四年眼睁睁就要结束了,你竟然连女生的手都没碰过。在师范学校,又是文学院,天天陷在女人窝里,你连个女人都找不到,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 朱佑才说:“是啊。趁还没有毕业,身边女人还多,能坑就坑,能骗就骗,弄到手再说,娶到家里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就由不得她了。不然等毕了业,找不到工作,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了大学生没啥前途,谁还愿意把闺女嫁给你?” 众说纷纭,家兴听了只摇头叹道:“你们说的我都懂,但是我感觉真的配不上人家。再说,现在考研,哪有那心思?过了年都要毕业散伙了,到时候劳燕分飞、各奔前程,再好的感情又有什么用呢?” 众人又说了一会家兴的“暖手门”,家兴厌烦了就拿地震的事转移话题。他问众人有没有感觉。文科楼较低,寝室又太吵,所以其他人都说没有感觉到。家兴说:“奇怪了。为什么只有我在田家炳感觉到了?难道田家炳中邪了?” 过了一会将要入睡时,网上新闻果然更新出一条消息说:“中州市与沙河市交界处发生了3.8级地震,震源8公里。”一时众人讨论起2012,世界末日危亡论的恐怖气氛如同窗外漫漫黑夜一样可怕。 面对“世界末日”,朱佑才提倡及时行乐;张耒什么都不在乎,生与死在他面前已经完全平等化、虚无化了;崔玮最现实,一切为他所用,对他无用、不现实的东西他从不关心;家兴面对未来总是有些悲观,理想主义的倾向又使他没有走向像张耒那样彻底的虚无淡漠,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人生永远是一个不断努力又不断失望的悲剧。世界在每个人心目中的表象真是千差万别,各不相同。 与众人不同,家兴躺在床上并没有想太久“地震”、“世界末日”的问题。而是飘飘然地回味起了自己的“暖手门”全过程。 他依稀还能隔着那层卫生纸感受到那双手的美丽。以往总恨超市里卖的卫生纸又薄又软,现在他只恨它们太厚太硬,把那双手的柔软细腻全隔住了。 那双小手啊!那一双冻得冰凉的小手!透着无尽柔情与魔力的小手,穿越寒冷的冬夜,触摸到了家兴的心窝,撩拨得他的灵魂不得安宁。他的思绪仿佛像是变成了一副琴弦,被那双小手弹奏得跳跃不止。时而激昂澎湃,而是低沉抑郁,时而如“海上明月共潮生”,时而又如“无边落木萧萧下”。在他的心里,那是一双无法可修饰的手,世界上十三种语系的所有文字都不足以形如之。 第二天早上,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它不喜不悲,照常挂在学校水房旁锅炉大院里耸立的烟囱上。考研还剩十几天。家兴走到教室,只见梁婉霞端站在座位上用心地背英语。陈萍和杨丹还没有到。 家兴向梁婉霞笑一笑,放下书包坐在梁婉霞的左边。她从英语单词堆里挪出眼光向他轻轻瞥了瞥,抿嘴笑了笑。 家兴说:“你站着读书不累吗?有凳子不坐为啥偏要站着?这不会是你们心理学上的某一种记忆理论吧,人站着要比做着记得快记得准?”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没有呀。”家兴陪笑,接着又问:“你的手真的没事吧?昨天真是对不起哦。” 她把书反过来扣在在桌子上,伸出双手在家兴眼前手心手背都展示一番说:“你看,这不都好好的吗?”家兴享受地贪看了几秒钟,还没觉得过瘾,她便收了回去。家兴依恋不舍地望着那双缩回的小手,意犹未尽,回味无穷,嘿嘿地笑了。 家兴说:“你来的这么早,陈萍和杨丹呢?” “她们吃早饭去了,我没吃就来了。”她回答说。家兴关心地说:“不吃早饭怎么可以呢?快要考试了,要注意身体。”梁婉霞说没有胃口。家兴说她一定是压力太大了,影响了食欲。不一会陈萍与杨丹也到了。他俩就停止了交谈,各自复习起来。 夜,和往日一样悄无声息地降临了。窗外刀子般的微风如往日一样割着行人的脸和手。家兴正在复习古代汉语,脑子里装的全是“之乎者也”,“焉而耶欤哉”、“上古三十韵部”……意识完全脱离了现实的世界。 陆续从门外走进几个人,带来了外面的萧杀寒气。进来的人,无论男女,全都如同带着一副神秘惊愕的面具。陈萍跑出去一趟,一会又跑回来了,竟也带上了那神秘惊愕的面具。她围在杨丹和梁婉霞的脸前嘀咕了几句,顿时也给杨丹和梁婉霞带上了惊愕的面具。外面走廊里似乎也喧嚣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家兴在心里纳罕好奇,瞅着她们观察了一会,禁不住问道。 陈萍说:“西边606有人跳楼了。” “不会吧!又有人跳了?真的假的?”家兴丢下手中的书和笔,惊奇地反问。 陈萍说:“不信你自己去看。楼下警车都来了。” 家兴耐不住好奇丢下书跑到走廊西头,还没走到606,就被两个学校保安拦住了。家兴这才确信不疑。“唉!又一个!”家兴在心里叹息道。然后回到612准备继续看书。跳楼对于这所大学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一年已经有四个人跳了,有男有女,有民工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还有年轻的女教师。真可谓各种性别,各种学历,皆已齐备。此时已是第五个了。大家渐渐都习以为常了,顶多只不过叹息一番,议论几句也就作罢,很快就忘却了。 家兴不管周围众人仍在延续的嘀咕议论,拾起桌上的书接着看起来。刚回过神没多久,两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拿着手电筒进了612,其中一个说:“都走都走!封楼了!快点!” 教室里顿时吵闹了起来,有抱怨之声,有唉声叹气之声,也有小声咒骂之声。家兴也愤愤不已地小声发泄道:“催!催!再催来年考不上都去跳楼!”家兴看看了时间,才八点半,时间还早,这一走就是浪费了至少两个小时的学习时间,眼看考研就剩几天了,别提内心多么心疼不舍了。但看看这两个老师不像老师、领导不像领导的人,强横如城管,只好如其他人一样收拾了书下楼了。 走到田家炳的北面,他看到楼西头有一辆警车,警察拉起了警戒线,人山人海的学生围在警戒线的外围,像一堵厚实的黑墙。家兴走向前去,想看看究竟。但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他踮着脚拼命从人缝里往警戒线里望,晚上灯光昏暗不清,也辨别不出红与黑,他模模糊糊只看到一个比黑夜更黑的坑。家兴仿佛看到了一个像烂西瓜一样的尸体,只觉得胃里一阵乱搅,便忍不住赶紧走开了。 朱佑才一见家兴进门便急忙向他求证:“你看到了没有?死了没有?” 家兴说:“没见。从六楼跳下去还不死?当时我在东头612上自习,事发现场在西头的606,所以啥都没看见,等我知道了,人都被拉走了。” 张耒说:“咱学校中了邪了吗?啥时候跳楼也像甲流一样流行了?” 朱佑才不解地说:“人生这么美好咋会有这多人想死呢?这些人太傻太脆弱了。” 家兴反驳他说:“你怎么知道别人的人生美好不美好呢?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活得幸福快乐,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 朱佑才说:“啥没心没肺,我这叫乐观。” 家兴扔了书包,瘫坐在床上又叹了一声:“人生就是痛苦啊!” 张耒笑他说:“你呀!就是受叔本华影响太深了。我早就给你们说过,人人都是要死的,有生必有死,生与死的意义在人生的天枰上应该是等重的。海德格尔说了,人都是‘向死而生’。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不也说了吗?死是一个早晚必然要来临的结果,死是一个不必着急的事情。这些人等不及了,那就让他们先走一步吧。有啥好怕的?有啥好悲观的?” 家兴听了感到的确有理,但心头的阴郁之情不减反增。“第五个了。是世界出了问题还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呢?唉!究竟是为什么呢?怨谁呢?” 张耒说:“没啥怨不怨的,一个人想死,谁也拦不住。怎么生不是一个人自己所能决定的,但怎么死完全应该是一个人自己的事情。” 家兴说:“你这话虽有理,但未免太无情了些。” 朱佑才插嘴道:“叫我说,这事很简单,谁也不怨,就怨地球吸引力,要没有地球吸引力这些人就不会被摔死。”家兴和张耒冷笑一声。 朱佑才接说:“估计学校领导谁也不会想到现在的学生恁有种,敢在教室当着众多人的面跳。看来学校光把厕所和楼道口的所有窗户都钉住还不中啊,还得不所有教室的窗户也钉上,到了夏天热死也不准开。” 十点的时侯张朝从图书馆抱着一本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悠闲地回来了,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十一点左右,在文科楼复习的汪文军四人也都回来。自然又是一番热烈纷乱的议论。他们猜测死者的专业、死因,但除了知道性别是男的外其余一无所知。 翌日崔玮为大家带来消息说:“那哥们真牛!昨晚在田家炳606当着那么多上自习的人的面,打开窗户站在桌子上,一头就扎了下去,动作连贯而且迅疾,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拖泥带水。整个动作的完美程度简直可以跟国家队的跳水运动员相媲美。坐在他后面的那个女生当场就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他还留了一张纸条:‘跪着生不如站着死。’真他妈牛!跟狼牙山五壮士有一拼,佩服佩服。” 众人听了,感叹,同情,兴奋,满足。如看了一场曲折离奇刺激的电影。说起这接二连三的跳楼原因,谁也说不清为什么。 “这学校是没法再呆下去了。这哪里是宁静的象牙塔,这里简直是地狱啊!今儿死一个,明儿死一个,真是让人人心惶惶。希望毕业我们都能活着走出去。”家兴感叹说。众人也都点头称是。 崔伟说:“那个田家炳也肯定有问题,怎么每次都是在那?家兴兄弟你别再在那复习了。”家兴说:“马上就要考研了也要期末考试了,空闲教室那么难找,你让我去哪里复习?” “这一届怎么跳楼提前了?怎么也应该是到过了年,研究生成绩出来了,知道没不上,离校时工作也没找到,那时候感觉到了前途的渺茫和生存的压力后,悲痛绝望了才跳啊。”汪文军疑惑不解地说。 崔玮打断他说:“其实说实话,我很瞧不起这些自杀的家伙,咱兄弟们可不能像这些人一样。就算考不上研,就算毕业时找不到工作也千万不能轻生。生命只有一次,活着不仅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责任。父母把我们养育这么大供我们上学,我们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们,怎么可以就逃避了责任一死了之呢?人生在世,你的生命不仅仅是属于你自己的,也是属于家庭的,也是属于社会的,活着就要对家人对社会负责。生活有啥**坎儿过不去呢?唉!这些不负责任的软蛋,死不足惜。” 众人点头称是,又都赞扬起来崔玮的“责任”来。在这世界上活着真是不容易,活着不是一种幸运,也不是一种折磨,而是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家兴躺在床上想。人生在世的确需要学会苦中作乐。现实社会不让我们快乐我们偏偏要自娱自乐,要像阿Q一样学会自我安慰,像徐福贵一样学会坚忍。 在这繁华似锦的现代社会,纵然人们住着高楼,坐着飞机汽车,手机普及了,电脑大众化了,发明了氢弹原子弹,登陆了月球又能怎样呢?人的精神却越来越空虚。“上帝死了,人们就开始晕眩。”唯物主义统治了一切,扼杀了宗教,现代人没有了信仰,没有了畏惧,只剩下永远无法满足的物欲,变成了贪婪的魔鬼。“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训导还有谁记得呢?唉!是什么让这些年轻的人儿丧失了对生的兴趣呢?是什么把他们逼上黄泉呢?能让一个人忘记对死亡的恐惧,那该是怎样巨大的现实痛苦啊? 生,是一种意想不到的偶然;死,是一种永恒不变的必然。 生,是死的开始;死,是生的完成。 生死都是一种无奈唉! 这跳楼事件正如一切新闻一样,很快变成了故事。这世界不因一个人的死而有丝毫的改变。冬日的校园里,仍是那样凋敝萧瑟,灰暗的楼房,光秃秃的梧桐和杨树,干枯的草坪,行色匆匆的脚步。一切都是单调得如素描画,让人看不到活力和生气。太阳每日东升西落,学生和老师上课下课,今天和明天以及昨天没有什么不同,这样的日子常常让人过得忘了日期,记日记都不知道写些什么,提着笔盯着纸无话可说。 十二月底,还没通过英语六级的家兴等人又参加了一次六级考试。崔玮等人买了考中答案,他们问家兴要不要,家兴一口拒绝了,他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没有收音机,他便又向梁婉霞借了一台,和众人一起紧张地考完了大学的第三次六级考试。接着就到了一月份,考研的日子终于一点点要来临了。 正文 五 12吃过午饭,众人都趴在郑韬的电脑前,紧张兴奋地盯着屏幕,像是在查看自己命运的判决书。 崔玮坐在众人的包围中,右手轻轻按着鼠标说:“兄弟们,看好了啊,最后该我的了。”电脑屏幕一点点被刷新开了,郑韬激动地喊叫道:“哇!玮哥,你也在附中!你跟耒弟太走狗屎运了。附中是最好的考点了,离咱们学校就一路之隔,两三步翻过马路就到了。我跟文军还得跑老远去三中,找宾馆住下馆子吃。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张耒骂道:“妈的!本来老子想着要是把我分到远点的地方,老子就不去去考试了,可没想到给我分到了最近的一个。这不是为难我吗?去还是不去呢?看来我不得不去走一遭了。” 家兴沮丧地说:“你们这些人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韬哥你也知足吧,分在三中还不是太远,而且还有文军在一起,你们两个可以相互有个照应。二哥在二中也很近,吃住都可以在学校,然后早上骑车去考场。我才是最悲催的,都不知道十中在哪里。报考的学校远,分的考点也远。两天考试下来,既需住宾馆,又要下馆子,那得多少钱啊?唉!我的人生怎么无论干什么都比别人要曲折呢?” 众人呵呵一笑,都开始同情起来他了。崔玮等人都给他出主意,提醒他立刻打听一下谁和他分在了一起,然后下午赶紧去十中附近找宾馆,以免晚了到时候连住的房子都找不到,找到了男生还可以在一个房间合住省点钱。家兴听了不住点头感谢。可是到哪里去找这合伙人呢?谁又在十中呢?文学院里男生少,家兴平时又不善交际,认识的更没有几个。他跑去刘健宿舍问了问,刘健宿舍考研的少,更没有和他分到一起的。家兴绝望而归,不知所措。 突然他想起周婷他们宿舍的几个人。他匆忙掏出手机拨通了周婷的电话问:“你们分到哪个考点了?” 电话里传来了周婷像风铃一样清脆响亮的声音:“我和婉霞都分到了十中。杨丹和陈萍分到了九中。你呢?” 家兴闻讯激动地拿着手机在寝室楼道里转圈说:“真的啊?我也在十中啊!我下午正要去找房子呢,一起去吧?” 周婷说:“你几点去呢?”家兴说:“你们吃过饭了没有?我想最好还是越早越好吧,最好立刻就去,怕去晚了找不到房子哦。听说房子很紧张的。” 周婷说:“那你先去吧,我们可能晚去一会。咱们分头找,找到了电话联系。”家兴答应了,挂了电话,在网上查了十中的位置和去往路线,就出发了。 冬日的小城显得有些憔悴。缓慢的公交车如同蚕虫在灰白的路上爬行。赤裸高大的法国梧桐呆立在街道两旁,像是一架架惨白的骸骨。抬头仰望,尽是紧闭的楼窗。胡同里飘着粽米糕、臭豆腐、炒板栗还有烤红薯混合的味道。迎面走过来一只可爱的小黄狗,拉着一个面色红润、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散步。不时几个青年女子从身边闪过,个个面色粉白,头发鲜艳,身着时尚艳丽。发廊暧昧挑逗的招牌,超市商品降价的招牌,小旅馆闪烁着霓虹灯的招牌,招牌,全是招牌,让人眼花撩乱的招牌。十中附近大大小小的旅馆基本全都被家兴考察一遍了。可是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不是价格太贵,就是周围环境太吵太脏,或者里面设备简陋,没有暖气。家兴的腿都跑酸了,脚也跑疼了,心也跑倦了。天气又有些晴冷,他真想扭头就回学校。为了这个考研真是让人把身心都累透了。这时手机响了,周婷打来的。 “你在哪呢?找到了吗?” “我没有找到。你们情况怎么样?” “这里有一个向阳宾馆,在向阳路口,你过来看看吧。” “向阳路在哪?我不知道啊。” “唉!瞅你笨的!脸上长着嘴就不会自己问啊。快点过来啊,我和婉霞在这门口等你。” 家兴向路边一个昏昏欲睡的卖袜子鞋垫的老妪问了路,连走带跑,十分钟后赶到向阳路口。远远地就见,向阳路宾馆鲜红醒目的招牌下,周婷和梁婉霞正静静地等待着他。三人见面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一起进了宾馆。 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中年女服务员带领他们到楼上看了房间,周婷和梁婉霞悄悄拉家兴到一边,背过女服务员问道:“你俩觉得怎么样?满意不?” 梁婉霞微笑道:“嗯,还行。里面设备齐全,干净整洁,依我看周围环境也应该很安静。” 家兴小声道:“就是不知道价钱如何。”他们又向女服务员问了价钱,单人间一天四十,双人间一天六十。家兴一听心里凉了半截,暗自说道:“一天四十,两天就是八十,可是我一个多星期的伙食费啊。” 周婷扯了一下他袖子问:“怎么样?不贵呀。要不就这吧。”家兴内心嫌贵,但是当着梁婉霞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那就住这里吧。我得住单人间,晚上不能听见动静,不然会失眠的,你们俩怎么办?” 周婷呵呵笑道:“你当然要住单人间了,总共就咱仨人,你要了双人间还有人跟你一起住不成?我们俩住一个双人间就可以了。”梁婉霞在旁边听了掩口咯咯直笑。家兴感到说错了话,尴尬地也笑了。 周婷又说:“下去交了定金赶紧走吧,时间不早了。”家兴和梁婉霞答应一声,三人一起下了楼。 家兴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和她俩分到一起。“这难道预示着什么?莫非冥冥之中自有上天的安排?唉!要是没有周婷就更好了。”家兴站在公交车上暗自想着,忍不住幸福地笑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周婷见他一脸得意的笑容,拍了一下他胳膊说:“嘿!偷偷乐什么呢?”他猛地从幻想中回过神来,脸红着揶揄说:“没什么,终于要考试了,心里激动。” 梁婉霞笑说:“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复习得很好啊。”家兴不好意思地笑笑,谦虚道:“什么呀?是早死早托生,早结束早解放。实在熬不住了。我看你和陈萍还有杨丹才是胸有成竹呢。尤其是你,聪明又最勤奋,要是华夏大学不录取你,那简直是他们学校永远的遗憾。”梁婉霞听了坐在旁边开心地笑得身体不住抖动,杏仁似的小脸红成了一个熟透的红富士苹果。 周婷在一旁生气地说:“你怎么不说我呀,我每天也很勤奋,我天生也很聪明啊。”家兴笑道:“你每天在三楼跟你男朋友在一起复习,你的勤奋我又看不见。”三人说笑间已经回到学校,天色已晚,农历月底没有月亮,城市的上空也少见星星,吃完晚饭家兴他们就踏着路灯朦胧的光芒,又接着回到教室上起了自习。 紧张艰难地熬过了考前最后的两天,时间终于来到了一月七日上午。看着别人都激动兴奋地手忙脚乱收拾东西,家兴呆坐第四排自己的位置上突然感到心里酸酸地,胸口有说不出的憋闷。 这是考前最后一个上午坐在这里了,坐在她的旁边。 回想起这两个多月的时光,每天像石雕一样枯坐在这里差不多十四个小时,风雨无阻,冷热不断,有汗水也有泪水啊!这其中像坐禅一样的寂寞与孤独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找不到工作被迫走上考研的道路自然也有巨大的无奈,但是一旦下定决心放弃一起全力以赴去备战,那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毅力的。 幸亏,这一路走来有她的陪伴。 “十一月那场初雪是多么的美丽,多么地让人怀念啊,比雪更让人怀念的是她翩翩走来的脚步。” 他想起她那柔软地可以融化一切的一句话:“不好意思,可以让我进去吗?”。第一次捕捉到,她和陈萍交谈时,那无意中一瞥的清澈目光,他浑身如若触电般颤抖不已…… 坐在一起两个多月了,与她就像一对陌生人,每天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书本世界里,每晚各自活在各自的夜梦里,还没怎么说过话。只可惜那天上政治辅导班,还有那一晚地震,两次与她的单独接触,都是不甚理想完美,自己犯了很多错误,出了很多丑。 “唉!收拾行囊这一离去,这一分别,便意味着再也不能天天看到她了。老天啊,就让我这样永远默默守在她的旁边吧,我不要去考研了,我不要去读什么研究生了。” 他禁不住扭头又偷看了她一眼,仿佛每一眼就是一份难得的人生的幸福、生命的享受。她和陈萍、杨丹都在各自忙碌地整理书籍。她低着头胳膊轻柔,秀手灵巧,忽而弯下腰去掏桌兜里面的书籍,一头卷曲淡黄的秀发垂到了脸前,遮住了两眼,她下意识地用手往耳后拢了拢。家兴看得沉醉痴呆了。 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边收拾边扭过头看着他笑道:“坐在那里发什么呆啊?你还不赶紧收拾,把书搬回寝室,整理一下考试那两天要用的东西?别忘了吃过午饭咱们还得去宾馆呢!然后还得再去看一看考场。” 家兴回过神慢慢合上书说:“唉!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考试了,要离开612了,还真舍不得。” 她忍不住笑说:“文学院的才子就是多情呀!”她整整齐齐地弄好了一摞一尺多高的书。 陈萍和杨丹收都拾好了,转过头看着像夫妻一样正在一说一笑的他俩,陈萍忍不住望着家兴接他的话茬笑道:“是舍不得物呢?还是舍不得人?” 家兴被陈萍突然这样一句话给问傻了,顿时感到非常尴尬,脸上不觉发烫了起来。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说:“嗯……唉,都舍不得,呵呵……”“唉,你们东西多吗?我帮你们扛回去吧。”他又接着赶紧转移话题说。 杨丹一边帮梁婉霞收拾一边抿嘴直笑,也不言语。 陈萍又说:“哈哈,我的书不多,谁的书多你还看不出来吗?”她边说边用眼光瞥视梁婉霞,家兴羞得直傻笑。 梁婉霞红了脸怒笑道:“你个死妮子!还不赶快帮我搭手收拾一下,在那胡说什么呢?”陈萍吐吐舌头,笑着凑上前去也帮梁婉霞收拾起来。 待家兴三两下把几本书装进书包里,杨丹陈萍也已经帮梁婉霞整理好了一切。 看着两大摞书堆放在她的桌上,家兴说:“就这么多?”梁婉霞说:“嗯。你抱一摞,我抱一摞吧。”家兴不等她说完把两摞并作一摞,一把抱了起来,说:“走吧。” 梁婉霞见状,提心吊胆,手足无措地说:“谢谢你。让我也拿一点吧,全让你自己拿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她说着想去家兴胸口上夺书,家兴扭头就往外走,说:“没事没事,我在家都是扛上百斤的麦子和化肥,这几本书算啥?”梁婉霞感激地不住道谢,陈萍和杨丹各自带上各自的东西出了教室。 家兴傻乎乎地直奔楼梯下去,梁婉霞和陈萍在背后赶忙喊他,让他坐电梯,他扭回头笑道:“没坐习惯,想不起来。”梁晚霞三人都忍不住咯咯地笑了。四人乘电梯下了楼,家兴把梁婉霞的送到她们宿舍楼下,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宿舍。 午饭既罢。家兴买好了铅笔、橡皮、小刀、胶棒、水笔等文具回到宿舍和众人说起话来。崔玮买了许多东西,吃的,喝的,用的,一大堆放在床上。家兴不解地问:“玮哥,你买这么多吃的喝的干嘛呀?你就在对门附中考试,叉开裤裆一步就到了,吃住都在学校还用得着这些东西?” 崔玮故作高明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巧克力是补充能量的,而且有镇静安神作用,红牛是安全的兴奋剂,可以提神。这方便面和面包呢,是给齐芬买的,我怕她到时候在五中附近吃饭不方便预备的,让她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家兴、郑韬等人听了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汪文军说:“玮哥你真牛!办什么事儿总是考虑得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妥了,你肯定稳走了。”崔玮笑道:“有备无患嘛。” 朱佑才在一旁说:“玮哥你要是考不上可对不起这堆东西啊。”崔玮和众人都呵呵一笑。 收拾好了考试两天要用的东西,家兴就坐在床上一边和众人闲话一边等候着周婷的电话。下午两点半左右,周婷的电话终于来了,他立即提上包就要下楼。众人都对他说了一些好运顺利的祝福话,家兴谢过,反过来也向崔玮、郑韬等人说了些吉利话,然后背着书包带上门走了。 乘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家兴、周婷和梁婉霞来到了向阳宾馆。向前台领了钥匙,进了房间,家兴说:“先歇会,五点左右去看考场吧。”周婷和梁婉霞点头同意。 家兴关上自己单间的房门,躺在洁白的床单上,暖气热烘烘将房间里烤的很燥热,他拉开窗帘开了一点窗户,一股污浊的冷气扑面袭来,他打了一个寒颤。 洗手间里传来滴水声,他站起来走去看了看,洗了把脸,然后又坐回床上开始扫描房间里的一切。十几平方像盒子似的世界里,一台21寸的黑色破电视机安放在桌上,应该是房间里最值钱的东西了,一个书桌和椅子,桌子上摆放着饮水机和两个瓷缸,床头柜上一盏台灯,仿佛是长在那里的野香菇。 门背后的字突然像磁铁一样将他的目光吸引住了。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楚,他站起来走向前去自习看到,吓了一跳:保健按摩,请拨69521。然后他扭头才注意到放在床头柜下层的电话机。他从鼻子里笑了笑,然后便躺在床上掏出一本书无聊地看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住这么高档的宾馆,总闻着房间里有一股使人酥软兴奋的气息。掀了几页书,他觉得一点也看不进去,不知道梁婉霞和周婷在房间里做什么呢,他想。看了看时间已经四点多了,他起身走出自己的房间,蹑手蹑脚走到周婷和梁婉霞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几下。 厚重的檀木色房门缓缓打开了,露出周婷黑亮的眼睛,她微笑道:“进来吧。”她伸开右手做欢迎的姿势说,“先等一下梁婉霞,她在洗手间。” 电视开着,家兴看到两个同样洁白整齐的床上放着她俩各自的书包。他还嗅到空气里似乎有股与自己房间不一样的美好气息。“是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芬芳。”想到这里他骨肉不觉酥软,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周婷热情地指着床说:“坐吧,两张床随便坐。” 家兴僵硬地站在那里,害羞地推辞说:“不用不用。” 周婷说:“哎呀!害羞个啥呀?叫你坐你就坐呗。” 家兴红了脸说:“真的不用。” 周婷笑道:“傻样!爱坐不坐。” 家兴嘿嘿陪笑,像个家具似地傻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不一会儿梁婉霞从洗手间出来了,见家兴来,笑笑说:“怎了不坐呢?让你俩久等了。” 周婷笑说:“他不识好歹,叫坐不坐,不亏他,让他站去吧。”梁婉霞擦了擦手上的水,又撩弄了几下那头柔发,家兴似乎感到一股清馨的香味从她的发间飘来,她又整整衣服然后笑说:“走吧。咱们去看一看考场。” 三人穿越了一个十字路口,又过了一个小石桥,走了约十几分钟,来到了十中的东门。门敞开着,来来往往人流不断。梁婉霞和周婷二人互相挽着手,家兴孤零零跟在一旁,走进了校园。只见跟他们大学操场大小差不多的一个校园里,到处全是和他们着装相似、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三五成群,或嬉笑说闹,或担忧哀愁。 “走,咱们去看看考场分布图。”家兴指着被黑压压一群人包围的宣传栏说。 宣传栏前人头高低起伏,五颜六色的脊背紧贴着脊背,一层又一层,像是学校餐厅里卖的花卷。家兴艰难地拿自己的胸口也贴上去,踮着脚跟在人头缝里找到了自己和梁婉霞以及周婷的考场。 他看罢又艰难地把自己从人堆里拔出来,然后兴奋地对梁婉霞和周婷说:周婷你在南教学楼,我和梁婉霞在北教学楼。走吧,咱们先去南楼看看吧,然后再去北楼看看。 周婷和梁婉霞说:“好吧。” 三人看罢考场,高高兴兴又回到宾馆。坐在宾馆旁边饭馆的玻璃桌旁,周婷舒了一口气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切准备就绪,今晚好好睡一觉,迎接明天胜利的曙光吧。” 梁婉霞十指交叉,双手紧握在胸前像祈祷一样,也激动不已地说:“是啊!嘻嘻……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一天真是让人既期盼又紧张啊。” 家兴坐在她俩对面,端起一个白瓷茶杯喝一口热茶说:“你们都是志在必得,我却是重在参与。” 梁婉霞和周婷笑说:“你太谦虚了。” 三人说说笑笑,互相鼓励一番,吃过晚饭一起上楼进了各自的房间。临别家兴说:“你们回屋好好休息,有事喊我,或者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关机。” 周婷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放心吧,这又不是孙二娘开的店,能有啥事?” 梁婉霞朝他笑笑进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家兴觉得有些无聊寂寞,刚吃过饭也不想看书,便打开电视浏览了一遍节目,觉得无味,不是娱乐就是广告,或者是青春肥皂剧,没甚意思。于是他起身到洗手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了会书,十点便熄灯歪下了。 当夜,他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嗅着棉被淡淡干净的味道,他感到很兴奋。 他想起小时候在村子里,偶尔门口闪过一辆摩托车或汽车,留下的那尾气的汽油味,常常让他和伙伴们跟着嗅上几十米。 “这就是城市人的生活啊,这就是都市生活的味道啊。”下面的床软得像是船一样,一翻身便是一阵飘荡般的颤动。“明天就要考试了!半年多的苦心煎熬终于到头了。考上研究生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考不上又怎么办呢?唉!这一路走来实在不易,有汗有泪啊。明天不管结果怎样,能为文学为梦想坚持到今天我也无悔了。” 他刚迷迷糊糊要合上眼,却突然听到一种奇异的令人怦然心动的撞击声,那声音像是金属与墙壁的碰撞声,又像是河边浣女的捣衣声,还像是夹杂着扁担颤动的吱吱声。 那奇怪的声音像列车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一样节奏鲜明。它仿佛来自隔壁,又像是从楼上坠落下来的。又仿佛是来自四面八方,像风一样将他负压包围。 它如钟摆似地渐渐加快,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猛烈,在高潮处却又突然停止了,消失了,宛如一棵被锯倒的大树轰然倒塌,然后便是真空般的沉寂。 家兴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他希望再次捕捉到那奇异却使他兴奋的声音,可是除了墙上的黑暗与自己心跳的声音,他什么也没找到。 从此歪在床上,家兴再也难以入眠了。他闭了眼又睁开,颠来倒去,身下的床被他摆动得像架破纺车似地吱牛吱牛作响。 他打开手机,黑暗中突然闪出一片刺眼的光芒,已经凌晨两点。“完啦完啦,失眠啦!”他对自己的生理作息规律非常熟悉,只要凌晨12点前不能及时入睡就必须到5点才能有困意。幸亏失眠是他的旧疴,对于失眠有足够的处理经验,他不慌不忙,也不急躁,而是放松身体,任其自然。 黑暗中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轻,恍惚间便来到了天明,他不禁诧异,今儿天怎么亮得这样早呢?吃过早饭到了考场,周婷去了南楼,他和梁婉霞一起站在北楼的警戒线外等待入场。没想到天突然刮起了凛冽的北风,简直要把人吹个趔趄。 梁婉霞冻得抱着胸不住打颤地叫苦道:“哎呦!今天怎么起了这么大的风呢?” 家兴说:“是啊!怎么回事?昨天不还是好好的艳阳天么?”梁婉霞说:“要是有堵墙挡挡风就好了。” 家兴说:“可惜没有啊。”梁婉霞却说:“有!”家兴问:“在哪里?” 梁婉霞忽然像一只野兔似地扑倒在他怀里轻柔婉媚地说:“你就是啊!” 家兴一下呆傻了,身体僵成了一截木桩,不敢后退,双手垂立着又不敢碰她,如同揽了一颗炸弹在怀里,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他浑身血液沸腾了,他的心要跳炸裂了。梁婉霞双手像条柔软的丝绳似地紧紧箍着他的身子,她蓬松柔顺的一头秀发像一团羊毛线紧贴在他胸上,散发出如同桂花一样醉人的幽香。 她俯在家兴的心口哀怜似地问:“家兴哥,你愿意永远为我做一堵墙吗?” 家兴激动不已,语无伦次地答道:“我……我愿意……我愿意永远为你遮风挡雨……” 正在这时,他却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家兴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宾馆房间里的床上。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想起梦中的一切,家兴醒来后不禁怅然叹息不已。 天早已经亮了,他抓起手机关了闹钟的铃声,看到恍惚间已是七点钟了,匆忙穿上衣服,正洗脸间,周婷在外敲门问起来了没有。他抓起牙刷挤上牙膏胡乱捯饬了几下,就与她俩下楼吃饭去了。 “昨晚你们俩睡得怎么样?”家兴一边吃着葱花油饼一边问。 梁婉霞说:“周婷倒头就睡着了,我歪了一会大概到十一点时才睡着。” 周婷嘿嘿笑道:“没办法,就是能吃能睡。”家兴笑道:“这就好,能吃能睡长命百岁。同时也说明你心态良好,今天肯定超水平发挥。”周梁二人一听都呵呵乐了。 家兴又说:“昨晚你们就没听到什么噪音吗?”梁婉霞和周婷异口同声答道:“没有呀!一直很安静。” 家兴哦了一声,说:“那可能是我的幻觉吧。” 梁晚霞望着自己盘子里的饼,像只小鸡似地啄了几小块便说吃不下了,剩下的全给了家兴,三人又各喝了一碗小米粥,饱餐后一起愉快地去了考场。 13上午第一门考试是政治,这正符合这个泱泱大国的基本国情——一切以政治为先,政治第一,学术第二。好在这一次政治考试不太八股,开放性很强。如同篮球比赛前的投篮训练,让众人先热热身,练练手,找找状态。真正的故事是从下午考完英语开始的。 躺在宾馆的床上,家兴的思绪仍萦绕在下午那场刚刚结束的让人身心备受摧残的英语考试,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沉痛的太阳穴,感觉像是被抽空了脑髓。 突然,一阵骤雨般突至的急促敲门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梁婉霞出现在门口,显得十分焦躁:“家兴,你快去劝劝周婷吧,她在那发疯了。” 家兴瞪大了眼,十分惊诧:“咋了?” 梁婉霞说:“她觉得英语考得不好,说考不上了,非常伤心,在房间里痛哭流涕,把书全都撕了,我劝了好久也不行,你快过去瞧瞧吧。” 家兴立刻带上自己的房门,随梁婉霞到了她们的房间。 一进门,家兴便看到周婷趴在床上哭得稀里哗啦,哽咽中娇柔的身子起起伏伏,如同被轻风吹起的涟漪。地上扔着一本被撕了半碎的青色封皮的宫东风《考研英语写作核心词汇》,还有许许多多的任汝芬的政治资料,心理学的书,白花花地像是落叶一般撒了一地板。 梁婉霞走向前去,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劝她,家兴被她的哭声感染地心里沉甸甸地,站在床边轻缓地说:“你快别哭了周婷,想开一点,今年的英语的确很难,要难大家都难,又不是单单难你自己。考完了就不要再想了,想也没用,再伤心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开开心心、轻轻松松地为明天的考试做准备。” 梁婉霞拍着她的脊背说:“是啊,家兴说的是实话,我也自我感觉做的一点都不好。你看下午从考场走出来有几个高兴的?谁不是一脸沮丧失落?你这样悲痛欲绝地伤心除了影响明天的考试没什么用。” 她趴在枕头上,呜呜咽咽又哭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声音,似乎是止住了眼泪。最终,家兴见她缓缓无力地撑起身子,低埋着头转过身来。梁婉霞赶紧拿出纸巾递给她擦泪,她接过去在眼眶上乖乖地地揩了揩,终于抬起了头。她秀发凌乱,两眼红肿,眶里还噙着闪闪的泪,像是雨后的梨花惹人怜惜。 家兴和梁婉霞见劝说起了作用,便又接着又说了些安慰的好话,以巩固已有的劝慰成果。 梁婉霞说:“那四篇阅读我没有一篇真正读懂了,感觉都做得稀里糊涂地,全不知道它们在讲些什么。” 家兴愤愤地说:“还有那个大作文,真是气死人嘞!谁知道那是画的夜壶还是火锅。”周婷听了突然忍不住扑哧一下破啼为笑了。梁婉霞和家兴见状,心头的担忧这才烟消云散,于是也舒展眉头,呵呵笑了起来。 周婷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突然轻柔地说:“其实上不上研究生我一点都不在意。可是万一我考不上,我男朋友考上了,我该怎么办?我们当初一起报华东大学,就是为了能继续在一起。他是为了我才报的那个学校,以他平时的成绩,考上那个学校根本不费什么力气。让他和和我同报华东大学是委屈了他,我一直觉得内心很内疚,所以我平时拼命地复习就是怕考不上而辜负他、失去了他。可如今英语考成这个样子我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她说着说着语气里似乎又带上了呜呜咽咽的哭腔。 家兴听了心里也酸酸的,他低沉地说:“你放心吧,虽然我没有恋爱的经历,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滋味,可是我知道,爱是无私的,爱的力量是伟大的,是无穷的。你男朋友肯为了你甘愿报考华东大学,就说明他是真心爱你的。只要他真心爱你你还怕什么?” 梁婉霞拍着她的手说:“你们俩的感情咱们寝室的姐妹是都知道,我们也都可以看出来,他是真心爱你的,爱你很深。为了他你平时又复习得那样努力,我们寝室的姐妹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付出总会有回报的,你感觉做的不太好那只是可能因为你太在意结果,期望太高了,也许事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坏。” 周婷淡淡地笑道:“希望真如你们所说吧。”正在这时候周婷的手机突然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欢快地跳动了起来。梁婉霞替她取过来看了一下微笑着递给她说:“你的‘小冤家’。” 周婷“啊”了一声,一边惊讶他怎么打回来了,一边赶忙调整语气接起电话。电话里那边似乎是在抱怨她为什么不回短信也不接电话,她说:“调静音了,没有听到。”那边又问了什么,她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答道:“就那样,不怎么好。‘火锅’都没写出来。”二人在电话里渐渐温存了起来。 梁婉霞见状,知趣地用眼神和手势向家兴示意出去避一避。家兴会意,与她一前一后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站在门外的走廊里,婉霞和家兴二人相视一笑,都立在了那里。 家兴找话说:“没想到周婷表面看起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真没想到她内心还这么敏感脆弱。认识她快四年了,还真没发现。” 梁婉霞莞尔一笑,说:“那是。虽然你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可是你没跟她深入交往过。其实她感情很细腻的,这些都是表面上看不出来的,我们住在一个宿舍朝夕相处才发现。你们男生呀看女生就知道看外表,其实女生的美都在心里,是用心才能体会到的。”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加重了一些,微笑中带着嗔怒。 家兴听了笑着辩解道:“也不是所有男生都那样好不好?我是没有谈过恋爱,彻底不了解女生,看来每个女生都是一个未解之迷啊!” 晚霞咯咯笑道:“那是!你想谈恋爱就要先学会破解这种未解之谜的本事。呵呵……否则你不可能清楚女生心里想什么。” 家兴笑着叹一声,摇头道:“唉!不懂,真的不懂。还是西方一位名人说的对啊,‘不要去猜女人的心思,连上帝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晚霞听了忍不住笑得两腮绯红,家兴见她立在墙边,笑得胸口起伏,身子颤动,宛如随风摇曳的合欢花,十分动人,如果继续看下去真是忍不住要失魂落魄了。他赶紧移开视线,推开她们房间的门偷偷看一看周婷的电话结束了没。 晚霞问:“挂了电话没有?” 他说:“还打着呢,不过看样子心情好多了。让她俩好好聊一聊吧,这样对周婷心情恢复有帮助,也省咱俩苦头婆心地劝慰了。” 她呵呵笑道:“嗯。也是。可是咱俩就这样一直傻站在这走廊里像什么话呢?不如下楼走走吧。” 家兴听了十分激动,他巴不得能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呢,可是又害怕外面天冷,冻着了她,说:“你不怕晚上外面冷么?” 她却甩一甩手说:“没事,我想出去透透气。” 家兴说:“那好吧。” 天刚刚黑,城市还延续着白天的喧嚣。向阳宾馆门口的马路上车灯闪耀,走在昏昏的路灯下,绕过一棵棵赤裸的梧桐树,家兴和晚霞并排边走边聊,二人中间相隔的距离,大于情侣小于陌生人,外人一看便知是普通异性朋友的关系。 “你等着看吧,明天上午肯定有很多人不去考试。”家兴边走边说。 “是啊,今年的英语有些难。每年都这样,英语考试一结束,很多人自感无望,就放弃剩下的考试了,考研其实就是考英语的。”梁婉霞说。 “这真是荒谬得很。无论什么专业都要考英语,就拿我们文学院的人来说,考文献学和文字学也要考英语,研究古文献、古文字有必要非得要那么高的英语分数吗?唉!真不知道英语结果会怎样,我们文学院的英语分数线和经济学、管理学是所有专业里最高的,我也是最怕英语过不了线。” 梁婉霞双手轻松自然地安放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慢慢向前迈着步,沉默一会抬头看一看家兴问:“你别怪我说话不吉利,假如,只是假如,你考不上研究生你打算做什么工作呢?” 家兴叹道:“唉,能干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也不会选择考研了。你不知道,我们对外汉语专业是没有教师资格证的,为了考研,十月份那次考教师资格证的机会我也放弃了,想做老师也没学校要。像我们文学院的人除了比别人多读了几首诗、几篇小说,也没个谋生手段,没有个一技之长,毕业出来要再又没什么家庭背景,除了毕业就失业,哪里还有什么工作等着让我们去做呢?” “不会吧!其实我们心理学专业的有教师资格证又能如何?专业不好,进中学教书也没有对口的科目,所以也是处境很尴尬。我觉得你这么优秀的才子,文才斐然,字又写得漂亮,而且非常勤奋努力,总不会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吧?” “文才有什么用?这个“才”又不是那个财富的‘财’。” “有了这个“才”早晚也会有了那个“财”的嘛!你们搞文学的需要的不就是文才吗?” “唉!真正的文才是不能转化成财富的。因为真正的文才是不能卖钱的,它只是一种感情的自然流露,文才和艺术都只不过是人用以摆脱现实痛苦的一种手段。你说的那些可以转化成财富的叫‘才’,即俗称‘能力’。鲍照、陶渊明、杜甫、李白、曹雪芹、蒲松龄这些人有文才吧,可是哪一个不是活着的时候贫寒潦倒或者抑郁而终?” “哎呀!我辩论不过你,没你口才好。可是我觉得你总是太悲观了。作为男生还是要应该自信一点,积极一点。不然将来人家女孩子怎肯将终身幸福托付于你呢?” “哈哈……是!你说得很对!但是你理解错了一个词的词义,‘悲观’等于‘消极’吗?谁说悲观的人就不积极向上了?他们只不过太过注意人世间的痛苦了,而忘记了人生的快乐。我常常觉得悲观的人把一切看透了,反而更容易走向超然淡泊。而且当不幸、悲剧来临时,悲观的人常常早已有心里准备,反而更容易接受现实的打击。悲观是人生观的问题,而积极向上是人生态度的问题。二者不是同一概念。你说的男生一定要有自信我是同意的,可是我总觉得自信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通过现实的基础和个人的成就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否则那就是阿Q精神胜利法。像我这种乡下人,家里条件不好,又没什么能力……唉!” “呵呵,你应该多给自己一些心里暗示,时间长了慢慢自信就有了。”婉霞说。 她从心理学上给他解释了心理暗示的作用。然后又说了许多鼓励家兴培养自信和勇气的话,叫他不要抱怨家庭出身和社会,抱怨人生和时代是没有用的,那些都是生来就无法改变的,或者无力改变的,那就是命运。 家兴很受感动,他觉得从来没有人这么了解过他,连他的父母兄妹都一点也不了解他内心的痛苦。寝室里那群整日打球喝酒无话不谈的兄弟中虽然也有能和他促膝而谈的,他们常常在酒过三巡之后,趁着三分醉意七分清醒推心置腹。可是那种感觉和此时此刻的感觉不一样,听了兄弟间的知心话总是觉得内心只能有片刻的安慰。也就只觉得听到的那一时半会儿很贴心,就像注入了一针镇静剂一样使人舒坦。药效一过,内心就仍恢复了空虚寂寞。 而如今和晚霞的谈话却让他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她总能像心理咨询师一样把他的心理分析的很到位,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说到他心坎上,她说了许多他心理上的优点和缺点,而丝毫又不让他觉得尴尬和不悦。 家兴笑道:“是的,你说的真的很对,我就是自卑,缺乏勇气,可是又自尊心很强。我发现你真有做心理咨询专家的潜质。跟你聊天真是使人很舒服。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跟你这么痛快的聊过天,以前坐在612咱们各学各的,虽然紧挨着但都是跟哑巴似地不吭声。今天真是过了瘾了,呵呵……呃,你,是不是跟谁聊天都这样呀?” “没有啊。我平时也不大跟人说话的,尤其是跟男生。呵呵。”婉霞低着头边走边低着头笑道。笑声里带着让家兴激动的羞涩。 “呃……你真的觉得我有你说的那样优秀吗?”家兴吞吞吐吐地说,心脏噗通欲出,他十分想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究竟是一个什么印象,是厌恶还是有好感,抑或不厌恶也没有好感? “当然啦!要不然我怎么给你起外号叫‘萧子升’呢?”她利索地答道。“啦”字在她的嘴里滚出,像是一粒明珠跌落在水中,仿佛能使人感觉到她舌尖卷起时的柔韧。她又提起了这个外号的故事,一时说的快了,竟然说漏了嘴。 “好啊!原来是你给我起的外号,当初你还否认。这下我看你怎么狡辩。”家兴忍住狂喜激动的心情,站住了指着她笑怒道。 婉霞慌忙捂自己的口,臊得无地自容。突然她惊叫道:“哎呀!糟了!周婷还在房间里呢,咱们把她给忘了。” 家兴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呦!把正事忘了。走!赶紧回去。”二人磨脸拔腿就往向阳宾馆处走,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了好几个路口,又拐了好几个胡同。 二人冲进房间,见周婷正在整理地板上的碎纸。 梁婉霞笑着问:“电话打完了?” 周婷抬起头一脸疑惑:“早都打完了。你俩干嘛去了这么久?” 婉霞于是就解释:“刚才我俩见你和你男朋友打电话,就下楼透透气。” 家兴在一旁附和道:“我们怕打扰你,就出去随便走走。” 周婷说:“随便走走?这么久才回来叫随便走走?” 家兴笑着补充道:“当然顺便也随便聊聊天,向婉霞讨教一些心理健康的知识。” 周婷笑道:“你俩真是的。聊起来就忘了时间忘了我是吧?你们就不怕万一我一时伤心想不开躲在房间里割腕自杀?” 家兴弯腰陪笑到:“是我们不好中了吧?我们没有在这好好伺候着大小姐您,行了吧?我们是对您的心理素质充分信任才敢下去的。谁不知道,这小小考研怎么能让您这么天生乐观积极、活泼开朗而又乖巧可爱的人儿失去对人生的依恋呢?” 周婷听了乐不可支,刚才的沮丧一扫全无。 婉霞又笑说:“都怨我,不该让家兴陪我下去。” 家兴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都怨我,说起话来有头没尾的。” 一旁的周婷更是笑弯了腰,说:“你俩真有意思,一唱一和的啥意思啊?这算不算不打自招啊?” 婉霞尴尬地羞红了脸,要撕周婷的嘴,周婷顺势倒在床上,拼命求饶。 婉霞怒笑道:“我们刚才真不该劝你,让你哭成个泪人去。人家好不容易苦口婆心把你劝住了,你现在心情好了是不是?拿人家寻开心是不?” 家兴也脸红耳热地立在那里,见她们俩在床上闹将起来,像两束纠缠在一起的夹竹桃,更觉得不好意思待下去了,便说明天还有考试要回去早休息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9号上午,婉霞和周婷考完了唯一的一门专业课就解放了,她俩兴奋地午饭也没吃,退了房间一溜烟就回去了。无奈家兴有两门专业课考试,不能跟她们一起离开。他上午考完文学基础,辞别了她俩,下午又考完汉语基础才回到学校。 正文 六 14夕阳又坠入了楼丛,冬季寒冷的夜色点亮了校园里苍白的路灯,一盏盏如盛开在寒夜里的木兰。325宿舍里,众人正在讨论持续了两天终于结束了的考研。 崔玮叹道:“奶奶的!终于解放了!这两天真是煎熬啊。” 郑韬说:“可不是吗?我们那个三中考场连个暖气都没有,冻得老子手都写不成字。还有那桌凳,我从来都没见过那种,桌子又矮又窄,还坑坑洼洼不平,最可恨的是那个长条凳只有巴掌宽,把老子偌大的屁股都快硌两半儿了。” 家兴笑着接道:“韬哥,像你这样从小都是在省实验上学的人当然没见过那种条件的教室了。我们原来在下面上学的时候都是那种桌凳。” 郑韬惊讶地反问:“上高中也是吗?” 家兴强调说:“当然了!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不信你问他们几个。” 众人都呵呵点头。 张耒哈哈笑道:“我在咱学校附中倒是条件不错,有暖气,也有椅子,可是每场坐三个小时,不让提前交卷,真叫人憋得那个难受啊。我做完政治还有一个小时嘞,坐在那里实在浑身难受,就想交卷,可是老师怎么都不让,我对老师说憋不住了要出去尿泡老师仍然还是不让我出去。服球了!下午我一口气把英语做完没事干,干脆就趴那睡觉。考专业课时我就在那里慢慢悠悠地写,权当是练字,总算把时间耗完了。” 家兴、郑韬等人都指着他笑说:“你小子天时地利人全占了,却不知道珍惜。你这种人,真是老天爷也救不了你了。” 张耒咧嘴笑道:“我还佩服我自己嘞。我觉得能把四场都坚持下来都牛逼死了。我前面那家伙报了名了连一场都没去,我们考场还有可多人考完英语直接就放弃了,专业课都没考。” 又说到英语,众人无不咒爹骂娘,作文里一个“火锅”,把许多人全都给炖了,只有家兴写出了“hotpot”,他庆幸不已。他能写出这个词纯属是侥幸。这个词是他在大二的英语口语交际课上学到的。他们的年轻女老师让每个人轮流上台做演讲,介绍一个地方或者一个景点。那一次轮到家兴上台,他讲到了四川,说到了火锅,自己不会说,就用汉语拼音代替了,老师纠正他说“Hotpot”。 崔玮哈哈笑道:“乖乖!那次课上的演讲你记了两年?” 家兴笑着应到:“是啊,真是神奇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了这么久。记得那时候每周一晚上在田家炳114上那个课,当时总是嫌那个女老师声音沙哑,发音难听,总是逃课,现在真是感谢那门课啊,对那个伦敦腔的女老师感激涕零啊!唉!咱们那个老师叫什么来着?” 众人都摇头。 他们几个逃课一个比一个多,只有“老实人”赵华中平时比较勤奋认真,上课最多,所以印象还比较深,他接话到:“好像是叫王莹吧。” 众人仿佛恍然忆起,纷纷点头称是。 朱佑才和张朝都没有考研,刚开始的谈话他俩都无话可说。现在谈起了他们大二时候共同的经历,朱佑才打开了话匣子插嘴话说了:“看看。还是二哥厉害。平时上课多就是有好处。我连那个老师是男是女都忘了,只记得咱们似乎上过什么**课。” 众人听了一下全笑喷了,崔玮笑得喘着气,指着坐在床上捣鼓电脑的朱佑才说:“贱人就是贱人,三句不离老本行。所有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变了味儿。一切话题都能和那事儿联系起来。” 不一会儿,刚下班的刘健从二楼跑来。他在中州市找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文员,这一天虽然是周末,然而他刚开始干没多久,试用期还没过,也没敢调休。他下班骑车回到学校,放下自行车就跑来325了,问了问家兴和众人的考试情况,唏嘘感叹一番。 最后张耒找人喝酒庆祝,汪文军、郑韬都说要陪女朋友去吃饭,崔玮也做出无奈地表情说要陪齐芬。赵华中和张朝只对寝室集体的大聚餐感兴趣,对三两个人的小吃小喝从不积极。最后只有刘健、张耒、朱佑才、家兴四人凑在一起,去外面找了家馆子喝羊汤去了。 1月10早晨,太阳早已经升过了楼顶,325寝室所有人仍然在背着床睡觉。大半年来,所有人少有的都睡到了自然醒。家兴歪在床上望着上铺朱佑才的白色床板发呆。他突然间找不到起床的动力了,“起来干什么呢?”他在想。考研结束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目标和动力了。也难怪。这半年多,为了考研他放弃了所有,考研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如今考研结束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生活航程的方向还必须重新制定。他看到西面的郑韬、汪文军、赵华中、张朝,都裹在被窝里纹丝不动,上面的朱佑才也是没有一点动静,只见北面和他脚对脚的崔玮穿着内衣从对门水房洗刷完回来了。 忽然家兴听到崔玮上铺的张耒慵懒的声音:“玮哥,今天有比赛没?” 崔玮说:“比赛个毛啊,你就知道看比赛!我又不是直播吧,我怎么知道?” 张耒怒道:“那你个贱货起来恁早干啥来?叮叮咣叮叮咣把人家吵醒,打断了我的美梦。” 崔玮说:“我他妈的也不想起来,外面恁冷起来恁早干熊唉,我是被饿醒的。昨天晚上和齐芬逛街,给她做思想工作做了一晚上,弄得我啥球也没吃。” 张耒问:“给她做啥思想工作嘞?” 崔玮叹一声说:“唉!还不是考研。她笨嘞连专业课都没做完,前面的名词解释和简答拼命地写,写得工工整整地,好了,到了后面论述题没时间了。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一个劲儿地说考不上了咋弄。我说该咋弄咋弄,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结果没出来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奇迹就等着她呢,可是咋咋劝她都不听。这小妮儿真是把我气死了。” 张耒感叹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唉!嫂子真是的。有啥好愁的呀?俗话说女人生得好不如嫁得好,跟了玮哥还用愁没工作没福享?” 众人渐渐都苏醒了,坐在床上穿衣说笑,洗洗刷刷。考研结束后的第一天日子开始了。又过了一周,他们考试了两门专业选修课,也是大学最后的两次考试。这学期彻底走得到了终点。他们都慢慢开始收拾行李为回家做好了准备。 崔玮问郑韬:“韬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郑韬说:“明天或者后天吧。这要看我爸什么时候有空开车来接我了。” 崔玮说:“你回家恁早干啥哎?在学校再陪兄弟们玩几天呗,打打球,喝喝酒。咱们的日子不多了啊!” 郑韬说:“过了年来了再说吧,开了学又没有课了,有的是时间。” 崔玮说:“过了年就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轻松了韬哥。到时候考研成绩出来,找不到工作,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心情再打球喝酒了。” 家兴说:“玮哥你放心,过了年你肯定是研也考上了,工作也找到了,双喜临门。”众人都齐笑了。 张耒说:“无论如何,球还是要打的,酒还是要喝的。还按咱们寝室的规定执行,有喜事一定要请客,考上了研或者找到了工作谁也跑不掉哈!”郑韬等人尤其是张朝、朱佑才都点头赞成。 崔玮又感慨道:“大学最后一个寒假开始了,舍不得离开学校啊!舍不得离开兄弟们!过了年找工作的找工作,复试的复试,兄弟们跑得七离八散的,更不知道还能不能聚齐了。” 15要回家了,家兴心里沉甸甸地。这半年家里又有了什么变化呢?这次放假又有什么不幸等着他呢?唉!别人回家都是带着幸福的笑容和迫不及待的心情,而他每一次回家都要先在心里做好面临各种烦恼的准备。 他带着许多破书和旧衣服,踏上了归乡路。他坐在车上,眼望着窗外不断向后飞去的高低起伏的楼房瓦舍,光秃秃的树林,荒凉的田地,禁不住思绪万千。列车推销员一声吆喝,让车厢荡起了集贸市场般的热闹。许多人在兴高采烈、眉飞色舞地说笑。他没有同伴,谁也不理。刘健留在中州市上班,要到春节前后才放假,他只好独自回来了。 在汽车上又颠簸了许久。透过模糊颤动的车窗,他看到了远处赤裸的杨树梢上,老鸹窝随风飘摇,像是远方地平线无助的瞳孔。海一样开阔平坦的麦田上,泊着稀疏灰色的村庄,宛如飘荡在海面上的船只。他知道他到家了。“故乡啊!漂泊的灵魂回来了,它还属于你吗?”走在村口前那条老路上,黄沙松软。它曾留下了他考上大学那年离开时他那激动兴奋的脚印,还有每年寒暑假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那沉重的脚印。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令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吃晚饭的时候,他父亲问他:“考研咋样啊?”他说:“就那样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他母亲叹道:“考上了家里就供应你,考不上也没啥,那是咱没那命,我和你爸也不会埋怨你的。”家兴埋着头吃饭,嗯了一声。然后他问了他妹妹的事情,母亲把最近一段时间他不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母亲噙着泪告诉他:“我和你爸已经想明白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门亲事我们认了,你妹妹答应过了年回家看一看。” 最后,晚饭快结束了她母亲又说:“你吃完饭去你哥家坐一坐,省得你嫂子叨唠你看不起他们,回来了也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家兴其实不愿意去,可是听了母亲的话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进门只见他嫂子正在给孩子喂饭,他哥正坐在一旁边吃饭边看电视。 他嫂子见他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强做笑容欢迎他,推让着他小侄子逗笑说:“你叔叔回来了,快叫叔叔,快叫啊!叫了叔叔给你糖吃。快去呀!看你叔叔给你捎得啥好吃的?” 他小侄子刚两三岁,好久不见他有些生疏了,坐在凳子上怯生生地不敢动弹。 家兴一下子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他心里十分不悦:“我一个没毕业的穷学生,虽然在城里一年半载地才回来一次,可我现在一分钱不挣哪来的钱给你们买好吃的?”但碍于面子,压住性子,佯装亲切,逗几下他小侄子,又和他哥闲聊了几句。 他哥和他嫂子似乎对他考研情况一点也不感兴趣,不提他考的如何,只问他一路遭遇情况,几点到的家,何时开学等无关疼痒的话题,他简单应付了,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天很冷,回到家里家兴很少出门见人,除了吃饭上厕所,他基本不下床,一本书一捧就是一天。农村人爱串门爱白话的天性他早已经忘干净了。 在村子里他找不到一个有共同语言的人,他常感觉到虽身在故乡,却没有丝毫归属感,家乡已经成了他不愿却不得不回的地方,他觉得他早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他很怕见到人,带着眼镜站在村人邻居的中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另类,一个怪物。 最让他不堪面对的情景是,每当村人邻居说到:“该毕业了吧?能分配到哪儿上班儿哩?谈媳妇了没有?……”这些问题总是令他无以应对,羞愧难当。所以他讨厌出门,讨厌见到人。 他爸妈见他回来从天明到天黑只知道看书,时常指责他:“回到家里就知道憋在床上看书,你不会去到人场里见见人?上学上得真是越来越呆傻了。” 他嫂子常常把他小侄子往他家一丢就不管不问了,让他母亲照看,自己图心静。所以他又不得不忍耐他侄子的哭闹聒噪。 唯有在书中在文字里,他才能找寻到一点精神的快乐,心灵的自由。 就这样不知不觉春节来临了,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初一早起吃饺子,四处给活着的长辈拜年,给已经死了的长辈的排位磕头。他们家与他大伯和五叔家有矛盾不来往,只和二伯、三伯家搭腔,这也让他省了不少事,大早上拜年和中午送肉时可以少跑两家。 大年初二他与家人去姥姥家,见了他年迈的姥姥,一大堆舅舅、妗子、表姐、表弟、表妹,还有他的大表哥。他大表哥是一个乡里的干部,上下颇能贯通,有些本事。 大表哥坐在饭桌前,满嘴油腻,一脸酒晕地拍着家兴的肩膀亲切地说:“老表,终于该毕业了?你这工作咋弄?” 家兴惭愧地说:“不知道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研究生。” 大表哥又语重心长起来:“兄弟,说实话依目前社会形式来看,考上研究生不如找到一个好工作。你们家供应你读这么多年书的确够困难的,如果你再读三年研究生恐怕你们家的生活更费劲了。俺姑父姑母年纪越来越大,就算他们想供应你继续读研,可能也没那能力了,你明白不兄弟?兄弟啊,俺姑父姑母供应你这四年大学不容易啊!毕业了找到了工作,一定要好好孝敬他二老。”家兴不住点头。 大表哥又问:“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呢?” 家兴答道:“像我们师范学校文学院毕业的,无非是比一般人多认几个字,我也不敢奢望啥好工作,能当个高中语文老师也就满足了。” 大表哥点头说:“当老师吧,在咱县城当老师也不错。最起码稳定,风不刮雨不淋多好啊?” 家兴说:“可是现在教师行业已经渐渐饱和了,招聘单位现在都挑剔得很,我们没有教师资格证,进县城当老师也是没人要的。” 大表哥说:“兄弟,你错啦。凡事皆在人为,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里也没外人,我给你说实话吧,今年咱县有招教考试的内部名额,本来是只准教师子女报名的,只要你想回咱县,给我吭个气儿,我一定尽力帮你。” 家兴连忙答谢,感动得不知说什么,他爸批评他说:“还不赶紧给你哥端个酒?” 又过两日,他大表哥又去他家走亲戚。围坐在院子里的火堆旁边,他表哥一边烤火一边对家兴说:“我已经帮你打听清楚了,这事其实很简单,一中的副校长王光灿是我战友的父亲,只需找到他再托他找到教育局的张局长打个招呼,就保管没问题了。只是找人家帮忙总不能空着手去,多少都得花点。” 家兴听了心里凉了半截,他怯生生地问:“那下来估计得多少呢?” 大表哥一边烤火一边伸出五个粗大的手指头:也不多,大概四五万就差不多了。 家兴听了几乎吓跌了眼镜,他心想:“我大学的助学贷款还没还呢,哪来这四五万?进一个县城当中学老师竟要花这么多,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月只有一两千的教书匠的活儿,太不值了。” 大表哥又补充道:“你也知道兄弟,现在工作难找,县里中学老师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去干呢。我说这个数,也不是固定的,要是别人比你花得少那工作自然就是你的了,要是别人比你花得多事情仍然会很麻烦,你懂吗兄弟?可是待遇很丰厚啊兄弟,一旦录用都是经过教育局批准入编制的。” 大表哥走后,家兴的父亲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十分果断地说:“这事肯定行不通,咱们家哪有这么多钱啊?” 家兴的母亲哀叹道:“乖啊,都怨我跟你爸没本事。” 家兴眼里湿润了说:“妈,你不要这样说。我还是凭自己的本事打拼吧。混孬混好是我自己的事,怨不着谁,如今上了大学了,我就是不想去低三下四地求人,去依靠别人,我想试试自己的本事。”进县城中学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16大年初十,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新年既过,大地回春。村外的麦田里,已是冰融雪尽,万物初露复苏的勃勃生机,今年似乎是个丰收年,十一月那场透雪给庄嫁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墒情基础,春节临近又下了两场好雪,寸把长的麦苗穿破冻土和残雪,挣扎着迎风招展,迫不及待地向庄稼人展露它的激情,催促农人要趁墒赶紧施肥除草。 家兴家里热闹非凡,在他家堂屋门前,摆好了方桌和席子,桌上摆满了红红的糖供,都是一些用糖塑的神龛,宝塔,神仙,鸡,鱼,小孩儿。院子里围满了男女老幼黑压压几圈人。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站在人群中间,面向着堂屋门口的方桌,恭恭敬敬地站着,垂手害羞地听一个中年乡村教师模样的人对人群大声讲到: 各位亲戚,各位朋友,各位高邻,各位来宾: 大家好!今天彩凤呈祥,春风徐徐,阳光明媚,高朋满座。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春节已过,元宵即至,至此传统佳节之际,方府广寒先生之千金方玲,于今日回门认亲,我们有幸共同见证这一幸福时刻,让我们共同真心祝福这对佳人佳偶、金玉良缘,祝愿他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幸福美满。 为感谢各位亲友屈驾光临之情,遵照本村习俗,现请出成龙快婿曾东亮向众亲友当众行叩拜大礼,鸣炮奏乐,大家鼓掌欢迎! 是的,家兴的妹妹回来了,带着她自由恋爱的丈夫。 初六那天,踏着寒冷的夜色,方玲和她的丈夫踏进了方家那个矮小破拜的蓝色大铁门。 方玲见到她父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堂屋里,哭着叫了一声:“爸!妈!”然而家兴的爸妈没有如家兴所预料的那样,怒不可遏地发脾气打打骂她,或者和她怄气冷战,办难看不给她好脸色。出乎意料,方玲还没进门她爸妈在家早已经等不及了,催了好几遍家兴,让他打电话询问她走到哪里了。 看到她女儿哭着跪在地上,其实他们再大的愤怒也早都消失了。她母亲一把抓住她的手泪流满面地骂道:“你个死妮子!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是不是想叫我结记死你啊!”母女哭作一团。 她父亲却舒缓着脸对方玲说:“哭啥来?又没谁吵你。别哭了,回来就好。” 家兴的嫂子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脸上挂着笑说:“就是唉,人都回来了,一家人团圆了,是好事,大喜事嘛!” 家兴和他哥,把方玲拉起来,她泪流满面哭着叫道:“大哥,二哥,嫂子。” 一家几口别后两年终于团圆相见,曾春亮和所有人认识了,畅谈深夜不提。 曾春亮个子不高,有着南方人显著的矮小身材,着装打扮入潮,尽管当初家兴的父母一再强烈反对这门亲事,不愿接受这个潮男女婿,但最终仍然未取得“棒打鸳鸯”的胜利。 如今方玲在外面偷偷做了人家的人,在村子里丢尽了脸面,然而看着方玲哭着跪在地上,家兴的家人纵然有万分的不愿意,却也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了。 家兴的哥嫂已经分开锅自立门户了,自然对方玲的婚事持无所谓的态度,家兴父亲的胸怀较宽些,所以也无奈接受了,只有家兴的母亲一时半会儿还难以面对现实。 夜里拉灭了灯歪在床上,家兴在东间里隐隐约约听到西间里她母亲愤愤的声音:“瞧他那瘪犊样!一胳肢窝都夹走了!一头黄毛跟一鸡窝麦秸似地,能像是过日子的?” 父亲却说:“赖好是方玲自己的选择,只要她没意见,愿意跟着他过一辈子,她吃苦享福都是她自己的事,咱做父母的能说啥?” 母亲生气了:“母女连心,你这当爹的不知道生孩子的疼,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当年生她,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纠察队我东躲西藏,在她姥姥家红薯窖里住一个多月,你知道那是啥滋味吗?” 父亲也急了:“我看当年你住红薯窖里还不错嘞,最起码刮风不吹下雨不漏。我领着家宝和家兴住在被计划生育工作队扒塌的屋岔子里你知道啥滋味吗?” 家兴躺在东屋的被窝里,眼泪浸湿了枕头。 那个乡村男教师又开始讲话了。他站在人群中,手持一张红纸念到: 下面进行第三项,请新婿听好: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主席胡总书记发来贺电,胡书记说:“方玲是个好同志,请曾春亮同志一定要好好珍惜。你们二人从五湖四海而来,为了美好的爱情走到了一起。你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我谨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和全国各族人民、港澳同胞、台湾同胞以及海外侨胞,向你们致以亲切地问候。”其次,胡书记还说:“另外我还想再提三点要求,首先,希望你们在以后的生活里能够爱党爱国、遵纪守法、夫妻和睦、勤俭持家、尊老爱幼、团结兄妹、善待邻里,坚守民族的传统美德,做一对和谐社会里的好夫妻。第二,我衷心祝愿你们早生贵子,子孙满堂,多子多福,但更希望你们响应党的号召,遵守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最后预祝你们今日的喜宴取得圆满成功。” 院子里的男女老幼笑倒一片。这个乡村教师模样的喜总似乎对自己既传统又时尚而且幽默丰趣的主持十分满意,磕完头立刻就开始像个领导似的指挥着众人入座,命令伙房开始上酒上菜。家兴一家人在人群中脸上挂着笑,心里却苦得如吞胆汁。 方玲回门后又过了两天,傍晚时分家兴一家人都在厨屋里,围着煤火炉子坐成了圈。炉子里煮过晚饭的煤球奄奄一息,渐渐变成砖红色的煤渣。 家兴的母亲冷冷地说:“玲儿,明天跟春亮回去好好过日子,想我们了就给我们打个电话,逢年过节想回来看看我们就看看我们。我跟你爸也看出来了,想明白了,养活你们仨都是白舍。你大哥没本事,你二哥将来毕了业在外面工作也跟个闺女差不多,跟回娘家似地早晚回来一趟。我就你这一个闺女,本想着叫你离我近点,可你个死妮子光恐怕我瞅见你喽。这下你跑到江州可得劲了。你也指望不上了。以后我跟你爸在家能爬动了就自己弄碗饭吃吃,爬不动了,你愿回来给俺俩端口水就端口水,不回来俺俩也不怨你。” 方玲在一旁低着头坐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不孝顺,你就权当没有我这个闺女吧。” 家兴在门口,心里的酸楚像将要喷发的岩浆,不断往上涌,他扭过头谁也不敢看,热泪在镜片后面悄悄流了下来。 他爸坐在灶火里抽着烟板着脸说:“闺女明天都走嘞你说些中听的中不?” 曾春亮坐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了好久,听得磕磕绊绊地半懂不懂,这时候他开口了,像背书一样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爹,妈,你们放心,方玲到我们家我们不会让她受罪的。这是我来的时候从家里带来的彩礼钱,八千,我爹说叫你们一定收下。我们家刚给我和方玲办过了喜事,暂时也比较苦难,一时拿不出太多,这么多你们二老别嫌少,先收下。”他从兜里掏出红红色的一厚打钱递给家兴的父亲。 父亲很平静,一把推开他的钱:“回去告诉你爹,俺也没给闺女准备啥嫁妆,这钱就算俺给俺闺女置办嫁妆了。你拿回去留着跟玲你俩过日子用吧。” 送走了妹妹和妹夫。家兴一家人都闷闷不乐。家兴坐在床上捧着书发起了呆,“这就是爱情吗?妹妹跟着曾春亮能不能幸福呢?” 春节越来越远,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正月十四这天黄昏,从县城同学家回来,家兴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自家的大门。 母亲正在厨房里做晚饭,见他进了厨屋说:“咋才回来?天都快黑了。我正说给你打电话问你今儿个还回来不回来嘞。” 家兴也不回答,忍不住急忙笑着说:“妈!成绩出来了!” 他母亲赶忙问:“咋样啊乖?考多少?” “专业第9名,总共招33个人,肯定问题不大。俺爸来?” “你爸去你哥家了。” 不一会儿,父亲抱着一袋花生种从他哥家回来了,家兴把自己的成绩告诉了他,父亲那多日一直绷紧的沧桑老脸终于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忽然他又忧虑地问家兴:“这个成绩保把不唉?不会出现啥问题吧?” 家兴非常自信:“进复试肯定没问题的。我在网上向师兄打听了,北亭大学复试基本上不刷人。就是走走过场,到那里旅游一番,去复试了几乎全要。毕竟它也不是什么名校,要求不会太严的。” 他父亲深沉地嗯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家兴的母亲忽又悲上心头:“那到时候一年学费多少啊?” 家兴安慰她:“这个你就放心吧妈,当初我选择报这个学校前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虽然这学校名气不太大,但是它们的研究生都是全公费,不要学费每月还补助200多块钱嘞,只是每年得交1500的住宿费。咱家这个情况我也知道,供我上大学已经是不容易了,我怎么会再让你们花那么多钱供我读研?” 他母亲叹道:“乖啊,因为咱家穷叫你去报了一个不好的学校真是委屈你了,我跟你爸俺俩真是实在没啥本事,要是咱家有钱,你想考那个学校我跟你爸都供应你,考博士俺俩也供应你。” 家兴说:“妈,我一点也没觉得委屈。能有书读我就很满足了。” 家兴和父母又说了些话,不一会煤火上的锅滚了,冒出团团白色的蒸汽,厨屋里飘满热疼疼的馒头香味。 家兴和父母边吃饭边聊起了家常。饭桌上荡起了罕见的笑声。 对于这个家庭来说,笑声真是太弥足珍贵了。 这里最不稀缺的就是苦恼和眼泪,就算有笑也只是苦笑。而这一次却是真正的笑声,是幸福快乐之音。 家兴只记得那一年他考上大学家里有过一次类似的惬意氛围。从小到大在他的记忆中,他家似乎就一直沉浸在各种各样的吵闹声中。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常常吵架,后来他们家和他叔伯之间吵架,他哥结了婚和他嫂子吵架,妹妹出去打工了和爸妈吵架。 家在他的心目中仿佛就是一个专供亲人之间吵架的战场。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家人却有那么多的仇恨和愤怒。 要开学了。又到了带着钱和行李离开家的时候了。 家兴最后这一个学期的经济压力很大。不仅要对付几个月的生活费,准备研究生复试,还要还清四年的助学贷款。 家兴的母亲想起有这么多要花钱的地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唉!咋办嘞?咱家前几年给家宝盖屋子结婚塌下的一万多块钱的帐还没还清嘞,咱的亲戚邻居能借的都借遍了,咋咋再去向人家张嘴嘞?” 父亲在桌子腿上磕了磕烟袋锅子里的烟灰,又用大拇指和无名指迅速熟稔地揉了一团烟丝放进去点着了:“不中再卖点麦,开了春我也该干活了,盖几家房子发了工钱凑凑,再……” 他父亲想要再说什么,却咳嗽了起来,他的气管炎又犯了,一到冬天,尤其是晚上和早晨便咳得伸着舌头,憋得脸红脖子粗。这时候他母亲便在一旁气得跺脚:“那毛烟儿少吸点吧小亲亲儿!” “麦是不能再卖了,上次叫家宝找玲儿卖了十几袋子,再卖吃啥?”母亲刷着碗说。 “不碍事。留个三四袋子就够咱俩在家吃的了。到五六月里又该接着新麦了。”父亲喘道。 家兴在心里痛不欲生。他自责,悔恨,难受。都是因为自己上了这个破大学,父亲舍不得吸成盒的烟,只到集上买烟叶吸。四五块钱一大盒烟叶足足可以吸上十天半个月。吸出了气管炎不舍得去医院,每天忍着干咳。五十多岁了还要趁农闲时跟着建筑队爬高上低地盖房子。他不愿看到父母这样为他作难,但是不作难又怎么办呢? “唉!这大学上得太痛苦了,书读得太不容易了。中小学八年,高中四年,大学四年,还有将来的研究生三年,家里倾家荡产了又能换来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索性还不如不上这个大学嘞,第一年参加高考落榜后真应该去南方打工,早早替家里减轻点负担。” 带着数不清的烦恼愁苦,又夹杂着得知考研成绩的一丝喜悦,他离开了让他爱不得恨不得的家,踏上了返校的火车,火车的尽头有他即将离别的校园,那里也正变得越来越让他爱恨交加。 正文 七 17“哈哈……家兴你终于时来运转了。我早说过你是稳走的。” 郑韬下午刚从家里来到学校,见了家兴忍不住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说。 寝室里的一切安然如初,拂去寒假的浮尘,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 朱佑才关了电脑从床上跳下来,随口附和郑韬:“老天爷把家兴遗忘了四年了,今年终于想起来他了。再不给他点希望,恐怕他就彻底失去生活的信心了。” 郑韬哈哈一笑:“这叫天道酬勤,付出总有回报。我是向来看好家兴的。如今六级也过了,研究生也板上钉钉了。这学期尽管打球喝酒快活,等着领毕业证就成了。” 家兴十分平静,淡淡地陪他俩笑道:“呵呵。有啥值得高兴的呢?我那孬学校考上了也没啥意思。韬哥你才真是厉害呢,竟然考了380多分,比我多三十分呢。” 郑韬咧嘴笑道:“哎呀!不同学校不能比较分数的嘛。咱省内的学校都不压分,我打听了一下,像我这样的分数在华北大学根本算不了什么,想考上它都得三百八九。所以我还悬着呢,还是等国家线吧。” 家兴说:“还等个啥?你要过不了国家线我们更不用说了。”郑韬嘿嘿一笑。 朱佑才听了他二人相互谦虚之后说:“我说你们二位哥没事就偷着乐去吧。别嘴里吃着肉还说肉腻了。不知道多少人现在看着成绩欲哭无泪呢。像文军、二哥、张耒……” 郑韬止住了笑,突然变了心事重重的样子:“唉!张耒考不好在意料之中,可是文军和二哥怎么回事呢?他俩当初复习状态那么好,基础也不差,怎么就栽了呢?在家的时候我给他们发短信只知道他俩英语都挂了,但是也不知道究竟他俩英语考多少。” 家兴摇头叹息:“谁知道呢?文军的英语好像只考了30多,二哥那个闷葫芦,问他只说挂了,其他啥也不说。那时候他和嫂子分手也是这样,闷着头什么苦乐都不说,真怕他憋在心里久了出事。昨天来了他就一直绷着脸,收拾收拾就去图书馆了。今儿中午吃了饭回来睡了一觉又自个儿夹着书去了,到现在没回来。” 朱佑才叹道:“唉!老天爷真球操蛋。让该考上的考不上,不该考上的考上。就比如谁能想到玮哥能考得这么好呢?”郑韬家兴齐声笑了。家兴说:“你这话让玮哥听见了小心蛋子儿给你挤了。不过幸亏这家伙聪明,报了哲学专业,他的分数对这个专业绰绰有余了。要是他报文学院的专业一样是挂死的命。” 郑韬拍着胸口自豪地说:“那还不是我的功劳?学校是我给他推荐的,真题也是我让我同学帮他搞的。要不然他能有今天?唉,玮哥呢?我来了等着他请我吃饭了。这小子死哪去啦?” 朱佑才说跟张耒打球去了。郑韬又问其他人,家兴和朱佑才告诉他,张朝还没来,文军应该和小可在一起。郑韬十分失望:“都不知道我今天来是咋的?一个个都不给影见。我还捎了一堆吃的,本打算兄弟们今晚在寝室high一下呢!” 朱佑才一听有吃的,兴奋异常:“真的啊韬哥?我多会儿都饿了。正说关了电脑下去吃饭呢。你拿的都是啥呀?快让我看看。”郑韬捂住自己的包像赶苍蝇一样朝他挥了挥手:“滚蛋!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呢,必须等兄弟们到齐了一起吃,咱寝室的原则你忘了吗?” 朱佑才在他面前舔着脸哀求,像只见了腥的猫似的叫唤不停:“韬哥你让我看看都是啥中了吧?要是不好吃我就去餐厅买饭吃去了。”郑韬摆摆手说:“也没啥,就几袋牛肉,还有一瓶白酒。” 一听有牛肉,朱佑才更是两眼放光:“我饿得实在是头晕眼花了韬哥,张朝不来了,就把他那一份先给我让我先垫一垫好吧?”郑韬笑道:“哎呦!你还好意思说出口?拿别人的先垫一垫。你别求我,你跟张朝商量去。”朱佑才说:“那小子来去无踪地,不知道这学期啥时候来呢,还商量个屁啊,等他来了肉都生蛆了。” 家兴在一旁笑观他二人纠缠,只见张耒和崔玮二人抱着篮球回来。崔玮见郑韬来了大呼小叫地和他寒暄,一会汪文军、赵华中也都归来了。七人在寝室就着牛肉品起了酒。寒假虽然只有短短的月余,然而这最后的假期仿佛每个人都经历了很多,面对毕业思考了很多。 “啊!沁人心脾,甜若甘泉,好酒!只可惜张朝那小子无福消受了。韬哥,把他那份也倒给我吧,我替他喝了。”张耒端着清澈透明的酒杯在鼻子上嗅了嗅,深情地抿了一口,咂吧着嘴说。 “真无耻!这么好的酒当然得兄弟们共享了。来,韬哥,我借花献佛,借酒献情,祝贺你考研取得如此喜人成绩同时又怀抱美人归。”崔玮推了一把张耒,端着酒杯举向郑韬。 郑韬呵呵一笑,端起杯子迎上去。说声谢谢呷了一小口:“你考得也不错嘛。” “这不还都得感谢韬哥你嘛!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一切啊!来韬哥,再喝一个。以后还得麻烦你那位高中同学,问问他复试前要不要联系导师,还有复试的程序是怎样的。” “有你这样的吗?求人办事还喝别人的酒,一看就心不诚。韬哥帮你这么大的忙,当初让他同学帮你搞往年真题多不容易啊,你怎么着也得摆上一桌感谢一下吧。”朱佑才啃着一袋牛肉,坐在赵华中的床沿上插嘴道。 “贱人!有你啥事?”崔玮笑着骂道。 张耒也加入了:“年前咋说的?考上了都得请客。韬哥,你,家兴你们仨都做好准备哦,一个也跑不掉。”家兴听了点头微笑。崔玮争辩道:“这不还没考上的吗?”惹得张耒朱佑才一起向他开火,接连向他发起语言攻击,弄得他毫无招架之力。郑韬拍胸口答道:“必须的。回去好好计划一下,等张朝来了开吃。” 崔玮批评郑韬太实诚了,不做任何抵抗就屈服了。一直沉默的汪文军和赵华中也都主动和郑韬碰了杯,并祝贺他双喜临门。郑韬十分感谢,并为他俩的失利感到非常遗憾,深表同情。在众人的追问下,赵华中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具体成绩。 郑韬说:“二哥,你总分这么高只是英语差一点,可以争取调剂呀。”赵华中却做出十分淡然的笑容,慢吞吞地说:“不调啦,调也调不了啥好学校,我都这么大年龄了,熬不起了。考不上就工作呗,有啥呀?” 众人都唏嘘感慨,纷纷安慰他和文军。汪文军以往喝了酒,总是脸红得像簕杜鹃,薄薄的嘴唇眯成一条直线,今晚却脸色暗红,嘴角耷拉成一只覆舟,眼神有些迷离,比往常更话少了。崔玮见他郁郁寡欢,知道他一定是因为和小可两人都没考好的缘故,便安慰他:“考不上研究生还有公务员、选调生、特岗教师嘞。” 汪文军慢条斯理地说:“特岗我是不会去考的。我如果去了乡下当了乡村教师,小可她父母肯定不会同意让她跟我在一起的。她从小到大都是生长在城市,在家又是老小,待得很娇,哪里能跟我去乡下吃苦去?就算她愿意她父母也肯定不会愿意。现在她家里也正准备给她想办法联系工作呢,我也只有考公务员一条路了。” “其实你们俩都考不上也不是啥坏事,如果你俩一个考上了一个没考上,那样两地分居肯定会更痛苦。” “家兴说的对,就拿我和齐芬说吧,她的研究生肯定是没戏了,我俩将来一毕业还指不定怎么着呢。她家里的意思是她也不小了,毕业了尽快结婚,条件是至少要我在县城或者市里买一套房,他妈的毕业就买房杀了我也没那本事啊!我俩一个家在省东部,一个在省西部,相距几百公里,不像韬哥跟薛依依都是省城的,家离得那么近,所以我俩的缘分也是凶多吉少啊!”崔玮说起自己的事也是唉声叹气。 话题越来越沉重,气氛越来越严肃,从未有人想过,毕业能带来如此多的问题,每个人都开始思索自己将来的人生道路、事业爱情。毕业引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令所有人感到惶恐、紧张、沮丧。可怕的毕业终究还是一步步走来了。 家兴感觉到,这世界上真正快乐幸福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寝室里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拥有无尽的烦恼。考上了研究生纵然可以暂时逃避这些令人迷茫的困惑,然而明天仍是一片茫然,什么都不可预知。 夜慢慢降临,世界慢慢静下来,他把自己,也把寝室里每个人的命运都思索了一番。 最幸福的仿佛永远是郑韬,生存的艰辛,生活的苦痛似乎从未靠近过他,正如朱佑才曾经说的:“像他这样生活在空调里的孩子,哪里知道麦田里太阳的毒辣?”张朝也是城市人,从他平时颇为小资的生活方式看,家庭生活也算滋润。崔玮生活在县城小公务员家庭,从小见多识广,又极有志气和能力,前途是不可估量的,他如今研究生已是问题不大,唯一的麻烦就是和齐芬的问题。 还有张耒、朱佑才,他俩成份算是“富农”吧,家里虽有点余粮,然而仍然有吃光喝净的危险,所以找工作的巨大压力仍然威胁着他们。剩下赵华中和汪文军的成份,勉强算个“中农”,家里暂时勉强维持收支平衡。赵华中今年毕业已经26岁了,考研失败,工作和爱情都杳无音信,他普通话和英语不好,虽是文学院的然而笔杆子和口才也都不好,老实巴交,不善交际,除了安分善良、踏实本分以外身无长物,找工作谈何容易?对于像他这样从农村好不容易走出来的大学生,工作就是他们未来幸福的全部寄托,没有工作就没有一切。汪文军和小可考研失败,而且家庭条件相差悬殊,他俩的未来究竟该怎么办,最终能不能走到一起,似乎是个很大的问题。 最后剩下他一个人,只能算作可怜的“贫下雇农”,他须为一切生存的艰辛发愁,四年的助学贷款怎么办?家里的那一堆烂摊子怎么办?唉! 虽然他考研的成绩不错,但是他并不能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快乐,对于他这么一个悲剧的人物,他不相信上帝会轻易地把幸福给他,或许是先把他捧到幸福的巅峰然后再把他狠狠地摔下来也未可知。 想起寝室里兄弟们,想起他自己的未来和命运,他不得不又想起另外一个人——梁婉霞。“她和周婷等人又考得怎样呢?”作为他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他情不自禁地也为她们担忧。 “那神秘人儿,你考得如何呢?你现在还好吗?” 一个寒假没有见到她,忽然又念起她美丽的名字,心中顿然涌起久违的激动和幸福。 想起她,就忍不住躲在被窝里一阵自我兴奋,沉醉,辗转反侧,然后飘飘然浑身像融化了一般,迷迷糊糊地不知什么时候才入了梦。 18开学不久稍作休整,虽然国家线还迟迟没有下来,家兴就已经开始着手开始准备复试了。他只得又去挎张耒的包,张耒嚷道:“年前你可亲口说的,考上了请我喝酒,有文军作证,你可别食言哦。要是你不请,我毕业了也撵到你家要酒去。”家兴赔笑讨好,求得书包,装上几本文学作品就出去了。 走在人群熙攘的校园,以往他感到的永远只有孤独,现在又多了一层即将到来的离愁别绪。美丽的中心花园,稀稀疏疏的一些女生,耐着早春的寒风,在晨光下正忘我地读着英语。弯弯曲曲的鹅卵小径,那清幽醉人的合欢大道,还能再漫步几回?家兴边走边在内心唏嘘感慨。 田家炳后面的那片阴森的小树林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水泥铺的八卦无极图小花园。据说是校长请了高僧法师施法,修建起来专门镇田家炳的邪气的。这一年毕业季,绝对不能再发生跳楼事件了。 日复一日,仿佛又回到了年前那暗淡的备考时月。 这一天上午,家兴起得晚了些,八点半了他才出门。在万人餐厅随便买了一个馋嘴饼又喝了一杯豆浆,默默走进了田家炳。找了许多教室都在上课,一楼如此,二楼也如此。每个教室都坐的满满,出勤率特别高。刚开学,许多人都会来上课,认一认老师,然后慢慢地能逃就逃。到了学期中间常常就会遇见一个老师在讲台上对着黑板讲,下面几个学生低着头听的情况。快要期末的时候人又会多起来,都等待着老师画题。这就是大学课堂的普遍规律。不知不觉就爬到了六楼。六楼是最高层,许多人懒着爬楼梯,自习的人应该会少一点。他从东头楼梯爬上去,迎面第一个教室就是612。又看到了612那三个朱红色的数字,他心中燃起莫名的亲切感,像是回到了家。 他是个念旧的人,对于曾经留下过美好回忆的地方,以及曾经该给他快乐与幸福的人或物,他终生难以释怀。他宁愿沉醉在过去有限的回忆中,也不愿去轻易尝试新生活的刺激。 612没有课,稀拉拉几个人影,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原来属于他的那个座位空落落的竟然没人坐,多少显得有些寂寞,好像是正专等着他的到来。 像是受了热切的召唤,他径直走到了第四排。 他坐在那里,忍不住向右看了看,那里也是空落落的,物是人非。“唉!那是她曾坐过的地方啊!”他情不自已,轻轻地用右手抚摸了一下那橙色的桌凳,如果不是有其他人在,他真想趴上去流着热泪狂吻它的每一寸肌肤。 他神情恍惚地掀开书,刚看了没一页,突然有人走到他的面前,迟疑了一下,然后用两根像葱一样纤细洁白的手指在他的眼前轻轻敲了两下他的桌子。他本能地抬起头一望,原来是“木兰”——杨丹。他又惊又喜,看到杨丹对她不住地微笑。 “你也来了,看来考的不错呀!” “什么呀,国家线还没出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家兴把自己的分数告诉了她,她也告诉了他。二人相互夸赞谦虚一番。 “就你自己吗?其他人不来了?” 梁婉霞一会儿就到。 “真的吗?” 杨丹微笑着肯定一遍。 这一下可把家兴激动透顶了,他喜不自胜,内心像篮球一样扑通扑通直跳。 “那我帮她占一下她的座位。” 杨丹忍不住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用得着吗?有这么多空位,她来了坐哪里不行?” 家兴笑着解释:“坐原来的位置复习状态好。” 不一会果然见梁婉霞挎着白色的布包出现了。她一进门家兴就已经做好了用目光迎接她的准备。她换了新发型,原来那头淡黄色金丝绒一样的烫发又拉回了自然的乌黑,而且扎起了小马尾辫,显得更加单纯内敛,朴素文静。少了一些妩媚娇娆,多了一点含蓄清纯。不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她在家兴心目中的地位更是无与伦比了,他毫不动摇地认为她就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唯一能让他心动的人。无论她将来变成什么样,他坚信他都不会改变这种信念。 她坐在家兴的右边,和年前一样。记忆一下子把他拉回了过去。那奇妙梦幻的初次相遇,那美丽温暖的长久无言相处,以及在向阳宾馆一起度过的暂而难忘的两天……一个寒假不见了,真的恍如隔世,她变了外表,不知道是否也变了内心呢?声音依然还是那样柔软得可以融化一切,闻之使人神清气爽、心静灵安,宛如涧水潺潺。 “好久不见呀!今天怎么这么巧?谢谢你给我占位。”她笑的时候眼里流出躲躲闪闪的似水柔情。 “是呀!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迷迷糊糊地来了这里,又奇迹般地遇见了你们。” 互相得知了对方成绩,彼此祝贺,都为对方感到高兴。身边许多朋友的失利又让他们叹息不已。家兴得知,陈萍英语只考了39分,已经毫无希望,周婷的英语正处在成功与失败的边缘,现在每天都焦急地等待着国家线的出来。 说起可恶的英语,家兴感叹道:“多少人真是成也英语,败也英语啊。我真是要感谢大二时那个教我们《英语口语交际》的老师。没有她两年前的那一句“hotpot”的提醒,自己哪里能在作文里写出“火锅”这个单词呢?下次见了那位老师一定要给她磕个头。” 梁婉霞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家兴见她笑容可掬,像是又看到了年前她热情可爱的模样。 考研结束了,几家欢乐几家愁。考好的继续准备复试,考不好的为工作而发愁。各谋生路的时刻到了,各奔前程的日子也不远了。有些梦是到了该醒的时候了,有的情到了该结的时刻了。这个春天注定有许多故事,这个夏天注定要流下许多泪水。 又到了周末,家兴被崔玮、刘健等人拉去打球。然后他又和刘健去澡堂洗澡。澡堂里暖烘烘地,一进去家兴的眼镜片就蒙上了一层白雾。水汽氤氲,像雨一样的流水声哗然盈耳,一排排男生的赤体站在水龙头下,各自面对着白净的墙壁在身上忙活。 他俩冲了一会水,去蒸房呆一会,然后又回到淋浴水下。家兴把一条红色的搓澡巾往刘健肩上一拍:“搓背。” 他趴在墙上,撅着尖尖的白臀,任凭刘健雄健有力的手套着澡巾在他的肩上、背上,腰上恣意游离。刘健边搓便说:“你小子今天怎么状态那么不好啊?” 家兴没有回答,趴着嗯了一声又反问他。刘健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 “唉!这球越打越没劲了。原来在篮球场上见了球比见了女人还兴奋嘞。投进一个或者盖别人一个冒能高兴老半天。现在投不进也好,失误也好,早不像过去那样懊悔失落了。别人突破自己一个就叫他突破吧,输赢无所谓,反正都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该毕业了,老了,不想再为了一个球拼命。” 刘健爽朗地大笑一阵,然后拍着家兴的肩膀说:“你才多大呀就没血性了?咱还都是处男嘞,二十刚出头,正是当打之年,咋能说老了哩?再说了,现在谁萎你也不应该萎啊,马上就是研究生了,不用担心工作,应该高兴才对,我要是你我天天唱着过。” 家兴趴在刘健的下面叹息道:“唉!健哥哎,你哪里知道我的苦闷?今年寒假在家又过了一个窝囊郁闷的假期,俺妹妹偷偷做了人家的人,把她男人带回了家,你不知道俺那妹夫有多矬。俺爸妈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俺妹妹走的时候,跟从此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似地。俺家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艰难了。马上就要毕业了,我四年的助学贷款还不知道去哪弄嘞?辅导员说,离校前不还贷款就不给毕业证和学位证,你说叫我咋办?我还有研究生复试,去北亭大学一来一回那么远,怎么也得好多钱花……” “别想这么多啦兄弟!车道山前必有路。妈的!我都不信活人能被钱逼死。不就一万多块吗?又不是天文数字。到时候我给你凑两千。”家兴感激不尽。兄弟间的情谊像山,像火,像海洋,没有似水柔情的抚慰,却能在最柔弱的时候给人直接的力量。 换了家兴给刘健搓。家兴的手按在刘健宽厚黝黑的背上缓缓上下运动着说:“健哥你年前房地产那份工作咋不干了?不挺好的吗?一个月一千,还管午饭。” 刘健在下面无奈地摇头道:“别提了。到那光叫干打杂干体力活,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真是不拿大学生当知识分子。辞了再找吧。月底看一看咱学校的招聘会咋样。不中就去省城找去。”家兴应道:“咱学校招聘会上的单位肯定大多都是学校,但是咱非师范专业又不能去应聘老师,所以估计也希望不大。去省城吧,省城机会肯定多些。在中州市这屁眼大的地方信息蔽塞,也没啥好单位。” 洗完澡吃过晚饭回到寝室,只见朱佑才一个人靠在床头上看英语动画片,笑得像个鸭子似地嘎嘎叫。张耒和崔玮去喝酒还没回来,郑韬、汪文军都去约会了,赵华中去了图书馆写毕业论文。 打了一下午球,又洗了一个热水澡,家兴觉得十分慵懒疲惫,实在不愿再跑去教室上自习了。就坐到桌子前打开郑韬的电脑玩了起来。他登上QQ看到系统通知的小喇叭不停闪烁,就立刻好奇地点开了。有陌生人加他为好友,备注信息里的三个字令他兴奋地差点跳将起来。 “是她!真的是她!梁婉霞!” 家兴毫不犹豫,紧张激动地确认了,唯恐动作慢了一切都会消失,化为乌有。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号呢?肯定是周婷告诉她的。今天是什么日子?星期日。美好的星期日啊!不错,星期日是一周中最美好的一天,耶稣就是在星期日复活的。 她竟然还在线。家兴激动万分地迅速敲打键盘。 “在啊?” 片刻后对方回了一个笑脸。家兴只怕慢一点她就下线离去了,继续急不可耐地敲打。 “今天怎么没有去自习呢?” “今天星期天呀!休息一下嘛!。” 他俩一来一往,愉快地聊了一阵。然后她求他帮一个忙。这让家兴很高兴,他觉得他的心,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能成为一个对自己心爱的人有所用处的人,并为她付出一切,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比占有更让他快乐。 “你帮我做一些心理调查问卷吧,我写毕业论文要用的。问卷调查对象必须男女都有,我认识的男生少,所以想麻烦你帮我在你们男上堆里分发一下。” “行啊,没问题。你记住我的手机号吧,找我时给我打电话。” 家兴正欲把自己的手机号敲出来,没想到她却回道:“不用了啦,我已经记过了。” 又是周婷告诉她的。 家兴没想到她竟然不知不觉早把自己的手机号和QQ号全拥有了。 他过去不知道多么渴望当面向她询问她的手机号和QQ号呢,可是不是因为机会不合适就是想不到名正言顺的理由。 上考研辅导班的时候,他也曾想通过周婷“打她的注意”,周婷一句“你想干吗?别打扰她,她正烦着呢。”把他吓得再也不敢问了。 他也曾经在校内网上搜过她的名字,可惜她根本没有注册。“如今,呵呵,她竟然主动联系上了自己!这太不可思议了。”考研时在向阳宾馆一起住,和她下楼去散步似乎时机不错,然而他始终没有勇气说出那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呀”。 在他的意识中,当一个男人问一个女人手机号时,一定是看上了她,对她图谋不轨。大一大二时他见过太多如饥似渴的理科、体育系的猥琐男在公共课上,或者在社团活动里,挖空心思使用小伎俩去骗取好看女生的手机号。那些小手段常常拙劣得令他们学文学的不屑于顾嗤之以鼻。无非是“借笔记看一看”,或者“老师点名或者留作业了麻烦给发个短信”,“过几天有一个活动如果有兴趣可以一起去玩一下”,等等诸如此类,很明显就是赤裸裸地不怀好意。简直一点想象力和创造性都没有,无非就是仗着比他们学文学的男生脸皮厚而已。 家兴把梁婉霞的手机号存入手机,久久按奈不住内心的喜悦。张耒和崔玮摇摇晃晃地回来了。见家兴坐在电脑前感到很惊讶,满口酒气地惊呼:“咦?‘南方人’今晚怎么没有去上自习呢?”“南方人”是寝室里的人给家兴新起的外号,意指他即将南下成为北亭大学的研究生。 “下午打球累了,过个星期天歇歇不中吗?”家兴笑道。 张耒也大惊小怪地叫道:“乖乖!不容易啊,‘南方人’知道享受生活了。跟哪个美女聊呢这么热乎?” 家兴来不及关掉的对话框被他瞥见了。 “就是一个普通同学。”家兴揶揄道。 “看你那得意洋洋、春风满面的样就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唉对了,年前那个让你天儿天儿睡不着觉的‘暖手门’女主角现在咋样了?怎么没下文了?也不见你给她写诗了。”张耒醉眼朦胧地嘟囔道。 “别胡扯了!人家马上就是华夏大学的研究生了。” “怕鸟唉?兄弟你马上也是研究生了,而且还是牛逼哄哄的‘南方人’了,你现在也该有条件自信有种一回了。”张耒甩衣服到自己床上,在崔玮的床上一屁股蹲了下去说。 门外响起“咚咚”的沉重脚步声。郑韬挺着热气球一样的大肚子进了门。崔玮一脸坏笑地问:“韬哥回来啦,今晚跟弟妹去哪里嘿咻去了?” 郑韬骂道:“滚蛋!她也是考研考的不好,最近心情很烦躁,我请她喝咖啡去了,刚回来把她送到寝室。瞅你那龌龊样,‘心里有狗屎,看谁都是狗屎’。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啊,整天就知道嘿咻。” 众人呵呵大笑,崔玮反驳道:“你要真像我一样就好了。” 朱佑才压住了众人的笑声,问郑韬和薛依依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手?嘴?腰?胸?还是……郑韬伸出小拇指在鼻孔中挖了两下然后指向他,努着嘴做十分鄙夷的神情:“就不告诉你!猜去吧!” 朱佑才见了,脸忽然扭曲变形,几乎要恶心地呕吐出来。然后他失望沮丧地说:“韬哥你这就没意思了。我年前回来得晚,又没跟你们去上过自习,到现在连嫂子长啥样都不知道,第一次听她的名字还以为叫啥‘学义’嘞,我说怎么起了一个这么庸俗的男人的名字呢?后来才知道叫薛依依。改天你请我们吃个饭也给我们正式介绍一下呗。” 张耒也嚷道:“还没跟嫂子说过话嘞,况且依照寝室的规矩,有了喜事都要请客,再说这个‘入门’礼节也总是不能少的。”崔玮也都加入进来帮腔助阵,逼着郑韬请客,那时候他和赵华中、文军也都行了这“入门礼”。 郑韬招架不住,认输了:“好了好了!你们几个烦死了。我跟她说一声,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朱佑才疑惑不解:“还问个屁啊,又不让她掏钱。”郑韬说:“两个人的事总得商量一下吧,万一她不想见你这个贱人呢?”朱佑才感到自尊受到了极大伤害,十分自信地向郑韬承诺:“不会哩,我猜嫂子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我保证让她见了我第一次还想见第二次。” 众人哈哈大笑,朱佑才的话具有丰富的多义性。十点多的时候,汪文军从外面回来,带着几本公务员考试的书,郑韬向众人宣布:“等张朝一回来就请兄弟们吃饭。” 国家线出来了,家兴、郑韬、崔玮都毫无意外地过了一区线。赵华中、汪文军、张耒专业课都很高,却可惜都栽在了英语上。窗外一夜东风呜咽,仿佛是人间失意者无声哭泣,带来春天的第一场雨。春天来了,她衣裳艳丽,眼里噙满了泪水。 一大早起来,家兴带着梁婉霞的调查问卷去612上自习。走到中心花园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那几棵樱花树像晚霞一样盛开了。娇小俊美的花瓣,浓密的一树粉白,比梨花更惹人恋爱,看了使人亲切温暖,却没有桃花的妖艳,正如夏日里那粉红色的合欢,丽而不媚,娇而不俗,真是花中之难得者。家兴边走边看得痴迷,脚步不觉迟疑滞涩起来。他朝着田家炳的方向走去,听见有人在樱花树下喊他。 “方诗人!这边!周婷向他招手。”梁婉霞、杨丹、陈萍竟然都在。 “你们怎么都在这啊?”他和每个人都打个招呼。“婉霞你怎么也在这?你不说在612等我吗?” “什么情况?”周婷和陈萍都惊诧地瞪大眼睛,“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家兴急忙尴尬地补充说明:“别误会,她让我给她送调查问卷。”周婷、陈萍笑着点点头,将信将疑。家兴拿出调查问卷让她们看。 梁婉霞红了脸,羞愧地向家兴道歉解释:“本来我和杨丹是在612上自习等你的,周婷她俩把我俩喊下来,说樱花开了,叫我们来照相。我没有骗你,不信你问杨丹。” 家兴笑了,看着她无辜可怜的美丽神情,毫不介意地说:“没事。多大点事啊?在哪里见还不都一样?只要把问卷给你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梁婉霞接过一打厚厚地问卷非常感动,道谢不止,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这么多份几天就弄完了。家兴嘿嘿笑着拒绝了她的感谢,并说:“你们的心理调查问卷还挺有意思的。” 周婷立刻说:“既然这样干脆你把我们寝室里四个人剩下的都包了吧,我们还有好几百份呢,让你做个够。” 家兴听了吓一跳,又不好意思推辞,只得半推半就地说:“那个,可以啊,只是太多了点,我怕……”周婷哈哈大笑起来:“跟你开玩笑的,真实诚。” 家兴得知周婷的英语正好压着国家线,她正准备调剂到华东大学的专业硕士里去。家兴既为她感到惊险又替她高兴,她和她男朋友在一起的梦想将要成真。他们四人忘乎所以地讨论着复试,突然发觉到一边沉默不语的陈萍,五人中只有她一个落榜者,显得十分孤单可怜。 他们都安慰她,她苦笑地叹道:“呵呵。这是命,我命该如此。我妈去给我算命,算命先生说我今年是本命年,事事不顺。我妈说不对啊,我闺女是兔年正月十五生的,明年才是本名年啊。先生解释说,你家闺女是虎年怀上的,兔年生的,差半个月就是虎年的人了,所以她的命根在虎年,本命年就提前到虎年过了。所以考不上我也认了。老天爷让谁死,谁敢活到明天啊?”说完她又勉强地对众人笑了笑。 家兴明显感觉到她的笑声里带着凄切的悲哀无奈,她曾经是一个多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圆乎乎胖嘟嘟的小脸像洋娃娃一样可爱,说起话来三句不离笑声,如今却成了一个宿命论者,不知道她是真信命还是假信了。家兴是一向不信有本命年这东西的,可是现在觉得对于陈萍来说,除了叹息本命年的无奈,还有什么更好的安慰方式呢? 再过几天学校就要举行招聘会了,他们都劝陈萍好好准备一下。她随口应一句,就拉扯所有人在樱花树下照合影。家兴等她们四人站好了位置,见梁婉霞站在中间,他很想走过去和她站在一起,可是最终还是扭扭捏捏地走到了左端,远远地站着像个局外的过路人。 这张唯一和她的合影,日后成了他泪水的源泉,这是家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