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下午两点半艺术中专就放学了。这是整个白天里最为安静也是最为尴尬的时间。如暴动前的那片刻宁静,两点多一直到下午四点这段时间像是凝固住了一样显得漫长。安静的大街就像是在等待着一会儿下班或者下学的人群一涌而出,而后是交通堵塞,再后来便是万家灯火……艺术中专围墙的另一端便是景山公园。景山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在其山顶上可以俯看故宫全景,二是因为它是老北京城的中心。每当下午两点半陈曦看到和自己一样穿着蓝色校服的艺术中专学生从学校里面走出来时,他就觉得睡着了的北京城也因此而生动起来。 其实,放学后才是艺术中专里大多数学生真正快乐的时光。年轻的生命不喜欢停滞再加上没有任何学业上的负担,他们会尽量找事情做来抒发自己的热情。他们有的会去网吧,有的会到大街上招摇,甚至有的人把校服脱下便摇身一变就与社会青年别无两样了。心地还算善良的他们有时也会做让别人鄙视的坏事,但这又不能全怪他们,多少也是因为两点半以后社会上便再无他们合适的容身之处。 陈曦在下课铃响之前就收拾好了书包。当下课零不紧不慢的响了,他的心也终于勃勃跳动起来。但陈曦不外漏的性格反而使得他看起来有些怠慢。这种不外露的性格最大的好处就是使他在其他的同学们面前讲起话来份量十足。陈曦的同学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他们还没有学会去探视别人的内心,他们简单的认为一个人如果不爱说话并且不是口吃,那么从他嘴里讲出的话必定是事先经过了深思熟虑。而在他们看来陈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陈曦和班里的另外两个男生魏亮和李博,以及三个女生穿着校服一起走出了校门。刚拐出了第一个胡同他们便遇见了一群外国游客。陈曦他们生长在北京,对外国人早就不觉得新鲜和奇怪了。老外中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她先是对着陈曦他们微笑,之后便举起了相机。陈曦他们立刻冲着老外热情的挥手嘴里还大声喊着: “Hallo!” 老外见状立刻惊异的互相对视起来,因为在他们的脑子里预存的中国人应该是非常羞涩含蓄的。每当见到这种情况陈曦总是陷入沉思。他总想从中悟出点儿什么道理来,但他又苦恼于自己的知识水平让他隐约的感受很难总结成语言表达出来。陷入思考之中的还有那些外国游客。他们到北京后满眼是胡同里的灰墙,耳听的是自上而下的鸽哨声,这使得他们陷入一种假象之中。他们更会觉得中国人与轿车高楼大厦是那么的格格不入,直到这些外国游客见到陈曦他们这种北京城里的青年学生才恍然大悟般发现自己的肤浅,发现领略一个地方的文化完全被套在历史中的某个阶段里原来是种局限。 而实际上陈曦他们这次要到北京125中学,去帮三个女生中一个叫祁月的去打125中学里的一个女生。虽然陈曦经常出去打架而且回回都是以多打少,但这次他们去的是一个重点中学且对象是个女生,所以他心里有些感觉不塌实。虽然如此,他们三个男生没有一个人去问125中学的那个女生为什么得罪祁月了,因为在他们看来道理远没有帮自己朋友的忙重要,另外也是因为他们也都明白女生之间的事情也过于的复杂。 他们几个人一起上了四十四路公交车。这车路线是绕行整个二环路,所以任何时间车上都很拥挤。直到他们下了车,他们的书包才发挥了一天里重要的作用:为了演示身份陈曦他们把蓝色校服都装在了各自的书包里,并取出里面装的外套换在自己的身上。 他们到了125中学。由于是找个女生的麻烦,所以任务就自然落在三个女生的身上了。 三个男生就在125中学附近的护城河边上的树林里等着。为了打发时间,他们边抽烟边开着玩笑。一只烟抽完了,陈曦一个人就到护城河河岸边上蹲着,他拽下身边柳树的叶子一片片的放在河里,然后再看着它们随水漂去。 他们找到的是个非常隐秘的树林,虽然能听见附近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但茂密的树林绝对可以阻碍内外的视线。自己班里的三个女生回来时,她们身后果然已经跟了个陌生女生。这个女生虽然穿着高中校服但是打扮的很花哨,蓝色的眼线显得非常的突出。 她跟着祁月她们来到了陈曦的身前。她的头微微仰着丝毫没有畏惧的神情。这个重点高中女生的模样立刻给陈曦的心里带来了厌烦的情绪,原先的怜悯之情也在一瞬间一扫而光了。因为陈曦一直觉得高中生应该有高中生的本分,中专生有中专生的生活,他们都应该各安其道。接着陈曦的目光落到了高中女生的下半shen,她穿着深蓝色设计简洁的上面只有两道白色裤线的运动裤。在裤线最下面的开口处是一双白色运动鞋,二者的颜色和款式搭配的都非常和谐。光看这个局部陈曦还是能感到一丝美好的。 陈曦的三个女同学里身材是一个胖一个瘦,只有祁月的身材显得很匀称。祁月还长了一个几乎是人见人爱的模样,但其中也是她的行为最为暴动。 祁月开口对高中女生说:“知道为什么找你出来吗?”高中女生没有吭声。祁月立刻严肃了起来并用手背抚着她的脸蛋说:“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高中女生仍旧不回答而且将视线移到了地面上。祁月微笑了一下,这笑容显得特别的乖巧,好像高中女生的全部行为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样。 看到祁月也不是很有办法,她们三个里身材胖的那个想帮帮忙。她挑着眉头对高中女生喊到:“你不说可就别怪我们了!”说罢,就给自己点了支烟抽了起来,从她嘴里吐出的白烟在高中女生的面前散开了,但高中女生仍旧不说话。高中女生开始敢跟着祁月她们来现在又这么傲慢,她的大胆开始另祁月她们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陈曦他们就坐在离高中女生几步距离的草地上。他们三个男生里,带头玩的是李博。李博在这个最尴尬的时候站了起来走到高中女生的面前,抬起胳臂就打了她一耳光。可能是被吓着了,在李博的手掌还没有落下时高中女生就惊叫了一声,在手掌离开后她的头便深深的耷拉了下来。然后,李博看都没看高中女生一眼就回到草地上坐了下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高中女生呆站着,但是从她面部表情细微的前后变化可以看出她已经感觉到了恐惧。陈曦看到她不再那么显得张狂了,自己的心理也痛快了一些。 陈曦发现此时伙伴们安静的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于是他把视线转移到了别处:在他的身边有柳絮在风中轻舒漫卷的飘舞着;护城河的河水在下午暖洋洋的光线照射下如油一般荡漾着光泽;树梢上依稀露出了远出钟鼓楼的顶,它像是嵌在了纯蓝色的天空中,显得神秘而威严……然而当陈曦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这美好的心境就全都不再属于他了。 祁月冲着高中女生喊了一声:“蹲下!” 刚才李博的耳光果然收到了成效,高中女生被吓得慢慢的蹲下了。陈曦看着她不再倔强突然觉得自己很残酷,身边的所有人也都很残酷,甚至就连护城河水其实也是浑浊不堪的。 高中女生依旧是低着头,祁月也蹲在了她的面前。这时,李博却哈哈大笑起来,他转过头对着陈曦和魏亮大声说:“你看她们蹲着像在干嘛?” 魏亮说:“不知道。” “像在大便……”李博说。然后三个男生都笑了起来。李博的笑声尤其夸张,直到祁月转过头骂了一声:“滚蛋!”后他才停止。 祁月继续着她的蹲姿,并显装出生气的样子对高中女生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人来打你吗?” 高中女生先轻轻的摇了下头,然后用微弱的声音说到:“不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陈盼是我一块儿长大的姐们儿。你得罪她就是得罪我。我就是西城艺术学校的我叫祁月。” 说完祁月给自己点了一只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接着说:“你很喜欢欺负是人吧……” 说这话的同时她把烟头烫在了高中女生的头发上。烟头与头发相接处时发出的“嘶嘶”声仿佛比树林外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更刺耳。本来微微低着头的三个男生现在都抬起了头注视着祁月的举动。魏亮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烟,发给陈曦和李博。于是点着的烟在女生那里却充当了凶器的角色,在男生那里掩饰着他们心里的不平静。 祁月却像是个正精心于自己的作品的理发师,乐此不疲的把高中女生右半面直至肩膀的长发从末端一直到与眉毛相齐的地方一点点儿的都烫得翻卷了起来。刚刚被烫过的头发被祁月用手轻轻一碰就都成了灰散落了下来。祁月掸去留在手中的灰之后,就把着的烟头放在了很接近高中女生眼睛的地方。高中女生在这团团烟雾中更加胆怯了,她的眼睛有点儿湿润而且白色的部分也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祁月说:“陈盼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以后上学不许化装,必须穿校服知道吗?” 高中女生颤抖着声音小说;“行……” 祁月从陈曦那里要来了他的瑞士军刀,先把高中女生的右腿裤子裤口扎了一个洞。然后祁月用刀将这个口子顺着裤线向上拉开,一直拉到了高中女生的腰间。 三个男生相互看了一下,并且故意做出了感到吃惊的表情。陈曦看了看高中女生,看到她蹲着的右腿侧面由于裤子被拉开的口子而完全的暴露了出来。白色的运动袜,白色的运动鞋,还有那稍稍露出边缘的白色内裤,使她腿的颜色看起来有些暗淡但却格外健康。她大腿肌肉的优美弧线所勾勒出来大腿线条也显得非常动人。陈曦没有想到自己见到过女人最美丽的腿会是以这种方式暴露在他的眼前。腿太美了,但陈曦不敢再继续看,因为除此之外的一切都由于这美丽而越发显得丑的露骨。陈曦想,他如果只是个过路人就好了,那么自己必然会不问原因的过去帮她赶走欺负她的人,然后把校服上衣从包里拿出来罩在她美丽的腿上…… 祁月站了起来,然后把烟扔到草地上踩灭了。她回过头来对自己同伴们说:“走吧。”李博接了句:“你拉完啦?” 祁月走到李博的身边俯身对他说:“你找死吧你……”说罢,祁月转身从草地上拿起自己的书包就往树林外跑。李博睁大了眼睛大声说了句:“哎,这小娘们儿,欠揍!”便站起来追了过去。其他也人都大声笑着不紧不慢的站起来跟了过去。李博追上了祁月,将她头朝下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不顾祁月的捶打和辱骂继续往外走。 陈曦他们就这样离开了树林。陈曦跟在其他人后面偷偷的看了一眼高中女生,她依然蹲在原地,那露出的腿依旧是最吸引陈曦目光的部位…… 出了树林到了二环主路上的车站,陈曦他们就分开各自回家了。 魏亮和李博是陈曦在西城艺术学校里最好的朋友。中专第一个学期还没有结束,他们三个就在一起拜了把子。朋友有的是相处而来的,而另外也有的友情如恋情一样没有任何起因。对于李博,陈曦对于他的友情是因为前者,而陈曦和魏亮的友情就更倾向与后者了。二人刚刚开学时就成了有很多共同语言的朋友。自从魏亮军训时教会了陈曦抽烟以后两个人做什么事就都在一起了。而且魏亮家住在中国地质大学陈曦家住在北京科技大学,两所大学是隔街相望,所以他们每天放学就都一起走。这是种巧合,但两个人都相信这是种宿命,友情披上了神奇的色彩也就更加的坚固了。 在陈曦家住的北京科技大学校校园里有个巨大的毛主席雕像。每次回来早了,他们二人就会到主席像下面的长椅上坐着聊天打发时间。今天虽然不早了,但二人却都不想早回家,所以还是来到了主席像下面。 魏亮问陈曦:“你问没问祁月,今天为什么找那个姑娘的麻烦?” “没问。”陈曦说。 “你和她这么好就都没问过她啊?” “怎么好了,咱们不都一样。” 魏亮听了,故意长时间的看着陈曦。 其实,祁月和陈曦来自同一个初中但并不同班。而平时祁月总爱和陈曦打打闹闹,陈曦不但不反感而且总是乐意的陪着她。所以,魏亮一直认为二人是相互有好感但苦于是一班同学才没将关系进一步发展下去的。 陈曦这时表情很严肃,但魏亮看出他是故意装出来的。于是,魏亮对着陈曦嘿嘿笑了起来,陈曦也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魏亮爱笑,且直率开朗。而陈曦在自己朋友眼里他的神情总是若有所思而且面相忧郁,连流露出的笑看上去也不太自然。但他们彼此的笑容还是成了一种默契,用它来溶解无言以对的尴尬。 天空还是暗蓝色的时候,橙色的路灯光就早早的亮了起来。垂下的柳叶,仿佛成了主席像下长椅子的保护伞,给坐在上面的人一种隔绝之感。大学里的广播播放着浪漫的情歌。此时,长椅便好像是集合了所有浪漫的元素吸引了大学里的恋人们,他们很自然的依偎在了一起,或拉着手,或相拥…… 在这个美妙的时刻,魏亮提到了自己心中隐秘的爱情,使陈曦觉得心理很不舒服。他也想过,如果非要他找个人谈恋爱,以祁月的美貌那么必定非她莫属。但如果爱情在大学里有垂柳相伴还有些浪漫话,那么陈曦觉得爱情在自己的中专里就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柏油路面,直白的没有一点可欣赏回味的余地。陈曦还觉得中专里的恋爱都落入了一种俗套,他们大多只是因为无聊才谈恋爱来充实自己的生命。在中专里的时间长了,有些清高的陈曦心里渐渐有了一面墙,他用这面墙来抵御所有他认为不纯洁的色彩浸染上他的心灵。感情观上同样的洁身自好,使得他将爱情也拒之于心门之外了,所以他不准备和中专里的任何女生发生关系。至于关于他和祁月的流言蜚语他也一点儿都不在意,因为跟班里最漂亮的女生之间的传言反而使他的虚荣心得到了一种满足。 陈曦说:“以后别再这面说了,祁月她脾气多暴啊。我喜欢那种看上去文静的姑娘。” 魏亮依旧笑着看着陈曦,陈曦立刻转移话题说:“那个被打的女生不会报警什么的吧?” “肯定不会。看她那样儿就知道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不会用报警来解决问题。如果没被自己同学看见,就不会觉得自己面子上挂不住也就忍了。肯定,她回家前先把校服裤子穿上,再到理发店整理整理头发,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魏亮在中专里,表现出遇事极为的理智,处理事情也得当。所以陈曦很少对他肯定的东西再质疑什么,于是他只是说了一句:“也是……” “对了,你以后怎么打算。考大学还是找工作?”魏亮问。陈曦他门艺术中专也有参加艺术类高考的机会,陈曦一心想上大学但他又深知其中的不易之处,于是他说: “想上,就咱们这基础,难啊!专业考试不说,就是什么数学,英语不就得要咱爷们儿的命嘛!操……” “其实,关键是专业课,咱们都没后门……知道咱们三年级那个天天穿韩服,你说一看着就想抽他那人吗?” “怎么啦?”。 “丫考中央戏剧学院本科的面试都过了,肯定是走后门过的。” 陈曦听了舔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问:“过了什么专业啊?” “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魏亮突然显得很兴奋说: “你知道咱们刚才打人的地方以前出过什么事吗?” “不知道。” “在护城河咱们的右手边的桥上就是老舍当年跳河自杀的地方……” 陈曦听了感到头皮一阵发紧,又像是有神经从心贯穿于他的全身使他紧张的抽搐了一下。再后来他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被打的高中女生的样子:她依然蹲在那里,但是在黑天,那条腿变成了毫无血色的白…… 魏亮看到陈曦有点儿发愣就问他:“怎么了?你不会不知道老舍是谁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老舍,字舍予,原名舒庆春……”陈曦摆出了一副背课文的基调说。魏亮见了立刻不耐烦的打断说:“走吧,回吧,我饿了……” “行,明天咱们都骑车上学吧?天也不冷了。” “成,那早上一块走不?” “算了吧,我不想迟到,那么快骑我害怕出人命呢。” 说罢,二人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当天晚上陈曦很难入睡,他的脑子里总幻想出一张面如灰土模糊的脸,还有和魏亮聊天时看到的汉白玉主席像,以及高中女生显得惨白的腿……这三个幻像都是暴露在了白色的月光下,冷清的颜色使陈曦心颤。他越是不想去想,这三个形象就越深刻的交替出现在他的脑里。 思绪不能自控的陈曦在没有丝毫睡意的情况下睁开了眼睛。他看到白色的月光均匀的洒在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上,月光虽然微弱却将这些东西照得一清二楚。由于天气热再加上心里的不平静,陈曦出了一身的汗。他拧开了床头灯,然后从床底下找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了被他上了锁的写字台的抽屉。抽屉里有许多信,还有情书,这些都是他和上初中时初恋女友所留下的纪念。每一个难眠之夜,他都习惯了在微弱的台灯灯光下随便读读上面所写的文字。这些深情的文字可以使陈曦的心里觉得温暖些,变得平静。他在一封信中读到了这么一段:真正爱一个人没有自己,只有此时此刻的炽烈交汇…… 第二天陈曦起得比平常早些,因为他要把自己的高赛自行车从自家阳台上搬到楼下再擦干净。往下搬车时,陈曦回想起了去年中专第一天开学他就是骑这车上学去的。那时,他身高虽然就只有一米七七,但为了看起来比较潇洒,他还是把自行车的座位调得很高。果然,到了学校门口他就吸引了不少同年级女生的目光和议论。另外那天值得记忆的还有到了学校陈曦便惊奇的发现魏亮骑的自行车和自己的居然是同一款,只不过他的是银色的自己的是蓝色……想到了这些往事,陈曦顿时觉得心理轻松多了很自然的吸了口早上清新的空气。 骑车上学去的路上,陈曦发现自己赶上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是乳白色的,但从中还夹有一些丝线一样的灰色和淡蓝色,整个天空就像天然而成的钟乳石一样的显得质地厚重。云像是一块大的柔光纸,分散和弱化了太阳光使它均匀的照射于大地的每个角落。天气的透彻明朗让陈曦感到心情爽朗,偶然想起了昨天的高中女生他也就不再那么觉得心情沉重了。 透亮的天气和爽朗的春风,使陈曦蹬起车来更加的轻盈快速。到了学校,他还觉得如果学校能够再远一些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更多的去享受这难得的早晨。正在他推着车刚刚进入学校车棚的时候,他就听见前方有表演班的学生排练的声音: “亲爱的,难道你不爱我了吗?请你原谅我好吗?”男生。 “不,请不要再逼我好吗?”女生。 “好吧,那我们最后一次拥抱好吗?”男生。 陈曦听见了“拥抱”二字就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向前方看去。陈曦的性格里有很多虚荣清高的元素。要不是清晨的好天气使他的心情开朗,在平常他肯定会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而不去抬头看。但今天不小心抬起了头,陈曦立刻意识到自己心里极其隐晦的一面。但头既然已经抬起,陈曦反而要装作坦然些。陈曦此时就像是一支错落在艳丽物体上的蝴蝶,它不会马上的离开这物体而是先抖动几下翅膀好让别人看了就连它的过失都觉得优雅。于是他像是在看演出一样直勾勾的看着在车棚另一端的两个正在排练的人。 这时,那女生又说话了:“不,我们还是握手,好吧……” 那正在排练的一男一女是与陈曦同级的表演班的学生。一直没有感到早上有强烈阳光直射的陈曦发现在阴暗的车棚里正有一道太阳光从车棚顶部的缝隙中倾泻下来,这光如由山泉而成的瀑布让人看了觉得心旷神怡。可能是随意也可能是刻意,正在排练的表演班女生就站在这光束下。阳光如笔触轻柔的画笔勾勒出了这女生脸部优美的线条。她长了一个瓜子脸,大眼睛,而最吸引人的是她的挺拔而线条优美的鼻子。那鼻梁仿佛是阳光最精心描绘出的线条,找不到一点瑕疵。女生脸上的任何细节都显现出了朦胧的美丽,还有她高挑的一部分露在阳光下一部分隐没在阴影里的身体,一时间这些淡雅的美如温热的泉水将陈曦裹着硬壳的心融化掉了。他开始目不转睛于这个第一次见到的女生了。 这个女生让陈曦觉得亲切,她与陈曦心中一直幻想着的完美优雅的女子是那么的相像,仿佛她便是自己想象中实体的存在。为了再看清楚这个女孩,陈曦决定从车棚的后门走出去。但六神无主的陈曦抬腿迈出第一步便不小心碰倒了身前的一辆自行车,自行车顺序的一辆接一辆的向前到去,并发出韵律性极强的撞击声。陈曦感到了那女生向自己这边看过来,他感到异常的羞愧便快速弯下腰去扶到下了的自行车。 而那两个人也从另一端去扶起倒下的自行车来。当他们扶车由两边汇集到中间,陈曦感到那女生就在自己的正前方,他紧张的胳膊都觉得不能正常弯曲了。当他们将所有的车扶起,表演班的男生主动和陈曦打了招呼说:“今儿怎么骑车啦……” 而陈曦只是声音极小的说了一句:“噢,谢谢啊。” 从说这话一直到走出车棚,陈曦一直没有抬过头。他认识那个表演班的男生,要是在平时二人怎么也要聊上几句。但是今天,由于那个初次见面的女生陈曦觉得紧张而羞涩,更使他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他还觉得有种神秘的力量束缚着他,把他的心高高的架起,使他在瞬间连身体都失去了平衡。 也许是这个女生与陈曦一直幻想出的那个完美优雅的女子太像了,一直到了教室陈曦还依然处在了精神恍惚的状态之中。不光他的心在飘忽着,就连他眼里看到教室的黑板也仿佛失去了根基遥遥欲坠。 陈曦天生是个感性的动物,很难用理性的判断来控制自己。对与他来说,一辈子最难克服的就是抑制自己细腻的情感。理性的人可能会给自己的想象画上一条安全的界限,让自己的幻想在这条安全线里面游动。而感性的人可能更自我一些,他们一旦开始幻想起来,这幻想就会自由自在不着边际的翱翔。陈曦知道自己的这个弱点,也由于自己一直抑制感情的心墙,等到了教室坐了下来他就刻意的看着窗外微微飘动的国旗来使自己冷静而不多想。 正当陈曦告诉自己对早上的这次邂逅应该不以为然时,祁月精神饱满的走进了教室。她今天上身穿了一件新的橙色运动衣,显得青春靓丽。当看见了陈曦,她便眯起了眼睛抿着嘴对着他微笑起来。陈曦平时也喜欢看祁月的笑,尤其是她笑着时那两个深深的酒窝。而今天陈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出来,他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像是被注入了某种润滑的液体一样快速的运转着,甚至有些由于运转过度而变得混乱了。 魏亮还是依旧是伴着早上八点上课铃声的响起跑进教室,在老师走上讲台的同时慌慌张张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边注视着讲台上的老师,边摸索着从书包里掏出眼镜给自己带上,然后就专心的听起课来。但这热心学习状态持续的时间要依李博来的早晚而定。今天也是如此,李博迟到了将近十分钟进了教室。他一坐下,就对旁边的魏亮说:“你脸今天怎么这么黑啊,是不是昨天看毛片熬夜来着?”魏亮说:“你来晚了是不是因为给车撞了,说屁话……”之后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但这只是在为后面的逗嘴在上着发条,只要稍有话题两个人就又会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早上的那段邂逅使陈曦很难集中精力。可能是心真的被架空了,而后心底又被垫上了什么东西,陈曦觉得心里感觉特别的异样。陈曦不断的回味着早上那奇妙的瞬间,而当思绪再次回到教室的时候,他就习惯性的看着窗外操场上的国旗。国旗在湿润的空气里颜色显得鲜艳了许多,在风一阵阵的吹拂下它与陈曦的心情一样显得躁动。 陈曦习惯把自己的心情记录在纸上,然后再把这纸收藏起来或者干脆仍掉,因为对与他来说写东西可以让他的心里觉得舒服。但陈曦写的更多是自己觉得糟糕或者复杂的心情,因为这些事情见于纸上就不至于再缠绕徘徊于心头了。至于让他觉得幸福的事情他却很少写出来,他也试着记过以便自己日后重温这好心情,但他发现自己高兴的时候很难静下心来去写东西,甚至连写出的文字也都是歪七扭八的。陈曦有了把今天早上的事情写下来的想法。于是他拿出了自己的CD机听着音乐暂时避开了教室中的声音。他在随意的从座位里翻出的旧报纸的边缘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早上见到女孩儿像个发光的天使一样在刹那间照亮了自己的心。我惊异于她竟与自己心中虚构而出的理想中的女孩是那么的一样,仿佛那个幻想也由于她的出现而终于清晰于心了。那一刻仿佛自己心中的阴暗晦涩的部分也由于她的出现而明亮了,我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这也许是老天的安排吧。 但她是在排练,她是在表演,在表演给周围任何一个可能看到她的人看。我也许只是一个标准的观众,在另人目眩的表演里一同入了戏……” 写到这儿,陈曦突然沾沾自喜起来。他觉得自己成熟了,有了很强的判断力。他把早上见到的这个表演班女生的感觉同自己喜欢电影明星梅格瑞恩的感觉归为一类,认为这喜欢的感觉是不实在的。其实,陈曦这么去想也在情理之中,因为那女生当时确实是在表演,但除次之外陈曦的对自己感情的判断就完全是处在回避和自我保护的状态之下了,他那长期在心理搭建而起的将爱情拒之于外的心墙仍旧在深深的影响着他。 陈曦想等这个女孩排练的戏在学校里演出时自己一定会去看,并且还要为她鼓掌喝彩。自觉对感情终于可以收放自如的陈曦继续在旧报纸上写到: “希望可以再遇到她!” 写完,陈曦就将这报纸夹在了书里,顿时他觉得心情也随之舒畅了许多,他也终于可以安心于课堂来。 教室里正在进行的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五十多岁面相温和的男子。他很聪明而且因材施教,讲课的方式非常迎合中专学生的胃口。他的妙语连珠,使所有的人都能自觉的专心听课。有的时候,他的经典笑话用完了就在课堂上讲他身边的见闻。学生在语文上听尽了人间的嘻笑百态,以至于到了现在只要见到了语文老师本人笑神经就会自发的跳动起来。 正当课程进行了一半课堂气氛稍显沉闷的时候,教室外的胡同里传来了有警车驶过而发出的尖锐的警笛声。这时语文老师用手举了举架在鼻子上的眼镜说:“每当我听见这声音心里就发怵……同学们啊,你们没进过监狱你们不知道……” 而后班里立刻笑声四起。陈曦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可以很自然的观察到教室里面每个人的动作。班里要属李博的动静最大,他边笑还边用手拍着自己的大腿,他的笑声甚至压过了全班所有人的声音。陈曦注意到祁月只是看着前面微微的露出了笑容,她此时看上去很文静,显得比平时更可爱了。但陈曦又想祁月可能是由于刚才的警笛声而联想起了昨天打人的事,心理觉得恐慌才会出现这略显深沉的状态吧。 中午,陈曦,魏亮,李博他们一起到学校边上的小饭馆去吃午饭。在西城艺术中专里性格稍微外向的学生就会主动和他们三个打招呼。这种人缘在他们刚刚进入一年级的时候就建立起来了。 李博当时总穿着肥大的衣服在学校里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当时还是二年级的几个人传出话来说看他不顺眼,并且要治治他好让其他的新生也都老实点儿。 心里早知道情况的李博一次打篮球时就故意找二年级的茬儿,二年级人的在当时拿身强力壮的李博没任何办法的情况下就恐吓他放学以后在学校门口等。下午两点半放学李博找来的自己叔叔,他叔叔还带了十几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这帮人在学校门口一站,那几个准备教训李博的二年级学生都被吓得不敢出校门了。看到了二年级的人怕了,李博也明白这回占到便宜事小,相比之下能和这帮二年级的成为朋友事大。于是他先把自己找来的人散了,还要请二年级的那帮人吃饭向他们赔礼道歉。 二年级的保住了面子,就高兴的与李博以及陈曦和魏亮一起坐到了饭馆里。那顿饭以后他们便化敌为友了,并且相互依靠着互相帮忙。现在,在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李博他们三个不好惹情况下,他们又对与自己同级的和现在的一年级的人表现得友好,所以他们在学校里有着不错的人缘。但陈曦明白这大部分是一种假象,除了魏亮和李博以及祁月是自己真正靠得住的朋友以外,其他人对自己的友好可能只是出于需要或者是对他们的畏惧。除了对这种在中专里倍受注目的状态觉得有些别扭以外,陈曦就觉得中专里的生活再没有什么可让他感到失望的了。 陈曦他们来到了一个学校门口的小饭馆。一进去,饭馆里的女老板就主动热情的来招呼他们。陈曦看到在靠里的位置上坐着表演班的四个女生,早上见到的那个陌生面孔也在其中。她是背对着陈曦的,没有了早上阳光温柔的笼罩,她的肩膀显得宽但有些单薄。四个女孩中只有她没穿校服,上身是一件暗红色的运动春装,扎起的小辫在耳垂高度倔强的翘起。如果说早上的阳光渲染了她的美丽,那么此刻她淡雅的气质却在照耀着别人,陈曦第一次看另外的那三个表演班的女生没有一点儿反感的情绪。 陈曦他们习惯性的挑了在靠窗子的位置上坐下,因为那里可以清楚的看到故宫博物院的灰墙和护城河。李博刚坐下就大喊了一声:“老板娘……三份抄饼!” 陈曦用余光看到早上见过的穿着红色春装的女孩由于李博的喊声而向自己的这边看过来,陈曦立刻感到紧张甚至连后背都有些僵直了。他意识到自己夹着烟的手放在盘起的腿上面的动作是那么的寒碜,但他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这女孩回过了头他了才迅速的将胳膊和腿恢复到了自己觉得正常自然的状态里。 李博把头伸得长长的对陈曦和魏亮说:“那边表演班的女生,中间穿红衣服的那个是刚从崇文艺术学校转过来借读的。我听说他们班同学说,这小妮子竟当着老师的面装嫩了……”听了李博的话,魏亮和陈曦一起向她们的方向看过去。表演的另外三个女孩儿发现了陈曦他们在看自己,就立刻边冲他们笑着边打招呼说:“李博,今天妹妹请你们吃饭。尽管要,别客气,低于一千块我可不结账……” 李博边点头边说:“成……”然后就喊了一句:“老板娘,把我们的抄饼换成鱼翅捞饭!” 饭馆里的所有人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玩笑,所以没有人真的会去理会李博的话。而红衣服的女孩却又转过头向陈曦他们这边看过来。陈曦发现她长相的确比表演班的其他女生显得端庄,除了挺直的鼻梁脸上的其他的线条都非常的柔和。由于陈曦的目光过于直接了,这女孩不得对陈曦羞涩的微笑了一下。陈曦依旧难以从容,还没来得及用个微笑去回应她,女孩就回过头去了。陈曦发现她笑的时候也有一对酒窝,并且与祁月的一样深且圆润。 魏亮问陈曦:“你不会认识她吧?” “不啊,今天早上自行车倒在她身上了。”陈曦说。 陈曦想魏亮和李博也许就要拿这个事在中午没完没了的开玩笑了。正巧,这时抄饼端上来打断了他们的话题。李博对魏亮开玩笑说:“你手今天怎么这么黑啊,是不是昨天偷看女的洗澡扒墙头着,后来没洗手?” 陈曦说:“不能吧,魏亮从来就不洗手。李博,你见过没?我好像没见他洗过。” 李博又发出他那夸张的巨大笑声,而魏亮假装生气站起来要走。李博立刻一把魏亮的那份抄饼拽到自己的身前说了句:“你赶紧走……”然后自己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魏亮马上笑嘻嘻的坐了回来,向前探着身子说:“博哥,给我留点行不。” “走吧,走吧……” “我错了,博哥” 李博这才将自己那份还一口没吃的抄饼推给了魏亮。这种玩笑开了太多次了,魏亮不会真的走李博也不会真的把他的抄饼吃完,所以陈曦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想现在表演班的三个女生一定在给她们的新同学讲这三个电视节目制作班的学生。她们会怎么评价自己?是叫红衣服的女孩小心尽量避免和自己接触,还是说这三个人虽然看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人还都是挺好的。 陈曦突然想看看红衣服的女孩是否化妆。他假装看着饭馆里面的其他人,目光却不断从那女孩的侧面扫过。女孩的脸长得很白,中间还透着点儿健康的粉红色,学过化妆课的陈曦判断出女孩甚至连粉底都打过。陈曦不由得心里觉得一阵欢喜,他已经渐渐的开始找理由把这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女孩排除于自己中专的女生行列之外了。陈曦他们还没有吃完饭,四个表演班的女生就离开了。 思绪一旦处于异常的状态陈曦就习惯向远处看,好能让自己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饭馆窗外护城河河畔的柳树的枝条显得沉甸甸的,这些柳枝的舞动一年四季都显得轻柔优雅。陈曦上中专将近两年了一直在关注这排柳树,他喜欢它们任何季节都有看似茂盛的生命力,哪怕是在深冬,柳叶黄了但还依旧挂在枝条上,就连狂风也只能屈服似的从它们松散的缝隙里穿过。至于这里的柳树为什么到了冬天不落叶,他一直想找园林工人问问,却一次也没有见过有人修剪过它们。 陈曦所在的电视节目班和表演班是邻班,而且学校本身就只有十几个教室的大小,所以从那天起陈曦总能看到这红色衣服的女孩。陈曦有时候刻意去躲避她的目光,但更多时候会忍不住的注视着她优雅的脸和动作。女孩也意识到陈曦对她的关注,二人的目光在刻意的相互躲闪时又常会出现相互对视的尴尬。陈曦开始后悔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中午没和她主动打招呼,他想要么这么多次的遇见现在两个人肯定会是好朋友了。渐渐的陈曦开始期待能有机会和她说上话。 表演班里有一个叫王璐的男生,在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称呼他的小名“路子”。路子做事有原则又通晓为人处世之道,所以班里人都听他的而且选他为班长,他也是和李博他们三个关系相处最好的外班人。虽然由于路子脸上长了一脸的粉刺让陈曦见了就觉得恶心,但他没有其他表演班男生的那种惺惺作态,所以并不讨厌他。 路子有一天找李博帮忙教训一下自己班里刚刚从崇文艺术学校来借读的一个叫石迪的男生,原因是说他在班里太张扬了。因为知道表演班大多人都和路子人心一致,爱管闲事的李博便痛快的把这个事情答应了下来。 三月中旬的天气早上还有些特别凉爽的风,但一到了中午太阳的温度就会和风调和在一起,使人觉得躁热。还有漫天乱飞的柳絮也同样让人心烦。就在这样的一个中午,李博打球时被那个叫石迪无意的用胳臂肘碰了一下,他就找这个机会把人家给打了。动手的时候陈曦和魏亮也都在场,他们看到表演班的十几个男生没有一个上来拉架的自己也没有上前去劝。直到看石迪被打得摊在地上,再不拦着就会出外伤的情况下,陈曦和魏亮才上前去拦李博。这时,表演班所有的男生也假惺惺的跟着上前拉架。 这一切过程都是场表演,从开始李博的愤怒就是假的,后来的劝架也是。被打的人很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其他人的表演让他吃亏吃到了敢怒而不敢言的地步,对于他来说这表演的唯一益处就是可以自欺欺人的找到点儿尊严。这种心机,对于李博和路子来说早就运用的自如,还有陈曦和魏亮也是一样。每次打架前他们都像饭前洗手一样习惯的先将自己处于有利的地位。 下了下午的第一节课,李博,陈曦,魏亮一起到厕所里抽烟。厕所通风不错,没有什么异味,但是还是被抽烟的人给弄得乌烟瘴气的。陈曦他们刚刚抽了几口,路子就双手插在兜里走了进来。他问陈曦:“有烟吗?” 陈曦看他手都不伸出来就说:“没有,嘴里的要不?” 路子又大摇大摆的走到魏亮的身前问:“有烟吗?”魏亮也回答说没有。 等路子刚要走到李博的前面,李博就说:“我也没了啊……你别过来。” 路子点了下头说:“行,都没有。我走了……”说罢便往门外走。李博以为他真生气了,就连忙说:“回来,回来,爷赏你一跟。” 路子停在了厕所门口,装腔作势的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还没有打开的中华烟,他边撕着外包装边说:“都他妈的不仗义,本想给你们来着,算了……” 李博看见了他手中的烟,立刻笑嘻嘻的走到路子跟前说:“路哥,小弟错了,给跟吧……”正当路子得意洋洋的时候,李博一下就把他的中华烟抢到了自己的手里。陈曦在旁边看着,笑得不小心把手中的烟都掉在了地上。 都是被烟雾所笼罩着,而真正是来上厕所的人,却不敢往厕所深处走而且还都要装作什么都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玩笑开完了李博也正经起来,他从烟盒拿出了一根烟给了路子并且给他点上。然后又给陈曦和魏亮每人扔过去一根,自己拿了一根后就把剩下的烟主动还给了路子。 路子讲话只要是收起了笑容他脸上的粉刺脓包就很明显,所以陈曦他们都不愿意看着他。路子说刚和石迪聊完,那家伙果然懂事多了,还说周末要请新班集体里的同学人吃饭。路子想周末吃饭时叫上李博他们三个一起,可李博却没有答应。 周五陈曦一直熬到了午夜两点。睡觉前烟瘾突然而至,于是他为了抽烟而将卧室的窗子打开了并依在了窗边,从而可以尽量让烟散到外面的空气中。吸了第一口烟,陈曦就被美丽的夜色所吸引了。他眼见的是明亮的路灯光,闻到的仿佛是露水伴着青草发出的淡雅的香味,耳里虽然什么都没有却得到了生活在城市难得的寂静……嘴里吐出的缕缕白烟旋转着消失在带着暗红色的夜之空中了,这是一个乌云密布没看星星月亮的夜,陈曦从中体会到了作为一个旅者的轻松心情。愉悦的心情也让他想起表演班的红衣女孩,他发现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几次见到她的场景自己都能够清晰的回忆出来。仿佛想着她那优雅的美,这个夜真的是算得上完美了。烟抽完了陈曦还久久的站着,直到听见父亲的下夜班回来的开门声他才快速的将窗子关上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陈曦就接到了李博打来的电话。李博说路子叫他们三个参加今天表演班的聚会,晚上先吃饭然后去唱通宵的KTV,所有的费用都是那个叫石迪的一人个人出。李博说他自己已经答应下来了所以要陈曦也务必去。陈曦想李博平时也讨厌凑表演班的热闹,但今天主动说去肯定他是有什么原因的。在无论怎么问李博他都只是说由于闷得慌的情况下,陈曦还是答应了下来了。 接完电话后,陈曦躺在床上想那个穿红色春装的女孩晚上也应该会出现,因为毕竟是崇文艺校的男生请新班集体里面的人吃饭,她也应该会利用这个机会和自己的新同学建立友情。于是陈曦的幻想着晚上有可能出现的和这个优雅的女孩第一次说话的情景,很快的又进入了梦乡。 李博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他是由他妈妈带大的。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妈妈只顾和李博的爸爸怄气,对李博的学习完全是放任不管。等到一切都平息了,李博的学习已经跟本跟不上同班同学的步伐了。等上了初中,厌烦学习的李博就开始勾结学校外面的人,他成了学校里面最能惹事生非的人物。而他的妈妈那时经常会无可奈何的到学校去苦苦哀求的校长别给自己儿子处分,而且她说到动情就泪流不止。校长看这个可怜的单身母亲把自己儿子的错误都归结于自己的疏于管教,出于对李博母亲的同情对李博的错误也就一再的放任了。 正如陈曦所想,李博想去参加表演班的聚会是有他的原因的。昨天周五李博没有到学校上课,他在医院查出了自己得了糖尿病。这种病医学上没有特效的治疗方法,而且青少年患这种病也是不多见的。在从医院出来回家路上的一个多小时里,李博感到非常的难过,他觉得自己活过的这十七年里赶上了人生的种种灾难。 但过早的承担了来自家庭的不幸,锤炼出了李博现在这个嘻嘻哈哈的性格。到了家,睡了一觉,当早上接到路子发的邀请他和陈曦与魏亮去参加表演班聚会的短信息他就又回到了以前兴奋的状态之中了。 也是因为这病使李博原先就有的过一天乐一天的人生态度更加的极端了。从前他就不回忆自己的过去也不畅想未来,只是在乎眼前的快乐。对于李博来说他的心灵在九岁父母离异使就受到了创伤,这是种没有可回转的余地的痛苦,它左右着李博的未来,让他对人生有了无所谓有无为未来的漫不经心的态度,所以他不会在痛苦中成长而只是在不堪回首中越发的堕落。 李博白天一直都在玩电脑网络游戏,他乐在其中也深陷其中。陈曦醒来后也同样用电脑游戏打发时间,但他却总是心不在焉的。他往往将游戏中的赛车开到了终点后才回过神来,然后他便吃惊于自己在全无意识的情况下仍旧赛出的第一名的成绩。幻想的多了,渐渐的使陈曦产生了渴望,他期待于晚上这次聚会能使他和那个让自己如此想念的红衣服女孩建立起某种关系。以至于陈曦觉得整个下午的时间过得很漫长,常常使他感到烦躁。 因为觉得是个小集体所以陈曦,魏亮,李博事先约到个地方集合,然后再一起来到了表演班聚会的地方,一个叫“江南渔乡”的看上去比较高档的饭店。随着领位的服务员把门打开,陈曦他们走了进去。一进门便是一座小假山,上面有人造的小型水车在缓慢的旋转着。大理石的地面光泽荡漾着饭店四壁黄色灯光,走廊两边点缀的木刻使这里的显得高雅。李博对着陈曦和魏亮吐了吐舌头,因为他们三个还是第一次被人请到如此高级的地方吃饭。 路子叼着烟笑着迎了过来,然后领着他们三个去了包间。表演班有谁回来,以及他们进门后那帮人会怎么寒暄,陈曦都已经料想的差不多了。唯一可让他兴奋的就是那个女生究竟来没来。 路子刚把包间的门打开,陈曦便看见了她。她依旧穿着那件暗红色的春装,一只手里拿着手机正发着短信息。听见了门响的声音她慢慢的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有使陈曦有意识的注意起自己的举动来,他甚至觉得自己走路的样子显得有些笨拙。 坐在那女孩身边的是那个被打的那个山东艺术学校的石迪,在他的左边是给陈曦他们留的位置。而李博懒得往里面挤,就让挨着门口的三个人往里面挪位置,他们三个就直接在挨着门的地方坐下了。而陈曦坐的正对面便是那女孩。 在陈曦看来,考进表演班的不论男生女生入学都是因为做着明星梦,而且是由于自己初中的学习成绩不好所至。他们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表演,但他们并不能深深的体会到一夜成名需要有多大的智慧和机遇巧合。而现在他们十六七岁,正在度过的是表演之路最为黑暗,稍稍不小心就回使自己前功尽弃丧失个性变平庸的年纪。他们现在有着非常突出的共性,男生男子气十足,而女生显得活泼大方不拘小节。他们在演出话剧的时候声音显得干涩空洞,而跳的韩国舞却可以让台下的观众为之雀跃,陈曦觉得这些表演班的人和自己一样有许多无奈。但陈曦想坐在自己对面的从崇文艺校借读而来的这个女孩绝对不是如此悲哀的一类,她就像四月的风一样有着自己温柔的特质。 餐桌很大,所以每个人都可以坐得随意舒适。桌上的两层桌布都是米黄色的,只是有颜色深浅的细微差别。小块的玫瑰色餐巾被从中间对折成蝴蝶结的形状插在了玻璃杯中。玻璃杯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晶莹剔透的光滑质感,杯口反射的光线行成的光环颜色均匀的渐变着。陈曦的目光随着转盘的转动很自然的落在了对面的女孩的身上。陈曦发现她发短信息用的是左手,而且不像其他人那样低着头看手机屏幕而是头依然抬着只是低垂下眼睛向下看着。单看她脸的这样子仿佛是呼吸均匀的睡着了,陈曦觉得自己也仿佛突然避开了包间里其他人的言语而进入到了一个似梦一样精神可以到处游荡的状态之中了。 等菜上齐了,石迪站起来给每个人的杯子开始倒啤酒,没有一个人谦让他,所以这个倒酒的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等到了陈曦这儿,陈曦才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玻璃杯上。被注入杯中的啤酒成亮黄色,这些黄色的液体在杯底翻腾旋转之后渐渐的安定下来才充满整个杯子。白色的泡沫就在这一瞬间升腾出来,在达到了将近溢出的极限后才开始渐渐的逐个爆裂而消融掉。 陈曦发现只有对面女孩的杯子里装的不是啤酒而是橙汁。橙汁很浓,这些橙色液体装在杯里凝固不动时候就像是果冻一样有着滑腻的光泽。一起喝完了第一杯酒陈曦就不耐烦的自己给自己把酒到上了。他无心与别人的谈话。他发现对面坐的女孩和自己一样,心思也全不在这里。她像一个局外人,除了偶尔和旁边的女生小声说几句话,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自己的手机上了。从前是理智让陈曦克制自己的思绪,但几杯酒之后陈曦就完全丧失了意志。他觉得对面坐的女孩无疑是独一无二的,她便是自己一直千辛万苦寻找的会改变自己一生的宝藏。 三个人里一向冷静的就属魏亮了。每次遇事总是李博先发火,而陈曦不爱发火但是只要是一气急败坏起来往往比李博更暴躁更难以劝住。一向机警的魏亮,从坐下来开始就发现陈曦总是看着对面表演班新来的女生。魏亮见陈曦有了些醉意了就抓住这个时机问他: “是不是看上对面那个崇文艺校的姑娘了?” 陈曦开始没有听见,魏亮又重复的问了一边,陈曦这才点点头。魏亮笑呵呵的继续问陈曦:“那祁月呢。” 陈曦笑着把头凑到魏亮的身旁说:“可别说了,谣言就是这么起来的。我对她可没这意思,我和你和李博一样那她当哥们儿。” 其实,陈曦对魏亮说这些话时状态还是清醒的。他对魏亮说了实话,一是对朋友他不想隐瞒什么,二是觉得每次到关键时刻魏亮总能恰当的帮上自己的忙,也许这次也会是如此。 吃完了饭,石迪结了帐。所有人就都走出了饭店,准备打车去唱KTV。春雨过后的湿润微凉的风,趋散了每个人身上的酒气。陈曦也感到清醒了许多,他对着天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雨后的天空非常晴朗,星星仿佛被水浸染过一样成了近在眼前的明亮晶体,而天空被这些耀眼的晶体照耀得像是被覆盖上了一层发亮的膜,陈曦发觉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明亮的夜空。 路子打了一辆出租车自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陈曦他们三个坐在了车的后排座位上。透过车窗陈曦看到了山东艺校的那女孩,一阵风吹过,她瑟缩着将暗红色的春装的拉链一直拉到了领口处。 刚上了出租车,路子就开始和坐在后面的陈曦他们找话说。他们聊到了今天请客的石迪,魏亮问路子:“你们班新来的那个小子挺有钱的吧?”路子听了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过头来对着魏亮嘿嘿笑了。这是种心领神会的笑,可怜的石迪完全不了解他所借读的这所新学校。他原来以为通过这回的慷慨解囊就可以使自己和其他人成为朋友,但恰恰使他陷入了另外的一种困境,原先他只是由于性格里张扬的因素招到了路子等人的反感,而现在是他的财富被路子惦记上了。 对于陈曦来说魏亮的笑容他已经看得习惯了,而路子那张长满粉刺脓包的脸笑起来却让他觉得特别的隐晦可恶。而在陈曦内心深处痛苦也在于此,他觉得与初中时的纯真相比自己现在的笑多了许多的功能性,可悲的就像只用说话去取悦于人的鹦鹉。 对路子他们的谈话感到特别别扭的陈曦将车窗打开,把脑袋靠在了车窗与座椅靠背的夹角处。带着水气的风呼呼的打在陈曦的脸上,没坚持多久他就感觉凉风从脖子直灌到他的前胸后背,于是又被冻得将车窗关上了。心绪难平的人总愿意让身体去承受什么,所以一路上他都不停的将车窗开开关关……不断感受着冷暖交替的陈曦此时看上去像个小孩子,目光单纯清澈的望向头顶的天空。 陈曦他们的车最先到了地方,路子付了车费之后又把李博扶到了大厅的沙发上,陈曦和魏亮在后面跟着也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大厅的一面是通体的落地玻璃窗,大厅里面的灯光以深蓝色为主,装饰物是以玻璃的透明物体为主,所以坐在里面仿佛有种置身于水世界的清凉。 大厅外又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红衣服的女孩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付了钱之后就下了车,看到她陈曦便在沙发上将身子坐直了一些。旋转门让女孩晚其他人一步进入了大厅,她进来后停在原地用视线找着自己同学。她这暂时的停留,高挑的身材和暗红色的春装显得非常夺目,仿佛整个大厅是一块透明的蓝水晶而她就是镶嵌其中的红宝石,红宝石的璀璨夺目使水晶成了她的衬托。 从大厅到KTV包房的路上,魏亮叫住了一个表演班的女孩。她名叫张萌,别人都称呼她“萌萌”。萌萌刚上中专时和魏亮谈过一段恋爱,但后来因为萌萌和别人好了他们二人便分手了。中专的漫不经心的环境里使两个人分手后都很从容,现在他们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的亲密相处。其实对于魏亮来说他心里也受到了伤害,但他很会克制,在心里打上个烙印让之后就再不去想它了。 陈曦就走在魏亮和萌萌的后面,魏亮用陈曦刚好能听见的声音对萌萌说:“我们陈曦好像看上你们班从崇文艺校来的那姑娘了。”萌萌说:“是吗,陈曦开窍啦……”说完,二人就都回头冲着陈曦笑了。 他们的话陈曦听得一清二楚,并且也明白魏亮的用意。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认同,而是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陈曦采取的是种中间的态度,因为这样可以使他保护自己并且方便进退。 刚开始唱歌,李博的酒劲儿就醒了过来,他兴致勃勃的和路子一起给其他人做起了表演。他们用摇滚的唱法唱着当下流行的歌曲,在唱周杰仑的歌时还用麦克风当作双截棍比划着,而唱到兴奋时还会拽起某个表演班的女生一起舞蹈一阵。陈曦平时就不喜欢这样吵闹的环境,他不断的透过李博舞蹈时闪出的缝隙看着对面坐的红衣服女孩。女孩对于李博的表演也不是那么的关注,她更多的时间只是微笑着注意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李博和路子唱累了,就轮到表演班的其他女生们了,她们不但人长得漂亮并且歌唱得也好,她们可以随着任何一段音乐而变得柔情似水或者是激情四射。等萌萌唱完了,她和另外一个女生起来一起去洗手间,红衣服的女孩可能是闷得太久了也跟着她们出去了。 有三首歌的功夫,她们三个人就每人端着几杯饮料回来了。由于刚才在来包间的路上陈曦没有明确表态,所以萌萌只是挨着魏亮坐下,然后顺便又拽了一把红衣服的女孩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这样以来,红衣服的女孩就挨着陈曦坐下了。由于包间里面比较窄,陈曦感到自己的腿成了沙发的一部分承受着来自女孩的重量,而在这瞬间他心里流动的血液就像他面前的饮料一样有许许多多的气泡蹦跳着,他的心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分。 这身体的接触打破了将近半个月以来陈曦只是在心里关注着她的界限。陈曦终于感到这个女孩不是个虚幻的舞台上的人物而是个实实在在的存在,这个存让陈曦十七年来第一次切实的感觉到了心脏压迫胸膛的剧烈跳动。陈曦觉得仿佛前半个月他就开始在为迎接这个心跳加速的瞬间而小心翼翼的活着了,那些理智克己也在帮助点燃了他的愉悦心情后而瞬间蒸发掉了…… 当萌萌靠在了魏亮的怀里留出的空间,使陈曦和身边的女孩坐的都可以舒展些时,陈曦装作很随意的目光依旧看着电视屏幕只是将身子向红衣服女生靠近了一点,说:“你怎么一直不唱歌啊?” 女孩先是笑笑然后说:“今天不想唱。” 陈曦听见了将头转向她说:“看样子,你唱歌应该比她们好,你唱吧……你会唱什么我帮你点,孙燕姿的歌怎么样啊?” 可能是一次说的话过多了,陈曦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而女孩也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最后女孩还是指着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 看女孩找借口自己嗓子不舒服陈曦也不再劝她了。陈曦虽然回过头来,但刚才女孩摇头的动作却依然还在他的脑里回荡着,仿佛她一切的动作表情都过于的优雅让陈曦到了陶醉于心的程度。 陈曦得意于其他人没有注意到刚才自己的举动,还觉得这次自己应该没有给她留下不怀好意的印象。平时陈曦习惯看书看到夜里十二点以后才睡觉,所以到了凌晨两点自己虽然一只歌都没唱,却没有丝毫的困倦。而自己身边的女孩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头稍稍的歪向陈曦这边,睡着的模样显得很端庄。闭上的眼睛眼皮显得很薄,两片嘴唇之见露出了一点儿隐约可见的缝隙。陈曦看着这个缝隙,觉得它就像个小小的将近饱和的入口,里面似乎隐藏着一个非常玄妙的世界。这湿润且柔软的嘴唇陈曦看得久了,甚至有了想用手轻轻碰碰它的冲动。 对于陈曦,如此沉醉于一个女孩的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所以他觉得他可以因此证明自己变成熟了。他认为现在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对于美的审视,再不是那个盲从的人了。他觉得心中现在反复翻腾的力量就是他自己一直追求的控制力,他终于可以从以前的压抑中解脱出来,去冷静的安排属于自己的未来。对生活有了全新期待的陈曦又看了看静静的睡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他觉得这非常的不可思意,自己的身体里怎么会突然多出了一种只能叫做灵魂的东西深深的被她吸引着。这吸引像晨光由远而近的将地面照亮,使陈曦内心深处的一切也都逐渐被披上了一层全新的色彩,以至于他过去的那些对于人生的态度也就此而改变了。陈曦想除了宗教里那些超越现实的关于前世今生轮回的学说,就再无法解释这种存在与人与人之间的感召力了。 过了一会儿,身旁的女孩醒来揉了过来揉了下眼睛,便出了包间。陈曦估计她是去洗手间了,他想等她出来时自己刚好可以找机会去接近她,于是他坐了一会儿后也出了包间。 在女孩从厕所出来的必经之路,陈曦假装看着走廊里的水晶花瓶而安静的等着她出来。等女孩出来了,他们很自然的相互微笑了一下。陈曦对女孩说想请她帮自己一块儿去给大家伙拿饮料,可能是也不喜欢吵闹的环境,女孩点头答应了下来。 可能是女孩的优雅的感染,陈曦走起路来也将身子挺直了,还故意装出来开朗的性格。陈曦边走边告诉女孩中专里的其他人不知道谦让就知道自己唱自己的,而女孩表现出关切的心情听着。后来,陈曦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叫“安心”,和自己同岁是山东省泰安市人,是从山东艺校到崇文艺校借读,然后又转到了陈曦现在的学校。陈曦还要来了女孩的电话号码。陈曦明白她绝对不属于中专表演班女生随随便便的一类,所以得到了女孩的电话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女孩叫“安心”的名字,陈曦觉得这个名字如她的人一样在自己的心里从前就反复的出现过,可能是在幻想里,可能是在梦里,可能在前世……但陈曦也不确定。 在回包间的路上由于两个人手中都托着装饮料的托盘,所以就无法再并肩行走走着。陈曦看到走在前面的安心脑后扎起的小辫翘得很高,露在它下面的后脖颈显得非常的洁白。有几根柔软得梳不进小辫里而的头发零乱的落在这个洁白之地,使她的后脖颈的线条看起来如涟漪显得生动却又难以捕捉,陈曦从来没有特别注意过女孩的这个部位,但安心这里的美虽然难以形容却成了他日后赞美一切美丽的喻体。 回到包间之后,陈曦就陷入了对生命中奇异的人和人相遇现象的思索。他记得以前当故事读过关于轮回转生的学说,据说前世的人死后意识会像颗种子一样埋在他来世的生命里。陈曦想自己对于安心的种种情感,可以这么解释为是由一种潜藏的意识而萌发出来的…… 第二天清晨六点,所有的人从KTV里出来。陈曦觉得头晕的并且有涨痛感,于是他到家便睡下了。他的思绪也被带入了他的梦中,他梦见了安心也在睡着,但在梦里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侧身躺在一张点缀着白色图案的蓝色床单之中。在梦里陈曦的心情也和现实中一样,因为看见她而感到愉快。 他一直睡到了下午两点多,看着被窗帘过滤而成的暗黄色的光线落在屋里的,陈曦觉得自己的周围到处洋溢着都是幸福的气息,他甚至想就这么睡下去再不醒过来。 一直到落日的桔色光线缓缓的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屋子来的时候陈曦才真正醒过来。起来后,他发现爸爸妈妈都出去加班了。他想借着一天中最后的光亮将今天的心情记于纸上,但他又被落日有些刺眼的光芒给迷住了。他捕捉着窗外其他建筑物玻璃的反光面,发现这些光亮总是瞬息万变的,一会是个亮点,一会儿是个亮面,或者干脆变成一道明亮的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反光的亮面逐渐的被黑暗所取代,而陈曦依旧向窗外看着。陈曦发现原来他的心完全沉醉在了安心给他带来的喜悦之中了,这种极度的生之欢跃无所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无所谓眼前看见了什么,它甚至伴于呼吸麻醉了自己整个身体…… 正文 第二章 美术史的老师在课上放了个关于非洲原始部落的纪录片。片子中炎热干涸的土地,被驯服了的野兽,赤裸的生殖器,妇女干瘪的乳房,看上去都充满了蛮荒和闷热的气息。黑人们把粪便烤干过水制成咸味的调料来食,大部分黑人在年少时没有实施任何的麻醉就要实行流血的割礼,还有的部落,黑人都以在身体的各个部位纹身、穿洞以能多佩戴饰物为美。 祁月的肚脐上扎过洞,上面带了个银环,所以看片的过程中,别人就都把她与非洲黑人联系在了一起取笑。看到同学们在窃窃私语,美术老师就解释说:“非洲人以为身上的洞越多就越性感。” 这句话引爆了同学们的笑声。祁月无奈的用手心托住下巴,然后用指尖敲着下嘴唇,她是在故意学着动画片《猫和老鼠》里汤姆猫的动作,好像笑她的人就都是一时间里捉不到的老鼠而已。 她第一次漏出肚脐,是在中专一年级同学们都还不熟悉的时候。那天是在画室里,她脱下了上衣外套,里面就剩件掐腰的白色衬衫,肚脐上的银环明亮的露了出来,点缀出了苗条的腰身。等到她的裤子上蹭了水粉颜料,醉心于画画的姿态就更是让人心动了,不过这美好仅仅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她就满画室转悠,还让陈曦帮她改画。那天她穿了肥大的帆布库和紧身的七分袖白衬衫的模样,至今陈曦还无法忘记,同样难忘的还有她那张画面乱得除了撕掉重画就别无它救的画…… 片子放完,也正好到了午休时间,朋友四人在一起吃饭,李博开玩笑的说到:“祁月,你把手机挂在肚脐眼儿的环儿上吧,省得丢了。” “滚蛋……咱们五一长假去旅游吧,没见过的东西那么多,而且这可是咱们在一块儿的最后一年了。”祁月是受了纪录片的影响,也为了转移开关于她肚脐的话题。 “去非洲吧,你有洞,所以比别人性感。”李博说。 魏亮见两人要喋喋不休了,就赶紧说:“是不能老在北京呆着,见见世面也好。” “而且是最后一年了,咱们还没有一起出去玩过……你的意见呢?”祁月问我。 我说:“好啊,出去玩,我随时。咱们看非洲人吃带毛的老鼠恶心,也许一千年以后别人看了咱们也会恶心呢。” “我就不信孙子敢恶心爷爷……”李博说。 其实陈曦想出去玩,不是因为有感于外面世界的丰富多彩,而是在学校里他实在是过的有些压抑。和安心那件事之后,他总觉得表演班的不知情者在仇恨他,知情者在嘲笑他,所以只要暂时的避开学校对陈曦来说都是件乐事。 关于出行的话题还没有结束,李博就接到了他妈妈打来的电话。李博最近总是出很多汗,昨天在医院做了检查,所以现在又要到医院去看结果。他匆匆的吃完了剩下的营养餐,就赶紧和老师请假去了医院。 魏亮觉察到不太对劲,因为如果是正常的结果,李博应该是没有必要亲自再去一趟的。 “走,去追他去,看看怎么了?”陈曦说。 “你别老这么冲动行不行。你不怕逃课老师给你妈打电话啊!”祁月说。 “那不去了?” “反正我去,我说给李博送他的书包,说他的书包里落了挂号证。” “我说你打车去医院,又没带钱包……”祁月和魏亮都为自己外出找到了合适的理由。陈曦因为决心也要做个有心计的人,就决定一定要想出比他俩都高明的借口。 陈曦买了两份当天的京华时报,在下午上课铃响之前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告诉她自己买报纸的时候卖报者多给另外一份,所以现在想给人家送回去。艺术中专的老师对学生没有绝对的权威,只要稍微正当的理由,学生的要求就会得到满足,更何况陈曦假装要做的是一件好事。 祁月第一个,陈曦第二个,到了约定地点。而魏亮半小时之后才来,他说刚刚上课之前,班主任表扬了陈曦,说他是不因为善小而不为。 然而李博却一直没有回复他们的短信,也不接电话,后来竟然关机了。这是个不好的信号,以李博余生俱来的乐观精神,从来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只是大事大笑面对,小事微笑面对而已。在网吧丢了手机钱包他会自我安慰:孙子到把压岁钱偷了去。被打了他会安慰:孙子把爷爷打了。考试不及格他会安慰:爷爷逗孙子们玩呢。难道爷爷孙子的法宝今天不灵了吗,或者爷爷被爷爷的爷爷降住了……陈曦他们三个人都因为不好的预感而心情紧张。 到了人民医院门口,三个人就都止步不前了,因为如果李博真的有什么大病,他们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心里准备。 他们这样一言不发的等到了下午五点,才打车回了学校。教室的灯还亮着,是班主任特意在等他们回来。因为心里感到压抑,所以就没有人因为欺骗逃课而感到内疚。班主任看上去也很理解这种过失,她告诉他们李博得了糖尿病,下午已经在人民医院住院了,而他本人不希望有任何同学去医院看他。 青少年得糖尿病虽然早有耳闻,但发生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也的确让人难以承受。祁月一直站在原地,然后背着李博的书包,上中专以来她第一次湿润了眼睛。这时候,天还是暗蓝色,教室对面的居民楼住户的灯就全亮了,在这白天与黑夜的交界,让人感觉在梦里一样的不真实。 班主任要回了祁月手里的书包,而她起初还有些不情愿,班主任这才意味深长的笑笑说:“孩子就是孩子啊,糖尿病又不是绝症。” 回到了家,匆匆吃了饭,陈曦就上网查有关糖尿病的消息。刚刚查了一半,他就接到了魏亮打来的电话,他说有亲戚就是医生,说糖尿病如果养护的好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这与陈曦在网络上查到的内容差不多,但他还是把查到的消息也告诉了魏亮。 晚上陈曦睡不着,就趴在卧室的窗台上抽烟,白色的氤氲慢慢的上升,最后隐没在了发红的暗夜中。这一天感觉真的很漫长,好像一下就发生了几年里才能发生的事。虽然李博实在很不幸,陈曦却因此有了些幸免的感觉。他想,朋友还都是如此,那些被李博欺负过的人,肯定会快意的觉得他是遭了报应。陈曦又想起挨过李博一耳光的安心,就觉得这女子实在有些不吉利。 第二天地面湿湿的,看样昨晚下了雨,陈曦也终于知道了夜晚的红色是雨前的征兆。 一直是朋友四人,突然缺席了一个,陈曦感到很别扭,就在午休的时间又回到了画室里。画了一会儿魏亮就加入了进来。下午两点半放学后祁月也加入了进来。 三个人坐成个椭圆在石膏像前,都一言不发的画。当夕阳的橙色光线从屋顶的大玻璃照进来,祁月先停止了画画,在角落的台阶上坐下来。此刻,仿佛一切都如这显得怀旧的光线,忘乎所以的快乐已过去,现在已经是该伤感的时候了。 祁月的头发被夕阳照成了金色,静态中显得很美丽,她拿起了一个做静物用的假苹果,然后看着它说:“我觉得挺别扭的,李博得了那么讨厌的病,但别人都跟没事人似的……要是能在自己难过的时候,别人也没有笑容就好了。” 祁月的这句话很难做答,所以陈曦和魏亮就只有体贴的看着她,她继续说:“好在还有你们这两个朋友。昨天李博去医院之前,咱们提到了旅游,这是不是老天的安排啊!不如等李博出院后,我们一起去旅游吧。我们事先准备,然后给他惊喜。” 祁月的这个建议无疑是金子样的可贵,能为朋友做些什么的确能让另外两人感到振奋。祁月从角落里站了起来,然后到了石膏像前绕起圈,进入到了思考的状态,她说:“一定要去个特别的地方,不是非得是非洲,至少也应该是少有人涉足过的。” “别那么不现实,如果可以去东北的长白山,或者海南就好,因为毕竟很遥远,所以想必能有长途旅行的感觉。”魏亮说。 “去西南怎么样,那里气候好,云南、广西之类,而且也遥远。”陈曦说。 “西南啊?不是表演班的安心家在重庆,你就想去西南吧。”祁月说。自从那裤子事件后,祁月就对陈曦有偏见,她可能觉得他对朋友不够真诚,但也可能出于对他的好感。对此,陈曦却没有多想过。 “安心家在山东省!”陈曦反驳说。 “你俩别贫啊。咱们还是想想李博喜欢的地方吧。”魏亮在祁月反驳陈曦之前说到。 李博是个及时行乐的人,谁都没听他说过向往任何地方。他也没有什么喜好,就总是以“小爷”自居。少数的北京城里人觉得自己天生是爷,但不可能会有地方的人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孙子,面对他这唯一的乐趣,陈曦他们一时也很难想出好的主意。但多少还是有了些眉目,就是这次旅行的地方,除了可以刺激痛快的玩耍,还要让李博体会到当爷的滋味。 于是陈曦、魏亮、祁月三个人就开始想办法弄到钱。祁月卖了自己三双鞋,几件名牌外套就赚了一千多块钱。之后她又和陈曦,魏亮一起卖掉了手机,然后各自骗家里人说是手机丢了。之后,算上积蓄,三个人凑了有八千块钱。他们又开始策划出游的路线,开始静等着李博出院返校。 然而,艺术中专的班主任,经常会电话联系家长们,以方便管理这些学生。于是,班主任知道了陈曦他们三个同时把手机给丢了,就开始疑心起来。 陈曦和魏亮还能够守口如瓶,而祁月却忍不住父母及班主任的语重心长,就说出了事情的原委。然而祁月的爸爸却被女儿的友情感动,便亲自给她安排了可以让李博找到当爷的滋味的旅行。 祁月的爸爸制片了一部电影,半个月后拍摄完毕,然后要把完成的电影胶片带到四川洗印。胶片洗印的行业竞争很激烈,所以洗印厂有专门负责接待的人员,会很周到的招待客户们。于是,祁月爸爸想让祁月和她的三个朋友,带着这些胶片去四川,再安排洗印厂的人员带他们游览峨眉山、九寨沟。 但几乎是一夜之间,北京人都知道了“非典型肺炎”这种传染上就致命的肺炎。这灾难使本来已经成形的旅行破灭,而且陈曦他们也不再有类似的幻想了。 第二个星期,艺术学校就正式停课了。而李博也终于主动和朋友通了电话,在这个特殊的生命都异常脆弱的时期,他就能很坦然自己的糖尿病了,而且在医院的治疗过程里没有传染上那肺炎本身就是件幸事。 陈曦自己在家里心里感到很舒服,仅仅是因为离开了学校的缘故。一天画画的时候,他接到了安心发来的短信: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想回山东,但因为非典火车票特别的不好买。你认识铁路上卖票的人吗?如果不认识就算了,无所谓的,我可以晚几天回去。谢谢!安心” “我能帮上你,告诉我你要坐的车次吧?” “到山东‘泰安’的就可以,1461次吧,别的车次也行。因为有非典型肺炎,最好是卧铺,座的也行。太谢谢你啦!” “没什么,你等我消息吧……” “还是谢谢,呵呵!” “我说过不用谢了!你等我消息吧,肯定能买到,真的。” “呵呵,thankyou!” “哈哈,你等我消息吧。另外,小心非典!” “好!” 像是每天回家的路,不用经心便可到达,而且非典型肺炎的危机,的确使人具有可怕行动性,陈曦回复安心的短信好像是习惯性的。因为忽略了学校的现实环境,陈曦又开始感性行事起来。他反而觉得自己是被其他人麻痹了,而安心本身没有什么心计。 陈曦的心情完全回到了借给安心裤子那天,再次充满了美好的幻想,这个过程快得就像是点燃的火yao,在瞬间就已经爆炸膨胀。 班里就有同学的家长在旅行社工作,所以陈曦一个电话就得到了火车票。晚上去取火车票回来时,他发现行人明显稀少了。没有了人的穿行,街道两旁的霓虹灯越亮越使人觉得冷清。从身旁呼啸而过的救护车的警灯把阴暗的街角都照亮了,那冰冷的如医院里的消毒灯具一样的蓝色使人不寒而栗。没有风,路旁的槐树的树叶纹丝不动,树杈都往上汇集着,它的顶端仿佛扎进天空之中似的隐没在黑夜里。往下看,橙红色路灯光映出的自行车的影子交替着由后到前,陈曦觉得自己像被夹在了天与地的缝隙里而难以抽身。 以前来去匆匆的人,都开始注意到平时天天要走过的路的一些细节。那些一闪而过的街景都显得威严些了,因为人们会觉得他们似乎也有生命或者至少是生命的见证,而绝对不单单是起装饰性作用的符号。可以说是非典型肺炎让每个人都感到了北京的建筑中阴郁的一面,另外也明白了生命脆弱的如没有放置好的花瓶一样不堪一击。 快速路下的地下通道很长,里面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亮着白炽灯。陈曦一个人在通道里推着车走着,他想尽量拖延到家的时间,因为他怕到了家,可能自己心里洋溢着的因为安心求助而得的幸福感就会消失掉。 他目光留恋似的看着天天上学下学都必经的街道,心里却反复想着安心。他觉得安心找自己帮忙至少说明了她对自己的信任,并且自己给她的印象还不算差。陈曦从来没有如此仔细的琢磨过一个女孩儿的心思,他觉得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安心能让自己如此了。 火车票上面写的是明天下午五点在北京站发车。陈曦觉得如果把票直接送到安心的学生宿舍去,那么自己和她接触的机会就少了,于是他和安心约好明天下午三点在北京站地铁里见。 晚上陈曦在书桌的台灯下看着自己的专业课书籍,但他的心却很难平静不下来。于是他把那淡粉色的火车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上面本来不多的文字却给他的心插上了想象的翅膀。他想票面上写的目的地“泰安”肯定是一个非常洁净的城市,并切它的四周被一望无际的亮绿色的麦田所包围着。在这个城市里面去那里应该都很方便,体育场、电影院、图书馆……并且过马路用不着走天桥或者地下通道。反正泰安不会是一个一般的地方,要不然不会有安心这样气质脱俗的姑娘。心情不平静的陈曦在正看的书上写了这样的文字: “安心的家肯定被绿色包围着,那么的自由,那么的心旷神怡……多想也到泰安看看。” 第二天陈曦仔细的自我打扮了一番,他出门时并没有戴口罩,因为他觉得戴上自己可能会很难看。 地铁里戴着口罩忙于消毒的乘务员甚至比乘客还要多。到了约定好的地铁站,车站上空无一人。陈曦看看表,离约定的三点还有十分钟,于是他就焦急的在车站上从这头到那头的徘徊起来。站台上正有一个中年女乘务员在擦着地,她看到陈曦老是走来走去,就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陈曦对乘务员的眼神并不觉得反感,他想也许她是出于好意不想让自己在公共场所多停留。 有两辆地铁列车陆续的驶进站,从上面下来的人都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带着口罩匆匆忙忙的样子就像是在逃命一样。与他们相比陈曦在车站上走来走去的样子却显得非常的悠闲了。一会儿,又来了一辆列车,安心背着个双肩的小号旅行包从上面下来了。她依旧是穿着件红色上衣,扎起的小辫儿使她整个人都显得青春活力。就算是个旁观者,也能将相隔十多米的安心和陈曦联系在一起,因为在这里只有他们轻装上阵而且穿戴整齐时尚。 陈曦立刻便认出了安心,他微笑的向着她走了过去,安心也朝着他迎了过来。两个人走近了刚要开口说话,驶出站的地铁列车带起了强劲的风吹得他们的头发都飘了起来,他们只有等着列车走远而相互对视微笑着。陈曦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安心了,所以像是被光彩熠熠的珍宝吸引了一样毫无掩饰的看着对方。 “你可迟到了啊!”陈曦说。 “对不起,北京我又不熟。”安心说这句话的表情像是在讨好似的,她担心陈曦可能是生气了。但看到陈曦一直在对着自己笑着,她也微微的笑了。她脸蛋被笑容而挤出的酒窝打扮得精致极了,陈曦怕安心觉得羞涩而转移了自己的视线。他取出了火车票递给了安心说:“这是你的票,你看看对吧……” 安心真的把票拿在手里仔细看着,陈曦却被她认真的样子给逗乐了,他说:“你还真的怕有假啊?” “不是,不是,没有啊。不是你让我看的嘛,没错,真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安心解释说。 安心从下车到现在脸上一直洋溢着微笑,她的眉毛一直向上舒展着两只眼睛还一直微微的眯着。陈曦从前见到的是一个显得深沉的安心,而今天却领略到她活泼开朗的一面。陈曦觉得安心今天活泼的程度刚好达到了优雅的极限,像朵开得完美的杜鹃花,花瓣的皱褶程度必定是刚好到了凌乱和舒展的临界处。 陈曦说“我想送你上车行吗?反正我又没什么事情做,行吗?” “不用,我自己就行,已经够麻烦你的了。”边说,安心递给了陈曦火车票钱。 “我就是想送送你,反正已经出来了,早回家也没事干。我还从来没在火车站送过人呢。” “真的不用了,关键是现在有非典,火车站不安全嘛……” 陈曦听到安心这么说就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但他神情就像是个提出了任性要求而被人拒绝的小孩子,受了委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并好像就要有泪水呼之欲出似的。 陈曦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站着,安心也拿他没办法,反而无奈的笑笑说:“好吧。” 听到了安心的话,陈曦立刻显得郑重起来他说:“那走吧……” 陈曦和安心谈论着中专里形形色色的人物,说笑着来到了北京火车站的站前广场。因为这个星期大学也默许学生离校,所以广场的人以学生居多。可能是担心带的东西越多就越有把非典型肺炎带回家去的可能,所以学生们的行李都比较的简单。他们都是一个人拖着行李在广场上孤单的走着,看上去有种“近乡情更怯”的忧愁之感。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知道到何时才能再回到北京来,于是进站前都依依不舍的先回头望望。 人群都聚在一个入口处排起了三四十米的长队,安心纳闷的指着这群人问陈曦:“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啊?” 陈曦回答说:“那是在排队测体温的,你平常不看新闻啊?” 安心说:“我宿舍里面又没有电视可看。” 听了她的答复陈曦突然可怜起离乡背井的安心来,他对安心说:“我帮你背包吧,你背了这么长时间肯定累了。” 看着陈曦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安心边推着他边说:“你不送我了?赶紧去买站台票啊!”。 等着测体温的退伍特别长,并且都在烈日下晒着,陈曦和安心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陈曦突然想起了昨天夜里一直幻想着的泰安市,于是他和安心聊了她的家乡。安心也慷慨的答应,如果陈曦有机会去泰山的话,她可以做陪游。陈曦觉得安心美极了,于是说:“那你们家那边的姑娘,是不是都像你一样?” 安心向别处看着,小声问到:“我怎么啦?” “好看呗!”陈曦说。 安心显然能从容以对陈曦带有挑逗性的话,她微微的笑着从自己的上衣掏出了一包纸巾,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这时他们已经接近了测量体温的地方。 电子体温仪的形状和吹风机非常的相似。乘务员只要拿着它对着乘客的脑门按动一下,体温仪后面的液晶屏上就立刻能显示出该人的体温状况。陈曦走在安心的后面,安心先测量了体温,测量后乘务员放下体温仪看了安心一眼,又重新给她测了一次,然后说: “你不能进站,你体温不正常,三十七度一。” 乘务员看安心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继续说:“听见没?你的体温不正常。先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吧,然后再过来试试!” 站在陈曦身后的人听见了吓得都往后挪了几步,安心这才解释说:“我平时体温就高,而且今天这么热,刚才还一直在太阳底下晒着排队。您让我进去吧,我肯定不是非典的,我坐的车就要开了……” 乘务员说:“知道!但这是规定,你走吧,找地方凉快凉快去,你要是不走我可找120了。” 然后乘务员就示意排在后面的人上前来继续测体温。而安心急得额头上又渗出了汗水,见状陈曦就对安心说:“安心,走吧,找地方凉快凉快说不定体温就正常了。” 看安心依旧站在原地,陈曦就拉起了她的手,拽着她向队伍外面走。而安心被陈曦这么一拽也就清醒了,她默默地跟着陈曦离开了人群,到了广场上的阴凉处。陈曦将安心的手放下,然后说: “瞧给你紧张的,一手汗啊!” 这时,安心已经渐渐从茫然中解脱出来。她表情严肃但仍然保持着优雅的举止,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颤抖着说: “你还笑……我体温平时就高,天又热……我怎么办……我回不了家了,在北京呆着我又没事情可做……我怎么办,火车又不等人……”安心讲话的时候身体也跃跃而动,但她又不能离开,最后她又把目光投向了陈曦,因为她现在只有陈曦可依靠了。陈曦对安心说: “你别着急啊,我给你想想办法……你等会儿啊!”说罢,陈曦就转身向远处的小卖部跑去了。安心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原地看着他。很快,陈曦就买了一瓶带着冰的矿泉水回来了。 安心看到陈曦乐观的模样,也不再是绷着脸而是面目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神情稍微轻松些了。陈曦说:“用凉水降降温就行,真的。真的,再回去排队吧?” 安心显得心事重重的两眼看着远处,与陈曦一起排在了队伍后面。同样一个队伍,这次两个人的表情都显得凝重了。 他们排到了队伍中间时,陈曦就将手中的冰矿泉水递给了安心。安心因为出汗而温热的手被这冰水刺痛了一下,她感到了前后温度的剧烈变化就开始相信陈曦了,于是为了请教陈曦下一步该怎么做,她小声说了一句:“这个真的行啊?” “肯定行!你把水倒在脑门上,这是物理降温法。不信你摸我的手已经跟冰块差不多凉了。” 安心并没有去试陈曦手的温度,她只是点了点头,便拧开了瓶盖。她用手心接了些水,然后迅速将这只手扣在了脑门上。扣在脑门上的水由于太多了,所以很快便形成了一条水柱流过她的太阳穴,然后又顺着下巴流入了衣领里。陈曦的视线一直跟着这水流,水流像一道光让陈曦把安心洁白的肌肤看得更真切了。然而当视线随着看不见的水流停留在安心的胸前的时候,陈曦就神经质的向方火车站的入口处看去了。在中专里呆久了的人对女孩的胸部都特别敏感,然而陈曦处于另一种极端,他不想让安心觉得自己是个不怀好意的人。 陈曦赶紧说:“你把水给我吧,还有你的纸巾。” 安心把水和纸巾都拿出来递给了陈曦,然后边整理着衣领边注意着陈曦的动作。 陈曦拿出两张纸巾摊开于自己的手心里,然后用另外的一只手把水倒在纸巾上。水慢慢的浸湿了纸巾的纤维,然后他又到了些水直至整个纸巾都润湿了。他将矿泉水瓶放在上衣兜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纸巾叠成长方形,再用空着的一只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捏起纸巾的一角,到了合适的高度再用拖着纸巾的手捏起它的另一角。被水浸成深灰色的纸巾很平整的悬在半空,滴下的几滴水珠被太阳光照得晶莹而剔透。陈曦对安心说: “你把这个贴在脑门上吧,小心点啊……” 安心小心翼翼的接过了纸巾,她尽量的将头冲着天的方向仰起,于是下巴立刻显出明朗的线条。但太阳光过于的刺眼了,她闭了一下眼睛,所以放在脑门上的纸巾还是有一角重叠了起来。安心想自己把它展开,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陈曦立刻说: “还是我来吧!” 安心听见后,就仰着头将双手放下。为了方便,陈曦踮起了脚尖并向前探着身子,他甚至因为自己的脸与安心的脸离得过近而心理紧张得连双手都不能自如。安心微微向外翻卷着的睫毛很细,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分不清是金色还是黑色。她的眼皮很薄可以看清里面的血丝,像精美的瓷器越是轻薄透明就越有让人想摸摸其质地的yu望。陈曦由于碰到了安心的脑门儿而敏感的感到了指尖都被冰水裹住了,而安心也在同时眨了一下眼睛。 陈曦小心翼翼的把纸巾展开后说:“可以了,但是用手按着点儿啊!” 安心按着头上的纸巾,慢慢地将头低了回来。陈曦把放在手中的水瓶又递给了安心说: “把它再放头上冰镇一下,就差不多行了。” 安心完全按照陈曦的指示去做了。阳光透过安心放在脑门上的水瓶,在她的脸上水波一样来回跳跃着,面对这张春意盎然的脸,陈曦陷入了沉默之中。安心的脸由于被凉水浸湿了,往日那纯净的白色一点点地露出红晕来,她温柔的细语说: “我觉得凉,可以放下来吗?” 陈曦听了,笑着说:“当然行了,没想到你那么笨……” 到了测量体温的地方安心突然从容起来,就像之前她从没来过这地方似的,很顺利的通过了体温检测。而陈曦看安心这天衣无缝的表演看得都有些吃惊了,直到她若无其事的进了大厅,陈曦才被后面的人催促着测量了体温。 进来后两个人都显得很兴奋,陈曦只是将剩下的纸巾包装袋扔进了垃圾桶而那瓶矿泉水却依然拿在手里,安心问他: “这水你还留着干嘛啊?” “一会儿万一还有用呢……对了,你出站的时候也要准备好冰水啊,等到了家如果体温还高不让你出站你就惨了,到时候还得回北京来!” “别咒我啊!” “回来就回来呗,大不了我还来接你!” 他们相处虽然短暂但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当安心不知道如何去应付陈曦的玩笑时,她就笑着将头转向别处。 安心掏出了火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候车室所在的方向。陈曦对火车站是非常陌生的,这会儿他就紧紧的跟在安心的后面走着了。到了候车室已经开始检票,他们很顺利的上了火车。 安心卧铺票是下铺,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如释重负的将背包放在了上面。她看了看表,对陈曦说: “咱们下车待会儿吧,反正还有一刻钟才开车呢。” 陈曦点了点头,便和她一起挤下了车厢。到了月台上,陈曦心里打算等安心回北京的时候能再来车站接她,于是问: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呢?” “遥遥无期了!” “非典没那么可怕吧!” 安心语气突然变得深沉的说:“不是,我的借读期已经到了。北京艺术类的大学基本上在济南都有考点儿,我家里那儿近,所以到时候应该也就不用回来了。还有,我又没信心能考上在北京的大学。所以什么时候再来不好说嘛!” 月台上除了他们两个以外的任何人都是忙碌的。火车发动的声音,催促着每个上车人的脚步。淡黄色的阳光仿佛给车窗渡了一层薄膜荡漾出显得怀旧的黄铜色。火车车头的一端隐没在了夕阳里,好像它正在缓慢的钻进落日里。安心发现陈曦注视着前面的车头,还用牙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很难说出口的样子,她问陈曦: “你在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啊!”说罢,陈曦用手搓了搓自己的鼻梁,眼睛仍旧向火车头看去。日落的阳光尽现了离别的意境,它使陈曦和安心的身体都成了镶着金边的剪影,成了一幅写意的油画的主体。陈曦和安心分明是在道别而且心里面都有感伤的情绪,但又都压抑着情感而若有所失的欣赏起暮色来。 月台上有乘客提着行李匆匆的跑上火车,列车松动刹车发出了巨大的闷响,每节车厢前站着的乘务员也终于不失时机的催促乘客上车了。安心把头转过来对陈曦说: “你走吧,车快开了,谢谢你送我啊!” 陈曦回过头来,但发现眼睛由于刚才看夕阳看得过久了而根本看不清安心的脸,他轻声说:“好。” 安心点了点头便离开了陈曦的身旁。在登上了列车的第一节台阶后,她突然显得兴奋的回过头来对着陈曦边挥手边说: “有机会到泰山玩,我给你做向导!再见!”说完安心的一身红色就消失在黑压压的车厢入口了,而陈曦说了句“一路顺风”声音小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楚。 从火车外面往车窗里面看全是提着行李的人在挤来挤去,陈曦只能从红色的衣服来判断出安心的身影,并跟随着走到了安心铺位的窗外。一会儿安心在靠着窗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们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再用语言交流就只能互相的看着。然而,两个人就都这么长时间的看着对方,一点儿也没有露出尴尬的神情。而火车也像是故意为他们停留似的迟迟不动。安心突然站起来翻开自己的背包,在火车开动之前,从车窗里递给了陈曦一盘磁带。 随着汽笛声的响起,火车终于开动了。安心对着陈曦挥了挥手,陈曦也终于对着安心挤出了笑容,但他没有挥手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火车远去。火车随着速度的提升发出的闷响让陈曦觉得心慌,他发现火车是背对着落日的方向开动的…… 陈曦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在没有和安心建立起任何关系的情况下会对她产生如此惜别之情。在火车开走后,他想沿着铁路一直走,这种想法来得没有理由,他只是觉得如此心里便会好过一些。然而随着安心坐的火车彻底的消失在了视线里,他感觉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灰暗了下来,就连刚才包围住整个火车头的夕阳现在也和地平线重叠在了一起。 出了火车站,陈曦觉得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是黑压压的。他没有再坐地铁,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他就把刚刚安心给的磁带,在出租车上放来听:大家好,我是安心。这是我的第一个单曲‘夜色’” 之后,便是安心的歌声:下雨的夜里,我把钢琴叫醒,那黑白色的琴键,弹起了所有忧伤。眼中的泪水,是生命的潮汐,就算憧憬多遥远,我还在继续唱…… 这歌使陈曦知道了安心前两年做了什么。然而毕竟她今天是一个人离去了,所以她这两年的事业并没有成功,至少她的单曲没有发行过。此时的陈曦为离别难过,也为安心的失落而感到痛心,他从来没有如此心灰意冷,于是就受到了打击似的闭上了眼睛。 之后在出租车上陈曦睡着了,他梦见了在一个下雪天和安心在中华世纪坛旁边散步。后来他们又突然到了北京工人体育场外面散步,雪越下越大,最后体育场本身的白色与雪的颜色融合在了一起。 还没有到家,陈曦就被祁月打来的电话惊醒。祁月父母刚刚出差到外地,他们的工作单位就发现了非典型肺炎的患者。因为肺炎的传染性,所以为了避免扩散,与患者有过接触的人都要被隔离。而祁月接触了她的父母,所以也要在家中被隔离。她刚刚从父母那里知道了自己将被隔离的消息。她怕两个星期的隔离期会寂寞难受,所以想把朋友们都请到家里来,她把事情想得很简单,觉得在一起玩应该没有人会拒绝的。 陈曦没有思考,就答应了祁月的请求,然后直接打车到了祁月家。直到祁月家门口终于有人来进行隔离,其他朋友们还都没到。陈曦这时才觉得自己又犯了缺少理性的错误,然而他自己也出不去了,因为接触了祁月,他要回家的话,他的父母就会和他一起被隔离。 http://www.cmfu.com 起点中文网www.cmfu.com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正文 第三章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陈曦才醒过来。他觉得身体中的血液像被换过一样,说不出有什么不适就是举手投足间都觉得异样。起来后,看到微波炉里有妈妈准备的晚饭他觉得有些饿了,可当加热后问到饭菜的气味反而又食欲全无了。他喝了一口水,才觉得四肢满满的舒展开了。 他坐在电视前,而思绪却不能为电视上面的情节所吸引。现在他终于不能用理智去克服自己的情绪了,他觉得和安心离别的痛苦还留有余味,这感觉就像在胸口堵住了一块儿大石头让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他原来以为他和安心会像一部页页都是悬疑和惊喜的长篇小说,而现在他悲观的认为和安心的一切就此的结束了,那围绕着爱而进行的小说起了个“结束”的名字就没有了下文。 陈曦电视看不下去,就打开了电脑,在OICQ上魏亮,李博,和祁月都在。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问他今天和安心有了什么进展,而陈曦也照实作了“安心不会再来北京了”的答复。后来祁月又问了一连串的与安心有关的问题让陈曦觉得心烦,他在和魏亮约好让他隔天来找自己后就立刻切断了网络。 陈曦这回想找魏亮来自己家,是想问他在这个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的假期里如何去复习高考。对于即将到来的高考,胡老师让陈曦放弃对导演专的准备,而转让他复习些摄影方面的知识。原因是中专里一直开着有关摄影的课程,如果报考摄影系的话应该比其他普通高中的学生有优势,等将来考上了也可以再转换专业。陈曦觉得胡老师分析得很对,并且自己还是务实一点儿好,于是他就从北京的电影大学的图书馆买了几本摄影方面的书籍。但还没有来得及看,安心就走了,他做任何事情就都再提不起精神来了。 魏亮在到陈曦家之前,搞到了一份北京电影大学当年的招生简章,他仔细的研究了之后这次去陈曦家也把它带上了。相比较李博家,陈曦和魏亮都更爱到对方家去。魏亮家的文化气氛特别浓厚,大大的书架和墙上挂的毛笔字足够吸引陈曦的了。直到现在,去了那么多次魏亮家他还没有将他父亲书房里的书目一一浏览完毕。 魏亮也很喜欢陈曦家里的布置,并且觉得陈曦骨子里的倔气和他这个警察之家有很大的关系。魏亮每次到陈曦家,都会在他家客厅的立柜前反复的看着,因为那里面摆着的陈曦父母参与安全保卫工作而得到的各种奖章,它们有关于“八九学潮”的,关于“亚运会”的,还有关于后来的“严打”和“香港回归”的,这些奖章都让魏亮心发感慨。他觉得与自己家的隔世一样的治学气氛相比,陈曦家里的这些奖章都与这个时代息息相关,并且还可以勾起他儿时的那些梦想着当军人的情结。 魏亮刚刚进来陈曦就从冰箱里拿出饮料和西瓜招待他。魏亮也不客气,拿了一瓶饮料就在客厅的立柜前徘徊了起来,他问陈曦: “你爸现在忙什么呢?” “好像是刘宇的案子吧,刘宇在他们派出所管辖地被人用棒球棒敲死了。” “是吗,他好像还是李博叔叔的朋友呢。”说着魏亮又走到了客厅的鱼缸前,把手支在了膝盖上俯身子看起里面的热带鱼来,他边看边说: “你说李博也是啊,不想学习吧,自己又不知道以后想干什么。我都替他着急了。” 陈曦说:“未必,将来他没准走他叔叔的那条路呢,也开个店什么的。李博可是个聪明人而且胆大,将来应该很会赚钱。” 说完,他看魏亮看鱼看得那么的专注就把鱼缸后面的白炽灯给打开了。灯一亮,鱼缸里的鱼、假山、水草以及水中的气泡都闪闪发亮起来,里面生动缤纷的世界让魏亮觉得看多久都不会觉得厌倦,他站的累了就干脆坐在沙发上边喝着饮料边看着。 等手里的一罐饮料喝完了,陈曦才将带的招生简章拿出来给陈曦看,他介绍说: “这是今年北电的招生简章。我看了他们摄影系是隔年招生,等明年咱们考刚好是他们招生的年份。” 陈曦是第一次看艺术类大学的招生简章,最让他觉得吃惊的就是每个专业后面所写的招生人数都不过是十来个人,于是他叹息了一下,说: “怎么都招这么点儿人啊?” 魏亮接过来招生简章,指着上面专业兰的“图片摄影”说: “这个还行,招20个人。而且是年年招,文化课分要的也不算高。” “图片摄影?胡老师不说让咱们考电影摄影专业吗?要是考这个图片摄影专业,离拍电影不就更远了?” 在魏亮看来只要是能上大学他就可以满足了,至于将来干什么那完全是后话,于是他说:“能进这个北京电影大学就行了,就先别在专业上挑来挑去了。你听我说啊……导演系和管理系专业课考试先不说,文化课咱就根本没戏。文化课咱有点儿希望的就是录音系和美术系了,可咱们以前又不是学画画和音乐的。你说的那个电影摄影专业我也知道好,也后是拍电影的嘛,可文化课得上本科线你想想咱们行吗?所以只剩下这个图片摄影,文化课不高专业课咱们还学过。我可研究的够透彻了,你觉得呢……其实不用觉得,也就这个图片摄影咱们考得上了。” 陈曦点了点头,看了看图片摄影专业的专业考试内容有照片分析、素描、面试三个内容,他又显得顾虑重重的问: “还有素描呢!我是以前学过点儿可还差得远呢,你呢?” 魏亮坐直了,然后用手挠挠头说: “兄弟啊,我能抽根烟不?” “行啊!正好我也想抽。我妈回来闻出味儿来,我就说是你来过了。”说完,陈曦就从茶几下面把烟灰缸拿了上来,然后又从自己家客厅的柜子里面找出一包“玉溪”给了魏亮,然后说: “你拿走抽去吧” 魏亮笑着把烟接了过来,说: “又说我拿的是吧?” “本来就是你拿的,我还说是李博干的啊,对了,你到提醒我了……”说着一又从柜子拿出了一包烟放在了自己屋的抽屉里。魏亮说: “得,这回李博也来你家了!改天我可点炮啊,让他管你要‘玉溪’抽!” 他们乐着把烟点上抽了第一口以后,魏亮就显得郑重起来,他说: “其实还一年呢,再好好学肯定行……” “是吗?我是觉得还是别太乐观为好。” 魏亮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说: “你说干什么不自信行啊?咱们从现在起就得准备文化课了。如果说定了考图片摄影,有件事还得你来办。” “我?什么事啊?” “咱们可以利用这段非典放假的时间,去拍拍城里面的胡同。拍完了,可以做个影展。北京电影大学教学楼的一层有个展厅,我们可以把影展办到哪里去……” 魏亮还没有说完,陈曦就打断说: “你也太自信了,咱们这点儿本事不可能吧?” 魏亮说:“听我把话说完……” 陈曦点了点头,魏亮接着说: “你知道祁月她爸爸是电影大学的副院长吧?祁月的性格咱们都了解,只要她答应要帮忙就肯定会办到。咱们可以把她也算入其中,就说这个影展是三个人合作的。要真能在北电提前办个影展,那再考它的图片摄影专业不就是太容易了。咱们就用学校发给咱们的那堆黑白胶卷拍胡同就行。至于展览,祁月要能说服她的爸爸帮忙,那就肯定没问题了。我们再把照片拍好点儿。” “倒是个好主意,就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其实不难,只要祁月能答应帮忙就行,关键看她!” “这倒是,你跟她说过这事了吗?” “没有。这就是我说让你来办的事。你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咱们不都是一样?” “一样我还找你啊!跟兄弟这儿别装糊涂啊!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和你的关系最好吧?况且现在那个安心也不回北京了,你也该想想以后了。” 听了这话,陈曦突然觉得心里特别难受。因为自从知道安心不会再回来,他就觉得他人生的就开始了一段新的历程,甚至自己从前累积的一切都是为了迎接这场伤心的离别。他想自己如果学习好一些考上个好高中就不会遇见安心,如果不是一味的追求纯洁的恋情也许自己不会等到安心的出现就已经在中专里有女朋友了,如果自己不是那么的爱幻想也许就不会陷得那么深。如果有如果,他希望可以不再累积这痛苦到自己的未来。 魏亮具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他看到陈曦用舌头舔了一下下嘴唇似乎有话要说的模样,就知道现在他心里因为自己刚才的话而感到郁闷了。陈曦舔下嘴唇是习惯性的,魏亮很早就发现了并能从中知道他的心理状况:陈曦的舌头只是稍稍的露出尖端在下嘴唇上反复舔着可能是因为心里紧张害羞;如果舌尖压在微微向里翻卷的下嘴唇上面一动不动的话是觉得郁闷或者被愤怒了;如果用牙紧咬着下嘴唇那么陈曦就接近发脾气的边界了。 魏亮也对陈曦和祁月之间的事情观察得很透彻,他知道虽然两个人互相有好感但都又有缺点让对方瞧不起,所以他们没有谈恋爱。而对于陈曦对安心的相思魏亮却一无所知,而且就算是陈曦可以用最精辟的语言解释出来他也不会相信,他理性的心不相信一夜之间人的心就会堆积起来至深的情感。他认为陈曦的心是脆弱的,且过于的情绪化,所以应该很需要自己的帮助,于是他说: “你怎么不高兴了,说出来,我还能帮你分析分析!” 可是陈曦却回答到:“没什么啊!行,我问问她。等过会儿我再给她打电话吧,说不定她现在还没起床呢。” 陈曦说这句话的理由很简单,他不想由于魏亮的关心而让自己感到难过。一向自负的陈曦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不想让朋友责备自己。对于他来说原先在心里幻想出来的大树现在虽然渐渐的枯萎了,但它永远会在心里占据着位置,所以他不想别人说这朽木是自己当初没有及时的将树苗铲除的恶果。 魏亮听他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就像到了陈曦的卧室里看他从北京电影大学买来的摄影书籍。而他却从陈曦的书柜里看到了摆着陈曦从火车站带回来的半瓶矿泉水,不知情的他呵呵的乐了,他说: “这是传说中长生不老的圣水吧,要这么护着。不仗义了啊,不给兄弟分点儿!” “胡说八道!”陈曦把一本摄影杂志递给了魏亮,并指着封面的半裸女模特说: “看这个,不错吧?” 魏亮笑着把杂志接了过来…… 当天晚上,陈曦就打电话联系了祁月。在电话里他先说想请祁月一起拍照片,而后就直言等照片拍成了希望可以让她父亲帮忙到电影大学办影展的事了。祁月当时把电话挂了,说去和她爸爸商量商量。 没过多久,电话就打了回来,祁月说照片只要拍得好,在北京电影大学办影展的事她爸爸肯帮忙。祁月一贯这样爽朗热心而且答应朋友的事情也能说到做到,挂断了电话陈曦就高兴的联系了魏亮,他们约好明天带上祁月一起到胡同保存相对完好的什刹海附近去拍照片。 挂断电话后,陈曦边用电脑的OICQ和别人聊天,边整理起自己的相机和三角架来。陈曦的父亲是个摄影爱好者,陈曦的相机就是从他那里继承过来的。相机是八十年代末生产出来专业机型,它虽然没有自动功能但却是工艺精湛制作考究,至今仍然不落伍。这台相机的机身由于岁月的蹉跎,边角处的黑漆已经脱落而露出了金色的铜体。这沉甸甸的相机被陈曦拿在手里是使他感觉分量感十足,好像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名专业摄影师。 陈曦的OICQ上总是很热闹,中专里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平时总会在网上出现,就算相互间只通过网络传一些搞笑的图片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种快乐的消遣。陈曦到了一个叫“青春电影物语”的论坛浏览起了帖子,这个论坛是因为与它同名的电影而开设的。 电影《青春电影物语》是日本导演岩井俊二的作品,讲述的是关于成长的青春故事。在电影中所表现的年轻人,网络是他们唯一的天堂他们必须从虚幻的世界找到自我,或者用音乐麻痹现实中的自我。而且这部电影里的所有人物都经历着痛苦,这是最能打动陈曦内心的真正原因所在。陈曦打开的这个论坛浏览着上面的帖子,发现上面的内容都与非典和死亡有关。 的确这部电影也让人们看到了青春的痛苦,或者是以死亡作为青春更直接的终结。但让陈曦突然想起这部电影的是里面同样惨烈残酷的爱情。陈曦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在纸上写东西,只写给自己看或者干脆不看,他还是第一次把由于心存感伤而写的文字发在了网络上面: “什么是青春?对别人而言是最锦色的年华,而对我来说是灰色的时光。这个正在经历的身体里没有一点儿沸腾热血的时光,它让我觉得甚至没有活着的心情。我拼命的呼吸着,但吸进的都是呛人的烟草味,窒息! 很喜欢《青春电影物语》里‘星野’最后吼叫的段落,我也想大声呼喊,对着天空尽情的大叫…… 当我的人生面临岔口的时候,要么成为‘星野’要么成为‘莲见’,我选择了成为‘星野’。这样我成了一个在学校里欺负别人的人。故事里的‘星野’被‘莲见’杀了。可他自己在最初是‘莲见’的朋友,他也可以成为和‘莲见’一样的人,所以我想杀死他的是他自己!这是怎样的青春?残酷!灰色!充满杀意! 也许,在现实中那些被我欺负过的人也恨透我了,他们也想杀了我,可他们没这个勇气!那些怕我的人,为了不被我欺负就和我成了朋友,这样以来他们继承了我的方式,践踏着别人的单纯。这样又会有别人去憎恨他们,一切是个轮回,是恶的轮回!所以我尽情的大喊!这世界究竟怎么了?我们身不由己!希望有人能扎死我们这些学校里面的蛀虫们,这对于我可能是痛苦的,但对于更多人来说他们的青春将从此而变得锦色!我渴望一片纯净! 多希望和电影里弹钢琴的女孩一样,有自己的信仰,所以她的天空永远是纯净的。如果‘星野’爱上了这个弹钢琴的女孩呢?是否女孩的世界会感染上不同的色彩,或者‘星野’就不会再痛苦的吼叫甚至不会死亡……但这是假设。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个人当与罪恶有染,纯净就不会再回到身边。这是种惩罚,是命运的安排,让自己痛恨自己的过失!痛恨自己在人生面临岔口时轻狂的选择!然而却无法挽回!” 写完这个帖子,网上的同学除了祁月其他人都已经下线了。陈曦心里感觉舒服了一点儿,他觉得自己只要有事情做心情就会好些,所以明天以后要倾尽全力把那个影展办起来。 第二天陈曦和魏亮几乎同时到达了他们事先约好的地铁口。他们都没有骑自行车,因为都想到了他们准备边走边拍,北京的胡同分布广而且四通八达他们拍到某处就可以坐地铁直接回家了。祁月来的稍微晚了一些,她面相单纯可爱,而且肩上还背了个大摄影包所以比平时显得率真个性了许多,陈曦和魏亮都没有责备要责备她的意思,魏亮反而夸奖起她的美貌来,说: “咱们班花就是漂亮,要是上学也背着摄影包那么校花也非你莫属了!” 祁月听了眯着眼睛笑了,并且还炫耀似的仰着头看着陈曦,陈曦说: “这么看我干嘛,我又没说过你难看。不过说真的,今天你样子看上去比平时显得机灵点儿了……别谢我啊,我是实话实说。” “你怎么老是这样,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又开始人身攻击了。” “怎么啦?跟你这种都不知道让着女生的人,攻击又怎么了。” “我是实话实说。” “那你没智商啊?算了,你别解释……哎,谁让你说话了,快闭嘴……” 魏亮在一旁看到陈曦又被祁月说得难以还口了,于是帮着解围说: “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拍照要紧。” 听见魏亮这么说,祁月才罢休。 他们的路线是魏亮事先计划好的。进入天安门,经过端门、午门、再从东华门出来沿着筒子河往北到故宫北门,再到北海和什刹海,一路上可以边走边拍。其实魏亮自己对北京城里也不算熟悉,路线也只是个大概,至于能拍到什么他也不清楚。 对北京的称呼,有人就说是北京,还有另外一种更有亲和力的简称“京城”。这里的城字原来带有城墙之意,那么京城应该指的就是旧时城墙里面的一块地方,北京人往市中心去时总说“进城”也原因于此。北京的城墙虽然被拆除掉了,但这墙里面的老北京城里人的文化气质却没有被扩散出去。所以对于城外人来说,也就是说北京人不都是城里人,所以他们未必了解北京的胡同,也体会不出那里的味道。如此细说来由于拆掉城墙的尴尬,陈曦、魏亮、祁月他们都是北京人,却不是城里人。 在祁月看来对北京历史的了解可以追溯到元朝,因为她父亲的工作单位就紧紧的挨着元大都遗址公园。对于魏亮北京的历史可能有数千年了,但又不能明确。陈曦读的书比较多,但对北京历史也仅是有个印象性的了解,他知道三千多年前这里叫“燕国”后来是“蓟州”,还有杨家将抗辽岳飞抗金的故事,北京就是当时辽、金的都城或陪都,但也仅仅是如此了。过去城外的人进城要穿过几米厚的城墙,而现在只要在地里坐一会儿再出来故宫就现于眼前了。所以没有了城墙,年轻人体会不到北京的古老,也就不会去主动地心思它有多悠久的历史了。可以说陈曦他们虽然长在北京,但相比初到北京的游客而言他们只是熟悉这里的路线而已。 其实,胡同的生成就是过去大大小小的四合院外墙通风、采光的过道。但是现在一个四合院里往往住着好几户人家,打破了成为一体的正房和厢房的格局,也就不能指望胡同还是风貌如初了。以至于真正以北京的胡同为体裁的照片优秀作品极少,就算是出版成集的也大多是图文并茂,都有大量介绍胡同历史文化背景的文字介绍作为陪衬。 陈曦他们三个在中专有了将近两年的学习摄影的经验,但都是所得甚少几乎是白茫茫的一片。所以当他们真正的走进胡同里,看到里面堆起来的杂物,才发现在北京电影大学办影展远不像想象得那么简单。但毕竟是年轻人,只要能呆在一起就能互相感染着快乐了起来,他们仍然不住地按动着快门,边走边拍。 非典时期的胡同显得寂静了不少。只有老人们仍然坐在自家的院门口,轻轻的摇动着扇子。这扇子慢得似乎带不出一点儿的风,但这钟摆似的摇动,似乎摇出了一种人生态度,一种平心静气的精神境界。 在胡同里的老槐树已经是满身的伤痕,那些树皮脱落的地方可能因为与过路人来回的摩擦而显得非常光滑。槐树的树杈不规则生长着,它没有直上云霄的气势只是尽量向各个方向伸展,而这种长势却正好像给胡同提供了林荫之处。这一棵棵古老的槐树好像都是为胡同而生长,并陪伴着它共同低调的留下岁月的痕迹。 在槐树的不远处往往就是胡同里四合院的大门了,大门前往往有门墩起着加固门框和美观的作用。门墩有的是方形有的是鼓形,上面都还有精致的蝙蝠和狮子图案的雕刻。有的门墩还有石狮子趴在上面,它们身体圆润而且仰首向前,像是保护着四合院的精灵。门墩两侧的浮雕也同样讲究图案的复杂而连续,但大多都因为长年的风化而看不出当年的气韵所在了。保护完好的四合院的门墩外往往还有上马石。上马石实际就是个简单的台阶以方便四合院主人上马之用,过去住在四合院里的大多是达官显贵,所以这些上马石两侧也都有形态各异的马踏浮云的浮雕作装饰。 三个人第一次发现了胡同里的这些细节,甚至在心里有了游客一样的愉悦心情。走着,陈曦在一个刻有“泰山石敢当”的石碑前止住了脚步。这是石碑好像是没经过加工的天然之石,方的形状显得粗糙并且周身没有浮雕作装饰,就连“泰山石敢当”五个字也是简单的竖着排列于石碑的中间。然而上面的“泰山”,使陈曦想起了安心对他的邀请,他的好心情一下也就荡然无存了。 此刻他经过了一个奇妙的瞬间,虽然身体还留在原地,但手里却感到那天拉过得安心手的柔软,全身也仿佛被那天从火车站出来时微凉的空气所包围了。就像那天在月台上冲动的想沿着铁道走一会儿一样,陈曦不愿就这么离开写着“泰山”两个字的石碑,于是他对着它拍起照片来。 祁月见了问他:“这有什么可拍的啊?” 陈曦只是舔着自己的下嘴唇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因为看到她和魏亮都有些不耐烦了,才默默的收起相机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这“泰山石敢当”的石碑。 心中的压抑感自从安心离开以后就一直困扰着陈曦,他把这沉重和自己还没有拍到一张让自己满意的照片的失落的情绪联系在了一起。陈曦心里每次遇到挫折,痛苦就会更加深一些。他过去缓解痛苦的方式就是找到希望,那怕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他的人生没有了可幻想的种子,人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状态。 过了十一点三个人都觉得有些累了,于是就不再继续前进而是绕到隆福寺的混沌侯去吃午饭了。三个人点了自己要吃的东西,等要交钱的时候祁月抢着要付钱,陈曦和魏亮知道祁月说一不二的性格也就不再谦让让她把钱付了。 非典期间餐馆里的顾客不多所以很安静,而祁月和两个比自己高许多的男生抢着结账的爽快样子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的长相很出众,甚至是坐下来吃饭了,还是有人眼神毫无恶意的向她这边张望过来。年龄稍大一点儿的人可能是希望这个大方的背着摄影包的女孩是自己的女儿,年龄相仿的就肯定希望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孩是自己的女朋友,毕竟像祁月这样长相标志可爱且性格开朗的女孩有能给别人带来开心的魔力。至于陈曦和魏亮,在周围人目光的包围下也沾沾自喜,也为能有这么一个动人的异性朋友而感到高兴。 今天祁月的确比往日显得更有魅力,陈曦把这归结为她背的摄影包使她看上去显得成熟些的缘故。但陈曦也为祁月而感到有些可惜起来,他觉得如果她要是在个好高中里上学不受中专环境的影响,也许就不会那么暴躁反而还会有些书卷气,那么她便接近完美了。 他们是挨着窗户坐下的,祁月自己一排,陈曦和魏亮坐一排。每次和陈曦一起,魏亮就会把靠窗子的位置让给他,这回也不例外。陈曦边吃边看着外面冷清的步行街,对于祁月和魏亮所说话的只是随便的附和着。祁月看到陈曦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将手放在了他脑门上,说: “你没发烧吧?” 陈曦将头挪开后说:“你才发烧呢,我好着呢。” “也是,你肯定是百毒不侵。要不然敢去火车站送人啊!” 魏亮立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说: “这玩笑可别随便开啊。一会儿,别人以为你们是非典型肺炎病毒的携带者呢。” 祁月听了用手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她这夸张的动作总能让陌生人认为是一种单纯可爱的举动,而陈曦和魏亮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说祁月:“也好,要真的被抓起来我得揭发你们其中的一个人,要不然我自己在医院里多闷得慌啊!” 陈曦说:“得了吧你。你什么时候闷过啊,你什么不敢啊,要是真进了医院,医生都得陪你玩过家家。” 祁月说:“我可不如你胆大,你什么不敢啊,还敢去火车站。对了,你怎么没敢和人家一块儿回老家啊!” “懒得理你……” “要不然你就是去了,今天从北京站直接来找得我们,是吧?” 看到陈曦哑口无言的样子,她洋洋得意的笑了起来,魏亮也应和着她笑了起来,而陈曦自嘲般微笑着又向窗外看去了。饭馆里其他顾客都意味深长的向他们三个看过来,好像这些人因为非典而紧绷的神经由于他们的笑声而放松些了。 祁月喝了一口手中的饮料,说:“你们能拉我入伙出来拍照片我爸觉得特别的高兴。他说了如果拍得还可以,咱们三个以中专的名义办个影展肯定没问题。他还说如果拍的是黑白胶卷,可以到我家来后期制作。我家有一间我爸用的暗房,什么设备都有,连相纸都不用你们买。我爸说了,只要你们能拉着我共同进步就行。” 陈曦听了神情激动地看着祁月说“那太好了。其实黑白照片就算是开始拍得不好,后来只要是精心的制作也有可能会出现好的作品。看来影展可能真的是有希望了!” 祁月故意将头转向魏亮的方向,对他说:“魏亮,一定要来我家啊,咱们好共同进步。” 魏亮知道她可能是仍然对刚才的玩笑耿耿于怀还在故意的逗陈曦,所以说:“那好啊,就这么定了。除了我你就谁都别让去了!” 祁月说:“行,就这么定了。你来我家一定带好胶卷……” 陈曦打断说:“那我呢?” 祁月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陈曦说:“你啊,没戏!” “别啊,我错了还不行,你想喝点什么,可乐?我请。”陈曦挠着自己的头发说。 祁月终于露出了笑容显得很开心的模样说:“那好吧,带你去。我要喝可乐!” 魏亮说:“我也要,要大杯的!” 三个人边吃边聊一直到了下午两点半,聊兴奋时还想一起去找李博玩,直到知道了李博已经到郊区的亲戚家去了他们在罢休。三个人下午从饭馆出来都不想拍照片了,在隆福寺陪祁月转了转卖十字绣的小店后,他们就坐地铁各自回家了。 晚上在家陈曦仍旧不想看书,就只能用上网来打发时间。他看了看昨天自己在网上发的帖子,果然有人给他做了回复,内容都是表示共鸣的话语。这让陈曦心里觉得舒畅谢了,因为至少有同样困惑的人不只他一个,他又打开了自己的邮箱看看是否会有网友把写的回复发到他邮箱里去了。他的邮箱里果然有一封新邮件,但发信人不是网友而是安心,邮件的内容是: 1,你好!没想到吧,我是安心。你的邮箱地址是我从你们班在网上的校友录里找到的,还真挺费事呢。真的对不起,我上了火车才想起来忘了把车票钱给你了。这回我不狡辩,全怪我!所以你以后要是真能到泰山来玩一定要联系我啊。 我现在已经从奶奶家到了济宁的自己家了,一切都好。就是要隔离十四天才可以出家门,呵呵,可能会长胖啊。也奇怪我就是在北京体温高,等到家就没事了。还要谢谢你在火车站的帮忙呢!附件里有一张我在泰山拍的照片。送给你,看看比你们专业的不差吧,呵呵…… 祝你快乐!安心2003.4.21 陈曦打开了这封邮件的附件,果然有一张命名为“泰山”的照片在里面,陈曦把它点击打开了。照片的右边竖排着一列红字“假期愉快!安心”。照片是从山顶往山下俯拍的,画面中有一条石阶铺成的山路在半山腰隐没在了层层云海之中。云海的边缘如弯曲的细丝一样与泰山苍绿的树木缠绕在了一起。而在云海之下的部分,虽然看不见只要是依着这条山路去想象也必定是壮美的。而云海之上可见的部分也同样可以让观者去想象,因为它实在让人感觉美如仙境。再加上安心的加在上面的红字,陈曦觉得这张照片美极了。 他点击了回复邮件的选项,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给安心回了信: 你好!接到你的邮件真的很高兴。照片拍得很漂亮,想必真的泰山也时时如照片上一样美丽壮观。如果说有不完美的地方,那么就是画面上没有你的身影,呵呵。但想到是你拍得就足够了,我会一直珍藏着的。 很巧,今天我在胡同里面拍照片,看到了一个刻着“泰山石敢当”五个字的石碑,我想它可能就是来自于泰山吧。你知道吗?自从你说可以陪我爬泰山,我对泰山就充满了幻想和敏感的神经,所以将来我一定要去,还一定要有你陪着。你答应过了,不管会等多久,不许反悔啊!另外能和你认识,我真得很开心。 你永远是我心里面最漂亮最可爱的女孩,真的。也许相见无期了吧。祝你快乐,珍重! 陈曦觉得自己这封信写的既不冷漠也不暧mei应该算是恰到好处了,它给两个人有可能的未来留了余地,也给如果真的相见无期的安心留了个深情的纪念。而有了安心的来信,陈曦心情也好一点儿了,他想和安心的结束总算不是那么的凄惨,自己也应该心平气和接受这个事实了。 在后来的几天里,祁月和魏亮都因为第一天在胡同里拍照片一无所获而不想再出来了。而陈曦觉得出去到处转转可以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些,所以便一个人外出拍北京了。 他发现其实非典型肺炎给拍照片提供了有利的时机,比如他不用早起就可以拍到故宫太和殿外面空无一名游客的照片。他也渐渐的关注起光线的变化来,在出去拍照的第三天,他早上四点半起来骑四十分钟的自行车去景山上拍日出。拍完日出后,他又到北京城东的胡同里去转悠。转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他再回到景山上,边休息边等着拍摄夕阳下的紫禁城以及映在落日中的白塔寺。然而拍摄完毕,回到家就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拍照时他都随身带一个用于记拍摄数据的笔记本,然而这本的每一页却都写有安心的名字。名字是他在休息的时候写下的,体力将近为零的时候他心里会变得释然,所以他才可以毫无痛苦天真烂漫的想着安心。 每天晚上,他吃完晚饭就连上网的精神都没有了,躺在床上再看会儿杂志就很快睡去了。这样有秩序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星期,他觉得自己就像在上了发条的八音盒上面跳舞的玩偶,在不知疲倦的旋转着。 拍完第七天,陈曦已经拍摄了二十四个黑白胶卷,他觉得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所以晚上他给祁月打了电话说想去她家期制作照片,祁月也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并叫他周末到自己家来。挂了电话,陈曦就又立刻联系了魏亮让他陪自己一起去。 晚上临睡前,陈曦数了数这几天他拍的总共二十四个胶卷。他把这些胶卷摞成了一个三角形,并在心里油然而生了淡淡的满足感。渐渐的他突然觉得饿了,于是问她妈妈有什么吃的没有。陈曦的妈妈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像最近这样对学习这么用功过,而且心疼他每天早出晚归的拍照片累坏了身体,于是在晚上九点半又蒸起米饭来,甚至还炖了一条鱼。 祁月家就住在离玉渊潭公园不远的一个新建起的小区里。小区门口的保安穿着统一的服装,甚至还有肩章帽徽等装饰。有车辆进出的时候,还会敬礼致意。陈曦和魏亮不知道祁月家具体在那座楼就问了一个正在巡逻的保安,而保安一直将他们带领到了祁月家的楼下面。进了楼有打扮得像饭店门卫一样的人帮他们按动了电梯,还热情的告诉他们具体上楼后该怎么走。陈曦和魏亮还从没来过像祁月家住得这么现代化的社区,所以被热情的服务弄得受宠若惊般不住的道谢。 祁月家住在十五层,他们出了电梯又经过两扇小门才到了她家门口。陈曦按动了门铃,他的手刚刚离开,祁月就将门打开了。 祁月没有将头发梳起来而是散在肩上,她上身穿了件长袖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休闲库。她发型和着装都是陈曦和魏亮第一次看到,所以使他们有了眼前一亮的新鲜感。祁月一只胳膊依在门上,另一只胳膊微微伸开给陈曦他们鞠了个躬,微笑着低声说:“请进!” 面对突然变温柔的祁月,陈曦和魏亮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和她说话,所以只是显得拘谨的点头微笑着进了屋。祁月家一进门便是客厅,她父母看到女儿的客人来了就立刻从沙发上站起了,陈曦和魏亮马上打招呼说:“叔叔、阿姨好!” 换了拖鞋之后,他们就被祁月让到沙发上坐了下来。祁月的父亲显得很年轻,一点儿不像年过四十的人。祁月母亲穿着长裤和长衫体态丰盈,眉目之间尽现了中年女人的风韵和美貌。夫妻二人待人不仅热情而且说话又很有分寸。 祁月像小猫一样靠在她爸爸身旁安静的坐着,陈曦觉得在这个富裕而且看上去和睦的家庭里,现在的祁月就像个美丽的小公主一样。陈曦又想起平时祁月的暴躁脾气,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于是目光更多的停留在了祁月的脸上。祁月发现了陈曦在不住地看自己,在没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情况下对着他挤了一下眼睛,而陈曦却假装若无其事地看了眼客厅的壁画。而当他回过头来,他发现祁月又假装生气的对自己噘了一下嘴,陈曦这才微笑着回应了她。 这与祁月旁若无人似的交流使陈曦仿佛又回到了课堂上,回到安心还没有来中专前,自己每天早上都会和祁月微笑招呼的时光。他发现安心出现的前后自己判若两人,甚至因为她自己否定了从前,觉得自己以前活得盲目不自我。而现在被他看作盲目并且痛苦的时光,由于祁月的眼神而重新温暖了他的心。 聊着聊着陈曦和魏亮都不觉得拘谨了,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礼遇。闲谈了很久之后,祁月的爸爸才说了影展的事情: “听祁月说你们打算用这段时间拍些照片,然后可能的话到北京电影大学一层的展厅办个展览。说实话,你们的想法挺大胆的。不过年轻人,只有敢想才能敢做……” 听到这里魏亮情不自禁的点了下头,祁月的爸爸继续说: “你们要真的下功夫拍照片,我可尽力帮助你们。影展可以办,如果有你们中专里的推荐信我可以把展厅批给你们用,如果没有我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其实你们都是很不错的学生。你们办主任说祁月爱和男生一起影响纪律,我就反驳她,当学生嘛活跃点儿应该的。其实有的时候是学校教育有问题,你们都是学影视的,没有必要那么的死板。你们现在知道努力了,我特别的高兴。都不小了,也该在一起上进了…… “祁月平时贪玩,我给她开家长会的时候听老师表扬过你们两个,你们可要多帮帮她啊。还有个叫李博的吧,你们都是祁月的朋友。陈曦,你和祁月在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吧,这种友谊多难得啊。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有一群好朋友,现在仍然是挚友,像你们这个年纪交的朋友友谊应该是最深的。 “你们的父母在你们中考时给你们选择了影视这个专业真的很明智,这个专业在入世后就更有前途了。现在你们的条件多好啊,有那么好的老师,还有这么多的学习资源。好好学,互相鼓励着点儿,将来肯定是陈艺谋、魏艺谋的!” 陈曦也觉得祁月爸爸的话句句都在道理上。他的心里面涌出了无限的波澜,他甚至是有了现在就拿起书本读书的yu望。说完这些话,祁月的爸爸就去厨房和祁月妈妈一起去准备午餐了。祁月就带着陈曦和魏亮参观了自己的卧室。 祁月卧室的房门是玻璃制成的,上面还有精致的百合花图案。由于透光,屋里的一切都可以浓缩进百合花的花瓣中,陈曦颇有兴致的看着,说:“你的门不错啊,挺漂亮的!” “光是漂亮了,一点儿都不实用。它透光,晚上偷着玩电脑都能被发现。”说完祁月显得很乖巧的对着陈曦吐了下舌头。 祁月的卧室很大,但由于一面墙上挂满了装毛绒玩具的篮子而显得有些零乱。她的写字台上摆了一排精装版的文学名著,以及她上学时背的书包。另外屋里还有电脑桌、音响,和看上去很软的大床,总之一看便知是一个女孩的卧室,而且房间的主人肯定是家境富裕。但最让陈曦觉得羡慕的是,祁月卧室里有一扇巨大的带着护栏的窗户。 陈曦打开窗向外探着身子,立刻便感到了心旷神怡的风,而楼下面的景色更使他着迷。通过薄雾,可以看见玉渊潭公园巨大的淡蓝色湖面,这蓝色被绿色的植物包围着,还有著名的樱花街粉色的樱花作点缀,使整个公园看起来像一副用色块来拼接的版画。而这些颜色都很淡雅,并且搭配协调,让人看了便觉得心情舒畅。 中午吃过饭,祁月的爸爸就带着陈曦和魏亮还有祁月参观了他制作黑白照片用的暗房。暗房是由贮藏室改造而成的,虽然只有五六平米的大小,但它没有窗避光性很好,已经非常适合用于照片制作了。这个暗房虽小,但制作照片的设备却很齐全,屋顶上还挂了一根细的铁丝以备晾干照片和底片的时候使用。等祁月、魏亮、陈曦全进到暗房之中了,祁月的爸爸就关了门打开了红色的顶灯,然后又打开储藏柜看了看里面的设备,说: “好久没用这些东西了,我以前在暗房一呆就是一天,真觉得时间过得快啊。我看过祁月的笔记,你们都上过暗房课,并且课讲得还挺细致的。” 陈曦在来祁月家之前就已经复习了学过的摄影课,所以对暗房里面的操作工艺已经基本上了解了。一卷黑白胶卷拍摄完成以后要有两个重要的制作环节。第一是冲卷,就是要把胶卷冲洗成带负像的底片。二是放大,就是把底片通过放大机印制到相纸上之后,再经过显影、定影的过程,再晾干后,一张照片就制作完成了。 这两个步骤里要用到暗袋、量杯、温度计、显影夜、定影夜、显影罐、放大机、还有相纸等等的工具材料,在祁月爸爸的暗房里都很齐全。祁月的爸爸后来介绍了这些东西在暗房中的具体位置,和如何使用它们。祁月和魏亮知道陈曦心里肯定明白这些,所以不懂的也没去细问。在一切介绍基本完毕以后,祁月爸爸重复说了自己暗房的使用注意事项:保持清洁、操作要戴手套、把门关紧、要在红色灯光下操作……说完了这些他们才从暗房里出来,坐回到了客厅里。 祁月的爸爸对陈曦和魏亮说:“祁月上次和你们一起到胡同拍的黑白底片我给她冲洗了出来,我看了看底片,还不错,很有自己的视点。我实在没时间再帮她把照片放大了。等你们的底片冲出来再一起进暗房扩照片吧。祁月有个缺点就是没耐性,你们多帮帮她。对了,你们拍完的胶卷带来了吗?今天就可以冲出来。” 陈曦说:“叔叔,我们总共拍了二十多个卷,实在太多了。您可以把冲胶卷的用具借给我,让我拿回家去冲吗?” “行,你们稍等会儿,看会儿电视……”说完,祁月的爸爸就又回到暗房去给陈曦准备他要借回家去的用具了。 陈曦突然羡慕起祁月来,觉得她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真是太幸福了。她就好像是一只集合了天地之灵的小鸟,只要是翅膀稍稍的张开,那么老天就会给她适合飞翔的风。 陈曦看了看坐在沙发上显得身材娇小的祁月,她用牙签扎起面前的草莓来回的蘸着白糖,这样子像极了居住在城堡里的高贵而又无所事事的公主。陈曦想也许祁月的生活里没有什么所缺少的吧,她的美貌和富裕的家境肯定会让其他女孩心生嫉妒,也许她也根本不需要飞翔,因为她出生就出生在了其他鸟儿尽力飞都飞不到的高度。 过会儿,祁月的父亲提着个塑料袋回到了客厅里。冲洗胶卷所用的两瓶药水被他放到了塑料袋的最底层,然后上面是叠得整齐的暗袋,在暗袋上面便是紧凑放置的量杯、温度计、显影罐。由于整理得很整齐塑料袋被撑成了标准的正方形,陈曦很容易的就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双肩背包里。祁月的爸爸问魏亮: “你去哪里冲啊?” 魏亮说:“他家住在北京科技大学,我家住在中国地质大学,离得特别近,到时候在一块儿就行。” “噢,知道,那两个学校不是正好是隔着成俯路正对着嘛。都住在大学里不错,能感受里面的气氛,对自己也是个促进。对了,冲胶卷的要领你们都知道吗?” 陈曦回答说:“都知道,老师上课讲过,我们在学校还自己实践过。” “嗯,这样吧,我把关键的给你们写下来,这样免得出错……”说着,祁月的父亲就在茶几下面拿出了个笔记本,一边写着还一边说:“做摄影的就需要细心。你们以后都想拍电影吧,那就更需要细心了,而且基本功得扎实。新出来的片子《十七岁的单车》你们看过了吗?片子的导演张小帅虽然很年轻,可是拍得片子很不错,画面讲究,干净。学习就应该踏实仔细,态度决定一切嘛。” 说罢,他也将要注意的细节写完了,然后把这页纸撕了下来给了陈曦。 再后来,他们在约好过几天再来用暗房的事情后,陈曦和魏亮就准备离开了。离开时,祁月一家三口一直把他们送到了电梯口。 下楼后陈曦突然想看看刚才在祁月卧室看到的樱花,就叫魏亮和自己一起绕行玉渊潭公园门口有樱花的那段路了。非典型肺炎在这个时候已经得到了控制,每天的新发病例都呈下降趋势,所以樱花街的入口处已经有了零星的游客。樱花在一条并不宽的路两边开放着,由于离得太远陈曦看不清每朵樱花的姿态,只觉得这一团团的淡粉色在扩散着直到充满自己的整个视线。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花,如梦境一样朦胧了视线的花。陈曦问魏亮: “玉渊潭公园什么时候种的这些樱花?” 魏亮说:“不知道。反正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 陈曦他们继续向前骑着。汽车明显比非典最严重的时期多了些,而且刚好达到了一个使城市显得繁华而又不堵塞的程度。他们两个人边骑边聊,聊到了中专第一次开暗房课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中专第二学期将近期末,也刚好是他们在中专里整个人都处在最为癫狂状态的时候。他们的摄影老师姓翁,是校长从北京电影大学高薪聘请来的退休教授。翁老师觉得进暗房做照片是件很神圣的工作。所以,在暗房课的前一个月他就开始让学生每个人准备黑白胶卷,而后来每次上课还是照例的嘱咐一遍。 然而等第一次上暗房课,李博还是把自己拍的彩色胶卷放入了冲洗黑白胶卷的药液里。翁老师,看着费掉的底片开始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就拿着它在暗房里走来走去而且言词严厉的指责了李博。李博脸皮薄在班里挨了说,心里就不痛快起来,于是等灯关了他就坐在暗房的角落里边抽烟边伺机报复。 黑白摄影的暗房忌讳红色以外的一切灯光,可翁老师闻到了烟味就气愤地打来了白炽灯。灯打开后,李博立刻就将烟头掐灭藏了起来。班里的人都是站在李博一边的,不但不揭发他而且责难起翁老师来,说他毫无原因的打开灯致使自己的相纸漏了光。最后翁老师真的怀疑起自己的鼻子来,于是向同学们赔礼道歉并补发了相纸,还说相纸钱用自己的钱补给学校。 暗房的白炽灯被再次关上了,李博趁着翁老师给同学做示范的时候踹了他屁股一脚。翁老师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来才大叫起来:“开灯!开灯!” 灯打开后,李博早就悄悄的坐回了原处。从那次以后,翁老师就再不来他们班里教课了。后来,校长请来了一个北京电影大学的女研究生来带摄影课。女研究生漂亮而且感性在课堂上被气得掉过一次眼泪后,就没有学生再好意思为难她了…… 魏亮说:“我估计翁老师被踢的时候还以为是地震了呢!” 陈曦说:“其实啊,李博还是给他留面子了,踹得不重……” 等到了两个人该分手的地下通道外,魏亮笑嘻嘻的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一个黑白胶卷给了陈曦让他帮着冲一下,陈曦什么都没说就接了过来。 陈曦到了家已经下午五点半了,他打算吃完晚饭后再忙个通宵,把手里的二十五个胶卷全部冲出来。于是,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着他妈妈把晚饭做出来。厨房里发出了轰轰作响的抽油烟机的声音。这声音有很强的连续性,而且电视节目也很乏味,陈曦很快就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梦里他梦到了自己从一间茅草屋里走出来,外面是雾蒙蒙的山景。而茅草外有一条小路,路两边有樱花如雪飘落,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 吃晚饭的时候,电视播出了一条新闻,说有小偷潜入非典型肺炎定点医院小汤山医院行窃。看完这条新闻陈曦的心里觉得特别别扭。他更不清楚现在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他想不清楚这个小偷为什么会如此的丧心病狂,也不清楚为么犯罪在任何时候都会继续下去。他有点心慌了,他想自己曾经肯定也做过罪人,他渴望生活可以永远像现在一样只要是平平安安就好。 吃过饭,由于冲胶卷要用流水,所以他就把胶卷和用具拿到了卫生间里。冲洗黑白胶卷大概要经过这样的过程:先将已经拍摄完毕的胶卷和显影罐装进暗袋里封闭好,确保暗袋没有漏光再把手从专门的地方伸进暗袋,把里面的胶卷盒拆开再将底片缠入显影罐中。然后将显影罐取出,往里面注入温度合适的显影液,在严格的时间和温度控制下再经过水洗、定影、再水洗的过程,一卷黑白胶卷就算是冲出来了。最后就是简单的浸泡、晾干、装袋的工作了。 在实际操作的时候陈曦特别的谨慎小心,所以一直没有出差错。他按照祁月爸爸给出的要领,时间以及温度的把握也都非常准确,很快,他便冲出了第一卷胶卷。看着底片上均匀的影像,陈曦心里涌出了让自己兴奋的成就感。他想祁月爸爸说的暗房中工作一整天都不知疲倦的原因就在此吧。 但这毕竟是个繁杂的工作,每冲一个卷都要耗费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而且必须特别的精心操作。陈曦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他冲了四个卷就感到腰由于总是弯着而酸痛起来。也由于操作熟练了,后面重复的冲卷过程他就心不在焉起来。 在等待显影的时间里,陈曦心思总是飘一样的轻浮不知会停留何处。一开始他想到了晚上的新闻,后来是前几天看到的白塔寺的日落,后来又想起了祁月爸爸的平易近人。 他想起了祁月今天的模样。她散着的头发直达肩膀,有时她会把一边的头发别在耳后,然而这些柔软的长发又淘气似的只要她一低头就从而后滑落遮住她的眼睛。陈曦今天看了太多次祁月的头发从她的脸蛋轻轻滑过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祁月也有如此优雅安静的一面。渐渐的陈曦觉得,从前看到的都是祁月的表象,而今天看到的显得高贵的她才是祁月真正的核心。从前让陈曦反感的祁月那些暴躁的行为,现在他看来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而就仅仅是不成熟举动而已,祁月实际上像水晶一样透明,甚至是个单纯的不懂自保的美丽公主。 长时间的想着祁月,让晨曦觉得自己是个感情上善变的人。他质疑起自己来,他开始否定自己对安心情感真的有那么的深刻,甚至到了论及永远的程度。他想现在自己可能是有点儿喜欢上祁月了,要不然自己不会不断的想起她。 陈曦想要是真的这样也罢了,那么就证明他爱上的不是安心,而是一种优雅的举止和气质。陈曦抬头看了看梳妆镜前的自己,他记得上次这样仔细地看自己是送安心走的那天,他觉得现在和那时相比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以前的眼睛是似水一样神秘且懵懂,而今天却似个玻璃晶体一样直白。 又冲出两个胶卷后,陈曦就带着点儿愉快的心情去睡了。他想不管现在自己是不是还爱着安心,她仍旧是自己生命力最重要的人。因为有了她,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感情会那么的炽烈,甚至就连那些痛苦也是难得的。陈曦心里希望明天醒来后可以像现在一样心情轻松。 再后来的几天北京一直是阴雨天,陈曦一直呆在家中没有出门。他看了不少关于摄影的书,早睡早起生活得非常规律。陈曦并没有因为祁月而转移自己的感情,那天的他就像是喝醉了,酒醒了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里。他还是依旧想着安心,所以有时会幻想着得到安心回复的邮件,然而每次打开邮箱等待他的都是失望,但他还是乐此不疲的一遍遍去试。他觉得自己给安心邮件的“珍重”二字有点儿率性行事了,但他又不想给安心再写邮件和她建立联系,因为他觉得文字的交往会更加深他的思念。陈曦很矛盾,不知所措,找不到方法让自己快乐起来。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就是两个人不会有未来,所以自己应该尽量忘记她。 在一个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的下午,陈曦终于将全部二十五个胶卷冲了出来。他将他们全部挂在了自己卧室里的吊灯上。吊灯模仿花的外形,由中心伸出五个弧形的支架,而支架的顶端那五个精致的白色灯罩便是花瓣了。这些悬挂在吊灯上的胶卷,看起来就像是屋里多了个淡蓝色的水晶帘子。陈曦背靠在窗户边上,嘴里还抽着烟,他感觉如释重负。他想这么多的胶卷无论如何也应该可以制作出二三十张不错的照片。 持续的阴雨天,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陈曦看到窗外的景物都由于雨的洗刷而显得颜色浓重,他的心里也好像被打湿了一样,充溢着细腻的感情。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是否还下着雨只能通过浅在窗户上的雨点来判断,陈曦发现这些雨点都是被风吹到玻璃上的。他觉得自己特别像这雨点,没有一点儿力量,到那里由不得自己,只能呆在这没有一点儿光亮的小屋中。 六一儿童节那天,天放晴了。陈曦和魏亮也就在这天去了祁月家。可能是在家呆了又将近一个星期觉得闷了,听说他们要来祁月在电话里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兴奋。等陈曦和魏亮进了她家的门,她的小嘴就合不拢了,不停的笑着。 祁月的爸爸和妈妈都去上班了,但暗房贴满了祁月爸爸写有注意事项的方便贴,陈曦还是感觉备受礼遇。陈曦在家里通过看书,对黑白照片的放大过程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再有了这些方便贴的指点他很快就完成了准备工作。 陈曦先挑了自己拍的一张表现白塔寺日落的底片,准备进行放大。用底片制作照片又叫放大,它是比冲洗胶卷更加复杂的工作。但这个过程里可以看到最终的照片,而且往往还可以有点石成金的艺术效果,所以也是最让人陶醉的一个环节。放大的原理是,通过放大机将光源透过底片而投射到相纸上,相纸感到了光再经过显影就可以出现影像,有影像的相纸再经过定影、水洗、晾干的过程,一张黑白照片便制作完成了。 然而光照射相纸的时间长短不同,会产生不一样的画面效果,所以放大的过程往往要经过反复的尝试,最终才能得到满意的照片,所以放大要比冲洗胶卷的过程有乐趣并且复杂得多。再加上整个过程都必须在红色的安全灯下进行所营造出来的气氛,祁月和魏亮在开始的时候都很专注的看着陈曦的操作。但时间长了,他们就耐不住寂寞,开始说说笑笑了。陈曦也慢慢的心不在焉起来,边放大边和他们一起聊天。以至于他们还没有制作出一张满意的照片,就已经是中午了。 午饭是祁月打电话从自己小区的会所里订的外卖,由于是月底结账,陈曦和魏亮想付钱又都没付成。吃完饭,魏亮说想看看祁月家有什么DVD可看,祁月便从茶几里找出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文件夹里装的是她家所有DVD盘的目录,魏亮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编号是16341,他吃惊的还指着它拿给了陈曦看了看。魏亮从里面挑了一张《末路狂花》,祁月就依照编号从电视柜里取出DVD盘放到了DVD机中。 片子是喜剧片,三个人看得都很入迷。但陈曦觉得现在正好是自己独自进暗房的机会。于是他借口说自己不爱看外国片,就一个人进了暗房。 耳边变得清静了,他也很快沉浸在放大照片的乐趣之中了。直到下午四点,他才依依不舍的打开了暗房的白炽灯。这一天里他只完成了表现白塔寺的一张照片,但这张照片却让他感到特别的兴奋。照片中白塔寺后面的夕阳就像是宗教画人物后面的象征着宇宙和智慧光环,而一尘不染的白塔却似乎与这朦胧对立而线条清晰的存在着。陈曦觉得这张照片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风景照了,甚至让人看了会去思索宇宙的神秘莫测。他想这张照片肯定会得到祁月父亲的赏识,他又想起了祁月父亲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于是直到将暗房收拾得像从没有人进来过的一样,才出了暗房的门。 祁月和魏亮看到陈曦放大出来的照片都显得格外的兴奋。离开祁月家以前,陈曦嘱咐她将这张照片在水里浸泡到晚上十点再拿出来晾干,祁月认认真真的将这个事情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家,陈曦有些后悔刚才回来时没绕行去看看那些漂亮的樱花。于是第二天早上,他和魏亮骑车绕行到了玉渊潭公园门口。但他发现樱花全部都掉落了,甚至连地上都发现不了她花瓣的残片。 正文 第四章 后来的两天里,陈曦放大照片的速度快些了,而且出来的照片仍旧是能给他带来惊喜。而魏亮看到陈曦有了七八张不错的照片,而且他自己完全能应付,于是连暗房都不进了。他就和祁月一起看DVD看电视,甚至还一起招呼自己班的同学来祁月家玩。而陈曦的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作品里,他看到相纸在显影液中一点点地浮现出影像感觉乐在其中,甚至也达到了祁月父亲所说的在暗房里忘记时间的程度。 魏亮这两天看陈曦这么的认真仔细,觉得自己有点儿是在虚度光阴了。于是他把放大照片的事情完全委托给陈曦,自己报了个学素描的辅导班。陈曦也没有难为魏亮,因为他觉得其实自己本来就不需要帮助,而且自己为朋友多做一点儿也是应该的。而唯一让陈曦觉得特别别扭的就是要一个人去祁月家。祁月最近变得不像从前那么爱开玩笑了,所以陈曦觉得单独和变得斯文的她相处会很尴尬。而祁月听魏亮说明天不来了,没有像原先那样要有个假装生气的过程,而是直接说了句: “行,那你要好好学啊!” 祁月这个违背自己以往习惯的做法,让陈曦觉得奇怪。他想也许祁月真的变了,就像自己因为安心而变成熟了一样。但陈曦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让祁月改变,难道她在自己家里就会温柔些,或者因为非典,或者也是因为爱上了什么人。陈曦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干脆不去想了。他提醒自己,现在该做的就是控制自己感性的思维,一心把照片尽快的都做出来。 第二天,陈曦一个人到了祁月家。他对祁月家楼下的保安来说已经成了熟悉的面孔,所以不再提防似的看着他了。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从电梯里走出来陈曦心里还是觉得发怵,他甚至敏感的闻到了楼道里的水泥味。他这才觉得自己的心其实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单纯,要不然自己绝对不会有这种紧张的情绪。在按动祁月家门铃的刹那,他心里甚至还带着一鼓作气的感觉。陈曦刚刚将手放下,祁月就将门打开了。 祁月开门的时候不像以前一样乐呵呵的,却像是面对自己父亲时一样,似笑非笑的抿起嘴挤出圆圆的酒窝来。陈曦心想她可能是因为一个男生的独自来访而感到尴尬,或者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吧。 祁月穿了一条灰色麻料运动库,裤腿很长遮住了她没有穿袜子的脚面。她的头发仍旧没有梳起来,发稍紧紧的贴在后背上,使得她身材更显得娇小了。陈曦没有在客厅呆着,换了拖鞋就直接进了暗房,而祁月也跟进来。陈曦问: “你也要做照片啊?” “看看,今天没人陪我看电视。怎么啦,嫌我打搅你啊?”祁月身子靠在暗房的门框上说。 “行,那就进来吧。可不许随便打开门啊!” “知道。” 陈曦打开了暗房里的红色灯光,使得里面的任何物品都只呈现出了两种颜色,要么是红色要么是黑色。陈曦在放大照片时,祁月就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陈曦觉得自己有些累了,才开始顾及起一直站着的祁月来。于是他将相纸收好后,让祁月搬把椅子进来坐着看。祁月表现出了非常听话的状态,没多说什么拿进了一个方凳,将暗房门关好后就在陈曦的身边坐了下来。 陈曦全神贯注的制作完成了今天的第一张照片,在倍感欣慰的同时,他又惭愧于自己没有像祁月父亲说的那样去教教她,而且觉得自己一直一句话不说也有点儿冷落祁月了。于是他将放大好的这张照片从水里面捞了出来,然后拿到了红色的台灯下,叫祁月看看怎么样。 祁月向前坐了坐,尽量的将眼睛靠近这张照片。来自她正前方的红色光线,完整地勾勒出她脸显得有些圆润的轮廓。她两个眼珠是暗黑色的,但却使得瞳孔中心的亮点显得明亮晶莹。陈曦将照片往她的远处拿了拿,而祁月也将头慢慢的凑了过去。等陈曦又把相片向她面前拿近些,她才发觉是陈曦在故意逗自己。但是她好像被照片中的景色吸引了,视线仍旧没有离开这张照片,她说: “别闹!” 陈曦这才将照片拿好了。暗房里没有什么可看的,而且照片又是背对着自己,所以陈曦就只能将视线落在祁月身上了。他发现,祁月戴的项链上的坠子正在她的上衣与内衣之间前后的摇晃着。等着坠子停止了摇动,祁月胸部凹凸的弧线就暴露在了陈曦的眼前。陈曦觉得自己这样拿着照片让祁月看,正好像是诱使着她的领口对着自己敞开。但他却没有很快的收起照片,反而若无其事的看着。祁月胸部的弧线很美,并好像引导着陈曦的用想象去勾勒出它完整的线条。陈曦想象着祁月完整的乳房肯定是娇小但又丰盈的,然而陈曦的这种想象却随着视线被阻隔在祁月的内衣上而不断的被打断。最后,陈曦到了感觉心慌的程度才将照片又放回了水里。祁月将身子直了起来,说: “你怎么这么小气,看会儿都不行啊?”说完,她就自己将那张照片从水里捞了出来,拿在台灯下继续看。 这是陈曦第一次却切实感到了来自祁月身体的属于异性间的诱惑,虽然现在再看不见她的胸部了但陈曦的心里还是乱乱的。 在放大第二张照片的时候,陈曦是边给祁月讲边做的。而祁月也不像从前那样对什么都爱问个究竟,她只是仔细得听着,说的也都是“对”、“我觉得也不错”这种附和的话。渐渐的陈曦觉得从前没有祁月的暗房里还是有些单调乏味的。 暗房是由不通风的储藏室改造的,所以里面温度高而且很闷。陈曦的身体因为出汗而潮湿了。他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祁月的胳膊,他感觉到了祁月的胳膊上也裹满了汗水,所以手从上面擦过才会没有一点儿阻尼。虽然,汗水阻隔了陈曦感觉到祁月皮肤的质感,但那毕竟是个美丽的异性实实在在的肉体,陈曦心里还是经过很长时间才平静了下来。而他知道祁月虽然看上去若无其事,心里肯定也因为自己不小心碰到她而起伏着,因为毕竟她虽然开朗外向但却是个对异性很检点的姑娘。 听陈曦讲了一遍放大照片的过程,祁月就坐到了陈曦的身边帮着他做起了显影、定影的操作。这些过程里,她都细心的按照陈曦的要求去做,所以成了他很得力的帮手。在空闲的时候,祁月就摆弄泡在水中的照片,着迷一样的看着而一言不发。 到了中午十二点,他们刚好又放大好了一张照片,两个人这才一起出了暗房。祁月还是第一次在暗房里呆了这么久,出来时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眨了眨眼睛。 两个人在客厅里边吃饭,边看着当天的新闻。虽然他们是第一次私下里单独相处,但因为有电视看所以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祁月边用左手的食指按着放在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边用右手拿着勺子的末端往自己的嘴里送吃的。可能是觉得自己过于心不在焉了,她将右手的勺子放下而拿起了遥控器来,更换着电视节目,她在一个播出野生猴子的电视节目停了下来说: “看这个吗?” 陈曦说:“行。” “不好,这个猴子看着闹心。而且不干净,咱们吃饭呢。”于是,她把频道换到了一场球赛上,她说:“这个行吗?” “也行。” “这个也不好,没有贝克汉姆的足球我从来不看。” 祁月又开始更换起电视频道来,陈曦这才意识到她在故意的逗自己。他也立刻警觉起来,觉得祁月的玩笑和刚才自己用相片逗她有极强的相似性。 当祁月将节目停止在一个时尚节目再问他的时候,陈曦就一句话也不说了。而祁月以为陈曦又是不知道如何应付自己的玩笑才沉默的,于是就笑着将电视换回到了足球节目上。 陈曦假装被电视节目吸引着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机,他想祁月是个女生肯定更敏感,她的心里肯定有更多的关于自己的猜测。陈曦觉得将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和某个女孩单独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呆着了,因为这样相互猜测着他会感到自己非常的龌龊。 祁月饭吃得慢悠悠的,最后甚至用勺子排列了起餐盒里的花生米。然而她好像永远会不满意似的刚摆好一个图形就立刻把它破坏掉,然后再不厌其烦的排列起来。看着祁月悠闲自得的样子,陈曦觉得她可爱极了,陈曦想如果给现在的祁月在淡粉色的樱花前面拍张照片,那副画面一定会很漂亮,他问祁月: “你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因为天空是蓝色的,看了它会心情好!” “那你不是天天都有好心情了。” “怎么可能?那不一样!” 陈曦从祁月的语气中判断出她的情绪有了微妙的变化,觉得如果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会倾诉自己的心事,这样他就会更觉得尴尬了。于是陈曦转移话题说: “我觉得你和粉色很搭配。” “是吗?我好像从来没买过粉色的衣服。” 说到这里祁月显得有些失望。后来她说自己累了想睡午觉,于是陈曦就自己到暗房去了。 陈曦刚刚进入暗房双眼一片漆黑,他由于祁月而紧张起来的心也在刹那间放松了。他觉得现在祁月的却有她可爱的地方,而且她的温柔好像可以划断别人的心结似的,让陈曦觉得和她相处时全然没有了缠绕于心头的失落感。 因为他不再对和安心之间的未来抱有幻想,所以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爱着安心。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可能是曾经的幻想耗尽了自己的心思,也可能是饱尝了失去所爱的痛苦,所以他现在心中关于爱情的部分已经冻结了,他只准许自己的感情在过去的边界里放荡。所以他要小心翼翼的对待祁月,防备着自己会爱让她或者是她会爱上自己。 在暗房里陈曦要用计时器来计算时间,所以渐渐的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而上午的祁月就好像在陈曦的心中丢了一颗石子,石子激起的涟漪一直持续到现在还在撩拨着他的心。陈曦在做了一张照片之后,就觉得有些孤单并且烦躁起来。于是,他想利用上厕所的借口,到暗房外面看看。 为了自己突然从暗房中出来不至于吓倒祁月,陈曦打开门时还故意弄出了些声响。但门开了,没有听见祁月的任何动静,陈曦想她可能真的是睡着了。 祁月家的所有房间都分布在一条过道的两侧,祁月的房间比卫生间还要远些。直到从卫生间出来,并在其门口的水池洗手的时候,陈曦仍然没有听到一点儿祁月的声音。寂静增加了他的好奇心,他迫切的想看看祁月睡着的模样。 水池上面有一面梳妆镜,通过镜子的反射陈曦发现祁月房间的门开着。他想自己就算祁月还没睡着而发现了自己,那么她只会想到自己是在暗房里闷坏了而不会多去怀疑什么吧。仍旧是怕吓到她,仅仅的几步路陈曦还故意的弄出了声响。 祁月果然是躺在床上睡着了。她开始可能只是想休息一下,所以睡姿显得很拘束。她是侧身躺着的,刚好是面朝陈曦的方向。身子有将近一半陷入了柔软的床中,所以身材更显得娇小了。而她的脸是垫在自己手背上的,所以没被陷进枕头里。她那调皮的长发也温顺的呆在耳后,没有去遮住她另半边的脸。保持着完成形态的可爱的脸,还有不自然的睡姿,甚至使陈曦怀疑她其实是醒着的。 可能是蓝色床单的映衬,也可能是陈曦的心里作用,祁月的脸蛋看上去白中又透着点儿粉色。陈曦一直觉得美丽的事物都是相联系的,就像安心的美总是伴随着变化莫测的光线。他觉得最近看到最美丽的事物便是的樱花了,所以在心里才会把祁月的脸色和樱花那诱人的淡粉色相融合。由于祁月显得稚嫩的脸和微微卷曲的身体,也由于挂在墙上的大大小小的布娃娃,陈曦突然觉得祁月还是个乳臭味儿的小女孩。 她没穿袜子的脚显得很白而且娇嫩,陈曦甚至认为它才是祁月身上最美丽的部位。但她的脚很小,陈曦老是看不清就停在门口久久的不想离开。这时祁月的脚好像在躲避陈曦的目光似的往后挪动了一下,然后又不动了。陈曦觉得心慌起来,并且后背冒出了冷汗,于是到客厅喝了杯凉水之后就到回到了暗房里。 进了暗房陈曦觉得自己龌龊极了,所以尽量不去想刚才在暗房外面的事情。但毕竟因为年轻让自己平静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在放大照片的时候,他觉得红色灯光就像火焰一样在炙烤他,使他汗流浃背。有一滴汗水从他头上滑落到了相纸上,他立刻把相纸放在水池里冲洗起来。然而他觉得滑过手背的流水甚至都被红光给灼热了,他心情一下变得烦躁起来。他越烦躁,就越发觉得暗房里面闷热难耐,于是他气急败坏的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正他刚刚觉得没有衣服的包裹而稍微的凉快些时,就听见暗房门外有脚步声,这声音很轻却急促得离自己越来越近。暗房的门被从外面给用力推开,祁月光着脚跑进来并将他紧紧抱住了。 被祁月抱住的陈曦没有一点儿动弹的余地,他不知道祁月是怎么了,就觉得自己头脑在被她抱住的刹那觉得兴奋异常。祁月的头发和脸颊都紧紧地贴在陈曦的胸脯上,让他感到了汗水被蒸发掉的清凉舒适。而后,他又感到随着祁月的呼吸,她柔软的胸部在倔强的与自己胸部的起伏勃勃对立着。渐渐的陈曦调匀了自己的呼吸,祁月的胸部也终于似水一样在温柔的撩拨着他了。正当这来自异性的灵动的肉体使他全然没了理智的时候,他的胸脯又感到了一股温热的暖流,他知道这是祁月流泪了。 而后让陈曦彻底清醒的是祁月轻柔的哭泣声,他知道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就会给两人建立起另外的关系。于是他轻轻握住祁月的双肩,但并没有把她的肩膀推开或者更紧的搂进自己怀里。然而这个半推半就的动作却恰到好处的让祁月自己把头离开了陈曦的胸膛。但离得并不远,陈曦仍旧能感到祁月的气息,他说: “你怎么啦?” 听了这四个字,祁月的全身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慢慢将身体彻底和陈曦的身体分开了。她说: “刚才做了个恶梦。” “是吗?” “都是你不好,每天晚上都留下那么多黑白照片让我晾。你知道看了它们,晚上就会做恶梦的!” 陈曦听了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祁月抬起了头,为了装出笑脸而抿着嘴挤出了酒窝,说: “对不起,你忙你的吧……” 等祁月刚要转过身去,陈曦说:“没关系,正好我也累了,我陪你到客厅去坐坐吧。” 祁月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了,陈曦利用这个机会赶紧将自己的上衣给套上了。 陈曦给祁月倒了一杯水之后,就和她一起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祁月由于刚才的哭泣,两只眼睛仍然还存积有泪水,虽然脸上故意挤出的微笑与泪眼很不相称,但恰恰的有种女孩独立自我的美。她凝视着杯中的水,那样子就好像是正在对水倾诉着自己的心事。过会儿,她说: “刚才没吓着你吧?” 陈曦说:“没,怎么啦?” 祁月看了眼他,又将视线回到了杯子上,用好似自言自语的口气说: “没什么。反正我就是做恶梦而已。我去洗洗脸啊,你要是呆着没事就看看电视吧。”说罢祁月就起来离开了客厅。 陈曦听到断续的哗哗的流水声,心里突然有了想去抱住祁月的冲动。为了使自己冷静些他打开了电视,电视正好在播放着周杰伦的演出,但他的耳朵仍然敏感的关注着祁月洗脸发出流水声。祁月洗完脸走进客厅,边坐下边说: “你喜欢听他的歌啊?” “没有啊,不过他的有些歌确实挺好听。”陈曦看了看祁月,她眼睛虽然没有了泪水的笼罩,但红色的血丝却更明显了,陈曦不知道如何恰当的表现自己对她的关心,所以一时间就说不话来了。而祁月却像是等待着他的安慰,仍旧看着面前的水。为了打破这沉默,陈曦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 “你没事了吧。” 祁月自嘲一样对这水杯微笑了一下,说了一句: “没事啦,真的!” 然后她就抬起眼睛看起电视来。 陈曦责备自己的心过于的冰冷了,甚至上面有个坚硬的壳,本能一样的防备着与爱有关的温暖。他在一瞬间恍然大悟一样觉得自己一直都太傻了,他的痴心不仅伤害了自己还终于还殃及了别人。陈曦觉得祁月的心已经深深的被自己刺痛了,然而自己仍旧是束手无策。 陈曦仍旧认为沉默能给变幻莫测的未来留有余地,而祁月目光呆滞的停留在电视上。于是两个人都像履行仪式一样安静的坐着,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半。陈曦没有心思再去收拾暗房,只是把里面的灯关上了。临走时他对祁月说: “你今天就别晾照片了,明天我来自己弄吧,在水里多泡会儿没事儿。” 祁月仍旧神情显得若有所思的说:“没关系……” 陈曦想尽快地离开祁月家,所以想推辞又没有把话说出来。于是他笑着对祁月说: “这样吧。你要是晚上再做恶梦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讲笑话!” 祁月听了终于露出淡淡的微笑,然后她目送陈曦出了自己家门。 今天的天气本来是又闷又热的,但陈曦从祁月家楼上下来后,觉得很凉爽甚至连呼吸都顺畅了。陈曦仍然能感到祁月将身子贴在自己胸口那时的余味,他觉得自己心里那坚固的壳而在因为她而渐渐的融化掉。 陈曦的心属于感性而又很难自我解脱的一类,所以一路上他都是心不在焉的。他的心里乱极了,于是想找个地方先安静一下。正好他回家路上要经过紫竹院公园,他便进到了公园里。 紫竹院公园以种植有紫竹而得名。在层层的竹林包围中有一个小型湖泊,可以供游人划船之用。这湖连接了颐和园、动物园等水域,显得灵动而清澈。陈曦记得小时候来这里还有小土路,而现在都备注有水泥的碎石路代替了。公园里面新建的有江南特色回廊、花园也是陈曦第一次看到。但他实在没有心思去欣赏江南风雅的韵味,他不想有什么幽幽的心绪而是希望自己的心情可以开阔些。 于是他绕着湖找到了紫竹院公园里最高的亭子,并在里面靠着一角的柱子坐了下来。远处的西山被隐没在了雾气里,并且他又觉得眼前这湖面静犹如一潭死水,所以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在初中三年里,陈曦虽然和祁月同校但相互间却没说过一句话。现在他们在诉说和对方的交情时总加上那三年时光,其实都只是在为给他们亲密的关系找个借口而已。祁月在初中时是学校里面的校花。在陈曦的印象里,她的确长得非常可爱,而且穿着总是千变万化的。祁月单从长相就会招惹许多的是非,但她有高中部的几个女生护着,所以也就没有人敢惹她。至于和异性的交往,陈曦只见过她和一群高中部的坏学生一起走,却没见过她和其中的某一个人单独相处过。陈曦非常佩服祁月有这样的智慧,十三四岁就知道如何来利用最危险的人物保护自己。 上了中专,有了表演班的女生,再加上祁月稚嫩的脸显得有些不成熟,所以她就不再因为长相而是学校里的焦点了。她一开始在班上很低调,一度让陈曦以为她是个非常内向的姑娘。但后来祁月发现,李博、魏亮、陈曦三个人在学校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地位,就连三年级的人都特别帮他们的忙。于是祁月就开始主动接近他们三个,她开朗的性格很快就使他们成了朋友。甚至在李博、魏亮、陈曦三个人在拜把子的时候,差一点儿就把她也算了进去。 后来班里出了一连串的失窃事件,所有人都怀疑是班里其中一个女生干的,但就是抓不到证据。一次中午吃饭回来祁月包里的手机不见了,那时候手机还绝对算得上是显示个人财富的奢侈品,她的手机又是刚买的所以被气得哭了起来。李博什么都没说就翻了那个被怀疑女生的书包。书包里的东西都被倒出来后,李博果然摸出了祁月的手机在她包里,但又找不到具体放在那个口袋里。李博气坏了,当时就把她书包扯烂了。然后,那女生被祁月推着,到了学校旁边的一个死胡同里。 那次只有祁月一个人动手了,她把那女生的头发剪得都露出了头皮。而其他以前丢过东西的人开始都怒气冲冲,看这女生被祁月欺负实在够惨的了也就罢了。后来被打的女生因为自己错在先也就忍了,她也很快转了学。而祁月却从这件事里找到了欺负人的快感,每次李博他们出去打架,她在确定是以多打少的情况下就会跟着去看热闹。到了后来祁月就有点肆无忌惮起了,开始主动去找别人麻烦。在陈曦的心里她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爱惹是非,但却重义气的姑娘。陈曦讨厌不上进的女孩,他觉得女孩和自己这群人在一起本身就是自暴自弃的表现,但他对祁月却一直是个例外…… 陈曦睁开眼睛离开了亭子,又绕着湖面散起步来。天气很闷,并且潮气大,陈曦觉得湖面和空气似乎粘在了一起似的,没有明显的界限。近处的竹子上面歪七扭八的刻着“某某到此一游”、“我爱某某”这样的话,也有用楷书雕刻端正的“岁花尽摇落,芳意竟何成。”这样的诗句。 陈曦平时瞧不起这些破坏公物的人,但今天他却也想往坚硬的竹子刻上字,那怕只是一横一竖也好,因为这样它们就可以成为今天的纪念。于是陈曦拿出自己的瑞士军刀,他想起来上次用这把刀的正是祁月。那天是在护城河边上,祁月用它拉开了高中女生的裤子,那高中女生露出来的大腿至今仍然让陈曦觉得难忘。 陈曦觉得祁月也许也有她脆弱的一面,也有蹲在某处无助的时候。祁月那些暴躁近乎疯狂的欺负别人的举动,也许是种报复,报复其他人给她的伤害。她会把其他女孩的头发毁掉,也许是因为她柔软的长发曾经也有这样的遭遇。这是属于她的秘密,就像中专里的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四下无人时会把痛苦写在纸上一样。陈曦想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心里没有方向随波逐流,心里应该是极度痛苦的。她与自己一样,她为了自我保护而会产生一种保护色,这色彩遮住了青春的锦色,埋葬了本来的善良纯真。 因为觉得瑞士军刀沾上了祁月的温柔,陈曦就不忍再用它在坚硬的竹子上刻字了。他知道祁月那么的聪明,不会仅仅因为一个恶梦就投入一个男生的怀抱。于是陈曦有了想成为祁月男朋友的念头,开始他还觉得自己非常的龌龊,而后来这内心的羞愧感就被对未来的幻想所取代了。 陈曦觉得自己又有些不够理智了,于是他希望时间可以凝固住,好让他不至于做出错误的选择或者是在犹豫中错过爱情。满心踌躇的他仅仅捡起了一片竹叶放在兜里做纪念,便离开了紫竹院公园。 晚上睡觉前,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陈曦打开窗子并没有感到一丝的清凉,然而却从空气中闻到了雨水击起尘土的呛人味道。他觉得有些闷热,所以并没有再将窗子关上。 一直睡到半夜,他才被湿润的凉风给冻醒了。他听到雨已经停了,但它们汇聚而成的流水声就像泉水在叮咚作响,非常动听。然而这蹊跷的声音听得时间长了,让陈曦觉得有些心烦。他也因此而睡意全无,接着就陷入了对祁月身体的无限幻想。可能是过去和祁月的相处过于无邪了,陈曦觉得自己的这种幻想是非常龌龊的。但祁月身体的温柔仍然还在撩拨着他的心,让他无法自拔,所以他又希望自己可以立刻昏睡过去。 烦躁中陈曦听到了手机响起了短信息的提示音,于是他在床头摸索着找到了手机。他看到发信人是祁月,而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仅仅这个时间对陈曦来说就足以让他心潮澎湃了。于是他乐趣于挑战自己的好奇心,而没有立刻查看信息的内容。等兴奋的劲头过去了,他才心存紧张的打开了这条信息: “陈曦,在想你。祁月” 陈曦看完这信息后,心里激动极了。于是他仅仅凭借这一时的兴奋,就揣测和祁月建立起恋爱的关系后自己就将会被幸福感包围着,于是他立刻给祁月回复了信息: “我也在想你。陈曦” 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接到祁月的回复。他觉得是自己的用词太不明确的原因,于是又给她发了另一条信息: “做我女朋友吗?我会好好爱你,保护你。陈曦” 但这条信息仍然没有得到回复。陈曦觉得祁月可能是睡着了,但他又不免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觉得自己的表白过于的冒失。他不敢想象祁月如果不接受自己的爱,以后将会有多么尴尬的事情发生。他越想越心慌,甚至觉得自己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因为他想以祁月的美貌适合做她男朋友的人应该比自己出色的多。陈曦也因此而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嫉妒之心,他极强的zhan有欲让他一想到祁月可能会在别的男生怀里哭泣的情景就非常的恼火。于是,他又拿起了手机,发了第三条信息: “不管你接不接受,我不怕承受打击与失败,都会追求你。因为我爱你,我决不放弃。” 发完了这条信息,陈曦就只能在焦虑的等待中渡过了。渐渐的,他想起了去年冬天全班一起去北京植物园摄影采风的事情。那天,班里的所有人都显得格外兴奋,因为街道上的雪早已经融化,而植物园里仍旧还是满眼让人心旷神怡的白色。李博第一个跑进了雪地去试雪的厚度,紧接着几个男生也跟着跑进了厚厚的积雪里。女生们看积雪太厚了,都不舍得自己的鞋和裤子而不敢到雪地上来。只有祁月一个人,看到男生们雪仗打得实在很热闹,而兴奋的跑了进来。可能是被她开朗的性格所感召了,所有男生在她进入雪地开始就绝对服从她的命令。她也兴高采烈的成了这场雪仗的指挥者。玩得兴奋时,在男生喊叫声的包围里她的喊声和笑声显得格外的清脆悦耳。现在想起来不单是声音,她的那件红色羽绒服也显得出奇的鲜艳夺目,甚至使得她周围的雪地都显得更加的洁白了。 后来,他们打累了就进了植物园里的热带温室。祁月抖了抖身上的雪,跺了跺脚,她的周围立刻就散落了一圈均匀的雪片……这次采风的已经过去半年了,陈曦一直没有想起过它。但现在对它的记忆深刻得却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一样。他想也许回忆本身就是可有可无的,它只有和现在紧紧相连才有意义,才会让人觉得美好或者悲哀。 温室里一年四季都保持着春天的温度,所以粘在祁月身上的雪很快便化掉了,并使得几缕头发就像是刚刚淋过雨一样贴在了她的小脸上。她想整理整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所以就让站在旁边的陈曦帮她先暂时拿着羽绒服。她解开扎在脑后的小辫时,眼睛向头顶上方看着,样子就像是在用冥想来代替着梳妆镜。然后,她熟练的将散乱的头发用手指向后梳理柔顺,在扎小辫时还特别注意调整了小辫翘起来的高度…… 陈曦想到现在触及祁月肩头的头发,那时正好是冬天时她小辫翘起的末端。陈曦想如果自己经历的事情能和发丝的生长一样简单明了就好了。不过,由于对半年前的追忆和现在对祁月的想念,他的确把这半年里关于安心的一段给架空了。 后来同学们,都一手抱着外衣,一手拿着相机拍照。而祁月却任性的非要陈曦帮她拿着羽绒服,并说如果不拿一会儿出了温室就号召别人拿雪球攻击他。陈曦追着祁月全温室里面转,而她就是故意不伸手接自己的羽绒服。后来还是摄影老师帮忙解围,帮着所有学生在一个地方看着外套和摄影包,以便让他们轻装上阵去拍照。 温室里不大,拍照的过程里陈曦总能看到穿着白色绒衣的祁月。而她每次都开玩笑说:“怎么又见到你啦,真倒霉。”说完,看陈曦有点不高兴了,就再给他一个憨态可掬的微笑…… 陈曦想可能是那天祁月的确很漂亮,所以现在自己才会想起有关于她的事情。他对过去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眷恋感。而那些由于安心而被自己否定的时光,现在在他看来又是那么的美好。于是他不断的回忆着从上中专一直到安心出现之前的那段时光,而且这回忆总是围绕在祁月的身旁。但他还没有回忆完,也还没有来的及想清楚相比那段时光现在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就睡着了。 梦里,他又梦见了祁月,但醒来后对梦的细节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他是被手机发出的短信息提示音给吵醒的。经过一夜的等待,他再没有心思挑战自己的好奇心了,而是立刻就打开了这条信息: “宝贝儿。昨天睡着了。路上注意安全。爱你!祁月” 简单的几个字,陈曦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他倍感心情爽朗,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为了等到这信息,受了一晚上的折磨。但他深信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为爱而受罪了。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之后,陈曦就开始踟蹰于该如何面对已经和自己建立起恋人关系的祁月来。他觉得祁月打开门时自己应该拥抱她在怀中,但又觉得无论采取何种姿势自己都会很龌龊。后来他觉得先前和祁月的相处自己都算是被动的,于是他就索性抱着让一切顺其自然的心态而不多想了。 早上八点陈曦再次骑行在去祁月家的路上。他发现雨后的天空云彩仍旧很厚,太阳虽然被遮住,但仍然显得天气晴朗。陈曦永远也忘不了这种的天气,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安心就在这样的一个早上。他不由得放慢了骑车的速度,他觉得命运真的是有些看似玩笑了。 陈曦到了祁月家,鼓了鼓勇气按动了门铃。透过厚厚的门,他隐约听到了屋里传出来的门铃声,是首旋律优美的钢琴曲。当轻舒曼卷的音乐刚刚停住的时候,祁月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祁月上身穿了件淡蓝色的短袖衬衫,脸上很自然的浮现出了甜甜的微笑。她把陈曦让到沙发上,一起坐了下来。她家客厅的落地窗打开着,纱质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得微微向内卷着,陈曦觉得这里因此而变得温馨了许多。他对祁月说: “今天外面的天气特别好。” “是吗?刚才把窗户打开的时候觉得挺冷的。昨天和李博通电话着,他说他在山区的亲戚家睡觉还得盖棉被呢。” “这家伙,重色轻友,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陈曦开玩笑说。 祁月摇摇头说:“不是,是我主动找他的。他还这么说你着呢。” “是吗?” “李博还说他亲戚家旁边有个水库,他还叫咱们去找他一起游野泳呢。” “能游泳就算了吧。那我可不敢去找他,他这个人闹起来没谱!” 祁月听了,呵呵的笑了。而她在笑的时候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陈曦。陈曦不确定她在想什么,但知道祁月肯定和自己一样,在找机会证明两个人现在已经建立起来的恋人关系。陈曦觉得这种状态里两个人都不会很自然,于是对祁月说: “我去暗房了,今天想多弄点儿照片出来。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祁月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进了暗房。陈曦觉得紧张极了,但祁月看上去却很从容。她像昨天一样坐在了显影药水的前面,静静的看着自己用夹子搅动出来的波纹。 陈曦为了讨好祁月,找出了一张给她拍的底片。这是第一天一起去胡同拍照吃午饭时,祁月看陈曦的相机里还剩了最后一张胶卷,逼着他给自己照的。 陈曦打开了放大机的灯光,底片上的画面立刻就浮现在了放大机下面的白色平面上。画面很大,还有些虚,但仅仅通过轮廓便可看出来是张长相非常清秀的脸。陈曦很快将画面调清楚,这时这张脸就更加的迷人了。由于是照射底片的投影,画面中的祁月就像处在了薄雾之中有种朦胧虚幻的美。她一只手托着下巴,脸稍稍仰着,微微张开的嘴角还露出了一颗可爱的小虎牙。陈曦觉得这画面中的祁月真的是美极了,有种直达人心底的穿透力。而祁月却没有像陈曦所预想的那样会很兴奋,她像是怕打搅陈曦观看这张美丽的图片似的,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的看着。 可能是放大机上的图像太迷人了,陈曦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它。为了节省陈曦先用小块的相纸去测试曝光数据,但他操作时忘了记住时间,于是就把这块相纸扔进了垃圾桶里。祁月见了就开玩笑说: “你怎么啦,紧张什么啊?” “觉得好看嘛!” 陈曦又重新拿出了一小块相纸,测试得到了合适的曝光数据后,他就准备了一张九寸大小的相纸进行放大。放大完成后,相纸被祁月用架子夹过来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显影的药水里。相纸在药水里,过了几秒钟就开始渐渐的出现了淡淡的影像。陈曦看着显影药水里越来越清晰的影像,脸上也一样浮现出了会心的笑。 但他发现照片中祁月托着下巴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深色。他从没有注意过祁月的手背,所以怀疑是放大的过程中出了问题。他说: “给我看看你的左手手背行吗?” 祁月听见后,停止了用手晃动显影药水的动作,整个人也都一动不动了。看到她突然情绪非常的低落,陈曦就没敢再问她。显影药水刚刚平静下来,祁月就有颗泪珠落在了里面。陈曦将这颗泪珠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包括它掉在水中激起的涟漪的瞬间。渐渐的泪水已经充盈在了祁月的眼眶里,再后来就溢过了睫毛的阻拦接连不断的落了下来。但她没有发出任何抽泣的声音,使得暗房里非常的安静。 陈曦终于等到了和昨天一样可以去安慰她的机会了,但他又紧张的手足无措了。于是他只是问了一句: “你怎么啦?” 祁月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的落着泪。平时总是开朗的她,一旦哭了起来会更让人觉得她真的是伤心极了。陈曦看了看显影药水里已经浸泡清晰的照片,那手背上的深色虽然不大,但却是个很明显的伤疤。 两天里,这是陈曦见到祁月的第二次哭泣。由于对安心的爱,陈曦懂得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是极度敏感和脆弱的。所以,陈曦不觉得祁月的泪水来的莫名其妙,反而认定她手背上的伤由于自己而二度被割开了。 如果说陈曦对安心的爱完全是感性的,那么他对祁月的感情则有太多是用理性的判定计量而出的。现在,他没有想抱住祁月的冲动,但又觉得去抱住她的肩膀她心里就能好受些。所以,尽管祁月此刻很脆弱,陈曦还是一直犹豫到了她的眼泪止住,看上去也不是那么伤心了,才说了句: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祁月叹了口气,声音没有丝毫颤抖的说:“对不起,最近我不知道是怎么了,特别爱哭。你忙吧。” 说完,祁月便站起来出了暗房。 暗房的门没有被关严,从外面射进了一道刺眼的光束。陈曦觉得暗房和外面已经不再有什么界限了,而且现在自己作为祁月的男朋友也必须在这个时候去安慰她,于是陈曦迟疑了片刻也出了暗房。 祁月正对着卫生间门外水池上面的镜子看着自己的泪眼,听到陈曦的脚步声才慢慢的弯下腰拧开了水龙头。她用双手手心捧住水,然后再把脸慢慢的进到手心里。她这样子就像是在用清水吸干自己的泪水,显得无助极了。 祁月从镜子下取了一快毛巾,仰起头后把它整个铺在了自己脸上。看着被掩盖在毛巾下祁月的脸,陈曦不由得想起了在火车站用湿的纸巾给安心降温的一幕。他记得那天安心的脸透出了点红色,显得稚嫩活泼。而当祁月将毛巾拿下,陈曦有些惊讶了。由于水的滋润,她的眼皮显得很薄,而且皮肤也白嫩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还透着冷漠。她和安心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在脸被水浸湿以后竟然出现了相同的神态,让陈曦有点儿六神无主了。 看祁月一直不作声只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于是陈曦又说: “你怎么啦?” 祁月听了这句话,低垂下了眼睛,然后走进了自己的卧室。陈曦看到她并没有将门关上,就站到了她的屋门口。 祁月卧室窗台有一人来宽,它的高度刚刚达到祁月的膝盖。祁月一进屋便脱了拖鞋坐在了窗台上面。她背靠着窗框,面朝屋门的方向,将两腿自然伸直。她坐好后就将头转向了窗外。陈曦不知道做为祁月的男朋友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于是就先到离窗台最近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很软很矮,于是他便有了和祁月同样的高度。陈曦看了看窗外的景象,有种仿佛置身于云彩切面之中的危机感。 祁月长时间的看着天空有些累了,才慢慢的把头转了回来,做了一下深呼吸后对陈曦说: “有烟吗?” 陈曦立刻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掏出了烟并给她点上。 祁月的淡蓝色的上衣好像是天空一部分厚厚的云彩,从她嘴里吐出的缕缕白烟,才让陈曦感觉他们是置身于室内的。他觉得祁月肯定经常这样,平视着远处来排解自己的不开心。祁月将窗子打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将只抽了几口的烟头扔了出去。冷的空气过这缝隙,发出了细小的呼呼声。陈曦觉得置身高处的危机感更加的明显了,他也就此不再沉默了,他说: “你怎么啦,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祁月仍旧看着窗外的景物,没有回答。 陈曦继续问:“你怎么啦?” 祁月把头转了回来,她的目光像刚才看着浮云时一样不遮不掩,她说: “你就知道问‘怎么啦’。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女朋友,要保护我吗?” 陈曦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话,只是关切地看着她。祁月抿着嘴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脚丫上。她今天穿了厚厚的带卡通图案的白色袜子,她先将双脚尽量地向前伸展,一会儿又左右的摇动。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说: “我现在变得挺爱哭的。咱们非典那次出去拍照片,我觉得你变了。我开始觉得是你拿着相机的缘故,后来觉得不是,是变得不爱理我了。” “我觉得你也变了,真的。比从前更可爱了。” 祁月勉强的笑了笑说:“以前一直觉得你看上去有些无赖,不过你还是挺招女孩儿喜欢的。我知道你喜欢上那个安心是误会一场,不过我会尽量变得文静点儿,你懂我的心思吗?” 陈曦不想对祁月说谎话而觉得自己心里的不纯,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祁月接着说:“我是觉得自己挺可怜的。” “你不可怜了,长得那么漂亮,家庭有这么好。现在还有我陪你了。”陈曦终于找到可以安慰她的话,于是就打断说。 祁月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头,换了角度看看自己的脚,然后又将左脚搭在了右脚的上面。 “其实,我也有我的不幸。这些你都不知道。你看到的不是我亲妈,我亲妈在我两岁半的时候就死了。我手背上的伤,就是我爸带我去扫墓的时候,我不小心伸出手在香炉上烫的。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我大声哭着,爸爸带着我往医院跑的情景。 “那时候,我爸爸还什么都不是。我爸不忍心把我送回南方的老家,去托儿所又没人接送我,所以他只能把我一个人反锁在家里,我的童年就这么过来,自己在一个小平房里。白天也不知道害怕,就搂着个布娃娃坐在小院里的一个方凳上。我家是这几年我爸当了院长才好起来的。” 陈曦听了祁月的话,心里像汹涌的潮水一样难以平静,并且越来越为她而感伤。他仍旧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祁月,但他终于肯定自己有了去疼爱她的责任。于是他投入的看着祁月的一举一动。 祁月抬起头来,情绪明显好转了,她微笑着对陈曦说:“我本来是个不爱哭的人,小时候就不爱哭,长大了却……你也真的不会安慰人!不过你就这样什么都不说也好,我不喜欢那种花言巧语的男生。” 陈曦说:“是吗?其实我还是挺会安慰人的。我是怕说不点儿上嘛。这样吧,你喜欢听什么?我说给你就是了。” 祁月露出了显得无邪的笑容,她说: “我嘛,想听昨天你在短信息里说过的话。” 陈曦很想凝视着祁月动情的对她说‘我爱你’但仍旧觉得是难以启齿,他自认为自己的语气和表情肯定会显得不郑重。于是他打算再用文字的方式替他来传达爱意,他装出了讨巧似的表情说: “你等会我行吗?” 祁月微微的撅起嘴说:“干嘛?” “保密……给我二十分钟!” 祁月看了看表,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陈曦是想用从前学过的放大技术,将祁月手上的那块疤从照片中修除掉。陈曦从祁月的卧室到了暗房里,看到在显影药水中的那张照片都被泡成亮黑色了。他觉得这颜色非常的不吉利,于是直接用手将它捞了出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陈曦将手擦干净以后,又重新拿出了一张九寸大小的相纸放在了放大机上进行了放大。然后他又找到了一张很厚的黑卡纸,用自己的瑞士军刀在中间掏了个洞。然后再将这个洞套在相纸上大约是祁月手上的那块疤的地方,又进行了第二次放大。这样一来疤的深色部位得到了长时间的光线照射而减淡成了白色,手的其它部位因为被遮挡只得到了一次照射而保持了原来的白色。陈曦把受光后的相纸放进了显影药水中,影像慢慢的浮现出来后果然那块深色不见了。于是他兴奋的将照片捞出来,放在了定影药水里。 他看着药水中的照片,觉得祁月真的是美极了。他想给祁月写一封短的情书,折好后和照片一起送给她。于是,陈曦从柜子中存放底片和照片的地方,拿出了自己做拍摄记录的笔记本。当他想要撤下本上最后一页纸时,所以不经意的就看到了前面所纪录的文字。 这个本上只要有字的地方,旁边都写有安心的名字。陈曦看到后觉得自己过于的大意了。因为祁月每天晚上帮自己把照片晾干后,就会把照片存放在这里。她肯定看见过这个本子,所以她才会说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都会掉眼泪。也许她的眼泪跟本就不是因为恶梦,而是因为伤心。陈曦觉得祁月可爱极了,她甚至用一颗包容的心接纳了现在还爱着别人的自己。陈曦觉得自己辜负了她,而且自己不好意思当面对她表示爱意才是真正龌龊的。于是他不想再写什么了,而是迫切的把照片从定影药水中捞出来,走出了暗房。 祁月依旧坐在窗台上,可手里却抱了个大的蓝色毛绒海豚。她用下巴靠在海豚的头上,听到陈曦走近了却故意不看他。陈曦知道她是在等待着自己给她惊喜,于是将照片递到了她手里。 祁月接过了照片,仔仔细细的看着,后来就用自己的指尖轻轻的摸着照片中的手背。陈曦这才深情的对她说: “我爱你!真的。” 祁月将手中的照片放下,很快又有泪水顺着双颊流了下来。泪水经过她的下巴,把海豚毛茸茸的头部都浸湿了,而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幸福的。她拽过了陈曦的一只手,垫在了自己的下巴上。陈曦也顺势坐在了小沙发上。他的手心感觉湿湿的,而手背却丝毫感觉不到祁月头部的重量,只是觉得她下巴非常的柔软细腻。 过会儿,祁月又将整个面部压在了陈曦的手背上。由于被祁月头发所遮挡,陈曦看不见她的脸。但经过手背的触觉,他仍旧可以感到祁月面部秀气柔和的线条。这时,祁月有眼泪从鼻梁的架空处落在了陈曦的手背上。陈曦看不见这颗泪珠,心里觉得空虚,就把脸贴在了祁月的头发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祁月止住了自己断续的泪水,把头向着陈曦的方向转了过来。陈曦的手背没有了她鼻梁所留出的缝隙,而是和她的脸颊紧紧的贴在了一起。而那鼻梁却隔着几跟头发,与陈曦的鼻尖微微的接触着。陈曦先是闻到了祁月头发带有的洗发水的清香味,然后就从她均匀的呼吸中闻到了乳水的味道。 陈曦开始想这味道可能是祁月早上喝过的牛奶之类的乳制品。但随着这淡淡的味道伴着呼吸越发的香醇,陈曦渐渐把它幻想成了是种乳臭未干的单纯气息,并且被这气息而深深的打动了。而这诱人的味道却是断续而来的,每次祁月吸气的时候,陈曦就希望可以离这香醇的气息更近些。最终,似乎是由于祁月这香醇气息的拉拽,陈曦将嘴唇轻轻地贴在了祁月的嘴唇上。他开始用力去探索那诱人的味道,后来他的舌尖碰到了祁月两片润滑的嘴唇,之后他又这滑腻的触感而深深的吸引了。于是他反复的用自己的唇去摩擦着祁月带着韧性的嘴唇,尽情的享受着接吻所带来的愉悦。 陈曦曾经幻想过安心的唇。对她幻想的破灭,使陈曦迫切想向别人去转移情感。为了摆脱自己的痛苦,他已经不在乎和中专其他人一样同流合污,也用消极的心态来对待感情。祁月知道陈曦的这种不纯,但仍旧喜欢他,这种压抑感使她主动停住了他们的初吻。 陈曦向前探了一下身子,但仍旧碰不到祁月的唇,也就只能作罢了。他的呼吸不再自由,而是与心跳勃勃对峙。为了抑制自己对祁月嘴唇的渴求,他不敢再看祁月的身体,只是尽量去稳住自己已经乱了分寸的呼吸。 祁月问:“你真的爱我吗?” 陈曦对着祁月点了点头。接着祁月就站了起来,将海豚扔到地上后就将橙色窗帘拉上了。窗帘刷得一下从上而下的落了下来,屋子里的一切在一瞬间都变成了暖昧的橙红色。处在陈曦视线内的木质地板,也发出了显得油腻的光亮。随后,祁月的脚进入到了他的视线里。陈曦像是受到了美的召唤似的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头。这时,与他视线相齐的正好是祁月系成蝴蝶结形状的裤带,它形状松散的仿佛一触就可松开,而里面的诱惑已经使陈曦嗅到了藏于其内的芬芳。陈曦更想想看看此时祁月的脸,于是他慢慢的站了起来。 等站了起来,他有些失望了,因为祁月的脑门将将只能碰到他的下嘴唇。于是陈曦轻轻的将祁月抱住,好让她的脸可以靠自己更近些。透过祁月头发的缝隙,陈曦看到由于橙色光线的照射,她的上衣已经变成了纯蓝色,那颜色很炫目而且还有种莫测的神秘感。后来,陈曦敏感肌肤感到了祁月用手解开了她上衣的第一个纽扣。而后来,陈曦的肌肤由于贯穿于身的极度亢奋而有点麻痹了,他又勉强地感到祁月解开了她上衣的最后一个纽扣。 而后两个人都感觉紧张极了,于是又开始了接吻。祁月的后背很光洁,陈曦的手在上面反复的摸索着。他想尽可能的更确切的感受到祁月诱人的身体于是将她搂得更紧了。而祁月的脚趾开始与陈曦的脚趾相碰,后来干脆用脚尖踩在了他脚面的斜坡上。这不稳定的站立,让陈曦很自然的就把她放到了他们旁边柔软的大床上。两个年轻人终于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去赌注各自已经有些灰心的未来…… 祁月一直有个怪癖,就是瞧不起爱慕自己的人。她也是在得知陈曦喜欢上了安心之后,才感觉到了自己其实是爱他的。但这爱情从一开始就伴随着痛苦,就意味着她不会像其他女孩一样得到来自于对方完整的爱。她虽然有点心灰意冷,但这苦恋一直折磨着她,让她无法摆脱。从早上陈曦进门起,她就感到了两个人的局促,她觉得陈曦不像是自己的恋人而像是个急于入戏的演员。所以,她后来无奈的掉下了眼泪。再后来她索性选择了用自己的处女之身来做堵住,博得两个人应该有的恋人的感觉。 而对于陈曦来说自己的感情的却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渐渐的倾斜向了祁月。他不再追求原先的纯情,而是要用最极端的相反的方式去打击它,好让自己可以恍然大悟般去告别伤痛。他迫切开始新的恋情,于是同样选择了最反动的方式让自己进入角色。 陈曦抚mo着祁月还在剧烈喘息着的身体,祁月身上面有了一层湿滑的汗水,让他觉得两个人的身体像是被被粘住似的难以分开。而后两个人又陷入了身体上的巨大欢愉之中了。 直到他们都感到阳光不像中午时候那么强烈了,才真正头靠着头平静了下来。陈曦被祁月脖子上戴的项链的光泽所深深的吸引了。金色的项链本身很细,挂在上面的坠子也同样小巧精致。坠子是边长有半厘米边长的正方形绿色宝石,它被一个银色的金属面托住与项链相连。正方形的绿色宝石一个面是潜绿色的,而与它相邻的那个面却变幻成了幽幽的墨绿色。这微妙的颜色变化着实令人着迷,于是陈曦把它拿在了眼前细细的看着。而祁月却在陈曦看得正入迷的时候将它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她的目光显得格外的温柔,陈曦觉得这双眼睛也同样的迷人,于是就仔细的看起这双清澈的眼睛来。祁月的眼珠的白色部分显得非常的洁白明亮,让陈曦觉得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女。祁月眯起了眼睛笑了笑,然后把项链摘下放在了陈曦的手里。 然后祁月抱起了自己的衣服,羞涩的半遮半掩着前身去了卫生间。陈曦看到她裸露出来的脊背显得非常光滑,而且没有衣服的掩饰个子也显得高些了。 陈曦将自己的身体慢慢的舒展开了,祁月的床非常软,使他整个人没有任何一个部位感到紧迫而凹陷了下去。这种软与刚才祁月身体的立体产生了鲜明的对比,陈曦开始怀念起紧紧抱住她时给自己的压迫感。这时,卫生间里传来了祁月洗澡的流水声。陈曦又拿起了项链上的绿宝石看了看,他觉得这宝石如果说是正方形,不如说是似水一样没有形状让人捉摸不透。等流水的声音停了下来,他才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可能是绿宝石幽幽的颜色给他留下了神秘的印象,陈曦看到了祁月留在床单上的暗红色血迹却没有产生丝毫的不洁之感,反而用手指轻轻的碰了碰它。他的手指只是感到了粘稠,却没有沾染上什么,那透明的湿润与汗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正文 第五章 陈曦走到了窗前,拉开了窗帘,他感觉到将近日落阳光已经非常的温和了。楼下玉渊潭公园的湖面看上去仍然像一块蓝色的石头。周围怀抱住它的绿色植物到是由于斜阳的照射有了参差的明暗变化,看上去像极了静止住的涟漪。远处有中央电视塔高高的矗立着,陈曦想要是能到那上面俯瞰玉渊潭公园的樱花肯定更有乐趣。 祁月轻声的回来了。她刚刚没有洗头,所以头发还干着,衣着也穿得非常整齐了。她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像原先有些轻浮,而是显得特别的温和优雅。她走到了陈曦的身旁,冲着他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就停留在远处的渺渺的群山之中了。 陈曦说:“等明年玉渊潭公园的樱花再开了,我们就去中央电视塔上看看吧。” “那么高能看见什么啊,也就是粉色的小点点。” “我是觉得从高处往下看就会不一样。你得陪我看啊。” 祁月笑笑说:“明年,说不定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呢。” 陈曦将头面向祁月,看着她说:“不会的。” 祁月表情仍然显得很温和,她说:“你帮我把我的项链带上吧。”说完,她就向前站了站,并且用双手将自己的长发收拢在了脑后。她暴露出来的后勃颈,让陈曦不由得想起了安心。但今天陈曦的回忆并没有勾起一点儿痛苦,心里反而有了极其反动的愉悦感。他将项链扣住的时候,手轻轻碰到了祁月的脖子,他发现这里也绝不是像原先自己想象的那样是女孩身体最稚嫩的部位。 他将项链扣好后,祁月就坐在了窗台上。祁月尽量将后背靠向一边的窗框并将膝盖弯了起来,然后她又示意让陈曦在自己的对面坐下。陈曦在她的对面曲膝坐下来后,祁月就将自己的脚掌放在了他的脚面上。祁月把头扭向窗外,说: “从这里看外面的夜景特漂亮。” “是吗?” “你别老说‘是吗’行吗?好像跟我特别没得说似的。” 陈曦听了,笑着点了点头。祁月说: “那我接着说啊。这里的夜景更好看。到了晚上远处的香山和八大处的山就跟天空一样都是黑色的了。然后,楼底下的玉渊潭公园也是一片漆黑,但公园外面是灯火通明。就在山和我中间夹着,有二环路、四环路还有五环路,它们都跟大光环似的,美极了。对了,你知道到了深夜,怎么区分山和天吗?” 陈曦想了想,说:“难道山上到了晚上有亮灯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笨死了。我告诉你啊,虽然山和天都一色的,但有月亮和星星的就是天空。在星星和路灯之间的那部分黑色就一定是山了。有的时候月亮可以照出山的部分形状,那时候夜景就更美了。每当那时我心情就会特别好。” “那你不是天天都有好心情啦!” “不是啦,不是天天都能看见月亮在山的旁边。” “那为什么啊……对了有时会阴天。” “哎呀,说你笨,你还真的是笨。地球会公转嘛,月亮又不会固定不动。” 陈曦听了,笑着将头扭向窗外。他边看着远处的西山,边幻想着夜幕降临的美丽。 祁月继续说:“我有时候,不会想看不见月亮是一种自然现象,就觉得是老天爷在故意欺负我。我是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这样的坐着。在夜里这么看着窗外,再听着德彪西的音乐,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不过,在这里坐的时间久了,不好的心情也会好起来的。” 说完,祁月又来回的动起自己的双脚来,并且还目不转睛的看着。陈曦觉得她现在的样子虽然显得稚嫩,但却可爱极了。他还被刚才祁月的陈述,所深深感动了。他觉得祁月和自己真的像,都是表面乐观而内心脆弱的人。他也觉得他俩的相爱是一种宿命,是自己真正爱的归属。 祁月站起来,去给陈曦到客厅里冲咖啡了。陈曦将目光移向了远山,因为他知道过会儿那里将会有美丽的夕阳。自从送安心回家的那天起,他就对每天的夕阳充满了恐惧,而今天他却满心的兴奋,挑衅似的看着将会有落日的方向。他也迫切的盼着祁月冲完咖啡能快点儿回来,他想再好好的看看她。 祁月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两个装满咖啡的玻璃杯。她递给了陈曦一杯,由于自己杯中的咖啡太满了,她就在陈曦旁边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陈曦也将身子转向祁月,并把脚放在了地板上。于是两个人都弯着腰将胳膊支在膝盖上,面对面的喝起咖啡来。 陈曦以前在祁月家,都是用一次性纸杯喝水。而今天的咖啡却装在了一个和祁月用的一模一样的玻璃杯里,陈曦因此而感到心里特别的温暖。两个人都很口渴,所以就不顾咖啡的温度而用嘴唇抿着喝了起来。喝了一口之后,他们都觉得自己的样子像是在冬天里相互取暖,所以几乎同时的笑了出来。 他们都是笑给对方看的,因为他们都想要对方知道自己现在真的很开心。两个人这有目的的笑,后来却因为被对方感染而变得随心了。他们不看对方笑脸的时候,自己的笑会稍微的止住些,可一旦看到对方的脸自己又会情不自禁的笑出来。陈曦直到感觉双颊有些酸痛了,咽了口咖啡,才渐渐的恢复了平静。祁月看到他不笑了,也喝了口咖啡。她突然故意收起笑容,带着调皮的神情看着陈曦,陈曦问她: “你怎么啦?” 祁月强忍着笑容说:“待会儿,你得陪我去买床单。” 陈曦觉得祁月的表情可爱极了,于是又一下子笑了出来。祁月也不再绷着自己的脸了,露出了单纯而显得轻松的笑容。他们用无邪的笑,取代了床单上那块不会退去的血迹所带来的尴尬。也由于这笑,陈曦不再觉得曾经因为祁月而动过的心思有什么龌龊的了。 这会心的微笑结束了,两个人看着对方仍旧还是面带喜色。这笑让陈曦感到特别的畅快,他把咖啡放到了窗台上说: “去吗?现在。” “好吧,你得拽我起来。” 陈曦伸出了手,他感到了祁月的体重,但觉得这重量是恰到好处的轻盈。 临出门时,祁月从柜子里找出了个橙色的床单盖在床上。陈曦问她: “你们家一会儿要有人回来啊。” 祁月说:“不是,就是觉得它在外面露着不好。” “有没人看得看见。” “反正就觉得,露在外面让我觉得不好意思。” 陈曦听了笑了笑,祁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推着他出了自己的卧室。而后,两个人又是满心的欢喜了, 到了楼下,陈曦觉得自己心里暖暖的。他生来第一次觉得世界是那么的美好,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眼。祁月依旧穿着那件淡蓝色的上衣,她摸索着把手和陈曦的手拉在了一起并且将身子向陈曦的方向倾着。但陈曦没有感到来自祁月身体丝毫的重量,于是更觉得她是个体贴温存的姑娘了。起初刚下楼,陈曦对路上所有的人都好奇的看着,他看着他们现在衣冠楚楚的样子又想联想起他们与异性交欢的场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走在大街上,祁月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游移不定,而是眼神变得凝聚显得更加的惹人喜爱了。过路人还是会毫无恶意的看着她的脸,陈曦也为此而感到有些不安了。但他不能去左右别人的眼神,渐渐的就有点儿嫉妒起祁月的美貌来,这种反动的心态使他将祁月的手拉得更紧了。 上了公交车,祁月发觉了陈曦的这种不安,于是就像是在为自己的男朋友报复一样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样子显得温顺极了。陈曦依旧是将头转向窗外,他心里暗暗有点儿后悔没有更早的和祁月建立起恋人的关系,因为现在的他不管眼睛落于何处心里都充溢着幸福感。 他们下了公交车距离普尔斯马特超市还有四五百米的路要走。走着走着,他们路过了一个冷饮店。陈曦问祁月:“你渴了吧?” 祁月点了点头,然后跟着陈曦进了冷饮店买了两瓶饮料出来。祁月将自己的一瓶递给陈曦说:“帮我拧开。” 陈曦给她把饮料瓶拧开后,刚要打开自己的,就被祁月制止了,她说: “咱们先喝一瓶吧!”说完她喝了一口就将瓶子递给了陈曦。后来,两个人就一路走还一路抢着这瓶饮料,但这玩闹相比以前相互谦让了许多,让他们彼此都倍感快乐和体贴。 超市里已经恢复了非典之前的热闹,祁月从门口推了一辆购物车。陈曦问她: “干嘛,你要买多少床单?” “讨厌,你推着。”祁月说完,就把购物车推dao了陈曦的身前。 陈曦笑着推着车慢悠悠的跟在了祁月的后面。穿梭在大大的货架中,祁月变得更活跃了,走路的步伐也显得轻盈多了。就算不买的东西,她都要拿起来再放下,嘴里还对陈曦说个不停。陈曦第一次觉得祁月像个醉心于生活的小主妇,他自己也被感染着联想着两个人可能相伴永远的生活。他终于觉得未来可以不是脱离实际的幻想,它与回忆一样可以让现在的自己感到置身其中的真实。 他们在摆放食品的货柜前几乎装满了整个购物车。祁月在里面放了牛奶、面包、比萨饼、青苹果、以及果冻。看到祁月挑选着各种各样的果冻,陈曦对着她笑了。祁月也心领神会的对着陈曦笑了起来,他们的思绪便一起回到了中专的课堂上。 祁月上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吃果冻,而且一般就只是在上课的时候才吃。她先将头藏在课桌后面,把果冻打开吸进嘴里。然后再抬起头,若无其事的看着老师讲课。从脸上别人很难发现她是何时将果冻咽下去的,什么时候她开始说话了或者再去吃第二颗了就证明上一颗已经吃完了。在陈曦的记忆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祁月上课只要是不和别人交谈就拿吃果冻当作乐趣。有时候,他和祁月闹着玩,把她惹生气了还要买果冻哄她高兴…… 陈曦问祁月:“你有一段时间没吃果冻了吧。” “戒了!” “你也为这是抽烟啊?” “是想不起来吃了吧。” 陈曦笑了笑,继续说:“那你一会儿得给我表演一下吃果冻不动嘴就能咽下去的绝技……” 购物车的车轮均匀的向前旋转着,他们两个人的脚步轻快的起落于光滑的地面上,使得他们的所到之处都被渲染上了轻快的节奏。他们推车来到了买进口食品的货架前,上面摆的干果看上去很诱人,但价格也是不菲的。慢悠悠的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这两个人就只是看看生产日期而已就将要买的东西扔进购物车里。陈曦和祁月显然被他们从容优雅的的举止而深深地吸引了,变得安静了许多。 他们推着车来到了二楼卖床上用品的地方。祁月卧室用的那条蓝色床单的样品很扎眼的被展开在了展示用的大床上。深蓝色的布面看起来非常光滑,而耷拉在床边的部分又显得格外的柔软。上面的白色小星星图案离远了看,就像是飘悬在幽蓝的夜空之中的白色雪花一样若隐若现。陈曦在这时才领会到了祁月临出家门时所说把血迹露在外面让她觉得不好意思的情绪,她把血迹盖住绝对不是简单的因为羞涩而进行的自我掩饰,而是一个女孩在习惯性的保护着自己的纯洁。 想到了这些,陈曦又知道因为会有折痕所以床单绝对不能买崭新的。他就让祁月在远远的地方等着,自己去和店员交涉将这个展示用旧的床单打好包装卖给他。店员不肯卖并说店里有规定,不能将旧的东西销售给顾客。直到陈曦央求说是自己把果汁洒在床上了,不得不再买个旧的以免被自己的妈妈发现,中年的女店员才无奈的给他打了上了包装。而陈曦觉得自己的这个理由也过于的寒碜荒唐了,但一想到祁月没有因此而感到尴尬他就不再觉得别扭了。 祁月远远的看着陈曦和店员交涉,自己也特别的感动。当陈曦回来后,祁月就紧紧地靠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慢慢走着。此刻两个人的心里,像是那洁净的蓝色床单一样也仿佛飘起了雪花。但这雪花开始不论是何种形状,不论因为嫉妒还是苦涩而生的,等到最后落于心底的都像融化了的雪水一样滋润着他们的心田。这是让他们觉得可以终生难忘的幸福时刻。他们不再计较过去,不在乎未来的喜悲,就是沉醉在了此时此刻被深深感动的欢喜里。 到了超市的交款台,他们才想起了在这里购物需要用会员卡。祁月像是报答刚才陈曦的细心似的,主动去找陌生人帮忙了。她美丽的脸蛋和待人接物的大方,很容易得到年长的人的喜欢。她第一个请求帮忙的是一个独自购物的中年妇女,这个人刚好也在排队交款所以很乐意的就答应帮她了。那个人帮着他们出示了自己的会员卡,出了超市还和他们两人同行了一段路。她开始猜测祁月和陈曦是一对兄妹,祁月听了就迫不及待的继续问她看上去谁是哥哥,或者谁是姐姐。 中年妇女眯起眼睛想了想说:“这可不好说,你们看上去差不多。差也就是几个月吧。” 祁月用着撒娇似的语气说:“您说说吧。看您猜得准不准?” 中年妇女又仔细的看了看他们两个,然后对祁月说:“他应该比你稍微的大点儿吧。” 祁月听了,高兴得对着陈曦挤了挤眼睛。因为实际的年龄她要比陈曦大几个月。他们之间习惯了拿这种小事逗来逗去,陈曦也决不会让她。于是他问道: “阿姨,为什么啊?是因为我长得老吗?” 中年妇女听到陈曦这么说,觉得有点伤害他的自尊心了,于是马上解释道: “不是,不是,是看她挺爱说话挺活泼的,你挺稳重的所以像哥哥。” 陈曦听了,把头转向了祁月并冲着她笑了笑。中年妇女和他们分开以后,祁月就小声说: “你知道吗,‘稳重’就是说你长得老的意思。” “是吗?那她就是话里有话啦。那说你活泼怎么解释?” 祁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撒娇似的走慢了。陈曦停在原地微笑着看着她。祁月开始还假装着生气,后来等陈曦冲着她伸出了自己手,她就又面带羞涩的将手和陈曦的手拉在了一起。 他们觉得拿的东西太多了,就把购物车推到了出租汽车站准备打车回家。等来出租车后,他们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了车后排座位的最里面,祁月挨着东西坐,陈曦还是依旧靠着车窗坐下。不管坐在那里,陈曦总要挨着窗户,这一点祁月也是从来不和他争的,不光是她班上的其他人也都习惯把这个位置让给陈曦。 陈曦座在靠窗的位置上,缩着脖子看着西边橙红色的天空。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能触景生情对景物产生无尽的联想,今天他就是觉得这是夕阳的另一种形态,很柔和可以长时间去欣赏它。他也没有了把看今天的夕阳当作一种告别痛苦的仪式的念头,他只是目光单纯的搜索着藏在薄云后面太阳的位置,觉得此刻的天空实在是美极了。 优雅掏出了塑料袋里的法式面包,递给了陈曦一块。他们到现在还一直都没有吃午餐,陈曦品尝着松软香甜的面包也就无心于外面让他难以形容的夕阳了。 他们回到了祁月家楼下,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与他们出来时略显寂静不同,此刻伴着夕阳小区里有了结伴散步的老人。可能是这画面过于的温馨了,陈曦和祁月开始依依不舍起来。最后,陈曦一直等到祁月独自上楼将东西放好把床单换上再下楼来,两个人又一时冲动的一起骑车去玉渊潭公园玩了。 刚锁好自行车,陈曦就迫不及待的拉着祁月往樱花街走去。然而,等置身其中了,他才发现这树没有了樱花的陪衬,一颗颗孤零零的生长着倒是有些惹人怜爱了。他回想着那淡淡的团团粉色,对祁月说: “你来过这里看樱花吗?” “当然看过啦。我还见过花雨呢。” 陈曦想花雨可能就是落花吧,但他还是想知道它具体的样子,于是问“什么是花雨?” “就是樱花花瓣纷纷的落下的时候。” “那肯定很好看吧。” “一般吧,像这里的樱花一样,没有传言中那么好。” 说完,祁月拽了一下陈曦,两个人就继续往前走了。祁月说: “樱花落得时候,晚上来看,会更漂亮。不过,看落在地上的花瓣,会有些为它们心痛的……” 听到如此细腻的话,陈曦不由得看了看祁月。她的明眸注视着树根的地方,样子就像在用这个表情去传达着她用语言所无法表达的凄美意境。她继续说: “其实啊,他们更像是雪花。开始落在地上,后来才消失在泥土里。” 听到雪,陈曦想起了去植物园摄影采风那次祁月的美丽,但又觉得直接的告诉她祁月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他说: “你喜欢雪吗?” 听了这句话,祁月也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显得兴奋了,她说:“喜欢啊。可以打雪仗嘛!” “我是觉得下雪天好,但不光是因为可以打雪仗,我还觉得下雪天里人都比平时看上去好看些。” 祁月并没有继续对陈曦的话题,发表什么言论。陈曦断定她肯定是和自己记忆到了一起,因为那天在雪里她玩得最是忘我,而且刚才她是意识到自己的暗示才会选择沉默的。这种未经嘴里说出来的心思更会让人觉得深刻,所以陈曦心里因此而更佳的感觉温暖了。 他们穿过了鼎鼎有名的樱花街,就绕到公园湖边正对着夕阳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湖面不算开阔,微风带动起的水波纹就像是一层层曲线错位排列着。过了一会儿,这些曲线在夕阳下就各自荡漾起了金色的光芒,它们仿佛是微微摆动的琴弦一样能使人产生对美妙音乐的遐想。祁月对陈曦说: “我们家离这个公园这么近,但是我从小到大就只来过一回。” “就是看樱花那次吗?” “不是,樱花看了不少回了。真正来到这湖边就只有一回。” “是什么时候呢?” “那会儿还不认识你呢。” “初中?” 祁月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是小学。” 陈曦这才意识到两个人同校上初中的经历,他说: “对了,不过那会儿,你真的知道有我这个人啊?” “是啊,因为我对咱们学校几个不学好的学生都了如指掌。” 陈曦听了,知道这是句玩笑话,就伴随着她笑了笑。而且陈曦自认自己初中是属于自暴自弃的一类,即使能给别人留下印象也决不会是好印象,于是他也就不再追问祁月那时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了。 祁月见到陈曦不再说话了,就将身子靠在了他的怀里。陈曦将大臂搭在了长椅靠背上,边弯着胳膊用手抚mo着祁月脖子上戴的项链,边惬意的欣赏起暮色来。 再过会儿,公园里就有了吃过晚饭出来散步的人们了。一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小女孩从陈曦和祁月的右边慢慢走了过来。小女孩脸圆乎乎的走起路来还一摇一晃的,看上去如果没有老人提着她随时就有可能会摔倒似的。她从远处走过来时就一直望着祁月,后来走近了更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祁月见了,冲着小女孩微微笑了。小女孩还是依旧呆呆的睁着大眼睛,直到被拉着走远了她还把头扭了回来看着祁月,她甚至还忘我的差点儿被绊倒。陈曦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他对祁月说: “你还招小姑娘喜欢呢!” 祁月不想因为自己的长相,使陈曦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危机感,于是她打岔说:“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就是好看呗。是这个小姑娘嫉妒你呢。”陈曦对自己的嫉妒祁月美貌的心里感到莫名其妙,于是就把它放在了这小姑娘身上说了出来。 祁月没有领悟出陈曦的心里暗藏的不快,于是她说:“是小姑娘还好。你知道吗?要是同龄的女孩儿嫉妒你,那么招惹的是非可就多了。” “有很多人嫉妒你吗?”陈曦问。 “这叫人怎么说啊?” “女孩儿还是长得漂亮些好。”陈曦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反正话已经说出去了,他就等着看祁月做出怎样反应了。 祁月说:“我长得漂亮吗?” “我要说你长得不漂亮,你信吗?” “我脸上有个缺点,你找找看。真的,我没跟你开玩笑。”说着祁月就把头抬了起来。 陈曦看了看她的脸,觉得她五官搭配得无可挑剔的匀称,而且他现在也正在迷恋着这张脸,所以没看到有什么瑕疵。于是,他开玩笑说: “你想让我亲你你就直说嘛。” 祁月听了,微笑了起来。正当陈曦准备用嘴唇去接近她的额头时,他发现祁月的左眼下眼眶果然有个极小的凹陷,但若不是她笑着眯起了眼睛以及这么近的距离是根本发现不了的。于是他问祁月: “你的眼睛下面有个小坑。怎么弄得?” 祁月说:“你观察得真仔细,从来就没有人注意过我这里有个疤。” “其实,你要不说根本看不出来,现在我又找不到它那去了。” “其实这里以前是个痦子。我上初中的时候去美容院把它给拉了。” “是吗?你还做过美容呢,怪不得……” 祁月没等陈曦把话说完就打断说:“别的地方我可没做过手术啊” 陈曦笑着摇摇头说:“不像。”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陈曦没有回答她,而是温柔的用手背在她的眼眶上蹭了蹭,他幻想当自己的手背擦过之后,祁月脸上的这块疤就可以消失不见了。 祁月把头靠回了陈曦的胸前,她深情的说:“其实,这个痦子并不难看。就是长在了下眼眶上,所以就叫做泪痣。别人都说,长了泪痣的女人都爱哭。”祁月说到这儿,她怕触及起自己伤心的情绪,就不再往下说了。 太阳始终没有露面,直到天黑了他们才离开了玉渊潭公园。到了公园门口祁月看到有很多来散步的人往公园里面走,她有点儿担心和陈曦的关系被她的某个邻居发现,于是就一个人先走出公园大门了。陈曦靠在公园门口的护栏上,看着正在远去的祁月。祁月也不停的回头看着他,而且目光和动作就像刚才那个小姑娘一样旁若无人。陈曦心里的那反动的嫉妒之心也因此消除掉了,他终于明白无论祁月多么的美丽她的心也终究会留在自己这里。 祁月不再回头了,而陈曦却接到了她发来的短信息: “宝贝儿,爱你!到了家,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报个平安吧。一路小心。” 陈曦也立刻给她又回复了一条信息: “你也路上小心啊。希望永远能像今天这么美好!爱你陈曦” 由于心里多出来的归属感,陈曦突然觉得生活的任何方面都是美满细致的。到了家,他妈妈就唠叨说: “刚开始时等你爸,现在是等你。回不回来,几点回来没有一个给家里打个电话的。你啊,给你买了那么贵手机,给发个短信息就不行吗?……行了,赶紧洗手吃饭吧。” 面对妈妈的唠叨,陈曦仍旧是乐呵呵的。他洗了手,就坐到客厅里吃晚饭了。电视节目今天也充满了喜庆的气氛,都在报道着北京市被世界卫生组织取消旅行警告和从非典疫区名单中删除的消息。陈曦的爸爸妈妈都流露着激动的情绪,陈曦却像经过了一场要命的大病现在终于复员一样,兴奋的心情也是小心谨慎的。 如果没有持续了四个月的非典型肺炎,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拥有现在的幸福。现在回想起来得到这幸福的过程,就像是走独木桥一样让人感觉心有余悸。陈曦想是当自己即将坠入深渊时祁月挽救了自己?还是自己历经磨难就是为了去寻找她?陈曦那颗充满着浪漫幻想的心,更愿意去相信后者。 正文 第六章 八月三十一日,是中专的返校日。初秋的季节,虽然还有些夏天的余热,但凉风阵阵已经让人倍感舒爽了。上学路上,陈曦一直寻思着该和祁月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同学们。陈曦想班里最难应付的人应该就是李博了,因为他肯定会开些毫无分寸的玩笑。 李博的一整个夏天都是在郊区的亲戚家渡过的,直到昨天才刚刚回到了自己家。他对任何事都带有极度乐观的态度,他在电话了听说了陈曦和祁月的事,兴奋极了。后来,他每次和陈曦通电话总是嘻嘻哈哈的,而且总是问些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和祁月通电话他会稍微的收敛点儿,会耐心的讲述自己的近况。比如,每天都要去水库游野泳还种玉米,以及和山里孩子一起玩CS之类的事情。另祁月感到奇怪的是,一向耐不住寂寞的李博呆在山里完全没有一点儿回到北京的念头,而且他在电话里的语气总是显得异常兴奋。渐渐的从祁月这里开始,所有在北京的同学们都笑传起李博在山里和个村姑谈恋爱了。所以,后来陈曦再和李博通电话,他就开玩笑说: “你的农民户口办成了吗?用不用我找我爸帮帮帮你……” 而在这个夏天里,陈曦和魏亮的交流起初却存在着障碍。陈曦和魏亮还有李博是非常好的朋友,但与李博相比他俩却存在着许多共性。他俩平时都不是特别爱说话,而且身材也很像,甚至刚入学的时候常会有人把他们两个人搞混。在班里他们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团支书都很有威信,所以从各方面都很难分出优劣来。而祁月是班里公认的最漂亮而且是和他们关系相处最好的女生,所以魏亮觉得学校其他人肯定会通过祁月的选择了陈曦做男朋友,而对比出陈曦比自己要出色些。而且他对祁月也是有好感的,所以一直好强的他心里就更觉得别扭了。为了避免让陈曦发现自己这种强烈的嫉妒情绪,魏亮就借口自己要学素描而有将近一个月没和陈曦见面。 但相比李博的盲目乐观,陈曦的率性行事,魏亮最终还是冷静地摆正了自己的心态。后来,魏亮主动约了陈曦和班上的另外几个男生到大排挡去喝酒。酒喝得有些多了,他就对陈曦说: “祁月能成为你女朋友,真为你高兴。但这种话,兄弟我就不多说了。我就是提醒你,别耽误了高考。祁月有她爸上大学肯定没问题,你就不一样了,好好学吧……” 陈曦听了魏亮这些肺腑的话,觉得特别的感动。他也像魏亮说得那样,开始慢慢进入到了准备高考的状态之中。但这回他不像原先那样满心沸腾,而是有条不紊的静静坐下来,将学习完全当作是一种乐趣去享受。他一直没有能够得到安心的电子邮件,陈曦想可能自从安心摆脱了隔离期就将自己忘记了。至于那半瓶留下来的矿泉水,他把它锁在自己装信和日记的抽屉里了。而他因为安心离去而感到的心痛,也都被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他甚至有点将信将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那么一段炽烈的感情。 祁月一直瞧不起爱慕她的男生,所以很少甜言蜜语的陈曦反而让她欣赏。她习惯了用一颗单纯的心去猜测自己恋人的心思,以及从沉默中品味出他对自己深似海的感情。而陈曦和祁月在一起的时候,也习惯了一言不发的静静听着祁月诉说对他的眷恋和对他们未来的幻想。所以他们两个人的热恋非常特别,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却依然能由于对方的陪伴而倍感爱的幸福。 祁月的爸爸最终从陈曦放大完成的照片中挑出三十八张,定为最后办展览的照片。但这些照片需要有文字注解来增加它的可看性,于是陈曦和祁月每天就要一起到国家图书馆去找资料。等资料准备完毕,祁月的爸爸也正好放暑假在家里了。这以后的图书馆,就成了他们约会的地方。他们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天,复习高考或者看看报纸杂志,实在想聊天了他们就到旁边的紫竹院公园里座座。这样在一起安静的共度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美妙了,甚至是周末双休日,他们也会抽出一天到图书馆去。 陈曦回想着刚刚经历过的这个完美夏天,憧憬着回到学校也会延续这种快乐,所以不由得加快了骑车的速度。但是到了学校门口,他就对即将到来的这个学期而惴惴不安起来。 学校门口聚集了穿着绿色迷彩服准备去军训的新生以及送行的家长们。每张露在军帽下的脸,都显得充满稚气。这些新生很快就会在封闭的军营里彼此结识,然后一层层的卸下伪装,接着就是暴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进中专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高中的淘汰品,虽然是形形色色但共性就是学习成绩不太好。在军训基地,分不出他们学习成绩的好坏,但善与恶很快就能被区分出来。那些欺负别人的人会结成一派,剩下的中间分子和被欺负的人也会很快被划分出来。被欺负的人与欺负人的人,就像是鱼鹰和渔夫,一旦被驯服了这种关系就会一直保持着,中专里就像是只有保持着原始的社会形态,总要有统治者和被驯服的人才能正常的运转下去。 这群穿绿色军服的人有两个学生特别的扎眼,立刻吸引了陈曦的注意。他们两个人没有戴军帽,军服也敞着怀。他们身边还围了四五个看上去年龄稍大的人,这群人都是典型的北京小痞子,穿着简单站着时还在不停的摇晃着身子。中专门口的地方很小,但别人宁愿挤着也不愿意去接近他们,所以他们周围空出了很大的地方。 陈曦骑车从他们的面前经过的时候,看到两个人都是又高又瘦,甚至连长像都有些相似。就像已经戒毒的人看到别人在吸食毒品就会勾起自己的毒瘾一样,陈曦看到这两个张狂的新生,自己也变得轻狂起来。他的眼神里透着冰冷的和这两个人对视着,一直到进了校门口。 中专里还保持着非典那次突然离校时的原样,陈曦的心情也因此恢复了喜悦的状态。进了教室,他便见到李博的周围坐了一大圈人。陈曦有四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于是兴奋得跑了过去和他拥抱了一下。虽然见到朋友的喜悦覆盖了陈曦的心,但他还是在进门的刹那发现了祁月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并且周围没有一个人陪着。 李博比以前更胖了,而且被皮肤被晒得黑了许多。他把陈曦拽到了自己身边,兴致勃勃的继续讲述着他在郊区的见闻。陈曦边听着边不住的看着一个人静坐着的祁月,觉得她就像是只不会叫的百灵鸟,成了班里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色。陈曦觉得祁月肯定是有什么心事,所以不免为她而些忧心了。 坐在陈曦对面的魏亮与李博开玩笑说:“其实你不用说你在山里头呆过。你的脸晒得就跟农民特一样。” 周围人都呵呵的乐了起来。陈曦利用这个机会蹲到了魏亮的身旁小声问他:“今天早上,没人招过祁月吧?” 魏亮收住了笑容,把头凑到了陈曦的耳边小声说:“表演班的那个安心又回学校上课了。祁月肯定是看见她了。” 陈曦说:“你别跟我开玩笑啊!” “真的,不信你就假装去找路子,自己到表演班去看看。反正刚才祁月去表演班找萌萌着,估计她就是那时看见的吧。” 陈曦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刚站起来又蹲了下来,他又重复问了魏亮一遍:“说真的?” 魏亮说:“真的,是真的。” 这时班主任站在了教室门口,她看李博讲的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所以并没有立刻召集大家坐好。她笑着冲教室里的同学们挥了挥手,然后大声冲着李博说: “李博,可长黑了啊!” 李博坐在原地尽力的大喊道:“老师好!您又年轻啦!” “贫嘴!”班主任笑着说。 同学们发现了班主任,就纷纷的和她招手或者点头打招呼。陈曦就在这时站了起来,走向了祁月的座位。班主任以为他要向自己这边走来,于是冲他笑了笑,班上所有同学目光也就都随着班主任的眼神落在了陈曦的身上。 短短的几步路,陈曦却觉得这些注视似乎有了一种重量,让他感觉沉甸甸的。他蹲在了祁月的课桌旁,然后问她:“你挺好的吧?” 祁月先对他挤出了个微笑,然后说:“没事啊。” “看你好像不太高兴。”陈曦的话音刚落,班主任就开始招呼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陈曦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班主任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仔细观察着祁月的举动。祁月的笑容好像这个季节的秋雨总是断断续续的,而且让人看了觉得悲伤。对于爱情,陈曦一直就渴望能和自己的恋人厮守到老,自从和祁月开始恋爱一直到现在他是这么想的也是努力去这么做的。陈曦不免觉得有些苦涩,爱情终于接近幻想的完美了,而现在又陷入了难以解开的矛盾之中。 班主任讲了开学的注意事项后,就安排大家扫除了。在扫除时李博、魏亮、陈曦共同擦一扇窗,聊起了陈曦早上在学校门口见到的那两个看上去有些张狂的学生。 李博说:“那两个就是两个二百五。” “我看有点儿。他们底细都不知道吧?”魏亮说。 李博说:“管他呢,反正开学之后先得收拾收拾他们。” 魏亮和李博早上是一块进校门的,他们对这两个人也同样没有好印象。李博是希望新生里有几个难缠的学生,因为这样一来他只要靠这几个人就能让整个一年级的新生都畏惧他。而陈曦却想在这学期把心思全部放在高考上,于是当李博问他看没看见这两个人时,陈曦就说: “看见了,不过没看出什么,等开学之后再说吧。” 陈曦说出这个保留意见后,心里感觉舒服了许多。就像是收藏者有了第一件藏品一样,这是他在为能延续暑假简单完美的时光所做的第一次努力,他也因此而满怀信心的相信自己可以让祁月消除误会。 扫除完毕,陈曦就带祁月以及魏亮和李博一起去他家看准备办影展的摄影作品。在朋友们面前,祁月对陈曦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只是走路走得稍微靠近了他一些。陈曦觉得祁月特别的成熟懂事,满心幸福的他反而急于的早些消除因为安心给祁月带来的不快。 其实,祁月本不想听陈曦解释什么,她还是相信自己恋人的。她想一个人承受这感伤,所以一整个上午都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但毕竟两个相处到了现在,有一个人心里下着雨而另一个人心里肯定也是阴着天。因为祁月而感到焦虑的情绪,如同细腻的发现祁月的不开心一样,被祁月也完全的察觉到了。 正当四个人在陈曦家客厅里聊得最开心的时候,祁月站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就进了陈曦的卧室。她这样突然离开,所有人都感觉很奇怪。李博小声对陈曦说: “看看她怎么啦?” 到了自己的卧室,陈曦看到祁月正在自己的书柜前徘徊。陈曦的卧室不像祁月的卧室有很大的面积,所以书柜有一半是在门后面的。为了看到更多书架里的书祁月将门关了一半,而陈曦接着就把门整个给关上了。门发出被别住的响声,陈曦就在同时从后面将祁月搂住了。他把手放在了祁月的腰间,祁月也立刻将自己手握在了他的手上面然后说: “把门关上,你不怕一会儿出去那两个胡说八道啊?” “那我开开。” “笨,既然关上了马上再开开,更别扭。” “那开门的时间你来掌握。” “好吧。” 一整个上午两个人都在猜测着彼此的心思,所以对现在对方的温存一点儿都不觉得突然。祁月说: “这些书你都看过了吗?” “当然啦。” “那我问你《老人与海》的作者是谁啊?” “哎,你卧室里有那么多书,说实话你是不是就只看过《老人与海》?”陈曦问。 祁月把身子转了过来,陈曦刚要把手松开,祁月又将他的手握住放在了自己的后腰上。祁月将身子向后仰着,尽量使自己的脸和陈曦的脸保持着距离,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我发现你不高兴,我才这样的。” 祁月这才将头靠在了陈曦的怀里,声音更小的说:“早上看见表演班的安心了。” 从前一听到安心的名字,陈曦就会感到神经紧张。今天这两个字从祁月的嘴里说出来,也给了陈曦同样的心情,也像原先的反应一样他下意识的问了句:“安心怎么啦?” “没怎么啊,就是跟你说说。” 陈曦的情绪有些激动了,他目光逃避似的落在书柜上,语气铿锵断断续续的说: “安心……其实我和她怎么都没怎么……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真的……我……” 陈曦讲这些话时,语气更像是将给自己听的。他一开始就不敢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就用幻想出来的光明去照耀现实中的暗淡。没有任何面对现实的历练使他的心更加脆弱了。他不想祁月因为安心而难过,而更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从前感情的问题,所以他会说出这样没经过思考而气急败坏的话。但他一直就不想欺骗祁月说自己从没爱过安心,但又想尽力维护好自己爱情的现状,于是他又补充说: “反正你知道我是真的只爱你就行了!” 在祁月的心里一直就有自己是个完美女孩的情调,而安心是第一个让她被迫感到自愧不如的女孩,一向自负的她不承认自己嫉妒别人,这使她一想起安心就觉得别扭极了,为了使自己振作起来她问陈曦: “你再说一遍行吗?” “我只爱你!”说完,陈曦把手慢慢的挪到了祁月的后背上,将她搂紧了。过会儿他们听见了门铃声,就立刻出了陈曦的卧室。陈曦的妈妈回来后给他们准备了午饭。吃饭的时候,陈曦和祁月绝对不能暴露出已经是恋人的关系,所以他们就像原先一样与魏亮和李博一起开着玩笑。陈曦突然体会到如果祁月真的退回到和自己仅是同学的关系,自己将会有的压抑心情。祁月也有同感怕这伪装变成日后的真实,也就变得沉默了。 吃完了午饭,祁月就与魏亮和李博一起离开了陈曦家。在楼道里她和陈曦紧紧的拥抱了一下,他们没有比现在有更多的担心会失去对方的情绪。 陈曦见到安心是在第二天上午的课间。他和魏亮去办公室找校长说自己准备办影展的事情,正好进去时安心从门里走出来。两个人几乎撞上,安心低下了头把进门的位置让给了陈曦。面对如此的尴尬陈曦反而故意装作很从容,他说: “喂,不认识我啦?” “噢,没看见啊。”安心说完低头一笑,绕过陈曦的身旁走了。等坐在了校长办公室里面,刚才那十几秒钟的交谈,才在陈曦的心里慢慢清晰起来。他想起安心穿的是洁白的长裙,头发好像长了,说的话好像是“没看见啊”陈曦的心仿佛处在了另外的世界,根本听不进去魏亮和校长之间的谈话。 校长在听了魏亮说了他们办影展的计划后,显得格外的兴奋。她觉得这是中专在教学上的一次收获,而且影展在北京电影大学里办,也提高了中专自身的声望。于是,当即就答应给他们开介绍信。她还把教二年级摄影课的翁老师找来,安排他给陈曦他们做指导老师。 在校长的全力支持下,学校专门安排了一间小教室给他们装裱照片所使用。为了迎合照片胡同以及老北京建筑的古朴格调,摄影翁老师为他们设计了装照片用的像框。像框的制作工艺就是根据黑白照片的尺寸,将白色的厚卡纸中间用裁刀裁开再把照片置入其中。像框里面一圈的边缘要有个斜度才能够更好看,这是也是全部制作工作中难度最大最费时间的地方。于是,自从第二天买回了厚厚的卡纸,陈曦、祁月、魏亮每天午休和下午放学就都要忙着制作大大小小的像框了。 很快祁月也带来的好消息,说她爸爸同意影展可以提前到十一长假前的一个星期给办出来。由于时间的急迫,陈曦的头脑里就像是上着发条一样紧紧的。他每天到家了还要把每张照片的文字资料整理出来,然后再录入到电脑里面去,毫无闲暇的他要过了午夜十二点才去睡觉。虽然每次见到安心时陈曦仍旧是心潮澎湃,但每天忙碌的生活却可以不让他受到任何情感波澜的影响。他认定自己还是眷恋着安心的人,但他更眷恋着和祁月在一起的生活。他知道是祁月给自己的生活渡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所以特别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每天都很潇洒自在的和祁月在中专里成双入对的出入。 李博因为朋友们要筹备这个影展,而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他对陈曦说“做手工我实在干不了”,之后每天放学他就和班上其他男生呆在一起打发时光。李博没有了陈曦和魏亮的陪伴,每天下午两点半走出校门都感觉有种陌生感。现在陪着他的这帮人,从前都或多或少受到过他的压迫,所以和他相处也都是小心谨慎的。李博和这样一群人在一起,他除了选择去网吧就再没有别的可以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可做了。没过几天,李博就有点怀念以前放学后和陈曦、魏亮一起在时刹海周围闲逛的日子。心里的孤独寂寞,使他迫切的找到新的情投意合的朋友。等新生军训回来,他就很快和陈曦在校门口见到的那两个狂妄的学生交往上了。 这两个人一个叫王佳远一个叫唐骢,由于长相颇为相似,初次见面单从外貌上很容易就将他两个人搞混。他们都住在北京电信科学院家属大院,打小就在一起长大。唐骢在出生前父母就做着服装生意,但一直就是小本生意而且很不顺利。他的父母由于忙于服装店的打理,对他的管教也就渐渐的忽略了。而唐骢虽然是和王佳远同龄,但从小时候起就习惯了凡事都听他的指挥。相比之下,王佳远的为人处事明显要圆滑了许多,这和他过早的独立有很大的关系。王佳远不到周岁父亲就因为开的歌厅从事超范围经营,而被劳动教养。后来,他从监狱出来后就和王佳远的母亲一起从事起了废铁收购的生意。王佳远的父母都非常聪明,绝对属于改革开放以后先富起来的人。但伴随着这个时代的大爆炸,王佳远的父母也并没有摆脱其中的瘴气,他们也最先因为暴富而开始吸毒了。那年王佳远小学三年级,他的父母还算仁义的给家里留了两万元巨款,就在人间蒸发掉了。王佳远的爷爷奶奶一直将他抚养到了今天。 由于王佳远父母的不检点,大院里的家长都不让自己的孩子和他玩,所以家里疏于管教的唐骢就成了王佳远唯一的伙伴。后来由于对同龄人的仇视,他们就跟比自己大五六岁的孩子混在了一起。他们的少年时代,正好社会上流行着下海经商,他们就成了那些大孩子中学毕业后捣邮票的帮手。小学的五六年级他们就经常逃学到月坛公园坐在小板凳上摆摊买邮票。在尔虞我诈的邮票市场里,两个人很快就老练了起来。虽然最后没得到什么经济利益,但整个人却彻底迷恋起了赚钱的乐趣。 上了初中,两个人就根本无心于学业了。他们用各种方式去挣钱,挣了钱就很快的挥霍掉。他们不知道用钱可以具体的实现什么,就是觉得聚敛钱财可以让心里感到满足。至于初中毕业把学继续念下去,也绝对是家长逼不得已的。 王佳远和唐骢事先早有预谋,在军训基地就给班里的男生排起了辈分,完全整出了黑社会的一套。他们也很聪明,为了尽早在学校里站住脚,就主动趁着在厕所抽烟的机会与李博套近乎。而且李博本来也在发愁一年后毕业自己能去做什么,于是和这两个满脑子是赚钱办法的人也很多可聊的。再加上李博现在的孤独的情绪,他们三个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就以兄弟相称了。 而由于王佳远和唐骢的强迫,他们班的其他男生也都称呼陈曦和魏亮为“哥”甚至还有极个别的管他们叫“叔”的,陈曦和魏亮虽然自己不愿接受这种称呼,但见李博对此种叫法是特别的乐此不疲,也就被动的答应了下来。 天气一天天的变凉爽了,陈曦见到李博仍旧是动不动就是满身大汗,不免为他的身体感到有些担心。他也看出了王佳远和唐骢绝对是属于心术不正的人,但他一直连和李博在一起吃顿饭的工夫都没有,所以也就没有及时提醒他。其实陈曦明白,李博与自己和魏亮绝对是不同种类的候鸟,他们在迁徙的路程里只是有一段会同行而已,后面就会因为不同的目的地而飞向不同的方向。 九月十八日中秋节,影展用的照片刚好在这一天全部制作完成了。陈曦把装裱完成的照片分成三摞摆在了教室中间,每一摞的高度都可以达到他们的膝盖以上,陈曦对祁月和魏亮说: “这样吧,这三摞照片分别署我们三个的名儿。” 说罢,三个人都呵呵乐起来,祁月干脆兴奋的当着魏亮的面就和陈曦拥抱起来。这些照片对于他们就像是他们成长的里程碑,让他们感怀似的极度兴奋。 由于表演班就要开始排练毕业表演了,所以急于占用陈曦他们的这个专用教室。路子听说陈曦他们在收拾教室,就带着自己班的同学来帮忙,安心也在其中。看到安心来了,陈曦顾及祁月的情绪就借口自己和祁月、魏亮还有事,把打扫的事情托付给路子后就马上离开了。 祁月因为陈曦的这个举动而倍感舒心,于是就带着骄傲的情绪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安心。但这么一看她自己好像也被安心的模样给吸引了,并在心里勾起了悠悠的少女情怀,就像小时候抚mo着可爱的洋娃娃一样,她看着安心成熟的美就无意识的在心里无限遐想起自己未来的容貌。 从教室出来后,祁月为自己会被安心的长相所打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她不愿意承认这种本能的反应。她觉得陈曦对自己的感情才证明了她比安心要可爱的多,很快她就以一个女人的高傲情绪使自己的内心又重新充满了喜悦。 进入九月天黑的早些了,陈曦、祁月、魏亮刚推着自行车从学校里出来就迎来了个美丽的夕阳。护城河边的柳树叶子跳跃着金色的光芒,景山的外墙也留下浓重的黑影,一切景物都在夕阳下释放着扑朔迷离的美丽。他们三个各自在脑子里描绘几天后将要开始的影展,虽然不多说话但脸上都荡漾着微笑。 在故宫博物院的灰墙和筒子河之间的柏油路上,由于祁月的提议陈曦和魏亮一起赛起车来。祁月到了角楼的一端把自己当做终点的标志物,然后冲着他们远远的一挥手,陈曦和魏亮就开始赛车了。在一百多米的长度里,起初陈曦骑在了魏亮的前头。他依稀可以听到祁月站在远处喊加油的声音,但是夜幕即将降临看上去她已经成了一个娇小的在原地跳跃的黑影了。霎那间,由于黑暗的包围陈曦深深的体会到了失去祁月的苦痛。他率先骑到了祁月的身边,祁月把手搭在他自行车的大梁上依旧为魏亮而大声的加油呐喊。祁月看上特别的开朗活泼,但是陈曦心里却感觉到了有些别扭。随着他和祁月恋爱时间的累积,他发现祁月因为他而有的改变在渐渐的消失掉。他为此而觉得祁月对自己的爱意不像原先那么的炽烈了,所以祁月每次将自己开朗的本性表现出来时他都会觉得有些失落。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祁月仍旧是走路时故意靠得陈曦近些,陈曦也因此心里感觉温馨些了。他们三个慢慢的推着车走着,陈曦和祁月没有回家的念头,因为他们想在一起看看中秋节的月亮。等明月清晰的出现在了暗蓝色的天空中,他们已经步行到了平安大街上。魏亮一直没发现陈曦和祁月之间的这个秘密,等他对今天的中秋夜里明月发表感慨时,那两个人已经默契的提议把车骑上各回个家了。 回到家吃过晚饭,陈曦接到了祁月的电话,他们说好这个周末就可以到北京电影大学一层的展厅布展了。挂掉电话陈曦的心里感到兴奋异常,他觉得这几个月的努力终究是没有白费。陈曦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有所得必有所失,这个影展正是因为失去安心的失落情绪才得来的。 想到这里陈曦觉得有些压抑。窗外中秋节的月亮名副其实的又圆又亮,薄云照在了它的前面,好似给它描绘出了五官,于是月亮就像个滑稽的笑脸了。看着圆月,陈曦的心里并不觉得圆满。他明白不管怎样,祁月已经为自己付出了太多的东西,所以自己也应该为她付出心血使两个人的未来可以是完美的。但毕竟曾经他幻想中未来的女主角是安心,这是个残酷的现实,所以让他现在有了淡淡的哀愁感。 不知道是薄云还是月亮本身的挪动,刚才的那个笑脸翘起了眉毛,由滑稽一下变得妩媚了。陈曦觉得这样的一个节日有些残酷,因为它象征着团圆却反而会勾起人们伤感的情绪。心里有残缺的人,也许看见个半圆的月亮会好受些,因为这样就不会过多的去憧憬不可能实现的圆满。 陈曦想可能自己是因为恋人没陪在身边而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吧,而祁月现在会不会正坐在她的大窗台上也正在看月亮呢?刚才在平安大街上陈曦和祁月几乎同时的发现了明亮的月亮,然后对着对方挤了下眼睛,这动作很隐蔽没有让魏亮发现,然而他们却心领神会的告诉了彼此今天的月亮是为祝愿他们的爱情而出来照亮黑夜的。那片刻的小幸福,简直就像是美轮美奂的梦境美得都难以让人相信是真实的。由于有小区里其它楼的遮挡陈曦虽能看见明月,但辩不出它的具体位置,于是他给祁月发了短信息: 陈曦:“今天的月亮,是在山的边缘吗?我这里看不见,但我希望是这样,因为你说过看见那样的景色你的心情会特别好!” 祁月:“不是,但现在心情也一样好。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陈曦:“做梦……” 祁月:“什么梦?” 陈曦:“拥抱你在怀中!” 祁月:“我感觉到了,真的。我担心今天爸爸会想妈妈。就像我现在特别想你一样,但我觉得心情肯定不一样。” 陈曦:“不知道。祝愿一切都好。” 祁月:“今天中秋,想必爸爸心情不会好。但我想他明天一早就会心情释然,然后一年的中秋比一年过得愉快,祝福他。也祝你中秋节快乐!” …… 和祁月互发着短信,陈曦还继续看着夜空。不管薄云如何的变化,月亮还是又圆又亮的。陈曦想自己的人生肯定是有过残缺的,但现在至少还拥有看上去的圆满。再过天影展就要办起来了,那将是自己未来的转折,甚至因为有了它自己从前的经历都不显得那么的失败了。陈曦想影展一定还要邀请自己的亲戚和以前的同学老师来看,好证明给他们其实自己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当天夜里陈曦做噩梦了,他又梦见了一个明亮的圆月,然后圆的月亮又挤出了一部分,把月亮撑得像个手心中的鸡蛋黄似的没有形状。 二零零三九月的北京是多雨的,陈曦他们的影展自从开始布展到结束几乎都在阴着天。雨是他们第一天到北京电影大学布展时下的第一场,也是这十多天连续淅淅沥沥的降雨中最大的一场。因为有雨,中专里专门安排了一辆面包车护送陈曦他们及他们的摄影作品去北京电影大学。途中面包车里播放的广播说:连续的阴雨天给非典型性肺炎病毒的复发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所以提示广大听众继续注意环境卫生……之后,广播就开始播放着群星演唱的庆祝非典胜利的歌曲了。因为过去的那段灾难性的时光,对于每个人都有很多值得去记起的东西,所以车里的所有人,陈曦、祁月、魏亮、摄影翁老师以及司机听到这首歌都变得沉默了。 雨水把整个路面都染成了深黑色,与送安心走那天的阳光明媚相比是那么的截然不同,然而陈曦的心里却触景生情似的伤感了起来。此从安心回来后,陈曦的心里又变得像这样恍恍惚惚了。他现在不会去幻想未来却怎么都不能不想起过去,这当然不是陈曦自己把本来愿意的,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现在的圆满的生活,由于这不安分的心思而变得像手中捧着的鸡蛋黄一样稀落。 陈曦和魏亮还是第一次坐在汽车里进入北京电影大学的校门,当透过车窗看到他们常在一起坐着的小台阶时,他们不由得会心的相视笑了一下。祁月的爸爸和他的秘书已经在电影大学的教学楼门口等候了,他们打着伞将陈曦他们直接迎到了一楼的展厅里。 展厅刚刚办过一个美术作品展览,祁月的爸爸特意让美术系撤展的人只撤走了展品而把其它的装饰都给陈曦他们留了下来。展厅先有个小的过道,拐进去便是一个将近一百平米四方形的大厅了。展厅四周的墙壁每间隔个半米就有个小的壁灯,壁灯所发出晶莹的光亮,使四面墙壁都呈现了由美的曲线图案。在展厅的中间有两个玻璃质地的圆形茶几,每个茶几旁边还放着三把线条别致的藤椅。看到这个格调高雅设计简约的展厅,陈曦便对自己影展的成功有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心。 翁老师根据自己的经验,很快就从美术系借来适合陈曦他们像框所使用的夹子。然后,所有人就开始了将照片挂在壁灯下的工作,一直忙到中午将近四十张照片才被全部给好了。由于每张照片的尺寸都不大,留出了空隙刚好可以挂陈曦打印在厚卡纸上的文字注释,加上了这些文字图板后整个影厅的墙壁就显得满满当当的了。 布满照片的影厅华美的超越了陈曦他们的想象,每张照片也在壁灯的照耀下被渡了一层光亮的膜,显得格外精致。 祁月的爸爸将影展完整的看了一遍,然后高兴得走到的陈曦他们身边说: “效果真不错。文字我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写得真挺好的。本来有点儿担心的,现在大学生,写东西还有好多错别字呢。”说完,他又对自己的秘书说: “我办公室的那个签到本你想着点儿给他们几个拿下来。我得让学校的那些系主任们也过来瞧瞧。” 说完,祁月的爸爸就请所有人去吃午饭了。在去北京电影大学餐厅包间的时候,祁月的爸爸和很多正在大厅里吃饭的人都点头打了招呼。祁月再旁边小声的给陈曦和魏亮介绍着这些人的来头,说得尽是些电影界鼎鼎有名但又不知其长相的人。而听到祁月说起坐着的某个女士是某个导演的秘密情人时,陈曦觉得这种话从祁月嘴里说出来显得她特别的有心计,陈曦觉得反感于是打断说:“是吗,怪不得看着都挺眼熟的。” 中专的摄影翁老师,实际上是北京电影大学退休的老教授,虽然很有资历但面对年轻的副院长还是显得有些拘谨。在包间里点完菜,祁月的爸爸对他说: “翁老师,其实从前您在学院里授课时我就特别的敬重您。祁月他们学校能请到您这么好的老师,也是这帮学生们的福气。” 翁老师连忙说:“哪里,哪里。” “您别客气,这次我去法国巴黎参加国际影视教育研讨交流会。开大会的时候,人家也是在个礼堂里举行。但在前排就坐的都是真正教课的老师或者学者,行政领导都是坐在后排的座位上。人家的做法就是值得推崇,这是个理念的问题,学校里就应该从各个方面尊重一线上授课的老师们。” 祁月的爸爸说完,就举起手里的一杯啤酒对翁老师说:“敬您一杯,一来感谢这么多年您对学校的贡献,二来祁月他们肯定还得让您费不少的心。” 翁老师想说什么,但还没说来祁月的爸爸就将杯中的酒一因而尽了,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赶紧把自己的酒给喝掉了。其实翁老师这批电影大学的老教师,真的是为中国的影视教育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他们辉煌的成绩,是教出中国五代的电影人。但在中国还未开放的状态下把国外的观念引进来并且改编成教材,这默默无闻的贡献才是他们最可贵的地方。这些资历可以使他们不用懂得交际应酬,就完全可以赢得别人的尊重。 又过了很长时间,翁老师对陈曦他们说:“你们的影展我看着很不错,绝对达到了大学生的水平。我和校长谈过你们班还是不错的,学生们的思维都很活跃。但我还想给你们个小小的建议,你们既然是年轻人所体现的东西就应该现代一点儿,就应该有些时尚的元素在你们的影展中被体现出来。你们应该多做些个性十足的海报贴在学院的各个地方。另外展厅进门的过道那面墙上也应该贴一张大的,这样才好把别人吸引过来看。既然挺不容易的办了这个展览,就应该把声势做大些。” 祁月的爸爸在吃饭的整个过程里,一直都在和饭桌上的所有人不停的找话题说,就好像只要有片刻的沉默就是他的失职似的。他看祁月他们都没有言语,于是说:“翁老师,您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给他们?” 翁老师讲话的语气充满了对陈曦他们的尊重,他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其实,主要主意还是应该你们小家伙拿,我的思维是越来越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我的想法是就用整个黑白照片来做海报。因为你们是男生女生的组合,所以海报的主体是你们三个人的手掌,这样表达起来比较含蓄而且有个性。然后再用简单的几个字交代一下,影展的内容和时间地点还有你们中专的名字。我不知道这个提议行不行,你们再想想,我希望你们有更好的。” 祁月的爸爸觉得翁老师的提议非常重要,于是他看着祁月说:“你们还不赶紧谢谢翁老师啊?” 祁月冲着翁老师笑笑,然后坐着像鞠躬似的向前弯了一下腰,然后说:“谢谢老师!” 陈曦和魏亮也采用同样的姿势笑着向翁老师示意了一下。然后,祁月的爸爸对他的秘书说: “等吃完饭,你去摄影学院取几包相纸拿给翁老师。记着别拿国产的,就说我先借用一下。”接着他又把头转向翁老师说: “翁老师,那这几个小家伙就交给您了。您还得快点儿,后天周一上午影展可就要开始了,可够您忙的了。” “行,下午就到我家弄去就行,等弄好了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贴去。”翁老师说。 接着,祁月的爸爸再一次给翁老师敬了酒。魏亮凑到陈曦的耳边小声说:“你未来的岳父真挺不错的。” 陈曦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假装没听见,他说:“你说什么?” “我说祁月的爸爸对祁月可真是够好的。” 陈曦猜想祁月爸爸对她的好,多少是因为要弥补祁月失去的母爱,但这对于祁月来说绝非是好事,她好胜的性格和暴躁的脾气就源于这种娇惯和溺爱。陈曦不认同魏亮的观点,又无法和他解释,就打岔说: “是吗?翁老师真够不错的!早知道,那会儿就不让李博踢他了……”听到这儿,魏亮就呵呵的笑了起来。祁月好像在他们笑容的提示下,也想起了这件事,于是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祁月的爸爸见状说:“当学生就是好,无忧无虑的。来,你们一块儿敬翁老师一杯酒,好好的谢谢翁老师。” 祁月先站起来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饮料,陈曦和魏亮也紧跟着站了起来。翁老师开始本来想和学生们一起喝饮料,而到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酒灌成了个红脸,面对学生们他今天第一次没推辞就将自己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了。 吃完了饭,又取了相纸,陈曦、祁月、魏亮就来到了就住在北京电影大学院内的翁老师家。当他们知道翁老师家就住在北京大里面的时候,才真正感到了师恩的质朴和厚重。翁老师是完全可以早上不冒着雨到中专和他们会合的,但他去了,而且是打着伞帮陈曦他们将摄影作品搬上了车。 翁老师家的三室一厅虽然居室面积不大,但是刚刚装过修显得很敞亮。其中有一小室是专门被用做暗房的。翁老师拿出了相机,在家里的一盏聚光灯前给陈曦他们的手掌拍了张照片。最后拍摄出来的画面中摆着三个手掌,中间位置的祁月的手掌显得洁白而柔美非常的醒目突出,柔与力的对比使画面具有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然后,翁老师又在画面右边的空白处,用美术字写下了影展的地点和其内容的介绍。在写的时候,他还一直是在征询了陈曦他们的意见后才下笔的,这种谨慎谦逊的态度让陈曦他们特别的为之感动。 然后,陈曦和魏亮就帮着翁老师一起放大照片。祁月字写的很漂亮,就在每张完成的照片上模仿着翁老师的笔迹写文字。等一切忙完了,就已经到晚上六点了。虽然师母马上就将晚饭准备完成了,但陈曦他们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两位老人家,就借口说有事而离开了。 正文 第七章 天已经黑了下来,仍然还下着小雨。魏亮要赶回家去学素描,他把所有制作完成的海报交给了陈曦,就打车先走了。 陈曦觉得天黑不安全于是想把祁月从上公交车后再回家。两个人各自打的伞的边缘时常的相撞,将两个人给严酷的隔绝开了。积满雨水的路面反射着路灯的亮光,公交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和雨声混合在了一起,这雨夜中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异常混乱。 陈曦和祁月站在雨中的公交车站,由于距离没有交谈什么。陈曦发现祁月对水可能有天生的敏感,她正着迷的看着公交车停下时车灯映照出来的雨点,伞的一角聚积滑落的雨水慢慢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也被她给挪开了。陈曦身旁的一个女孩的声音将他吸引住了,这声音格外的纯净而且稳重,虽然音量不大但却能让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 “喂……我过半小时后就回去了……没错,买的是伴奏……” 这声音成了陈曦耳朵里的主旋律,有它的出现雨中其它声音也不显得那么的杂乱无章了。陈曦仍旧将目光停留在祁月的身上,他喜欢看祁月静静呆着时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想如果祁月能发出这样悦耳的声音那么她就可以算是完美了。 可能出于对同属美丽女孩的敏感,祁月也很快的注意到了这个动听的声音,并且转过头来用目光搜索着这声音的由来。那女子站在陈曦的左边,看到祁月隔着自自看着她,陈曦也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把将头转了过去。 由于来往的汽车灯光特别晃眼,陈曦只看清了女孩的轮廓,但仅凭金色车灯光所勾勒出的鼻梁,陈曦便认出她是安心。陈曦立刻像触及电流一样,敏感的把头转了回来。然而安心打手机的声音却仍旧重重的落在了他的心上: “是啊,是张信哲的歌,歌名是‘我真的原意’……怎么唱出来啊?这是车站……歌词是‘一声再见说得很坚强,背对着你才发现自己的伤’……高潮……我想想啊……算啦,过几天我把磁带拿给你吧……好像是吧……” 这时祁月要坐的公交车进站了,陈曦虽然原本从她到此但觉得这样肯定很引起祁月的误会,于是就跟在她的身后上了车。 祁月并没有因为陈曦跟随自己上车来,而感到奇怪的说什么,只是很自然的站到了车厢中间人较少的地方。陈曦猜测祁月肯定因为自己跟着她上车来而不会再有什么不快,于是就小心翼翼的斜着眼睛向车窗外看去。 如果说祁月还是姿态纤柔的蓓蕾,那么安心就已经是枝叶招展的花朵了,她们都已经到了春夏之交鲜花盛开的年龄,所以安心那种成熟的芬芳才刚好是应时应景的美丽。祁月平时就不喜欢别人赞扬她的容貌时总加上‘小姑娘’几个字,所以刚才在车站安心稳重而动听的声音让她感到特别自卑。当祁月看到陈曦人随自己上了车而目光却注视着安心时,那自卑的情绪立刻就被转化成了反动的怒火,她因为生气声音的音调变得低了些,她说: “想看就看呗,最讨厌你这种假惺惺的人了。” “怎么啦?”问完,陈曦就随着公交车的启动,很自然的看着车窗外的行道树。 祁月尽量的压低声音说:“你少跟我装了!” “我是担心你误会,我才跟你上车来了,你别这样好不好?”陈曦以为身体的接触可以让祁月冷静些,于是用自己肩膀轻轻的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祁月全然不顾自己是在公交车上,将自己的身体迅速闪开然后大声的对陈曦嚷道:“你……那她打电话故意装出一股播音腔干嘛!我真他妈的是看错人了!” 祁月说的‘播音腔’确实提醒了陈曦,陈曦记得安心的声音应该是稍微有些沙哑的:如果是她本来的声音,那么自己应该是可以立刻就听出来的。那她为什么要用这种声音讲电话?难道是不想让自己发现她?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干脆就站在远处去打?她该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引起自己注意吧?不可能,安心不可能为自己这种人费心思,别人都可能但她不会……陈曦心情揣测着刚才的一慕,至于站在旁边正在生着气的祁月,他却完全给忽略了。 陈曦努力的回想着安心在电话里说得那句歌词,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完整,于是烦躁的他求助似的看了看祁月。这时的祁月一只手扶在身前座位靠背上,虽然头发上落下的雨水使脸有些湿润,但仍然可以清晰看到两道泪痕从眼眶一直凝聚到了她的下巴。在恋爱的四个多月,陈曦还是第一回看到她掉眼泪。这张哭泣的脸没有了可人怜的温柔,而是充满了怨气。从闭着嘴可以看出,她在紧咬着自己下嘴唇的内则,满脸的倔强和愤怒使得她的眼泪都显得极为的多余。 祁月那张动人的脸庞吸引着许多人的注意,随着祁月继续的流泪,陈曦觉得整个车里都安静了,而自己也就成了所有人都敌视的人,他小声对祁月说: “你别这样行吗?” 陈曦的话音刚落,祁月立刻从阴郁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她的头微微仰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陈曦说: “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她干嘛……” 陈曦也在一时间被祁月蛮横的态度给传染了,他有些生气的打断说:“你到底怎么了你!咱们下车说清楚,好吗?” 虽然有些生气,但陈曦的最后的两个字“好吗”语气仍然还是恳求性的,而祁月却毫无节制的嚷了出来:“你就知道问怎么了!我死了都跟你无关,我真他妈的看错人了!” 祁月又把脏字带了出来,陈曦就再没有心情对她说任何一句讨巧的话了。因为一直觉得亏欠于祁月,陈曦控制着自己不对她发脾气,但心里却压抑着极度委屈的情绪。 公交车在距离车站还有将近一个车身的距离就打开了车门,祁月从车的前门走下了车。而刚刚给祁月闪出空道的其他乘客,却在陈曦紧跟着去追祁月时故意站得松散了,陈曦很费力的才挤下了公交车。 雨中,祁月顾不上打开伞就在三环路的主路上拦起了出租车,陈曦站在她身后大声说:“我们好好说说,好吗?” 三环路的汽车噪音特别大,陈曦怕祁月听不见就又竭尽全力的有大声的喊了一遍:“我们谈谈行吗?” 祁月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冲着来往的出租车招着手。陈曦知道从三环路的主路找出组车绝对不是那么的容易,于是就利用这个时机想给自己点支烟抽。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烟,直到怎么点也点不着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是站在密布的雨水中的,于是气急败坏的他将烟和打火机一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这时终于有出租车给祁月停了下来,她看都没再看陈曦一眼就坐在车的后排离开了。一时间,陈曦站在雨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三环主路上的车都开得飞快,祁月坐的出租车的红色尾灯就像是一团雾,近大远小,最后隐约的消失在了迷茫的夜色里。陈曦不忍再看着祁月离去的方向,而近处的车却另他有些目眩得将要跌倒的感觉。他回头看到辅路边上有一个小型的便利店,就精神麻木的绕上了天桥向那里走去了。 在便利店门口白炽灯光的照耀下,陈曦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身体,狼狈的样子实在让他不想再多看第二眼。他将伞和海报立在了墙角,然后用手把头发上的水掠到了地上。他又抖了抖上衣上的水,然而手刚一松开上衣又立刻贴回到了他的前胸后背上,使他感到了刺痛全身的冰凉。 他从便利店买了烟和打火机,就久久的站在店门口大口大口的抽起烟来。他心中的怒火好像是在湿的草里燃烧一样,这缓慢的燃烧让他感觉倍受折磨。他抽完了一只烟,想立刻打车回家,却发现自己身上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了。这会儿,他再没有了将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冲劲,而是显得极为狼狈的用胳膊夹起了海报,打开伞慢悠悠的向着马路对面的车站走了过去。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全身湿透的陈曦就在靠着车门的地方站着。每到一站,公交车打开车门,吹进的凉风使得残留在陈曦肌肤上的雨水快速的交换着位置,这贯穿全身的冰凉不由得让他身体微微的抽搐着。等车门关上了,粘在身上的衣服又会让他觉得特别的不自在。 陈曦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什么地方了,就算是有些繁衍也完全是出于善意的,而祁月也完全没有必要无理取闹一样的对自己发那么大脾的气,想着想着陈曦被气得手指尖都有点儿麻木了。陈曦如秋雨一样冰凉的思绪在凉透了的以后,寻找温暖似的回到了刚刚结束的盛夏里。 外面是闷热的夏,而图书馆的阅览室开放的冷气却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就像呆在树荫下有风吹过时的清凉惬意,祁月安静的挨着陈曦坐着,脸上总会露出幸福的微笑。她只看陈曦已经查阅过的文献,而且看到了有趣的图片就非要拿给陈曦再看一遍。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有时会打扰到别人,这时祁月就马上用手去捂住陈曦的嘴,然后再用调皮的眼神看着他。他们在国家图书馆里呆烦了,有时就会到旁边的紫竹院公园里面坐坐。 立秋那天天气特别的晴朗,他们两个同时心血来潮的想在紫竹院的竹子上刻字。因为不想让自己的爱情与那些‘到此一游’同流合污,他们费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一棵没被刻过字而且通体翠绿的竹子。还为了不与日后别人在这棵竹子上刻的字重叠在一起,祁月骑到了陈曦的肩膀上才开始小心翼翼的雕刻了起来。她用陈曦的瑞士军刀首先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下面刻了个心形,最后再在心的下面刻上了陈曦的名字。后来,两个人在湖中划船,陈曦问祁月为什么不刻爱字而是歪七扭八的刻了个心型,她细声细语的说:“笨,这是说我们是相爱的,如果那样就是谁爱谁了这是相爱的证据!”说完,祁月微笑着把手伸进了碧绿的湖水中,被她掀起的水花清彻透明,而祁月映在水里的手更显得白嫩可爱了…… 祁月为了更多的得到陈曦的好感,而给自己穿了一双华丽的玻璃鞋,也正是由于这鞋的束缚她变得优雅高贵了。而今天她暴躁的举动,就像将这玻璃鞋彻底的打碎了一样,陈曦有些担心祁月会不会回到从前那个任性浮躁的状态里面去,或者这也许就是他们未来被迫相互忍耐的开始。 下了公交车,陈曦注意着脚下的小水坑逐个的躲开它们。经历了些坎坷的陈曦,现在已经或多或少的学会控制自己的思绪了。为了自由的避开心痛,他已经在心里建了一座塔,需要看得远些他就站在塔顶,需要看得近些他就站在塔底。现在他为未来而感到有些担心,于是就在过去里找着温暖,他仍旧努力的回忆着祁月给自己的温存,渐渐的心情就好些了。 到了家,陈曦的妈妈问他怎么会把身子弄得这么湿,他说谎是因为和祁月、魏亮在一起闹着玩来着。洗完澡,陈曦喝着妈妈给他熬的姜汤,才发现现在刚是晚上八点。他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多想,但又不免好奇于安心的出现。他记起了安心说的那句歌词‘一声再见说得很坚强,背对着你才发现自己的伤’,陈曦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是在准确的描绘着自己从安心走了以后的心情。他由于被伤害而产生的自我免疫系统,没有让他再次陷入无尽无休的幻想。他听安心刚才在电话里说这歌是张信哲唱的,于是就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心情,打开了电脑在网络上开始查找张信哲唱过的歌曲。 开始依据歌词的快捷搜索失败之后,陈曦就开始在网络上逐首听起张信哲的歌来。凌晨两点半,他在听了一百三十八首歌之后终于找到了这支歌。但歌词的全部内容让陈曦感到失望,里面并没有丝毫触及送别的内容,他也不免自嘲起自己的自作多情来。 自信往往可以用来转移自嘲的情绪,陈曦想在别人看来祁月绝对要比安心可爱的多,自己既然能得到祁月的爱就证明自己还是个出色的人。随后,陈曦有些后怕如果当初没有祁月,自己在安心离开后会消沉堕落到何种地步。越想越激动的陈曦对祁月充满了感恩的深情,觉得她是抱着玫瑰来挽救自己灵魂的天使,玫瑰和她都太美了,甚至到了让人看了会勾起忧伤的程度。陈曦仿佛体会到了刚才祁月的全部委屈,当他听到窗外又突然大作的雨声时几乎掉下了眼泪。后来,他给祁月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第一次主动对她表明情意: 祁月: 很后悔刚才在雨里没把你拽到自己的怀里。 好像自从我们恋爱以后,我就再没有称呼过你的名字。我想这是种爱人之间的默契,与我们之间的爱意从不用多说对方就能明了一样。我一生最美的时光来自有你陪伴的这四个月,但我没有表达过,因为我知道在我们在之间这些话是多余的,这正是我们之间最可贵的默契。 但我想少了嘘寒问暖对于一个恋爱中的女孩来说也许是不完美的,请原谅我的粗心大意。以后我肯定把细心的爱你当作自己的准则,请你相信我会爱你呵护你一生的。我相信我们的未来可以是超越你所描述的美好。 现在想着你的眼泪,我的心却在黑暗里摇摇下坠,而且坠的是没有底的深渊里,心里觉得不安觉得空洞。你知道吗,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生活,那肯定是一团漆黑。真的,是你将我的世界照亮了。 还记得吗?在国家图书馆,我们看着旅游图册,我说将来要带你到你每个喜欢的地方去旅行。我真的在努力争取了,为了我们环游世界的梦。将来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不管我们多老了,我都可以背着你刻下我们‘相爱的证据’,只要你想,只要你开心。 我还是要问你‘怎么啦?’,因为你的生气忧伤永远让我牵挂。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从现在起我开始等待,等待你的原谅。虽然没有真正失去,我已经体会到你的爱不在身旁的痛苦了。 爱你的陈曦,永远! 发完了这封邮件,陈曦就给祁月发了短信息让她看自己的电子邮箱。只过了十几分钟,祁月就回短信过来了。 祁月:“看到了。其实是我不好。” 陈曦:“怪我没有把过去的事情说清楚。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在乎你的心情。” 祁月:“宝贝儿。别说了,我们还能回到原先那样吗,你能忘记今天我发脾气的事吗?” 陈曦:“那你以后不许欺负我,不许打我,不许骂我……” 祁月:“讨厌,那你得先给我唱古天乐唱的那歌。” …… 他们短信息一直互发到了凌晨四点。陈曦有些怀疑是不是祁月也和自己一样,在网络上查过安心说的歌词,要么怎么会凌晨三点还守在电脑旁。陈曦关掉手机就心疼起祁月来,他叮嘱自己这是最后使祁月感到难过了。 正文 第八章 周一的早上六点,陈曦就带着双面胶和海报到了北京电影大学的大门口。祁月比他到得要早些,两个人像往常一样一见面就先拉了一下手,但祁月意识到这是她爸爸的单位,就很快的将手放下了。 他们在学校里所有能贴东西的地方,都贴上了他们的海报。虽然还是阴天但是没有下雨,陈曦和祁月心情愉快的在清晨还无一人的电影大学的校园转了转。直到看到有出早功的学生在自己的海报前驻足观看,他们才兴奋的到食堂里去吃早饭了。 上午九点,展厅的门被打开,影展也就算是低调开展了。祁月爸爸在展厅门口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签到本,然后又找人送了一箱矿泉水,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上午十点是影展的第一个高峰期,电影大学的许多学生都利用课间前来观展,而陈曦他们就只是傻乎乎的站在展厅里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为前来观展的人做些什么。到了第三天展厅里就不是那么热闹了,虽然来的人不多,但在安静的环境里终于会有人问陈曦他们一些关于照片的问题了。这些问题只有陈曦自己懂,所以只有他能耐心解答,而祁月和魏亮依旧是处在无所事事的状态里。下午,祁月的爸爸就带着北京电影大学摄影学院的院长来到展厅参观了。摄影学院的院长姓高,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他对这个影展也是赞不绝口,还和祁月的爸爸开玩笑说: “以后摄影本科班再搞展览就要慎重些啦。” 祁月的爸爸说:“这几个学生,还都梦想着给高老师当学生呢。” 高老师听了,回头看了看墙上的照片,然后笑着点了点头。临走的时候,他还在红色的签到本上留了言:谢谢西城艺校的小摄影师们,图文并茂的带我们深刻的领略了老北京的风采…… 这二十多分钟的观展,看上去效果不错,陈曦和魏亮都相信影展肯定给高院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心里都充满了喜悦,由于两个人过去都属于落后少年的一类,这喜悦甚至还有些劫后重生的意味。 然而祁月确实显得有些失落,她一直对今天陈曦和两个电影大学管理系女生坐在展厅里聊胡同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心里知道,陈曦特别容易被气质高雅有深度的女生所吸引,且这种深度绝对不同于少言寡语,而是种内在的气质。祁月无论怎么化妆看上去都是张少女的脸,而且气质的培养也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这种无奈使她感觉特别的窝心。有了这种极端的情绪,她希望陈曦的视线里只有她,而以前那些让她觉得可有可无的情话现在也特别渴望可以听到。 但陈曦已经习惯了不动心思的爱情,所以依旧是活得很自我。其实陈曦也注意到了祁月有时候对他的话装听不见,但他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中的头脑乐观的相信这是祁月在一时的闹情绪,不用多久她自己会好起来的。 周四的上午,班主任带着同学们来看影展了。见到了一直朝夕相处的同学们,祁月的情绪才稍微好些了。由于班主任的事先叮嘱,同学们到了展厅都特别注意保持安静。连李博到展厅开始也异乎寻常的安静,为了表示自己的兴奋心情他只是吐出舌头对着陈曦他们做了个鬼脸。直到展厅里除了自己班的同学再没有其他观展的人时,他才到了陈曦他们的身边,小声说: “可以啊,小妞儿……可以啊,小伙儿。” 其实李博从来就不把办主任的话当回事,他一路上还都在和班上的几个男生商量着如何整整陈曦和魏亮。但是一进到北京电影大学再一接近展厅,他的这个念头就像是某种快速的化学反应一样瞬间挥发掉了。 要是从前,陈曦和魏亮如果做些什么,李博就算不帮忙也要来凑凑热闹。但由于他现在正在忙着与王佳远和唐骢卖盗版DVD光盘,对这个影展的热心程度与班上的其他人也就没什么不同了。 王佳远和唐骢很会利用学校里的有利条件,他们班里有几个好欺负的男生,王佳远和唐骢就强迫他们每天每人交给自己五块钱。另外班里还有十几个男生主动去投靠他们,所以现在王佳远和唐骢每次出校门后面都有很多人跟着,场面颇为壮观。他俩从河北廊坊花了三千五百块买了两千张盗版DVD,然后再以每张五元的价格转卖给这十几个人。王佳远和唐骢还假仁假义的帮他们找摆摊卖DVD的地点,看上去是为了让帮这些人赚差价,而实际上就是为了自己把更多的DVD再次卖给他们提供可能性。所以,西单科技广场、建国门地铁口、还有隆福寺在零三年秋冬两季的下午三点后就都有打扮时尚的未成年人在卖盗版DVD光盘。 李博知道这件事后,用五百块钱从王佳远和唐骢那里买了2百张DVD光盘,然后就和班里的几个男生一起卖了起来。一个星期里他们边玩变卖,但销量特别可观。 今天来看影展,李博的书包里还装了三十多张DVD光盘。陈曦和魏亮从里面各自挑了两张,他们知道李博不可能要钱,谢过以后便直接装进了自己包里。李博还天真的对他们说:“等你们忙完了,一起卖吧,特别的有意思。” 陈曦说:“你小心点儿吧,可别让城管的给抓住!” 李博说:“咱爷们儿,有准!” 班主任给陈曦他们买了一箱饮料,等每个学生在签到本上签下自己名字以后便带着他们离开了。 刚出了教学楼,李博看到电影大学的花园里有几个人在卖盗版光盘,于是就叫了另外两个男生一起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们走近了看到这里人都是站着交易的,于是他们也把自己的DVD拿了出来,很快就有两个电影大学的学生凑过来挑盘了。正当李博得意于自己找到了一个卖DVD的好地方时,花园的所有出口就都被电影大学的保安给堵住了。 一个腰身肥厚穿着便装的中年男子走到花园里面,冲着正在交易的人群说: “学生站左边,卖盘的站右边。” 所有人好像以前都有过类似的经历,马上就分成两部分站好了。李博在刚发现保安时就将DVD迅速塞回了包里,现在又和自己一起的两个同学装作若无其事的站在了学生的队伍里。 中年人身材又高有胖,满脸的油腻让人看了就会心升厌烦。他走到学生们的身前说:“下回注意啊,不许在学校里买盗版,这样对学校的安全保卫工作有很不好的影响。下回再被抓到,可要没收你们的学生证啦!” 一个女学生瞟了他一眼说:“成,赶紧吧!还有课呢。” 中年人无奈的笑着一挥手示意学生们可以离开了,然而他就单单将李博他们给拦住了。开始,李博也没太在意,但一听说要去派出所一下心就慌了。于是他再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了,拿出了手机向祁月求助。 刚挂吊电话,祁月就和陈曦、魏亮一起跑过来了,祁月解释说李博是和自己一个学校的学生,他是来看展览所以不是卖盘的。而那个中年人被祁月有些蛮横的态度给激怒了,他说不管是不是学生都要先把人带到派出所的之后再说。看到李博由于着急出汗脸就像是刚洗过一样,祁月说了句:“你是保卫处的吧,你等会儿啊!我找知道事儿的人去!”说完就去找她的父亲了。 过了几分钟,看到祁月拉着自己的院长走来了,中年人堆满横肉的脸上挤出了些微笑,说话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他说:“院长,您怎么来啦?” 祁月的爸爸说:“张处长,这是怎么回事啊?” “噢,就是这个月保卫处不是抓防盗吗,所以不让闲杂人等进校,这几天集中抓一下在校园里卖盗版DVD的。这三个人自己说是西城艺术学校的学生,刚才他们和卖盘的人混在一起着,我询问一下。” 祁月的父亲笑笑说:“是吗?这三个是我女儿的同学,是来看她办的影展的。你肯定是误会了,都是学生怎么可能卖盗版呢?” “那就好,误会一场!误会一场!”中年男子笑着说。 “其实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我闺女风风火火的拉了下来。”然后,他又拍拍祁月的肩膀说:“这是你张叔,以后在学校里见着可不许没礼貌啦。” “原来是您的女儿啊,早说啊,就省得您专门再跑一趟了。不过,您的女儿可真的是长出水平来了,真漂亮。” 祁月连眼睛都没抬起来就叫了一声:“张叔。” 中年男子笑了笑,跟祁月的爸爸说自己还得把马上剩下卖盗版盘的人扭送派出所,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接着祁月的爸爸、李博、祁月、陈曦、魏亮还有另外两个同学一起离开了花园。祁月的爸爸心里明白其实李博是参与了卖盗版DVD的,但是又不好意思指出来,就边走边李博看似闲谈的说: “其实啊,根据中国的国情,盗版恰恰成就了许多的导演和摄影师。不过,这个问题又特别的麻烦,作为老师又不能去鼓励学生看盗版。上个星期美术系的一个新生班,专业老师上课时刚一放片子,就有个学生什么都没说站起来就出了教室。你猜怎么回事?” 李博说:“不知道。” 祁月的爸爸说:“那个学生说老师当时放的是盗版,所以他要离开教室。就说是遇见了这种情况,很难解决啊。学生的说法没错,而老师又说想给学生放一些新近的片子就只有放盗版……” 李博本来是高高兴兴的来给自己的朋友们捧场的,而最后反而却因为卖盗版光盘给朋友们添了麻烦。虽然事情很快便得到了解决,但李博却不能把它当做是一件简单的小事来看待。他想着朋友们在展厅里的从容自得,更觉得自己在烈日下被抓的事特别狼狈。而展厅里晶莹的灯光像给陈曦他们身上镀了金,让李博觉得自己和他们有了差距。想到这里李博心里难受极了,他心不在焉的走着,那一直伴随他的乐观态度也在一时间里消失不见了。他又开始自嘲起自己刚才临走时还告诉陈曦和魏亮,让他们办完展览和自己一起去卖DVD。李博实在不好意思在朋友面前多呆下去了,于是还没等祁月的爸爸把话完全说完,他就借口说中午有饭局而离开了。 周五上午,西城艺校的校长分别带着其他两所中专摄影班的师生前来观展。因为代表着自己的学校,所以祁月、陈曦、魏亮三个人讲解、合影等应酬都做的特别细致周到。而其他学校的老师对陈曦他们更是大加赞扬,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办在大学里的影展代表的是整个中等职业摄影教育的教学成果。 当天下午,翁老师带着二年级的学第学妹们前来观展。陈曦经过几天的锻炼,对于别人的问题他都能从容的解答,而且讲话不但思路明确而且特别生动。几个学妹聚在一起,在远处看着陈曦的方向兴奋的议论着什么。祁月猜测她们的话题肯定与陈曦有关,发觉陈曦有了如此吸引人的魅力,她的心里觉得更别扭了。 周六是公休日,影展也就特别的冷清了。祁月觉得展厅里四壁无窗闷极了,就想到北京电影大学对面的元大都遗址公园里去转转。她嘴上说要三个人一起去,但心里知道魏亮很知趣肯定会推辞的。但魏亮推辞的话还没说出来,陈曦就说自己不想出去并叫他陪祁月一起去。 其实,陈曦是想留在展厅里好可以和进来观展的人多交流交流,而且是因为担心祁月一个人去不安全所以才让魏亮陪她的。但陈曦说话时头都没抬一下显得特别的漫不经心,于是祁月的心里就充满了怨气,她叫了魏亮一声自己就先出去了。 外面的天气果然可以让人感到神清气爽。刚下过雨,风里夹着的水气让魏亮皮肤倍受滋润而不由得活动了活动自己的腰身。而祁月却对这种爽朗的天气无动于衷,只是深深的闭了下眼睛又很快睁开了,往元大都遗址公园里的时候,从她的脸上始终可以看出她的不悦。 魏亮还是第一次见到祁月如此的沉默,连她总是放着光芒的眼睛也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了,为了让她的心情赶快好起来,刚走进公园魏亮就直言不讳的对祁月说: “其实李博我们没事时说过,都觉得你和陈曦在一起特合适。” “是吗?为什么这么说啊?”祁月肯定是想听到这个话题的,虽然尽力克制但眉头还是稍稍的翘了起来。 “陈曦整天都是闷闷不乐的,所以你们的性格互补。在有就是你长得漂亮,陈曦长的帅。然后……其实就是感觉在一起比较合适。” “是吗,说得都挺好的,不过你看他现在那德行。” 祁月这么一说,魏亮就有点儿无言以对了。他们沿着积满雨水的小路继续向前走。小路的一边是枝叶茂盛的垂柳,柳叶的尖端都结晶出了小水珠,魏亮为了避免和祁月的身体碰在一起故意的靠边走着,一侧上衣的袖子都被柳叶给蹭湿了。 他们来到了沿河的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河对岸的树木长得高且茂密,它们遮住了公园外的马路让人感觉很寂静。祁月对魏亮说: “这公园修过我觉得不如不修好。” “是啊。” “不过,以前这里跟荒山似的,听说老出杀人案了。现在是公园,有了保安,这儿应该在安全方面好些了。” 祁月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了。魏亮看出了祁月绝对不会因为元大都公园的秋色而感到温馨,也不会因为成吉思汗入主中原的豪情而心情澎湃,而只有关于陈曦的话题才能使她解开心结,于是魏亮又把话题回到了陈曦的身上: “自从和你好了以后,陈曦他变化挺大的……” “变什么啦?”魏亮还没说完,祁月就打断说。 魏亮说:“不像以前那样老是无精打采的了。” 祁月并不觉得魏亮说得准确,但出于虚荣心她脸上还是荡漾出些了微笑,她问魏亮: “咱们一直都是朋友吧,我问你个问题你得好好的回答我。” “行,你说吧。” “你说我怎么样,陈曦和我交朋友他不亏吧。” “那怎么可能呢?我和李博都觉得他这小子挺幸运的,而且你对她还这么好。” “可他自己不这么想!” “他这个人,一直就这样儿,不会说话。咱们班第一次开家长会,当时的那个班主任表扬陈曦说他上课不扰乱课堂纪律。你猜他妈和我妈说什么?他妈说那是因为陈曦嘴笨,他想接老师的话茬儿接不上。” “是吗?不过他这几天多眉飞色舞,和谁他都能没完没了的说。” “你们俩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 “其实也没什么。”祁月虽然知道魏亮的劝告陈曦肯定会听,但正值雨季的她希望自己的爱情就像是细雨中的蔷薇花一样亭亭玉立,她不想让别人介入到自己的感情里,从而让感情看上去有维持的成分。 “其实陈曦就是不懂表达,周围人都能看出来他挺在乎你的。”魏亮说。 两个人的谈话断断续续的继续着,魏亮不知道是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还是祁月自己想通了,她的脸上看上去显得轻松多了。过了一会儿,祁月就想回去了。 爱情是种让祁月迷失方向的引力,离开陈曦时间稍长些,她就觉得陈曦特别的可爱起来,并且把错误归结到自己过于敏感的原因上。出了公园她还绕道麦当劳给陈曦买了一杯香草奶昔带回去。 从麦当劳里出来,跟随着祁月的轻快步伐,魏亮不免感叹女人真是感性的动物,情绪变化快得让人觉得难以招架。他不理解祁月因为爱而对陈曦的包容,而是认为祁月是听了自己不完全真实的话才宽恕了陈曦。魏亮一直相信爱情也是能用冰冷的理智解释清楚的,所以他很困惑为什么祁月这么漂亮的姑娘别人追都追不到,而陈曦却怎么会不知道珍惜。他觉得自己善意的谎言恰到了好处,而陈曦却是个十足的罪人,因为他没有理由让祁月陷入这种不快。 祁月和魏亮提着从麦当劳买回来的冷饮刚近电影大学的教学楼便看到陈曦正和以前来过的两个管理系的女生站在展厅门口聊着天。祁月以为陈曦只是送她们走,于是就坐在了展厅的藤椅上用手握着奶昔等陈曦回来。然而,等待的心理时间要比实际的时间显得漫长,有些焦急的祁月又将冰的奶昔贴在了自己脸上。过了一会儿,同样觉得时间过的漫长的魏亮,有些怜悯起用奶昔紧贴着手和脸来的祁月,他坐到了祁月的旁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奶昔这么凉,你不怕给你冻坏了啊?” 经魏亮这么一说,祁月才将奶昔放下。她的心里感到极度委屈,为了不因为朋友的温暖而哭出来,就逃避似的走到了展厅门口。 到了展厅门口,她心中的委屈反而转化成了面对问题的勇气,在距离陈曦有两米的地方她语气尽量平和的说: “陈曦,你过来一下。” 陈曦听见了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而那两个女生像是挑衅似的,本来要走了又回过身来管陈曦要了手机号码。由于不想让陈曦反感,祁月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又再次回到了展厅的藤椅上坐下。她讨厌自己的直觉,她不生陈曦的陈曦气反而觉得自己为这么一点儿小事情就心乱如麻特别的不可理喻。过会儿,陈曦回到了展厅里,坐到祁月的身边,问: “干嘛啊?” “叫你回来吃奶昔,要不然该化了。” 而陈曦却没从她装出来的若无其事中体会到什么,喝了口奶昔就和祁月说起了刚才那两个管理系女生想用自己照片给她们写的书做插图的事情。 接下来的时间,祁月都陷入了自我意识的痛苦之中。和陈曦谈恋爱她体会到了人生从未有过的快乐,而现在可能是习惯可能是危机感,她很难再感到满足了。这种任性的渴望让陈曦难以承受,也使她自己失去清晰的思维。她开始想办法让陈曦知道自己的苦衷,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的无私,实际上和其他女孩一样爱慕虚荣渴望娇惯。 祁月因为天生的美丽而有的高傲态度,无可奈何的就消失殆尽了。她决定主动冷落陈曦一段时间,好让他知道自己的重要。影展还没结束,祁月就说自己明天要和家人出去玩所以不能来了,然后与陈曦和魏亮告了别就去去找她爸爸了。 陈曦并没有发现祁月突然离开有什么异常,而魏亮却很自然的把祁月明天不来的决定和陈曦联系到了一起。等影展结束,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魏亮对陈曦说: “今天祁月特别不高兴。” “怎么啦?”陈曦表现出了很关切样子,魏亮埋怨他的态度就也缓和了下来。 魏亮说:“可能她觉得你对她不好。” “冤枉我!” “你别让我和李博为难就好。你说你俩将来要是有什么矛盾,我们向着谁?” “不会的。”陈曦说。 魏亮喜欢对任何事情都进行总结,他觉得和陈曦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就闭上了眼睛思索起即将结束的影展来。这个影展是魏亮提议的,就像影展自己没出多大力就办好了,影展给自己和朋友之间带来的变化也完全超出了魏亮的控制。他觉得现在朋友们的关系都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李博开始因为觉得有差距而故意疏远他们;陈曦和祁月恋爱的关系就好像是自己和他的友情之间的一层难以逾越的屏障,因为嫉妒,因为掩饰,交谈都必须小心翼翼的;而今天在元大都遗址公园里祁月的变化无常,让魏亮觉得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聪明睿智的姑娘了,甚至她对陈曦昏头昏脑的包容戳伤了魏亮善意的去帮她的心,让魏亮不免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沮丧。 魏亮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他的记忆里父母从来没有激烈的超过架,而他们也根本无须争吵,因为他们除了吃饭就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陈曦懂事起就觉得父母的关系不同于其他闲话家常的夫妻,但直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他们这样的不冷不热,究竟是极端的恩爱还是惯性的维持。受其父母的影响,魏亮的思维里也存在着冰冷的秩序。魏亮想现在朋友之间有些混乱的关系,是他们成长所必须经过的阶段,或者成长的过程本身就是伴随着痛苦和不悦的。所以朋友仍旧是朋友,等时间长了习惯了一切就都好了。 而对于陈曦和祁月所存在的问题,他也同样抱以乐观的态度。他理性的头脑找不出一点儿陈曦可以不好好爱祁月的理由,而且这种理性头脑从来就排斥自己被情感所左右,所以使他从来就不相信有匪夷所思的爱情存在。他想如果祁月明天不来是出于心计,那么陈曦必然会如她所愿的进入圈套,然后恢复到影展以前的状态里去。 其实,魏亮自认为对陈曦和祁月感情的理性把握,也完全是建立在他的感性基础之上的,这就像海面不管掀起怎样的巨浪,而海的核心终究还是波浪下面深海的静谧。魏亮对于祁月的好感就是那看不见的洋流,他的意识根源里认定了祁月的美貌,这就成了他那理性判断的推动力!所以他才分析出陈曦没有不爱祁月的理由! 但相比陈曦的感性,魏亮的理性绝对是优越的,因为理性的巨浪往往可以敷衍深海死一般的沉静,能使人的心灵不至于受到创伤,更可以使人不会因为感情用事而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经历。年轻人的这种过失往往源于“信”,他们相信自己的直觉,坚信自己的选择,坚持自己的信仰。这就像祁月和陈曦的恋爱最开始就是不完美的,陈曦因为失恋而选择了祁月,祁月在当初也包容了陈曦对另一个女孩的眷恋。但现在,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想要在对方身上找到完美,陈曦希望能从祁月身上找到安心的优雅,而祁月则希望陈曦就像千辛万苦才追到自己一样对她可以呵护备至。两个人都很辛苦,一个在用自己的理性麻痹自己的感情,另一个则努力用智慧去博得对方更多的爱。但为了赢得梦想的完美,他们甚至不惜用自己意志力坚持着,也不愿回到最初只要有对方在就觉得满足的心态里了。 正文 第九章 第二天,魏亮只是上午在展厅陪陈曦呆了一会儿,就为了学素描而离开了。由于是周日,电影大学没有学生上课,整个上午就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展厅里闲逛似的转了转。展厅四壁无窗,陈曦眼到之处都是自己的照片,到了下午他感到了有些无聊,他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其实还远远没有摆脱中专生的那种浮躁状态。 陈曦心想着能不能叫某个过去的朋友来看自己的影展,由于他中专以前的朋友都上了高中现在要忙于高考,所以开始在他脑子里出现的人都被接连的否定掉了。没有起强烈的愿望,他又把自己的朋友回忆了一遍,像从头开始翻相册一样在头脑里依次出现的朋友们,终于在最后如获至宝似的出现了安心。 虽然尽量克制着,陈曦还是有了叫安心来看影展的念头。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就立刻心花怒放起来,他来回的在展厅里走着,没幻想什么但心里却像是充满了美妙幻觉似的感到兴奋。而他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理智,就全用在思考把安心叫来以后如何使自己不对祁月有负罪感上面了:他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见安心了,就算是为了给自己曾经对她的痴狂做个纪念。 安心的手机号码已经被陈曦从自己的手机里删除了,但记忆却不是那么的听话,他很轻易的就记起那一直没再想起过的电话号码: “你好!好久不联系了,我是陈曦。我在北京电影大学的教学楼一层展厅和同学们办了个影展,你能来看看吗?现在就我自己在,觉得空虚,想见见朋友。你若忙,就算了。” 很快,陈曦便接到了安心的回复: “行,我大约半小时能到。” 安心答应得这么痛快,陈曦感觉更兴奋了。他先到卫生间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然后就坐在影厅里的藤椅上冲着门的方向等安心了。 果然,还不到半小时安心就到了。在展厅的入口处,她像是怕自己走错了似的,小心翼翼的弯着腰停下来往里面看着。陈曦由于过于期盼的等了这么长时间喜悦的心情已经被消磨掉了大半,然而他还是忘我的站起来对安心挥了挥手。安心上身穿着陈曦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件红色春装,身材仍旧显得高挑,头发已经长到披肩发了,看到了陈曦之后她才笑着走了进来。 陈曦把她让到藤椅上坐下,递给了她一瓶矿泉水。说话时,陈曦还像以前一样目光离不开安心的脸,他的眼神像是在搜索,搜索着安心本来很美的脸上最美的局部。今天的安心显得特别的开朗,这种状态让陈曦回想起了上次在火车站的她,不同时期的开朗情绪巧妙的串联在了一使陈曦把这中间自己所经过的沉沦给完全的架空了,他整个人又回到从前对安心特别关切的状态中了。寒暄了几句后,陈曦终于忍不住问她: “你怎么又回北京上课来啦?” “北京毕竟比我们那里机会多些。不过北京秋天凉的可真够快的。” “一场秋雨一场凉嘛。”说起了北京的秋天,陈曦想起了地坛公园里有一条小路,到了秋天路两边的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落尽,澄明的夕阳透过树叉斑驳的洒在布满落叶的金色小路上,此时这条路便像是涵盖了北京秋天所有风韵似的,虽然哀凉但却美极了。 陈曦问安心到没到过地坛公园,而安心不仅没去过地坛,来北京的半年甚至连故宫都没去过。安心又说自己对旅游有着浓厚的兴趣,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才都没敢去呢。于是,陈曦向安心介绍了很多北京在秋天里值得去的古迹,由于准备影展他查过很多资料,所以讲起来特别的生动,安心听得也很津津有味。 聊着聊着,安心打断说:“你知道工人体育场怎么去吗?” 陈曦反问道:“今天有球赛啊?北京国安和山东的?我是球迷啊,一块去吧?” “不是,今天晚上有演唱会,张信哲的。” “你买票了吗?” “没有,到现场再说吧,我是上午刚知道的。” “你自己去啊?” “是啊。” “那我陪你去吧,我挺喜欢他歌的,他在九八年时来北京开过演唱会,当时我差点就去了。” 数字对人来说特别具有说服力,安心听他准确地说出了九八年,所以真的把陈曦当成了张信哲的歌迷。她笑着晃动着自己的身体,用自己所能表达喜悦的极限来证明自己找到知音的兴奋心情,她说: “九八年啊,‘梦想成真’嘛!我在网上看过视频,特棒,张信哲是拉着小提琴出场的。” 张信哲是九八年来北京开演唱会时陈曦刚上初一,陈曦当时对这个事很不屑所以反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陈曦知道对一件事表现出热情,是最能让别人相信自己的,于是他也随着安心显得兴奋起来,他说: “那次演唱会的票还挺便宜的,好像是四十八一张。” 安心更对陈曦没有任何的距离感了,她说“是啊,我今天上网看今天演唱会的票最高才二百八十块钱。是张信哲自己的主张,尽量把票价卖得低些。” 之后安心就不绝的讲起有关张信哲的话题来,虽然陈曦看上去是在津津有味的听着,但让他着迷的却是安心的人与她讲话的内容没有一点儿关系。 而安心只要看到陈曦微微的点头表示共鸣就会继续讲下去,等讲完了自己追星的经历,就开始和陈曦谈起张信哲的某些歌曲来。 有了初中时代的耳闻目染和那天在网上听的一百三十八首张信哲的歌,才帮陈曦勉强把谎言得以自保。后来,安心说起一首歌的名字来问他还记得吗,他故意的皱着眉头说: “太长时间没听了,你给唱唱我就知道了。” 于是安心就凑到陈曦的耳边小声唱了起来,唱了一小段她有些羞涩的用胳膊碰碰陈曦说: “记起了吧?” “噢,好像,你接着唱啊。” 安心刚刚唱起来,就有人进入到展厅里看影展,安心因此而止住了自己的声音。 陈曦说:“你唱歌真好听!” “我们有声乐课嘛。”安心说。 陈曦摇着头笑了,安心也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太不谦虚了。为了使陈曦不再笑自己了,她凑到陈曦耳边又小声的唱了起来。陈曦的耳垂感到在被安心唱歌呼出的气息在轻拂着,因为知道这气息稍纵即逝,所以他一动不动甚至止住了自己的呼吸。 安心唱完了这歌,就将身子坐直了。没有了这气息,陈曦的心里突然倍感失落,就再不能从容的开口和安心开玩笑了。沉默了片刻,他显得郑重的对安心说: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演唱会,如果你不乐意,我就自己去,反正要去。” 安心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的翘起眉头有些茫然的看着他。陈曦又说:“真的,我是想去。你对北京又不熟,一个人挺不安全的。” 安心想了想,但她的回答却让陈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说:“你那天送我走,在地铁里就这样说话,让人都不好意思拒绝你。” 安心表演性极强,陈曦很难从她的情绪中捕捉出她说这句话的本意,但单从这句话文字的本身却可以体会出默许的意思,于是他问了句:“怎么啦?可以一块去啊?” 安心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吧。” 陈曦的心又回到了极度兴奋的状态里,他无心再捉摸刚才安心的话而是有些担心她会反悔,于是赶紧说: “你说他这次会唱什么歌?” 安心说:“这怎么说啊?我想听‘快乐’,不知道他会不会唱。” 安心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看展览的,于是站起来看起影厅里的照片来。陈曦利用这时机出去向每天给影展开门的老师借了五百块钱。 回到了展厅,为了不打搅安心观看自己的作品,陈曦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坐到了藤椅上。他还是第一次如此随意的看着安心,虽然只是背影或是侧身的轮廓,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倍感幸福了。安心可能是出于尊重也可能是真的被照片所吸引了,她成了影展开展至今最认真的观众,她看照片的神情就像是在看着变化的夕阳,充满了对更绚丽景象的期待而留恋驻足。陈曦觉得安心是被自己的才华所打动了,就像自己现在对她外表的陶醉,可能都已经达到了忘我的程度。 陈曦心理堆积的幸福感过多了,就渐渐的开始为天黑演唱会结束后与安心的离别而感到悲哀了。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虽然心中不忍但还是站起来去叫安心了。他走到安心的身边说: “五点了,现在就走吧。到了工体还得买票呢。” 安心一下从安静的状态中释放出了热情,她说:“演唱会啊!对,赶紧走吧。” 陈曦故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问安心:“那照片呢?拍得还好吧?” “很好啊!其实在学校里就贴着你们的海报呢。路子说下礼拜带萌萌她们来给你捧场呢,要是你今天不叫我,我下礼拜也会和他们来,真的。” 安心说话时,脸上浮现出了和刚才说张信哲时一样的兴奋神情,所以陈曦深信她所说的话是真的。心里不能平静的陈曦,反而说了句特别无关紧要的话: “你也管王璐,叫路子啊。” “我是怕你不知道才这么叫的,我自己还叫他的本名。”安心说着,就和陈曦一起出了展厅。 出了北京电影大学的教学楼,看到天空中晚霞惊艳的红色,陈曦就再无心与安心说笑了。以前他就觉得见到安心时总是伴随着奇妙的光线,比如有厚云的早晨泄下了一道金色的光,星星月亮亮得可以让人看清夜晚的一切,还有那恍若时空穿梭入口一样的落日光芒。 今天也是如此,陈曦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红色,还有壮美的云彩。浮云的形状像是倒扣过来的渺渺群山,那山的突起便是一朵朵的云,而几块等高的突起又能看做是云中的一朵,还有高度和谐错落的云也可以算是一朵,云朵朵,朵朵云,天空似一个无棱的棱镜一样折射出了韵律的起伏。云朵中呈现出的红色更是莫测,可以从它的红中看出各种红的特质:宝石、玫瑰、石榴、葡萄酒、甚至鲜红的血液……它就像是不小心打落在白天鹅绒上缓慢溢开的浆,虽然难以捕捉其红的本质却自有它的醉人之处。 陈曦不由得看看了身边的安心,她的脸并没有受到日落的影响仍然显得非常的白净。但陈曦想这白肯定不是如同纸一样的纯白色,肯定还有由里而外淡淡洋溢出的洋红色,这红就像天空中的红色一样是种特有的红,是属于安心脸色的红,是拥有最美丽喻体的红。 当陈曦的思绪沉醉在极美的浪漫幻想中的时候,他想起了祁月处女的红色。那天陈曦是从幽蓝的床单中的一块深色发现它的,等后来粘在指尖它也只是呈现出了粘稠的透明。但它毕竟是红色的,所以它也是特有的红,是种没有视像完全靠想象出来的红色。而且这红更像是天空的红色,它调和了万物独有的灵,是可以让人心灵为之震动的充满魔力的灵红! 陈曦那些发达的感性神经,一直处于被封闭的状态里,今天终于由于见到安心而勃勃的跳跃起来。他由天空而产生的无尽的联想,使他的头脑像被洗礼过一样,慢慢在心里根深蒂固出了一种新的意识。这种意识就像善与恶的欲念,起源在了心灵之门被打开的一瞬,在这个绝对不信仰古典主义爱情的时代,陈曦突然有了对祁月处女之身格外的珍视之感。他甚至想现在就离开安心,虽然会失落,但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使他免于自责,才能使灵魂得以安泰。 在地铁里陈曦长时间的沉默,使安心不得不问他:“你怎么啦,想什么呢?” 陈曦装做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然后就看着地铁车窗映出他和安心的影子了。他发现安心一直在歪着头看自己,于是他问:“你老看我干嘛?” 安心挨近陈曦的耳边小声说:“我觉得你有点儿长得像张信哲,真的。” 陈曦听了笑着说:“不至于吧,再等一会儿你就能见着他了!” 安心撒娇似的噘着嘴说:“就是嘛,是有点儿像,尤其是鼻子。以前没人这么说过你啊?” 安心这么长时间的看着自己,陈曦觉得特别的羞涩,于是他只是笑了笑没再去反驳什么。 两个人出了地铁,仍然可见到路边栅栏上留有夕阳余辉的亮斑。地铁口,有很多的女孩手里拿着海报和写有“哲”字的牌子在等待着自己同伴。一路上,有的票贩子举着钱等票,有的票贩子拿着票晃来晃去。陈曦和安心看着周围的一切,慢慢的走在往工人体育场去的人流里。 和祁月走在一起,路人都先会凝视祁月一会儿,然后再瞟一眼自己。和安心走在一起时,旁人的目光都是落在自己和安心两个人身上的,这让陈曦觉得特别的舒服。 到了体育场门口,有个和安心同龄的女孩手里举着两张票。她说因为她男朋友不来,所以她自己也不想看了,所以想把两张二百八票原价给卖掉。看她在欢喜的人群中显得独自忧伤,陈曦在有零钱的情况下给了女孩六百块钱并说不用再找钱了。而安心为了不让女孩勾起忧伤,当着她面就给了陈曦三百块钱以表明自己和陈曦并不是对情侣。当女孩忙着掏自己的包找钱时,安心和陈曦就默契的离开。 体育场的入口不大,等着入场的人都在门口聚集着。每个人就像是在等待着新年的钟声敲响似的因为期待而显得特别兴奋。安心看着身边有些女孩手里拿的写有“哲”字的牌子甚至有的还巧妙的安装上了可以变换颜色的彩灯,她口气有些自己自语的说: “怎么都这么狂热啊!” 陈曦说:“要不咱们也卖一个!” “我注意过,好像没卖的。” “那就买个荧光棒凑合一下吧。” “多难看啊!” “你要是晃得有个性,也能吸引张信哲的眼球。要不?我去给你买。” “不要,我就是来听歌的,有不是来追星的。” 听到安心自我安慰似的言语,陈曦突然觉得别的女孩有的东西也该让安心有,于是他踮起脚尖,四处望着有没有人在卖类似的东西。天空犹如有黑色的幕布一层层的落下,陈曦每次转一下头就觉得天更黑了一些。而由于人群拥着没办法再停留,他就只有随着人群进入到场子里了。 陈曦他们的位置非常好,是看台票的第一排,是最近的可以平视舞台地方。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天空就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舞台一圈圈的方形灯架从前到后越来越小,在它的深处正有交响乐团在做着准备。看到安心一直冥想似的望着舞台,陈曦想现在她肯定无暇理会自己,于是就假装说上厕所而来到了看台的入口处,试试有没有希望从别人那里给安心买到那种会发光的写有“哲”字的牌子。 可到了看台外,他才发现所有观众拿的都只是荧光棒。他失望之余,搜索着整个体育场,发现远处的一小块看台上到处都挥动着写有“哲”字的橙色牌子,而且数量多得几乎是人手一个。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陈曦对能给安心惊喜的愿望就更加的强烈了。直到已经向那里跑去了,他才注意到体育场的液晶屏显示离八点演唱会开始就只有二十分钟了,他顾不上会撞上行人而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沿着弧形的过路跑着,陈曦才有机会领略到了演唱会中的工人体育场。体育场只开了半面看台,它和纵深的舞台连接起来形状特别像一面斜着的扇子。陈曦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蚂蚁,在巨大扇子的下沿爬着,怎么也到不了那个近在咫尺的橙色目的地。 好不容易跑到了那个看台的入口,气喘吁吁的他却被警察给拦住了。陈曦解释说自己找人,而警察坚决的不肯放他进入。但陈曦已经跑到了这里就更不甘心返回去了,等自己的气息平稳了,他用手一撑护栏就跳进了看台里。警察敏捷的隔着护栏一下就拽住了陈曦的衣服,陈曦立刻说: “叔,我不想给您找麻烦,我就是找个人。我爸就是朝阳分局行政处的。真的,就三分钟,我肯定出来。叔,真的,绝对不给您找麻烦。” 警察觉得陈曦的冲劲儿的确像是自己的子弟,于是先把手松开然后才说了句:“快点,我给你五分钟!你要是过时不出来,演唱会就别想看了!” 陈曦心里很兴奋,但出于对警察的尊敬转身离去前还是恭敬的说了句:“谢谢叔!三分钟,就三分钟就行!” 陈曦踩着看台上的座位,到了最后一排坐着的歌迷后面蹲下,随便就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被拍到的是个女孩,她先被吓了一跳,然后才慢慢地把头转了过来,陈曦语速很快地对她说: “对不起!打搅你了!我也是张信哲的歌迷,你能不能把你的这个牌子卖给我!我给你两百块钱,我真的很需要,真的,你能帮帮我吗?” 陈曦从兜里往外掏钱的时候,那女孩周围的人都把头转了过来,然后在她们周围的人也都把头转了过来。陈曦感到同时有一两百个和自己同龄女孩在看着自己,虽然觉得羞涩还是将钱递了出去。 那女孩还只是茫然的看着他,陈曦恨不得把钱塞给她抢过东西就跑掉。这时,那女孩旁边的一个女孩说话了:“你要是吧,我把我这个给你吧。” 陈曦把头转了过去,由于心里万分的感激,不由得仔细的看了看女孩的脸:她和自己大约同龄,长得还算漂亮,但还没到让人可以因为美丽而记住她容貌的程度。可能是这个年龄的人面对异性的通病,女孩也仔细的看了看陈曦的脸,然后对陈曦说: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像张信哲的?”说完,她就兴奋得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自己的同伴,接着就像刚才一样陈曦又感到了有一两百个异性在齐刷刷的注视着自己,而且这回她们的眼神直接的像观看动物园里的动物。陈曦觉得特别的难堪,他到现在才后悔自己不该到这里来。 而那个女孩儿又问了一遍:“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啊哲?” 陈曦没有回答,只是难为情的看着女孩手中的牌子。这时场地的灯光一下全黑了下来,所有人瞬间就回过了头去。那女孩把手中的牌子递给陈曦之后,也转过头去看着漆黑的舞台,然后还伴随着周围人喊了两声: “啊哲!” 陈曦拍拍她的肩膀说:“给你钱。” 出于对张信哲出场的期待,女孩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热情,显得不耐烦的从陈曦的手里抽出了一张五十的钞票就又转过了头去。 而陈曦看到她专著的盯着舞台,没说谢谢就站了起来。但他刚一转身又被刚才的女孩给叫住了,她站起来转过身对陈曦说: “你在这儿看也行。我们歌迷会的看台是体育场里位置最好的,我和会长是姐们儿,我和她一说就行!” 陈曦说:“不用了,我还有朋友呢。” 女孩说:“那你想加入我们歌迷会吗?” 陈曦不忍心决绝她的热情,于是说:“想啊!” 女孩儿说:“那你把你的Email告诉我,我把报名表发给你!” 说完她就把手机拿出来按动了录音键,然后拿到陈曦的嘴边说:“你说吧!” 陈曦把自己的电子信箱对着她的手机说了一遍,然而女孩觉得陈曦声音太小就让他大点儿声再重复一遍。 陈曦开始还很迟疑,然后觉得无论如何这也肯定是在这里最后的大失颜面了,于是对着手机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把自己的电子邮箱喊了出来。女孩儿却没觉得怎样,对着陈曦有些妩媚的笑了一下,说:“你的声音可一点儿都不像啊哲,你快走吧,马上就开始了。” 说完,女孩便转过去身去坐下了。陈曦就想赶紧离开这个全是女孩古怪眼神的地方,于是转身就跑出了看台。在这个看台的入口,陈曦还没忘记停下来给刚才的那个警察鞠了躬。 体育场已经全黑了下来,在陈曦的近处就只有左手边门上的“安全出口”四个字吝啬的发出微薄的绿光,所以他在黑暗中不得不凭着感觉往回跑着。瞬间里,舞台中央喷射出了耀眼的白昼一样的光芒,照亮了陈曦眼前的一切,那写着“安全出口”的门也一下被照得清晰可辩起来。如耀眼闪电后必然会出现响彻大地的雷声,尖叫声一下从上到下横贯陈曦的耳际。像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给镇住了,陈曦停下了脚步向舞台中央看去。 舞台的银光过于得耀眼了,初看就像一个银色的亮球,在加上它周围迅速晃动的无数荧光棒,这个体育场看上去就像是一颗拖着广阔彗尾的彗星。然后全场的灯光暗下了一个层次,那些看台上晃动的荧光棒就是像扇面点缀成片的宝石,舞台恰好就成了一个发着银光的钻石扇坠,二者随着鼓点有节奏的扇动起了最为热烈的气氛。接着响起了音量大得让人心颤的音乐,然后是张信哲的歌声,观众的尖叫声也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之后便自然的滑落了。陈曦还是第一体会到如此动人心弦的热烈气氛,他抬头看了眼的天空,此时的天空并不显得广阔,竟是像是个大盖子折射了体育场四射的银光。陈曦为了尽快的回到安心身旁就故意不看舞台,低着头依据着围栏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个时候张信哲已经唱完两首歌了,体育场的观众也比开始平静些了。陈曦想给安心一个惊喜,就关掉了自己手中牌子的橙色灯光。发现陈曦坐回了自己身边,安心兴奋的说: “赶快看啊!特别棒!” 陈曦这才把写着“哲”字的牌子的灯光给打开,对安心说:“拿着,刚才给你卖的。” 安心看到了橙色的牌子,很意外的把头转过来看着陈曦。陈曦为安心所做的任何事都是由心而发的无私,所以他明知道安心会为此感动却故意的回避了她的眼神,在安心接过牌子后陈曦就立刻将身子挨近了前面的栏杆。安心看到陈曦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她也把身子俯向前又关注于舞台了。 陈曦还是第一次看个人演唱会,而且这次是在上万人的体育场里,他也不免为热烈的气氛所感染也会随着张信哲的每次出场而心情激动。而安心相比她周围的女孩却显得特别的安静,她没有尖叫就只是在一直小声唱着。陈曦故意将身体离得她近些,然而安心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而且故意逗他似的刚听清楚就又消失了。 这次的演唱会由春、夏、秋、冬四个乐章组成,当到秋的主题里,张信哲演唱的声音就像是一种低吟,而交响乐团演奏出来的音乐也是充满了哀伤。这时的体育场里没了尖叫声,每个人都入情入境的伴随着伤感的情歌而感动起来。陈曦的心里不免被勾起了些伤感,甚至鼻尖都觉得酸楚了。他很自然的想看看安心会沉浸在怎样的状态里,于是他慢慢的转过头看了眼安心,然而那可人爱怜的美丽却却把陈曦深深的吸引住了。 似乎有泪水沾湿了安心的眼睛,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了幽幽的蓝色,水一样妩媚动人。然后,可能发现了陈曦再看自己,她就稍低了一下头把双眼掩饰在了长发里。陈曦看不见这双动人的眼睛,就像想窥见美丽湖面下的世界一样充满着好奇。他想将安心的头发撩开,那样她就会很自然的把头转向自己,然后水一样温柔的眼睛就会痴痴的看着自己。再用手指肚轻轻碰碰她可人爱的优美鼻梁,她起初会紧张,但后来就会因为这爱抚的轻柔而闭上自己的眼睛。眼睛刚轻轻的闭上,就有颗小的泪珠被挤出来粘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是否该换一个干燥的手指在那鼻梁上轻抚,还是干脆抱她在怀里……然而陈曦只能凭空揣测着现在安心的眼睛,在热闹的环境中承受着万分孤独的情绪。 演唱会进入了下一个乐章,全场也就此进入到了个“春”回暖的主题,随着唱诗般的音乐,所有观众都为之动情的像找到了重新开始的快乐一样,伴随着张信哲的歌声大声唱着。陈曦从来没听过这么多人的大合唱,虽然自己并不知道歌词的内容,也一起跟哼了起来。 演唱会接近尾声了,张信哲歌迷会的看台齐声喊着“宽容”……而坐在其他看台的观众也为这支经典老歌而高喊了起来。安心坐着用胳膊碰碰陈曦说: “我想听‘快乐’想听‘快乐’!” 然后她第一次充满热情的对着舞台喊了出来:“快乐!” 演唱会安排了“宽容”却没有“快乐”,张信哲最后一首歌唱的是“爱就一个字”,全场的观众都站了起来,这时体育场里再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上万人的声音,声音组合成了最嘹亮的柔情后演唱会才算是真正落幕了。 体育场亮起了所有的白炽灯,舞台一下被照得透彻了,让人觉得刚才就好像是做了一个绚丽的梦一样。安心在兴奋之后显得有些疲惫,她微微的眯着眼睛说:“真可惜,怎么完了啊?”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和陈曦一起往外走了,走着还回头看了眼舞台自我鼓励似的说:“没关系,后年再次看啦。” 陈曦问:“你怎么知道后年还有呢?” 安心说:“张信哲基本是隔年在北京开一次演唱会。” “是吗?那是二零零五年啦,不敢想象。” “怎么回不敢想象?”接着安心把手中的牌子递给了陈曦,她说: “零五年张信哲演唱会的时候记着给我带着,我还得用呢!”说完,她便目光的无邪看着陈曦。 陈曦接过了牌子,把橙色的灯关了,取出了里面的电池后放在了自己的包里,然后问安心: “那张信哲零五年要是不开演唱会,怎么办?” 安心没从陈曦的语气中体会出他的失落,反而更显得无邪的说:“零五年不行,就零六年嘛!” “那时候我们就能见到了啊?” 安心笑笑说:“零五年他肯定还来北京,我们在一起看就是啦!” “真的?” “这是女人的直觉,张信哲零五年肯定会回来的。现在就想看了,我真的不知道演唱会这么好看!” 陈曦看安心的心思全停留在演唱会上,自己也没把真正的情绪表达出来。他想再次和安心聚在一起要等到零五年就零五年吧,至少是她主动提出的约定而且还不算特别遥远。 他们两个夹在人群里缓慢的走出了工人体育场,陈曦看看表现在应该是最后一班地铁了,他不想和安心未来两年里的最后相处是挤在地铁里面的狼狈,于是就叫安心和自己绕到另外的一条路上打车走了。 上了出租车安心很快就靠着车窗睡着了。她睡熟的样子仍旧显得很优雅,脸低着有一半都埋在了衣领和头发里,就像是在冬日里蜷缩着取暖。陈曦有些悲凉的想要拼命的记住这模样,所以就肆意的目不转睛看着安心可爱的睡脸。而安心真的是睡熟了,直到了自己的宿舍大门外面才在醒了过来。她有些迷迷糊糊的说了句再见,就匆忙下了车直接进入到宿舍的大门了。 陈曦到了家也感觉特别的疲惫,在把那个写有‘哲’字的牌子收好后,就去睡了。躺在床上他觉得安心对自己真的是很体贴,难道她明白自己的处境,难道明白现在的自己不可能去追求或者去迎接她的爱?所以她给自己两年后再见的约定。陈曦又想起自己在送安心走的那天睡着时做过的一个梦:自己和安心在一个下雪天在再工人体育场周围散步。这梦也许不是对今天的预知,也许是零五年的张信哲北京演唱会的预知,那是演唱会开始前两个人在工人体育场边漫步,彼此诉说这两年来所积累的往事。陈曦想这也许是自己最大的缺点,对美好总是贪得无厌的渴望,甚至在梦里也不会放过。 祁月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陈曦的电话或者短信息,有些生气的她第二天一早出门时还打算直接去上学,可是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的改变了方向到北京电影大学去了。祁月本来打算就这么把陈曦冷落下去,但她又没有这个耐力,而且一做了去北京电影大学的决定,她本来阴霾心情却莫名的兴奋了起来。 陈曦早上醒来就觉得心里像堵住什么东西似的特别沉重。他本想把昨天作为和安心的纪念,但那个两年之后的约定,就像是一本书里充满悬疑的最后一行文字,使陈曦对两个人的未来又有了新的期待。然而这种期待又是极度危险的,陈曦明白如果自己随心所欲的行事,那么被伤害的不仅有祁月,还会有与魏亮和李博的友谊,还会毁掉现在自己让别人都羡慕的生活。陈曦只有期待时间可以让自己忘记安心,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便出了家门。 陈曦见没有下雨的迹象,就骑车去了北京电影大学。一路上,他刻意的看着平时已经习以为常的景象,槐树下落满了黄白色的花,坐在自行车后坐的小学生靠在他妈妈的背上闭着眼睛。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心里那沉重的痛感还是依然存在着。 到了北京电影大学陈曦看到了祁月在展厅,就故意挨着她很近的坐着,甚至说话时嘴都粘到了她的头发上。祁月感到了陈曦有些反常,但以为是由于自己昨天没来陈曦才突然这样的亲近自己。于是她心里有些惭愧自己不应该动心计让陈曦受这种委屈。她看着陈曦小心翼翼亲近自几的模样觉得他可爱极了,甚至想一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 刚刚过了早上八点,在祁月的提议下,陈曦就和她一起到电影大学二层的露天平台上去散步了。他们刚走到平台的边缘,陈曦就搂住祁月激烈的亲吻起她的嘴唇来。祁月的唇还是湿湿的,气息还依旧是诱人的香醇,还依然可以让陈曦痴心的醉下去。他用舌头将祁月的双唇撩开,贪心的搜索着祁月的乳臭味道。然而,陈曦心里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痛,而且觉得就只有祁月的温柔才能治疗这伤痛。他不知道怎么对祁月说明现在自己对她的珍惜,而且她也不会相信自己由于日落而产生的如此的震撼,于是就只有尽量的将她抱得更紧了。后来,陈曦自己背靠在了平台的护栏上,转过身让祁月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自己身上。祁月从来未感到被陈曦抱得这么紧过,她感动得甚至掉下了幸福的眼泪。 本以为昨天和安心的相会给自己留下的后遗症,会在这样激烈放荡的感情中结束,但陈曦始终摆脱不了他感性不会克己的本性,郁闷的心情从和祁月回到展厅开始就从他的脸上被不折不扣的表现了出来。他控制不了自己,没有心情和任何人说话,甚至对来对看影展的人也都爱搭不理起来。 陈曦学会了从与祁月的缠mian中摆脱压抑,但这压抑感却渐渐对祁月的柔情产生了免疫,祁月依偎在他的怀里他还依然能感到失去一条胳膊似的悲哀。陈曦也就此作罢,他强迫自己切断了一且关于安心的欲念,并且麻木不仁的对待着现在的自己。他知道这伤是种心里上的残疾,与身体上的残疾一样再没有可能回到原先的状态了,现在就只有付出时间使自己去接受它,习惯它。 影展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缓慢的渡过了最后三天。祁月由于心里的困惑而感到委屈,就像是被陈曦传染了一样整个人也处在了闷闷不乐的状态里。祁月讨厌自己的直觉,因为她总觉得陈曦显得沮丧是因为感情问题,但她又实在找不出自己有什么错误。 九月三十日下午,影展大门被关上也就算是影展落幕了。三个人每人拿了些照片做纪念,就都毫无眷恋的离开了自己呆了将近两个星期的展厅。祁月回到家没有像原先计划的一样把照片挂在墙上,而是为了以免自己再回想起影展最后的压抑心情,把它们小心的用报纸包好后放在了床底下的纸箱里。然后,祁月就开始准备第二天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三峡旅游了的物品了。她往自己背包里装东西的时候,心里滋生了一些快意,因为她实在难以忍受陈曦的闷闷不乐,但只要在北京就还会想见他,所以要逃,躲到南方去摆脱了这苦恋。 这次去三峡还有祁月爸爸的同事们,他们的旅游计划是先坐飞机到重庆,然后再坐船经三峡到湖北宜昌,然后从宜昌坐火车回北京。 但对陈曦的想念占据了祁月的全部思绪,她渐渐的喜欢上了一个人默默的呆着。上了飞机她就换到了靠窗子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云朵就不再说话了。 祁月的爸爸就坐在她的旁边对她说:“你最近好像长大了。” “啊?” “你最近好像长大了。” “为什么啊?” “因为你看上去现在有时候在思考问题。” “是吗。” 作为父亲,他发现女儿有心事而不开心,想开导她但又怕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会伤害她,所以才一开始说祁月是看上去长大了。然而话一说出来,他就觉得自己就像面对一个学生,丝毫没有父女间的温馨,于是又想先和祁月闲聊一下拉近距离,他说: “你们班同学十一都去那里玩了?” “不知道,就是陈曦和魏亮去北戴河了。” “都十月份了还去海边玩啊!那李博呢,他们不是好哥们儿吗?” “是去魏亮的亲戚家,李博有事。爸,我想听歌,飞机上可以吗?” “没事儿,听吧!” 说完,祁月就拿出了CD,把耳机套上后就把头扭向了窗外。 祁月这个漫不经心的举动对她爸爸无疑是个打击。女儿小时候听自己的话是天经地义,而在上初中以后也是一贯的听话,且祁月又长一幅可爱的容貌,让他的这个做父亲的不得不从各方面都感到满足。但女儿也充分的继承了他争强好胜的性格,这危险的火苗让他感到不安。现在女儿已经到了该知道人生总是有所得有所失的年纪了,然而自己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启发她,祁月的爸爸甚至自责起自己一直把祁月当作一个小姑娘来对待,以至于现在他们之间一出现代沟便显得那么的难以跨越。 飞机平稳的飞在逆温层之上,远处一个橙红色的云柱吸引了祁月的注意,她想陈曦那么容易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如果此时他也在飞机上肯定就不会再陪自己聊天了。一切都一如往昔,不管在天上还是地上不管到多远的未来,只要有夕阳陈曦就会挨着窗,自己就会靠在他身上感受幸福。想象驱走了现实的不悦,祁月把挨着窗的扶手当成陈曦的胳膊,不由得将它抓紧了。 到了重庆,天还有最后的微光。祁月看到了白绿色的梯田,还有点缀于半山腰的亮着灯的白色平房,然后飞机就缓缓的着陆了。 陈曦这次陪魏亮回老家是临时决定,他中午还在无所事事,现在晚上七点就已经坐在行使在京沈高速的汽车里了。他接到了祁月的短信息: “我到重庆了,高速公路边上就是山,好多山而且离得特近。想你!” 陈曦看了看自己坐的汽车窗外,除了近处高度公路的路灯光在望远就是一团的死黑了。他给祁月回了短信: “宝贝儿,我现在坐在车里什么都看不见,但应该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中。已经开始想你了!我们都早点儿回北京吧!” 今天中午魏亮急匆匆的到了陈曦家,他分秒必争的就直接和陈曦密谈了起来。陈曦做了魏亮有很棘手的事需要自己帮忙的心理准备,但一经魏亮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还是让他感到特别的震惊。 魏亮这次回老家北戴河,萌萌听说是海边就也想跟着来。她骗家里人说是和安心回老家去爬泰山,所以很轻易就得到了外出的许可。而让魏亮特别为难的是在北戴河他必须住在亲戚家,那么出去频繁的和萌萌约会必然会引起他父母的注意。而陈曦在魏亮父母眼里是个很稳重的孩子,魏亮想如果陈曦可以陪自己一起回去,那白天就可以以和他出去玩的名义与萌萌见面了,甚至有陈曦的照应还有可能夜不归宿。 魏亮希望安心可以陪萌萌一起,因为有两个女孩在一起会比较安全。早上和萌萌通电话之前,魏亮还觉得让安心陪萌萌不太合适,但听萌萌说安心和陈曦前两天还一起看演唱会来着,他的想法就一下转变了。 安心开始不想来,说自己要么是电灯泡,要么就必须得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等萌萌劝她说陈曦也会和魏亮一起回老家,她才打消了顾虑而答应了下来。 安心是在陈曦之前答应这次旅行的,但魏亮知道陈曦肯定会帮自己的忙,所以完全就没有做他不去的打算。果然陈曦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但听说了安心也会去之后,他表现出来的心不在焉的状态却让魏亮有些不安。魏亮担心陈曦会对安心有什么企图,但时间紧迫他只有到了北戴河再找机会嘱咐陈曦了。 魏亮又做了陈曦妈妈的工作,并许诺这次从北戴河回来他就和陈曦全心全力的准备高考再也不出去玩了。等得到了陈曦妈妈的许可,已经是中午一点半了,魏亮这才急匆匆的离开到李博家去给萌萌和安心取明天的火车票。陈曦就赶紧在自己家里准备起出远门需要用的东西。 由于这次出行完全是魏亮策划的,陈曦觉得是在帮朋友的忙所以自己大可不必对祁月有什么负罪感。他也为他们四个十七八岁男生女生的这次充满刺激的旅行而备感兴奋,另外能与安心在海边约会,无论如何都让他觉得是超越了幻想的妙不可言。 车已经到了秦皇岛市北戴河区,陈曦已经感觉到了海的潮气,他心里也越发的感到紧张。陈曦担心事情完一不周密就会暴露,而魏亮看上去却很从容的和他爸爸开玩笑说: “您车能开快点不?我饿了!” 魏亮的爸爸说:“人老了,得保持车距。现在六十的速度,遇到情况刹车距离就得几十米。再说我这岁数大了,反映也得比人家年轻的司机再多出几十米。” “瞧,没有车不超您的!”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魏亮的妈妈打断说:“你少贫嘴。你爸开车呢!外地车开得都猛。” 魏亮的爸爸没有理会魏亮妈妈把自己的家乡说成是外地,而是对魏亮说了句:“马上就到了,坚持会儿!也就二十分钟了。” 陈曦在下午临到魏亮家之前,专门到音像店买了三张张信哲的CD。刚上了车他就听起新买的CD来,一直都没有加入到魏亮一家三口鲜有的闲谈之中。他现在终于从远处星星点点的橙色灯中判断出那是大海里等着进港的船,而究竟海有多广却被隐没在了夜色里,但仅仅知道那是海就已经让陈曦心情感到开阔多了。他想起祁月说过夜里天空的标志就是星星和月亮,于是就看了看满天的星斗,又看了看黑茫茫的前方。他觉得其妙极了,竟然有晶晶亮的星在那船的后面,那位置像是在海面上的倒影,那闪烁就是海里的波浪,或者整个星星就是沉浮在大海里了。陈曦在惯城市里住惯了,眼前的前所未见的开阔,甚至让他觉得整个夜空就像是一片纸斜插入了大海里。 魏亮的奶奶家很宽敞是个二层的小楼,他们的车刚进院子就看见院里站了将近有二十位魏亮的亲戚。陈曦和魏亮与年龄较小的人在一桌吃的饭,闲谈之中魏亮上小学的堂妹问他和陈曦: “北京是不是老能看见周杰伦?还有孙燕姿?” 魏亮开玩笑说:“不是,北京的小学生都爱学习,听歌也是革命歌曲。他们都没听说过孙燕姿什么的。” 陈曦和魏亮开玩笑说:“不对,是除了张信哲以外谁都不听。” 魏亮说:“你中邪了吧?” 魏亮上军校的堂姐把话接了过来,她显得很兴奋的对陈曦说:“你也听张信哲?” “是啊。” “我还以为就我这么大的人才喜欢听张信哲的歌呢。”魏亮的堂姐说。 “他二十七号的北京演唱会我还看了呢!特棒!”由于魏亮的堂姐所表现出来的热情,陈曦超越了初次见面的陌生,热情给她讲起这次演唱会来。 后来,两个人包括魏亮很快就没有了距离,相处也显得很随便了。他们吃完饭,看大人们喝酒喝得正是热烈的时候,就一起去海边散步了。 陈曦和魏亮出了院门就一直在漆黑中看着近处堂姐的背影走着,等他们眼睛适应了能看见披着月光的松树时耳边也就也可以听见大海的声音了。陈曦和魏亮抑制着自己的兴奋心情和堂姐来到了一个小亭子上,在这里海的声音更加的确切了,甚至耳膜都有了被压迫的细微痛感,魏亮的堂姐说: “这亭子是在山崖上的,海就在你们十五六米的脚下呢!” 经过这句话的指点辨别出了海的方位,海有些嘈杂的声音也终于显得韵味十足了。细微的脆响是浪花的尖端在拍打着岩壁,它们是海水冲击岩壁的先行兵。接着,大部队吹着螺号、打着鼓、骑着怒吼的怪兽、驾着木轮马车、跑着、走着、嘶喉着、伴着龙卷风、在风琴手的鼓舞下席卷而来。瞬间里,鼓发出了被击破的一声巨响、怪兽发出了被刺杀的怪叫、战士们跺着脚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声……之后是静,着实的静。岩石上出现了被击得粉碎的巨浪发出的支离破碎的退却声,这声音的碎片像是被龙卷风席卷了,发出了嘶嘶的相互摩擦声而渐渐的远去。现在就只剩下风琴手拉出的悲壮赞歌了,但没过多久远处的海面出现了被压抑着的躁动声,近处隐约又有了尖脆的声音,又是一个汹涌的浪!它比上一个来的温柔些,而退却的声音也从容些。 浪就这么一波波的来,再一波波的退,听久了,习惯了它的韵律,就成了在欣赏着百听不厌的美妙交响了。陈曦的心里无法不因为这声音而澎湃,他想这也许就是自然的魅力吧,能让人的心里无限的开阔。他已经开始期待能和安心一起在这个亭子里听海了,他对魏亮的堂姐说: “大姐,真羡慕你们住在海边!” 堂姐笑笑说:“你们什么时候看日出?在这里就是最佳的观赏点。” 陈曦说:“那日落呢?” “那有人会专门看日落的。”魏亮堂姐说。 “我随便问问。日出再说吧,看就来这里。”陈曦觉得魏亮堂姐说得也确实有道理,夕阳的确只是人们生活闲暇中的消遣,而那两次让自己终生难忘的夕阳也绝对不美丽,最多也只能说得上是颜色和形状奇怪而已。 到了宾馆,祁月很快的吃完饭就一个人回到了房间里。这里毕竟是个陌生的城市,连开门时发出的吱吱声都让她觉得新鲜。她的房间在十层,楼下就是繁华的商街,她打开窗便有湿的暖风吹了进来。她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二点了,而楼下的马路上还缓慢排队行驶着许多黄色出租车。外面的其它楼都很高而且距离很近,祁月找不到一个开阔的视野觉得有些乏味,出于对陈曦的想念,她就学着陈曦的样子入神的往窗外的一处看着。 在窗口呆站久了,渐渐的她就体会到了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妙处,那就是在自己想心事的时候,别人会以为自己在看风景而不会打搅自己。那么,陈曦每次入神的看着窗外就不是孩子气,而是在冥想着问题。祁月担心陈曦对自己投入的感情也都在他看窗外时经过了反复的心机,所以因此而突然感到特别难过。 祁月的爸爸妈妈吃完晚饭就来到了她的房间,看到女儿站在窗边,祁月的爸爸就问她:“重庆潮气挺大的吧?” 祁月边关窗户边说:“没觉得啊。” “一会儿王老师的女儿和你住在一个房间里,没事吧?” 祁月说:“没事儿,又不是不认识。” 祁月爸爸说的这个王老师的女儿叫王懿,她现在已经是个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了,虽然和祁月在一起就只吃过几回饭,但她的能说会道还是给祁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祁月没有心思和别人说话,她的爸爸妈妈还没走,她就洗漱完毕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祁月的爸爸在床边坐着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然后又为她打开了床头灯,他对祁月说: “累了吧?” 祁月说:“还行,明天要去那?” “红岩村、渣滓洞、白公馆、烈士陵园……不少地方呢。” “好玩吗?” “都是值得去的地方,累了就睡吧,一会儿我去和王老师的女儿说让她回来时小点儿声。” 祁月点了点头说:“爸爸,晚安,妈妈,晚安。” 祁月的妈妈说:“晚上睡觉可别把手机放床头啊,有辐射。” 说完她就和祁月的爸爸一起出去了。祁月有心事根本睡不着,但她觉得是宾馆的窗帘实在太薄,甚至连月光都遮挡不住,才使屋里的亮得使她没有丝毫的睡意。 王懿打开门后,果然没有开灯而且连洗漱都是小心翼翼的。祁月装睡而不敢把自己的被子掀开,整个身体都汗津津的感觉难受极了。过了很久,她在确定王懿已经睡着的情况下,到卫生间里洗了个澡后才用被子半掩着身体睡着了。 陈曦早上醒来,由于知道自己是身处海边的缘故,第一次一睁开眼就没有了丝毫的困意,昨天那让人心颤的海涛声好像伴了自己一宿似的,现在回想起来还都是韵味十足。陈曦静静的睁着眼睛躺着,享受着心里难得的轻松。一会儿魏亮的手机响了,陈曦听出来是萌萌打给他的,魏亮刚把电话挂掉,陈曦就问他: “怎么啦?” 魏亮把头转向陈曦小声说:“没事儿,就是说准备从家里出发了。” 陈曦还是第一次和魏亮在一张床上睡觉,他觉得有些别扭就把转身冲着天花板了,他说: “你这回没有和萌萌睡觉的计划吧?” “看吧。” “反正我是全听你的安排。萌萌那小妮子晚上是不是听能搞的?” 魏亮没有心情和陈曦聊这些,他也把身子转向了天花板,他说: “说着正经这次让你帮忙。我心里挺别扭的,你不想让兄弟我难受一辈子吧。” 陈曦也严肃了起来,他明白魏亮话中的含义于是说:“真的,我是帮你忙才来的。如果安心不来我也肯定来。” “反正我这回是挺混蛋的。” “不会的。” “那你和安心看演唱会是怎么回事?” “就是她去看影展,就一块去了,挺巧的。反正现在我不为了别的,就算不为了祁月,就是为了你我也有准儿。你放心吧。” 魏亮相信陈曦的兄弟义气,得到了他的承诺,魏亮就相信他不会在这几天和安心发生任何的关系了,然后他很随意的就问起祁月来: “祁月和你联系没?”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手机费就全花在她身上了,我们基本属于二十四小时互发短信状态。她觉得重庆还不错,还说南方人热情好客,回头率成倍增长……” 过了一会儿陈曦和魏亮的烟瘾上来了,就都披着被子跪在了床沿上把窗户打开探出头去吸起烟来。窗子刚打开时迎面吹来的空气特别清新,而后就让人感觉冷得瑟瑟发抖了。他们住在的是二层的阁楼上,隔着十几米远就又是另外一排的二层小楼,这些楼规格都很严整,但因为海风的滋润墙面没有内陆城市建筑水泥墙面的晦涩生硬还是显得别具一格,陈曦说: “这些房子看上去和北京的不一样啊。” “感觉是有点儿。” “海边也有养鸽子的?那里有家的鸽棚还不小呢?” “是吧。” 香烟燃烧出的白烟刚刚腾起在空中就消失不见了,海的晨风让初来乍到的陈曦和魏亮感到了刺骨的凉,烟抽了有一半他们就关上窗户钻进了被窝里。但海风可以像水一样贴紧肌肤滑遍整个身体,然后吸收着身体的热量。这裹住身体的冷,让他们觉得棉被盖得再严实也是多余的,于是就不约而同的穿起衣服活动着身体来趋走身上的凉气。 早饭过后,他们一直呆在家里看电视,下午三点刚过两个人就借口去海边逛逛,到火车站去接萌萌和安心了。 魏亮习惯性的对任何时都考虑得很周详,在出租车上他就打听好了离自己奶奶家比较近的宾馆,以及费用等问题。让陈曦感到意外的是到了火车站刚把萌萌和安心接下了车,魏亮和萌萌就回到了一年前恋爱状态里。他俩的卿卿我我,多少让陈曦和安心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两个人的眼神就互相躲避着,说话也像初次见面一样拘束起来。 四个人很快的就打出租车到了宾馆,等把萌萌和安心送进到了她们的房间,魏亮和陈曦这才跑回魏亮奶奶家去吃晚饭。 进了家门饭菜都已经摆在了桌子上,所有人都在安静的气氛中等着他们回来,魏亮奶奶家的人对魏亮没有一点儿责备的言词,而魏亮又带了自己的客人,所以他爸爸妈妈也不好意思直接去责备他。魏亮和陈曦都察觉到了这一点,心里感觉踏实多了,觉得后两天的行动也可以自在大胆些了。 吃饭时陈曦和魏亮始终在小声商量着,他们都觉得不能让两个女孩花太多的钱,于是就商量着把自己的钱先拿给她们一部分。等到魏亮爸爸他们酒喝得稍多了,魏亮和同桌的堂姐打了声招呼,便和陈曦一起假装散步而去找两个女孩了。 宾馆很近,走路也就需要十多分钟的时间,路上陈曦把这次出来他妈妈给他的五百块钱拿出来给了魏亮,魏亮把这钱和自己积蓄的五百块钱放在了一起,准备一会儿一块转交给两个女孩儿。魏亮边走边跟陈曦说: “其实不该让你掏钱的。” “我还有钱呢。不过也快没了,上次演唱会票钱就三百,还有打车回去又一百,还有每天的电话费。” “开学就又该蹭烟抽,顿顿吃陷饼啦!” “没事儿,就指李博卖盗版养活吧。” 说完,两个人都开心的笑了起来。到了宾馆的房间里两个女孩正在看着电视,等到他们来了,才兴奋得从自己的背囊里拿出了从北京带来的零食。一包包的零食就被萌萌倒在了床上,她和安心坐在沙发椅上,陈曦和魏亮就坐在她们对面的床上。 陈曦觉得现在的情景过于的似梦境了,所以他撕开零食包装的时都不由得把力气放得轻轻的。陈曦看着对面也在一包包撕开零食的安心,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迎接幸福比迎接痛苦更需要勇气。 他无法判定自己和安心的关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所以有些无措的他自从进屋后一句话都还没和安心说。后来,还是萌萌先开玩笑说: “陈曦,你得陪我们安心好好玩玩,没问题吧?” 陈曦心里慌张所以看都没看安心一眼,他冲着萌萌说:“成。” 安心却像已经明白了陈曦有些羞涩无措而小心翼翼的心里,她很快就把话接了过来说:“放心吧,我和陈曦我们熟,啊哲演唱会就是我们俩一起看的。” 安心的这句话使陈曦的心情一下就放松了下来,那一直没勇气说出的对安心的问候终于可以释放出来,他对安心说: “你带CD、随身听什么的了吗?我带了三张张信哲的CD呢。” 宾馆房间里的黄色灯光有些暗淡,可安心的脸还是显得冰冷的优雅,她看着陈曦说: “我有MP3,你的三张CD是什么?” “‘我好想’、‘信仰’、‘从开始到现在’。” “都是新的,其实他的老专辑都更该听听。不过‘从开始到现在’是精选,全是不错的歌。” 陈曦点了点头,安心继续说:“明天我拿我的MP祁月换你的CD吧,那里面有成为哲迷必听的歌……” “那天上网我上张信哲的论坛,我看别人都喜欢他的“宽容”、“直觉”两张专辑,可惜没买到。” 安心刚要再开口说话,萌萌就笑着带着挑逗的口气对她说:“陈曦和你说话北京话的儿话音都没了。” 安心止住了自己要说的话,羞涩的笑了一下,然后就低头继续扯着包装袋而不言语了。萌萌又对陈曦说:“我们安心还会跳孔雀舞呢,你不也学学啊?” 陈曦为了避免尴尬就假装根本没有在意到萌萌的话,而是冲着安心说: “那天我去的音像店太小了,去大点儿的店应该可以买到吧。” 来之前魏亮特别担心陈曦和安心会擦出爱情的火花,而萌萌却不以为然,她觉得安心已经知道陈曦有女朋友,就算在这几天她和魏亮发生什么也只是你情我愿而意。魏亮当即就否定了萌萌的这种想法,他不了解安心但了解自己的朋友,知道陈曦绝对没到能到把感情当儿戏的程度。他警告萌萌说陈曦一贯率性行事,一旦他和安心有什么那么结果肯定难以控制。所以魏亮特别反感刚才萌萌的话就瞪了她一眼,萌萌也反应了过来对着他歉疚的吐了吐舌头。 魏亮和陈曦陪两个女孩吃了些零时,魏亮就把一千块钱分成两份拿了出来。安心不好意思要,萌萌就替她把钱接了过来。因为两个女孩不但妙龄而且长相都很出众,所以为了安全考虑,陈曦和魏亮走时没有让她们送出来。 晚上睡觉时,陈曦拿出了CD机听歌,他听安心说“从开始到现在”是张信哲的精选于是就听起这张来。CD的第四首歌叫‘究竟’,陈曦觉得它好听极了就重复播放起来:爱是梦梦会醒,我想一窥究竟,等待使生命不再是单调的呼吸。爱疑问成了谜,我想一窥究竟,所有的思念是身体美的潮汐…… 魏亮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摘掉了陈曦一个耳朵上的耳机,说:“你还没睡呢?” 陈曦把耳机拽了回来,边给魏亮往耳朵上戴边说:“你听听这歌,好听着呢。” 魏亮躲了一下,然后不耐烦地说:“得了吧,你这儿破歌。” “行,我听我的破歌了,别和我说话啊。” “别啊,聊聊吧,我睡不着。” 陈曦把CD关上然后说:“说吧,聊什么?” “你怎么看我和萌萌?” “挺好的,你情我愿的。萌萌第一次真的是和你啊?” “真的,萌萌不是特随便的女孩。不过她到挺想得开的。她说处女膜对她事业的发展不利,与其这样还不如就交给自己的恋人。我是赶上了吧。其实,萌萌觉得安心是装出来的单纯,说这是学表演的本事,谁又知道她在山东时又怎么样。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安心!” “安心肯定和萌萌不是一类人,我相信我的感觉。就算是学表演的,她也不可能伪装的那么好。她来北京半年多了,我已经感觉到她有些变化了,是眼神里的变化得不再那么怯生生的了,若是半年前我肯定她是不可能陪萌萌来的。了解了你就知道了,她很有主见很有原则,不是自暴自弃的那种女生。你别说我说话难听啊,我觉得萌萌自从和你分手之后,好多传言里她就是个荡妇。这次和你出来也是有点儿。” “你就这样,看人总是看不透澈。萌萌也是有特多浪漫幻想的女孩,只不过现实太残酷了。以前我恨过她抛弃我,但现在不了。萌萌以前的确是喜欢我,可现在她有男朋友了,她这次和我出来是延续某种情节吧。当然更多是因为喜欢海,而且觉得有个情人陪着会更完美的原因。虽然回了北京,我们就又什么都不是了。但这不是荡妇的行为,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这很正常,可能是我们太小了你觉得别扭。其实我也别扭,可谁能抗拒这种诱惑呢?而且这种机会你错过了就不再会第二次了,而且这种幽会很有可能会延续一辈子。我想要是你,你应该也不会错过的。假设一下,我说是假设啊,如果你受到了安心的邀请,她想单独和你幽会过夜,你会因为祁月而拒绝她吗?” “别拿安心做比喻啊,人家姑娘挺单纯的。反正就是不可能的事,我追求的是那种特古典的爱情,才不会背对着女朋友干这种事呢。不过安心真的挺好的,不光长得好而且有智慧,说的话、做的事都恰到好处的让人觉得舒服……咱们这次活动要是让祁月知道了,她肯定就会以为我和安心是你假设的这种‘情人关系’,那可就天翻地覆喽。上次就是马路上碰见安心,我们都没打招呼,祁月就差点儿和我分手。不过有你我就放心了。我挺佩服你的,我可没你的本事,若是我绝对不可能把计划做的这么好。有人陪萌萌,还有人给你打马虎眼,而且有我陪着你不用担心安心的安全,我有安心陪着你也不会觉得太欠我的人情。” “我让安心陪着萌萌,可不是因为你啊!如果祁月能陪着萌萌,我才求之不得呢。反正你检点儿就行了。你和祁月做过那事不?” “滚,不该问得别问。” “做过吧。” “为什么?” “因为后来就看祁月对你特别的百依百顺,真的,女孩一般都这样。所以不用你说,谁都能看出来祁月不是处女了。” 说到这里,陈曦觉得魏亮这种敏锐的观察力就像是在夜里的马路上扒掉了自己和祁月的衣服,两个人影如两道到白色的亮光无处躲藏。见陈曦不再做声了,魏亮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稍稍沉默了片刻,魏亮压低了声音说:“我想去找萌萌,现在。” 陈曦说:“得了吧你,你的性欲怎么就这么强啊。现在可都十二点多了,再坚持几个小时吧。” “真的,我想去,反正现在睡不着。从哪儿睡觉不是睡,明天早少偷偷赶回来就行。” “胡说八道,那安心怎么办?” “这样,你也和我一块去。然后,咱们四个人一起到昨天我堂姐带咱们去的那个亭子逛逛。然后,我和萌萌先走,你尽量托住安心在那里再呆会儿。别把安心想得那么单纯,说她什么都不明白你也信?萌萌有时候说的也挺有道理的,至少学表演的女生见识广嘛。” 魏亮说完这个计划就立刻给萌萌发了短信,萌萌那边答应得也特别痛快。于是魏亮和陈曦就摸着黑穿好了衣服,然后轻手轻脚的下了楼。在院里魏亮还拿了个小水桶,以免回来时被发现可以说是凌晨出去拣贝壳了。他们小心翼翼的打开铁门,又将门撞上了。出了院门,两个人心里都倍感轻松,觉得这出逃比想象要容易得多。 他们走到了马路上,右边是剧烈的海涛声里,左边是海风钻进松树林发出的诡秘回旋声,这两种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他们觉得不寒而栗,所以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虽然马上要见到安心了,陈曦的心情却不能和魏亮一样充满欢喜。 虽然萌萌和魏亮两个人是你情我愿,但这毕竟是背着别人的事,陈曦不能不觉得自己这个帮手有些龌龊,而让他更感到伤心的是他因此觉得安心也是龌龊的。他觉得在凉亭等待魏亮和萌萌时自己会想到男女zuo爱时那寒碜的姿态,而安心水晶一样的心里必定也会呈现出同样的形象。陈曦心里觉得性不仅颠覆了爱情的纯洁,更像是毒品一样一旦染指就会让人变得危险。那么经过这样在亭子里满脑子都是不洁的一夜,安心以往的美丽也会变成蝴蝶的翅膀,只要仔细观察过那上面充满如尘一样的粉末就会让人产生厌烦的印象,以后就不再会对她的美有如痴如醉的幻想了。而这幻灭必定是痛苦的、压抑的! 陈曦一直就对优雅的女子充满了向往,安心的出现将这个愿望变成了现实。他也明白安心不是一张肖像画而是一个有情有欲的寻常女子,但他脑子里这种反动的洁癖却无法控制的蔓延着。 “安心不是件艺术品,不是一幅构图和色彩都经典的肖像画,自己又何必这么认真。”陈曦在心里自己劝告着自己。 那黑成一团的松林后面,仿佛隐藏了某个巨大的更黑的庞然大物,引诱着陈曦越是感到恐惧就越是的呆呆看着望眼欲穿的看着它。 陈曦想起了他初中时的初恋女友。那是在初二年级放暑假的时候,陈曦吃过晚饭假装出去踢球而实际上是骑车去找她。陈曦到了她家的小区口,她按照约定的时间穿着拖鞋散着头发就假借溜狗来和自己会面了,她家居的样子实在是可爱极了。这时本来温顺的在她身边绕来绕去的白色小狮子狗,跟旁边的另一只狮子狗对着狂叫起来。陈曦就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急忙拖起狗的两只前腿把它抱在了半空中。狗在她的怀里拼命蹬着后腿露出了黄色的腹部显得脏极了,而女朋友那可爱的五官一下就显得凌乱不堪了。 陈曦想记忆怎么会是如此的让人心寒,那么个干净的姑娘在自己的心里却最先把她狼狈的样子想了起来。而自己是不是天生就对藏的、不堪的东西有某种迎合的心里?陈曦已经看到了宾馆周围的串联起来红色装饰灯,他特别的忧心今天的安心成为自己心目永远的记忆,就像自己想起初恋女朋友一样,那龌龊的形象会深刻的盘踞在自己的心里。 陈曦和魏亮刚近了宾馆的大门,就发现两个女孩已经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他们了。陈曦看都不敢看坐在沙发上的安心一眼,倒是将视线落在了萌萌身上。萌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上没有透露出丝毫羞涩的神情,她对陈曦和魏亮两个人说话,但语气明显是在对陈曦自己讲: “咱们等到明天早上一起看日出吧。我和安心已经订了这里带阳台对着大海的房间,可是能看到日出的高级房间。我们俩可是和大堂的经理装了不少嗲,才打了三折,一百五就把那房间订了下来。怎么样,明早一起在阳台上看日出?” 陈曦反感萌萌显得放荡的眼神,一时又反应不出萌萌又开了一间房间的用意,魏亮这时也故意不答复她,萌萌又说: “走吧,现在咱么四个就一块去吧,到那个临海的阳台看看,聊聊天。” 魏亮点了点头,陈曦也应和了一声。萌萌又喊了安心,她们两个走在前面,陈曦和魏亮在后面跟着。 已经凌晨,宾馆过道里一个人都没有,一扇扇深棕色的门像是隐藏着什么玄机似的让人觉得心慌。陈曦感觉前面安心的背影有些变得陌生了,她穿了件收腰的衬衫把身体的曲线勾勒得特别明显。而且单从背影看前面走着的两个女孩儿,又实在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高挑的、妩媚的。陈曦的头脑里有了刚才萌萌放荡的眼神的印象,所以对安心的体态也觉得有些反感。 其实对于安心美丽单纯的质疑,对于陈曦来说是对自我的一种颠覆,他不想自己曾经对安心的动情就只是因为是一场对美的误会,所以心里顿时渴望极了能马上看看安心的眼神,看看那冰冷的优雅是否还在她的脸上。 这个能看海景的房间,就在原先萌萌和安心房间的斜对面。进去后,就扑鼻而来了一股潮气。这个屋子略微的大些,摆设相对高档,而且灯光也特别的明亮。安心进去后,就靠在放电视的桌子上站着,陈曦迫不急待得看了看她的脸。 安心的目光落在阳台的红色窗帘上,鼻梁线条和高度还是显得那么骄傲,而她的神情却有些冷若冰霜的麻木。陈曦觉得安心肯定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她现在可能也对萌萌不满,但又不可奈何,所以才会这样像遭遇到不幸一样冷冷的站着。他觉得刚才对安心的种种揣测不免有点过分了。陈曦依然继续着只要看到安心的脸,就像酒醉了一样神经麻痹的毛病,安心冰冷的目光像个魔幻的水晶城堡将他深深地吸引住了。 陈曦担心安心误会自己是拿萌萌和魏亮的事情当乐趣的人,于是背靠在房间过道的墙壁上眼睛看着地面而一言不发。 萌萌装出了兴奋的神情,拉开了窗帘打开了阳台的门,之后就回过头来对陈曦他们说:“到阳台上面吹吹海风吧。” 魏亮冲着陈曦示意了一下,陈曦就和他每人从房间里搬了把带弧形靠背的沙发椅到阳台上去了。 阳台不算宽敞但容纳下四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们依在窗台的边缘上对着海的方向并排站着。宾馆也是在建在山上的,和陈曦他们第一天听海的亭子应该距离不远,但现在是在三层楼上由于高度的原因,海的声音也就很小了。虽然声音不大,但却仍然承载着海的韵律,仍然可以让人感到海的生生不息。而这细碎的浪涛声却是那么的耐人寻味,就像爱人的情话轻浮在耳边,仅仅是柔和的语调就可以让人觉得美好了。 萌萌和魏亮虽然挨着站却一直在互发着信息,陈曦不确定他们有什么计划,所以心里特别的不踏实。直到站到感到累的程度,萌萌才对安心说:“宝贝儿,我先回屋了啊。” 还没等安心言语,魏亮就挤着眼睛对陈曦说:“我去陪萌萌待会啊。” 说完,他就和萌萌出了阳台,到对面的房间去了。安心仍旧在原地站着,陈曦不好意思挪到她的身边,就站在原地面朝着大海说: “你喜欢海吗?” “说不上,这是我第一次到海边。” 安心的声音显然有些拘谨,但却让陈曦觉得这与萌萌的放荡有极大的差别,所以反而有些喜悦,他说: “是吗?山东不是沿海的吗?” “我家那里又不沿海。” “所以你要陪萌萌来这里?” “可不是,我是没办法,萌萌求我来的。可气,我想回家都没回成。” 陈曦从安心那里得到了让他满意的答复也就不再继续问什么了。陈曦曾经喜欢上安心,就是因为她眉目间高傲的优雅。而现在从安心的言语里仍旧可以分辨出她是个一尘不染的姑娘,感到了安心的纯洁陈曦就像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安泰一样心里感到了彻底的放松舒适。 可再往更深处想,陈曦就觉得自己特别危险:刚才在路上和在来房间的过道里,自己才对安心有了不纯洁的揣测。在来之前,自己和魏亮趟在一张床上畅谈过,所以潜意识里觉得安心和萌萌在一个房间里也肯定会如此亲密的谈过。所以在路上自己萌生了莫名其妙的幻觉,所以在大厅里看到萌萌放荡的眼神才会觉得别扭,而后就把安心与萌萌归为了一类。等进了房间里,看到安心眼神里流露出对萌萌的不满,自己潜藏着的嫉妒之心才消除掉了,所以现在又被安心高傲的美丽而更深的感动了。 而这达到了疯狂边缘的嫉妒,是一只压抑着的感情被扭曲了的后果。陈曦真的怕了,他已经感到了自己为忘掉安心而物极必反崔生出来的邪的、妄的力量在控制着自己,让他的头脑被极不理智的念头所迷惑,而这力量究竟会怂恿着他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估量。 这时,安心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喂,萌萌啊……” 几乎同时,陈曦也接到了魏亮打来的电话,魏亮在电话里说:“那个,我……我直说了啊。萌萌安排你和安心住一屋,你别觉得尴尬,现在她正和安心说呢。只要你别干什么就行。” 陈曦小声答应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他知道萌萌和安心大致也说的是这些,等安心刚把电话挂上,他就对安心说: “他俩啊,没办法。你回屋里睡觉吧,我想看日出,就在阳台上等了。他们都知道,我毛病就是爱挨着窗户看风景。你睡吧。真的。” 陈曦觉得和安心睡在一屋,自己肯定会失眠,与其让安心觉得尴尬自己又睡不好,还不如让安心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安心说:“我想再呆会儿,行吗?” 陈曦知道不管自己之前和安心相处得多么的无邪,但是中专里的环境肯定还会让她对自己有戒备之心,所以就什么都没说的默许了。虽然眼前只有星光可看,但毕竟有在城市里难得的开阔视野,所以陈曦并不觉得这么站着有什么的单调乏味。 直到感觉越来越冷,陈曦才进屋拿了条薄被出来,然后盖着被子坐到了沙发椅上。被子低档了潮湿的海风,过了不一会儿陈曦的身体就渐渐复苏了些温暖。他担心安心这么站着会感冒,就叫她回屋去睡。安心回屋后,把灯关了之后也拿出了一条薄被盖在身上坐到了陈曦旁边的沙发椅上。陈曦笑着说: “上次咱们离得这么近的坐着是在什么时候?” “当然是啊哲演唱会啦。” “你那天为什么想听‘快乐’啊?” “我给我初恋男朋友唱过这首歌……”安心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其实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我的男朋友,反正就是我第一个爱过的男孩吧。”说完她就抬头遥望着星空了。 陈曦觉得自己的心里仿佛受到汹涌的海浪的拍打,瞬间就承受了有些窒息的撞击和冰冷,但这反而让他清醒使他更迫切的想知道安心以往的爱情,于是他问: “你能给我讲讲和他的事吗?” “不好,你先给我讲你的。” “我讲什么?” “讲你现在的女朋友啊。对了,她人长得可真漂亮啊。” “你先讲你的行吗?我肯定会讲给你听的,真的。” “你就是这样子,让人都不好意思拒绝你……”说完,安心便耐心的给陈曦讲起了她的初恋故事。 安心十三岁时,随父母从山东省的泰安市迁居到济宁市。她是插班读初一的,对新学校的一切都特别的陌生。安心性格内向,所以总是一个人独处,但繁重的学习压力,并不使她觉得孤单。可以说,她作为插班生,起初的生活是恬静而无虑的。 她上的是一所重点中学,有很多的校规校纪。安心对这个学校的渐渐了解,却是从自己家对面楼里住着的一个不认识的同校男生那里知道的。这个男生的妈妈和安心的妈妈在一个办公室里工作,闲话中儿女是她们共同关注的话题。每天晚饭时安心的妈妈会把白天听说的事,再告诉安心一遍,安心也就这么得知了她的新学校里见老师要鞠躬、每个月末都要有考试…… 一天夜里十一点了,妈妈给还在做作业的安心送进屋了一杯水。她没有立刻离开安心的房间,而是站在窗口看着对楼,说:“你看人家张恩泽多知道学习啊!” 安心问:“谁?” “就是你李阿姨的儿子啊,就是跟你一学校的那个。就住在对面三层,真用功。” 安心抱怨说:“行了,你走吧,我这儿不也没闲着嘛!” 安心的妈妈把门关上出去了。安心觉得恩泽这个名字很奇怪,就转头往对面三层看了看:这层中唯一亮着灯的窗户里的写字台前确实有个人在做作业,写字台的一角还摞着厚厚的书。台灯的灯光如舞台的聚光灯一样就照亮了对楼人和书,安心因此而受到激励,又是学习劲头十足了。 时间久了,她就习惯看看对楼那个叫张恩泽的男孩的窗口,只要见到他的灯还亮着,好强的安心就会在心里点燃学习上的热情。安心每晚睡觉的时间也都要取决于对楼张恩泽关灯的时间,安心总要比他多学半个小时,大致都是夜里十二点刚过才睡。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一个学期的结束。 再次开学,安心每晚还是会依照从前的睡眠习惯,晚对面楼的男生半小时睡觉,而对方的作息也是一如既往的规律。四月是学校里的艺术节,在艺术节全校闭幕汇演上,安心唱了首张信哲的‘且行且珍惜”,那是当天唯一的流行歌曲,而且安心不但唱得好而且人长得也俊俏极了,所以得到当天观众的最为热烈的掌声。从此以后,安心就不再那么的默默无闻了,而是成了学校有名的校花,她自己也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但她眉目间的高傲使得从来就没有人敢去追求她,所以生活还像原来一样的没有任何波澜。 后来有一天,家庭聚会,安心终于见到了住在对面楼三层的那个叫张恩泽的男孩。他不是安心所预想的是个书呆子,但却有几分书卷气,而且从言谈之中可以听出他懂得特别多,所以给安心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 后来,每天早上张恩泽就和安心一起骑车上学了。安心从来不等他,但是却总是一出自己家的楼口,张恩泽就刚好从后面骑车过来,如他每晚关灯一样张恩泽对这个习惯也是一样一如既往的保持着。 安心对能言会道的张恩泽也有好感,所以对这刻意的等待也就接受了,甚至到了后来放学时间虽然参差他们也会同路而行。不过安心晚上关灯睡觉的习惯,却从来没有对张恩泽提起过。 暑假,安心回了泰安的奶奶家,这时她才明白自己是喜欢上张恩泽了。他比其他的男孩懂得都多,而且成绩优秀,不爱运动却用脸上的书卷气弥补了过来,最关键是自己每天都会控制不住的想他。 最初是安心耐不住想念,给张恩泽家里打了电话。后来两个人每天上午通电话就成了习惯。一次电话里,张恩泽说他喜欢安心。 他最初也是在他妈妈那里知道安心的,而且由于发现安心每天晚上都晚自己半小时关灯睡觉,所以对安心有些敬佩更有些好奇。而对于安心这个名字,张恩泽觉得可爱极了,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四月的艺术节,安心这个名字被舞台上的主持人提起,张恩泽的心里感到特别的惊讶。当见了安心的人,听了安心的声音,张恩泽就被她的魅力所吸引了。所以后来才每天为了能和安心一起上学放学,而刻意的早早的就出来等。而实际上,每天晚上他都要比安心睡得还晚,他习惯了每天不把窗帘挂严,然后躺在床上听着当下流行的张信哲的歌,看着安心窗户发出的亮光,在脑子里充满着幻想。 听到了这些叙述,安心感动极了,被感动得她也觉得无比幸福,就答应了做张恩泽的女朋友。之后,两个人就天天上午在电话里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安心还会在电话里唱歌给张恩泽听。这段时间,对于安心来说是那么的美妙,是她一生无论何时都会眷恋的时光。 临近开学,安心反而有些恐慌。而张恩泽偏偏要求这个时候见到安心,在电话里要求没有得到结果,他便一个人从济宁来到了泰安。安心一直就反对张恩泽来找自己,所以任张恩泽在电话里说什么,她也就是不出来。最后,张恩泽就说了一句在泰山红门等安心就把电话挂断了。 安心心里不知道是畏惧什么,就是没做好去见张恩泽的准备。她也讨厌自己的男朋友强迫自己,于是就因为生气而根本没有打算到泰山去赴约会。 后来,张恩泽就再没有来过电话,等回到济宁后也见不到他。后来听妈妈念叨,张恩泽因为和同学去泰山玩,着了凉而得肺炎住院了。安心感到伤心极了而心理的畏惧感却没有衰减,于是就默默的在心里难过着。 开学之后紧张的学习又占据安心的全部精力,安心不再难过了,也开始认为自己不是真的喜欢张恩泽了。而假期里用电话谈的恋爱,好像对方并不是张恩泽,而是某个幻想出来的人物。至于晚上,她早早就把窗帘挂上,然后我行我素的掌握关灯睡觉的时间。大约过了一个月,她和张恩泽两个人在学校里碰到,也就只是形同陌路。 初中毕业张恩泽上了高中,安心去了济南学了表演,两个人就再也没见到过。到了济南安心见到了更多的男生,长得漂亮的、家里有钱的,这时她才觉得张恩泽是那么的出众,她才发现当初自己是喜欢他的,所以时过境迁了才感到有一些的后悔。 非典的暑假在家,安心又注意到了对窗,对面每晚虽然亮着的灯但却多了层窗帘。安心有时故意看着张小娴的书直到对面关灯关灯以后才睡去,以重温那段充满温馨的岁月…… 在阳台上呆久了,陈曦便发现远处有条火车道,每隔几分钟便有火车驶过的灯光将阳台照得稍亮些。安心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陈曦总着借着这点微光看她的脸,但确怎么也看不清,只看出她一直在用手摸着鼻尖。 又一辆火车驶过来,它的车灯光透过树林分散成了一道道交错的光束,普照了一遍夜晚的深色。安心问陈曦:“你说他算谈过恋爱吗?” “那为什么不是?” “那网恋算恋爱吗?” “那不一样。反正不管怎么样,他给过你相爱的感觉,那就是恋爱了。” “可是……” 安心的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陈曦补充道:“如果你要是这么细分,那你们还没有分手呢。你现在呢?还喜欢他?” “我现在还是会想他,不能算是喜欢吧,虽然有些后悔可现在的我还不想做他的女朋友,我们没有缘分吧。” “我明白。就像衣服一样,过去的再喜欢,也不可能穿在自己身上了。这很残酷,人都会长大,让人无能为力。” “看来你对这方面很懂啊。别说我了,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每次让我答应你事儿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很难让人拒绝,不过这次不一样你先答应我了。给我说说你和你现在女朋友的故事,我要听。” “没什么好说的。” 安心的语气到是显得有些兴奋,她说:“你说说吧,她好漂亮。而且人特别开朗,我看我们班好多人都和她玩得特好,不过看得出来她还是挺心地单纯的姑娘。” “你观察得还挺仔细的。” “因为她是你女朋友嘛,你快讲讲吧。” “让我想想。”说完这句话,陈曦就不再吭声了。 下午祁月给陈曦发短信说了重庆一直阴雨绵绵的,让她特别的想睡觉。从祁月的话里,陈曦体会出她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好所以不免有些担心,可见到安心陈曦的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任何事情了,对祁月的挂念也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现在安心又让陈曦讲出自己的恋情,陈曦不得不觉得祁月可怜得像沙滩上美丽的贝类,它心属大海,可海却因为日月的光华将它遗弃到了沙滩上。 安心说:“不说就不说吧,你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我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还没什么好说的啊?” “其实,她不如你漂亮。” “我不觉得。” “真的。” “那你说说,我哪儿漂亮?” 陈曦很想告诉安心自己对她美的痴心,因为或许这是种心灵上解脱,但他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思索中他想起了不知在记忆里尘封了多少年的一个文学故事,于是他望着星空对安心说: “不好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人做梦,梦到去了趟天堂。梦醒了他特别的高兴,就到了他一个朋友那里去复述那神奇美妙的梦境。但是他在朋友面前却哑口无言了,因为要他发现人间的词语绝对不能表现出他梦里所见的天堂的景色。从此,他就再也不开口说话了,后来就抑郁而死。” 说完陈曦虽然不觉得冷,可还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安心也和陈曦做了一样动作,并没再说什么。 陈曦和安心都把白色的薄被紧紧的盖在身上,身体自然的靠在弧形的椅背向下出溜到了最舒服的姿势。夜色撩人,两个人也像是满天的星斗,半明半暗半睡半醒的等待着晨曦将至。 陈曦虽然是一直看着天空,但不知不觉中天空就变成了暗暗的蓝黑色。他站了起来,看了看楼下的海面,海面上已经依稀可见浪花顶端的白色,黯淡无光的如一团团的石膏粉末。他回头看了眼安心,安心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陈曦有些担心她会感冒,就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对她说: “安心,醒醒,别再睡了。感冒就不好了。” 安心的身体挪动了一下身子,然后闭着眼睛摸索着将头靠在陈曦的肩膀上。陈曦曾经心里幻想的时刻就这么来临了:自己最爱的人靠在身上,陪自己静静等待着日出。陈曦第一次被感动的默默落泪了,那小小的一颗泪珠却是凝聚了他全身微微颤抖的力量,使身体也变得温暖了。眼泪充满陈曦眼眶的时天空正好迸发出了日出的淡红色。这红色的光芒,从远处把浮云串联在了一起,然后柔和的微光把陈曦眼前的阳台的边缘照亮了。泪滴滑落,陈曦又看了天空,天空像是有许多小的杂质,显得朦朦胧胧的揉成了一团。 陈曦用手小心的碰了碰安心头顶的头发,他说: “别睡了,马上就有日出了。” 安心带着极浓的睡意说:“我就睡五分钟……你不介意吧。你别动。” 说完,她的双手就紧紧的扣住了陈曦的胳膊,而一动不动的睡去了。陈曦的身子随即感到了安心身体的全部力量,他小声的说了句: “我是怕你感冒……” 陈曦定了定自己的心绪,他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肯定是今生都会后悔匆匆流过的时间。他先低头看了看安心交叉抱住自己胳膊的两只手,手指温柔的扣在一起,顺序着像是没有用力量而自然的垂落下来。安心手指很修长很容易的就让陈曦把它和钢琴联系在了一起,接着耳边作响的海涛声就像美妙的音乐美得沁入心扉了。陈曦觉得这绝对是一双经得起被爱抚的手,指尖是沾了水一样的光滑,手指肚看上去柔软极了,甚至隐藏着指骨也是富有细微弹性的。直到安心的手背呈现出了自然的白皙,陈曦才意识到此刻天应该是已经亮了。 可黑夜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出升的太阳所征服。那些飘着的云一面囤积成的暗黑色显得特别深重,而另一面却被太阳衬成了深红色,红与黑激烈的对峙住呈现出了一条生硬的交界线,就像是了黑夜流了血之后的疮斑。陈曦觉得现在太阳可能是已经有大部分升起来了,是亮的面太亮了才使刚才通体微量亮的天空有了深重的黑色阴影吧。他想看看现在地平线的究竟,但阳台的围墙生硬的把视线阻止住了,这多少让陈曦觉得有些不完美。 陈曦耳朵寻访着可能有的海潮声,渐渐的就把头低了下来。安心白皙的后勃颈露在两条垂发中间的开口里,半年前安心的这个部位也是如此半遮半掩露在几缕青丝下被陈曦发现的,那时陈曦认定这里是女孩身体最灵动最稚嫩的部位。陈曦虽然曾经否定过这个想法,但和祁月在一起时总爱用手去摸着她颈后的项链,却是那时种下的至深情结。 由于安心的后勃颈是在显得太稚嫩了,陈曦小心翼翼的用右手将它两边的头发聚拢在了一起。但这些细软发丝很快就又滑落两边了,这让陈曦觉得可爱极了,它们轻的没有一点重量,但一根根甚至是末梢也能保持垂顺的形态。 安心身体其他部位,全部被掩盖在白色的薄被下了。陈曦终于不再后悔自己曾经为安心的美而沉沦了,甚至还觉得这是自己莫大的荣幸。陈曦想如果自己是她的男朋友而又不差末节的领略到了被她爱着的滋味,如果她某天死了,自己肯定会不再留恋尘世而是追随着她的美而殉情。 天空已经泛着白色了,他知道这样的情景今生都不会有第二次,所以就贪恋的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的将面颊靠在安心的头上,胳膊也把她的手稍微的加夹紧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就响了,陈曦睁开眼睛受到了耀眼的日光的刺激,连带着说话都有些哽咽了: “喂……” “你们睡醒了吗?咱们赶紧回去吧,有点晚了。” “行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出去。” 安心也被这个电话吵醒了,她将身子立直眼睛眯缝着抵挡着阳光。陈曦对她说: “我必须回去了,你进屋睡吧,或者和萌萌一起睡。” 安心答应了一声就站了起来,然后就跟着陈曦一起出了房间门。魏亮和萌萌已经在门外等了,看到陈曦和安心这么快就出来了而且衣着皱褶,就都觉得有些奇怪,陈曦解释说: “昨天我们在阳台上坐了一宿。” 萌萌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对安心说:“你回咱屋再睡回儿吧。” 安心没说话就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回了刚才和陈曦一起呆着的房间,进去后就马上把门关上了。 萌萌的眼神里还透着放荡过后的余情,她对陈曦说:“你们真的在阳台呆了一宿啊?” 陈曦说:“是啊。” 然后魏亮就和她拥抱告别,与陈曦一起回去了。 路上没有了日出的华彩,除了空气清新以外与北京的晨光就没什么区别了。陈曦为了不和魏亮多说话,而尽量的装出困倦的模样。魏亮奶奶就的门口这时已经开了,他们小心翼翼进屋脱了衣服又躺在了床上。离正式的起床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了,陈曦又小睡了一会儿。被魏亮叫起来后,就强打着精神在电视前面呆了一整个上午。 重庆这两天一直在下雨,汽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了重庆市郊的大足石刻景区。下车撑起伞,双脚踩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郁郁的群山弥漫着淡香的泥湿味,就像是一滴墨汁滴在了清水里,祁月的心情很快就被这里清幽的景象所感染了。她在心里自言自语的玩味着属于少女的幽幽情怀,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并且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亲近。 卖纪念品小摊上摆了许多的怪模怪样的石头,祁月觉得这些石头都可爱极了,她想找到一块最奇特的买回去送给陈曦,于是就细心的寻找起来。但重庆当地的陪游告诉她景区里面还有专门卖石头的商店,于是祁月就对摊主表示歉意的笑了笑有些不舍的离开了。 大足石刻的佛像有的置于洞窑中,有的就立于山体的表面,绕山湾而行便可伴着流水声将它们一览而尽。所有石刻的佛像中,只有通体镏着金色千手千眼观音雕像显得超然的华丽。而关于千手千眼观音,还有一段动人的传说。 传说中的千手观音原来是印度一个国王最年幼的公主。她也是国王的所有公主里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但她自幼出家修行,国王对此特别不满,于是有一天就放火烧毁了公主修行的寺院,在寺院修行的五百名和尚也通通被火烧死掉而无一幸免。国王遭到了报应,身上长出了五百个腐烂的脓疮。医生说国王的病无药可医,唯独有亲生骨肉的一只眼和一条胳膊才能救治他。国王的其他儿女都舍不得自己,只有修行过的小公主挖了自己的一只眼砍了自己一条胳膊制成药医好了他的父亲。小公主的行为感动了释迦牟尼,释迦牟尼就召见她说:“你这大孝子,舍了一只眼、一只手,我就还你一千只眼、一千只手。”这样,善良美丽的公主就成了千手千眼的观世音菩萨。 祁月觉得千手千眼观音雕像中的每只手都美极了,于是就用相机把它拍了下来。祁月这次旅游有了相机,就不再因为没有陈曦的同行而感到孤独了。她打算回去后把这些照片都剪裁好,然后夹到陈曦书架的书中给他做书签。但她摸不透陈曦究竟喜欢什么,于是连白公馆的铁窗她也都没有落下,两天下来她已经拍了七八个彩色胶卷。 在一座巨大的卧佛石雕前,由于连续的降雨而形成了一个小型瀑布。有游客打着伞冲到瀑布下,为的就是拍到一张有趣的照片。祁月厌烦当地人讲话急促时尖锐的声音,但还是被一对情侣在瀑布下玩耍的姿态所吸引了。他们打着一把伞一鼓作气的冲到了瀑布下,伞面被湍急的水流压得向下塌陷,然后水帘就遮住了这对情侣的脸。他们在水里喊着要朋友们赶紧给自己拍照,可他们的朋友不但迟迟不拍,而且还立于原地哈哈笑着。 祁月想如果现在自己的朋友们都在,如果是自己和陈曦撑伞站在瀑布下,魏亮肯定拿着相机也是如此故意不按快门,而李博肯定会趁机跑过来迅速的将自己和陈曦的伞拽开……祁月的脸上洋溢出了淡淡的微笑,然后她就不由自主的就举起相机对着瀑布拍了张照片。瀑布下的情侣见到有闪光灯的亮光,以为是自己朋友拍的,就从瀑布里面跳了出来。 祁月不好意思的装作看浮雕而继续超前走了,等走远了再回头看,那对情侣便又一次打着伞冲进了瀑布里。祁月觉得这件趣事也要讲给陈曦听,然后那张照片一定发到网上希望这对情侣日后可以看到。 参观完了石刻,祁月就跟着其他人到了一个奇石馆参观。这里除了有供参观的石头,也有供游客选购的石头。那个陪游特意告诉祁月这里都是三峡奇石头的精品,而祁月到不觉得这里的石头比外面的石头新奇多少,就是觉得第一次旅游送给陈曦的礼物要绝对的精致,所以确实应该在这种高档的地方买。 祁月小声的告诉店员自己想给男朋友买礼物,店员立刻心领神会的也放低了声音。他告诉祁月,昨天到货了一对扁的牛角型的石头,两个石头形状一样就是颜色不同,而且都打了可以串链的小孔,绝对是值得珍藏的天然而成的情侣链坠,价格是一对二百八十八块,但这对石头是今天早上才到货的所以还没摆出来。祁月听说石头是浑然天成的一对,所以根本没顾虑价钱,就让店员去把它取出来。 为了不被爸爸妈妈发现,祁月让店员把取回的石头放在了柜台里,以便她装作漫不经心的观看。这对如婴儿弯曲的手指一样的石头,就算是单个看也绝对算得上是造型奇特。它们类似的形状更是让人叫绝,要不是那裂纹似的灰色纹路,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天然而成的。美中的不足是这对石头一块是浅黑色的,另一块是暗色红的。而祁月却因此而更感到喜悦,她觉得这对石头真的很像情侣,因为黑色是男,红色是女。 能买到这对石头对于祁月来说绝对是意外的惊喜,她先让店员把两块石头包装好,焦急的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这家店铺才匆匆的交了款。 游览到了一座不大的寺庙,由于同游的人有不少买了玉佛、玉观音等挂件,陪游就通过关系请到了庙里的和尚为他们开光。当祁月知道开光是可以让某个物件得到佛祖的保佑,她就特别的希望自己买的这对奇石也能被开光。于是她到厕所里把首饰盒里的那对石头取出来,然后把分别放在左右两个口袋里。出来后她只给她爸爸看了其中的一块,还说自己是刚用十块钱从小摊上买来的。祁月的爸爸觉得这是女儿很可爱的举动,所以很痛快的就答应了祁月的请求,马上找到陪游带着她去开光了。 祁月和陪游一起进了一间禅房,由于是阴天禅房里只有正对着房门的佛龛里的一小尊金色的佛像可以看得清楚。方格窗子下坐着一个体态稍胖的和尚,见到有人进来他便站了起来。陪游从祁月的手里接过了那对石头,走向前去把它递到了和尚手中。和尚就把这对石头合十在手掌中,就在佛龛前和沿着这方形的轨迹念起佛经来。 祁月觉得念经的声音很好听,但禅房里总有流水的声音占据着她大部分的听力。她用眼睛看遍了整间禅房,却没找到丝毫流水的痕迹。和尚念完一段经后,在这对石头上措了些香灰,又继续念了起来。屋里浓浓的燃香味儿有些奇怪,味道像是有火种在燃烧着满屋的潮气,但这屋里却没有任何氤氲。 等和尚的第二段经念完,就将石头还给了陪游,祁月从陪游的手里接过石头后,就马上转头离开了这间让她觉得异常诡秘的禅房。 等站在了爸爸身边,她的心还在扑扑的剧烈跳着,耳朵听到的声音都显得很噪杂,眼睛看到的进出寺院的游人也没有一点儿的秩序感。出了寺院,祁月的感官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想如果刚才的禅房真的有什么灵异才好,那么自己的这对石头也真的能得到保佑。 在景区外面走的时候,王懿问祁月:“你还信佛呢?” “不信,就是祈求保佑吧。” “我就不信,佛教就是让人忘记现世的烦恼。什么轮回转生,没有人知道前世,也没有人知道死后。所以是不可能的。” 王懿是学电影导演专业的大学生,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见解,但这些观点对同行的大人们说她觉得有些卖弄之嫌,所以她找机会就不吐不快的对祁月抒发自己的观点。祁月本身对佛教没有丝毫的研究,今天觉得它能保佑自己和陈曦才有了些虔诚的心态,所以虽然没反驳王懿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快。 祁月因为对陈曦的想念,所以学着他一上了中巴车就占了个靠窗的座位。而返回驻地的山路比上午更加的难行,窗外的景象没有一点儿迎合她的幽幽情怀。陷入稀泥里的车轮缓慢的转动着,路右边山体的红褐色石头显得摇摇欲坠,雨点越来越紧密的打在车窗上,甚至连车轮带起的积水的波纹都掩盖不住豆大的雨点所激起的水花。 祁月有些害怕近在咫尺的山体切面的岩石,会由于经不起雨水的冲刷而松动滑落。她想如果自己死在这山里,容易感伤的陈曦肯定会从此一蹶不振。 千手千眼观音雕像每只手的妙姿和禅房里的诡异现象,使祁月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眼睛看不见的灵异,她想陈曦在影展最后他自己都说不出理由的闷闷不乐可能就是对今天的预感!想到这里,她便觉得有股阴冷的湿气打在她的脊背上,然后很快蔓延开将她的身体渐渐裹紧。在一声震动山谷的雷声过后祁月干脆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反复默念着:“陈曦,我爱你!”来消除自己的恐惧。 听到安心在叫自己,陈曦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揉着自己的眼睛问:“他们回来了?” 安心说:“你手机一个小时短信都响了四次啦,看你睡得香我本来不想叫你,可我看信息的发见人是你女朋友的名字,我怕有什么急事,就叫你了。” 陈曦故意不紧不慢的接过手机,他问安心:“你一直看电视着?” “是啊。” “我睡觉没打呼噜吧?” “没有。”安心看着电视屏幕说。 陈曦打开手机看了祁月的这四条信息: “宝贝儿,你在干嘛?重庆下雨了,山路特别不好走。” “你在海边游泳注意安全啊,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所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永远爱你!” “今天玩的很好。我相机里的照片都是为你拍的,还有两块能挂在项链上的石头也是我给你买的。这两块石头你最好串在一起留着,它们是难得的一对所以别让它们分开。石头开过光,能随身带着最好。” “现在平安到重庆市去了。刚才真的怕泥石流回不了北京了,现在好了。刚才魏亮说你是在补觉,他和萌萌也够呛,呵呵。不过幸好你没看到我刚才的短信,要不然就要为我担心了。宝贝儿,想和你说对不起,我明白我过去太任性了……不过要你注意安全你可要记住。别给我回短信,听话啊。继续睡吧。很爱很爱你,所以现在很高兴很高兴!” 看完这四条短信,陈曦就到卫生间去洗脸了。中午吃过饭,陈曦陪魏亮又回到了宾馆里,呆了一会儿魏亮和萌萌出去到海边玩了。安心想留在屋里看电视,陈曦实在是困的不行才趴在床上睡着了。 陈曦刚才在睡着后都有意识的不让自己的睡姿态太寒碜,所以现在觉得有半条胳膊都被压麻了,洗手时水流在上面都没有一点儿的知觉。 从卫生间里出来后,陈曦就坐在安心旁边的沙发椅上也看起电视来。安心问他: “你女朋友找你没急事吧?” “没。对了,你怎么知道她叫祁月?” “名字挺好听的嘛,还老听别人提起。” 陈曦的心里感到一阵紧张,于是他问:“别人都说什么了?我俩的事?” “没有。她人缘挺好嘛,老到我们班来,就记住了。” 昨天在阳台上坐了一宿,安心现在和陈曦说话变得随意多了,并不时的露出无邪的笑容。陈曦觉得经过这么多次的相处他已经得到了安心足够的信赖,如果曾经她多少为了自我保护的做了些掩饰,那么现在终于可以让自己看见本真的她了。就像是冰雪过后的大地,除了飘雪时节的型现在还有了万物的盎然色彩。安心的外表从光滑的指尖到垂顺的发梢都是极美的,那么最本真的心灵就让这美更加的耐人寻味吧。可安心越是美,陈曦心里的悲哀就越明显。 昨天晚上安心讲的初恋其实平淡,但在陈曦听来却已经到了催人泪下的程度,他同情那个在泰山脚下等了一宿的男孩,更觉得安心像皎洁的月亮一样单纯得可爱,尤其是她的那个无邪的疑问:“你说我们谈过恋爱吗……”让陈曦在睡梦中都会反复的想起。所以安心从人到心的美都是那么具有诱惑力,陈曦更认定了昨天夜里的想法:如果安心是自己的爱人,那么殉情都不再是充满了可歌可泣的悲壮,而是种出于留恋美的本能。 而至于祁月,陈曦没有勇气和她分开,也根本舍不得和她分开。祁月在短信里提到了死,陈曦觉得这是山盟海誓的蜜语,但也深信祁月这么想也肯定会这么做。陈曦过去留恋和祁月在一起的日子,现在觉得自己也是爱她的,自己总被她感动而且舍不得离弃她就是最好的证据。陈曦感到与其同时爱着两个人,还不如不遇见安心更好,那样和祁月想爱的日子将是漫溢着幸福。陈曦想如果真的像佛家说的有来生就好了,而且死后的感觉还能永远存在,那么他想今生要和祁月度过,来世不管要经过怎样的修行也要能和安心相爱。 一整个上午陈曦都在思考着这些事情,他相信自己的逻辑是正确的。陈曦想自己上了中专后欺负过不少人,李博的糖尿病是种报应,自己遇见安心也是种报应。李博一直渴望潇潇洒洒的现在受到了病的拖累,自己渴望美满的爱情现在有了永远的缺口。而至于魏亮他最渴望高考,陈曦想他几个月后也不会有好结果,魏亮的命运应该也像自己的爱情,开始有了希望就以为得到它就像等待日出那样简单,而后来是希望幻灭,等一切平静了已经绝望的念头又回来折磨自己。 从希望到绝望,到现在回到了希望与绝望之见的痛苦,陈曦觉得是种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为的就是让自己心里有受罪的感觉。 这时的房间里光线已经很暗了,墙面以及安心的脸上都反射着电视来回变化的光彩。安心见陈曦一直没说话,就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了,然后对他说: “你怎么啦?想什么呢。” 陈曦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阵阵的发酸,就用手按住了鼻子,他说:“没,没想什么。魏亮和萌萌怎么还不回来啊?” “不知道。”说完安心就将身子有些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然后也用手指间轻轻的擦着她那挺直的鼻梁。 陈曦刚要再开口说话,安心就打断说:“你说学表演是不是该像萌萌的性格才有利些,最起码要外向些。” “你的性格也挺好的,演员嘛关键是气质。” “但我想外向些,可是主动和别人说话都觉得别扭。以前上中学时候,不用自己表现什么就是已经是焦点了。可现在我们班的女孩儿都很漂亮,我又内向,所以跟本就引起不了别人注意。” “要那么引人注目干什么?” “学表演嘛,需要就是让别人注意到。” 安心最吸引陈曦的正是她所说的那种内向,所以陈曦并不觉得这种性格有什么不好,所以他说: “其实演员吸引人的还是气质,外向的性格也许有帮助吧但意义不大,我真觉得你挺好的。” 安心转过头来对着陈曦笑了笑,陈曦问她:“怎么啦?笑什么?” “你老是说我好,看我的表情也是,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不好了。跟你在一块挺让人自信的,挺好的。” 安心说完就低着头又不好意思的笑了,陈曦低着头看着她的脸说:“我是你的超级FANS,你可加油啊,以后我给你成立影迷会,我当会长。” 安心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就看着电视很不自然的笑了一下。 陈曦说:“怎么啦,不接受啊?” 安心仍旧把头仍旧冲着电视的方向,她说:“没有啊,挺好的,就像我喜欢张信哲一样。挺好的,真的。” “对,是挺好的。可以一辈子都看你演的电影,听你的歌。要是想你就打开电视,要么就上网就能看到你。” 看安心没有作声,陈曦继续说:“其实认识你是挺意外的,真的,你和咱们学校里的其他女孩都不一样。我觉得你真得很漂亮,而且气质好,我相信你学表演挺合适的。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学校车棚里,你可能记不起来了,反正你有让人看了就觉得难忘的本事。真的后来就非典了,每次在学校碰见你你对我点头示意我都特别的兴奋。那时,我特别讨厌你天天都戴的口罩,特别想跑到你们班去看看你脸。可这些你都不知道。很残酷,等我送你走的那天,我幻想着你回来时能去接你,可你说你不会回来了……” 安心默不作声,陈曦不敢去看她现在有怎样的表情,他觉得现在前方墙上的变幻的暗淡色彩让人感觉忧郁,自己的话语也就显得特别凝重了。可安心似乎想继续听下去,她没有丝毫的动作去影响陈曦的思绪,陈曦继续说: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儿,我觉得我不必再多说什么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和咱们学校里的其他男生不一样,对你也绝对不一样,我对你可以永远的没有任何的恶意,你得相信我。其实,从一开始帮你买火车票我就没想到要得到过什么,真的帮你做事儿我想不了那么多。我不是那种无私的人,但对你我就是无私的。我乐意对你好,真的。所以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会肯定全心全意帮你。我不要你给我什么,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这些话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但我就是这么想的,真的。我什么都不要,就是希望我能帮上你,能让你开心。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就是觉得说出来心里舒服些。真的,以后不管怎样,我都是最无私的对你好的人。” 陈曦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到了极限了,再剩下的更加炽烈的情感就只有隐瞒下去了。安心等了很长时间仍然不见陈曦继续说下去,就动了动自己的身子轻声说:“我想听听我的MP3,可以吗?” 说完,安心就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MP3套在了的耳朵上,陈曦也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了CD机,又反复听起那首‘究竟’来:爱是梦梦会醒,我想一窥究竟…… 陈曦现在不敢再去用话语探究安心的心思了,因为他分明的感到安心已经被自己的话所感动。陈曦明白这是个危险的讯息,就像是汹涌的海已经敲击在着颤巍巍的堤坝,安心的感动已经使自己脆弱的心理防线接近决口的边缘,那已经死了的念头又蠢蠢欲动起再生的念头。 天彻底的黑了下来,魏亮和萌萌也从外面回来了。由于陈曦和安心都在听着歌所以起初都没有听见敲门声,安心是发现自己的手机背景灯亮了才意识到有人敲门的,然后就立刻打开了房间的灯去开门了。陈曦坐在椅子上,听见萌萌说: “怎么不开门啊?” “我俩听歌着,都没听见。”安心解释说。 “真的,就是听歌着,你爱信不信吧。”安心又解释说。 陈曦从安心的语气里听出了她对于萌萌的猜疑有些生气,然后再传入他耳朵的就是安心进卫生间的重重的关门声。而魏亮刚才对陈曦和安心迟迟没有开门也觉得有些怀疑,于是进到屋里就故意的大声对陈曦说: “刚才祁月说你不给她回信息。她都急坏了,就给我打了电话。你现在给她回信息了吗?要是没回赶紧回吧,她真的挺着急的。” 陈曦平时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但对于他所在意的事qing动气怒来就特别不会克制。陈曦听出来了魏亮的话是故意讲给安心听的,他觉得这是对安心的单纯的一种侮辱,这肯定会让安心感到受委屈,于是陈曦有些气急败坏的说: “你管不着!” 萌萌看到陈曦低着眼皮样子显得很无赖,就立刻用手拽拽想要说话反驳的魏亮,可魏亮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怎么说话呢你!” 陈曦见到萌萌拉扯魏亮的模样就更生气了,他绝对不允许这件事就这样在猜疑中过去,于是抬起了眼睛说: “那你他妈的怎么说话呢?” 魏亮从来都没和陈曦吵过架,所以陈曦的这句话让他感觉特别难以忍受,他也在一时间火冒三丈说: “我这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 陈曦一下站了起来,CD机从他的身上滑落到了地上。萌萌立刻边捡CD边说:“你们这是干嘛,别闹了!” 萌萌的话音刚落,安心就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她站在过道里语气凝重有力的对魏亮说: “魏亮,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你和萌萌真的是误会了,我们俩个就真的在听歌着。刚才我和陈曦都说清楚了,他现在有女朋友,而且他和我相处也不是因为喜欢我。你们真的不必担心我们之间发生什么。” 安心说话的语气好像并不是在说和自己有关的事,而是在为不相干的人打抱不平,她发怒时的端庄不仅让魏亮和萌萌甚至是陈曦都感到非常的吃惊。她直言不讳的话也像是冰冷的水一样在瞬间里就浇灭了陈曦和魏亮心中的怒火,魏亮立刻就解释道:“不是,其实没什么……” 后来在萌萌的撮合下,陈曦和魏亮很快就和解了,四个人就都假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起到外面去吃晚饭了。 而安心的话不仅浇灭了陈曦心中的怒气,在后来的几分钟里就一句句的进入了陈曦的心田,到后来就慢慢的生长了让陈曦感觉酸透了的果实。陈曦终于明白自己面对感情的懦弱,不仅使自己陷入了痛苦,也同样深深的伤害了安心。 他们找了一家靠着海的饭馆。陈曦还是习惯性的挨着窗,而安心主动坐在了他的身边。刚才安心的一席话像是极具震撼力的宣言,将所有的顾虑和尴尬都给打消掉了。魏亮和萌萌不再担心陈曦和安心会发生什么,安心和陈曦都很自然的与对方旁若无人的交谈着,也就只有这一点才让陈曦心里感到了些慰籍。 饭馆里的食客并不多,中年的女老板亲自给陈曦他们推荐了些地道而且便宜的海产品。看到桌子上多样的贝类,安心悄悄的对陈曦说: “我来这儿之后还没到过海边的沙滩上呢。” “我也没到过呢,一会儿吃完饭去吧。” 安心笑着答应了,然后她就示范给陈曦如何用勺子把海蛎子的硬壳撬开。陈曦开玩笑说: “没想到你对吃还挺有研究的。” “我将来肯定是家居型的女人。” “我看不像。” “反正就是。我是想未来先工作几年,然后嫁人。后来就在家里带孩子、做饭、做家务了。可必须要先有工作,然后再做主妇,这样在家庭里才有主动权。” “幸福的小女人?” “是啊,你总结的还挺准确。”说完,安心见陈曦笨手笨脚的,就自己用勺子把每个海蛎子的壳撬开,再放在陈曦的餐盘中。海蛎子的硬壳在瓷盘中发出叮咚的磕碰声,窗户反光并看不见外面,但陈曦还是呆呆的看着这一团漆黑。安心用胳膊肘碰碰陈曦,然后说: “吃饭怎么都心不在焉的?快吃啊。” 陈曦仿佛体会到了安心刚才说的家居中的幸福,说话的语气也一下就软绵绵起来,他说: “你也吃吧,别光帮我了。” “行,那你快吃。” “你也吃啊,吃鱼吗?看样子挺好吃的。” 安心把头挨近陈曦小声说:“我不吃能看出是鱼的鱼?” “什么意思?” “就是吃鱼肉,但是不吃这种摆在桌子上的整条鱼的肉。” “那水煮鱼吃吗?” “一般不吃,里面放着鱼头嘛,能看出是鱼的我就不吃。” “你还挺善良的啊。” “不是,我吃鱼肉嘛。就是看到鱼的样子,就不再有胃口了。” 停顿了片刻,陈曦笑着说:“我知道啦,你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嗓子?所以不敢吃鱼啦。” 安心用胳膊肘像个任性的小姑娘似的打了陈曦两下,陈曦马上笑着说:“开玩笑嘛。那你要是看见别人吃鱼是不是挺反感的?” “不是啊,其实我有时候也吃,就是一般时候不吃。” “《老人与海》你读过吗?我小时候读到里面的主人公在船上把金枪鱼拉成一条条的再生吃下去的段落,从那以后就觉得鱼肉特别的美味了。” 安心像是报复似的从桌子上的清蒸鱼上夹下一块鱼肉放到了陈曦的餐盘里,然后就一直眯着眼睛微笑着看着陈曦。陈曦被安心一直看着觉得有些难为情了,于是他说: “我吃,你别老看着我就行……” 就像《老人与海》的文字使鱼肉对陈曦从小就充满了诱惑,陈曦现在也莫名的被安心的话所感染,他看到餐盘里的鱼肉上细细的纹理,也不再有什么食欲了。他用筷子把这块鱼肉杵碎了才放进了嘴里,然后喝了口饮料,像吃药片似的将嘴里鱼肉的碎末咽了下去。看到安心还在不停的给自己撬开海蛎子的壳,他也用胳膊肘碰碰安心说: “别弄了,我怕吃不了。” “我觉得撬这个壳挺好玩的,你得吃啊,我撬多少你吃多少不能浪费……” 陈曦和安心言语的亲近,甚至让魏亮和萌萌都感觉有些嫉妒了。他们觉得陈曦和安心没有建立起情人的关系,却像得到异性间交往的金钥匙而纵情的交流着,其中的快乐情绪如带着红锈的古董,别人再复制也是不得精髓的赝品。 陈曦和安心的交谈乃至到细微处都存在的默契就像屏障一样将魏亮和萌萌隔开,一顿饭吃下来四个人几乎始终都是分成两对交谈着,并且双方都没有感到有什么尴尬和不妥。虽然安心在宾馆房间里否定她和陈曦关系的话字字都是惨绝了的让陈曦心酸,但现在看来同样又让陈曦感觉如释重负。安心的话挽救了陈曦和她的关系,让陈曦不至于因为爱而回避她,更不会因为爱她而铤而走险的追求她。陈曦终于明白自己和安心爱情之路是通往大海里的栈桥,与其充满痛苦的徘徊不前还不如另辟蹊径,不如甘心和安心做一辈子的知己。所以现在的陈曦才能忘记了烦恼,就像个还没有长出足够的神经来体恤爱情的孩子一样,与自己喜欢的异性进行着纯粹的愉快交往。 吃晚饭从饭馆里出来,陈曦说要和安心一起到海边散步,而安心也没有丝毫羞涩的情绪。魏亮吃饭时对陈曦和安心的交往就已经妥协了,所以他嘱咐了陈曦注意安全后就和萌萌先回到宾馆去了。 夜还是透彻的晴朗,整个夜空中从横交错的精灵们都在相互的辉映着,月亮身上不再是单调的黄色而是被星星映照得弥漫了一层银色的氤氲,而星星除了永恒的银色也从周围的星球和大海上吸取了光的精髓,闪烁时如钻石一样高贵迷人。 安心对于一步步的接近大海要比陈曦兴奋得多,她如星星的一样晶亮的眼睛不停的往左边海面看着。传来的海涛声是那么的真切,就像是运动员冲过终点后的喘息声,让人感觉心潮澎湃。这声音可以挑动起蠢蠢欲动的富有激情的心,陈曦看到自己旁边的栅栏在路的劲头还在没有缺口的延伸着,于是就对安心说; “咱们从栏杆上翻倒沙滩上去吧?” “这行吗?”安心的语气绝对没有推辞的意味,而是表现出了对栅栏另一端的高度有些恐惧。 陈曦趴在栅栏上往下看了看,发现只有些低矮的灌木,而且目测到的灌木高度就只有陈曦米来高。于是他脚蹬在栅栏低处的围杆上跨越到栅栏的另一边了。然后陈曦一只手扶着栏杆用另一只手去扶安心,安心觉得自己抓住栏杆翻越过去会更安全,所以并没有把手放在陈曦伸出的手上。 安心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露出了和谐的白色,她咬着嘴唇而紧收的脸部线条显得出奇的明朗。安心看来是第一次翻越护栏,动作就像是穿着裙子一样的局促。陈曦凭空就描绘出了安心穿了一条白色的百褶裙,觉得她就像童话里的月光公主一样可爱。然而他脑子里很快就出现了被祁月剪开裤子的高中女生的双腿,腿很健美但现在陈曦只想起了它惨白的颜色,和白色周围的如真空了一样的黑暗。 安心缓慢翻到栅栏这边来了,她看着陈曦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由于刚才出现的不好的幻觉,为了安全陈曦就横着身子向前挪了几步,在一个底下只有沙地地方跳了下去。跳下去后他就放心了,沙滩距离地面的高度比他的想象还有低,然后就向后退了几步等着安心也跳下来。 安心没有犹豫什么,很从容的就跳了下来。两个人刚朝着海面走了几步,就闻到了海水的潮气,而且海的声音也更加的压迫心房了。 黑夜总是让人感觉胆怯的,但在海的边缘却不同,陈曦和安心离得很近的向前走着反而体会到了回家一样的安全感。双脚踩在沙滩上开始还有些凹陷的感觉,等看到了浪花白色的边缘,脚下的沙滩便像是有细微的弹力推动着陈曦和安心往大海的边缘接近了。 到了海的边缘,安心有些疲倦的向后退了些,然后对陈曦说: “咱们走走行吗?” 陈曦觉得这么站着就已经像容易醒的梦一样完美了,但又不好意思拒绝安心,所以就左手提着安心的鞋与她并肩沿着沙滩散起步来。 “今天天气不错啊!” “是啊,是那种晴朗又有风的夜。我觉得我真的是很喜欢海,其实一直都后悔和萌萌来,现在可不后悔啦。我想,我上辈子可能是条鱼,所以喜欢海,还有我不吃鱼也是因为这个吧。” “那你说你是什么鱼?” “反正不是那种吃别的鱼的大鱼。对了,我还是双鱼座的呢。我觉得我应该是那种在海里群居的鱼,那样不孤单,最重要的是比较安全。还有最好要不着随着洋流迁徙,就在一个地方游来游去的就行。” “美人鱼?” “我才不呢。当条小鱼挺好的,无忧无虑的。我特别渴望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真的,就是你说的那种幸福小女人。” “可你的选得专业是特别的光鲜亮丽的。” “我喜欢表演嘛,我喜欢在舞台上的感觉。我打算要演戏,然后挣到足够的钱就不干了,做我的幸福小女人。我想我未来的丈夫肯定会被我感动,爱我一辈子。不过,我听说好多女演员都特别的不检点,我想我肯定做不到,所以我还是挺不适合做表演的。” 说完安心就有意的结束这个话题,而又边走边又和海水做起了相互追逐的游戏。安心这随意的倾诉,使陈曦仿佛嗅到了一股芬芳,而更纵情的沉醉在美轮美奂的夜色之中了。安心停停走走,慢慢的形成了一种节奏,就像是在情不自禁的和大海共舞着。 他们到了一块礁石的边上坐下。安心把胳膊交叉搭在了弯曲的膝盖上,然后又把下巴支在胳膊上看着静静的海面,她说: “陈曦,我觉得要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安心的语气像是对着大海说的,陈曦没有感到丝毫的局促,而是持续沉醉在梦一样的现实里,他说: “我觉得也是,我已经有点担心一会儿会怕冷,会饥饿了。” “反正我觉得现在的感觉特别好。你以后也能这样对我好吗?” “我发誓,我一如既往的对你好。”陈曦这句话是随口说出来的,这句话也成了他迄今为止对安心说过的最大胆的承诺。安心对她的话没有任何的质疑,继续说: “其实你对我好,我知道。你挺让人感动的,因为你对我的好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从帮我买火车票我就看出来了,真的。你跟别的男孩不一样,好多话不用说我就能体会得到。我真的想让你对我这样好一辈子,下午你说做我的FANS,当时我真挺难受的,所以后来才对魏亮发脾气。不过后来感觉就好了。真的,我们能像这样也挺好的。” “你真的了解我的心情?” “我真的知道,但我现在不能说。等两年后的张信哲演唱会我再告诉你行吗?反正你知道我了解你的心情就行。”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特别好,真的。” “不觉得我是个不良青年,或者小痞子什么的?” “开始我们班同学这么提醒过我,就是在KTV我挨着你坐着那回。不过他们说你、魏亮还有你们那个白胖白胖的朋友,你们三个心眼都不坏,都很好相处。但我还是有些怕你的,真的,反正学校里的大部分人都怕你们,所以我也就觉得你可怕了。可后来在火车站你给我的印象就全变了,还有后来看演唱会,我发现你人真的很好。还有,我发现你人很感性,是很适合交女朋友的那种男生。” “我可没有这么好。” “就是嘛,反正你跟中专里的其他男生不一样。我特羡慕你和那么多人都是朋友,但又没被他们污染。我就不行和别人相处很困难。就像这次我陪萌萌出来,估计最后还是捞不下多少好,真的在学校里我很难和别人成为朋友。你在别人那里怎么听说我这个人的?” “开始是说你装嗲,但我觉得是他们不了解你。这学期就没有人再和我提起你来了。” “我知道,是因内你现在的女朋友的关系吧。她平时老是偷偷的看我,真的,我能体会到她看我的眼神,她挺容易吃醋的,不过我无所谓。”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其实她这么看我,我有时反而还洋洋得意的,真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真的。” 说完,安心就对着陈曦无邪的笑了,陈曦也对她笑了笑。两个人都继续着从吃饭时就产生的默契,所以这笑没有一点儿苦涩的意味。安心将头转向了大海,对陈曦说: “我们等回到了学校还形同陌路吧?” “不会,我们还像现在一样很自然的相处。” “不行,得像萌萌和魏亮一样回学校了就不再这样了。你听我的好吗,我们好好的开心的在海边再玩三天,然后回到北京,就形同陌路。” 安心没加任何思索就说出的这句话显然在事先就已经思量好了,陈曦想想可能是在吃饭时,可能是更早。但这话恰巧迎合了陈曦的心思,所以陈曦马上说了句:“好吧。” “你不会认为我是萌萌那种女孩吧?” “怎么可能呢,你是真的很单纯,而且特别很体贴的女孩,真的。” 安心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鞋,陈曦心领神会的把它递给了安心。安心先用袜子擦去了脚上的沙子,然后就光着脚把鞋穿上了。穿完她就站了起来,陈曦对她说: “你不是想永远这样吗?” “不行,我屁股都坐疼啦。” 陈曦站起来后,两个人就继续朝前走了。有了后三天在一起玩的约定,他们都无心现在身边的海景了,而是加快了回宾馆的脚步。从沙滩上出来,到了柏油路上陈曦对安心说: “明天魏亮要和他家人串亲戚,我照样能来找你,你想去那玩?” “听你的。” “海洋馆怎么样?你不是喜欢鱼吗。” “好啊,可萌萌总不能和魏亮去亲戚家吧?” “你想让她和咱俩一起啊?” “你想啊?” “不想。” “那我也不想。” “那晚上我和魏亮说,让他想办法让萌萌呆在宾馆里。” “也好。对了,你明天早上可以起晚点儿,你下午就睡了那么一会儿。” “行……” 入夜后连续下了两天的雨终于止住了,因为明天早上就要坐船离开重庆了,在宾馆呆着又实在无所事事,祁月便和王懿一起出去逛街了。重庆的步行街要比北京的王府井迂回得多,没逛多久她们就到了一家商场地下一层的永和豆浆店里面去休息了。 王懿点了一杯冰豆浆,祁月点了一杯常温的,然后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面对面的坐了下来。这家店比祁月在北京去过的任何一家永和豆家店都大,远处的白色桌子显得密密麻麻的没有一点儿间隙,服务员在它们本来就很小的间隙里用拖把来回的擦着已经很光洁的地面。 从高高的楼梯下,走下了一个与李博体态很像青年男子。祁月觉得有意思极了,这还是她自上飞机以来见过的第一个胖子。和王懿一起坐着她又觉得特别无聊,于是就给陈曦发起短信息来,问他睡醒了没有。 王懿在祁月收发信息的间隙,对祁月说: “今年夏天在西安也是这么晚,我和两个女伴逛街。有两个和我们一样大的男生问我们西安晚上有什么好玩的,并且说是从北京来的不知道路。当时看他们那德行,就知道是在大街上找艳遇来了,我们就没搭理他们。我现在知道用什么样的眼神,就能吸引陌生男人来找你搭讪。” 祁月说:“未必吧。” “怎么不会,有种男人他们也是这样。那眼神就在吸引你,你知道他在骗你但还是乐意被他骗。这是精神上的毒品,一旦上瘾就会需要它,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太小,大了就明白了。是不是特别多的男孩儿追你?” “初中的时候是,但上了中专就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男朋友。你不许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啊!” “知道。不过有男朋友就能不被别人追啊?情感上犯罪不用受惩罚,所以陷入这种恋爱的人可能更狂热。” “不可能,我们学校里的男生,除了他的两个拜了把子的兄弟外,别人都怕他。” “你是不是因为怕他,才跟他好的?” “他们三个不是那种坏人,原先我们是特好的好朋友。” “这种行为不良的男生都没有责任心,他是不是认识特别多的女孩?” “就认识一个还老被我冤枉,其实我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但我还觉得别扭。他现在在北戴河海边呢,陪他的一个兄弟和他兄弟的前女友玩呢。挺惨的,给人家当电灯泡。” “你怎么知道他是自己?” “肯定的,另外两个人都是我的朋友。真的不可能,我们还都是中学生,不像你们大学生那么复杂……” 这句话的尾音刚落,祁月就看着陈曦发过来的短信笑了笑,这正好让王懿觉得祁月注意力全在手机上,而不再继续发表什么议论了。 在祁月的印象中其他人提起异性,会先想到他的长相或者身高,所以王懿那种让人心凉的质疑很难让她接受。甚至王懿的话有时也会像利剑一样从祁月的前胸直接插到心里。祁月觉得王懿与自己太像了,她们无论从自身的长相和家庭都算得上是出众,而且性格都是开朗外向的一类。像年轻人对老年人的善心有的时候出于是对于自己老去后颓像的自怜,祁月总是无法摆脱的从王懿身上窥见自己的未来。而且王懿的对祁月讲话时自言自语的口气,就像是在叹息着自己的过去。所以祁月讨厌听见王懿带着悲观的充满质疑的人生态度,和看到她说话时暗淡无光的眼神。祁月真的很怕自己上大学后也会如此,像朵烂了的玫瑰花,有虫伤的花瓣被一片片的撕下但还是见不到完整的花瓣,最后就只能带着残缺的美丽展现在他人的面前。 祁月喝了口的豆浆,她宁可品味嘴里淡淡的豆香,也不愿意在王懿说的话上多费心思。对于她来说不管这个世界多么的复杂,陈曦永远是她的轴心,围绕着陈曦旋转的虽然视野狭小,但却可以在心里充满了被日光拥抱一样的幸福感。 晚上睡觉前,祁月在床头灯下反复的看着白天买的那对石头,直到双眼感到酸疼才握着它们睡着了。 可能是前一天见到了太多奇异的事情,早上醒来祁月觉得自己一直在做着各种各样的梦,但都梦见了什么她却记不完整了,只是记得常常出现一个放在佛龛中的金色佛像。 吃完早饭收拾东西,她就把昨天买的那对石头,放在了一个透明的胶卷盒里。因为这样相比放在兜里不容易遗失,相对放在首饰盒里又方便她随时拿出来看。而唯一有的一点点遗憾,就是昨天晚上她在短信里已经对陈曦描述了这对石头,所以回到北京后就再无法给他惊喜了。 早上八点半,祁月随队坐中巴车到了重庆朝天门码头,准备乘坐九点从重庆起航到湖北宜昌的豪华游轮游览三峡。码头有一个巨大的灯箱广告,祁月喜欢广告上影视明星陆毅穿着西装的黑白照片,就拿出了相机对着灯箱中陆毅脸的部分翻拍了张照片。等把相机放下后,她发现在这灯箱广告的支架下还蹲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冲着长江的水面蹲着,从背影看也就八九岁。她瘦得出奇,上衣和裤子中间露出的后腰突出了一条帐篷支架一样鲜明拱起的脊柱。脊柱和胯骨之间的肌肤如一张撑起来的灰黑色的牛皮纸,显得薄却有十足的韧劲。由于太瘦了,四肢和身子紧紧的聚拢在了一起,瘦骨如柴的像极了一只蹲着的猿猴。她的身旁还放着一个装满饮料瓶的麻袋,麻袋也如她的身体被瓶子撑得有棱有角的。 祁月觉得这个捡拾瓶子的小女孩与她上面的广告的对比是个很好的题材,于是就又拿起相机拍了一张小姑娘蹲在灯箱广告下的照片。祁月的相机设置成了全自动模式,由于景别增大相机闪光灯自动闪光了。小姑娘寻着这突然而至的亮光回过头来。由于在北京动物园门口祁月有被小孩无缘无故缠住要钱的经历,所以小姑娘回过头来时她立刻就紧张的把头扭向了别处。而小姑娘只是四处看了一下,就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面冲着江面了。 前天在烈士陵园感受到了生命的壮烈,昨天又在大足石刻听到了许多关于轮回转生的故事,这些触动就像水气在凌晨时分凝结成露水一样不知不觉的就使祁月的心变得细腻多了。见了这小姑娘默默的回过头去,祁月突然迸发出了莫大的恻隐之心,祁月觉得小姑娘的生命异常的脆弱,于是就想帮帮她。 祁月向来心里有的念头就必须实现,所以没顾虑周围期他的人眼光就蹲到了小姑娘的面前。然而祁月没有像小姑娘一样柔软的身体,虽然尽量的深蹲着,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蹲姿特别的盛气凌人。祁月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的异地小姑娘交流,感到有些紧张之外又怕自己的同情心会伤害到对方,她说: “小妹妹,你在这里干嘛呢?” 小姑娘细长的眼睛透着让人心寒的敌意,她瞪着祁月声音尖锐的说了句祁月并没有听明白的地方话。 小姑娘古猿一样颧骨突出的脸,使祁月看了一眼就在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灰色骷髅的框架而抹不下去了。虽然不敢再看小姑娘的脸,但善良的欲念使祁月并没有退缩。她把目光落在小姑娘草一样干枯暗黄浓黑的头发上说: “我能给你拍张照片行吗?我给你十块钱。” 祁月害怕小姑娘听不懂普通话,于是还微笑着指了指手中的相机。 小姑娘终于有所动作了,祁月的心里随着充满了喜悦。可是小姑娘站了起来,直接用一只手拽着那个大麻袋离开了。小姑娘一只手自然的摆动,另一只手手里的麻袋一头拖着地,远去的背影反而显得特别潇洒。 祁月这时才觉得自己蹲在原地的姿势有些寒碜,于是赶紧站了起来。虽然小姑娘拒绝了自己的好意,但祁月还是在心里有了些慰籍感,她想起了在大足石刻门口见到的一个巨大的“缘”字,觉得自己的人生中出现的任何人对自己都是有意义的。 而她的父亲见此情景却对旁边的电影大学摄影系系主任说:“我闺女对摄影挺执著的吧……” 祁月这次出来和王懿的交流最多但也只是应和着,就像是向日葵的花盘甚至在晚上也会低垂下来望眼欲穿的寻找着太阳,大多的时间祁月都沉浸在了自我的世界之中。她知道陈曦喜欢性情温和气质优雅的女孩,所以这次一出来她由于自私自我而特别尖锐的心就一直在试图变得柔和,过多的心里活动的拖累使她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意地说笑了。 祁月的爸爸在来重庆时的飞机上还想给女儿人生上的指导,现在看来仅仅两天女儿的沉默就像刺一样让他觉得难以靠近。所以他对摄影系系主任说的这句话,实际上是种不甘心退却的表现,而讲话的内容充其量就只是台球台上不得不利用的白色球而以。但这句话对祁月却是个沉重的打击,她担心回到北京陈曦也会像自己的爸爸一样误会自己,发现不了自己的改变体会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 游轮上祁月仍然和王懿住在同一个房间。让她感到高兴的是房间带有一个小型的阳台,她开始只是刻意的模仿陈曦,现在她真正喜欢上了可以独自观景的感觉。祁月对重庆这个城市有种莫名的眷恋感,刚放好自己的东西就到阳台上去了。 长江上笼罩着的雾霭像喷枪的导管插入了江水中然后喷出了的褐色染料,整个码头以至于远处的依山而建白色楼宇都被染上了薄薄的黄色。祁月回想着这两天见到的景象,脑子里不断闪过重庆山峦的郁郁绿色、被雨水染过的街巷的深黑色,还有平房的石膏白色。这些色彩都是她在北京不曾见过的,都是笼罩了一层现在所看到的长江的薄色。她觉得回到北京后,只要是在阴雨天她肯定会回想起重庆的。 游轮行驶得很慢,四十多分钟了仍然没有离开重庆市区,祁月的惜别之情也被冲淡掉了很多。昨天做了一夜的梦使她觉得睡眠不足,于是就进到房间里睡觉了。 坐船游览三峡的人,无论在心里怎样的克制,也都会触景生情的在心里升起无限的波澜。三峡的天,三峡的石,三峡的绿,三峡的水都是通人性的,最擅长表达感情的诗人在这里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文字,而现在咏上其中的一段还觉得韵味十足,那“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liu人物……”怀古的情怀尤在心头,那“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的风光仍然只能用充满意象的古代汉语才能描绘出来。其实只要是置身于三峡,人就会有无限的感怀,感觉就像是在教堂里听见唱诗班的歌声、在寺院里看到金色庙顶围绕的白色薄烟,心灵会像在沐浴一样得到净化。在这个人们如鱼缸里热带鱼一样卑俗活着的时代,那些迂腐、嫉妒、贪婪的毒素呼之欲出的被卸掉了,使这旅行就像是种修行。 祁月在行驶中的游轮上,不论白天或者黑夜,只要一有时间就拿着相机到阳台上看风景。窗外的景色也让她心升难以名状的感慨,好在有手中的相机把景物拍摄了下来,弥补了她不知用怎样的文字将景物给描述下来的缺憾。 住在游轮上的两个晚上祁月都接到了陈曦打来的电话。陈曦在电话里讲话充满了孩子气,甚至会自言自语似的讲起来没完没了。听着来自情人的密语,祁月觉得月光好像在拥抱着她,暖风也成了泡过玫瑰花瓣的淋浴。在这美的全是幻觉的夜,她连说“我爱你”三个字都觉得俗气,为了迎合周围的风雅她撒娇说:“要是你现在能在我身边就好了。” 而陈曦似乎也被这情意绵绵的话所打动,讲话的语气也变得越来越温和。于是祁月那颗特别容易被陈曦感动的心就像沾了水的海绵一样的柔软,她觉得身体也轻得如围绕在山尖的薄云,甚至肌肤也细腻得如婴儿的手心。 由于电话费的制约,虽然依依不舍但电话总要挂掉。祁月觉得和陈曦的感情经过短时间的消沉,现在又回到了最初的亲密。现在能听对方的声音就不愿看到文字信息,就像暑假里刚坐在图书馆就想着休息时可以到紫竹院公园里手挽手散步。甚至她从阳台回到了房间里脸上还荡漾着微笑,然后过不了多久就又会想回到阳台上去重温刚才美妙的感受。王懿对此评价说:“爱情就是种精神毒品……” 祁月的好心情可以包容王懿说的任何一句话,她觉得现在自己不是一时的麻痹,而是真正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过她倒是因此而感到有些不安。因为都是女孩,所以面容憔悴的王懿、码头上的小姑娘让她觉得现在自己身上的优越是不牢固的,仿佛是树上的雪花只要有稍微的震动就会飘落下来。有了这种危机感,她就有意识的观察身边的女孩,好从她们身上找到自己的优越以便保护好自己的这种优越。 游轮出了重庆市抵达了湖北省巴东县,县城依山而建有着浓郁的三峡库区风情。祁月他们从县城的码头,换乘了小型的客轮。船进入了另一个峡口,逆水而行到神农溪景区进行游览。 刚刚进入了峡口水面就呈现出了玉石一样的绿色。小型的游船行驶速度很快,船尾带起的水花如一颗颗弹地而起的珍珠,最后扩散成了三角形逐个沉没在了江水里。祁月在船尾靠着围栏坐着,两岸的山峦如中间翻开的书一样进入到了她的视野里,迎面而来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贴在了头上,但这风让她感觉神清气爽所以仍然愿意保持这样的姿势。 岸边的古树如拱桥一样只有弯曲的树干露出水面,上面挂着些干枯的水草一头扎进了水里如帘子一样遮住了后面的山体。山体上面岩石缝隙中放置的悬棺经过长时间的风化,表面的颜色已经与山体的颜色相差不多。但只要发现了其中的一处,便会依据其形状在岩壁上不断发现其它的悬棺,而不会再把这些历史的遗物看成山体上的一块块岩石。船行驶了到了一块宽阔的水域的码头靠了岸,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土家族的建筑,码头的楼梯最上面一座牌楼上有镏金的“神农溪”三个大字。 码头两边卖纪念品的小摊上,大多数摆着的是与巴蜀文化有关的纪念品有兵器、字画、玉玺等,它们通通进行了做旧的处理,都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祁月对这些带着土垢的物件不感兴趣,就在一边静静的等着同游的人慢慢的从这些小摊前面浏览完毕。 神农溪最具特色的旅游项目就是在湍急的溪水中乘坐木船进行有惊无险的水上漂流。漂流用的小木船长有七八米,宽度可以并排坐下三个人。深灰色的船体由于在水中的浸泡上面的每条木板都很光滑,而且加固用的铁钉也都是锈迹斑斑的。船头船尾各坐了一名船夫,他们穿着暗色的衣服,用手扶着船橹静坐着。 游客们上船之前每人都必须穿上橙色的救生衣,这种鲜亮的色彩也一下就使木船不再显得沉厚朴实了。木船的船尾用一个组麻绳与码头紧紧相连接,但是船在游客蹬船时还是会左右的摇晃。祁月故意在穿救生衣的时候放慢了速度,好可以在船上人多了稍稳定后自己再上去。 在游客后面的当地土家族的女导游,见到祁月蹬船时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赶上前去一脚踩在船尾上一脚踩在了码头上冲着祁月伸出了自己的手想扶扶她。祁月注视着脚底下来回晃动的湿漉漉的船尾,手被导游一拉,就顺势一脚踩上了船尾然后另一脚迈进了船舱里。 上了船祁月怯生生的弯着腰压低了自己的重心,坐在了挨着船舷的座位上。刚刚导游的手明明用力的拽了她一把,而祁月感到的却是让人心怜的柔软,而且留下的温柔触感如沾了水一样在手背上久久不能退去。由于过早的没了母亲,她对同性的手是异常陌生的,虽然以前和女伴儿们的手碰到过一起,但这种这种满是女性温柔的手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 祁月刚刚在摇晃的船中坐稳,她就想回头看看拉了自己一把的女导游,但是救生衣里厚厚的填充物阻碍了她的脖子向后转动。她无法看见后面的导游,就看看了端坐在船头的船夫。船夫像午睡刚醒还沉浸在梦中似的,面前游客的笑语丝毫不能吸引他的注意。祁月觉得这种表情特别的有意思像是在思考着什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于是就拿出相机给船头的船夫拍了张照片。而在她坐的木船旁边其它木船的船头或者船尾都静坐着表情如出一辙的船夫,他们不管是青壮年还是老年目光都是非常的平静,还总要有一只手搭在船橹上,从表情和姿态里一点儿也分辨不出他们是已经厌倦了这劳动还是钟情于这劳动。 小船上坐满了二十几名游客,船夫在船头轻轻的一摇橹,祁月感到背后有人推了船一下,船就摇晃着离开岸边了。刚刚进入到水中几米远,那摇摇晃晃的不稳定感就变成了一种动人的刺激,祁月消除了心理的恐惧愉快地把手放入了水中。水是冰凉的,那带起的水花像水晶一样有着透明的光感。而晃动着涟漪的水面,祁月觉得它的颜色像极了自己脖子上的橄榄石吊坠。因为陈曦对她脖子上的项链总是爱不释手,祁月也将这水面用相机拍了下来,她觉得这荡漾着祖母绿色的碧波陈曦肯定也会非常喜欢的。 女导游看上去和王懿同龄,大约是二十岁左右,她轻盈的从祁月的身边走过时祁月只看了她脸的一个侧面,便觉得她肯定是个美人了。导游穿着红色土家族的民族服装,七分长的衣袖伸出了一条修长的胳膊。她刚到船头冲着游客们坐下,就开始介绍起这次漂流的溪水来。虽然她的普通话还是夹着地方话的尾音,但是纯净的音色却弥补了这不足,说出的话就像是回荡在山谷最后一遍的回音,清澈温和。她的肌肤微黑,没有一点儿粉饰过的痕迹,呈现出了自然的健康。 祁月想这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但觉得自己从声音到肌肤都没输给她,因为如果自己生活在城市里若也是如此就有些显得矫情了。可她确非常羡慕女导游富有光泽的长发,她想陈曦喜欢把自己的项链在手指上绕来绕去却很少碰自己头发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头发特别干枯。 祁月一路上把任何印象深刻的人和物都用相机拍下来,但她不想拍下这个这个美丽的导游,因为她怕回去后这张照片被陈曦看见。祁月觉得陈曦那怕只是看到照片开玩笑赞美导游的容貌,自己肯定也接受不了,而陈曦又会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然后两个人就又会陷入冷战似的的状态之中。那影展时的压抑,对于祁月来说一生都是块伤疤,所以她决不能再重复一样的事情。她想既然自己动起怒来情绪就不能自控,所以不如如此在事先就警觉起来。 木船进入了更窄的峡谷里,水越来越潜已经有巨大的石头露了出来。岸上早已经有三名纤夫在等待了,他们来到了船头接过了纤绳就开始在岸上排成一派拉着小木船继续前进了。船底偶尔发出与河底石头相碰的声音,每当这时船头的船夫就会用橹将船撑开改变它行驶的方向。湍急的溪水飞溅的声音越来越大,女导游说话不得不提高了自己的嗓门: “土家族的纤夫个个身体强壮,过去拉纤的时候都是光着身子,现在要注意文明可不行再这样了。小伙子们身上都有结识的肌肉,都像城市里的健美先生,肯定能给各位游客留下深刻的印象……” 经过导游的点播,祁月将视线挪到在前面拉纤的三名纤夫身上。他们露出在衣服外的身体都很强壮,尤其是小腿没有丝毫脂肪的痕迹,坚硬的肌肉就像是用石头雕刻后又抛光而成的。不过祁月还是觉得导游的赞美之词有些夸大做作,她想起了陈曦有些软的大臂,还有白净的胸脯,她觉得男人的身体没有污垢的结实中又不乏细腻才是最具有美感的。祁月喜欢躺在床上用手指尖在陈曦的白瓷一样光滑细腻的胸脯上轻抚的触感。那富有弹性的肌肉如漩涡一样的吸引力,总能吸引着她的手指在上面反复的挪动。为了不让陈曦觉得自己是个放荡的女孩,她总要借口说自己在上面画着图形,还要陈曦猜自己画的是什么。陈曦天生想象力丰富,说出来的东西千奇百怪总能逗得祁月发笑。 船到了最浅的溪流里,调转了船头就开始随水漂流了。祁月对于有惊无险的游戏从来不感到恐惧,所以没从顺着急流颠簸而下的木船里得到一点儿紧张刺激的快感。她用手抹去了溅在脸上的溪水,然后无意间在摇摇晃晃的船里看了眼静坐在船头的女导游。祁月惊奇的发现导游不说不笑时,双眉中间到鼻梁刚刚隆起的部分与陈曦同样的部位极为相似。 溪水不断的溅到祁月的脸上,她顾不上擦就一直盯着导游的脸。她发现这个导游只要一说话眉毛稍稍的翘起就不像陈曦,可是一静下来那个不大区域却和陈曦同样的部位除了颜色就是完全相同的了。 祁月看这张脸看得久了,就拿起了相机在导游静坐着时给她拍了张照片。但她通过相机的取景器只能看到导游双眉之间的时候,就觉得还有某个人这个部位长得也是如此。而且这个人的形象在她的脑子里几乎出现,而又一下子突然消失掉了,这样的反反复复使祁月的好奇心更加的强烈了。 终于那个神秘的人物像从远处慢慢的走近,祁月马上就要看到她的脸了,这时祁月先领略到了压抑的心情,之后便恍然大悟的想起这个人便是安心。 祁月第一次仔细的观察安心的脸是在影展前在小教室里制作完像框离开的时候。那天安心的美丽也如今天的这个导游让她觉得吃惊,只是那天心里的骄傲情绪使她根本没有把安心的美丽当回事。 祁月没想到那天安心的模样会悄然在自己心里留下如此深刻的记忆。这间接发现陈曦和安心双眉之间的相似,像两块巨大的磁石在祁月的心里重重的撞击在了一起,然后就变得异常的沉重。她头脑仿佛回荡着几群鸽子的鸽哨声而嗡嗡作响,而后心中的暴躁使她的头脑都有些不清醒了。 祁月只知道紧紧地抓住船舷,睁着的眼睛和闭上了一样视像则是完全是来自她的心里。她担心陈曦或者安心有任何一方发现了这个细节,尤其是陈曦心里本来就特别迷信这种需要用想象来建立起联系的东西。如果陈曦是发现了他和安心双眉之间长得相似才对安心动心的,也同样让祁月的心里充满怒火,因为这无疑是种危险的隐瞒。祁月特别生气于这个眉毛的夹角,安心长了男人的容貌还算是个漂亮的女孩更让她无法忍受,她气急败坏的觉得如果这鼻子流满了鲜血她心里才会觉得舒服。 结束了漂流她没用任何人扶着就上了岸,刚一上岸就脱下救生衣直接反手仍回了木船里。 王懿看出了祁月不悦的情绪,等中午吃饭时小声对祁月说: “你怎么啦?谁惹着你了吧?” 祁月这时的心情已经稍有缓解,但心里还是像是缠绕着结成死结的疙瘩,她知道自己这种易怒的脾气不好但就是又很难控制自己,所以根本就没心情去搭理王懿。 中午吃完饭,陈曦坐在返回北京的汽车上给祁月发了短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北京,而他迟迟没有接到祁月的回复。 安心和萌萌已经在上午坐火车返回北京了,这两天陈曦和魏亮所出来表现出来的旺盛精力,都随着两个女孩上了火车而消失殆尽了,他们很快靠在各自旁边的车窗上就都睡着了。 魏亮的爸爸为了使自己不至于犯困,就在汽车里放着节奏激烈的音乐。陈曦受这个音乐的影响很难睡踏实,心里怦怦的跳着联动起的呼吸也都紧张急促。魏亮的爸爸每次在高速公路的服务站停车上厕所陈曦都知道,他也想去但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然后意识又会随着睡眠慢慢的进入黑色的深渊了。这种半睡半醒魂不附体的滋味并不好受,最后还是祁月发过来的短信息将他彻底的唤醒了: “对不起,刚才因为点儿事没有给你会信息。我明天晚上的飞机回北京,后天早上咱们在学校见吧。我以前对你发脾气,是一时的冲动,你不许真的生气啊。因为我是真的爱你,就算是生气也是假的。我生气的时候说是就是不是,说不是就是是,你要记住,好吗?” 陈曦:“我说过会呵护你一辈子的,就算是星星都落入大海里也是如此,让你快乐是我的准则。你怎么啦?要说这些?” …… 陈曦想起了那天晚上第一次和安心单独在海边散步的情景,那明亮的繁星纵横交错在天空里,好像距离深色的大海并不遥远。那天说的话他也铭记在心,他要永远的和祁月相爱,也要永远的对安心好。 这两天和安心相处的使他感到莫大的幸福,他心里反动的毒素也就这样得到了温热,而死灰复燃起来。他不善于理性思考的头脑,继续着年轻人“信”的错误,他相信祁月对自己的爱是永远的,也相信安心会善解人意的适当的报答自己对她的想念。 幻想的未来过于美妙了,所以质疑它需要冰冷的理智和勇气,翩翩陈曦的神经又完全是理想化的。那夜到现在他只能想到一种残酷的未来,那就是满天的星星都坠落进了大海里,自己的生命被海啸吞吃掉。星星是一颗颗如雨滴一样倾斜的进入大海里的,海立刻被渲染成了金银两种颜色,那被激起的巨大的浪花如蓝水晶打造出的巨大花瓣,然后一朵朵水晶花都炸开在金波银浪中。这仿佛受了神灵的点播而在脑里产生的幻觉,让他觉得甚至是死也是极度绚美的。而现实中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的感情或者未来存在着末路。 正文 第十章 虽然已经和安心说好等回到学校以后就形同陌路,但陈曦觉得安心已经有些喜欢自己,所以和自己装不认识绝对不是安心本来的意愿。为了不对安心造成伤害,陈曦决定应该尽量避免这种尴尬的相见,于是十一长假结束的第一天,他提前半个小时在早上七点半就骑车到了学校。 陈曦找到了学校里开门的师傅,帮他打开了教室门。教室里空无一人,显得比平时要大得多,陈曦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突然对教室里充满了陌生感。天空是纯净的兰,阳光很明媚但一点儿都不刺眼让人觉得舒服。陈曦过去上课经常关注的树叶连背光的一面也是光亮的。看到了这些已经熟透了的杨树叶,陈曦很快就联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第三年目睹这些叶子变黄脱落了,于是心里就升腾了一股回忆往昔的情绪。头两年,陈曦在中专里虽然幼稚但却自得其乐。而在今年的由春至秋陈曦一直荒废的感情全都涌现了出来,到了现在他感觉自己成熟些了也不再盲目了,经过了痛苦而得到的结果是超越了幻想的完美。 祁月很难在心中藏住事情,在电话里陈曦的追问下她就把三峡买回的那对石头详尽的给陈曦介绍了一遍,甚至还把附带的“三峡奇石介绍”的说明书一字不差的念完了。祁月觉得自己的描述要比这对石头精彩得多,所以怕陈曦见到这对石头会失望,就有些后悔自己耐不住兴奋的性格了。 由于马上就要上课了,祁月小跑着进了教室。刚进教室她就对着陈曦甜甜的笑了一下,并指了指自己的书包示意自己带了那对石头,然后就伴着上课铃声坐到了自己靠窗户的座位上。 班主任和影视文学课的老师一起出现在了教室门口。班主任刚刚说了几句纪律问题,魏亮就半鞠着躬带着一脸的歉意从两个老师的身后挤进了教室里。魏亮这时候进教室的习惯和上课铃一样的准时,班主任没有再说他反而表情严厉的指了指教室后面正小声说话的其他学生。 李博是在课程已经进行了几分钟之后,才慢悠悠的被班主任护送到了教室里面。李博改不了迟到的毛病,班主任就习惯性的每天都用心良苦地把他送进教室来,用自己的行动来弥补李博对任课老师的失礼。班主任刚刚离开,李博就和坐在旁边的魏亮小声嘀咕起来。聊着聊着,李博还不时的回头对着陈曦露出表示惊讶的笑容。陈曦知道魏亮不会把安心也同去北戴河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告诉李博,所以心里不但不担心反而也觉得好笑,因为李博肯定是听到了魏亮和萌萌过夜的事情才会如此兴奋的。 陈曦觉得初春半明半暗的树叶就像是昨天刚见过一样,可以特别清晰的浮现在脑子里,而今天教室外的树叶已经显得特别的成熟了。天空比那个时候颜色纯净多了,教室的窗户也干净得透射着光亮的斑。虽然坐在同一个教室里,陈曦的心情却和景物交织在一起感染到了乐观和积极的情绪。 祁月坐在窗户边接受着明朗的阳光的照射,更显得清新可人了。虽然她还是像小姑娘一样活泼,但在与周围同学小声说话时来回转头的动作已经不像跳动的小水珠一样浮躁了。陈曦开始还认为是自己的心情在作怪,可后来看久了就相信祁月真的是变成熟变得端庄了。他为自己的女朋友如此可爱感到很满足,想到临班还有楚楚动人的安心愿意做他一生的知己,陈曦心里就像是汹涌着海水一样幸福感都积聚到了满心荡漾的程度。 陈曦的座位是挨着墙壁的最后一排,与祁月的距离几乎是教室里离得最远的,他就用手机发短信息和祁月聊了起来。陈曦每发完一条信息就立刻把视线转移到祁月的身上。祁月把手机端端正正的摆在课桌的右上角样子就像是对着手机进行着感恩的祈祷似的,手机一旦震动她就快速的把手机抓过来,然后看着手机屏幕笑着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陈曦恍然大悟的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带给祁月的快乐,于是心里的幸福感更加的荡漾了,就好像是进入到了一个轻舒曼卷的每个音韵都是幸福的音乐之中。 祁月对陈曦的要求向来都是百依百顺的,陈曦让她把那对石头通过同学给自己传过来,祁月就放弃了把它们当面给陈曦的念头,于是就把自己叠的装着石头的纸包夹在作业本里传到了陈曦的手里。然后祁月就把头枕在胳膊上,看着陈曦打开作业本。 陈曦打开作业本,发现了里面装着石头的黄色纸包。纸包是用带卡通绵羊图案的信纸精心叠成的,长方形的边缘被折得棱角分明,背面信封一样的三角形开口被一小块硬质的银色贴纸给粘住了。陈曦不忍心马上将这个叠得精美的纸包拆开,就对着阳光像看X光片一样看到了里面有形状相同的一对石头。 陈曦轻轻的将贴纸的一头取下,将两块石头倒在了手心里,然后就将纸包放在了课桌桌面上。 陈曦富于幻想的心对这块石头表现出了更大的热情,如果事先没有祁月的介绍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把它们看作是一对情侣。它们相同的形状但不同的纹路,就像是相爱的男女的嘴唇,是天作之合的默契与美妙。它们可能是千里的相会,也可能是为了爱情的私奔,还有石头本身的坚固和朴实无华处处都是可以幻想的象征了爱情的曼妙精华。 陈曦现手机的挂绳是从安心那里硬要来的安心绣的带海豚图案的十字绣,陈曦把它取下来放在纸包里用贴纸封好。然后把祁月送给自己的这对石头挂在了手机上,然后举了起来给祁月看了看。祁月开心的笑了,由于笑的止不住她就把头扭向窗了外。 零三年的十一月九号是陈曦的十八岁生日,刚好是个礼拜六,他就约了祁月、魏亮、李博中午到他家吃午饭。早上一起来,陈曦就细心的收拾起了自己的屋子。 这些天陈曦为了找到成就感,就把复习高考的书籍全部都堆在了写字台上。将写字台上的书放好后,他就顾虑起写字台上了锁的抽屉来。祁月这一个月和陈曦在学校一直是形影不离的,过于平静的生活反而让陈曦觉得有些不安。他担心祁月会要求自己打开这个抽屉,于是就把里面十一长假在北戴河拍的照片取了出来,藏在了自己家的阳台上。 在一本陈曦最常看的参考书里,还单独夹着一张他和安心的合影。这张照片之所以要单独拿出来,是因为陈曦觉得它拍得如古典主义的绘画作品一样构图、色彩细致得都无可挑剔,而自己和安心表现出的安逸、自在、快活好像就是洛可可艺术中的人物,总之陈曦一直就把这张照片当作一张由绘画大师用漫长描时间画出的油画作品来欣赏。 画面中的陈曦和安心在亭子里相对而坐,背景是日出的大海。安心背靠在一个亭柱上,双手握住曲起来的膝盖,无论是腿还是胳膊都显得妩媚修长。长长的头发了遮住了她扭过来的脖子,眯起眼睛的微笑将脸上的所有线条都调和得特别柔美。陈曦坐在她的对面,放在身后支撑住身体的一条胳膊和落在地上的双腿像是大理石柱一样显得光滑坚硬,炯炯发亮的眼珠像是阳光下的黑珍珠荡漾着光泽,扭向画面的脸与安心微笑的表情很像并且充满了幸福的情绪。单单看两个人的脸,就像是结婚照中的新郎新娘一样心有灵犀。而他们身后日出的光泽和大海的层层波浪只有退其次的单单是两个人的陪衬,使本来就耐人寻味的画面更加的让人爱不释手。 这张照片是一个晨练的老太太帮忙给拍的,当时相机闪光灯一亮陈曦就不对它抱什么希望了,但照片一冲洗出来陈曦就特别希望能送给安心一张,他觉得这是可以让安心相信自己对她的那种无私的感情的证据。 他相信这张美轮美奂的照片如果旁人看了也会为之吃惊,更何况是安心了。但这一个月里可能是种默契,陈曦和安心把有可能和对方相遇的时间给错开了,陈曦只是在路过表演班的时候能望见她,所以送照片的事情就一直这样搁置了下来。 这张照片陈曦晚上在学习的时候已经临摹过很多次了。每次看,每次画,他都觉得是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向自己传达着什么信息,所以才会诱使着他经常再把这张照片拿出来。今天可能是借着日光看的缘故,陈曦看着这暖色的照片觉得有些奇怪,里面的色彩与自己和安心对坐的姿势过于的和谐了,觉得它像是自己看过的《圣经的故事》里的带着某种寓意性的图画而心里紧张到了剧烈心跳的程度。 这种莫名的紧张情绪,使陈曦没有把这张照片也放在阳台上,而把它夹在书架里自己小学时读过的一本叫《诸葛亮智圣人生》的书里,他觉得这本小书自己都不会碰到更何况祁月了,但小心起见他还是把书放在了书架最靠里的地方。 坐在沙发上等祁月他们来的时候,陈曦的心情像是被重重的击打过一样,仍旧是持续着异样的感觉。他想安心肯定不能承受这种莫名而来的恐惧,所以又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张照片送给她。 祁月、魏亮、李博将近中午时一起到了陈曦家。魏亮和李博一起送给陈曦了一个藏银的烟灰缸做生日礼物。祁月没有在当时就给陈曦生日礼物,陈曦知道她肯定把礼物装在双肩背书包里了。这是两个人自恋爱以后第一回有个人过生日,陈曦平时就喜欢在纸上把平常的事描绘得灿烂,所以对祁月这种刻意营造的浪漫也是满怀着期待。 陈曦和祁月的关系,陈曦的妈妈其实已经有所察觉。陈曦上中专以后虽然对祁月暴躁的脾气看不惯,但还是喜欢祁月可爱的模样和开朗的性格。在学校陈曦不能把这种情绪释放出来,就在家吃晚饭的时候总是断不了提起祁月。虽然说的全是祁月的不好,但陈曦做警察的妈妈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儿子对这个叫祁月的行为有些反动的小姑娘有好感。后来陈曦到祁月家去做照片以后,就在话题里把祁月省去了,整个人也变得乐观积极了。尤其是后来魏亮和李博在到家里来的时候祁月也总会跟着,四个人毕竟都是孩子他们有所掩饰的眼神,将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暴露了出来。 但这就只是猜测,而且陈曦对高考表现出来了极大的热情和乐观向上的情绪,使陈曦的妈妈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去插手儿子恋爱的事。她也担心一旦去管理,陈曦反而会有逆反心里。 另外陈曦的妈妈从心里也非常喜欢长得漂亮而且特别敢说话的祁月,觉得这正好弥补了陈曦性格内向的不足。她有时旁敲侧击的从陈曦的那里打听陈曦和祁月的关系遭到陈曦的反感后,就会自言自语的说上一句:“我知道你可没这本事。人家祁月长得那么漂亮,人又机灵,家境还好。你看你整天无精打采的,人家怎么可能看上你呢……” 祁月这次刚到了陈曦家,就进厨房去帮陈曦的妈妈做菜了,而陈曦妈妈也没过多的推辞。祁月和陈曦已经约定好半年后一旦考上大学,就向家里坦白他们的恋爱关系。陈曦听见厨房里发出的笑声,隐约感到了半年之后的幸福,他觉得自己的存在终于给家里到来的欢乐,于是对于准备高考的热情就又更加的高涨了。 午饭准备好摆在了桌子上,陈曦的妈妈就知趣的出去了。吃饭时祁月特别近的挨着陈曦坐着,而且还像这屋子里的女主人一样从厨房里往出端东西。祁月所有的心思都在陈曦身上,而陈曦也和她微笑呼应着,这多少让魏亮和李博心里感觉有些别扭。虽然他们都明白陈曦和祁月的结合是个维持四个人友情的最好结果,但此时的感觉却像是换上了电池的手电发出的强光让人感觉难以适应。 其实中专的三年时光刚刚过去三分之二,但他们四个人都觉得彼此建立起来的如蛛网一样密切的关系正在一步步的肢解掉,所以每次的聚会都像是履行仪式一样心情觉得庄重而复杂。尤其是陈曦、魏亮、李博三个人他们在中专里以一个小的团体存在着,不光是因为祁月的介入,也由于半年后高考过后的不同去向,让本来直率的他们都感到了难以言说的惆怅。吃饭的时候就好像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息一样所有的人都显得一心二用。而陈曦和祁月正进入到恋情逐渐公开化的兴奋之中,也根本没有心思去消除朋友之间的这种距离感。 陈曦的家里是绝对不允许有酒精出现的,没有酒这顿饭倒到吃得干净利落。李博从王佳远、唐骢那里借了电子游戏的尖端产品NGC,由于他家电视的视频接口不够,刚刚吃过蛋糕他就把游戏机接在了陈曦家的电视上玩了起来。魏亮不愿意介入到陈曦和祁月两个人的谈话里,就和李博玩起了对战的游戏。 祁月想给陈曦的妈妈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所以吃完饭就在陈曦的帮助下收拾了起来。客厅收拾完后,祁月就一个人到厨房去刷碗了。 陈曦和祁月恋爱将近有半年了,祁月变得成熟端庄让陈曦心里觉得特别的满足。看了一会儿魏亮和李博玩游戏机,他就到厨房去看正在刷碗的祁月了。 祁月站在水池前,两条小臂露出在被挽起的白色薄毛衣外面显得白皙而稚嫩。祁月转过头来对陈曦微笑时露出的笑脸,像是洋溢出了一股芳香醉人的气息,顿时就让陈曦觉得从心到身体都松软了下来。他走过去,从后面将祁月抱住,双手在祁月露出的胳膊上反复的摩擦着。仿佛就只有将无形的爱意转化为这种有形的爱抚,突然六神无主的神经才能有所着落。 祁月一下从这轻轻的抚mo中达到了迷醉的程度,心里仿佛伸出了无数的触角遍布在身体的任何部位,她迫切的渴望感到这醉人的瘙痒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两条胳膊而是整个身体,于是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子闭上了眼睛。 陈曦习惯性的就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祁月的薄唇上。来自祁月嘴唇的湿润柔软让陈曦感到全身像是溺在了水里,双手不由得就像是在寻觅着可以救他的物体似的在祁月身体上摸索着。最后他一只手放在了祁月的下巴上,另外一只手放在了祁月的胸脯上,而这时的嘴唇就仅仅是一个轴心的作用了。 祁月喜欢陈曦嘴唇到两只手都表现出的粗暴忙乱,她感觉身体像是瘫痪了一样,微微的痉挛一样的感觉让她有着在水中漂流一样的快感,之后她就把胳膊伸进了陈曦的上衣里紧紧的抱住了陈曦暖暖的后背。接吻结束了,但心里却似烈火被煽动着而对对方的身体有了更大的yu望。陈曦眯着眼睛看到祁月有些放荡的眼神,心里一下就难以自控了,然后就拽了祁月一把。祁月心领神会的和陈曦穿过了客厅,进到了陈曦的卧室并把门给锁上了。 陈曦由于感情上古怪的洁癖情绪,他对性有意识的克制着,而祁月也多少有点性冷淡,所以将近半年的恋爱里两个人zuo爱还是鲜有的。但对于两个人来说,这几次经历确实都到了让他们刻骨难忘的程度。这次也是如此,今天是陈曦的十八岁生日,而且两个人都是那么的忘我。陈曦抚mo着祁月胸前的项链,感受着祁月嘴里嘴里温柔的气息,躺在床上就想这么入睡了。最后还是祁月催促着他穿好衣服,提醒他魏亮和李博还在客厅里打游戏机。 等两个人一起把床回复了原样,祁月就让陈曦自己先出去,然后把给他生日礼物在屋里的某处藏好再叫他进来找。陈曦担心和安心的合影被祁月发现开始迟迟不出屋,后来追问出祁月给自己的礼物是个有厚度的钥匙链,才放心的到客厅去了。 祁月为了不让陈曦偷看,把他推出屋后顺手就把卧室的门给关上了。 祁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给陈曦准备的礼物:十字绣的钥匙链。祁月对这种当下流行的但特别需要耐心的手工艺品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是觉得亲手一针一线的绣出来的物件可以表达自己对陈曦的用心。她白天怕陈曦发现不敢绣,晚上在自己卧室里绣怕被父母发现也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有几天晚上是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绣下去的。十字绣的图案是一对穿着婚纱的卡通男女,外面套了个粉色的丝带一样的心型,祁月觉得陈曦肯定会喜欢。 祁月并不急于找到藏钥匙链的地方,而是漫不经心的观察起陈曦的卧室来。她在屋里缓慢的挪动着脚步,任何一个小的物件她都会用手摸摸。仿佛经过这样的触摸会留下自己的什么无形的东西,或者可以把陈曦的什么无形的东西带走。她觉得陈曦像小姑娘似的把屋里的任何东西都摆得很整齐,所以她就傻乎乎的在脸上荡漾起了微笑。祁月打开了陈曦的音响,放出的歌她很熟悉。她将CD退了出来,发现是张信哲的《宽容》。这张专辑她上初中时买过,所以特别的想听,就又把CD放了回去还将音量给扭大了。 她发现了放在窗台上的白色咖啡杯。咖啡杯洗得很干净,白瓷的表面显得特别的光洁。她把咖啡杯拿在了手里然后还捧起来闻了闻,她觉得陈曦就是如此是个极富生活情趣而且特别干净的男孩。 她把钥匙链扣在了咖啡杯和它的托盘之中。然后又从背包里拿出了十一长假时在重庆、湖北拍得照片,想按照原先的计划把它们夹在陈曦书架的书中给他当书签用,让陈曦以后看书的时候会觉得温馨。 陈曦书架里的三十多本名著,全都是他上初中时为了在父母面前逃避学习读的,上中专以后就基本上再没动过它们。每本书充当书签的东西也都不一样,有糖纸、叶子、贴画、钱……这些东西恰恰勾起了祁月对初中时代的一些回忆,于是就像是打开宝藏一样一一的将这些书翻开了。 翻了十多本,她觉得不能让陈曦等太长时间,就准备把自己拍的照片插入书中了。她正踌躇着用怎么顺序插入这些照片的时候,看到了书架的边上有本叫《诸葛亮智圣人生》的黄色书脊的小书。正好她的照片中有一张是在三峡拍的白帝城,白帝城里面刘备托孤诸葛亮的故事让她印象深刻,于是祁月就准备把这张照片夹在这本书中。 书很薄而且夹在了书架的木板和另外一本硬皮书的中间,祁月把它抽出来的时候手指还被压得特别疼。由于用力过大了,祁月捏着书脊把它抽出来时,里面夹着的陈曦和安心的照片就飘落在了地上。 照片坠地时一抹的黄色中还夹带着冷蓝色,显得特别的光鲜亮丽。祁月对陈曦的卧室充满了亲戚感,所以就蹲在了房门和书柜的角落里看起这张晃一眼就觉得很漂亮的照片来。 颜色过于绚烂的画面,开始让祁月也觉得照片是翻拍的油画。等意识到上面的一男一女是陈曦和安心,头脑就立刻感到天翻地覆一般的晕眩。照片上安心和陈曦表情的超越凡人似的默契,让祁月的脑子里出现了陈曦和安心做着性事的想象,然后她的一只手就把这张照片揉成了一团。 爱与恨的转化往往凝结在比一面、一线还要小的一点上,祁月的头脑刚刚清醒就发现自己的无名指被照片的边缘割出了血,然后就控制着晕眩站起来拽开房门将揉成一团的相纸冲着陈曦狠狠的扔了过去。 陈曦看到打在自己胳膊上而在地上弹动的相纸,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也在一瞬间就知道,自己的一切就此也都如这折皱了的相纸一样不可能在恢复原来的平整。 祁月就立在门口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发出声音,她剧烈的摇着头眼泪夺眶而出,然后几缕头发被浸湿贴在了哭红了的脸上。陈曦知道祁月现在是彻底的被激怒了,于是伸出两只胳膊手势像弹钢琴一样随着自己话的上下动着,他说: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是陪魏亮去海边,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安心也陪萌萌一起去了。真的,我是怕你误会,才没告诉你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陈曦觉得是这张照片过于的奇妙了,使得自己的任何辩解和它给祁月的幻觉相比都是无力的。于是他就觉得祁月的耳边萦绕了一道能隔住任何声音的墙。客厅电视机发出了浮躁的游戏音乐,陈曦的卧室里是带着重低音的音响发出的音乐声,这两个声音仿佛是两种对立的化学元素让屋里弥漫着将要发生爆炸似的气息。 李博虽然觉得自己是四个人里的老大哥,但看到祁月精神崩溃一样的情绪,他被震慑得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出来劝架。他把地上揉成一团的照片展开看了看,就觉得上面陈曦和安心的表清不可思议的亲昵,所以难怪祁月愤怒到了这样的程度。李博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一时间也不知所措。他也在心里埋怨陈曦和魏亮把带着安心去海边的事情一直瞒着他。他不想生自己两个朋友的气,但心里就是不能自控的埋怨,感情的天平也倾向了孤立受气的祁月的一边。 魏亮以为祁月一直是信赖自己的,所以在祁月哭泣所发出的抽搐刚刚减弱时说:“对不起,是我的不好。不应该安排安心陪萌萌。你相信我,他俩真的没什么。” 祁月站在原地丢了魂一样,呆滞的像是根本没有听见魏亮所说的话。这时魏亮拿过了李博手里的照片,他看过这张照片后就觉得刚才自己所说的话是多余的了。 后来祁月的这种沉默更显得可怕了,使得陈曦、魏亮、李博身体都像疆住了,不敢对祁月有一点点儿的刺激。 陈曦感到了沮丧,他了解祁月的脾气,知道事情再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他低着头听着稍有动静,祁月拿了书包穿好了鞋,轻轻的打开客厅的门快速的跑下楼去。这声音是那么的和谐动听,但却是祁月用优雅的离去在陈曦心里割开的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第二天为了帮陈曦给祁月道歉,魏亮和李博都比平时早到了学校。上第一节课之前,班主任在班里说祁月发烧请假不来了。听到了这个消息,陈曦马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昨天祁月把手机关上了,陈曦给她家打电话祁月的妈妈又说祁月生病睡觉了,于是陈曦就一直在给祁月发短信息,希望她开机的时候可以读到自己的一片苦心而回心转意。 夜里十二点陈曦还在小区里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两张手机充值卡。一段段感情深刻的文字发出去后,他总觉得是祁月在考验自己而故意不回复,所以就一直在不间断的发。等蛋黄一样没有形状的太阳露在小区其它楼楼顶的时候,陈曦情不自禁的掉眼泪了。这是他一生第二次默默的掉下眼泪,同样是在日出时分,同样是一夜没睡。当心里像受了委屈一样眼泪难止的时候,陈曦悟到自己所经过的爱情存在着事先无法预测的因果关系。他觉得自己疯狂的爱上了安心的优雅,是因为不满祁月的浮躁举止的原因。然后类似这种因果关系的假设,陈曦都觉得可以成立,于是他便因为相信宿命而更没有勇气面对问题了。 陈曦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个上午,中午和魏亮、李博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冷风飕飕的反而让他觉得舒服。魏亮和李博的心情虽燃没像陈曦一样抑郁但也都不好,学校外面王佳远、唐骢带着一帮人和他们打招呼,陈曦低着头走了过去,魏亮点了下头,李博也只是强装着笑了一下。 刚拐过第一个胡同口,他们三个就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在追一个偷了手包的小偷。陈曦见状立刻去追小偷了,魏亮和李博就追在了陈曦的后面。小偷回头看到多了三个人在追自己,就吓得把抢过来的手包仍在了地上,失主不再追了可是陈曦仍旧是穷追不舍。景山周围的胡同并不算宽,过路人听见有脚步声就立刻站在路边,然后观望着这场激烈的追逐。李博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绕到了胡同的另一头,小偷看前面有人堵着后头有人追着,情急之下就转身跨进了旁边的一个四合院里。 小偷进了院,陈曦知道这种院落就只有一个出口也就放心了,进院门几乎是不慌不忙的走进去的。四合院里合住了好几户人家,中间的院落已经被改造的只能算得上是个过道了。小偷被困在里面见到追他的人进来了,就跪在了原地说:“大哥,绕了我吧。我也是没办法……” 陈曦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拎包的惯犯,于是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是在原地喘着粗气调匀着呼吸。就如刚才被冷风吹着觉得舒服,对于陈曦来说身体上受折磨反而会让他心里的抑郁感减弱些,他觉得此刻急促的呼吸也是畅快的。 陈曦平时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今天突然抓起小偷来,魏亮和李博都觉察出是陈曦心里的郁闷所导致的,就默不作声的等着看着他如何处置这小偷。小偷却以为这三个学生的沉默是他们好糊弄,于是就故意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我妈在医院看病,没钱治……” 小偷的话还没说完,陈曦就打断说:“站起来!” 小偷刚刚站起来,陈曦充满力量的一拳就打在了他的左眼眶上,小偷正晃晃悠悠的时候右眼又挨了陈曦一拳,而第三拳就直接挨在了鼻梁上。小偷在原地半转着圈,几乎摔倒的时候用手扶在了旁边的水龙头上,然后鼻血就一滴滴的落在了水泥砌成的水池中慢慢溶解掉了。 这时院子里的住户都出来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热闹,甚至还有个中年男子端着一碗面条在边吃边看。 陈曦他们平时打起架来下手就狠,今天对方是个小偷,陈曦泄恨的心里就更加的肆无忌惮了。他用尽力气身体腾起来踹了小偷的前胸一脚,小偷先向后仰了一下然后身体再向前倒在了地上。李博耐不住自己顷刻间就会变得狂躁的性格,上前去就和陈曦一起在小偷的全身用力乱踩着。等小偷来回滚动的身体和嘴里的求饶声都失去了力气,陈曦也觉得有些乏味了,于是他嚷了一句:“起来!” 小偷被打怕了就不再会动什么心思了,他刚用手支着地抬起了上身,就被陈曦冲着他肩膀和脑袋中间用力蹬了一脚而仰面倒在了地上。陈曦又嚷了一句:“快点!” 这回得小偷站起来的速度明显的快多了,等他刚站直了身体,陈曦便又蹬了他肚子一脚,使他跪在了地上。这时陈曦感觉四肢有些乏力了,可心里的狂躁还是有增无减。他看见水池旁边有个捡蜂窝煤用的形状类似钳子似的铁夹子,就弯腰把它捡了起来,然后反手向小偷垂下来的右手抡去。小偷的手挨了这下打,就疼得发出了让人心慌的叫声而弯下了腰。 正吃着面条的中年男子终于说话了:“行了,小伙子差不多了。再打就出事啦!” 接着院子里其他看热闹的人就跟着议论起来:“小偷是可恨啊!” “我自行车就丢了多少辆了。” “上次我买了二斤羊肉,就夹在自行车后座上,停车买瓶饮料的工夫就让人拎走了。您说缺德不缺德,钱到不是事儿,就是让人心堵。” “就该好好治治这帮小偷……” 魏亮也觉得这时候该压压陈曦的火气了,于是就挤到了陈曦的前面。他从一家借来笔纸,然后让小偷用被打的手写保证书。小偷笔掉了还几次,后来几乎是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捏着笔写了:以后不偷了。 然后魏亮又让小偷沾着鼻孔流出的血按了手印。后来吃面条的中年人带着陈曦他们三个人一起把小偷送进了派出所。相比之下小偷更惧怕警察,在派出所警察的暗示下他隐藏了自己被打的经过。陈曦、魏亮、李博三个人就在派出所里吃的中午饭。 下午上课的时候,陈曦就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背由于打人用力过大而肿了起来。他故意的活动着这只手让自己感到连心的痛,他想任何事要是都是如此打一架就可以解决就好了,因为来自身体上的痛苦要比现在心里上的痛苦容易承受得多。陈曦将目光转移到了祁月的空位上,然后又看看窗外树叶将近掉光的树杈。他在纸上画了一片叶子,然后用笔将叶子的一半涂成了黑色。整个下午的课他就这样心情沉重的在不知所思中过去了。 下午电视台里来了摄制组专门采访陈曦、魏亮、李博中午抓小偷的事迹,所以刚刚打过下课铃,在校长的安排下其他同学都立刻离开了教室。陈曦、魏亮、李博就在教室里接受了采访。 当天晚上魏亮在家刚吃过饭就被萌萌用电话叫了出去。在陈曦家和魏亮家所在的两所大学中间的天桥上,萌萌告诉了魏亮下午发生的事情:放学后,就是在陈曦、魏亮、李博接受电视台采访的时候,祁月带了几个外校的人把安心带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安心倒是没受到什么皮外伤,就是头发被剪了个稀烂。 魏亮听了当时就有些火了。而萌萌解释说是打人的是祁月所以不能报警,然后她自己一直在安心的宿舍呆到现在。 魏亮不敢再往天桥的另一端走了,因为他了解陈曦感情用事的性格。他觉得如果现在让陈曦知道这件事那么最后肯定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魏亮想这件是绝对不能现在让陈曦知道,于是就在天桥上用手机给李博打了电话嘱咐他无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都别把这事告诉陈曦。然后他又给路子打了电话,也同样嘱咐了他一遍,并且让他再去嘱咐表演班的其他人。最后他又给祁月打了电话,祁月在电话里一直哭,说自己想把陈曦等出来但没等出来才出了这样的事情。然后祁月在电话里哭得更厉害了,还一遍遍的自言自语的说:“我知道陈曦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听到祁月的伤心哭声魏亮就承诺一定处理好这件事,然后劝了祁月几句才把电话挂吊。 魏亮打完了这个电话,身子就像是瘫痪了一样靠在了护栏上。萌萌为了安慰他而靠在了他的怀里,也被他一把给推开了。魏亮觉得自己像个漏斗一样,正在收集所有人身上的罪责。他属于有问题迎刃而解的人,而那善于思考的头脑也在一时间被僵住了,反而一次次的陷入了如果祁月还没有对安心动手的幻想。 第二天早上陈曦到了学校,听说魏亮也请假说感冒而没有来上课。而他每次下课经过表演班都发现安心不在座位上,等中午他终于鼓起勇气去表演班去找安心却得知安心也没来上课。他发短信给安心一直没有得到回复,陈曦感觉事情有些奇怪然后不祥的预感如麻绳一样将他的心越来越紧的勒住了。 下午刚放学陈曦就给魏亮的家里打了电话,而魏亮接电话的语气和往常一样,这让陈曦的紧张情绪多少缓解了一些。然后魏亮说自己是装病,还说在家呆着没事想见见陈曦。陈曦也正好想他谈谈自己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于是就和魏亮约好半小时后在自己家大院里的主席像下面见。 陈曦刚进了科技大学的院门就见到了魏亮,然后两个人就向主席像底下的长椅走去。路两旁的淡绿色的草坪上落满了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落叶的形状围成了一个圆,就像是一朵大的向日葵花。没有人坐过的长椅上也落满了银杏叶片,陈曦用嘴吹了吹,却有一片叶子的茎和长椅的木纹缠在了一起怎么也吹不下来。于是他把这片叶子捏在了手里,和魏亮一起坐了下来。 固然陈曦的心里有极其不祥的预感,但是他的心态是逃避现实的,于是就自我解脱似的对这片叶子发表了评论:“这个叶子很有象征性,它是这么多叶子里最特别的。它夹在长椅上虽然姿态并不美观,但是这二者的结合本身就能让人产生联想。不管以怎样的形式存在着,有些生命就是如此不落入俗套。” 虽然陈曦的话有些神经质但正是魏亮想听到的,因为他想经过一个过程再告诉陈曦安心被打的事情,于是他就提出了相反的观点:“其实,所有的叶子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落不落入俗套的道理。如果按照你的比喻,那么应该是风安排了它们各自的归宿。所以有个造物主一样的东西,左右着不同生命的命运,这完全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安排。” “但是树上有那么多的叶子,风的选择肯定有它的必然性吧。因为任何叶子都是不同的,虽然它们都是看上去千篇一律的挂在树上,但经风这么一吹落下时都经过了长椅,为什么就只有这片叶子挂在了上面?因为只有它的纹路适合这个长椅。人也是如此,有的时候有宿命的存在,但不同的个性才左右了这个人的选择。就像是同样的岔口,人会根据习惯选择方向。所以有的时候人的命运是必然的,事情的因果也是有规律可循的,简单的说就是人的性格决定了他自己的命运。” “那你的意思是说人是自己的潜意识决定自己的命运?” “这么说也对。人在出生之日起他的身体里就隐藏着一种不能名状的力量,这力量主导着他未来的人生。这力量如果是反动的,那么这个人在人生面临选择时就会一错再错。就是说老天就是在人在娘胎里的时候给他注入了一种物质,就此安排了他此后的命运。真正有智慧的人,看透了这些因果,人生就不再有什么痛苦了。” 说完了这些话,陈曦就转动着手中的银杏叶片,而沉默不语了。魏亮转头观察了一下陈曦的脸,发现比以前暗淡多了。魏亮想陈曦现在的心里肯定是自己无法想象的脆弱。 但魏亮突然又有些嫉妒陈曦匀称的五官,尤其是如有一层溪水覆盖着一样显得清透的眼睛。魏亮觉得祁月肯定就是被这双洁净的眼睛所迷惑,在心里有了种种单纯的幻想,才使得她一直就没有看透陈曦本来曲折的心。 魏亮觉得自己也是陈曦这种带有迷惑性的眼神的追随者,他一直在隐瞒着和安心的关系,所以自己才会天真的把安心也带到北戴河去。以至于后来自己会默许他和安心几乎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单独在一起,所以才会有两人一起看日出时拍的那张照片。 而同样在沉思中的陈曦突然转过头来对魏亮说:“其实我也想找你出来的,我猜到了你在装病。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个忙,安心今天也没来上课,我的心里很难受。他班里的人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我觉得今天萌萌的表情也有些不对劲。你能托萌萌打听打听安心究竟怎么了吗?萌萌是她最好的朋友,有可能让萌萌到安心宿舍去看看吗?” 被陈曦这么突然一问魏亮就乱了方寸,于是就将实话全都说了出来:“我本来找你就是和你说这件事的。昨天咱们放学接受采访的时候,祁月带外校的人把安心给打了。但萌萌一直陪着安心,说安心没什么事,就是头发被剪了。祁月是等你出来没看见你,才做了这样的事情的。而且安心也没什么事,她一直没联系你就证明根本不需要你替她出气。昨天我给祁月打电话她哭得很伤心。我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了,而且祁月也后悔了,所以你得听我的,就让这件事情这么过去吧。” 陈曦听到安心被祁月带人打了,就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紧紧的闭上了双眼,在太阳穴部位挤出的皱纹还在来回的抽动着,就像全身的愤怒都已经积聚到了他眼睛的周围,然后扩散开来使得白的脸上都呈现出了生硬的红色。魏亮从来没见过陈曦如此痛苦的表情,他感觉现在陈曦就像腹中有把尖刀扎了进去并且在向下拉着,所以才会出现痛苦到了面部都会不停抽搐的程度。 而后陈曦猛的睁开了眼睛,眼睛也被面部的红给灼热了一样布满了交错的血丝。魏亮想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位一贯感情用事的朋友控制在原地,免得让他犯下什么疯狂的错误。陈曦也在尽力的克制着自己,他几次想离开椅子但又坐了回来,而心里像在被无数翻腾的一波加一波的浪尖刺痛着,这其中有对安心的怜悯、对祁月的愤怒、还有自责、如何挽救。他理不清头绪头脑陷入了一片混乱。 最后,陈曦用舌头舔了一下下嘴唇,瞬间收起了全部复杂的表情。他语气沉稳的说: “我该怎么办?” 这个临近冬日的下午天气特别晴朗,银杏树叶纸一样的透明,阳光穿过它们一道道的落在地上,隔扇似的光束打破了白昼的白,好像自然界的真理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 一向处事小心翼翼的魏亮,看到陈曦被感情折磨而痛苦的表情,心里感到了的面对问题手足无措的沉重。不过他又实在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就在接近天黑时一直把陈曦送到他家楼下,才不安的离开了。 近了家门陈曦就打开了客厅鱼缸的照明灯。他已经很久没有观察这里富有生机的世界了,鱼都是群体活动的,它们排成楔形游到鱼缸的一头再快速的折回去。虽然鱼的动作很简单,但陈曦却一直看着。他想这些鱼应该是不知道有大海,而且不知道它们是生活在鱼缸里。陈曦避开心里所有混乱的念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责任心、没有意志、没有理想,就只是在为感情而活着的人。而现在他痛苦的正是感情灾难性的破灭。 陈曦心里不存在着幻想,就变得麻木不仁了。他没有勇气面对以后的问题,他也想就此不去上课了,然后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等妈妈回来了,陈曦怕自己难以控制的情绪被她发现,就说自己去找魏亮学习而到外面去了。 陈曦惯于自我逃避的心,一直就没有描绘出魏亮所说的安心被剪掉头发的模样,在他的心里就只有个安心不会原谅自己的结果而已。他骑着车记忆着演唱会结束时那天的路线,找到了安心住的宿舍楼,然后坐在了黑暗中的草坪上。 陈曦觉得在这里倘若安心出现自己可以看见她,而安心绝对不可能看见自己。而实际的情况一整个晚上,陈曦一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进出进出宿舍楼的人。甚至他冷了想回家,都怕出去时会碰到安心,所以在草地上一直坐到了晚上十一点宿舍楼熄灯的时候。 陈曦的身体被冻得有些发僵,他站起来时用手扶了一下旁边的草地。草的表面特别的松软干枯,等他的手指碰到了草根部的时候便感到了湿润的柔软。这种隐藏着的勃勃生命力使他神经质的把手抽了回来,然后就感到了生命就将枯竭的悲切。 第二天祁月就出现在了教室里,往日的开朗已经彻底被她现在的忧郁所取代了。陈曦觉得现在爱恨已经扯平了,他怕心里的痛苦会有所加剧,甚至看都不愿多看祁月一眼。而后面的一个星期北京进入了冬季,随着一场大风的来临天气就骤然冷了下来。安心一直都没在学校露面,陈曦由于不敢面对问题就希望事实也可以帮他麻醉自己,所以不但不期待安心的出现反而对这一天的到来充满了恐惧。 星期一下午的自习课,班主任开了个短的班会,她说:“我和校长说了今年艺术类高考的红榜咱们班把开头给占下来。你们可都得给我争气,别再跟幼儿园的小孩儿似的了。表演班上学期从朝艺转过来个女生叫安心你们都知道吧?她是山东艺校来北京借读的。给朝艺上课的北京电影大学的教授觉得她有天赋,才又把她转到咱们学校来的。就是这么个的女孩儿,也不知道招着什么人了,上上个星期让外校的人截了把头发都剪没了。现在就只能离校回家了,也是,没有头发怎么考大学的表演专业啊。校长批准她离校时都掉眼泪了,一个挺好的苗子就这么毁了。你们都是爱惹事的人,千万……” 班主任的话还没说完,陈曦的情绪就难以自控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从教室后面冲到了祁月的座位前,拽起祁月的一只胳膊就把她连拖带拽到了教室的后墙前。祁月本能的用后背贴紧墙面向后躲着,这时陈曦的右手紧攥成拳头冲着祁月的脸就打了过去。祁月吓得紧闭双眼的同时嗓子发出了一生受到惊吓的尖锐叫声,而应着这叫声陈曦的拳头却只是擦着祁月的耳朵落在了墙壁的上面。 祁月由于受到了惊吓而在原地蹲了下来。有血从陈曦低垂的手背上流下来,刚好与祁月眼睛的高度相齐,顷刻间浓稠的血和这美丽的脸好像是建立起了某种无法抽开的关系,使得短暂对峙的几秒钟都如电影的慢镜头一样拉长了时间让人心里感觉异样强烈。 班里出过的事情五花八门,班主任并没有特别的意外,而是从容的对这魏亮说:“你去带陈曦洗手去,然后我抽屉里有创口贴,你们在办公室里等着我。” 陈曦刚刚的举动对还爱着他的祁月来说有着异乎寻常的震撼力。尽管陈曦拳头的力量来自祁月最仇恨的人,但仅仅是这炽烈的感情就让祁月感动,她的心被征服了,她觉得陈曦是一个十足的有情有意的男人。虽然哭泣使祁月全身麻木,等陈曦离开教室,她还是一鼓作气的站了起来忍住抽泣对班主任说:“朱老师,是我的不好。您别怪陈曦。”然后,她就故作坚强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在水流的冲刷下陈曦整条右臂都觉得有了渐渐麻木的感觉。等到了办公室贴创口贴的时候,陈曦发现自己的食指和中指与手背相连的关节处已经露出了乳白色的如凝固液体一样的骨头。然后麻木就开始渐渐复苏,他感到了右臂从手到肩膀都连带着疼痛直达心头,他突然觉得如果自己这胳膊就这么折了也就好了,也就算得上是对得起安心了。 班主任朱老师让所有学生继续自习,然后自己回到了办公室里。作为有三十多年教学经验的老教师,她大约判断出了事情肯定是由于复杂的恋爱关系引起的,于是刚进办公室她就让魏亮回班上了。 陈曦看到朱老师走近了,就坐着抬起头叫了声:“朱老师……” 朱来老师坐到陈曦对面办公桌前,然后微笑的看着陈曦,样子就像是在等待着陈曦反省自己的过失。 朱老师的眼角处长了笑与不笑都一样深的皱纹,她将近六十岁但眼睛永远都是炯炯有神的,每当教导学生时她就眯起自己的眼睛,慈爱的样子像是已经理解包容了学生的过错。陈曦一直给朱老师看着觉得很不好意思,就站了起来,然后说:“朱老师,我知道错了,是我无理取闹。您怎么惩罚我都行,与班上的其他人无关。 对于陈曦来说说出祁月的名字是痛苦的,但他仍旧担心祁月找人打安心的事情被暴露对祁月不利,于是就把祁月说成了其他人。朱老师先是摆手让陈曦坐下,然后看着陈曦说:“说说吧。怎么回事?” 陈曦低下了头,并没有作声。朱老师对待不同的学生有不同的方式,对待李博特别严厉,对待魏亮和陈曦就一直保持着和蔼。她把手交叉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向前探着身子说:“你啊,活该,把手打坏了都没人心疼。你手怎么样啦?” 陈曦小声说:“没事!” “你真个够傻的。不过你动手那会儿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去打祁月。说说吧,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冲动?” 看陈曦还不吭声,王老师继续说:“在咱们学校当班主任还要准备创口贴什么的。你们就这样永远长不大,我一直还挺放心你的,你怎么也这样?” 不管朱老师说什么,陈曦都用沉默来抵御朱老师的问话,他觉得如果自己把祁月打人的事情藏住也算是不再亏欠她什么了,而且祁月毁了安心的前途她本身也不应该再负气了。 朱老师继续说:“在我来咱们班之前,你们不到一年换了有七个班主任吧。其实我能把班带下去,除了校长开除了几个实在讨厌的学生,就是因为你、魏亮、祁月都支持我。现在有一年多了吧,我特别欣慰班上的所有人都跟我像朋友似的。就李博吧,犯起混来真气人,但我俩比跟班上任何人交流的心里话都多。李博说了他最心疼他的妈妈……” 边说朱老师就从抽屉里掏出了个硬皮的日记本:“你们一年多里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这个本上了,尽是些麻烦事,不过后来你们的影展还是挺给我争气的。” 看陈曦的样子在自责,又实在不肯说出动手的原因,他和祁月两个人又已经有了互相谅解的结果,并且朱老师也隐约感到安心被打与祁月有关,所以为了袒护自己班的学生就不想把事情追究下去了。 于是朱老师就对陈曦说:“其实班里没有一个坏家伙,我是希望你们给我多争点儿气,关键是给你们自己找个好的出路。我是相信我的学生比别的班的学生都聪明。现在班里学习的劲头可比以前积极多了,你可别从中间给我出乱子。” 听到朱老师不再追究这件事的原因了,陈曦说:“行,我一定在班里起好作用。” “你和魏亮就都带动带动其他同学。就说李博吧,我都替他急死了,他自己还整天乐呵呵的一点儿都不着急……” 这时上课铃响了,李博担心朱老师生气把这件事追究下去,就假装笑嘻嘻的从办公室门外伸进个脑袋往里面看着。朱老师强装严厉拍了一下桌子说:“去,走!” 李博吐了下舌头便退了出去,然后楼道里就传来他的歌声:“呼呼哈嘿,快使用双节棍,呼呼哈嘿,快使用双节棍……” 李博的举动果然使朱老师荡漾起了轻松的神情,她说:“还都是孩子啊。” 陈曦点了点头。然后朱老师继续说:“在班里你算是比较成熟的学生,一直也知道上进。要是换别人这件事我肯定得通知家长。既然祁月已经原谅了你,我也就不过问了。我再给你个机会,将来绝对不允许发生同样的事情了。人家祁月说事情不怪你,你也得给祁月表个态,给人家赔个不是吧?你等着啊。” 说完朱老师就站起来去叫祁月了,陈曦的心里也做好了向祁月赔罪的准备。可一会儿朱老师却一个人回来了,她说:“你看人家祁月多大度,说不用你给她被理道歉。你走吧,我就不多嘱咐你了,都是大孩子了都要面子,你们私下和解吧。下节课可是专业课,好好记笔记,高考面试的时候有用。” 陈曦觉得朱老师的眼神充满着信任和期盼,就诚恳地给她鞠了个躬后才出了办公室。 教室里祁月趴在座位上把脸藏了起来,陈曦对她交织着又爱又恨的情感,心情矛盾的他目光就移到了窗外在狂风中摇曳的树枝上。 陈曦失去平衡的心为了给安心报复,祁月主动和他说话他都不理睬。但只要是仍然和祁月维持着仇视的关系,陈曦就觉得安心被打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所以心里的抑郁也就还在加剧着。 陈曦为了使自己不想起过去,他只要没事的时候就看书,而且看的竟是从国家图书馆借来的上世纪四十年代国内战争题材的小说和诗词选。魏亮和李博把眼神暗淡的陈曦当作精神受到了刺激的人来对待,与他聊天时只要有关爱情和男女关系的话题都尽量避免提到。祁月没想到自己的冲动,不仅耽误了安心的前程而且也使陈曦一天天的颓废,在得不到陈曦原谅的情况下她的心也仿佛被陈曦牵动着也在一起的沉沦着。 初冬的北京异常的寒冷,天空还总是雾蒙蒙的。什刹海的湖水结了冰就连冬泳的人都没有了,再加上游客也少了,北京城城里显得异常的冷清。白塔寺的白塔像是一个倒放着的冰柱,甚至日落时分也打破不了冬季的严整只是在暗灰色中矗立着。没有黄昏,每天夜的深黑色都是压迫似的降临。只有第二天清晨护城河周围小饭馆门口笼屉外的一团团白的蒸气,才会让人的心里觉得稍微的温暖些。 陈曦炽热的心在这个季节被冷藏住了,曾经率性不安分的潮水终于冻结成了一颗颗冰柱扎得他心痛,现在他除了逃避回忆和自责就只有倦怠了。天气越冷就越显得漫长,护城河牢牢冻住的水面荡然无存了水结晶的关泽质地。冰面被大风带来的沙粒打磨得很粗糙,原先冬住的涟漪就像布满了白灰色石头,在起伏的边角还堆积着尘土和残叶。陈曦心里慕名的喜欢这种肮脏,所以总在中午午饭后观察这湖面。而曾经让他觉得无限美好的一年四季都不会落叶的东华门外的垂柳,已经带不起他任何的幻想,甚至为了逃避过去他还故意绕开这些柳树走。陈曦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猎人枪口下的小鸟,整日受着惊吓而有没有能力摆脱。 虽然陈曦不像以前一样对朋友的事情特别意气风发,但是唐骢的轻骑摩托车被扣在了陈曦爸爸的派出所,陈曦还是看在李博的面子上答应帮忙。陈曦的爸爸看儿子最近情绪不好,在不失时机的教育了他一番后,就说第二天让唐骢带个有摩托车驾驶执照的人直接到派出所取车就行。 唐骢在车被扣后,立即就花了三百块钱从摩托车修理部买了个驾驶执照。但是陈曦觉得是去自己爸爸单位,怕唐骢小痞子的样子影响不好,就在下午放学后一起陪他去了。 唐骢长得很瘦,要不是脸上黝黑的光泽,真的会让人以为他是个病得垂死的人。他穿的黑色皮夹克和黑色西服裤,擦得锃亮的皮鞋,显得要比同龄人大许多。虽然他和王佳远比起来要实在些,但一身社会青年的习气,还是让陈曦感到厌烦再加上陈曦本来就萎靡的精神,所以上了公交车他一直就没和唐骢说话。 唐骢留过两次级,所以和陈曦他们是同龄。他平时不惧怕李博,可是知道了陈曦爸爸是自己家管片派出所的所长,对陈曦说话语气就显得特别的恭敬了。在公交车上为了和陈曦套慈,脑子里缺少圆滑的唐骢说了他自己认为是仗义直言的话: “对了,事情都过去挺长时间的了。上次看见你女朋友带着一群青年路职高的,把你们年级的一个学表演的女的给围了,然后就把人带到了景山东墙根低下。我和王佳远一直在后面跟着看着。要说青年路职高那几个人也够狠的,你女朋友打了学表演那女的几把张就想走。那帮人倒是来劲了,有男有女把学表演的那女的头发剪碎了,然后衣服撤了。要不是大白天我看非得强奸不可,那帮青职的人哪见过咱们学校学表演这样的漂亮姑娘。要不是你女朋友气的摔烟头,那帮人还得没完没了呢。” 陈曦听唐骢说这些话时,心里已经结疤的伤口仿佛又冒出了热的血,死了心有恢复了波澜,然后眼睛立刻放射出锐利的让人胆寒的光芒,他问唐骢: “被打得女孩,衣服被撤到了什么程度?” “就是个外套,没什么。” “是不是件红色的衣服?” “是。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认识这几个人?” 唐骢仿佛把能和这些人搭上关系当作自己的荣耀,他说:“我知道那个带头的,但他不知道我。他叫罗浩,青年路职高的老大,他们上的是四年制的中专比你们大一年级。他们那片儿就没什么人敢惹他。” 到了陈曦爸爸的派出所,摩托车很快就被取了出来。虽然寒冷但陈曦还是让唐骢骑摩托车把自己带回了家,他想拉近和他的关系,以方便自己把痛苦转移到那个叫罗浩的人身上。 法律是人类最冰冷的智慧产物,它无疑是神圣庄严的,但它制约的总是人要么私欲要么仇恨的污点,所以从它的身上又可以窥见到人性中最为肮脏的一面。而法律对陈曦这种年纪人之间的打架斗殴却存在着难以完善的盲点。陈曦、魏亮、李博还有祁月都习惯用打架来解决问题,以给别人身体带来痛苦是使自己的精神得以雀跃。但他们的行为并没有达到有法可法制裁的程度,一次次的小的过错最多就只是得到家长的制裁,使他们各自的法律意识越来越薄。而且他们去打架往往是群体的行为,掩盖了个人的精神所以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可耻的。渐渐的出于心里需要的伤害别人的心里就在放肆的转化为出于需要的犯罪了,法律周密的网也在这时候才会突然出现将他们紧紧网住。 陈曦从唐骢说出这件事开始,就在心里决定报复那个叫罗浩的人。做了这个决定,疯狂代替了原先的抑郁,他甚至感到了一丝他最近常在书里读到的英雄就义前的壮烈情绪。晚上新闻里报道了圣城耶路撒冷的人体炸弹事件,使陈曦的心更是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他觉得自己一直渴望的无形的感情,终于可以在某个有决定性意义的时候升华,这是经历痛苦之后的爆发,是一种让人雄心万丈的毁灭,从此后他就不再是个感情的小动物,而是个全新的充满了意志的人。 当天晚上陈曦就联系了李博和魏亮,并且让李博叫上王佳远、唐骢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当第二天中午这五个人一起走出学校门口的时候,走在他们前面的人都自动的把路给他们让开了。别人见到这五个人走在一起都觉得心慌,因为知道如果他们要是建立起了联系做出点什么,整个学校都会天翻地覆。 王佳远比唐骢显然要圆滑得多,虽然他已经知道李博找他的原因,等李博说出让他和唐骢帮忙带着去青年路职高去找罗浩后,王佳远才说:“不用找,我发现这段时间他经常来咱们学校门口。她好像就是在等陈曦的女朋友,他好像在追她。” 魏亮和李博本来只是帮陈曦出气的,现在心里却也充满了怒火。祁月以前的暴躁正是在陈曦、魏亮、李博的纵容下才形成的,他们三个对祁月呵护备至,把照顾她当作与生俱来的责任似的。听王佳远的语气,他们觉得祁月正在被那个叫罗浩的痞子纠缠着,所以心里都觉得难受极了。而陈曦觉得如果把这个叫罗浩的给打怕了,他就更不亏欠祁月了。 这时魏亮咽了口啤酒说:“他要是再敢来就弄死他!” 王佳远和唐骢本来就好事而且为了在这个学校得到支持好能以学校的老大自居,对报复罗浩显得比陈曦他们三个热情还大。 他们学校门口的胡同只能勉强容纳得下两辆小轿车缓慢的相对驶过。吃完了饭回去,王佳远和唐骢就从自己班里拿出了三条小臂一样长的铁管藏在了学校对面小卖部的门墩后面。陈曦本想试试铁管能否顺利的抽出来,但看到了铁管一头缠着的黑胶布像是有血迹,就又把手抽了回来。 下午上课陈曦先趴在课桌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就习惯性的向左前方的祁月看去了。祁月娇小的轮廓仍然让陈曦觉得亲切,但他还是觉得心里难受就又将视线移向窗外的枯枝上了。 放了学,班主任朱老师还在说一些琐碎的事情,陈曦、魏亮、李博几乎同时接到王佳远发来的短信: “罗浩在学校门口,带了两个男的,三个女的。我们在学校门口的厕所等你们。” 班主任刚刚宣布下课,陈曦、魏亮、李博就招呼了班上另外四个男生背上书包出了教室。路子为了准备考大学脸上的酒刺已经全部治好了,他早已经带了表演班的几个男生在教室门口等陈曦他们了。然后三年级的两个班一共十五个男生一块到了学校门口的厕所。 厕所门口也已经站了王佳远找来的十几个一年级的学生,然后陈曦、魏亮、李博还有路子就进到厕所里面了。 确定了外面的人就是罗浩,陈曦、魏亮、李博、王佳远、唐骢、路子六个人抽了完一只烟就一起出了厕所。他们一出来,其他的人也就自动的跟在了后面。 到了校门口唐骢小声对陈曦说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就是罗浩。陈曦最先冲着罗浩走了过去,过去后就是一巴掌,然后紧跟在后面的李博便将罗浩一脚踹倒在地上。王佳远和唐骢抽出了铁管,吓唬着让跟着罗浩的两男三女蹲在地上。而陈曦学校的人,刚好围成了个半圆阻碍了圈外面人的视线。 罗浩比李博还要胖,而且身上的肉要比他要结实得多。陈曦、魏亮、李博拳打脚踢到自己都没有一点力气了,陈曦才拿过了唐骢手里的铁管在重重的仍在了地上趴着的一动不动的罗浩的后背上。其他蹲着的人吓坏了,在王佳远的恐吓下他们就跪在了原地抽起自己巴掌来。陈曦看不下去女孩也如此狼狈,就让他们停手了。在把第二根第三根铁管都砸在罗浩的背上后,就和所有帮忙的人道谢,然后自己就叫上魏亮、李博一起离开了。 陈曦这么做有他的用意,他不想让因为这一架凑起的这帮人形成个团体使学校更加的混乱,于是就马上把人给散了。王佳远和唐骢显然有些失望,他俩捡起地上的三根铁管就带着自己班的人去了网吧。而路子他们尽到了朋友的义气,和陈曦说了些仗义的话就回到学校里排练了。跪在地上的青年路职高的人在陈曦他们还没有彻底散去之前,竟没人敢去扶趴在地上的罗浩一把。 李博觉得既帮助了陈曦和祁月而且又找回久违了的和朋友在一起打架的感觉,所以走着还不顾寒冷的一直张着大嘴边说边哈哈笑着。而陈曦的心里并没有丝毫的快意,他突然觉得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安心都已经受到了伤害,所以只要这个事实存在自己就很难找回原来的快乐。 正当三个人向前走者,祁月从后面追了上来,她脸上表现出了魏亮和李博从未见过的温柔姿态说:“我想找陈曦单独说点儿事可以吗?” 李博以为就此朋友之间的关系又恢复到了原先的秩序里面,就开玩笑说:“行,行,叫人心寒啊。” 说完李博就拽着魏亮的胳膊快步向前走了,魏亮同样有了乐观的情绪,就和李博推搡着拐出了这个胡同口。没等陈曦说话祁月就像第一次抱住陈曦一样将头紧紧地贴在了陈曦的胸口。陈曦虽然满心的悲哀但还是将脸贴在祁月的头顶试图找回原先的温柔,可他的脸颊先感到祁月头发的冰凉马上就联想到了安心头发被剪后露出的后勃颈,于是陈曦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快速的把祁月推开了。 祁月被推开后向后挪了一小步,陈曦没看她的眼睛就一直在盯着她的白色运动鞋。 祁月说:“咱们边走边聊行吗?” 陈曦点了点头,就和祁月一起向车站走去了。 陈曦问祁月:“你怎么啦?” 祁月停顿了片刻说:“你还是这样,就知道问‘怎么啦’” “那你高考复习怎么样了?” “还行。” 陈曦知道祁月最近和自己一样萎靡,所以听到她的回答觉得心酸极了。 两个人都觉得这么并肩的走着很舒服,于是就都不再说话沿着什刹海的栅栏慢慢走着。 什刹海结冰的水面荡漾起的太阳光像一个个小的亮片似的,原先那些藏污的东西也都被隐没在了阴影里。天空中的蓝色像是从白色中渗出来的,有群鸽子从天空中飞过发出了悠长的鸽哨声。 陈曦继续着他显得伤感的语调,他说:“好像一冬天都没有听见这声音了。” “是吗。我好像天天都能听见。” “可能吧,反正我觉得这鸽哨声挺好听的。” “什么声?” “鸽哨啊。” 祁月听了指了指天上,说:“你说的是这个声音吗?是哨声啊。我还一直以为是鸽子在叫呢。” 说罢,她就对着陈曦笑了一下,可是陈曦仍旧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围的事物根本就没有看她。刚到了公交车站,祁月要坐的公交车就来了,祁月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上去的动作。可陈曦却点头对她示意了一下,祁月这时才转身上了公交车。 陈曦的冷漠对祁月来说显然是个沉重的打击,她原以为今天陈曦打罗浩完全是为了她,所以上了公交车透过车窗看着在站台上的陈曦她就伤心得掉下了眼泪。 陈曦看到祁月的脸蛋上多了一块深色的伤疤。可是等公交车开动了,那块伤就不存在了,原来它就只是一个汽车玻璃污迹映在祁月脸上的倒影。 陈曦发现自己现在对无形的感情无动于衷,对有形的伤痕才会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从伤痛的阴影中走出来,于是就决定放寒假去找安心。然后也在泰山下等她,她不来自己就不走,陈曦觉得自己对活着都没有任何的热情了到时候冻死也好,就算是实现了自己曾经有过的为追寻安心美而殉死的念头。于是陈曦期待着能将自己无形的心痛,转化成有形的身体上的痛苦。当天晚上他就查阅了能到泰安市的火车车次,甚至还神经质的把几张张信哲的CD装在了他的旅行包中,准备一放寒假就到山东去。 第二天早上,学校门口聚集了好几个班主任老师,陈曦马上就意识到准是学校出事了。正当他往学校里走的时候,王佳远从校门口对面的小卖部探出头来把陈曦叫了进去。王佳远语气慌张的说: “早上罗浩带着人堵在了学校门口,我们都不敢进学校,然后就给李博打电话和他商量。李博知道了直接从家里打车就来了。我和唐骢打算报警,可是李博就是往学校里走。结果我们都被打了。李博的脸被罗浩穿的军警靴踩了一脚满脸是血,现在被你们办主任和校长送医院去了。” 陈曦的心如冬日的干草一样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他骂了王佳远几句。王佳远没还嘴,到是小卖部的老板吓得说:“要是担心你朋友就打车到医院看看吧,要是没钱我这儿有。他们应该去的是北大医院吧。” 陈曦跑出了小卖部,站在学校门口的老师发现了他就一起喊着让他站住,陈曦顾不上这些拦了辆出租车就到北大医院去了。 到了北大医院的门口,陈曦下了车穿过了车流缓慢行驶着的马路,身后响起的一连串汽车喇叭声他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的头脑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了,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可以马上见到李博。 陈曦刚走到急诊室的楼道的入口,就看见朱老师和校长在一个诊室的门口站着,在诊室另一端魏亮在座椅上表情呆滞的坐着。朱老师和校长不想让陈曦靠近,就向前迎了迎他。但陈曦无视她们就想着进入诊室看看李博,直到站在了诊室的门口看见了李博的脸他才停住了脚步。 李博一动不动的坐在急诊室里的白色病床上。他整张脸的血和肉都是模糊的,而且已经看不出一点儿棱角和弧线,见到陈曦站在门口,他仍然是一动不动。从太阳穴到下巴显然是被踩过的地方,渗出的血一丝丝的凝固成了深黑色,一条条鲜活的肉在黑色的间隙里向上翻着浓水一样的白色。 急诊室大理石地面已经被擦过,但血仅仅是被水稀释了,阳光照在地上仍然反射着明亮的红色。李博脚底下有一卷吸了过多血而变形的卫生纸,仿佛只要轻轻的用手一提,这个沉甸甸的东西所浸入的血便会形成水柱流下来,陈曦想李博肯定是用它按住伤口到医院的。陈曦在区公安局大院里一直生活到上初中的时候所以见过很多血腥的场面,但见到此情景,他仍然觉得脚跟轻飘飘的。 最后医生将诊室的门关上,陈曦才坚强的迈动自己的脚步,不顾魏亮及老师的劝阻离开了医院。 陈曦希望流血的是自己,但事实已经存在,所以一直被动懦弱的他又一次选择了逃避。他决定给李博报仇,然后坐当天下午三点到泰安的火车逃走。等到了泰安再做决定是否要通过电子邮件联系安心。陈曦做了这次离开北京就不再回来的心理准备。 走到医院门口刚好李博的叔叔开着车来了,陈曦告诉了他李博所在的诊室,然后说自己也怕被人打所以想要个防身的东西。李博的叔叔现在开了个小饭馆是那条街上有名的混混,他把汽车的后备箱打开,然后叫陈曦从里面的红蓝条编织袋满满的一袋钝器中自己挑一件。陈曦却从中抽了把在阳光下显得锃亮的大约有他四分之三臂长的砍刀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李博的叔叔心急如焚,所以没有在意陈曦拿刀,他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让陈曦随时出事叫他和帮忙查一下打李博的人,然后就匆匆的向医院里走去了。而陈曦出了医院打了辆出租车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回到家陈曦打开了所有的灯,甚至还包括鱼缸后面的白炽灯。鱼儿开始像是受到惊吓而散开了,之后又聚集成了楔形来回游着。陈曦不停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但可能也是唯一的一次,面对未知他的心情突然浮躁了起来。别人会认为没有水无法生活,而他觉得没有爱情也同样无法生活,因为安心走后他已经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的出走是必然的,这与在火海中坠楼一样是不得不选择的一线生机。 他想写下自己出走的原因留给自己的爸爸妈妈,但又担心别人会拿自己的出走当作心理学的对象来研究。他认为自己的情感根本不在世人的头脑之内,除非在这个浑沌的世界里能有和他同样经历的人。但这也是不可能的,像安心超越凡间一样美丽的姑娘不是那么容易遇到,况且还伴随着一个同属美丽的祁月。陈曦觉得因爱而生的幻觉是必然的,所以深陷其中绝对不是精神的病态,他坚守不能让那些因为没有天资而无法迫近美丽爱情就故作高明的丑脸心理专家们染指到自己这庄严的感情。 为了消灭自己感情的证据,陈曦打开了写字台上了锁的抽屉,把里面所有珍藏的文字全部拿到了厨房的水池里烧掉。由于时间紧迫,他在点燃初中时代和当时女朋友的情书之前只看了其中一封,但仅是这一封就让他感到在单纯的爱情的驱动下写出的文字都像诗一样的优美。情书都是写在特别厚的高档信纸上的而且还都套有信封,烧的时候不得不一封封的拆开然后再一张纸一张纸的点燃,动作就像是悼念亲人时在烧着冥币。 陈曦感到了自己动作的不吉利,就把剩下的情书全都扔进了水池中。火苗被盖住后,在信封的四周冒出了浓白的烟,陈曦被刺激的眼睛都湿润了,紧接着扑鼻而来了信纸上面的染料被燃着而发出的酸臭味。火终于烧大了,纸的边缘撑起的火的形状一波波的像波浪似的。陈曦突然在脑子里产生了幻觉:自己的背后是宽阔的无穷无尽的大海。他背对着大海但又不能回头,大海的声音和一股股的气息让他感到颤栗、恐惧,慢慢的他仿佛已经到了弥留的境地。 之后投入火中的是初中时候写诗用的硬皮本,对于陈曦来说那是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那里懂得悲哀为何物。他以为自从认识安心以后,才真正体会到了心痛的滋味,那种感觉痛不欲生让他觉得正在渐渐的衰老。 接下来放进火中的是中专以后记在各种纸片上的文字,这些一片片的薄纸很快就使火苗燃得更高了,都已经超出了水池的边缘。这些记着幻想的文字,陈曦还能清晰的记出个大概。但从此以后这些记忆将如同接在手心的雪花被倒扣在了白茫茫的雪地上,存在着但却不复存在,只落得悲哀二字而再无巨细。 纸的灰末像是海水里的微生物的尸体一样,在厨房里到处看似韵律的飘着。最后一丝火光,挣扎着突亮了一下后就彻底的熄灭了。水池中已经烧成灰烬的纸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陈曦用在火车站给安心降温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将它们在瞬间冲垮了。看着这些黑灰的粉末顺着下水道流走,陈曦的心里就像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氧化掉了一样,悲哀到了极点。 再过四十分钟就是中午十二点大部分中学放学的时间了,陈曦不再耽搁就开始准备去泰安的东西。书包里除了原先的CD,他又把手机充电器装上了,然后是一件外套以及纸笔。 陈曦把那把沉甸甸的砍刀插在了书包里的衣服中间,他还从妈妈卧室柜子里的五千块现金中,拿出了两千块装在了自己的书包里,然后关了所有的灯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家。在出租车上,陈曦回头看了眼自己家的楼,觉得自己出走的过程就像是平常上学迟到一样的匆忙,于是他有了下午还会回来的预感。为了使自己不退缩,他就回过头将眼睛闭上了。因为周围的一切景物他都太熟悉了,都难免会让他觉得留恋,所以一路上他都没敢再睁开眼睛。 像火焰的核心是冰冷的蓝色,陈曦在有了再次报复罗浩的疯狂念头后,驱动他行动的头脑倒是相对理智些了。刚到了青年路职高,他便见到有巡逻的蓝白色警车停在校门口。在这种人数多而且混乱的学校门口,每每学生放学都会如此,也正因为是这种天天都有的执勤,警车里的两个警察都显得漫不经心的把车窗摇下一道细缝在抽着烟。陈曦为了不在逃到泰安之前就被警察抓到,于是就把动手的地点改在了学校里面。 他假装是回母校看老师,骗过了青年路职高校门口的保安。刚进了学校大门,正对着的教学楼便有学生放学出来了。陈曦的眼神变得机警,以前心里一紧张就收进嘴里的下嘴唇现在也已经和上嘴唇合紧成了一道细线。 学生越出来越多,陈曦感到他的四周都是人和混乱的说话声。罗浩昨天被打而脸上贴着的白色胶布和肥胖的身躯使陈曦一下就把他认了出来。他走下了教学楼门口的楼梯就和另外的两个人站在原地抽起烟来。另外的两个人都是昨天跪在陈曦面前的,他们其中一个认出了十米外的陈曦。 陈曦被认了出来,动手的地点就不得不选在人群聚集的教学楼出口了。 陈曦蹲下把书包摘下,他抽搐出了那把锃亮的砍刀,这刀突然表现出来的分量让他觉得吃惊,但心情却因此有些狂野的澎湃起来。陈曦把刀用大衣挡住站了起来,然后将书包背上后特意紧了紧书包袋,因为他现在除了里面的CD和两千块钱便一无所有了。 这是罗浩的学校,他显然不怕独自一人的陈曦,反而冲着自己身边的人一脸不在乎的笑了笑。顷刻间,陈曦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了双腿上,他从前走路时候都没有如此深刻的觉得有双腿的存在,而脑子里先是出现了安心白皙的后勃颈,然后是怀里锃亮的砍刀。 短短的几步路陈曦的脑子里充溢了白色,走到了罗浩身前,他有意识不伤害到其他人就先踹了罗浩一脚。罗浩向后退的时候他周围的人就散开了,陈曦抽出了发着刺眼白光的砍刀。而罗浩周围的两个人,见了刀也本能的躲开了,罗浩的整个人身子就这样完全的暴露在陈曦的面前了。 陈曦向来怒与笑都不发出声音,而他却在落下第一刀时把心里的愤怒转化为了一声怪叫。他第一刀的刀尖扎进了罗浩的肩膀,刀没有任何阻尼的就抽了出来。然后第二刀从罗浩的脑门斜拉到了他的鼻梁。 罗浩脸上的血像是海绵中的水一样从皮肤挤了出来。周围的女生受到惊吓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放学的人群像是被风吹动的沙粒一样向四周散开了。陈曦意识到自己去泰安的计划有可能会落空了,于是狠狠的在罗浩转身逃跑的大腿上落下了第三刀。 罗浩向着学校的操场逃去,陈曦由于发了巨大的力量而胸腔觉得发紧,他顺手把背着的书包释放掉就追去了。外面响起来警车的警笛声,操场上碎石子如一个个光点一样,陈曦眼前更是白忙忙的一片了。 眼看就要追到罗浩了,罗浩四肢发软而停下脚步,对着陈曦跪了下来。罗浩的屈服对陈曦来说就是一只放在自己面前的被捆住手脚的畜牲,罗浩求饶的话刚要说出口,陈曦的第四刀刚好与第一刀的刀口交叉冲着罗浩脖子的方向深深的砍入了他的肩膀。 这一刀由于用力过大,所以仿佛被莫大的力量给嘬住了,陈曦用尽力气抽刀反而使自己的胳膊被抻了一下。罗浩疼得向前顶着身子站了起来,陈曦被这力量推着向后退了半步,而砍刀由于两种力量的共同驱使离开了罗浩肩膀的同时也脱离了陈曦的手。 被撞向后退着的陈曦想俯身捡起地上的刀,反而重心不稳的身子向后面摔倒了。罗浩趁这个时机,一脚踹在了陈曦的脸上。 陈曦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头脑中的白色瞬间深陷漩涡一样被黑色代替了。紧接着他看到发着白光的砍刀冲着自己的眼睛劈了下来,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用右手挡了一下,可脑门还是被刀尖扎了进去而感到了剧烈的撞击感。他的头变得麻木,紧闭着的眼睛里有一道道绿色的光从上到下蹿着。罗浩却在这时先昏了过去,把重重的身体瘫在了陈曦的身上。 陈曦被这重量砸得有了片刻的清醒,他刚睁开眼睛就有血液从睫毛外挤了进来,但是所看到的画面却使他把眼睛睁得更大了。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视角,眼睛透过了没有了小拇指的右手看到了有黑色制服的两个警察向自己跑来。被血包裹成红色的右手无名指将近根部的地方只像是被血粘着而悬空垂直于地面。陈曦意识到刚才的那一刀砍掉了自己的两只手指,见无名指像根木棒一样摇摇晃晃,他感到了疼痛就一下昏厥了过去。 脑门的灼热感使陈曦苏醒过来。睁开眼睛他首先看到了手术室屋顶的手术灯,和医生头上戴的如井下工人一样的发出冰冷光线的头灯。两个医生低着头站在他右手的旁边动作着,而陈曦的视线却被一块白布给挡住了。 陈曦明白自己已经在手术室里了。他想用手挠挠自己的脑门。而手虽然已经被麻醉却在渐渐的失去药效,钻心的疼痛从麻痹中复苏了出来,手指一阵阵的痛感正通过心脏分摊到全身。 陈曦喉咙仿佛被干燥的沙粒给裹住了喘气都在隐隐作痛,但他由于手指的疼痛还是说了一句声音干涩的话:“我疼……” 医生稍稍的抬了下头,说:“封针呢,小伙子坚持会儿。” 医生的话没有给陈曦任何的鼓励,他反而因为自己干涩的声音,感到了生命力衰减时痛不欲生的衰颓。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陈曦来说尤其的痛苦漫长,他几次在半昏厥中喊了疼,而如数百只蚂蚁在用嘴上的小钳子争着撕下自己手指的肉一样的剧痛感却越来越明显了。陈曦试图用回忆忘记疼痛,甚至反复的幻想出安心被剪断头发的狼狈模样,但这些心里的痛苦都像是干瘪的纸片一样根本就没有力量代替身体的痛苦。 由于剧痛,由于看到了医生乳白色手套上沾着的血迹,陈曦又有一次头脑麻木的失去了感觉,然后就陷入了幻觉里面:他坐在了去泰安的火车上,然后下了火车见到的泰山却是个一个巨大的鸟巢。他躺在了鸟巢里,然后飞来了一只白色巨鸟用腹毛盖在了他身上,柔软和温暖感觉让他沉陷进了永恒的熟睡似的舒适里。 九. 陈曦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的昏迷了一个多星期。陈曦的父亲已经通过朋友和罗浩家里私下了结了此事。他祈祷如果儿子能醒过来,不论他以后再闯多大的祸自己都不责备他。医生警告说陈曦这样的高烧会有生命的危险。陈曦的父亲果断的听取了自己单位一个法医随口说的建议,要求医院停止给陈曦输液再输消炎药。结果第二天奇迹就出现了,陈曦的体温终于降到了三十七度出头。当天傍晚天空就飘起了进入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刚刚下到可以覆盖地面的程度,陈曦就醒了过来,他转头看了眼窗外说:“天黑了……比魏亮的脸还黑。” 说完这句话,陈曦便又闭上了眼睛,样子像是睡着了。虽然这显然是句头脑还不清醒的胡话,但却让陈曦的父母感到了些欢喜,在别人陪床时他们这一个多星期里第一次在医院外的餐馆里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当天晚上陈曦又一次醒了过来,这次两只眼睛可以寻觅着转动了,他看着自己的妈妈说:“妈,我想喝可乐。” 陈曦的妈妈很激动的说了句:“好!儿子,你感觉怎么样?” 而陈曦却说了句让她感到沮丧的话:“你要是不给我买,我就找我奶奶了。” 说完这句话,陈曦便又闭上了眼睛。 陈曦的妈妈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总觉得儿子说过的两句话很奇怪。后来她便意识到这两句话不是简单的胡话,而是陈曦以前说过的话。第一句关于魏亮的话她是在陈曦上中专时听到的,而关于奶奶的是陈曦初中时候提到的,陈曦从小被奶奶带大所以养成了向奶奶撒娇要东西的毛病,这毛病一直保持到了陈曦的奶奶在他上初三去世之前。想到这些陈曦的妈妈后脑觉得发麻,因为话的顺序是倒叙的,她判断这可能是一种征兆,她感到了自己的儿子会死就焦虑的哭了起来。 陈曦的意志的却是断续的。他仿佛被绑在了高速行驶的地下列车里,身体沦陷一样的失重感作用于他的脑袋,晕眩的就像在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往一个方向猛拧着。经过了长时间的这样的折磨,这深邃的地下便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光。这时陈曦终于意志清醒的看到外面天黑了,而自己刚说了句:“天黑了……”就进入了另外的一个真实的时空:中专一年级时去秋游回来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他正在和祁月、李博一起拿魏亮的肤色开玩笑。 另外一次陈曦确实感到了喉咙干渴而向妈妈要可乐,可瞬间里思绪就回到了初中时候逼着妈妈要自行车的时候。再后来这种混乱的思想仍然在反复着,陈曦慢慢才有意识的从这种下陷的漩涡中抽离出来。他又梦见了那个鸟巢,但是这回是他和安心两个人面对面的躺在里面。这个梦里他是那只巨大白鸟的视角,从上面真切的看清了自己和安心脸对脸呼吸着,样子更像是两只小的雏鸟,可能是嗷嗷待哺饿坏了吧。 这个梦醒来,陈曦就彻底的恢复了清醒。他看见爸爸妈妈挤在另外一张病床上睡着了,心里觉得心酸极了。然而身体却感到了流淌着全新的血液正在激活他身体的每个慵懒的细胞,经过了一场场倒叙的幻觉陈曦觉得自己又新生了一回。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小手指和和无名指都已经被接上了,只是在手指的顶端插了两根牙签粗细的半厘米左右的钢钉。 第二天早上陈曦的体温就正常了。他喝了些米粥,他第一感到了米粒作为一个个实体的存在。陈曦的爸爸妈妈也显得特别兴奋。 后来陈曦听爸爸说已经联系到了郊区的一所重点高中准备让他出院后去插班读高三。陈曦听了这个消息后更觉得自己是经过了一场劫难而重获了新生。 然后陈曦问妈妈:“今天几号了?” 陈曦的妈妈看看自己的手表说:“十八年前全家人都在忙着准备给你过满月呢……” 从此以后,陈曦就与过去的生活隔绝了。但两根被砍断过的手指一到阴天就会隐隐作痛,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使他心里伤感与不安共存着,但这痛苦仅仅是存在于阴天的时候。 陈曦再次见到安心是二零零五年四月三十日,是在时隔将近两年的“张信哲2005环游世界红歌汇”北京演唱会的现场。 那个在两年前给陈曦写有“哲”字牌子的北京女孩刚好是他高考考入的中国人民警察学院刑侦系的同学,所以这次演唱会陈曦就混进了歌迷会的看台挨着她坐着。 陈曦用DV机拍摄着舞台上悬挂着的蓝紫色丝绒,这时他听见了安心的声音,她对着陈曦旁边的同学说: “你好。请问你们歌迷会怎么加入啊?” “把你的Email给我写在这个本上,我给你发报名表过去就行。” 陈曦怕安心发现自己就一动不敢动。直到演唱会开始他才直了直身子。他转着头看着体育馆漏斗状的观众席,他知道现在安心就在他的视线里,于是时隔两年他又一次掉下了眼泪,正好张信哲正唱的歌也同样是催人泪下的:你的心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