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路女孩儿   现在的人生活压力没来由地大,要说吃饱穿暖都不叫个事儿,但过日子都是比的,比着比着烦恼就一堆一堆地冒出来。像我在农村也算老大不小了,还一直在外面飘着单着。   一过完年老爸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回家把房子先修了。用他的话说,没有梧桐树,哪能引来金凤凰。即使老爸不说,我也开始为自己的事情发愁了。按说找个女孩儿谈个恋爱也不算事儿,但一提到结婚事儿就完了。   下了火车转汽车,到镇上时天色已经黑了。好在有月亮,我也没让我爸来接我。背个小包出了镇子操近路步行往家赶。近路就是田间小路,地里都是脚脖高的麦苗,一到晚上几乎没什么人走。刚从南方回来,风一吹还感到特别地冷。   一个人走夜路,出镇子远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我没有听见脚步声,所以也没有回头看,不是听人说人身上有三把火吗,一回头就会吹灭一把。我虽然不太信这玩意儿,眼下这情况还是暂时先信着不吃亏。   走到离村子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座院落。这让我有些意外,虽然现在相邻村子间都建的基本联在一起了。但还没有人会在野外建房子。这片田地是后村的,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   走到跟前,发现院子外边还插着不少彩旗,应该是新近才建的。再往前走路过这家门口时,看见门口边站着一个人。这院子黑灯瞎火的,猛然见门口站着个人,着实吓了我一跳。   刚缓过神来,就听见那人说:“这不是小帮吗?你咋这时候了还在外头?”   借着月光我认出这个人来了,这是后陈村陈回他妈陈婶。我们俩村挨着,我和陈回从小一个班上学,俩人关系特别好,晚上有时候睡他家,有时候睡我家。就是后来联系的少了。不过偶尔回家,还能碰得上。   我停下来说婶儿我刚从外面回来,正想着谁家把房子建到野地里了。没想到是你家的,婶儿你家怎么把房子建这儿了?弄个啥都不方便。   陈婶唉了一声说:“婶子也不想啊,陈回他们不让我住老院子里,我有啥办法?”   我有点儿搞不懂,以陈回的为人,怎么可能把他妈赶到外边来。再说了这房子这院子建得一点儿都不比别人家的差,陈回若真对他妈不好,还能下这么大本钱?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就岔开话题问陈回在家吗?   陈婶说陈回不在,叫我进去坐坐。   我就说不了,正赶着回家,我爸知道我今天到,太晚了怕家里挂念。   陈婶一脸的不高兴,上来拉住我让我一定要进去歇会儿。我就近看了她的脸,总觉得白得不正常,像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见陈婶这么热情,我也不好硬扯。直觉感到陈婶的力气好大,一把就把我拉到了院门边。我心里吃了一惊,从小就知道陈婶身体不大好,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力气?眼瞅着就要进她家院子,突然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好,我想问个路,请问这是前陈吗?”   我回过头去,月光下站着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儿,身条模样儿都很可人。也是从镇子的方向赶过来的。这女孩儿也真够大胆的,看起来对这里一点儿都不熟,还敢一个人独自走夜路。我说一路上怎么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早知道是个美女边走边聊多好。   陈婶儿愣了一下,看看那女孩儿松开了拉着我的手。我感觉她有点儿怪怪的。按说见到有陌生人问路,陈婶这种年纪的人比我更热情才是。我正对陈婶有些顾忌,连忙离开陈婶两步对女孩儿说:“往前一百米有条往东北的岔路是通往后陈的,再往前一百米有条正东方向的岔路是通往刘庄的,顺着这条斜路一直朝东南走就到前陈了。”   女孩儿笑了笑说:“谢谢你,你只说后边一句就行了。”   我心里汗了一把,怎么一见到漂亮女孩儿就控制不住地废话多。我嘴上说了句不客气,就想和女孩儿一起往前走。陈婶儿朝我跨了两步,脸上神情很不好。我越发觉得她有点儿反常。按说陈回不在家,她就是嘴上客气下,不会这么非要拉我去家里坐坐的。   女孩儿边往前走边问我:“大哥你是哪个村的?这么晚了也该早些回去了。”   女孩儿说着瞪了陈婶一眼,陈婶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我趁机摆脱了陈婶和女孩儿一起往前走。陈婶在我身后叹了口气说:“小帮,赶紧点儿回去,天黑了怕遇上别的东西。”   我应付地答应了一声。关心地问那女孩儿:“看你对这一片也不熟,怎么会在大晚上往这赶?这多不安全。”   女孩儿笑着反问我:“你是说有人抢劫吗?”   我干笑了一声说:“这倒没有,不过走夜路,又是野外,总有点儿瘆得慌。”   女孩儿转过头去,甩了一下长发转过身来问我:“你是说怕这个吗?”   我陡然看见一张披头散发的脸,脸色惨白,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几个黑窟窿。我吓得惊叫一声就往陈婶家的方向跑。可能陈婶一早就看出来我身后跟着东西,才非拉我去她家里避避。她也怕招惹这女孩儿,所以没敢点破。刚刚还提醒我赶紧回去,别遇上脏东西。是我自己被鬼迷了心窍,肠子都给悔青了。   我才一跑开,就听见那女孩儿焦急地哎哎叫我。妈蛋的我再上你当我是你孙子。我一边跑一边叫着陈婶救我。没跑几步,就被人拉住了。扯又扯不开,我不敢回头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平常的胆儿全给吓飞了。   女孩儿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男子汉大豆腐的,这么不经吓,一个面具就把你吓成这样。要跑你也得往家跑,往回跑你不要命了?”   我慢慢抬起头来,果然还是那个女孩儿,手里拿着一张面具。这个女孩儿出现得有些怪,她也没说她是干什么的。我不能相信她。定了定神问她:“你怎么会随身带着一张鬼面具?”   女孩儿这次没笑,很认真地说:“晚上防流氓啊,刚才你要是流氓,我才不会管你死活。”   这女孩儿不简单,不说别的,就她能在我没命奔跑的时候能追上我就不是一般女孩儿能做到的。就我现在这尿相,也没心思搭讪了,对女孩儿说:“你先走吧,前头拐弯就是我们村,不拐弯就是前陈。”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说:“那我走了,你赶紧回家,千万别往回走!”   我嘴欠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女孩儿没直接回答我,说:“你明天就知道了。”   女孩儿走时,我留意去看她的脚后跟,看她是不是踮着的。听人说鬼走路时脚后跟都是踮起来的。可惜女孩儿走得很快,我没看清。   等她走没多远,我也赶紧起身往家里赶。到了岔路口,女孩儿一直朝前陈的方向去了。我一回到家里,我妈就问我:“你爸哪?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有些意外:“我爸去接我了?没见着啊,我自己抄近路回来的。”   我妈埋怨我:“你到镇上咋不给你爸打个电话,你爸一直在家等着,到天黑等不着你电话,就先去镇上等你了。”   我跟我爸走岔了,摘下小背包就给我爸打电话,我爸还在镇上等我。知道我回来了,我爸也没埋怨我,说他知道了,一会儿就回来。   家里都吃过饭了,我妈给我煮了碗鸡蛋面条。吃着面条我问我妈:“后陈陈回家什么时候在西边大块地里新建了房子?”   我妈说没有吧,没听说过谁家在那边建房子,也没见到过啊。现在去镇上都走柏油路,没怎么注意过那边,要有房子肯定也能看到的。   我说我在那儿看见陈回他妈了,就住在那院子里。   我一边说一边看我妈的表情。我妈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妈说前两天还在主堂(基督教堂)里见过陈回他妈,还说过话,没说起她搬到西地住的事情。   一会儿门外响起三轮车响,我爸回来了。我妈没事儿就把我在西地遇到陈婶儿的事情说了。我爸听了神色一变,很紧张地问我:“你说什么?西边地里有房子?”   我嗯了一声,说有,陈婶家的,陈婶也在,说陈回不让她住老院子,把她搬那边去了。   我爸马上说:“不可能,前天我还在西地浇麦,几个村的地那么一大片要是有个房子我怎么会不知道?现在谁敢在田地里建房子?就算建谁会建在离村那么远的地方?”   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了。我爸说没有房子,那一定没有。大片的田地里有一个孤房子明显得很,要有他一定会注意到。还有建房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那里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一座院子呢?再回去看看?要看也是明天的事情,傻子才会这时候去验证这件事情。听我爸妈的意思,陈婶倒是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房子。可是陈婶怎么会在那院子里呢?   这事儿得马上问问陈回。我掏出手机给陈回打电话,轻描淡写地说我回来了,在西地遇到陈婶了。   陈回头一句还说叫我有空去他家喝酒,后一句立即大声追问我:“你遇到谁了?”   我说在西地遇到陈婶了,就是你亲妈。   陈回马上吼着问我:“你现在在哪?”   我说到家了,你咋了?   陈回说我的妈呀,还好还好,你吓死我了。 正文 打牌的人   我一听陈回说话一惊一乍的,就确定事情有些异常。忙问陈回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陈回支吾着说:“是有点儿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明天去找你再说。这头还忙着,先挂了。”   电话那头有不少人嚷嚷着说话,看来陈回家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收起电话,发现爸妈都看着我。我苦笑了一下说,陈回家确实有些事情,他说明天再来给我好好说说。   我爸不安地说:“可是那房子,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的感觉也很不好,说可能吧,大晚上的瞅不清楚。   我爸就拿出我家新房子的草图给我看,问我这样行不行,行的话明天就开工了。   我没什么意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坐车也很累,和爸妈说了一会儿话就睡了。第二天天刚亮院门那就传来喊门声。我起床过去看时正是陈回。这货这么一大早就开面包车赶了过来。   我说你来的也太早了,这还来不及准备点儿酒菜呢。   陈回一脸郑重地说不用,我来给你说点儿事儿,你跟我走一趟。   我靠,这是要干毛,弄得跟警察带嫌犯似的。就我俩这关系,我也没多问,直接就上了陈回的小面包车。上了车才发现陈回的车子上还带着烧纸,我感觉有点儿不妙。   陈回发动车子朝西地驶去,就是通往镇子上的土路。一出村西头我就看到了,我昨晚上经过的地方根本没有房子。再往前走点儿我就看到了一座新坟在那,再走就看见坟的四周插着很多小彩旗。   到他家田地跟前停了车,那坟离路也就几步远。我昨天铁定是见鬼了。也不等我问,陈回就说他妈死了,突发性脑溢血,昨天才埋的。   我脸色很不好看,我说陈回我昨晚真见到陈婶了。   陈回紧绷着嘴唇,说:“我信,所以昨晚一听说你见我妈了我也特别紧张。怕你有什么意外。我怕我昨天对你说你也不信,所以一大早就拉你过来看。我给我妈烧点儿纸,你最近最好不要从这路过。走柏油路不是挺方便的吗?”   我跟陈回两个人一起给陈婶烧完了纸,他开车把我送到家门口就走了,说家里一摊子事儿还得忙,现在也不方便喝酒。   我妈正在厨房做饭,见我回来问我一大早跟谁开车瞎跑?我说陈回,他妈死了,昨天白天埋的,晚上就给我撞上了,晦气得很。   我妈没注意到我不安的神情,自顾自说:“前两天还说话来着,咋这么快就没了?哎呀,小帮你见鬼了!这可不得了,得找人看看有什么东西跟来了没有。”   我爸从猪圈里喂完猪出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小帮这不好好的吗?   我妈开始数落我爸:“你别总没事儿没事儿的,啥叫没大事儿?等有了事儿就晚了。给他干爸打个电话,叫他明天过来看看。”   我干爸是个明眼人,就是农村给人驱邪撵鬼的那种。我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就是那个跟我打听路的女孩儿。她明明也看见了陈婶,而且陈婶看起来还有些怕她,那她是什么人?   不管生活里发生了多么奇怪的事情,正常的生活还得继续。吃过饭施工队的人就来了,我和爸一起到新宅基地去看。这片宅基地在村后头,但不是最外围,后面还有人家。再外面就是村边树林地了。从街里拐进一条南北胡同朝北,走过去两户人家就到了。   这片宅基地前边是堂叔刘一虎家的老房子,差不多拆完了,也准备重建。我们打了招呼在那儿说了两句闲话。刘一虎说:“小帮啊,叔给你说一声,我这新房子还照着老墙不动,你知道现在盖楼房这地基下得宽,得下到你地方上一点儿了。”   按我们那儿规矩,自家房子后面得留三尺滴水。说白了就搭架子淌水用的。刘一虎家的宅子短,和我爸是堂兄弟,以前盖老房子时往后移了,占了我家地方。所以他家房子后面就没有滴水了。这地基下到我家地方有点儿不合适。但想想一点儿地基也没什么,正想答应下来,就听见我妈的急火声音:“不中,你占便宜还没占够啊,你都占了我家地方了,还想往后占哪,门儿都没有。”   我一看我妈带着我干爸到这儿来了。看来我爸早上给干爸打过电话了。堂叔家盖老房子时因为占我们家的地方和我妈吵过架,他还打了我妈。当时我还小,爸不在家。所以妈对这件事特别耿耿于怀。   刘一虎说了一声:“嫂子这事儿你别管,我跟小帮和我哥说。”   我马上接了一句:“叔,我妈的意见很重要。”   我爸把图纸交给施工队的人,把我干爸叫到一边,说了我昨天遇到的事情。我干爸把我上下左右都看个仔细,然后面有难色。   我妈一看这架势就紧张,问我干爸咋了,很难缠吗?   我干爸说小帮身上倒没什么东西跟着,只不过看小帮这气色,昨晚上遇到的是相当厉害的东西。   我爸说就是见到后陈黑老嫣了,刚没了两天,咋那么厉害?   黑老嫣是陈婶的外号,陈婶身体嫣性格不嫣敢说敢讲的。我干爸四处瞧了瞧皱着眉头说:“不可能只是见到黑老嫣了,这么说吧,单凭小帮这气色来看,他昨晚上撞上那东西,我都没辙。还有,你们这……”   我干爸摇着头停了下来。他这人总这样,弄点儿事神神叨叨诡秘得很。只不过有些话,还是给他说中了。那个女孩儿应该就是他说的很厉害的东西。   我爸了解他这德性,叫他别吞吞吐吐的,都是近人有话直说。   我干爸说这附近怎么看起来阴气缭绕的,怕是会有事儿。他也拿不太准,不是近人就不说了。   我干爸的话,只能信三分。我家这边正忙着下地基,我干爸也不在这呆着,说会儿话就要走。我爸说那不留你了,有事儿还得找你。我送我干爸几步到胡同口,我干爸神秘地说:“你家前面这一家挖地基一准得有点事儿。”   我只是笑笑。   我干爸说不信你走着瞧。   我本来还想跟干爸单独说说我遇见的那个女孩儿,想想干爸说过他也没招,也就没提。   施工队的几个人上午放好线清理一下场子,下午就来人挖地基。打地梁用的钢筋水泥也都运了过来。晚上我爸说要去看工地,我在家怎么能让我爸去,就自个儿扛了铺盖支个门板睡在对面邻居门楼下面。这是一座老房,没住人。邻居家人都住在另一处新建的房子里。   刚支好床铺,村里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跑过来问我:“你住这儿不害怕吗?”   因为经常不在家,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子,笑着说怕个啥?   小男孩儿说这院子里有鬼,铁门总是会自己响。   我觉着这小孩儿挺逗,问他见过鬼吗?铁门会响是风吹的。   小男孩儿说没见过,才不是风吹的,没风也响。   小男孩儿说完就跑了。这么早也睡不着,我回家和爸妈看了会儿电视,到十点钟才又回来。刚坐在床上,有人从北面过来。是村里刘小同。打了招呼,问刘小同到哪儿玩了。刘小同说就在这后边,一帮人在打牌。   想想我经常不在家,这次回来应该多见见人。就起身朝后边走去。后边有几家,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家,顺着胡同一直朝北走。过两家楼房,最后面是一个小院子,还是老房,屋里亮着灯火。新建的楼房宅子都垫高了,这地方明显比前面几家地势低洼。   我记得这儿是刘人杰的家,刘人杰比我大两岁,早几年跑长途赚到些钱。正一股劲儿准备扒老房子建新楼房,不幸出了场车祸住进了医院,听说没少花钱。   院子的木门开着,我走进院子。堂屋门掩着,里面有人说话。我推门进去,里面十多个人在斗地主玩钱,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这些人白天都没见着。他们见到我好像很惊讶,可能是我很少回来的缘故。   我挨个儿让了烟,刘人杰先和我打了招呼,他们都笑着问我咋舍得回来了。然后打牌的打牌,看牌的看牌,不再跟我说话。我觉得他们的笑里好像多了一点儿什么。大概觉得我没挣着钱,也没交到个女朋友吧。   我从十点一直看到十二点,一直没人走。我很奇怪这些人都玩通宵的吗?我自己有些困了,我眼睛迷糊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桌上的钱有点儿不对劲,好像和真钱不一样。   我一个激灵马上清醒过来,看见刘人杰正盯着我看,其他人也都盯着我。见我看向他们,又都若无其事地打牌。我再看桌上的钱也没什么异样。   看来真该睡觉了。我招呼一声说你们玩,该回去睡了,就推开堂屋门出去。刘人杰皮笑肉不笑地说往哪走啊,还早呢再玩会儿呗。我说不了。出了堂屋门往院门口方向走,走到墙边也没看到院门。   我使劲甩甩头,掐了一下自己胳膊,痛。   方向不可能错啊,沿着院墙绕了半圈,仍没发现院门。我身上开始冒冷汗。这月光光的,整个院子竟然看不到院门。想起自己看到异样的钱,我当时就是错看成了冥币。不由得对屋里的人也起了疑心。 正文 恍然如梦   屋里那些人大部分都是村里的,我都认识。他们总不可能都是鬼吧。我掏出手机给我爸打电话,想问问这些人的情况。看到手机上信号满满的我松了一口气。拨电话时才发现根本拨不出去。   我这下有点儿傻了。更不敢惊动屋里的人。我收好手机走到我意识里院门应该在的方位上,把中指伸进嘴里咬。以前就听说指尖血可以破鬼打墙什么的。   别看电影电视里那些道士咬自己手指那么轻松,试过就知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手指就那么大,咬少了咬不住,咬多了下不去嘴。我正在那思量着,堂屋门开了,刘人杰率先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我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帮还没走呢,来,进屋,我们正好喝两杯。”   他说着话朝我走过来,另外有两三个人也走到我跟前。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我往屋里拽。他们围住我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种不太好的味道。   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嘴里说着改天再喝暗地里用力挣扎,一用力才发现刘人杰力气大的很。这让我想到了陈婶。而且最不对劲的是,据听说刘人杰当时伤得很重,这辈子都不一定能站起来。刚进屋时他一直都是坐着的,我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情。这才两年光景,他竟然站得好好的,走路也好好的,还有这么大力气,这太反常了。   我怀疑他和陈婶一样,已经与我不在同一个世界了。可是还有村里另外几个年轻人,他们不可能都出意外了啊,真有这么惊人的事情,我总会知道一些消息的。我真无法解释这个状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看起来对我都不友善。   我一看硬来不行,就顺从地往屋里走。抽空子张嘴狠狠去咬自己的手指头。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他们拉住。刘人杰一脸的不高兴,说小帮你这是干啥,我家没吃的还是咋的,你非要咬自己手指,传出去这不寒碜我的吗?   我避开这个话题,问道:“嫂子呢,嫂子咋没在家?”   刘人杰有点儿不耐烦地说:“她出去打工了。”   这就更不对了,刘人杰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他现在好好的,怎么可能让他媳妇自个儿出去赚钱。   屋门重新掩上,桌上的牌和钱已经收拾起来,满满一桌子菜全是荤的,什么肉看不出来,有的还带着血丝,好像没烧熟。我看的有些反胃,这些人把我按在椅子上后却吃得分外香,然后还不断地让我。我不敢吃。   刘人杰见我不动筷子,端起酒杯要与我走一个,我无耐地端起杯子,却看到那酒里分明有小虫子在动。我作势要放回桌上,旁边的两人就箍住我胳膊。我挣不脱,被刘人杰硬灌了一杯。那滋味儿又腥又臭,里面还有粘粘滑滑的东西,像是沉在水缸底的经年的雨水。我马上想要呕吐,又吐不出来。   低头的时候,我看见掉在桌子底下的一张钞票,这回看得真真切切,那是一张冥币,上面印着天地银行。我趁这工夫想猛咬自己的手指,却被人拽着头发拉起来,嘴里被人塞进一块肉,又腥又臭,生的。   我抬起头,发现刘人杰正盯着我。他的眼里透着阴毒,皮笑肉不笑地说:“吃吧,吃了都要还的。”   我终于想明白他为什么一直皮笑肉不笑了,他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我也知道他说的要还,可能要还的是我自己的肉,得拿我的命来还。周围的人的脸孔,也在一闪一闪地发生变化,样子各种各样的瘆人。只不过当我认真看时,他们又恢复到略带僵硬的正常模样。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恐惧,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就处在死亡边缘。   我死活不肯咽这块肉,但咽不咽都不重要了,已经有人拿绳子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只感觉绳子一紧,生命的迹象开始从我身上慢慢抽离。   这时候屋门被推开了。我背对着门,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听到门响我首先看见的是桌前一帮人吃惊的脸。这种吃惊和我第一次进来时的惊讶不同。我脖子上的绳子没有继续勒紧。   接着我听见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不好意思,我找个人,谁是嗷嗷?”   这声音有些耳熟,就是昨晚那个向我问路的女孩儿的声音。一屋子的人都摇头说不知道。我脖子被勒着,使劲儿发出破了音的呃呃声。这看起来是我今晚活命的唯一机会,傻子才会不拼命争取。   我发出声音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那女孩儿做了什么暗示性的动作,反正套在我脖子上的绳子松动了。我喘了两口气说,我,我就是嗷嗷。   嗷嗷是我的网名,村里没有人知道。最近这几年我和村里人的交集太少了。   然后我听见那女孩儿的声音坚定地说:“不好意思各位,我得带他走。”   几个人刚出声哼哼着表示不满,刘人杰一摆手说:“扔给她!能接得住就让她带走。”   我忽地被人架起,一下子抛飞起来。我在半空里手舞足蹈,一点儿劲也使不上。这些人的力量太变态了,我被抛出屋门后都高过刘人杰家的矮房子了。这下不死也得脱层皮。好在快要落地的时候,被一双手轻轻托了一下。那双小手特别温柔。哐当一声,我听见一声门响,以为是撞在院门上了。   我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是一道铁门。我正躺在木板支成的床上,转过头看见一个人刚好走到我床头前站住。难道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谁?”我喊道。这一喊才意识到嘴里还堵着东西,一张嘴就从嘴里掉了出来。嘴里腥臭得难受,赶忙呸呸吐了几口唾沫。   站着那人忙说道:“我,刘小同,我打牌出来老远就听见你在床上呃呃地叫,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赶紧走过来你就醒了。”   等等,我心里一格登,问刘小同:“你不是早出来了吗?十点左右,咱俩还说话来着。”   刘小同诧异地说:“是啊,我这不是睡不着又回头去玩了吗?”   “那你刚打牌出来?”我追问。   刘小同说是啊,咋了?   这不对头,我也刚从那儿出来,呃,是被扔出来,我怎么没在屋里见着刘小同。我能确定,我不是在做梦。因为嘴里吐出来那东西是实实在在的。至于为什么我会突然在板床上醒来,我也想不通。我能好好地回来肯定和那女孩儿有关。刘人杰不是说看她接不接得住吗?看来她是把我接住了。可我压根儿就没看见那个女孩儿。   我一边从床头拿出手电照着地上那东西,一边装作随意地问刘小同:“在谁家啊,我也去看了会儿没见着你啊?”   地上那东西黑乎乎一块儿,有点儿发黑。腥臭难闻上面还有毛,看起来像耗子皮。我张嘴又吐。   刘小同说:“你不要紧吧?我在刘能豆家玩的,一般都在他家玩儿。”   “我以为在刘人杰家,我说怎么没见着你。”我停住了呕吐,低声说。刘能豆家就在刘人杰家前面。与我家宅基地中间隔着一家房子。   “你不会真去了刘人杰家吧?还见到有人打牌了?”刘小同显得非常害怕,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一边说一边往胡同深处看。   我已经想到一些事情,轻轻地嗯了一声。   刘小同发了一会儿呆才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啊,刘人杰在医院没躺多久就死了,家里又没小孩,他媳妇也改嫁了。我看你也别在这睡了,怕再出什么事儿。这点儿材料看个啥,没人偷的。”   刘小同说着就要走,这个人最怕鬼神之类什么的。我赶紧问道:“那村里另外几个人呢?”我说出了我在刘人杰家见到的那几个人的名字。   刘小同边走边说他们几个在南方修地铁过年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我却见到他们和刘人杰在一起,刘人杰已经死了,那他们呢?他们如果也死了,家里应该有消息才是。虽然我对村里情况不大熟,但像刘小同他们经常成群出去搞建筑的,都有消息互通。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从床上爬起来到工地上,用大桶纯净水倒了一碗水漱了漱口。脑子里也清醒过来一些。我想起有一个关键问题没向刘小同问清楚。我去过刘人杰家这是肯定的,但我醒来后却在木板床上。我是灵魂出窍去了还是我本人真去了呢?   按我嘴里有东西来推断,我更倾向于我本人去了。这个问题只要问刘小同,他第二次去刘能豆家玩牌经过邻居门楼时有没有看见我躺在床上就能知道。   我拿着手电赶到刘小同家,其实这月光光的都用不着手电,不过有手电能壮个胆儿。毕竟谁也不是铁打的,刚经历过这种事情,免不了担惊害怕的。   我到他家时刘小同锁了院门睡下了。好在他家邻路一边有亮窗。窗户里的灯光还亮着。我站在窗下叫刘小同,问他第二次经过时我在没在床上。   刘小同肯定地说:“没在,我当时还想吓唬你一下来着,一看床上没人。” 正文 鬼上身   问过刘小同之后,事情已经确定,我确实是本身去了刘人杰家。那也就能够确定,刘人杰他们确实都在那儿。我心里不寒而栗,我们刘庄的另外几个人,也确定死了。   离开刘小同家,我有一种直觉,我遇见这些事情不是偶然的。刘人杰的魂魄为什么会赖在家里?另外几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快和他聚在一起?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村里没得到消息,他们应该是才出意外不久。那个女孩找我做什么?她是人还是鬼?   我低头往睡觉的地方走,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大团东西在动,那东西曲里拐弯,钻进堂叔家扒成一堆的宅基地上就不见了。我打开手电照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那东西看起来像蛇,不过在我们平原这儿我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再说现在天气还冷,蛇不应该冬眠的吗?   我只好理解成自己在月光下看花眼了。要是一开始就把手电亮着,就能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想起干爸说过堂叔家挖地基一准出事,我觉得自己看见的也许是不干净的东西。   但这事儿我不会去对堂叔讲。不是我小心眼儿,而是农村讲究多,人家要挖地基盖房子,还没动工你就先过去说别挖啊,一挖肯定出事儿。你让人家怎么想,这不咒人的吗?我干爸看破而不去说,也是这道理。特别是他干这行的,他要说了更容易让别人误会成想吓唬人家一下讹俩钱花。   我打算继续留在工地上睡觉。不是我胆子大,而是我以为,如果刘人杰他们真要害我,我躲到哪里也没有用,回家里睡觉反而会牵连到爸妈。再说了我也没有得罪过刘人杰,这次只不过是我误闯入了他家而已。   本来我心里挺踏实的,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感到惴惴不安。后来迷迷糊糊也算睡着了。我是被手机吵醒的,我一看是我爸打来的。立即感觉不妙,我爸半夜给我电话什么事情?   电话一接通,我爸叫我回家一趟。我不安地问我爸出了什么事情。我爸说我妈有点儿不得劲。我叫我爸别急,我马上回去。   我不知道我妈到底怎么了,要是一般的有点儿不舒服我爸不会打电话叫我回去。我一路小跑往家赶,一到家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哭,是我妈妈。   我推了下院门,从里面杠着。我着急地喊了我爸两声,又使劲儿把铁门拍得咣当响。我爸马上应着从屋里出来把门打开。我一边跟我爸往里走一边问:“我妈这是咋了,你俩生气了?”   我爸在院子里停下来,伸手示意我也停下来,他说:“你妈可能精神受了刺激,犯病了。”   我问我爸是不是又和我妈生气了。   我爸说没有。原来我妈受刺激又是因为堂叔家的宅基地。我一听心里挺恼火。他家的宅子已经往后占过了,那时也因为这事情生过气。不过我爸当时答应了。现在他还想怎么着?   我爸说我去工地之后,我大伯过来了。是堂叔叫他来的。我大伯的意思,刘一虎照老墙不动就让他那么盖吧。反正下点儿地基又埋在地面以下了不影响什么。   我妈不同意,哪有把地基下到别人地里的道理。我大伯就说那不是因为亲近嘛。我妈一听这话更不乐意:“亲近,亲近上次生气他打我时咋不讲亲近,谁跟他亲近?”   大伯是个讲道理的人,但处理起亲近一帮人的家务事,就不按道理了,不伤和气就行。大伯也不和我妈争,对我爸说让刘一虎那么盖吧,也不影响啥,别亲近人闹起来让外人看笑话。   我爸一向听我大伯的,当时就答应了。我妈拿不住我爸,一声不吭地就回房间了。   因为心里一直不愤,到这工夫就崩溃了。   我妈正生着我爸的气,我爸说什么她也不听。所以我爸让我回来劝劝我妈。   我进屋刚叫一声妈问她咋了。我妈立马停住哭声反问:“谁是恁妈?我不是恁妈。别叫我妈。”   我一下子给整懵了。连忙问:“你咋了妈?你不是我妈是谁妈?我是小帮。”   说着转头问我爸:“我妈不是失忆了吧?”   我爸说不是,有点儿像鬼上身。   我妈马上指了指地上的尿桶又指着我爸跟我说:“你别问他,这个大男人不害臊,在这屋里当着我面尿尿。”   我哭笑不得,只好顺着我妈的意思问:“你不是我妈,那你是谁?”   我妈情绪激动地说:“我是谁?我是黑老嫣。我跟你一起到你家都快两天了,也没人搭理我,也没人问我吃饭没有。你们这么待我我都没说啥,我最看不惯有人不讲理,人家都欺负到你家头上了你家还答应人家。我黑老嫣看不下去。他刘一虎想占你家地方,他自己咋不来?”   黑老嫣是陈婶的外号。我妈现在是用陈婶的口气说话。要在以往,我一定会认为我妈受了刺激精神暂时失常了。因为她说话也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逻辑上说得通。但这次不同,我才在西地看见过陈婶,又在刘人杰家见到了死去的刘人杰。所以对这事儿特别容易接受。   我并没有感到害怕,我说陈婶这是我家的事儿,我们自家人都没说啥你就不要管了。   我妈仍是很激动,以陈婶的口气说着话:“我不管?那不行,我得管。你光说没啥,没啥你妈都气成啥样了?没啥我咋上了你妈的身?她不生气我能上得了她的身?”   陈婶说的也有道理。为这事儿我妈确实气的不轻。我就对陈婶说:“那你说咋办?咱不让他下地基成不?让他往前赶,把地基下到他自己地方上。”   我以为这下我妈该满意了。没想到她仍然以陈婶的口气说:“那我不管,那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情。我就是看不惯,我得把这事儿说出来。”   我这下汗了,这人一旦做了鬼可真难缠,陈婶这到底是管啊还是不管啊。这事儿还只能商量,我尽量显得真诚地说:“这样啊,陈婶你看这事儿也解决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妈一听这话又激动起来:“你这是撵我走啊,我回去,回哪去?弄个房是漏风的,这大冷的天屋里冻死了。还有,我也没钱花。我不走,我就在你家呆着。”   这下我没招了,我说陈婶你呆着也行,你就别闹了,你看我家还忙着盖房子。   我妈又哭着唱着说起来:“又撵我,又撵我啊,谁和你家闹了,谁和你家闹了,我就是看不下去跟你家说说你家还不领情啊。我难死了谁知道哎。”   我爸就对我说:“你去把你干爸叫来吧,我打他手机关机了。”   我妈马上说:“叫谁来也没用,叫谁来也没有用!”   我干爸就是前陈的。我骑了摩托车到他家把他折腾了起来,把情况跟他讲了讲。我干爸一路上还跟我说:“我昨天就说你那里不平静的,一看就不平静。”   我干爸一进房间我妈就不哭了,看着我干爸说:“我知道你有点儿本事,你要是硬来,我就不走,我看你能把我咋着?”   我干爸冲我爸打个招呼,笑着对我妈,也就是陈婶说:“咱都前后村的,谁会硬来。你上她的身,肯定是有事儿,有啥事儿你就说,我能帮你办了就帮你办,不能帮你办的咱再另想办法。你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看咋样?”   我妈放缓口气说:“看你说话还中,我刚才都跟他们说了,我房子漏了,也没有钱花,他们都没人接我的话茬。”   按通常理解,阴间的钱就是我们这边烧的纸。早上陈回带我去看坟时才烧过的。我马上说:“这不对啊,一大早陈回刚给你送了钱的,咋就没钱花哩?”   我妈生气地说:“早上?早上我不在你家吗?我从头一天晚上过来一直都在你家的。”   这倒还真是。   我干爸劝我妈说:“你别着急,钱的事儿小帮也能给你送,但房子的事情,得找你孩子才能解决。你先歇着,等天亮了我一准给你办这事儿。”   我妈说行,办不成我可找你啊。   然后我妈就醒了过来,问我干爸咋来了?   我干爸怕刺激到我妈,就说过来说说话。   我妈过意不去地说:“麻烦你了,我心里知道咋回事儿,就是嘴上不当家。说啥做啥都由不得我。”   我干爸问我有黑老嫣家人的电话没有,我说有。天一亮我干爸就叫我给陈回打电话,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陈回开着面包车带着厚厚一沓烧纸就赶了过来。   本来我妈还好好的,陈回一到我家她马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上前抓住陈回的手哭着说房子一弄好就是漏的,屋里冷得没法呆。送的钱叫风刮得满地乱飞,都叫别人给抢走了。   我妈又给鬼上身了。我干爸问陈回扎的纸楼子咋回事儿是烂的。陈回说本来是好的,不是一边烧一边用棍拍吗?结果拿棍那半大孩子在火还没烧起来就把纸楼子砸得一塌糊涂了。   干爸说怪不得你妈说房子漏了,还有烧钱时要画个圈,一边烧一边叫着你妈收钱,省得都被别人抢去了。她那是个新坟,和入老坟不一样,没人帮衬着。   我妈一听这话抓着陈回的手哭得更厉害。   陈回说:“咱先回去妈,回去先把钱收着。房子马上就建,没这么快。咱先别在人家家了,人家还有事儿,盖着房子呢。”   我妈以陈婶的口气说:“走,走,我得去看着收钱去。”   我跟我妈和陈回一起上了车朝西地坟地开过去。我干爸说不会有啥事了他就不去了。 正文 惊人发现   我也不觉得有啥怕的。我们开车到坟地边停住。陈回抱着纸,三个人一起下了车。我们蹲在坟头边,陈回画了个圈把纸一小叠一小叠点燃了放进圈里。他一边烧一边叫着:“妈,收钱吧,我给你送钱来了。”   我妈在一边帮着拢着纸,嘴里说着别再叫风给刮跑了,别再叫风给刮跑了。我和陈婶毕竟也熟识,不好意思总看着陈回一个人在那烧纸,就自己也慢慢拿着和陈回一起烧。   烧了三五小叠,我妈突然一把拉起我说:“走,走,咱走,咱家信着主的不烧纸!”   我妈信基督教。我被我妈拽着离开了坟地。我朝陈回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陈回半开玩笑地说:“没事儿,是我妈给你家添麻烦了。你们还坐车不?”   我说不坐了,你烧好纸直接回家吧。   我们走没多远,就听见发动机响。陈回这货把一大摞纸全堆在那儿打算逃了。天才亮不久,地里没什么人。这货胆子也不大。   我们才走到后陈的那个岔路口,陈回就追过来了。叫我和我妈上车。我妈坚持说不用送。我笑陈回说:“你自己的妈你怕个啥,一堆全扔那儿,等一下烧不完再灭了,陈婶得少收几个亿。”   陈回说:“还不都怨你,被你前天晚上的事儿吓着了。等一下我妈再叫我进去看看她房子麻烦就大了。我先走了,我妈再去你家你再给我打电话。”   这货口无遮拦的,说完话开车拐上了去后陈的路。   我和我妈进村的时候,村里街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刚过完年不久,就近做建筑活的人大部分还都没走,所以聚在街上天南地北地扯扯蛋都很正常。这次好像不同,看每个人的神色,谈的事儿很严重。   我妈先回家,我因为才从外面回来就给大伙儿让了烟,站那听了一下。原来我们村里在南方修地铁没回来的那几个人出事了。他们家里人一大早就到镇上赶车去了。电话是天亮前打过来的。   出事的原因还不清楚,反正人是死了。   果然被我猜中,昨夜见到那几个人,是才死不久的。我总是觉得,很多年都没发生过撞鬼的事情,现在一股脑全来了,这中间肯定得有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在。   这事儿我得找我干爸问问,别出什么大事儿。   我回到家时干爸还在,和我爸两个人喝上小酒了。我坐下来跟干爸走了一个,问干爸我堂叔刘一虎家挖地基是不是一定得出事儿?   我干爸伸出食指凭空点了点说:“一准,你家附近那一片都不太对劲。你干爸的道行浅了,刘一虎家那事儿我不能说,一个是不想被误会,再一个明知道有事儿我也问不下来。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干爸说着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我知道这个时候干爸是开了天眼的。我们这儿叫明眼,能看出来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我干爸显出一脸吃惊的神色:“小帮,你昨天夜里又碰到什么了?眉宇间黑气重得很。”   我说碰到我们村里的几个人了,我说了那几个人的名字。我爸说他们过年不是没回来吗?啥时候回来的?   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他们回不来了,刚才街里还在谈论他们。电话打回来了,人死了。他们家里人这会儿正搭车往他们出事儿的地方赶。   我干爸眉头拧成了个川字,然后声音低沉地说:“这事儿大发了,小帮我看你脸上的黑气这么重,就知道你碰上了厉害的东西,没想到你一下子碰上这么多,还是新近枉死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你能活下来真是运气,运气啊。”   我爸听干爸说的这么严重,就对干爸说:“出这么大的事儿,你得想办法破破。咱自家的事儿你有多大本事伸多大本事儿,可不能遮遮藏藏的。”   我干爸叹了口气说:“管我肯定得管,就怕我管不住啊。你也知道我这点儿道行,就是谁家鬼上身了给撵撵看看。小帮这事儿,怎么赶趟儿一样都让他给撞上了。你家工地附近那不祥之气,原来没有啊,我怀疑这些都是冲小帮来的。当然了,只是怀疑啊。咱小帮也不是啥招阴的命格。”   我爸更加吃惊:“你说俺村新死那几个人也是冲小帮来的?这不可能吧,小帮刚从外面回来,他们几个人也是死在外面的。总不能单单为了回来见小帮吧?再说死人这事儿,谁敢轻易操纵?真有什么厉害的东西操纵着,那就近弄死几个不比在外面弄死几个方便多了?”   我干爸喝了口酒,挥着一只手说:“我不是说死人这件事儿是为的,我在想这几个人的魂魄一到家就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他们客死外面,正常讲一回来应该守着他们的家人,心里万分留恋不舍,报信儿的愿望非常强。哪有闲心出来作恶。”   看来不单是我,我干爸也觉得,这些事情不是偶然,肯定是有着我们不知道的某种原因的。   想着我后面可能会遇到很多棘手的事情,就问我干爸:“听说高人都有辟邪降怪的法宝,你看你能不能给我个护身的东西,到时候遇到那些东西我也能抵挡一阵。”   干爸苦笑一下说:“你小说看多了吧,我自己都没有能力处理这件事情,上哪还有这么厉害的法宝。对了,你是在哪儿见到新死的那几个人的?”   我说在刘人杰家,我去看打牌。   我爸一听就炸锅了:“刘人杰都死两年了,他家荒在那儿都没人了,你咋想的去那看打牌?”   我憋屈地说这事儿我先前也不知道,去工地上碰见刘小同说看在后头看打牌,我睡不着觉就去看打牌了。谁知道刘小同说的是刘能豆家,我弄错了摸到刘人杰家里去了。   我干爸对我爸做了一个压手的手势,劝道:“这事儿你别怨小帮,你想想如果不是蓄谋的,那就是一个荒院,咋那么巧你村里死的几个年轻人都在那打牌?就是小帮不自己摸过去,他们肯定也有别的办法引小帮过去。”   我爸一下子站起来:“你是说刘小同也是帮凶?”   我干爸拉他坐下来:“你别急。刘小同的话只是个引子,不能就说人家是帮凶。你村里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小帮觉得刘小同像帮凶吗?”   我摇头说不太可能,就他那点儿胆子,见了鬼还不吓得屁滚尿流的。   我干爸问我:“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有没有要求你做啥事?你记着,答应鬼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的。不然非要分个你死我活不可。”   我就把那个女孩儿救了我的事情说了。那女孩儿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奇怪的是,第一次遇见她她说是去前陈找个人。第二次我没看见她,听声音是她,点名了要找我。可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孩儿。   我干爸听我详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判断说:“这女孩儿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她要么是个高人,要么是更高级的鬼物。我就说事情不是偶然的,她咋能这么巧也在这个时候赶来找你?”   可我根本不认识这样的人。   我干爸说通过网络,她找的是你的网名。   我在网上也没说过我是前陈的。   我干爸用手轻拍着桌子说:“你是哪儿的不重要,她第一次遇见你就认出你来了。如果不是她救你,你进了黑老嫣家能有好下场吗?”   干爸这么一分析,更像是所有事情都是冲我来的。可是打死我也想不明白,我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   吃过早饭,我爸非拉着我干爸再到工地上去看看。我家工地上施工队已经在摆地基砖。堂叔刘一虎家也开始放线,可能半上午就能开挖。见到我们过来,刘一虎咧嘴笑着对我爸说:“哥,我就按咱大哥说的挖了。”   他说的大哥就是我大伯。我爸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我干爸有意无意地对刘一虎提点了一句:“你这要动土该上个香放个炮吧?”   刘一虎说炮肯定要放的,香就免了。我家信着主,不敬鬼神啥的。   我干爸就没话说了。   我爸一边走一边对我干爸指了指刘人杰的家的方向说:“刘人杰家在最后边,被前面两家房子挡住了,走,我们过去看看。”   我干爸不好推辞,跟着我爸往北走。我当然也跟着。刘人杰家的院门锁着,还是前些年的老式木门。院墙也歪歪扭扭的,差不多一脚就能踹倒。   我干爸开了天眼,观察了一番后说:“现在这院里干净得很,啥脏东西都没有。”   一阵风吹来,我却闻到腐臭的味道。他俩明显也闻见了。我干爸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我说的脏东西不是肮脏的东西,像这种破院子,有个死耗子啥的也正常。”   干爸一说我就一阵恶寒,想起我昨天夜里在这儿被硬塞进嘴里一块儿烂臭的老鼠肉。这会儿感觉院里面腐臭的味儿特别地大。按说这样的天气,一两个死老鼠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味道。   我爸跟我干爸商量:“这味道咋这么大?别出啥事儿,要不我找他近门的人拿来钥匙进去看看?”   我干爸也很好奇,就没吱声。我爸就打电话叫来刘人杰家近门的人。对他说院子里味道好大,看看是个啥情况。   我们打开院门进去,堂屋门半开着。走进屋里我不禁惊呆了:一张方桌上摆着盘子碗筷。只是碗里的东西,就是扯烂的大大小小的腐肉。地上还有喝了一半的酒瓶子,那里面是游着小虫子的暗黄色浑浊液体。柜子的门也半开着,里面存放的是死掉的半半拉拉的老鼠和鸡还有小猪娃什么的。 正文 征兆   眼前的景像更加确切地证实,我昨天夜里确实来过这儿。刘人杰他们确实在这儿打牌喝酒吃肉来着。我想起自己曾在桌子底下看到过一张冥币,就朝我坐过的那个位置望去。   果然,那里有一张冥币孤零零地躺着。   我爸叫来的刘人杰家的近人,我该叫双麻哥的。刘人杰从小没娘,十五六岁上又没了爹。他也没有兄弟姐妹,全靠自己能干成家立业。他没了媳妇也走了这份薄产自然归了他堂哥双麻。双麻哥吓得腿直发抖,两眼望着我干爸,哆索着问:“这,这是咋回事儿?有啥东西在这住着?”   我爸也觉得特别意外,完全没料到是这个状况。如果屋里乱七八糟,那还好接受。但现在这像住人一样地摆放着不是人吃的东西,任谁都会感到不寒而栗。他对双麻哥说:“这还用问吗?活人谁能吃得下这些东西,刘人杰还没走。”   双麻哥赶紧给我干爸鞠躬作辑:“叔啊,这事儿你可得想办法破了,你也看到了,这宅子不能要是小事。这才是些鸡了猫了,要是哪天祸害起人来,那可咋办?”   我干爸的脸上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双麻哥最后那一句话,使得我干爸身子明显抖了一下。显然这个情况,他也料到了。干爸说了声出去,带头就往外走。   我们紧跟在后面出了院门。双麻哥又把门锁上。我干爸看了看双麻哥对我爸说:“你都看到了,鬼物到了能吃阳间的东西这个地步,绝对是厉鬼了。而且不止一个。”   我干爸又看着双麻哥说:“不是我不想破,我实在没那个能力。这事儿谁也不知道会发展成啥样,要想震住他们,只能另请高人了。我是不行,拼了老命也无济于事。”   双麻哥哭丧着脸说:“我到哪去请高人去啊。”   然后他一边说着算了算了,自顾自走了。其实双麻哥没啥可担心的。就算刘人杰吃了人,谁也找不到他头上。真正该担心的是留下的我们仨人。因为这一些事情,好像是冲我来的。   我干爸从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我手里,十二分不情愿的样子:“这个,给你吧,关键时候能帮你挡一劫。我给人看事儿这么多年,就攒下这一个好东西。不给你还能给谁,我一早就带在身上的,现在不给你怕是不行了。”   要不得说我干爸这人小气,听他说话的意思,能不给我还是不给的好。他放我手里的是一块碧玉,状如铜钱外圆内方,入手光滑圆润。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玉,比起血玉什么的差老鼻子远了,我干爸还宝贝得跟啥似的。   我把它随手装进兜里。我干爸一幅嫌我不知好歹的痛心嫉首样:“小帮啊,可别小看了这块玉,最好的玉都是最普通的,这可是能救你一命的东西。干爸不怕你说,换了别人,出多少钱我都不卖。这么多年了,我在外人面前露都没露过。”   我说知道了干爸。   干爸点点头,郑重地说:“还有一件事情你得尽力去办,找到救你的那个女孩儿,眼下只有她能帮你。”   我无奈地苦笑一下:“我上哪儿去找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昨天夜里她来救我,也是只听声没见着人。”   干爸摆了摆手说:“你尽力吧,她能找上你,总不会无缘无故的。”   然后干爸就回了。我感到压力山大,本以为就是普通的见了一次鬼,没想到事情越来越大条了。而且在这件事情中,我完全是被动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招谁惹谁了。完全是躺着也中枪。   送走干爸,在工地上呆了一会儿就回家补了一觉。昨晚上确实一夜都没怎么睡。我们是全包工的活,只要看着就行。料子是我爸提前联系好的,需要了打个电话人家就会开车送来。   我睡醒已经到半下午了,在家里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到工地上去。堂叔刘一虎家的地基已经挖好了,正忙着运砖排砖。也没见有什么异样的动静。看来我对我干爸的看法是对的,他的话只能信三分。   离大远就瞅见我爸正低着头坐在一摞矮砖上,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我走到他跟前问:“爸,我叔家挖地基没啥别的动静吧?”   “没,有。”我爸把没有这俩字拉得特别远。我说爸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我爸说没啥大事儿,就是挖着了一条小蛇,给挖机一下子挖两截了。   我啊地叫了一声。挖断一条小蛇,这还叫没啥事儿。   我爸说有啥大惊小怪的,你们小时候玩儿,少打蛇了?你们逮了蛇放瓶子用火烧,别以为我不知道。   要是真没事儿,我爸就不会坐在这儿发呆了。我跟我爸说:“我叔家这回一准有事儿。昨天夜里我在他家宅基地上看到一条大蛇,特别大,大晚上的都惹眼。用手电一照一下子就不见了。”   我爸嗯了一声,朝堂叔那边望了望:“不知道要出啥事儿啊。”   堂叔家那边工地上和我家这边一样,忙得热火潮天的,没有什么异象。   这时胡同里过来两个老头,一个搀扶着另一个。都是我们村的。年纪最大的老头是水爷,他老的不能再老了。常年都在家里呆着不出门,因为他走不了太多的路。年纪轻些的是巴爷,巴爷是水爷最小的儿子,巴爷的兄弟姐妹都去逝了。   他俩走近胡同,水爷朝我们两家工地上打量了一会儿,给巴爷说着什么。巴爷好像不停地给水爷解释着,然后无奈地把我堂叔刘一虎叫了去。   我爸低声说要出事了,水爷从前也是明眼人。我爸话音才落,巴爷招呼我俩也过去。我们一过去巴爷就满是谦意地低声说:“对不住啊,老爷子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听说了你们两家盖房的事儿非要过来看看。我咋劝都劝不住,等下不管老爷子说啥,你们都别在意,权当他老糊涂了,可得担待着点儿。”   我爸说巴叔看你说的,水爷说啥我们都得听着。   巴爷现在的状况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他不停地对我们说:“没出啥事儿吧,没出啥事儿好。可千万不能挖了,不能挖了,一挖会出大事儿的。”   我们都点头答应着。巴爷朝我们苦笑了一下,无奈地对水爷说:“走吧,咱回去。人家地基挖好了,不挖了。”   水爷嗯嗯哼哼的:“回去,回去,咋不灵了?咋不灵了?不灵了好,不灵了好,可别挖了,万万不可挖了。”   我们几个人都和巴爷一起应和着说不挖了,坚决不挖了,都挖好了还挖个啥。   最后水爷才在巴爷的搀扶下不停地絮叨着离开。我堂叔刘一虎一脸的不以为然,哂了一声说老糊涂了,人活太大年纪也不是福啊。我和我爸对视一眼,心里沉甸甸的。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会先出现些征兆的,比如断蛇,比如水爷的话。   就在水爷他们爷俩走后不多久,天也快黑了,两个工地上施工队的人都在收拾家伙准备下班。堂婶,就是刘一虎的老婆突然跑步来到她家工地上。堂叔刘一虎见她急急忙忙冲过来,赶紧问咋了?啥事儿这么急?   堂婶理也不理他,直接走到干活的那一帮人跟前:“谁找的挖掘机?开挖掘机的人在哪儿?”   施工队的工头站出来疑惑不解地问:“我找的嫂子,咋了?哪里有问题吗?”   “他人在哪儿?”堂婶根本不理会工头的问题,满面怒色地问道。   工头心中也有些不快,但堂婶毕竟是主家,他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工头克制着心中的不快面无表情地说:“他是张家洼的,有啥事儿你跟我说嫂子,我找的人出啥问题我来负责。”   堂婶伸手指着工头,冷笑了一声厉声叫道:“别叫我嫂子,谁是你嫂子?你负责?人命关天的事儿你负得了责吗?你能替他偿命吗?!”   我一听到“别叫我嫂子,谁是你嫂子”这句话心里就格登一下,这话太熟悉了。我妈被鬼上身时就是这个样子。   工头不知道是啥情况。因为一个施工队会在好几个村子同时包活,工头几下里跑。他也是大半下午才过这边来,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不再理会堂婶,走到堂叔根前问:“哥,挖掘机师傅到底咋着你家了?”   刘一虎心里有点儿数。他含糊着说:“没事儿,没事儿,可能生点儿气,我跟她说说。”   工头看了一眼堂婶,带着一帮工人下班走了。   堂叔家工地上挖断一条蛇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家用挖机挖的本来就没来几个人。再说也不是啥大事儿。我们工地上有个做小工的妇女刚好在运砖时看到。我家的砖就放在挨近堂叔家后边的地方。挖断蛇的地基就是我家砖摞挨南边那一段。   那妇女走过我身边时小声嘀咕了一句:“八成是蛇精上身了。”   我堂叔刘一虎见别人走了,连忙去劝堂婶。他也发现情况有些不妙,招呼我爸也过去:“哥你来一下,打个电话请小帮他干爸过来一趟。”   我和爸还没有走到跟前,堂婶扭了一下腰,好像清醒了过来。茫然地问我堂叔:“我不是正在家做饭吗?咋着一下子就到工地上来了?” 正文 投井   鬼上身这事儿,为了不刺激当事人,一般都不挑透。当事人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儿,别人说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我堂叔就说这两天忙晕乎了吧,心里净想着盖房的事儿,连自己咋来工地上都想不起来了。   我堂婶咧嘴笑了一下。当她看向我的时候,我明显觉察到了她眼神里的陌生与惊讶,那笑容也变了味儿。我爸见堂婶没啥事儿,就回工地上继续收拾东西。   我弯腰捡拾工人的工具时听见堂婶责问堂叔:“挖断的那条蛇你把它弄哪里去了?”   这语气完全是带着怒气的质问,一点儿都不像是堂婶的。我们这儿女人大多数怕蛇,哪有女人会管这档子事儿。堂叔愣没觉出异常来,回答说扔东地大坑里了。   堂婶拔高声调说:“你咋能随便扔了?得埋了,埋了知道吗?走!你现在就去给我埋了!”   堂叔不大乐意。   堂婶沉下脸说:“好,你不去我去!随便扔大坑里了,你说的轻巧,到时候叫你家破人亡的,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堂婶的话里已经有诅咒自己的味道了。堂叔刘一虎因为她刚刚被鬼上了身,不愿意与他计较。就老大不情愿地说:“我去,我去行了吧?”   堂婶马上喜笑颜开:“我跟你一起去。”   待他俩离开工地后,我走到我爸跟前说:“爸,俺婶那可是不对劲,你说这天都黑下来了,他俩会不会出事儿?”   我爸正蹲在那儿往纸箱里收拾零碎东西,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东地那坑就在村边上,两个大人能出啥事儿。别瞎操心了。先回家吧,今晚上我来看工地。”   我哪能让我爸来看工地。我爸说着起身就走,我跟着我爸离开工地,一边走一边对我爸说:“我觉得我堂婶根本没清醒过来,所以才担心他俩出事儿。咱俩还是跟过去看看吧,离远点儿看着就成。”   我爸笑着说:“亏你想得出,我一个大伯子哥跟踪堂弟和弟媳,这算咋回事儿?好说也不好听吧,要去你去,我先回家了。”   出了胡同口,我爸回家,我去跟堂叔和堂婶。尽管因为地基的事儿闹得心里别扭,他要是磕下碰下的我连瞅都不瞅一眼,但在大事上还是不能含糊的。   天已经黑了,一家家的烟筒往外喷着烟气,村里就起了一层有着饭味的雾。这会儿是村里人准备吃晚饭的时间,街里没什么人。我一直走到村东头都没有看见人,直到走到坑边上,才看见堂叔和堂婶俩人蹲在坑里面在忙活着。离得远看不太清楚,想来应该是拢土堆埋那断成两截的蛇。   忙活了一会儿我看见他俩站起身来,想着没啥事儿了,就先离开坑边。心里始终放不下,就没敢走太快。快走到街上了也没见俩人赶上来,不由得心里起疑,回头看时却见俩人朝北地走去。   想起俩人埋那断蛇时连铁锹都没带,全靠手挖土,越发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这天都黑了俩人还到村外去干啥?便顾不得多想,转身追了上去。   一路小跑追不多远,便看堂叔和堂婶在北地井边上站着。心里更加感到不妙。急步跑到近前,堂叔正掀开盖在井上的石井盖。我怕自己控制不了局面,立即大喊救命。村里为了安全考虑,把这井盖做的很大。要两个人合力才容易抬动。一个人硬掀也能掀开,但相当费事儿。   我跑到近前时,堂叔已经把井盖掀开了半边。看见我跑过来,他显得很惊恐。堂婶则着急地喊:“它来了,快藏起来!”   堂叔这会儿特别听堂婶的话,一边往井里下腿,一边拉着堂婶叫她快点儿。要不是清楚堂婶被蛇精上身的事儿,我还以为这俩长辈玩殉情呢。   我心里也是急得直冒汗,堂叔显然把我当成什么恐怖的东西。他在担心着堂婶,堂婶这会儿显然不会顾及他的死活。堂叔双脚已伸下去,人就坐在井沿上,我现在就是去拉他,他硬要往下坠恐怕我也拉不住。何况还有堂婶在一边作妖。   我急中生痴一脚把堂婶踹翻在地。堂婶倒地时还往后退了两步。堂叔一见我踹倒堂婶,双脚从井里提出来就要和我拼命。他发疯一般地朝我冲过来,双手前伸要掐我的样子。我不敢和他硬碰。我俩要是纠缠到一块儿堂婶在一旁帮点小忙,我就得先他俩一步被弄进井里去。我一边高呼救命一边绕着圈子跑。我也不敢跑开,我跑开了堂叔堂婶铁定双双跳井。   北地地头离村子很近,农村人和城市不同,一个村里基本上全都认识。一听有人喊马上就有人从村里朝这边跑来。堂叔这边追着我,堂婶一见村里有人来,自个儿朝井边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堂叔:“快点儿,又来了很多半截蛇,晚了就没命了。”   堂叔刘一虎果然放弃追我也朝着井边奔去。我则打斜里扑过去把堂婶扑倒在地。我算抓住了堂叔的七寸。只要我拖住堂婶,他俩就都是安全的。   堂叔一见我把堂婶扑倒,他嗷嗷一声就朝我扑下来。村里人赶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压成了夹馅饼,我是中间那馅。   先过来的村里人把我们拉开的时候,满脸的疑惑不解。我被人从堂婶身上拉起来,则显得有些尴尬。农村人遇事儿抱团,来的人很快。后面还有人听到动静不断往这边赶来。我们仨人很快被围起来问长问短。   我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这俩人要跳井,我就过来搅和他们让他们跳不成。也许是人一多人气就旺,人气能压鬼气的原因,堂叔和堂婶俩人都清醒过来。堂婶又是一脸的迷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这点上和我妈被鬼上身完全不同。我妈是自己心里清楚行动上身不由己。堂叔眨巴着小眼睛朝人堆外瞅,嘴里还嘟嚷着:“噫,半截蛇哪,半截蛇哪去了?”   我心里对他把地基下到我家地方上还是有些不快的,指了指那口井,撇着嘴嘲讽他说:“就是一条只有半截的小蛇就把你逼得要藏到井里去啊?”   堂叔不方便说是受了堂婶的蛊惑,支吾着对大伙说:“那个,被鬼迷眼了。我看见老粗一条半截蛇了,人腰粗,还有脚。”然后又转向我,大为不悦地教训我:“我爱咋咋地轮不到你来说我吧?我刚刚看到一个半截蛇追我俩,一下子缠在你婶子身上,咋着一下子就变成了你?”   我在村里还算是一个比较礼貌的人,不想和自己的堂叔抢白。人群里有人看不下去,其中就有刘小同,抢白刘一虎说:“要不是他你现在可能在井下边说话了。”   刘一虎被几个人这么说,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儿过头,对我换了一种语气说:“那我还得领你的情啦。”   他说话那声音拉长着,十二分的不情愿。   我丢下一句不用你领情,直接就走了。留下的人一边问东问西的一边慢慢吞吞在我后进村。走到街里还能听见刘一虎对别人讲得有声有色的。   我刚到家洗把脸,刘一虎就跟了来。问我爸要我干爸的电话号码。我妈本来在厨房门口,她不待见刘一虎,见他来一声不吭转身就进厨房了。   刘一虎就在我家院里给我干爸打电话。他那老年手机声音特别大,电话接通刘一虎刚一报名字我干爸那头马上就说不在家。刘一虎急忙问在哪,家里有点儿事。我干爸一竿子给支省城去了。   刘一虎心焦地叹了口气,搓着手走了。   我知道干爸那是推辞。刘一虎家的事情他早看出来了,也清楚自己拿不下来。这种事儿和别的事情不同,一旦管不下来很可能引祸上身。这祸还不是小祸。   吃过晚饭我爸说要去工地,我坚决反对。说我年纪轻轻的叫你去看工地受冻,让村里人知道了得笑话死。我妈说那就不看了,看啥看?也不是咱一家的东西,刘一虎也不一定去。   我说还是去看着吧,反正我在哪儿睡觉都一样。我身上还装着干爸给我的铜钱玉,保证没事儿的。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刘一虎家的事儿不一定能扯到我身上来,但刘人杰那几个货会不会找我就不好说。如果在家里反而会连累到我爸我妈。   我这回去工地比较晚,在家看电视看到夜里快十二点才过去。路过堂叔家的工地,他就支个床上面搭个棚子睡在胡同边上。见我过来,他讪讪地叫住了我,躺在床上还给我递烟。   我一个晚辈不好拿架子,知道他肯定有事儿,就接了烟站那儿等他说话。他就披了衣服坐起来,神秘地说:“小帮啊,你在外头时间长,见识也多,你说这地上冒光是咋回事儿?”   “地上冒光?哪地上冒光?那晚上照明不省电了吗?”我调侃他说。   刘一虎见我不信他,辩白道:“小帮你看你这孩子,我说的是正事儿,喏,你看,那儿又发光了,我躺这儿一直都没敢睡。”   刘一虎说话时伸手指着一处地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我两家中间的那道地基坑里,果真有亮光闪烁,明显是从地基坑里往外照的。 正文 又见女孩   堂叔家的地基坑里打过夯了,砖也都排好了,还没开始砌底层。地基坑里发出那光明明灭灭,幽蓝幽蓝。这光的色彩并不奇怪,电子时代什么光都有。奇怪的是这光是从地基坑里发出来的。   我立即想到一个问题,是不是谁的手机掉在那里了,然后有人拨打手机。但马上被我否定了,手机屏幕的光亮不应该这样闪烁。我好奇心陡增,也不管会不会害死猫,甩腿就走了过去。   我走到跟前时,那光还在闪。我在闪光里能清楚看见被夯实的地面,地面上什么都没有。那光就像是从地下穿透地面发出来的。我蹲下来用手去碰触地面时,那光熄了。   我站起来在那儿等了好大一会儿都没有再出现。   只好再回到刘一虎那儿去。刘一虎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连鞋子都穿好了。我对他摊了摊手说:“什么都没有了。”   刘一虎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那儿就是挖断那条蛇的地方,我真怕有个什么好歹。”   我去!怪不得他一直不敢去看,合着拿我当枪使啊。他穿好衣服鞋子分明是一幅势头不对马上开溜的架势。我心里那个不爽,也怪我头脑发热,当时心念一转煞有介事地对刘一虎说:“叔,你有没有听老人讲的有个说法,就是有些奇宝会在地下动的。有的会变成小鸡大晚上明晃晃的在地上跑,跑到哪里没了,只要有人看见在那儿一挖,那肯定有元宝啊。还有就是这种发出奇怪的光的,不是宝贝还会是啥?”   刘一虎磨磨叽叽地说:“不可能吧,哪有那么多宝物叫咱挖着。睡觉吧睡觉吧,明天还得忙呢。”   就在刘一虎说话的工夫,那地方又亮起了幽光。不过这次时间不长,我俩才愣了一下那蓝光就熄了。刘一虎盯着那地儿看,我觉得他对我的话有些心动了。不由得意地一笑,心说大晚上没事儿你瞎折腾去吧,挖了地基还得重新夯实。明天村里人一见还不得笑死他。我想着那光也没啥大不了,按照走近科学的思路,顶多就是土里有什么化学物质。然后我还很关心地问了一句:“我婶子现在没事儿了吧?”   刘一虎说没事儿了,好好的,要不我也不能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我这才朝我的木板床走过去。   这晚上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我把床铺铺好,往上面一躺很快就迷迷糊糊的了。就在快要进入熟睡的时候,就听见咣当一声响,把我一下子惊醒。我睁开眼睛看了看,挨着我床铺的铁门开了。   这铁门是上了锁的。白天邻居过来见我放了床板在那还问我,要不要把门打开睡到里面去。我说不用,睡外面就行,方便看工地。这大半夜的门怎么开了?就算邻居过来有事儿,我的床正堵在门前,他不可能不叫醒我啊。   我想着起身进去看看,别睡在人家门楼下面再让人家家里遭了贼。我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我马上想明白了,我这是被鬼压床了。我只是非常着急,并不十分害怕。因为这时候一只耗子都可以大大方方地咬上我一口。   客观地说,发生这种现象时,你以为你已经醒来了,其实还没有真正醒来。我听人说起过,鬼压床时看起来全身都动不了,其实舌头是可以动的。只要用舌头弄出点儿动静,人就会清醒过来。   我试着用舌头抵住上腭,然后用力往外弹,发出得得的声音。我感到浑身一松,真的能动了。我起身下了床,鞋子是放在外面的。我穿上鞋又从床尾上跨过去走进了邻居的院子。堂屋门开着,屋里亮着灯,门口倚着门框侧身站着一个人。我一见那人就张大了嘴巴。   我做梦也没想到,站在那儿的正是救了我两次的女孩儿。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惊喜地问道:“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那女孩儿调皮地笑着:“不是我还能是谁,我不在这儿在哪儿啊?帮了你的忙,你也不管我,还好意思说?”   我汗死。第一回在西地坟头那次,我连是敌是友都没弄清楚。这第二回在刘人杰家我连面儿都没见着。我怎么管?但人家对咱是有恩的,这么随便一说总不能一句话给顶回去。   我于是陪着笑说:“哪能不管,我正到处找你找不到呢。”   那女孩儿眉毛一扬,笑嘻嘻道:“哟喝,你这么好心到处找我,不会是又有什么麻烦事儿了吧?”   我顿时有些吃憋,这点儿小心思尽在别人掌握。自己也确实没想过要帮女孩儿做点儿什么。我本身又不是特别油滑的人,一时倒无言以对。   女孩儿嘻嘻地笑了笑,朝我一招手说:“跟你开玩笑呢,看你这么大个人,真不经逗。进屋里坐坐吧。”   我应和着笑了笑,朝屋里走去。我邻居几年都没在这儿住了,屋里只有一些旧家具,桌子柜子凳子也都有。沙发就别想了,这些都是早些的东西。   这屋里虽然旧些,感觉挺干净。我弱弱地问:“你住这儿,跟我邻居打招呼了吗?要不你住我家,或者我去跟他说一声,在农村住个房子不是问题。”   女孩儿眨巴着大眼睛说:“我才不住你家,我这么漂亮怕你对我有想法。这房子是我今天才租下来的,一天两块钱,就晚上住一下。”   “我靠,一天两块,抢钱呢?明天我去找他!真是什么钱都挣啊。”我一激动口病都带出来了。   女孩儿摆了摆手,说:“我愿意,不关你事儿。”   她说着话从靠北墙的大桌子上拿下碗和茶壶来,给我倒了一碗温开水:“坐下喝口水吧,到这儿你也别想有什么好招待的。”   我忙不迭地说:“这就好,这就好。”   我心里有很多问题要问,女孩儿是谁?从哪儿来?为什么会帮我?又怎么知道我在什么时间会遇上什么危险?现在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这节骨眼儿上,我了不好意思这么突兀地问出来。或者问出来了女孩儿也不一定回答。   我端起碗喝了两口水,思量着问道:“你,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我叫刘小帮,网名嗷嗷。”   女孩儿哈哈一乐:“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还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哈哈哈哈,你直接问我叫什么不就得了,我叫阎小米,你是不是还想问问我的祖宗十八代都做什么买卖的?别问别问,问我我也不告诉你。”   我被阎小米笑得挺不好意思。也被她一句话轻轻巧巧堵住了我所有的疑问。我只得低头喝了口水,嘿嘿傻笑一回。   阎小米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盯得我又开始喝水。她绷住笑意显得认真地说:“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大事,今晚上要有人挂了。”   我一听心里格登一下,一口水都喷在了桌子上。赶紧用手抹了一把嘴问:“谁?谁要挂了?”   阎小米一愣,讶然问:“你担心个什么劲儿?我不会让你挂掉的。”   我脱口而出:“我叔我婶也不行啊,你这么好个女孩儿可不能出去害人。”   阎小米又是一愣,还带点儿委屈地说:“我什么时候害人了我?”   “那,是谁在害人啊?”我疑惑地问。   阎小米见我纠结得不得了,就不再兜圈子:“我告诉你吧,是那个张家洼的挖掘机司机要倒霉了。你以为那条蛇是好惹的?想不想去看看?”   我立马同意,说成,去看看。   我心里想的,要是关键时候能给挖掘机师傅提个醒,那一条人命就救下来了。我之所以这么认真,是因为我相信阎小米,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阎小米关了灯,和我一起出了门。跨过我的木板床,却不朝南往街里走,拉着我朝胡同北面走去。这胡同往北是通不过去的,往北走经过刘人杰家门口,再过一片没有路的小树林才到田间路上,然后从田间路上走几十步才到村后的水泥路。   我扯了一下阎小米,提醒她走错了。   阎小米说没错,只管走。   我跟着她走到水泥路上,才发现那儿停着一辆小轿车。我一看牌子,奔驰300.那车黑灯瞎火地在那停着,明显是给我俩准备的。我指着那车,有点儿合不拢嘴:“这车,你的?”   阎小米毫不在乎地说:“一辆破车而已,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吗?如果你喜欢,回头就送给你了。”   我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   我一个屌丝哪接受得起这么贵重的礼物。屌丝根本无法理解土豪的世界。   阎小米打开车门叫我上了车,自己驾车如飘一样朝前驶去。天黑着,虽然有月亮,这么快的车速下我仍然把握不住外面的景色。只感觉两边的黑影嗖嗖地向后倒去。车子很快就停了下来。阎小米说到了。   我有些惊讶。张家洼离我们八九里路,就农村这水泥路走村过街,曲里拐弯,怎么可能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我疑惑地下了车,发现停车的地方仍然是村头的路上。   阎小米的车子根本不进村。她说是怕别人发现。然后她带着我朝村里摸去。这时我才想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阎小米开车一路上都没有打开车灯,完全是借着月光前进。 正文 报复   一想到阎小米一路黑灯瞎火曲里拐弯,以神一般的速度把车开过来的,我这一颗心就悬了起来。不过我对阎小米有一种无端的信赖。好奇地问她:“阎小米,你一路上都没开车灯咋开的车啊?”   阎小米很意外地啊了一声:“我没开灯吗?哦,没开灯就对了,我开启的是自动驾驶模式。”   嗯?好像有这概念,到底现实中有没有这种车,我不知道。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现在的有钱人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土豪的世界不是我等屌丝能够理解的。   我俩从张家洼东头进村,经过两户人家再往南拐,右边是个大坑。大坑南头边上有一户人家,因为有这大坑与村子隔开,显得孤零零的。阎小米说那儿就是挖掘机司机的家了。   我说阎小米你看起来什么事情都知道似的,你会掐会算啊?   阎小米猛一拉我嘘了一声闪到坑边上。我感觉我的身子无声就飘了过去。心里惊了一下,我怎么变得这么轻?!   一个黑影从我俩身边就蹿了过去。等那黑影过去,阎小米低声说:“它来了。”   “谁?”   “半截蛇。”阎小米低声道。   阎小米拉着我来到挖掘机师傅家的院墙边上,指着上头叫我翻上去。我在外头是做保安的,原来在家时也跟着人家练过两天,身手还算可以,翻这墙不在话下。可是这要被人家发现了,不得被当成小偷送派出所去才怪。违法的事儿我可没干过。   我有些犹豫,阎小米像似看穿了我的心思,说你真是死心眼儿,被发现了你傻等着让人抓啊?跑还能跑不掉吗?   她说的也是,我可是头一回做这翻墙进院的事儿,想想这事儿也挺刺激。既然决定要干,就得干的漂亮,千万不能在这小丫头面前表现得太跌份儿。我这样想时不由得老脸一红,我为毛这么在乎一个小丫头的看法?   我伸手往墙上一搭,脚上用力一蹬地,人嗖地一下就跃了上去。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自己这一手这么利索。我看着下面的阎小米,很绅士地朝她伸出了手。   阎小米的小手朝我手上一搭,我正要使劲儿拉她,人家借力一抓已经轻轻地跃在墙头上了。   我暗暗汗了一把,桨阎小米已经跳了下去。我不能让一个女孩子身涉险地,也连忙跟着跳了下去。阎小米带着我轻手轻脚来到一个窗户前,就听见一个刚睡醒的声音说:“王颜,给我倒碗水。”   然后是一个女的被吵醒了,先是呓怔了两声,接着就发起彪来:“要喝自己倒,爱喝就喝不喝渴着,渴死你活该!让你见酒走不动,张伟你见着酒比见着你爹都亲。”   这个叫张伟的,应该就是那挖掘机司机了。听得出来,这人平常喜欢喝点儿酒。这也不算毛病。这个叫王颜的女人听起来倒象个母老虎,凶巴巴的说话噎死人。   张伟被她凶懵了:“王颜你今儿是咋了?”   叫王颜的女人更加气急败坏,一下子打开了灯,对着张伟骂:“还我咋了,啥叫我咋了?你挣多少钱?成天就知道喝喝喝,挖掘机是贷款买的不是?贷款都没还上你还有脸跟人家去喝。你知道我咋省的不?我过年都没舍得买一丝布的衣裳。人家男人都让自己老婆过得好好的,你看看咱家,一屁股的债,你个王八蛋还腆着脸到外面吃吃喝喝……”   阎小米伸手把人家窗户拉开了,我赶紧往一边闪。阎小米纠住我衣领附我耳边说:“别担心,他俩正呕气,顾不上注意我们。”   这阎小米也太大胆了。可她说的没错,屋里那俩人愣没发现窗户这儿还站着俩活的。王颜穿个裤头,站在席梦思床上指着张伟吧啦吧啦连说带骂的。张伟忽地坐起来,指着王颜说了一声“你!”   然后他自己下床掂暖瓶倒水。刚把水端到房间放桌子上,王颜在床上跨两步一伸手把碗扫到地板砖上,啪地一下碎成几片,茶水溅了一地。   “我叫你喝,喝龟孙也喝不上,你咋不去死去?你死了省得烦我……”   张伟叹了一口气,推开卧室的门进了客厅,一会儿从客厅走了出来。客厅的门一响把我吓了一跳。阎小米对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张伟像没看见我们一样打开院门走了过去。   张伟前脚跨出院门,王颜后脚就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她还扭头看了看我们,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这笑容在月光下显得特别诡异。我被她看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王颜本来是一个挺美丽的少-妇,却因为她脸上那诡异的笑让人感到不寒而栗。阎小米抓住我的手稍用力握了一下,低声说没事儿。   王颜也只是看了看我们,就朝外面走去。阎小米拉着我跟了上去。我现在完全弄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王颜明明看见我们了却视而不见。   我和阎小米往外走的时候,听见挖掘机的轰鸣声。张伟家的院门朝南,南边就是门前荒地。他家的挖掘机就停在门前荒地上。我很奇怪,两口子生点儿气,张伟大半夜的摆弄挖掘机干嘛?   阎小米拉着我一直走到院门楼下,站在铁门里面朝外面观察。张伟坐在驾驶室里把挖斗升了起来停在半空中放平。他自己从司机楼里爬出来,攀到挖斗上坐下,双腿悬空耷拉着,在那里吸起烟来。这可能是他渲泄心情的一种方式。   张伟做这一切时,王颜就站在一边看着不理不睬。等张伟歪在挖斗里小烟抽到一半,她不紧不慢地爬进挖掘机司机楼。谁也想不到王颜会摆弄这东西。挖掘机发出了阵轰鸣,挖斗迅速升高,然后翻转,直接把张伟倒了下来。   我忍不住从院门后面蹿出来,想去帮张伟一把。看见张伟趴在地上叫唤着弓着腰正要爬起来。这时挖斗从上面猛地砸了下来,我心里一惊,急忙往后退开一步。   只听见扑地一声响。铲齿直接插进了张伟的腰里。张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我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还没等我回过神来,铲齿提起,落下,提起,再落下。王颜在司机楼里发疯一般地狂笑,笑声里夹杂着报复,我要报复的话语。张伟再也叫不出来,血从他身上漫出来。几个回合,张伟的腰间已是血肉模糊。血腥味儿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挖斗轻轻地拨拉了一下,张伟的身体已断成两截。   我木然地站在那里,完全没有思考和行动的能力。挖斗突然提起朝我扫来。我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我没有听见挖斗扫在我身上的声音,也没有感觉到疼痛。我人还站在那里,挖斗穿过我的身体扫了过去,砰地停在地上。   我听见阎小米一声低呼,转头看见她嗖地蹿上了司机楼。她是从门楼下直接跃上司机楼的,这简直和轻功差不多。司机楼里发出尖利的叫声,阎小米接着就从司机楼里掠了出来。   她掠到我身边就拉住了我的双手,关切地问:“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吧?”   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抑制住惊恐轻轻地说:“我,没事儿。”   我话音刚落,又听见司机楼里传来一声惊叫。然后是王颜大声呼叫张伟的声音。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她自己从司机楼里爬了出来。颤颤惊惊爬下挖掘机,往挖斗这边瞧了瞧,小跑过来一瞅地上张伟的尸体,嗥陶大哭起来。   不一会儿就听见我们来时经过的两户人家开院门的铁门声。阎小米扯了扯我的手说:“咱们回吧。”   我指了指抱着张伟的尸体痛哭不止的王颜:“可是,他们……”   阎小米仍旧轻轻地说:“回吧,一命偿一命,世上很多事儿,咱们是管不完的。”   阎小米拉着我的手,沿着门前路往东走。我感觉后面有人,应该是从西边来的。回头就看见两个瘦瘦高高的人影朝着王颜飘过去。阎小米拉了我快走几步,叫我别看。我俩往东走绕过张伟家院墙再正北,朝来路走回去。在坑边我们和往这边赶过来的人面对面走过,我也无心躲避。他们就像没看见我们一样。   我俩上了车,阎小米并没有立即开车,让我先在车上平静了一会儿。我终于问道:“刚才那事儿,是蛇精附在王颜身上报复张伟吗?”   阎小米点点头:“他们俩是夫妻,张伟应该发现了王颜今天的反常。他不应该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本来可以救他的对吗?”   阎小米摇摇头:“你不懂,有些事就是定数。从西边来的俩影子,就是来拘魂的阴差。你慢慢会知道的。可以走了吗?”   走吧,我说。我知道很多事儿我现在都弄不明白,阎小米也不会一下子都告诉我。   阎小米发动车子调转车头,我们原路返回。   这次她把车直接开到我的木板床边。我俩下了车她跨过床尾就进了院子,回头对我说:“睡吧,一切都会过去。”   破铁门哐当一声关上。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我听见不远处有卟卟的掘土声。 正文 坛子   我使劲摇摇头使自己清醒过来。那卟卟的掘地声还在继续。我扭头看了一眼,月光下被小堆的砖头挡着的地方,刘一虎正弯着腰在地基坑里挖什么东西。时不时还抬头往我这边瞅瞅。我暗自觉得好笑。   我也意识到我自己此刻正躺在床上。先看了看床里面的老式铁门,上面还挂着铁锁。我使劲挠挠头,阎小米没有来过?我把手放下,搭在床边上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发出啪嗒一声轻响掉在了地上。   我探出身子,伸手把那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辆纸糊的奔驰小汽车。我立即想起阎小米跟我说过的话:一辆破车而已,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吗?如果你喜欢,回头就送给你了。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阎小米不是人!我就是坐着这辆车去的张家洼,怪不得她一路上都不开灯,我问她没开灯咋开的车时,她一开始还很惊讶。   可是我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我一个大老爷们是怎么坐进这车子里去的?这纸糊的车子又是怎么载着我跑的?我用手去拨开车门,车门就是用剪刀剪开个缝隙。   刘一虎挖地的声音还在卟卟地响,我没心笑他。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坐车去的是我的灵魂,我身子一直都躺在这张木板床上。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能说得通了。张伟为什么看不见我们,王颜为什么对我们视而不见。后来我们离开张伟家时与我们对面走过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我们。我根本就是一个灵魂,别人看不见。王颜被蛇精上身了她看的见也不会去管我俩。   这么想时我又否定了阎小米不是人的想法,如果我是灵魂出窍,阎小米也可以是。那真实的阎小米会不会就住在我邻居家里呢?   我这会儿非常渴望解开这个谜。阎小米是不是人是鬼对我很重要。她是有能力也竭尽全力帮我的人,如果她是个鬼的话,我别无它法可想,只有束手待毙了。   我忽然发现离开阎小米我什么都不是,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坐起来穿好衣服鞋子下了木板床,出门楼范围来到邻居家院墙边。这样的老式院子,院墙都不太高。我也不敢想像如在张家洼翻张伟家墙时那般洒脱。后退几步,往前猛冲,一只脚在墙上一蹬,伸手攀住墙顶贴墙就爬了上去。   爬到墙上我往刘一虎那瞅了瞅,正撅着屁股伸手往坑里摸什么东西,完全没注意到我。我右手在墙顶一按,轻轻跳下了院墙。   堂屋门半开着。不住人的空房都这样,通风好。反正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拿出手机,按亮小手电,往屋里走去。屋里的桌子凳子的摆设和我先前进来时一模一样。连我喝水的碗都在老位置摆着。   我正要进门,就听见一个声音说:“你到底来了。”   是阎小米,阎小米从关着的那扇门后边走出来。我一时特别激动:“你,你真住这里啊?”   阎小米轻轻地笑了笑:“也可以说住这里,也可以说不是。我在哪都能落脚。就算我在你的房间里住一晚都能不让你知道你信不信?”   “这个,我信”   阎小米接着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先不要把我的事情让别人知道,有些东西别人接受不了。你能来找我,今夜的事情想通了吧?就是灵魂出窍,那辆车根本没动,动的是我俩,我俩也没坐进车里。我怕你接受不了才弄个纸车放那儿。还有这碗水,这都是道具,你根本没喝。所以,院门也没有真正打开过。”   阎小米得有多大的本事?我觉得她距我很遥远。她后面的话让我想到另一个问题,问道:“我那天晚上进刘人杰家是咋回事儿,他家的门明明是锁着的,我进去时却是开着的。我肯定是人进去了,嘴里都塞了东西,但我醒来却在木板床上。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也没想通。”   阎小米眨了眨眼睛,说:“这很简单啊,你听说过鬼遮眼吗和鬼抬人吗?你看见门开着是被鬼遮眼了,你走进去实际上是鬼抬人。你是被鬼抬进去的。那晚那儿那么多人,抬你进去还不是小菜一碟。至于你醒来时躺在床上,你是先被人扔起,然后我跳起来把你接住。也是怕你接受不了事实,我接住你时就使你瞬间进入睡眠,把你放下后才使你醒来。”   原来是这样,想想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伸手接住我这样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大男人,还把我抱到床上,真是不可思议。但我相信,阎小米轻易就能做到。   接下来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从我第一次见到小米后就想问的:“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阎小米笑了笑:“你迟早会知道的。再说,我是谁很重要吗?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了。我们现在出去,还能保得了你那宝贝堂叔的命,要是你还纠结于这个问题,那就等着收尸吧。你选择,这次听你的。”   我转身嗖地就蹿了出去,很没有风度地爬上墙头翻了下去。我翻墙头的时候还往刘一虎那儿看了看,没看见人。所以一翻下墙头就冲向刘一虎掘土的地方。   刘一虎跪趴在地上,屁股压在脚后跟上,头深深埋下去。嘴里咕咕噜噜不知道念叨着什么。我伸手一拉他,他一下子就倒了下来。我看到刚才他埋头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小坑。   刘一虎侧倒在地,双手还紧紧抱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陶瓷坛子,在月光下散发着油油的光。我拍拍刘一虎,他根本没有反应,连刚才的咕噜声也在他侧倒时停了下来。   我一瞧他脖子里,好像缠着一个东西。凑近了去看,竟然是一条蛇。我这人很怕蛇,但这会儿刘一虎一动不动,人命关天我还哪顾得上害怕,心一横伸手捏住那蛇就往下扯,一扯竟然没扯动。   入手软不溜的怪胳应人。正要发力去扯,感觉身边人影一晃,阎小米不声不响地出现在我身边。她照我手腕上一拍,把我的手拍开去,自己伸手在那条蛇上弹了一指头说:“出来吧,拖着俩半截身子不觉得累吗?”   阎小米话音落下,刘一虎嘴里又开始咕咕噜噜,缠在他脖子上的蛇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阎小米脸色一寒,沉声道:“你别自找没趣,非要等我发火吗?”   阎小米此话一出,我即感到寒气逼人。这小丫头的气势到底与众不同。人家是一种气势,阎小米已经到了散发寒气的地步了。眨眼就见一条长长的影子从刘一虎脖子上嗖一下蹿了出来,曲里拐弯一溜轻烟消失在月光底下。刘一虎脖子上那蛇,自个儿掉了下来。我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刘一虎鼻子底下试了试,还有气儿进出。看来问题不大。   我这时候才有工夫打着手机上的小手电,往地照过去。地上散落着两段蛇身。我立马明白过来,这是蛇精在做怪。不禁有些奇怪,蛇精害了张伟,已经报了仇了。又缠上刘一虎做什么。   拿这问题问阎小米,阎小米说蛇精一直护着坛子里的东西想占为己有。这个坛子,不是谁都守得住的,和刘一虎商量一下,把这坛子让给你保管。否则的话,他大难监头。   我不解地望着阎小米:“坛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我保管它干什么?再说这坛子是刘一虎在他自家地基里挖出来的,就他那自私的样,能给我吗?”   阎小米笑了笑说:“他会给你的。”   这时候刘一虎哼哼了一声,这是要醒过来的节奏。阎小米不想让外人看见她,一矮身形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这速度可真是惊人的快。   这边刘一虎翻了个身,由侧倒的姿势变成靠着地基坑壁仰躺着,手里紧紧抱着那个坛子。在小手电的照射下,那就是一个普通的坛子,下面是个圆鼓鼓的大肚子,上面是个盖。按通常的样式,圆盖中间本来应该是能拿捏的一个突-起的地方,现在却是一个小凹陷。像是那个突-起被人纠掉了一样。   刘一虎紧抱着坛子,宝贝得不得了,朝我翻了翻眼睛:“你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咋跑这儿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刚才九死一生的情况。我懒得对他说,说了他也不信,以为我在编故事骗他。我用手机上的小手电照着地上的两截蛇给刘一虎看,刘一虎惊呼一声往一边打了个滚。马上瞪着一双放光的小眼睛问我:“你想弄啥?你咋把这东西又弄到这儿来了?你敢胡来我给你大伯打电话你信不信?”   农村就是这样,有人是不把你的宽容和好意当回事儿的。相反,他只会觉得他能拿得住你。我不由得反感起来,当下淡然说道:“叔,为你好你就把这坛子给我,不给也随你便!出什么事情别来找我。”   刘一虎脖子一拧:“你说啥?我地里挖出来的东西我凭啥给你?来,你来看看,这埋坛子的坑还在,看看是不是在我地盘上?就算我地基占了你十公分,这坛子可不埋在那十公分上!你想弄出啥事情来?不中明天叫你大伯来评评理!”   我哂笑了一声,淡淡地说:“不用那么麻烦,你不给我不会跟你要。”   刘一虎嘴里嘟嚷着:“我凭啥给你,我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咋能说给你就给你,你要好好地说,咱也是亲近一班人,卖了钱分你一点儿也不是不中,恁叔也不是不讲究的人。”   他一边嘟嚷着一边在工地上找个塑料袋把两截断蛇装了,连同坛子一并放在床底下,自己就抽着烟坐在床上守着,连让都没让我一下。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回自己木板床上了。   阎小米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只要不是人命关天,我倒不介意看着刘一虎倒点儿小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