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神厨 一 能结伴吗?   神墨大陆,西陵国。   正是初夏时分,繁花刚落尽,青杏儿初长成。绿荫虽还未浓,但也初见了一些规模。晨风依旧清清爽爽,透着沁人的丝丝凉意。   神牺城外一条小河边,丁雪薇伸了伸懒腰,掀开身上盖的毯子,俏眼回眸,唇边泛起一个笑涡。她轻轻拍了拍身边熟睡着的小丫鬟,叫道:“杏儿,杏儿,快起来了!这阵儿这么凉,你竟然还能睡得着。贪睡鬼!”   “哎呀小姐,”杏儿揉揉眼,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的嘟囔道:“您真是的,让人做完这个梦好不好。我正梦见吃聚香阁的包子呢!”   雪薇已经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紫衣,听见这话,不禁笑道:“聚香阁的包子有什么好吃的,赶明儿本小姐给你做一笼丁府秘制小汤包,让你吃个够!”   “真的?!”小丫鬟一听,眼神立马一亮,从地上蹦起来,拍手道:“能尝到小姐的手艺,杏儿就是撑死也愿意!谁不知道您是丁家最有天赋的‘厨神’继承人呢!可是小姐,今天不是继承仪式的正日子吗,您当真不回去?”   少女脸色微微一黯,摇了摇头:“不回去。”   “那老太爷和老太太——”小丫鬟迟疑了下,接而怯怯地问。   雪薇有些烦躁,道:“多嘴!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说着,眼圈竟有些发红。   杏儿吐了吐舌头,嘴一撇道:“只要小姐高兴,杏儿怎样都好。只是您也不回去,咱们又没落脚的地方,我什么时候能吃到包子呢?”   “噗嗤!”雪薇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呀!别打岔了,东西也收拾好了,咱们继续走吧!”   “哦!”杏儿眯眼一笑,点了点头,谁知刚挎起包袱,她忽的小脸一皱,急匆匆道:“小姐,不好意思……我……我内急!”   “你……!”少女气呼呼地白了她一眼,道:“好了好了,快去!我在这儿等着,你快点!”   说完,她望着头也不回跑到树林深处的杏儿叹了口气。   “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她等得一阵心烦,低头踢起一块小石子,却不防打到一个人身上。   丁雪薇一惊,抬起头来。   她的眼睛正和一双仿若墨星的眸子对上,那目光深邃温润,望得雪薇心里一阵乱跳,脸儿微红,忙别开视线。   目光滑落,她又看见了对方那形状极美的唇,削薄轻抿,唇角微扬,将唇廓的冷峻融化在春风般的笑意里。   丁雪薇脸更红,头埋得更低了。她还从没有如此近地看过一个年轻陌生的男子呢!   “对……对不起,公子,”她轻声说,“方才不小心碰到你了。”   “无妨。”   虽然不过短短两字,但那温润的男声却像一股清泉,缓缓流入了她的心里。   “姑娘怎独自一人在这荒郊野外?”男子见她尴尬,便先开口问道。   “哦,我……本来昨晚要进城的,可是慢了一步,城门关了,所以——”雪薇说话的时候,目光停留在他腰间镌龙的佩剑上。   “难不成姑娘是露宿了一夜?”男子担心地问道,“就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她——”   雪薇话说了一半,便听见杏儿慌慌张张的哭喊声和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有强盗!强盗——快跑——”   “杏儿!”雪薇扭头向她望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杂草丛生的树林里,杏儿被几个穿杂色短衣的男人追得慌不择路。   忽然,她一下子被地上的树枝绊倒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赶上前抓住了她。   “你们干什么!”雪薇一惊,大叫着想跑过去,却被白衣男子一把拉住胳膊。   她先是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又望了向深陷险境的杏儿,眸中浮现焦急,对他道:“你快放开我!”   “你这样过去,无异于寻死。”他淡淡的道,而后那双温润的眸子镀上一层寒光,“你呆在这里,交给我来。”   “哟!还有个小白脸来仗腰子?”一个强盗不屑的嗤笑道。但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一道白影飞速移至近前,接着便感到肚子上狠狠一痛,巨大的力道使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公子?!”丁雪薇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没想到这名陌生男子武功竟如此高强,并且还出手相助。   “嗬!”旁边一个强盗见同伴如此下场,慌了下,但想到自己有武器,又不禁升起几分底气,于是扬起手中的刀,向他狠狠砍去。另外几个强盗见状也疯狗一样扑上去,想仗着人多给他们的同伙找回场子。   白衣公子长身而立,丝毫不见慌乱之意,摘下腰中佩剑,也不除鞘,指东打西,腾挪躲闪,眨眼间便打得七八个大汉都扑通扑通哀嚎着倒在地上,爬不起身。   然后,他缓布走向那挟持着杏儿的强盗。   “你……你走远点,要不我杀了这小丫头!”强盗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架在杏儿的脖子上,望向他的眼神又恨又怕。   白衣公子却不说话,只是目光变得冷冽似冰刃。   “你……你再不走……我就动手了!”强盗色厉内荏的威胁道,拿刀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忽然,他手腕一阵巨痛,“当啷”一声,匕首掉到地上。   “你——”他捂着自己快要断掉的手腕,惊恐地望着眼前正不慌不忙地将剑挂回腰间的白衣男子。   “滚吧,”白衣公子薄唇微张,冷声说道,“不要等我改了主意。”   此时,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爬了起来,捂着胳膊恨恨说道:“好!弟兄们,咱们走!这账,以后算!”   见他们一股脑跑远了,丁雪薇才长出一口气,带着杏儿走到白衣公子面前,感激的望着他,躬身谢道:“今日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改日小女子定当谢此恩情。”   公子淡然一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不过我们萍水相逢,互相认识一下倒是可以的。在下潘羽然,不知姑娘芳名——”   那笑容暖如晨光,又让雪薇微红了双颊,“小女子名丁雪薇。”她低声回道,默默在心中记下他方才潇洒的身姿和此刻儒雅中透着傲然的神态。   羽然轻点了下头,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姑娘可否方便与我一同进城?”   雪薇脸色微僵:“这……我——”   “不行不行,我们小姐不能进城——”杏儿忙接话道。可是她一看到雪薇尴尬的表情和羽然不解的目光,立刻捂住了嘴。   雪薇叹息一声,道:“抱歉,雪薇方才骗了公子。我不是要进城,而是——”她顿了顿,道:“公子若去神牺城的话,就快去吧,不要因为我们主仆二人耽误了时间。”   羽然却不急,脸上仍然带着浅浅的笑意,道:“怎会是耽搁时间,反正我也不是必须要去。倘若姑娘不介意,不如我们结伴而行,如何?” 我乃神厨 二 杏儿口重   雪薇抬起眼,惊讶地望着他,道:“这,这不太好吧……如果耽误了公子您——”   “姑娘无需介意。”羽然微微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我不过是出来闲逛的闲人一个。哦,你们应该还没吃饭吧?前面有处小饭馆,去那儿吃点东西可好?”   见雪薇还有些犹豫,丫鬟杏儿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悄声说道:“小姐,他身手那么好,还帮了我们,应该不是坏人,再说多一名男子结伴,不是更安全?”   雪薇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   那间饭馆很小,人却很多。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张桌子空了出来。   雪薇和杏儿坐下,羽然便叫过老板娘来点饭。   不一时,早饭上桌,却是每人一碗豆腐脑,四个烧饼和一碟切得薄薄的卤牛肉。   羽然一指桌上的饭菜,道:“虽然粗陋,但聊可充饥。姑娘请。”   雪薇一笑,拿起汤匙,先舀了一勺豆腐脑放进口中。   雪白细软的豆腐入口,她先是满意地轻轻颔首,随后又轻轻皱起眉来。   “小姐,怎么了?”杏儿好奇地问,也尝了一口。   “嗯——少味道——”她刚尝了一口,就叫起来。   老板娘赶忙跑过来,笑道:“哎呀,盐是不该少的,——是不是麻酱不够,还是卤料放少了?”   “是——”杏儿刚要说话,雪薇却在桌下用脚偷偷踢了踢她。杏儿马上闭上嘴。   老板娘奇怪地看看她,道:“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雪薇微微一笑,道:“老板娘,我这小丫鬟口重,您再给她放些盐就是了!”说着,瞪了杏儿一眼。   杏儿嘟起了嘴,瞪圆了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老板娘又给她放了一捏盐,却什么也不敢说。   羽然见状,放下筷子,面露疑惑地问道:“丁姑娘,看杏儿不像是个喜欢吃咸的人,你怎么还要让老板娘给她加盐呢?”   听羽然问,雪薇只是看了看有苦说不出的杏儿,笑而不言。   羽然望着她若有所思,片刻一笑,也轻轻摇头不再继续问下去。   几个人安静吃饭,耳中却传来一旁食客的说话声:   “快吃快吃!一会儿去晚了看不上了!听说这一代‘神厨’是个漂亮女娃娃呢!”一个中年男子说道,“老板娘,一会儿你不进城看看去?”   “不去!还得收拾东西,哪儿有空!”老板娘和一个常客笑着搭着话,但笑容却有些不自然。   “嗨!听说丁家今天摆流水席呀!那可是神厨丁家!”那个客人又说了一句。这一回,老板娘却是连笑也不笑了。   “丁家?”羽然看了丁雪薇一眼,心中默念。一丝了然在眼中一闪而逝。   雪薇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不仅微微一怔,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杏儿,付账。”   正在此时,忽见六个家丁打扮的人走进店中。为首的一个环顾店内,见老板娘在屋角的灶边边站着盛汤,便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三嫂子,你好啊?你家兰丫头呢?”   老板娘头也不抬,盛完一碗汤绕开他送到客人桌上去。   家丁脸色寒了寒,道:“三嫂子,少爷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今天叫她过去帮帮忙。你知道的,今儿我家老爷请了好多客人,还有流水席,做饭的人手少,忙不过来。你家兰丫头手艺不错,就过去帮帮忙呗?这几天我都来了四五趟了,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老板娘回到灶边,瞅了他一眼,道:“是露脸的事,就该让你家姑娘妹子的去干,我家兰丫头命小,没这福气!”   家丁嘴角一咧,冷笑道:“这回怕是去不去不由你了!各位,找人去!”   “哎,你们——”老板娘急了,刚要上前阻拦,却被两个人一边一个架到一旁。   “放开!你们放开——”她大声叫喊,不住挣扎,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几人进了里屋,强行拉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又哭又喊,可还是被他们拽向大门。   羽然皱了皱眉,对雪薇说了声“稍等”,便起身挡住了几人的去路。   为首的那个家丁嘴角一扯,喝道:“闪开!”   羽然没动,望望头发凌乱、涕泪交流的女孩,再次望向家丁时,目光冷了下来。   “一边去!好狗不挡道!”家丁依旧趾高气昂。   “啪”一声脆响,他忽然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你敢打我?”他捂着脸上下打量打量羽然,“打我就等于打了我们黄公子的脸!狗儿、毛子,给我上!让他记住了,就是天上的龙来了,也得给我盘着!”   那两个家丁摩拳擦掌刚要冲上去打,却见羽然冷冷一笑:“是吗?要是不想盘着,你是不是还要抽了我的筋呢?”   说着,他飞起一脚,重重踹在家丁胸口上。家丁飞了出去,撞在一张桌子上。   “哎哟!”   “啪嚓!”   家丁的痛呼声和桌子的碎裂声同时传了出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踢飞的家丁虽然站不起来,但躺在那儿还是声嘶力竭地叫着。只是刚叫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哇地吐了一口血。   “上!”其余家丁心中也是愤愤不平,顾不上被架着的兰儿,一股脑冲上来。   羽然依旧在原地未动,任谁扑上来,都不过抬抬手脚罢了。然而只要被他碰上的,没有一个不惨叫着倒在地上。   “把小姑娘留下!”羽然冷声命令道。雪薇则和杏儿走过去,扶着被吓得呜呜直哭的小姑娘走到她母亲身旁。   几个家丁慢慢爬起来,一个伤得轻的挪动脚步将还倒在地上的头儿扶起来,轻声问道:“咱们……怎么样?”   “放……放人!”那头儿此时也没了气力,有声无气地说道,“放人!”   看着他们放开小姑娘,抱头鼠窜地离开小店,羽然掸了掸衣服,回到雪薇身边,微微一笑,道:“刚才让你受惊了。”他又看看被砸坏的桌椅和已经被吓得没人了的店面,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老板娘道:“这点钱,你拿着整治店面吧。若不是我,也不会毁了你的东西还吓跑你的客人。”   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老板娘忙带着女儿走到羽然面前,二话不说倒身便跪谢道:“恩人!您今日救了我女儿,就是救了我一条命!这恩情我都不知该以何为报,怎好再收您的银子?”说着,便在地上重重磕起头来。   羽然弯腰虚扶道:“何必说这样的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必言谢。这点银子也不值什么,你们拿去置办些东西也是好的。我们这就走了。”   说完,轻轻拉拉雪薇的袖子,便转身离去。   “哎哎——”老板娘见叫不住羽然,便一把将脚步稍慢一些的雪薇拉住了。   “姑娘,那位公子——”她红着脸,却不知道该怎么向雪薇开口。   雪薇一笑,道:“老板娘,我们和他也是萍水相逢,靠他才逃得一命的。他若说让你安心,你就安心好了。银子也自可拿着。”说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和杏儿快步走了出去。 我乃神厨 三 我要报酬   门外官道上,人来人往,个个行色匆匆。只有雪薇羽然杏儿三个,神色间悠悠闲闲,一副不染俗务的样子。   杏儿正在兴高采烈地说着话:“潘公子,刚才您太潇洒了!这么‘嘿哈’几下子,就把那些人全给赶跑了!我要是这么厉害就好了呢!”   雪薇也笑着说道:“是啊!本来以为您就是位温润如玉的书生公子,没料到却是位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不仅救了萍水相逢的我俩,还帮了店主母女两个。实在让人感佩之至!”   “温润如玉吗?”羽然闻听此言哑然而笑,一丝异色在脸上稍纵即逝。他笑着开玩笑道:“那姑娘以为我身上这剑是装饰咯?不过姑娘说感佩,倒是言重了。许是羽然初次离家,见什么都倍感新鲜吧。若是好事,便要忍不住赞上几句;若为美景,就要停下来流连一番;若有不平之事,也想管上一管。不过如若行走得久了,是否会变得冷漠麻木,我就不知道了。”   雪薇本是微笑着听他说这番话的,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却莫名觉得有些胆寒,再看向羽然,却见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刚才并没说什么特殊的话出来。   雪薇移开目光,心底暗自猜测:“这位潘公子,看起来也像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呐!否则,为什么有这样一身清朗的气质,却说出这么颓丧枯冷的话来?”   正想着,忽听羽然问道:“倒是刚才那件事我不明白,还要丁姑娘给我解解疑惑。”   “哦?方才什么事情?”雪薇目光流转,望向羽然,却正好与他的眼神相对。她不由目光轻轻一闪。   羽然似乎并没有觉察出少女微妙的动作,问道:“刚才那豆腐脑里到底少了什么东西,为何你没让杏儿说呢?”   雪薇没有想到他还会在意这个问题,不由微微一怔,瞟了杏儿一眼,轻笑道:“没什么的,我家吃豆腐脑,都放几颗冬菜,她那儿没有,吃着有点不大惯。”   羽然道:“哦!只是这么点事儿,姑娘怎的还不让她说呢?”   雪薇道:“都已经出来了,还那么讲究,岂不让人笑话吗!我啊,就是想堵上她那张比我还刁的嘴!”说着,佯怒瞪了杏儿一眼,瞪得杏儿悄悄一吐舌头。   羽然不由笑起来,又说道:“姑娘从神牺城来,对他们说的‘神厨丁家’可有所耳闻?不知今日丁家要做什么,惹得那些人纷纷要去看热闹?”   雪薇脸上微微一僵,道:“听说过。丁家十几代都做顶尖的厨子,所以才得了‘神厨’这么个虚名。今天听说是他家新一代‘神厨’继承人继承名号的日子,又有流水席,大家自然都想去看看咯!”   “那姑娘你呢?不想去吗?”羽然追问道,目光紧紧追随着雪薇的脸,看得雪薇一阵不自然。   “我不想去。我不喜欢热闹。”雪薇避开他的目光说道。   “原是如此。”羽然笑笑,心中却对那个猜测更加笃实了。   几人说说笑笑,不觉来到一处村子。才到村口,他们便看见,有一群人正整装肃容,在“迎候”他们。为首的一个手执一把折扇,看上去像个少爷,而他身边站的,正是那个挨打的家丁。   “不好了!”杏儿小声说,“是那个家伙!他们这是要算账啊!”她捏紧小拳头,悄悄移向雪薇身前。   三人停住脚,想看看他们到底要怎么样。   那个挨打的家丁领着那少爷和其他人走上前来,一指羽然,对少爷道:“就是因为他,小的们才没抓住兰儿!”   “哦?”少爷一边听他说,一边不住的打量羽然和雪薇,目光里满是挑衅的意味。   片刻,他下巴一扬,傲然道:“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应该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啊!怎的不知道‘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道理,非要管我黄三爷的事呢?惹了我黄三爷,转道走了倒也罢了,却偏偏要在我的地界上过!想过去也容易,先把今天这事儿了了!”   羽然眼中蒙上一层戾气,嘴角露出一丝冷嘲,冷冷说道:“我喜欢省事,自然要走近路。说到要了今日之事,我倒想听听你的意思。”   黄三一咧阔嘴,道:“我家后厨少人帮忙,本想找兰儿那丫头,却被你拦下了。也罢,不要她了,就让你身边那个小妞儿给少爷我帮帮忙去,怎样?”   “你休想!”羽然还没开口,杏儿抢先骂道:“你不看看你长什么样,有几斤几两重!想让我们小姐去你那儿,没门!快带着你那些走狗滚开!”   那个挨打的家丁上前一步也骂道:“小丫头片子,闭上你那臭嘴!少爷说话,也有你搭话的份儿?一会儿和你家小姐一块去后厨帮忙,少爷不满意不许走!”   “不满意不许走?”黄三哈哈笑起来,道:“这话说的真好哇!——来人,给我带走!”   “休想!”羽然冷声上前一步,手握上了剑柄。   但他话音刚落,黄三身后便站出来十几个彪形大汉,个个手持兵刃,横眉恶目,拦在羽然面前。   黄三干笑一声,道:“你不是厉害吗,本少爷给你准备了一道大菜,让你尝尝味道!给我上,废了他!”   听见自家主子下令,十几个打手向羽然围拢过去。羽然面若寒霜,缓缓将剑抽出了剑鞘,锋利的剑刃上寒光微闪。   眼见马上便要有一场恶斗,羽然身后的雪薇忽然大声叫道:“且慢!住手!”   黄三目光一跳,示意手下暂且停住。羽然也微微侧过了头,向雪薇投过探询的目光。   雪薇向他微微一笑,对黄三道:“姓黄的,是不是你只要我给你帮忙做饭?”   黄三嘴角一挑:“没错!不过还要看能不能让本少爷满意!”   雪薇目光闪动了一下,嘴角也扬起一个微笑,语带倔强地说道:“这个你自不用担心。不过,我倒是担心黄少爷会说话不算数。比方说,我明明做的很好,但你却硬是不肯说‘满意’两个字!”   黄三轻“嗤”一声,道:“怎么可能?”   雪薇摇摇头:“很有可能。”   黄三脸上显出一抹愠怒,但很快被他压住了。他在牙齿间挤出几个字:“那你说怎么样?”   雪薇头微微一扬,道:“让你家说话最有分量的人评,只要他说好,你就必须要认可我的手艺!”   黄三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阴险,笑道:“好啊!我家老爷子嘴最刁,我就看看你怎么自寻死路!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咱们可得说好了:只要他说出一点不好,你就得和你的丫鬟留在我黄家当奴仆!”   “那要是他说好呢?”   黄三沉吟一下道:“放你们过去!”   “就只是这样而已?”雪薇眉毛一挑,道,“不仅如此,你还要给我报酬!” 我乃神厨 四 我们打个赌 “报酬?哈哈哈……”黄三和刚才听愣了的众家奴哈哈大笑起来,“你要报酬?做梦吧?” 雪薇却面色平静,慢慢说道:“你让我帮忙,难道不给报酬?只怕到哪儿也说不过这个理去!” 黄三身边那家丁忍住笑,指着丁雪薇道:“我家少爷让你去帮忙是抬举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角儿呢!” 杏儿忍不住不忿道:“不用你抬举!好狗不挡道,让开,让我们过去!” 黄三变了脸色,道:“想过去,没门!”他手臂一抬,刚要说“上”,雪薇大声道:“且慢!黄少爷不必现在就答应,我们打一个赌:你一定会给我很高的报酬。赌赢了,你给我五百两银子,好生送我们过去。赌不赢,我们留下来做一个月的奴仆。”说完,便紧紧盯住黄三。 “小姐!”杏儿急得什么似的,却不能说出来,只在一旁跺着脚埋怨。 羽然也皱起眉,低声道:“丁姑娘,你又何苦?这些人我根本不放在眼中,我们完全可以杀出去。你何苦自己身犯险境?” 雪薇微微一笑,道:“潘公子,谢谢你一番好意。只是一来,雪薇确实担心公子安危;二来,我们也不好总是麻烦你;三来,雪薇既然敢说出这样的话,就自然有解决的办法。请你相信我。” 羽然眉头未解,张嘴想说什么,但看见她坚持的目光,终于没有说话。 黄三那边的人正大声嘲笑着:“少爷,这小娘们也太不知深浅了!竟和您打这样的赌!喂!小娘们,要是你输了,光给我们黄家做奴婢是不行的,得当场脱光了让少爷欣赏欣赏才行啊,是不是,少爷?” “啊?哈哈哈哈——”黄三一阵狂笑,连连点头。 雪薇脸上腾地一红,蒙上了一层寒霜。 羽然脸色却更阴沉。他身形一闪,闪至黄三面前,手臂轻轻一动,便用剑柄抵住了他的下颏:“若不是丁姑娘不想伤你性命,我现在就要你死!道歉!” 黄三只觉下颏重重一疼,随即冷汗顺着额角淌了下来。他结结巴巴地道:“你……把剑拿走!拿走!” 羽然依旧阴冷冷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黄三被他盯得胆虚,转开目光,勉强对方才那个家奴说道:“黄善,向姑娘道……道歉!” “不是他,是你!”羽然又将剑柄向上顶了顶。 稍稍和他目光一接触,黄三便双腿发起抖来。他硬着头皮道:“姑娘,刚才多有冒犯……请你海涵!” 雪薇脸色稍缓,寒声道:“这赌呢,你打吗?” 黄三想点头,又突然想起下颏上有个剑柄,只好连连说道:“打打打!我打赌!姑娘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噗嗤!”杏儿憋不住笑起来,拍手道:“好啊!刚才张狂地要吃人,现在却变得夹尾巴狗一样!真好看啊!”说完,便解气地瞪着黄三。 雪薇一笑,对羽然道:“潘公子,他已经答应了,你就放过他吧。” 羽然收回剑,冷哼一声,道:“我还是信不过他们。这样,我和你一起去帮忙的地方。” 黄善闻言又想替他主子说什么,但黄三眼睛一瞪他,对羽然赔笑道:“好,你一起去,一起去!” ———— 即使在丁雪薇眼中,面前这座庄院也足够气派了。门楼高大,雕画精美,黑漆的大门上两只兽面门环,显得很是霸气。 看见自己的家,黄三又找回了气势,一指大门道:“你们不配从这儿走,黄善,带他们走后角门!” “没错没错!”黄善也有了气焰,“你们不配从这儿走,跟我来!” 羽然和雪薇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随着黄善一起来到后院小门,穿过一条小胡同,来到黄家后厨。 后厨里,叮叮当当,一片刀剁砧板,锅盆碗灶互相碰撞的声响,还弥漫着各种生的和半熟的食材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羽然一进去,捂住鼻子皱了皱眉道:“平时吃饭那么香,没想到厨房的味道却不算好闻。” 雪薇一笑,没有说话。杏儿却道:“所以我家小姐平时不愿意到后厨。她要是到后厨,那必须得——” 雪薇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又多嘴。我们在外面,哪儿有那么多讲究!” 正说话间,便听黄善开口道:“这儿就是后厨。先讲给你们,今天我家老爷喜事,要宴请的宾客不少!这儿缺人手,你们几个就在这儿打杂好了!”说完,他招呼道:“各位!又来了几个打杂的,忙不开尽管使唤!” “等等!”见黄善马上就要走,丁雪薇叫住了他,“我怎么成了打杂的了?你跟你家主子一路上嘀嘀咕咕,原来就是让我来打杂!我不做菜,就没人吃菜;没人吃菜,当然就没人满意,你们也就赢了这个赌,是吗?” “这个……”黄善一时语塞。他和黄三在路上,的确是如此商议,等雪薇到了后厨,只说是来打杂,不让她真的下手做饭。这样,就算她有好手艺,也不会有展示的机会。只要没人称赞她的手艺,她自然就赢不了这个赌。 “是吗?”羽然向前一步,目光一凛。 黄三想起他那一脚,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一下。 他狡辩道:“你们本来就是帮忙的,我这么说也没错吧?再说,你和那个小丫鬟本来就不会做菜,不打杂的还能做什么?至于这位小姐——”他眼珠忽然骨碌碌一转,高声叫道:“小四,把咱们这儿的大厨请过来!” 一个小厮在一边点头答应着,在后厨转了一圈,喊过五个厨子来。 几人站在黄善面前,乐呵呵地打过招呼,便都望向丁雪薇三人。其中一个络腮胡子讶然道:“黄管事,这是过来帮忙的?”他又打量打量他们三个,道:“这个看上去是个公子,那个是位小姐,这个是个丫鬟。他们能帮什么忙?” 黄善皮笑肉不笑道:“他们说能!特别是这位小姐,她还打了赌说要力压各位大厨,拔得头筹呢!” 丁雪薇皱起了眉。面前这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瘦子,很明显是在挑拨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吗?”络腮胡子一下子沉下了脸:“不知你是哪家的小姐,会做两个菜也说不定。不过要因此就瞧不起人,可就不对了!”他手一指左边,道:“这位,是天香楼梁大厨,人称‘鬼手刀’;”手一指右边:“这位是迎宾阁陈大厨,人称‘百鲤王’;”他又一指自己侧前方:“这是八味斋刘大厨,号称‘山珍刘’;”又侧身一指侧后面:“这是稻香居的胡师傅,白案一绝!至于我自己——”他微微一挺胸膛,道:“不才是镇海酒家的掌厨胡成,也有个名号,‘海中霸’!” 他一一介绍,丁雪薇便一一点头,微笑着向他们致意。等他介绍完,雪薇便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小女子听出来了,各位大厨不管水里游的山上长的,也不管红案白案,都有几手绝活。小女子自然不敢在各位师傅面前班门弄斧。不过今天小女子被迫和人打了赌,还要借各位刀案一用,完成和那人的赌约。还望各位大厨体谅则个,成全小女子。”说完,深深一福。 我乃神厨 五 咱去理他们!   丁雪薇深深福完,抬起头来,却发现在场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惊愕之色。   黄善惊讶,是因为他没想到她竟礼让谦逊,轻易便化解了五个人对她的敌意;羽然惊讶,是因为他没想到她面对这几个名厨竟毫无惧意,还要坚持比试;杏儿惊讶里还透着紧张,因为她担心眼前这几个人和丁家的老太爷认识,万一被识破了身份又该如何是好呢?   而他们三个人,又都没有那五个大厨脸上的表情丰富。这五个人先是惊讶,而后思索,而后或微笑或皱眉,最后,眼神中都透出了生气的神色。   丁雪薇闪动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笑吟吟问道:“各位大厨,不知能不能借我刀案一用呢?”   “百鲤王”陈大厨轻笑了一下,道:“不是我们吝啬,不借给你,这事——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啊!你在我们的刀案上显手艺,知道的人,说是我们因为帮你借给你;不知道的,就要说我们被一个小丫头压下去了!姑娘,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啊!”   “山珍刘”也说道:“是啊!咱西陵国一向瞧得起擅长厨艺的人,我们几个打拼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得了大家的尊敬。今天我们这刀案借给了你,不是自己坏自己的名头吗?”   丁雪薇眉毛轻轻一扬,道:“其实我那赌和各位真没有什么关系,可没想到各位大厨竟还是这么想!”   胡师傅憨厚一些,见她面上微微为难,便道:“小姐为什么不让黄管事给弄一套刀案,我们做我们的,你做你的。”   丁雪薇望向黄善,道:“黄管事,现在怎么办呢?你想让我借他们的刀案,大厨却有顾虑。要不,你给我专门准备一套?”   黄善瞅瞅几个厨子,嘴角一咧,对雪薇道:“我可没有让你跟人家借!我是说,你只是来帮忙而已!你是以帮忙的身份来的,但能不能赢了和少爷的赌约,要看自己的本事!让我给你弄刀案——没门!”说完,他向几位厨子一拱手道:“各位先忙活着,我告辞了!这几个人,你们多多关照!哦,对了,陈大厨,你来一下,那条鲤鱼我得再和你交代交代!”   黄善绕过雪薇三人,大模大样和“百鲤王”走出忙忙碌碌的后厨。   几个厨子见他走了,也都目光复杂地斜一眼雪薇三个,便去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厨房里其他人也都有各自的事情。经过他们三个身边时,大家顶多奇怪地望他们一眼,却谁也不和他们说一句话。   三个人如今是彻底被晾在那儿了。   羽然苦笑一下,道:“没想到他们竟会釜底抽薪,根本不让你有做菜的机会!”   杏儿更是苦起脸来:“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啊?要是谁都不让我们动手,那咱们还不得真的成了他家的奴仆啊?”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气呼呼地冲羽然道:“都怪你,管什么闲事嘛!这回把我们小姐给套进去了!”   雪薇皱了皱眉,轻声斥责她道:“杏儿不许胡说!潘公子侠义心肠有什么不对?若不是他这么热心,咱们不也被强盗伤了?何况,不管如何,我们还是有办法的,要让那个兰儿姑娘来了,除了羊入虎口,还能有怎样的下场?”   杏儿急得跺了跺脚,埋怨道:“哎呀,小姐!你说有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啊?你看,他们有人理我们吗?”   雪薇道:“他们不理咱,咱去理他们!潘公子,只管跟着我。杏儿,你自己也去找点事做!”   羽然此刻心中已被好奇填满,他真想看看雪薇如何解面前这个局,会做出一个怎样的菜来赢得那个赌约。此刻听雪薇让他跟着走,便点点头,真的跟在了她的身边。   他们来到“鬼手刀”身边。   他正在把一个萝卜雕成一只丹凤。只见他左手拿起一只萝卜,细细地眯着眼相看半天,右手在腰间手指虚画,动作虽轻微却快速有力。忽然,他睁大了眼睛,瞧也不瞧地在案上拿起一把削刀,嗖嗖几下便将皮削净了。   他继续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手中这个水漾漾诱人的萝卜,右手快速换刀,深吸一口气,刻上手中红红的萝卜。   薄薄的刀片在手中上下左右翻舞,时快时慢,却不见他眨一次眼或出一丝气。手中那个圆圆的萝卜很快便有了凤凰的形状、羽毛和动作神态。   羽然在一边看着,不由心中暗暗惊叹。这鬼手刀的名号真不白给,眼下这速度和准确,不用“鬼手”形容,还真找不到更好的词了。   “呼——”“鬼手刀”长出一口气,将手中的刀放下。此刻在他左手里的哪还是个红萝卜,分明就是一只翱翔于九天的凤凰,伸尾张翼,引颈长鸣。那栩栩如生的样子简直令人赞叹不已。   将凤凰放在盘子里,“鬼手刀”看了看雪薇和羽然,傲然说道:“把案板收拾净了,刀不许碰!”   他如此颐指气使,雪薇倒也不分辩,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捏起几片削下来的萝卜,看着盘中神采奕奕的丹凤道:“梁大厨这只凤凰,展翅欲舞,张喙似鸣,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确不负‘鬼手’之名。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鬼手刀”开始听她夸赞自己,还很熨帖地笑着,后来又听她说“只不过”,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   雪薇不慌不忙道:“只不过再像,也是只死凤凰而已。”   “鬼手刀”脸色不好看起来。他冷冷一看丁雪薇,道:“怎么,听姑娘这意思,你还能让它飞起来不成?”   丁雪薇道:“在这长棚里飞是不可能,但在这盘子上飞,倒是不难。”   “鬼手刀”冷哼一声:“拭目以待!”一边说着,一边却不屑地将头扭到一旁。   雪薇抿嘴一笑,将手中那萝卜下脚料随便撕了撕,放在盘子里,然后又拿起几片也照样随便撕了撕放进去。如是五六回后,她住了手,一边从身上拿出一块白手巾擦着手指,一边用下颏一点:“喏,好了!”   “鬼手刀”慢慢回过头来,朝盘子里一瞥。只这一瞥,便让他脸上的表情翻了个个儿,刚才那不屑的样子完全被惊叹所代替,口中不住“啧啧”称赞道:“妙!妙!这祥云绕凤,凤凰不飞才奇怪!”   雪薇微微一笑,眼睛却瞟向羽然。   羽然此时也是惊诧万分。雪薇的动作,即使在一直盯着看的羽然眼中,也并无出奇之处。只是拣拣撕撕,随手摆摆,没想到却弄出了缕缕纤云。更奇妙的是,也没见她用刀,这“云朵”却如同纸一样薄,或卷或舒,层层叠叠,红的如霞,白的似纱,烘托得那凤凰真像飞在空中一样。若与之前那只凤凰的效果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你心思真是巧啊,果真成了会飞的‘活凤凰’!”羽然赞叹着,目光流转处,掠见一抹红晕悄然爬上雪薇的粉脸,又很快消散。   他心里莫名荡漾了一下,忙轻咳一声引开心思,问“鬼手刀”道:“梁大厨,这位姑娘手艺比你如何?”   “鬼手刀”听他这样问,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便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美妙绝伦的“丹凤祥云”移开,依旧用不屑的语气答道:“好是好,不过是心思巧妙罢了,见不出真功夫。我梁安也只是刀工比别人强,论做饭的技艺,还要看那几位大厨。不知道小姑娘敢不敢和他们去比比?” 我乃神厨 六 上品中的下品   “鬼手刀”梁安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桌案旁传来一声陡喝:“一边去,小妮子!”   几人回头瞅去,正见杏儿站在一口大锅旁,冲着“山珍刘”的背影做鬼脸。   雪薇忙走过去,低声训道:“你又淘气了?”   杏儿一撇嘴,道:“没有!我见他的徒弟香菇焯的时间长了,就给他捞出来了,谁想他发这么大脾气!”   听见杏儿这样说,“山珍刘”回过身来,嚷道:“你懂什么?你知道我这道菜需要什么火候的香菇?再胡乱插手,小心我打出你去!”   杏儿见他训斥,却一点也不服软,单手叉腰,指着大锅里翻滚的开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锅里的水已经翻了三个滚了,香菇下去就得捞上来,不然就会老了,变得软而没嚼劲。你想做三珍爆牛肉,牛肉鲜嫩,兰片脆爽,鹿筋软糯,那香菇焯老了怎么配得上!你徒弟不懂,我帮你捞出来不是好心嘛?”说完,气鼓鼓地瞪着“山珍刘”。   “山珍刘”脸色变了变,沉着脸对自己的小学徒问道:“刚才你几滚下的香菇?”   小学徒脸儿吓得发白,结结巴巴地说道:“三——三滚。”   “不是说锅一开就焯吗?你怎么等那么久!”“山珍刘”发了脾气,顺手抄起一只手勺朝他头上打去。   “别打人啊!”杏儿忙叫道,“让他下次记住就是了,打人干嘛?再说,我已经给你捞出来了,不影响做菜!”   刘大厨愤愤不平地放下了手勺。他看看杏儿,硬声硬气地问道:“你是跟你家小姐学的这些本事?”   杏儿得意地一笑,道:“自然!我家小姐懂得多着哩!虽然只教我一点皮毛,但没想到,在这儿用上了!”   雪薇暗暗瞥了她一眼,杏儿吐吐舌头闭上了口。   刘大厨目光在雪薇身上扫了几遍,见她看上去文文静静,袅袅婷婷,实在不像个擅长厨艺的,于是半信半疑地问道:“看来小姐知道的不少。也罢,这儿有一碗汤,刚刚端出去剩下的。就让小姐尝尝评评吧!”   小徒弟把汤端过来,雪薇看时,却是一碗腌笃鲜笋汤。红的火腿,白的鸡块,淡黄绿的笋块,配上乳白的汤汁,还点着几颗枸杞子,看上去色泽悦目,闻起来鲜香扑鼻。   小徒弟讨好地说道:“这可是我师父的拿手好菜!凡尝过的没说不好的!”   雪薇不说话,微笑着点点头。   刘大厨道:“拿几只勺子,让他们尝尝再说!”   “是是!”小徒弟把汤放下,拿了三只勺子过来,交给三个人。   雪薇不动勺,只让羽然和杏儿各尝了尝。   杏儿道:“挺好的啊!”羽然也不住点头称赞道:“确实不错。这汤我也喝过几次,但都没有刘师傅做得鲜香有味!姑娘难道不尝尝?”   雪薇笑道:“刘大厨擅做山珍,这碗汤看其色嗅其味,确实是山珍菜品中的上品了。只不过,细评的话,只能算作上品中的下品。”   刘大厨开始听雪薇把汤评做“上品”,面上不由露出得意之色,后来又听她说是“上品中的下品”,脸色便不好看起来,道:“那就让小姐说说,是怎么个‘下品’法?”   雪薇道:“刘师傅号称‘山珍王’,自然擅长做山珍菜。‘山珍山珍’,必须是山上产的才算‘珍’。其他材料都还好,可这汤里用的火腿,不过是普通猪腿制成,用的鸡块,也是家养的母鸡。这怎么能称为‘山珍’呢?恐怕开始您就是想用野猪腿的火腿和山鸡肉来炖这口汤吧?也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您‘山珍刘’的大名啊!”   刘大厨眉头轻颤,看向雪薇的眼神也由怀疑变成赞赏。他点了点头,由衷叹道:“小姐说的不错!这碗汤里用的材料,除了这两种肉,都是山上采来的。我本想连肉也用山里的,但无奈没有食材。的确是美中不足啊!小姐再尝尝,这汤的味道还有什么不好的?”   雪薇道:“这倒不必尝了,五味调和得恰到好处,只是炖的时间少了一刻。”   刘大厨看了看徒弟,沉着脸问:“少炖了?”   小徒弟想了一会儿,道:“是……当时要蒸菜,我就自作主张把汤锅端下来了。”   “哼!亏我还带了你来!”刘大厨瞪着他,又要发火。   跟过来看热闹的“鬼手刀”笑道:“哪个孩子不淘气?这样的菜也能混过一般的吃客了。哪能到处有像这位小姐一样的食客呢?刘大厨,刚才她稍微一摆弄,就把我那凤凰给弄‘飞’起来了,现在只凭看看嗅嗅,又挑出你的毛病,这见识也非一般可比了。我老梁就想知道,这位小姐手艺到底如何?老刘,要不你让她做个菜看看?”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就连“百鲤王”和“海中霸”也凑了过来。   “这——”刘大厨看看自己案板上的东西,道:“我倒是想,可我这儿的菜都弄得差不多了。……”   他话没说完,“百鲤王”陈大厨开口道:“老刘,让她到我那儿去!我倒想看看她会不会整这条大鲤鱼!”   一群人跟着陈大厨往他那边走,还没到便听见“噼里啪啦”鱼排水的声音。走至近前一看,那大木盆里有一尾金红的的鲤鱼,头大身长,尾巴有力,足有十斤重,真是个大家伙。一个伙计正举着把斧子站在旁边,想把它砸晕开膛。   “嚯!好大的鱼!”围观的人们纷纷惊叹,“这鱼怕是费尽心思寻来的吧?”   陈大厨指着这尾鲤鱼道:“今天是老太爷八十大寿的寿宴,这尾鲤鱼是老太爷的大儿子黄老爷特地弄来祝寿的,只给老爷子上罢了。”   “鬼手刀”一听,惊问道:“怎么,这样的菜你也敢让别人来做?要是做坏了你可担待不起啊!”   “百鲤王”神秘地一笑,道:“这事我自有办法!”说完,他便看着丁雪薇,道:“我先听小姐说说,你想怎么做呢?”   话音一落,围观的人都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望向雪薇,等着听她的回答。   出乎意料的是,雪薇只是看着那条在盆里拍水打挺的大鱼,却久久不说话。   “要是想不好就算了,”“百鲤王”道,“毕竟是个女孩子,没做过这么大的鱼。”他嘴上虽是替雪薇开脱,但脸上却分明是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   “确实有些难为她了。”刘大厨倒是真心叹惋。   “鬼手刀”也叹息道:“不然换个菜让她试试?”   羽然在她身后轻轻说道:“如果你觉得为难,不如不要打这个赌了,我能带你们出去的。”   雪薇轻轻摇头道:“我不是觉得为难,只是在想,究竟做个什么样子好呢?” 我乃神厨 七 脸丢了可捡不回来 “百鲤王”笑了起来,道:“连做成什么样子都想不好?这位小姐,如果你真的不会,就直说出来,我们在场的不会笑话你!” 他哈哈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杏儿见状,气得瞪起了眼睛,道:“你们太小瞧人了!小姐才不是不会,只是她不想做大家都想到的样子罢了!” “百鲤王”似笑非笑地问:“哦?她想的我们想不到?那就请你家小姐说说,她想到什么了?” 雪薇轻叹一声,道:“陈师傅,你说这条鱼是给老太爷祝寿的,是吗?” “没错啊!” 雪薇道:“既然如此,那这鱼就不能做成普通的样子,应该让老太爷感觉到那股祝寿的喜气,还有黄老爷对他的一片孝心。” “嗯!有道理!”听她这样说,众人都纷纷称是。 “百鲤王”也点了点头,追问道:“那你想怎么样,才能达到你说的那个目的呢?” 雪薇道:“造型、摆盘都要有讲究才成!” “百鲤王”道:“这倒是的。特别是这么大一条鱼,弄不好的话不是太郎康就是不入味。那你看该怎么做呢?” 雪薇敛裙蹲下,指着鲤鱼不慌不忙道:“这条鱼我就做个‘一帆风顺’。不开膛取内脏,从背上开刀取出鱼骨,翻成船型,下锅冲炸,‘船身’里放上合适的山珍海味,再上屉稍稍一蒸,淋上兑好的汤汁。你看如何?” 她站起身来,笑吟吟环顾四周。周围先是一片讶然,随后便是连声叫好。 “‘一帆风顺’?从未听过,从未见过!” “倒真是妙想,妙想!” “好!好!确实是妙想!只是这么大的鱼,你怎么让它入味?”陈大厨跟着大家一起称赞,却又甩出一个问题。 雪薇甜甜一笑,道:“这就不用您管了,我自然有妙招。如果您信不过我,就还由您掌勺,做您已经想好的菜色,如何?” “这——好!我就信你一次!”陈大厨赌气赌上了劲儿,一口便应了下来。 “哎呀小姐!” 别人还没怎样,杏儿倒先着起急来,好像她最信不过自家小姐一样。 “百鲤王”望向挤眉弄眼的小丫鬟,道:“哟,好像你比我还不想让你家小姐动手,这倒是为何啊,难不成你们主仆俩只会夸口,一动真格的就成了菜包子?” “不,不是!”杏儿小脸涨得通红,矢口否认,“我只是怕——怕我家小姐弄脏了衣裳!她——她最不喜欢鱼腥了!” “哈哈哈……”周围人都被她这个烂借口逗得笑起来,“百鲤王”更是一边笑一边说道:“要真是这个原因,你家小姐就不该打赌,更不该跑到我这儿来夸海口!不管怎样,话已经说出口了,想要反悔,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说完,他盯着丁雪薇,目光中竟有一丝凶狠。 雪薇却毫不畏惧,一边挽袖子一边道:“她有这顾虑,我倒没有。衣服脏了扔了就是,脸要没了一辈子也捡不回来!——杏儿,把我的刀拿来!” 她自顾自转身站在案板前收拾东西,再也不看周围人一眼,也不管他们是在沉默还是在继续议论纷纷。 不一会儿,杏儿拿来一个皮卷,递到雪薇手里。 她身边的羽然注意瞧了一下,见那皮卷乃黑色牛皮所制,已有了一些年头,卷成三层,在缝隙中露出刀具暗幽幽的金属光芒。 鱼已经刮完鳞,雪薇让伙计把它放到案板上,一面相看这面前金色的大鲤鱼,一面慢慢打开了皮卷。顿时,皮卷中包裹的一把把厨刀都呈现在人们眼前。 “嚯!这不是邓家刀吗?”“鬼手刀”兴奋地叫道,“片刀、文武刀、斩骨刀……小姑娘,这刀够全的!” “这刀是——邓家刀?”“山珍刘”望着刀柄眯起眼睛,刀柄上果然有一个朱红色的款识“邓”。 “邓友三只给成了名的厨师做刀。姑娘,你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有他的刀?这刀看起来用了很久了,难不成你是从谁那儿继承来的?”“山珍刘”不由问道。 雪薇微笑着没有说话,拿起那把刀柄给磨得很光润的文武刀,从鱼肚后部切了一刀。将刀放下,她拿起一双筷子从鱼嘴里伸进去一绞一抽,内脏全被取净,然后又将筷子从鱼鳃出伸进,照样取了鱼鳃。 “百鲤王”一边看,一边冷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做全鱼都是这个样子!” 雪薇依旧面带微笑收拾着鱼,根本不在乎他的冷嘲热讽。 鱼背上片两刀,取下正中间的鱼骨。雪薇将鱼骨交给杏儿,道:“去熬成汤,一会儿用。” 杏儿答应着从人群中挤出去了,雪薇身后的人又围拢在一起。 大家都屏息凝神看着她干活,谁也没有注意到“百鲤王”脸上露出的一抹嫉妒。 雪薇小心地剖开鱼头,将鱼身向外翻转。正在这时,“百鲤王”故意大声冷笑道:“原来是这个做法!我还以为有多出奇。” 雪薇没有搭理他,站在她身边的羽然却回过头道:“哦?原来陈大厨会!既然如此,为什么刚才不说?” “我也想这么做!”“百鲤王”傲慢地说道,“我若说了,不就给了她提示?” “山珍刘”不高兴了。虽然刚才雪薇给他提了意见,但她说的有道理,他也就服了她的见识。如今见“百鲤王”如此阴阳怪气,便有些生气地说道:“既然你也想这样做,那不如和她比试比试?” “比就比!”“百鲤王”毫不示弱,挽了挽袖子便要离开。 羽然轻咳一声,叫住他道:“陈大厨,谁能保证你不是现偷的艺呢?” “百鲤王”不觉一窘,站住脚,打量一番羽然,依然傲声道:“我会向一个小丫头偷艺?笑话!既然你不相信,那就这样好了,看我们做出来的鱼哪个更好。若是我输了,我便甘愿承认是偷了她的艺!如何?” “好啊!”羽然道,又对大伙说道:“各位都做个见证,如果陈大厨输了,就要承认是偷了这位姑娘的手艺!” 周围一片唏嘘之声。有人悄悄对“百鲤王”道:“何苦做这种事,要是输了,你还在这一行上怎么混?” “百鲤王”却大声说道:“我会输吗?笑话!各位,刚才只说了我输了会如何如何,那这小姑娘若是输了又该怎样?” “这——”众人听他问出这话,却都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 雪薇已经将整条鱼翻好,整出了船形。她转头说道:“若是我输给了您,也就等于输给了黄三少爷。我想,就没有必要再多加什么赌注了吧?” 陈大厨脸皱了起来。不过稍稍一想,他便释然,于是冷哼道:“好!那我就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你做这一条,我去做别的!” 这时候,黄善又出现在后厨门口。 “哎哎,大厨们,怎么都不干活了?这客人们都快到齐了,怎么菜还没准备好?大爷说了,再半个时辰就开席,各位大厨可别耽误了功夫!”他一边嚷着,一边向人群聚集的地方走过来。 “哟,你还真上手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这架势还有两把刷子嘛!不过可别是个花把势。到时候有一个人说不好吃,你们——,”他特别瞪了羽然一眼,“都给少爷留下来当奴做婢去!” 我乃神厨 八 各位,开席了!   黄家后院,东三西四七间厢房。黄三少爷正坐在东边第二间厢房里,调弄着窗口挂着的八哥,听黄善向他报告。   “就是这样,那小丫头果然做上菜了!不过……看手艺也不像是外行!少爷您看这事——”   黄三正在教八哥说话,那八哥却横竖不学。他骂了一句“蠢鸟”,便转过身来道:“咱们西陵国有几个不懂做饭的?抓厨子能抓一大把!她会点刀工就了不起了?关键是味道、味道!对了,她在做什么呢?”   黄善道:“我没仔细问,但看样子应该是大爷送来的那条金色鲤鱼。”   黄三先是一惊,然后笑骂道:“什么?姓陈的胆子也不小啊,竟敢拿那条鱼给她做?!”微微一顿,他又阴恻恻笑起来:“这也不错。倒可以一箭双雕!”   黄善先是一怔,随后恍然大悟般地点头说道:“好,好,他倒真帮了我们大忙了!不过少爷,”他谄媚地一笑,转而说道,“老爷和太太已经叫您好几次了。您还是快点过去看看吧!”   黄三皱皱眉,叹气道:“去去去!我这就去!”   黄家的大厅十分宽敞,足可容纳一两百人。此刻这宽敞的大厅里,人头攒动,祝寿的声音此起彼伏,处处都堆着给黄家老爷子送的寿礼。   八十岁的黄老太爷坐在正中的红木椅子上,身后挂着大大的烫金寿字,身边的桌案上摆着大大的寿桃。   从吃过早饭,他就在这儿坐着接受一拨又一拨的拜寿。先是自己的儿孙前来拜寿,然后是一拨拨前来的亲戚和村里的头脑人物,最后是家中有头有脸的仆人。   拜寿的人稍微少了一些,老太爷便回去歇了歇,让大儿子和大儿媳在堂上迎候着后续祝寿的人。还没有歇多久,二儿子又来请他去参加寿宴。   如今,老爷子虽已喝过一碗参汤,长了点精神,可依旧能看出眉目间的疲态。他坐在套着大红蟠桃纹锦缎的椅子上,问侍候在身边的二儿子:“宴会开始了吗?我这精神还真支持不住了。”   二儿子笑道:“父亲,你看这人差不多都来全了,咱马上就开席。哎,您不是最喜欢吃鲤鱼吗,大哥可是弄来一条十斤重的金色鲤鱼!您要歇着,也得等尝完鱼再去!”   老爷子眯着眼睛听着他说完,道:“那条鱼昨儿我也看见了。难得长那么大。我说给放了生,你们怎么还要做了吃啊!依我说,那是条能化龙的鱼,放了它还能给我祈祈福寿呢!”   二儿子笑道:“父亲,那鱼我们是要放生的,可抬到池子边上,那鱼说什么也不愿离开那桶,张嘴眨眼的,意思是非要上您这寿席不可!这不是没办法,才弄到厨房去吗?”   老爷子眼睛一亮,道:“哦?还有这事?连鱼也想给我祝寿?令儿,你也太会哄为父了吧?”   二儿子佯惊道:“哎,我哪儿有哄您啊!就是这么回事,我只是照实说了而已。父亲,你知道今天做鱼的是谁?”   “谁?”   “大哥请来了迎宾阁‘百鲤王’陈大厨!他可是作鲤鱼一绝!”二儿子竖起一根大拇指夸赞道,生怕老人家不肯信。   老爷子却没有他希望看见的那样兴奋,反而叹息道:“什么‘百鲤王’,都是别人给他上的虚号罢了。我就记得二十年前,在丁家酒楼吃过一条鱼,吃完那鱼,让我觉得之前吃的鱼是白吃,不得其味;之后吃的鱼更是白吃,根本就没有味!丁家那鱼做的才叫好!可惜吃不上啊……”   二儿子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道:“丁家做什么都好,谁叫他们是神厨世家?可是人家也不是咱能请来的,咱们也没法不是?何况他家本代‘厨神’,本来在皇宫里做的好好的,却不知怎么想的非要收刀还乡,还要将‘厨神’的名号传给下一代。哎,今天是新任厨神继承名号的日子,我怎么听说继承人跑了呢?”   黄老太爷略一沉吟,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丁家已有二十几代‘厨神’的名号了,没些辛酸艰难处,哪有人前的风光无限哪!”   这话触动了二儿子的心事,他也叹息道:“父亲说的是。就说我那不成器的老三吧——哎呀!”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爷爷,爹,我来了!”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黄三手中晃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着嬉笑,走到黄老爷子面前,先是笑嘻嘻问了爷爷安,随后又瞥了一眼板着脸的父亲,然后也慢慢收敛起那副不着吊的笑容。   “翔儿,今天是老太爷的寿辰,你怎么一直窝在后面不到前头来?难道你不知道今天客人多,要照应吗?”   见父亲训斥,黄三少爷垂了眼皮道:“爹教训的虽然不错,但您平日里说我文不成武不就,礼数也不周到。像我这样子出来见人,不是丢咱黄家的脸吗?再说,这几年一直都是大伯家在照应这些事情,何时轮着咱家出头露面了?”   “你!你这不肖子!”黄家二爷怯怯地瞅了黄老太爷一眼,低声骂道,“胡说八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什么轮到轮不到!”   说完,他又瞅了一眼自己的老爹,却发现老爷子闭着眼睛,嘴角微斜,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着了。   父子二人不敢再说话,只恭恭敬敬陪在老爷子身边候着。不多时,有管家来报:“二爷,开席了。请老太爷过去吧?”   黄家宴席分内席和外席两处,内席设在西花厅,外席则是村中流水席。内席共设十桌,外席共三十桌之多。   西花厅人声沸沸扬扬,喧闹声老远就听得见。十张大红漆的八仙桌,除了老太爷和大爷那两张外,每张都坐满了八个人,一边等着寿星驾到,一边吃着各色干鲜果子聊着天。   忽然,候在花厅门口的黄家大爷一边快步走出去,一边大声笑道:“老太爷,您可来了!”   一句话,众人便都住了口中所谈之事,忙忙站起来,向被两个儿子搀过来的黄老太爷齐声祝寿。   老太爷笑着还礼,被两个儿子搀到寿星席正座上,向各位客人说道:“老夫一把老骨头,活到这个年纪也算不易,全得托老天爷的福。今天小儿在神牺城里找了几位手艺极高的厨子,为诸位献上几桌佳肴,也让诸位和老夫一起品尝品尝这人间至味!”   客人们听他这样说,一个个也都点头陪笑,说着应景的话。   众人正在说笑间,忽见管家匆匆走向黄家大爷,小声说了几句话,便亮嗓子喊道:“各位,开席了!” 我乃神厨 九 尝菜斗艺猜大厨?   一声“开席”,一道道菜便穿花似的送了上来。   虽说是不过是个乡绅之家,但黄家的宴席却很讲究。   先上来的是四个冷盘,一律天青色细瓷的碗碟,盛着红黄白紫四色或肉食或甜食的菜肴;然后便是四个热菜,什么鲍鱼海参、竹荪香菇,都是拣着有名的食材或炒或爆。   菜一上来,宾客们还没动筷子,便开始赞不绝口。   “这菜不必尝,便知道是极好的!这色一见便诱人;香气更是扑鼻。虽说菜的味道是靠尝的,但若没有色与香,好菜也要减一半颜色呢!”   “没错!不过美食不如美器,这器物也是精致极了,和美食相配,正是相得益彰!”   “美食美器都是人选出来的!这要说黄老太爷有见识,也影响得大爷和二爷眼光卓越。我们这些人家也算是懂吃会吃的了,总还比不上您黄家啊!”   称赞之声交相回应,奉承之话也此起彼伏。不一时,寿糕寿果等也上来了,众人便都起身给黄老爷子敬酒,老爷子也让儿子给众位客人分寿糕寿果。——这叫“嚼灾”。   “嚼灾”快结束的时候,一个个丫鬟婢女将主菜端了上来。   先上来的是一道茶香鸡,菜一上桌,便满席生香。   黄家大爷给老爷子夹了一筷,老爷子觑着眼看了看,尝了尝道:“这鸡味道清香,肉酥而不烂,配料也很讲究。该是‘山珍刘’的手法。确实不错!只有一点美中不足。”   黄二爷问道:“这鸡我们尝着都还好,究竟还有哪里美中不足呢?还请父亲指教。”   黄老爷子说道:“‘山珍刘’做山珍自是一绝,但却称不上茶叶的行家。这菜里的茶叶,稍微陈了一点,虽说只差两三个月,但味道就不一样了。”   说话间,又一道清蒸鲍鱼端了上来。鲍壳乌黑,鲍肉莹白,配上碧绿的香葱赤红的椒丝,真令人馋涎欲滴。   看见这道菜,黄老爷子一笑,道:“可惜了,年轻时候也没少吃,但现在老了,吃了总会腿疼手疼。你们吃吧!”   大儿子尝了一个,道:“滋味鲜美极了。这海鲜吃的就是一个‘鲜’字,越是食材新鲜,调料少,越是能突出本来的味道。‘海中霸’这道菜,看上去简单至极,却是返璞归真啊!”   黄老爷子笑道:“他真没得挑?”   二儿子一怔,道:“父亲,您没尝都能找出毛病来?”   黄老爷子点点头道:“看这肉色就知道他蒸的时间欠了一点。不见得是在火上蒸的短了,有可能是出锅出早了。也是,这边等着上菜,他心里着急也是有的。只是厨子还是稳点好!”   菜一道道上,老爷子一道道评。别人倒还罢了,听不见的自然吃得舒坦;就是听见的,也只当个笑话。只有黄家大爷心中隐隐地不舒服。   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老父亲有吃饭挑毛病的习惯,但不管怎样,这次寿宴是他费尽心思找来的神牺城名厨做的,这么被父亲左一个右一个挑出毛病来,总让他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   只剩最后那道十斤重大鱼没有上来了。他心中暗自埋怨道:“若是再挑那条鱼的毛病,下一次的寿宴,我就不操持了!”   正想着,鱼端上来了。   为首的丫鬟手中托着一只描金大红的特大鱼盘,鱼盘上摆的不是一条常见样子的鱼,而是一条做成船形的大鲤鱼!   众人的眼睛不由都直了。离得远一些的人看不太清,越听别人描述越是纳闷,便一个个站起身来,伸长脖子向前探着去看,还有的不知不觉中已经离了座位,竟跟着丫鬟走了好几步。   “哎哎,不用那么稀奇,后面的鱼也是一样的,只是没那么大个儿而已!”有人回过神来,望着后续上来的婢女手里托的盘子说道。   “还真是!除了小了点,看上去和大鱼也没什么区别。”有人小声说着。   “可怎么会有大有小?”有人不解地问。   也有人轻声解释道:“听说那条大鱼是黄老爷特地给老爷子弄来祝寿的,那是人家一份孝心!”   “哦!原来如此。那这菜名叫什么?”   “听说叫‘一帆风顺’!”   随着一份份“一帆风顺”上桌,客人的议论声也逐渐多了起来。一时间,席间称赞声不绝于耳,都在赞叹这菜的形式新,味道鲜美。   黄家大爷笑吟吟刚要搛一箸,放进老爷子面前的小碟子里,老太爷却道:“不要着急,这鱼先不动!你也叫翔儿那桌不要动!”   “父亲,这是为何?”大爷好奇地问,老爷子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老爷子又对二儿子说道:“你去各席上请一个人来,再让他们在那边安几张椅子和几案。”   两个儿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都不敢多问,心怀疑虑地各自去干事了。而各席上的宾客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十分好奇,不知道黄家这次寿宴会有什么新鲜做法。   见桌椅安排妥当,人也请了过去,老爷子亲自站起来了,对众位宾客一拱手道:“诸位!诸位怕是被刚才的安排弄得满头雾水了吧?老夫现在就亲自解释一下。首先,先向各位赔个罪,提前没有告知大家,我家要来个小小的‘厨师斗艺’!”   “厨师斗艺?”众人听老爷子这样说,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厨师斗艺”出乎意料;喜的是早就听说黄老爷子对美食颇有研究,他家斗艺的话,肯定会有好戏看。   有人问道:“老爷子,不知道这是哪几个大厨,又是斗的什么菜呢?”   黄老爷子道:“斗的菜就是最后这条‘压桌鱼’。老夫这条鱼和诸位桌上这鱼,做法虽然一样,但不是一个人做的。老夫就卖个关子,只告诉大家是一个新厨子,一个老厨子。就请大家先品尝鱼,看看谁做的好,然后猜一猜究竟哪个是新厨子做的,哪个是老厨子做的!”   “尝菜斗艺猜大厨?这个有意思!”   老爷子话音一落,大家就都兴奋起来,纷纷议论着,甚至已经开始猜测起斗艺的结果来了。   一片热议声中,两盘鱼被端到评判席上,先让大家看色闻香。   首先端上来的是那条大鱼。众人细看,见鱼头剖开,前面嵌上胡萝卜巧雕成的龙头,恰是龙舟之首;鱼尾高高翘起,也用胡萝卜雕的龙尾稍加镶嵌,便是龙舟之尾。“龙舟”的船身里,一层层码放着玉兰片、鲍鱼肉、海参肉、鹌鹑蛋,淋上了酱红色的汤汁,间以青果黄金果点缀,晶莹流离,香气扑鼻。配着盘子周围一圈碧绿的青菜叶,真是鲜艳夺目。   几个评判不由由衷赞叹道:“菜形新鲜,雕工细致,配菜颜色鲜亮,汤汁晶莹剔透,这香气——更是扑鼻鲜!好!好!”   第二盘上来的是黄三桌上的小鱼。这鱼虽然做的也精致,但和大鱼相比之下,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评判者对这鱼只是点头道:“这鱼做得也很不错,色和香都是有的!”   然后,婢女便用了一双象牙筷子将两条鱼分出一些放到各人面前的浅碟里,让大家尝味道。 我乃神厨 十 味道不同,浑然天成   先尝的是那条小些的鱼。几人将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嚼,慢慢品,不一时都大赞道:“好,好!这鱼味道真不错!鱼肉爽滑弹牙,丝毫没有河鱼的土腥气,而且调料和配料用的恰到好处,并没有盖过鱼本身的香味!做得好,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   听见他们这样评论,各桌上的客人也都纷纷去尝桌上的鱼,一尝之下都不禁赞不绝口。见此情景,黄家大爷不由向父亲望了一眼,目光中不无得意之情。   黄老爷子瞥见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知道这是谁做的。他的手艺若不能服众,自然也不能做了迎宾阁的头号厨子。”说完,他便闭上了嘴,默然望着他们尝那条大鱼的味道。   小碟子里又摆上了大鲤鱼的鱼肉。几个评判的人也将鱼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脸上却露出惊诧的神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怎么了?一个个为什么不说话?”   “是啊,眼睛放光,却不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客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脸上亦是惊疑不定。   “诸位,这鱼究竟怎么样?”大爷也心中疑惑,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鱼——这鱼——这鱼好啊!”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人憋了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大爷哑然失笑,道:“秦三爷,您这话说的!刚才评那条鱼您还说的头头是道,可这条鱼您怎么就说了一个‘好’字,而且还费了半天劲儿?您说它好,究竟好在哪儿?”   秦三爷摇摇头,叹道:“我知道它好,却不知道它好在哪儿!不然您问问胡先生?”   一个穿赭色袍子的中年人捋了捋胡子,道:“秦二爷说不出来,难道我就说出来了了?哎!我只能说,刚才那条鱼虽然好,可好得能说出来;这条鱼却只让你觉得好吃,说不出那具体的感觉来。这么说吧,就像浑然天成——对对,就是浑然天成,一点手艺感都吃不出来!”   “嘶——”黄老爷子的两个儿子都显出惊疑之色,道:“真有这么好?”   老爷子呵呵一笑,道:“你们自己去尝尝,不就知道了?”   两个儿子将信将疑地各搛了一箸鱼肉,放入口中细嚼。片刻,两人望向父亲,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样?”老爷子眼中闪出一丝精光,问道。   “父亲,这鱼的味道的确不同!正如他们所说,浑然天成!”   老爷子点头笑道:“嗯,怎么个浑然天成?”   大儿子一边细想着一边说道:“别人做鱼,盐、酱、醋、糖,各种调料的味道能分出来,称一个‘好吃’,也是说五味调和得比例恰当,或君或臣,或主或次,尝起来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可这条鱼——”   “这条鱼如何?”   二爷接口道:“这条鱼肯定也是放了这些调料的,但却巧妙之极,各种调料和鱼本身的味道融为一体,除了鲜美之外,竟让人忽略了调料本来的味道!而且,儿子还觉得这酱汁和配料也很有特点,虽然能尝出鲜笋和菌菇的醇厚之味,可没有山货和水产截然不同的界限;虽然放了海参鲍鱼这样名贵的东西,也没有夺走鲤鱼本来的味道。而且这么大一条鱼,细刺酥烂,肉最厚的地方也入了味,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嗯!”老爷子点点头笑道,“让你们说的,老夫也想尝尝了!”   两个儿子不由失笑道:“是是是,父亲还没有尝过一口呢,我们倒先占了先!”   听见父子三人随口说话,胡先生站起来道:“老太爷还没有尝,倒先偏了我们,我们这脸上也实在是过不去!来,借这杯酒,我先代我们几个向您道个不敬!”   老爷子哈哈一笑,道:“你们是评客,自然要先尝。这有什么敬不敬的?这杯酒暂且记下,一会儿我们同饮。”   秦二爷也站起来,拱手问道:“晚辈就是不明白,老爷子都没有尝过,怎么看上去倒像本来就知道这条鱼比那条鱼好的样子呢?”   黄老太爷道:“看其形,观其色,嗅其香,我自然就知道!”他虽是笑吟吟地,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意。   秦二爷不由笑着赞道:“都说老爷子是西陵国顶尖的美食品赏家,果不其然啊!只从色形香便知道菜品的好坏,实在令人敬佩!”   老太爷笑笑,并不答话,而是问道:“那几位觉得哪个是新厨子做的,哪个是老厨子做的?”   “这个——老厨子自然比新厨子更有经验,当然是这条大鱼!”   “诸位都同意?”老爷子深深地扫过众人脸上,问道。   “同意,同意!”几人都纷纷点头。   老爷子目光又落在大儿子身上:“厨师是你请来的,你说呢?”   大爷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道:“这——我只能说,这尾大鱼,不是我请来的厨子做的!”   “啊?怎么会这样?那黄大人你请了谁来做鱼/”   见众人纷纷问自己,大爷忙解释道:“我请的是迎宾楼的陈大厨。他号称‘百鲤王’,做鱼手艺自然不会差!只是这尾大鱼,确实不是他做的!”   “这鱼如果不是他做的,又会是谁呢?”评鱼的人里有人大声问着。   老爷子沉吟片刻,对大儿子道:“政儿,去后厨请做鱼的人来。”      且不说宴席上人们议论纷纷,那后厨里也是一样热闹得很。   菜已经基本上完,除了白案上胡师傅还领着一班厨工忙活,别人基本上都闲了下来。   手脚虽然闲着,但大家的嘴却没闲着。自从那十条鱼送到前面去,大家就一直在议论“百鲤王”和丁雪薇究竟谁能赢。   刚才做菜的时候,就有些人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怎么做。跟在陈大厨后面的,看着他一条条地做鱼,虽然心里也明白这八成是他现学来的菜式,但从开始时候的手生到后来的手熟,陈大厨做得越来越好,倒也给人留了个或许能赢的悬念。   而跟在雪薇后面的,则完全被她做鱼的一整套流程所吸引,只觉得她动作娴熟优雅,不像在后厨做饭,而是在展示一种特殊的舞蹈,真个是行云流水,自然流畅。凡看完她做鱼的人,都一无怀疑地认定,她将是最后的赢家。   就在大家纷纷议论的时候,大爷黄政和管家黄安出现在厨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