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突发的抢婚   上午十点,早报社留在采编室赶稿的人都在紧张忙碌。   门卫大叔突然急急走近实习生舒盼盼办公桌前说:“小舒,外面有母子两人要进门找你,自称是你丈夫和婆婆,我觉得有点蹊跷,暂时挡在会客室里,你看怎么办?”   这话让采编室的人们一片惊愕,他们都把舒盼盼看成新来实习的聪明女孩,不知道她已经成婚成家,有了丈夫、婆婆。   盼盼不及回话,邻座的金诗玥当即像受到兴奋剂刺激一样,快速站起来欢呼:“啊呀呀,舒盼盼,你竟然瞒着人办了结婚大事,作为你的同班同学,我怎么连块喜糖都没分享呢,这回可不能再瞒了!”   盼盼知道这来者是谁,原想到外边找个合适地方见面,看见金诗玥一副美滋滋表情,就说:“大叔,请您让他们进来,我就在办公室等他们。”   这个回答出乎金诗玥意外,内心还是希望即刻能有热闹的戏码上演。   “阿姨,树前哥,你们来了!”面对被门卫大叔领进的母子两人,盼盼迎着说,同时递过两瓶王老吉凉茶。   不料态度生硬的母子两人并不接茶,据儿子后来自称,他叫高树前。此刻他脸色铁青,目光凶蛮,不住地四下张望。他母亲高妈衣襟敞开,突起的颧骨上像挂着寒霜让人生畏。   “我当什么高级衙门呢,原来就在这里上班,比我们家的房子强不了多少嘛!“   “阿姨,我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这里实习,有这样的办公室用就行,怎么会去高级衙门?“   “那何必在这里上班,听说你工资也不高哇!“   “阿姨,一个实习记者能有多少工资?我需要的是工作。”   高树前此时结束张望,忿怒讽刺:“你要的恐怕不是工作,是另有所图吧!”   “我来报社不为工作还能图什么?”盼盼很惊讶。   “非常清楚,你工作拿钱远不如结婚在家享受舒服,那钱比你工资多几倍。你图工作这话能哄谁?”   盼盼说:“那你觉得我图什么?”   “各人的心事各人自己最清楚,我们也不想挑明,你必须现在就跟我们回家。”高妈对盼盼的答复既含糊又坚定。   “阿姨,您这是什么话?我正在实习,一心把工作搞好,怎么能回家?而且,我要回家也不能跟你们走。我只能和我妈联系,回我自己的家。”   “奇了怪了,我们青梅竹马,从小订婚,你跟我回家完全是合法夫妻,有什么问题?”高树前理直气壮地抢白。   “不行。我们不是夫妻,我不能跟你走。那我不愿意,我妈也不会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你说得多轻松!我做婆母的可不能眼睁睁看你胡来,任凭你跟别的男人!树前,不必说了,快管好你媳妇,带她走,带她回家!”   高树前应声呵斥:“走吧!”同时前跨一步,要抓住盼盼手臂。盼盼急闪却还是被对方拉着衣袖拽向室外。   高妈对金诗玥说:“姑娘,你可以作证,我们没动办公室一点器物,只是带走我家儿媳妇。”   金诗玥有点惊骇,也有几丝惊喜,连说:“是,是,你们没拿什么!”   “走吧,树前,赶紧带媳妇走!”高妈信心十足地督促正和盼盼拉扯的儿子。   她这信心有她的依据:早报社门前就停有她家开来的三部汽车,一车空着,司机是她侄子,车技相当了得;另两车满装他们家帮忙的亲故。盼盼一旦被拉扯出报社大门,帮忙人们便一哄而上,迅速控制住盼盼的反抗挣扎,并且立即装进空车,和另两车同时启动,浩浩荡荡将被控制的漂亮大学生媳妇一直拉进家门。   可以算作盼盼安全空间的仅有从她办公室到报社大门这十数米的距离,自称是她丈夫的高树前正要拽着她穿越这短短十数米,舒盼盼如何抵挡得住?大门外,不断有人探头窥测,那都是随时能出手的高家人。   盼盼现在气愤之极,只觉得无法忍受。不住对拖扯她的高树前大嚷:“你们是在胡闹,是在逼婚,抢婚,我绝不会依你们!”   激烈的吵闹使得邻近几个办公室的人涌来围观,却都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   采编部仇部长理应可以阻止事态发展,但她说对舒盼盼的身世经历不很知情,不知情自然没有发言权。身为早报社领导成员之一,说话错误是会影响报社威信的,所以不便乱说。她的观望态度导致采编部的人们几乎一致地袖手不动。   编辑部秦副总编相当看好舒盼盼发出的稿件,恰巧他当时不在场;要不,照他平时的急性子,可能会出面帮舒盼盼说话。   于是这一场冲突究竟谁对谁错成了疑问。办公室里人数虽多,却只是在乱哄哄嘈杂议论。   紧急时刻,现场忽然传出对高家母子的一声斥责:“你们这是什么行为,公然到我们单位强行拖扯我们的女员工?”声音苍老却坚定有力,出自早报社老社长,他的身后跟来两名保安。   高树前并不气馁,回答说:“我没有随便拖扯任何别人,我是管教自己的妻子。“   “她是你妻子吗?“   “我们青梅竹马,从小订婚,她当然是我妻子。”   “他胡说,我们没有结婚,我根本不是他妻子。”盼盼大声插话。   “是这样吗?”老社长继续问。   “我们早有婚约,我不容许她在外乱来,现在是要她回家。”   “我要工作,我不同意跟你走。你们母子这么胡闹,违反我的意愿,我根本不会就这样到你们家做你妻子。”   “啪!啪!啪!“高妈将两手巴掌连连拍响,呼天嚷叫:”青天大老爷们,我们家可是规矩人家呀,想不到我儿媳妇来你们报社以后说出这种话。她忽然不肯回家做妻子了,她的心变野了,心里有野男人了。你们报社就是这样纵容有妇之夫和野男人乱搞吗?青天大老爷们,这里还有王法吗?“   高妈显然早有准备,希望用这种撒泼手段造成混乱,以便趁机带走她的目标猎物。   老社长却没有退让,一位保安更走上前发话:“不许拖扯报社员工,有事请向我们领导反映。”   “我管教妻子为什么要向领导反映?”高树前回答。   “要说,我们就在这里当众说,说出我们的理由,公开你们报社见不得人的丑事。”高妈觉得现在是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便迅速掏出一个装得满满的纸袋,同时再次大喊,“看啦,看你们单位的丑事!”   “不要胡闹,再闹我们报警将你们逐出门外!“又一个保安认为不能容忍这老女人吵闹,也大声发话。   “妈,他们要见谁就跟着见谁,反正我们有理。“高树前发觉形势不利于自己硬扛。   “现在,你们将理由仔细谈谈。“在社长办公室,老社长面对高家母子说。   高树前随即当着老社长和围观的人们说:“请听着,我高树前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青年,我父母文化不高,可都安分守己,身世清白。报社里应当都是文化人,应当讲理。请你们设身处地为我的家庭想想:现在我手中有足够证据,证明自己妻子舒盼盼近来行为不轨!她和你们报社一名叫田原的职工关系十分暧昧,两个人完全超越了一般同事界限,让我们忍无可忍。所以我们全家决定,必须维护家庭的完整。宁愿她丢掉工作,也要让她回家做尽职尽责的妻子。我来,就是要带妻子回家。“   他说得理直气壮,激烈尖锐,致使原本想要出面劝解的人没法开口。 正文 突发的抢婚(续)   高妈觉得儿子已经得势,赶紧火上浇油。她抱着纸袋走向老社长说:“您老的年纪大约不比我小罢,您看这个——“她从纸袋中一把把掏出照片,”您能容许自家媳妇和一个外面男人这么亲密吗?“   老社长细细检阅那些照片,发现全是舒盼盼和报社记者田原在一起的影像。有他们同上汽车时的,有他们去餐馆用餐热烈碰杯时的,有他们一同散步交谈时的,有田原躺卧病床,盼盼俯身床侧,细心看护时的……   高妈特别指着病房中的一组照片说:“您老看看,这只是一般同事关系吗?这是明摆着的不正当男女关系!一个规矩人家,如何容得下媳妇的这种行为!您老能容忍吗?我们能不赶紧带媳妇回家吗?”   老社长注意到高妈的表情,不再看照片,提问说:“你们这些照片哪里得来?”   “我儿子发现自己媳妇行为可疑,花大价钱请人拍下的。这还能有假?”   “我不是说照片有假,我首先要对你们说,你们这样偷拍照片的行为不对,你们有什么权利请人偷拍别人的生活照片,干涉别人隐私?我们的记者田原今天外出采访,他要是当面看到你们这些照片,是可以控告你们的!”   “领导,您说话也得讲理。舒盼盼是我妻子,我怎么没有权利拍下她不轨行为照片,方便我加强对她管教?”   “刚才舒盼盼已经否认她是你妻子了。”   “那是她临时胡编的!她妈,也就是我岳母多次当面承诺将她嫁给我,前几天还以岳母身份求我为她小女儿的学校校舍低价做维修,她本人也以妻子身份竭力说好话,这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否认的吗?”   “小高,你说的这些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有一点可以肯定,你和你母亲今天的作法极端错误。舒盼盼现在不是你妻子,你无权强拖她到你家去。你自述受了很好教育,那就请你赶快离开,不要干扰我们报社工作。”   “啊呀,你们报社就这么不讲理,这么包庇男女乱搞!你们报社是开妓院的吗?”高妈重又撒泼嚷叫,她嗓音嘶哑但响度惊人,“你们不让我带媳妇回家,我就撞死在你们报社!”说着,她果真一头撞向老社长。   两名保安赶紧拦阻,高树前也上前抱住,说:“妈,报社不讲理,我们上法院去告它,在法院公开它的丑事,让它臭名远扬!”   哭闹着的高妈终于在儿子抱扶和保安催促下边嚎边骂离开了报社,报社的人们开始将谈话主题转向舒盼盼。   “这女子能写能画,稿件有点质量,想不到生活背景这么复杂!”   “她长相漂亮,是不是贪图财利,花过人家很多钱,甚至以前被男家包养?要不,那母子两人怎么敢这么大胆?”   “人家为何要特别注意她和田原的关系?田记该负什么责任?”……   议论的人不一定心怀恶意,但那对于舒盼盼却是撕心裂肺的毒液钢刀。她头发散乱,擦拭着眼泪走进办公室收拾自己的物件,从各处门缝里透出的议论,使她忿恨得无法呼吸。几分钟内,她已经疾步离开办公室。耳边金诗玥的话像是还有余音回响:   “你个傻瓜,躲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去见他们不就没事了。见不得人的事怎么能在公众场合露陷?”   “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要立即见老社长,向老社长陈述自己的生活历程,说明冤屈!   没想到就在此时,采编部仇部长和编辑部汪总编已经一先一后坐进老社长办公室,正和老社长对谈关于对她的处理意见。   “……依我看,尽管舒盼盼有一定业务能力,但她生活背景较比复杂,我们可以从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第一,今天的事实充分表明,她和高家关系绝非一般,员工们议论她可能由高家包养过,我们不能断定那说法毫无理由。   “第二,几天前,她曾经回莲城老家,说是给母亲治病,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怎么有人看见比她稍晚,田原也跟去了莲城?   “第三,活跃又能干的实习生彭慧敏去职可说是我们报社吸纳新员工的一项损失,有人说这事与舒盼盼插足她和田原的婚恋有关,我们该怎么看待?   ”我们的早报社是一个省级报社,是受不了那些无端冲击的。我们成天报道别人的是是非非,社会上的人必定会瞪着眼睛看住我们。抢婚的事件居然在我们堂堂报社发生了,我们能不自洁自爱?因此,我觉得需要迅速处理此事,不能有所犹豫。”   仇部长表情急切地说了她的意见。   长期遭受糖尿病折磨因而身体状况一向不佳的汪总编跟着提起精神接话:“今天发生在报社的抢婚事件虽是一群法盲的愚蠢行为,影响却极大极坏,我不得不谈点看法。   “仇部长对舒盼盼情况所说意见我感觉很到位。老仇本身是女性,肯定不会赞同所谓红颜祸水的说法。只是像舒盼盼那样经历复杂的人偏又长一副可爱脸蛋,生出事端来还是得认真注意。说不定日后我们早报社的台柱子田原会被她牵连得声名狼藉!   “她是老社长您亲自从湘大新闻系毕业生中挑选来的,当时肯定依据推荐资料考虑了德才几个方面。不过湘大那些资料未必全面,我们不能固守成见,应当根据活生生的现实进行调整。我也认为报社迅速处理舒盼盼问题很必要。“   “两位的意见是将她除名,取消她在报社的实习资格?”老社长问。   “您是报社主要负责人,您比我们更清楚不带私人感情,维护报社尊严的重要性。我们只是提请思考,至于具体怎么决定,您自然得再斟酌。”汪、仇两人同是早报社社务委员,都属报社重量级人物,他们发表极有分量的意见以后,一致将压力推给了老社长。   老社长点一下头,说:“关键时刻大家发表意见十分重要,我会认真考虑。”   待到汪、仇两人出门,守在路旁的舒盼盼才硬撑起身子走进老社长办公室。她眼圈发红,是擦拭眼泪留下的,她觉得有满腔的冤苦愤恨要向老社长倾诉。   “老社长,我是被冤枉的……”刚说了这一句,她忽然喉咙哽咽,任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老社长等舒盼盼缓一下气,才说:“小舒,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委屈,可委屈再多也得慢慢说,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是不?“   “嗯,老社长……“舒盼盼忍了忍,打算细说,才开口又止不住眼泪夺眶,怎么细说?   老社长说:“小舒,现在是有两个问题摆在你面前,逼着你也逼着我们早报社尽快弄清楚:一是你和高家的关系。我以前没听说过你和高家的事,到底是什么情况,报社的人们包括我在内谁也不明白底细。今天报社因为这事受到冲击,你是亲历者,你知道这对你对报社都不好。二是你和田原的关系。假使你和高家确有婚约,当然不能同时和田原发展恋情。我不会听信高家母子的话就贸然肯定你与田原真就怎样,但如果像传说的彭慧敏离职涉及到你,那就不能不引起我们注意。   “其实你现在说不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拿出证据证明自己冤屈,将情况澄清。你能做到这点吗?“老社长看着盼盼说。   “谢谢您肯定我有委屈,老社长。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趟家,我要找到证据将自己的身世表白清楚。“老社长一番话终于让舒盼盼平静下来,作出了回应。   “很好,小舒。你回家一趟吧,我希望你能实现目标。无论别人怎么说,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去处理问题。一个星期内,你拿到了证据,依旧来报社实习,像以往一样。“   “离开报社前,我有个要求,不管我出现什么情况,请报社相信田原,他实在是清白的。”盼盼说,语气坚定恳切,听的人会自然感到她这话出自肺腑。说罢这话,她转身朝外走,样子很坚强。   究竟一个星期时间,能不能拿到自己无辜的证明,再来报社上班?她没有充分确定的答案。   但她意念坚决:必须找到证明,更必须替田原辩诬——因为要说田原他和我舒盼盼彼此存有倾慕的情愫,那不假;但那是深埋在心底的。说他曾经强烈追求超越友谊,那也不假;但一当我说出自己按老妈的要求,已有婚约,他就急剧割断了那种念想。现在,他真的只是本着友谊关心自己的好学兄!   当天赶回莲城老家的班车风驰电掣,舒盼盼的心思也如风驰电掣——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被省城早报社选中的兴奋时刻仿佛还在目前,怎么一下子转弯成了眼下的状况?   班车到达莲城,盼盼火速赶回老家那处窝棚小屋,抱住妈妈恸哭。哭诉高家的蛮横,报社不明真相同事的议论讥刺,哭诉自己的委屈以及报社要求查明情况的逼迫……她不敢埋怨妈妈当初与高家订婚,但她确认突破困境的关键在老妈这里。   假定老妈坚守从前和高家订婚的约定,那高家的抢婚可算合理,自己只能含愤忍屈嫁去高家。希望呀,理想呀,一概灰飞烟灭,看不到还能有任何其他出路!   “……妈,该怎么办呢?”盼盼最后这么哭喊。 正文 田原狂躁   与盼盼的悲愤相对应,还有一人同样因此激愤得将要发疯,那是田原。   事发先天,早报刊登了一篇披露某大型冶金公司违规采矿,造成环境污染以及公司认识错误决心整改的采访稿。那次采访是他田原和舒盼盼同做的,稿件自然由他和盼盼共同署名。根据当天得到的信息,读者对那稿件反响相当强烈。   盼盼难于抑制心中的兴奋,当晚请田原聚餐。   “田原学兄,我曾经说上帝将你和彭慧敏两人赐给我做朋友是上帝对我的恩赐。现在彭慧敏离职走了,你还会一直是上帝赐我的朋友,是吗?”餐叙中,盼盼这么说。   “当然是,小学妹。有你这个学妹朋友,我觉得生活充实。”田原表示。   他们何曾想到仅仅间隔一夜,情况竟然突变,高家母子会来报社抢婚!   抢婚当时,田原并不在场。因为那天清晨,田原接到秦副总编电话通知,要他去省城D区采访一件省人大代表贿选丑闻。   “喂,田原,这事看来好办,采访到真情却并不容易。那里属于省城商业区和蔬菜种植区结合部,各种行业的居民杂处,票源量大。居民究竟怎么选举的,是不是有贿选,现在越弄越糊涂。据说当地揭发贿选的人受到了打压,被派出所几次用没来由的问题叫去查询。现在大报还未介入,几家小报又不敢介入,我认为这正是我们报社采取行动的时机,而且责任我想还是由你承担,你愿意吗?“   田原睡意顿消,说:“秦副总交的任务我何时推诿过?是不是立即行动?“   “当然,越快越能突出我们报社不同一般。正式上班前你就来我办公室取走背景资料。”   田原想出发前给盼盼打个电话,招呼一下。又觉得昨晚还在一起进餐厅的,没那种必要。“让那个丫头睡会懒觉吧!”为赶时间,他从冰箱里掏出大块面包,配着苹果萨拉加一杯白开,就解决了早餐。   秦副总编也是急性子,田原前脚走近他的办公室,他后脚就到。望着田原一笑,说:“田原,这是一次极敏感的采访,常规路子恐怕走不通。比如你找揭发人提线索,刚一接触肯定就被人盯上,你会无法深入。这确实考验你的智慧,除了提供背景资料,我没法帮你。”   “世上没有无缝的墙,真相总归要查出来让公众知道。”   话是这么说了,他将采访车开往D区,才发现的确像秦副总编说的,找出真实情况不易!一天过去,他开采访车跑了好些处所,收获却几乎为零。于是他想了个自认是迂回前进的策略继续努力,当晚没有回报社,第二天迂回办法小有成绩,他取得了一些材料,但那离目标还有很远。   下午,田原返回报社,想同秦副总编商讨进一步的行动。才到办公室前,秦副总编忽然在路口对他招手。   “什么事呢,秦副总?”   “你去哪里?”   “去同小丫头舒盼盼说几句话。”   “先过来,我们谈谈。”   “您不叫我也要来的,要商量下一步工作。”田原在副总编办公桌旁坐下,说。   “小丫头舒盼盼回家了。”   “她怎么突然回家?”   “你先向我说真话,你是不是爱那丫头?”秦副总编盯着田原。   “坦白地说,我爱!但爱有什么作用,她妈已经为她许婚,我必须尊重这个事实。”   “问题就出在这里。你去D区采访的时候,有高家母子两人闹到报社,自称是舒盼盼的丈夫和婆婆,逼她离开报社回家过夫妻生活。他们特别强调舒盼盼和你关系不正常,指责报社纵容包庇你们。”   “出了这样的事!——我害她了,真是我害她了!“田原痛悔着惊呼。   “我自以为只要谨守分寸,和她做好朋友可以的。”   “你这个好朋友逼得人家舒盼盼才来报社就声名败坏,被迫要离开工作立刻去做小市民媳妇。若不是老社长惜才爱才,她已经被报社除名!”   “老社长是对的。舒盼盼极其纯洁,绝不会情愿丢掉报社工作。她也根本未婚,怎么肯随便跟人家做媳妇?”田原呼地站起来要走。   秦副总编赶紧拦挡,说:“这么冲动,你要继续害她?”   “你不清楚,舒盼盼可算形单影只,没人护着她。她上学全靠学校奖学金,离开报社就断了生活来源,有可能被自称丈夫的那家人胁迫就范。那是一个美好灵魂的毁灭,我必须去帮她!”田原义愤填膺。   “你想去见舒盼盼,让她有胆和高家对抗,是吗?你去了,就完全越出了朋友界限,只会让高家更有借口,强娶理由更充分!假若舒盼盼出于某种原因被动答应高家,你能怎样?你不去,倒表示你和她关系正常。舒盼盼愿嫁不愿嫁,主动权操之在己。对不?”   “你不是说高家就小市民吗,他们敢闹到报社,就不能闹到舒盼盼她家。舒盼盼怎么抗拒?秦副总编,以前,彭慧敏在这里,我们三人是好友,舒盼盼遇到难处有彭慧敏和我两人相帮。现在,只剩我独一个了,我不能眼见她遭遇危难却置身事外。“他瞪了秦副总编一眼,继续说,”我得去见舒盼盼,尽量替她设法。“说着,他不顾一切冲向室外。   “田原,你赶快站住!……”   秦副总编跟着冲出办公室,拽住田原说:“你这不是注重情义责任,只能算歇斯底里,疯狂!”   “我总不能冷酷,总不能让可怜的女孩子独自毁灭,是吗?”田原一边后退一边分辩。   “你得相信舒盼盼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实习记者,最基本保护自我的能力一定有。高家这次闹到报社让舒盼盼被动,我想是出于她意外。你现在去舒盼盼家,她妈对你什么看法?高家会不会因此鼓动大批人来抢婚?你呢,你能动员舒盼盼和你外逃,让人家现场抓住你们私奔吗?到时候你会束手无策!“秦副总编强按田原重新坐下。   “你的话不是无道理,可这事太让我揪心。上次我在宜春受伤住院,几乎是靠了她几日几夜的守护才捡回性命的。我现在想的是豁出一切帮舒盼盼,让她渡过难关。“   “田原,你听我的,打铁先得本身硬,做好你眼下的采访,其实是对舒盼盼最好的帮助。不见人家《南都》吗?要是我们像《南都》那样有影响力,你和舒盼盼都是其中的记者,你还是首席记者,一般人恐怕没胆随便对你们下手。“   “迂阔!普通小市民哪里会管你什么报社,他只管依他的想法逼婚,强迫小丫头做他媳妇。“   “不,上次高家母子已经感觉蛮干不行,说要告到法院。法院就不能不见当事人,就不会准许强逼我们的记者去做媳妇,是吧?你将头脑冷静下来,我们谈一下你采访的事,行吗?“   田原本就想同秦副总编商讨下一步采访的办法,尽管他不能接受对方解决舒盼盼困境的意见,采访的事他还是留意。“有什么看法?”   “这两天你像是只在打外围战,我看还是要找那个揭发人,他敢揭发,手中必有真材实料,找到真材实料,问题就不难解决。”   “这想法我有。但我必须打迂回,从外围做起,找更多证据,再接近那个揭发者。我希望你支持我,给我足够时间,不能操之过急。”   “你必须不分心,不要将你的报道落在别人后面,弄得毫无新闻价值。等你大功告成,我会陪你去看舒盼盼,起声援作用。这样你光明磊落,她舒盼盼也光明磊落,都可以完胜。所以现在你不能冲动,冲动是魔鬼!“   田原伸手接过秦副总编递给的水杯,呷一口凉水,说:“我明天将再去采访,克尽做记者的责任。“   “今晚好好休息。“   田原说第二天再去采访,这是真的,不过当晚并没有好好休息。他走进卧室,立即几次给舒盼盼拨电话,希望听到舒盼盼的声音,但是对方始终不接。什么缘故呢,她决心嫁高家了,那她接电话有何不可?她应当知道,只要她情愿,我绝不会去干扰,她还能收获一份朋友的祝福。是她妈阻止?有可能。难道她就找不到一点给我回话的机会,她理当在乎我这朋友的。是不是高家正抢亲,将可怜的女孩五花大绑,她失去了一切自由?敢闹到报社逼婚的小市民,不定会作出这种事啊!到时候,即令像秦副总编所说通过法院,判处高家婚姻无效,被解救出的舒盼盼怕是已经由她本人的竭力反抗和高家的强制折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种种揣测纷至沓来,田原心急如焚。他把冰箱里残剩食物统统搜出来填进肚子,迅速直扑商务车站。他要在当晚赶往莲城,面见舒盼盼,他觉得这和救火没有区别,刻不容缓!   著名才女李清照曾经用“两处相思,一样闲愁”来写古代男女恋情,此处所说可不是那档子悠闲事,现实中的田原和舒盼盼尤其是舒盼盼面对的是迫在眉睫、攸关职业生涯甚至攸关性命的威胁!   生活太奇幻了,它是在怎样播弄呢? 正文 邂逅学兄   舒盼盼离开莲城老家进省城早报社实习那次,搭乘的是火车。列车一进站,她内心就在忐忑:那个说话时候带点腼腆的男子田原,假若此时知道我也来早报社,不知有怎样的表现?……唯愿不见到他,见了岂不难堪得要命!   盼盼当时完全没想到刚拉着行李箱走出车门,那男子健朗的身影就快步来到了身旁。   “小学妹,我来接你了。”说着,他伸手挽过盼盼的行李箱。   盼盼吃了一惊,赶紧将身子稍侧一下,说:“哎,田原学兄,你怎么……怎么会来?”   “社长知道你今天到,派人迎新,我就争取来了。不好吗?”田原笑着答话。   很明显,经过报社两年历练,他已经成熟了许多,很大方而且很自信,和盼盼心目中的腼腆男子有了极大区别。   “也不是,我是听人说你在报社工作出色,毕业才两年,就晋升成早报首席记者,哪有功夫来车站。”   “嗨嗨,你当那算大事吗,小学妹!我猜一准是彭慧敏嘴快传给你的——无论怎么,它不会影响我来接你——喏,上车。”他拉开自己开来的采访车门,让盼盼上了车,放稳行李包,即刻驱车上路。   “从莲城到省会,长途汽车很多,你怎么偏偏坐火车?”田原用这话打开僵局。   “我妈说火车安全,不像汽车那么颠簸,我尊重她的意思。”   “呵,我开这半新采访车,沿路咚咚咚的,你一定觉得更颠簸,是吗?”   “不,这里离麓山近,空气好,凉风吹得惬意,我并没有那种感觉。”   “是吗?希望以后我们长期同做采访,你都保持这种心态。”田原眼光灼热地望着盼盼。   盼盼将视线投向窗外,她想起了两年前在湘大的一次集会,那是湘大新闻系学生听英国约克大学来华交流的j.雷曼教授新闻学报告以后主办的讨论会。田原在会上发言谈新闻选题,说了段动情的话:“做新闻工作就要勇敢报道真实社情,放弃或曲解攸关民生、攸关社会实情的选题、内容,显然不符合新闻公正透明原则,违背新闻职业良知,就会误导他人,就是犯罪!”……他态度真诚,透着一种讨人喜欢的淳朴,这给盼盼留下了极深印象。   他还保留着那份单纯与热情,今天这话只是鼓励我和他一样做新闻罢?那没问题。——是不是另有意思……盼盼想,便低下头不作回答。   “到了,小学妹,随我下车。“报社的场地并不宽阔,田原拖行李箱带盼盼拐湾上一个台阶,指着面前排列的单间套房说:“这里是单身新职工宿舍区,我已经向管楼房的林阿姨给你要了一间,不知中意不?”   “哎呀,这么整齐,麻烦了。”盼盼走进套间,干净的地面、清洁的单人床、书桌以及盥洗间的用具都给她经人认真收拾过的感觉。她想,这肯定是田原做的,可惜他不知道这是在浪费心力!   “看看外面,”田原将套间一侧的窗帘掀开,迎面是一个草坪,相当开阔。“累了可以在窗口看绿草,听虫鸣。这有点像海子诗句写的情景:面向大海——下边怎么说?”   盼盼笑笑:“不就是‘春暖花开‘四个字吗,你是在 明知故问!”   “我知道可能会惹你讥笑,但我就喜欢春暖花开,希望同你一道过那样的日子,等你说这样的话好久了!“田原硬着头皮辩解,很无奈。   “谁会讥笑你!你得知道,此处没有大海,现在是炎夏,更不会春暖花开。“盼盼把声音放柔和,有点担心太大声会教田原难受。   她曾经两次感受田原与此类似的暧昧表情。一次在好友彭慧敏介绍她给田原主编的莲城《健体晨刊》插图。   盼盼起初想推辞:“我只在初中前学过画,那点三脚猫功夫能插什么图?“   “你准行!我偷看过你课堂笔记里给说废话的老师和几个班级活跃分子画的漫画,这不,我手上还有现货!”说着,她拿一张从盼盼笔记本扯下的画稿在手上晃荡。   盼盼大窘,“亲亲姐姐,千万别对他人说,那是闹着玩的。被画的人知道一定恨得要把我五马分尸。”   “要我答应,你就唯我马首是瞻,听我的话,立刻画插图。“慧敏看着狼狈的盼盼捧腹大笑。   盼盼赶紧点头。   “未来四天是你考验期。”说罢,惠敏丢下一叠纸张和文字资料。   四天不到,她向盼盼索稿。   “要命哟,我眼睛都熬疼了。那么大一堆,总得再修一下吧。”   “还修什么修,就这么通过,拿走啦!”惠敏不容分说,卷起插图稿。   隔天,盼盼刚出图书馆大门,听见有男生带着试探口气叫她:“舒盼盼——”   盼盼一眼认出了对方是发言谈新闻选题的男生,却不明白对方怎么能认识自己。   “你是谁?怎么叫人家名字?”盼盼有意掩饰,快速提问。   “我叫田原,彭惠敏告诉我你背浅色羊角书包,要我在这里等你。还好,我没叫错。”   “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慧敏呢?”   “她,她爸催她赶去听一场课外的专业课,她又催我送一份我们的《健体晨刊》给你,说你会希望第一时间知道刊物信息。喏——”田原说着,匆忙掏出期刊,用两只手递给盼盼。   “谢谢。”   “应该……应该谢谢的是你,你的插图非常……非常有想象力,非常好,比我的文字说明更能动人。那个用朝霞衬托的球员騰跃带球画,超过一般专业设计水平,我做刊头了。“   盼盼觉得田原一直边说边思考,紧张兮兮的,好像怕说错什么。她想笑,又想起曾经听说过男子在女孩面前拘谨不安,其实是男子对那女孩倾心,所以,田原的情绪迅速感染了她本人,她竟也别扭起来。   幸好田原说完这话,旋即转身离去。——这小子当时很胆小,他总怕自己言语行为不得体,在对方面前丢丑,不知道对方的心其实正被他搅乱。   盼盼觉得,如果继续谈话,可能会在这个男子面前脸红心跳,被路人讪笑。而那时自己还在上大二,刚进二十。妈曾经叮嘱:不要私自和男子有什么感情纠葛。自己和别人不同,自己的婚事妈已有预案,决不应当违背妈的心意。假若老妈知道这次的事,一定寝食不安。   以后,《健体晨刊》又出过两期,每期都由彭惠敏将主编田原写就的文稿交给盼盼,再从盼盼书包里掏走画稿。   田原毕业离校前的一个周末,惠敏强拉急于回家的盼盼去酒店。   “今天的活动很有意思。”   “慧敏,我真的没工夫消遣,我家哑妹发热,好像肺炎,我妈等我拿主意。”   “今天酬劳你吔——”   盼盼无可奈何地同惠敏走进一间较大酒店包厢的时候,那里面已经坐着三四个人,都表情开心。有位长者上座,惠敏附耳告诉她是市体委负责人,参与《健体晨刊》策划。田原坐在长者身旁,另几位都是年轻陌生面孔。   田原用主编身份简短致意以后,请长者发言。那长者举杯祝酒,说了些赞扬学生刊物在市体坛产生正能量的话,接着从提包里取出一沓红包交给田原,让田原分发。   “各位同窗,无论跑销售的,跑印刷的,还是做美编的都为三期刊物付出了辛劳,这红包太小,区区数百元,和劳动付出很不相称。请不要嫌弃!”田原一面分发一面说。   由于记挂哑妹,盼盼对活动没有表现出太高热情,她的红包是惠敏从田原手中接下的。   菜肴还未上齐,盼盼就告辞:“我吃好了,得走。”   “多坐坐嘛!”长者说。   “谢谢您,我不能再陪。”   慧敏想送行,盼盼连忙打手势制止。   哪知刚到酒店门,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小学妹,好想和你说说话,就要走?”是田原紧张的声音。   盼盼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田原说出自己难答的话,便沉住气,回过头来说:“有什么要补充吗,田原学兄?”   “下周我就去省城早报上班。这段我编文字,你画插图,配合得极好。真希望有机会再和你合作。”   “你毕业进了省报,还怎么合作?”   “我们可以通信吗……仅仅作一般校友?”田原讨好地露齿微笑,盼盼感觉他的牙齿特别白皙。   “不,不,我妈会生气的。现在能说的只有bye——“   盼盼走出巷口,发现田原依旧垂头站在酒店门旁,心底忽然生出一阵凄惶。   “别了,田原学兄,我们都不要做其他的梦,好吗?”   她没有停步,顾自沉默着回家。 正文 珍珠成型冰机   盼盼当时偶然回想那两次经历,说不清算做什么。是不是一见钟情?应当不是,自认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大约就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吧,最终总归让心境静下来,严格履行了和老妈的约定.   大三、大四两年,同室的金诗玥等室友们都很活跃,热衷谈爱,并且所谈对象极不稳定。有人形容为“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但盼盼没有卷入其中。虽然从惠敏那里不时听说田原,知道田原有多篇报道引起社会关注,他因此在报社不断升职,还发觉慧敏好像对田原情深意切,听她口气,几乎笃定日后要嫁田原。这未免使盼盼有时油然心动,但一想到自己既经让田原断了心念,现在一切都是别人的事,算天边云卷云舒罢了。   没想到毕业之日,自己也像当年田原那样,以湘大新闻系优生身份被省城早报选中,同届中第一个进该报社实习——实际上是往早报社跨进了关键一步——又会再见那个早就要断念的田原。世间的事真很蹊跷,往往和人的设想不一致!   其实,在盼盼狠下心让田原断念,连作校友通信都加拒绝的时候,田原并没有断念。   起初,彭慧敏介绍舒盼盼给《健体晨刊》插图,田原本不看好,“听说过被人称为‘美的牌冰机’的这位女生,据说是只知道背教材考高分的书呆子,邀她会不会要了我这刊物的命,这可是我花大力气创办的首份刊物!”田原说。   “你听人胡诌!那是她不肯同流合污,嫉妒的人污蔑她。她的课业好,思想也活跃,冰雪聪明,给你的小刊插图当美编,一准胜任。”彭慧敏争辩。碍于情面,田原勉强接受了意见,骨子里依旧将信将疑。   直到彭慧敏将盼盼的画稿摊在桌上,田原才一叠连声向慧敏道谢:“真好!此人你真找准了!不是说她学采编的吗,绘画竟有这么行!”   慧敏十分得意:“如何,我可算慧眼识珠吧?”   “珍珠,难得的珍珠……”田原说。   在图书馆前田原见到盼盼的那天,天气好,不冷不热。盼盼穿件娃娃领雪纺短袖衫,轻盈灵动,像叶尖尖上的露珠。见到盼盼,田原似中了魔咒,一切预想说辞荡然无存,呐呐几句,自觉口齿不清,不得不赶紧离开。事后他又愧又悔,几乎跳楼:我为何如此窝囊……堂堂男儿在女孩面前该这么没出息吗?   从那天起,盼盼在田原心中的偶像地位就再没有动过。早报做记者两年,田原并未和盼盼联系,可他能从与彭慧敏的联系中获得有关这位偶像的点滴消息,在夜梦里,那些点滴往往又汇合完整,构成幻影——彩虹一样让他目眩神迷的幻影!   好容易两年过去,幻影变成了现实,田原怎么会被他自己说的“讥笑”屈服?   “小学妹,你不讥笑我十分感激。两年时间我总担心像你说的那样,惹你妈妈生气,一直不敢和你联系。现在我们到了同一单位,再做联系妈妈不会有意见吧?”田原很得意。   “不,田原学兄,她还会有,而且,我服我妈。”盼盼犹豫一下,回答说。   “哈,小学妹,难道美的牌冰机你要一直当下去?”   “你也知道我这绰号,田原学兄?”盼盼笑着说。   她那话问得很傻,大学期间,自己的绰号流转校内,田原怎么会不知道?   刚进湘大,盼盼就曾遭遇多个追逐者。其中有名财团董事的儿子任小帅,他自以为凭自身“高富帅”条件,捞个美女弄弄会如探囊取物。一发现舒盼盼就准备好捕猎。   “美女同学,听说你叫舒盼盼,靠奖学金过日子的,是吗?“他找到机会,像一个长者那样挨近正背着书包在林荫路独行的舒盼盼。   盼盼此时年届十八,有过一些应对男生的经历,对不爱见的男子,不再是只会委屈的小女生。她看着对方说:“是呀,有什么指教吗?“   “岂敢指教,只是觉得你可惜。大把时间放在争高分,争全优上,没多少意义的。以后工作、发展,哪能真靠高分?“   “啊,高明!那我们的时间放哪里?“   “要提高学习生活素质,增长品味爱好,突破压力圈子,不平庸,不循规蹈矩。“   盼盼一笑,“你的道理可能不适合我,我恐怕只适合平庸。“说完,她摇摇手扭头走了。   任小帅被晾,好一阵回不来神。但他并不认为这是结束,还有余勇可贾。他想好主意,发力点就选学生食堂,因为舒盼盼用餐必在此地。此后许多日子,无论盼盼在哪个餐桌,也无论盼盼就餐迟早,他总能准确定位同席。   “喏,美女同学,尝尝这个——新西兰海产盐渍鲜蟹。”仅仅同席当然不行,他推荐出自带美食。   “谢了,我有菜呢。”盼盼不抬头。   “哈,都是同学,有福就该同享,一点鲜味,怎么不尝尝?”   “那种滋味我不习惯。”盼盼收拾离席,这次用餐很快速。   往后几天,盼盼带饭盒回宿舍,她知道男生是不能随便进女生宿舍的。不料舍管阿姨批评她违规,“宿舍不是吃饭地方”。舒盼盼再次陷入郁闷,她应对男生的本领还太弱,无力对付人家纠缠不休。   盼盼重返食堂,是在一次午餐时候,同来的还有一人——舒妈。她像是刚从垃圾场过来,一副脏手套显眼地摆在座旁。   猴急了几天的任小帅拐到盼盼桌边,殷切发问:“什么情况,怎么几天不见人影?”没等回答,他稍稍推动脏手套,接着问:“这位是——”   “我是她妈!”   一句普通的话像一声断喝。任小帅虽然早就打听到舒盼盼出身微贱,有个拾垃圾的老妈,没料想竟会这样相遇。   “对不起,我和盼盼是初交朋友,不认识阿姨。您,您,您今天百忙中顺道过来的吧?”任小帅不慌张,做出很谦恭的态度。   “别装了,我不是顺道来的!我要特地告诉你,别再纠缠我女儿!你是有身份的体面人,我女儿不能和你交朋友,我也不敢做你阿姨!“   任小帅错愕一瞬,又镇静地说:“阿姨,您说的不大合适,我会长期和盼盼相交的。“   “长期——像我这样捡垃圾的垃圾婆你还相交吗?“舒妈拿起身边脏手套,用力在桌上拍打着,上体逼向任小帅,”说,还相交吗?“   “你怎么,怎么……“任小帅气急,一步步后退。   “我怎么,我讨厌你装模作样耍无赖!讨厌你纠缠我女儿!“   吵闹声引来无数注视的目光,向来胆大的任小帅感到了尴尬。幸好有个女生挤进来,拽着他的一条手臂说:“到处寻你呢,怎么有功夫和这些人胡扯!“   就这样,任小帅靠这女生算是体面地下了台阶,从舒盼盼的生活圈消失了。   “世上竟有你这种低素质垃圾婆!……”退场的时候,他只悻悻地回骂了舒妈一句,显然是无可奈何下的装腔作势。   盼盼回到宿舍,室友们看她的目光清一色诡异。嘴尖的金詩玥首先发言:“喂,舒盼盼,听说那男生条件不赖,好些女生追他。即使不同意,岂能那么出人家洋相!你妈的做法会叫你遭全世界男生嫌弃的……”   盼盼内心在享受妈妈羽翼下的安乐,她想顶一句:“嫌弃就嫌弃去,你们不知道我被逼无奈么?”   但这话没有说出口,外表很恬静。没必要说的,沉默是金,好在生活恢复了正常。这一来,她被挂上了“冰机”的标牌,为符合她形体特征,就成美的牌冰机了。由此,男生们担心“碰冰”,几乎无人敢动她的心思。   “小学妹,因为要实现自己的愿景,做几年‘冰机’可能必要。现在,我想你妈妈不应该再做同样要求,你也不应该继续那样生活。”田原说。   “你说的属于一般道理,我和我妈有个约定的,不符合这种道理,田原学兄。”   “奇了怪了,妈妈和女儿有何种约定?我非常希望听到小学妹和妈妈的那种约定。”   “不要问吧,天下女子多过繁星,生活千姿百态。像慧敏那样的人,才是你该多加关注的;至于我,不能在你那范围以内。”   “没见韩剧中的都教授吗,他外星人呢,还被人念念不忘,你比外星人还外星人?”   “一定要问?”   “一定。”   “我妈早把我许婚了。”   “噢——”田原感觉喉咙干涸,声音焦躁沙哑,晕乎乎像挨了当头重击…… 正文 特色婚约   盼盼知道自己的话会教田原受伤,是田原再三追问,她才不得不将话挑明。   妈妈为她许婚是真实的。对方不是富豪之家,小日子却优裕。那男子姓高叫树前,读过中专。模样不难看,搞装修。父母健在,本人工于心计。盼盼学业紧,和他接触不多,只算认识。   “盼呐,这样的男子有生活能力,却又无太大能耐,最符合要求。因为你强过他,他只存巴结你的份。加上父母管束,你嫁过去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你倒可以自由发展。多数女子眼睛向上,总想嫁比自己强的男人,结局几乎总是女方吃亏,受男人控制摆布。其实男人靠不住,不出多久,他们抛弃女人就像抛弃枯枝败叶,这是我和许多苦命女子用血和泪换来的体验。我这么安排为的改变状况,让你日后可以控制男子,不吃男子的亏,你该会同意吧?“舒妈这样向盼盼说明理由。   “不必问我,妈,不是早有约定吗?“盼盼回答。   盼盼这里说的“约定”相当特殊,却真实存在。   盼盼刚上中学,舒妈瞅着她日益见长,越长越俊,因此打眼招风,就心存戒意,担忧女儿意念不坚,淡忘了自己在她幼年时的告诫,会时时叮咛:“盼呐,如果身边有男人对你温存,迁就你,讨好你,你不要信他!他们其实包藏祸心,目的在把你套住。他们要的只有你的身体,别的什么都不管不顾。”   为了加强说服力,舒妈以亲身经历佐证:“盼呐,我上过学,读过书,本在纤紡厂作质检,怎么落到如今只能收垃圾?就是被男人害的。……那男人搞销售,手眼通天。对我死缠活缠,说是会娶我。相处不满两年,他贪污跑路,无影无踪,我成了人们逼债对象。愤怒的人群逼走了我的一切,还极不满足,他们见了我就眼发绿,骂不断。我无处存身,终于只能像现在这么生活。”   盼盼说:“您的意思我清楚,您放心。”   盼盼没别的亲人,她是枕着妈妈手臂由妈妈用体温捂大的。自小,她感觉家就是街角的一个小窝棚。到她上学时候,舒妈将窝棚做了修饰,里边隔成两间。好的一间留给她,摆放整洁床铺和书桌,墙角还安置了一台小型电视机。——“盼呐,没事的时候看看电视,不只是娱乐,还能增加知识,保证你不会落在别人后边。”妈妈住的一间里锅碗瓢盆,各样纷呈。   “盼呐,要听话,这屋子算是你的闺房,你的书室。就盼你有出头天,替妈争气。妈住在外间做事方便。“   当盼盼哭闹着不肯单独住小房的时候,妈妈这样安抚。   从此,舒盼盼确实比任何别的孩子更乖,更能听妈妈的话,唯一难以就范的是妈妈逼她学画。她爱唱爱跳,能对着小电视惟妙惟肖地模仿镜头中她倾慕的明星演唱。但妈妈不知出于什么情由没让她学唱歌或学跳舞,却硬逼她学画。她上的绘画学校由一位很有名气的绘画老师私人开办,画室窄狭,到那里上学的孩子却不少。上课的时候孩子们或蹬或站,没有很好的课桌。而且那学校离她们的窝棚很远,每次上下学盼盼都得走大半个小时。去学校有妈妈陪着,妈妈辛苦,盼盼倒感觉轻松一点;放学回家,其她孩子由爸妈开车呼地接走,盼盼却只能一步捱一步踽踽独行。有个风雨天,她拖着两只脚疲惫地往回走,被迎面车辆激起的泥水溅得满头满身,这个爱干净的小女孩一回家就扑在妈妈怀里泪如雨下。   “……为什么要学画呢?妈妈以前说我功课好就行,现在我功课好怎么还不行?妈妈,学画苦了我,也苦了你。你辛苦省下的钱拿去交给绘画学校,这究竟为了什么?妈妈……”   舒妈搂着哭泣的女儿,一边替女儿擦洗一边流泪。   “盼盼,你知道妈妈这样做为了谁?”   “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   “还有呢?”   “为了给妈妈您争气。“   “还有呢?”   “……”   “还有一个你不知道却十分重要的人。”   “谁呢,妈妈?”   “你的亲妈。”   “妈妈,您说什么?”   “盼盼,我并不是你亲妈。”   “妈妈……”   “我是在一所大学的厕所边捡到你的,你的襁褓是你亲妈的几件衣服。”   “妈妈,她人呢?”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她留给你的遗产只有附在你襁褓旁的一个精美画夹,是我一直替你珍藏的属于你的遗产。”舒妈起身挪开盼盼衣箱,翻出紧紧包裹着压在箱底的画夹,递给盼盼。   “啊,妈妈,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我抱你回家以后,曾经再去打探过。听说那学校一位爱绘画的校花遭人遗弃,夜晚生下孩子,天不亮就离开寝室,投河自尽,孩子也不见了踪迹。“   “知道了,妈妈,那孩子就是您在厕所边捡到的我!“盼盼再次扑在妈妈怀里撕心裂肺地痛哭。   “……是的。你亲妈呢,她一定是位自尊心极强,悲愤死去的女子。”   “可她为什么要留下我还留下这画夹来给您添麻烦?”   “她怨恨自己走错了一步路,含愤而死,却不忍心看着你完全无辜也随她死去。她给你留下画夹,表示她爱画,并不庸俗,是个有高尚追求的人。她也希望你爱绘画,她觉得这应当会增添你生活的力量,让你有高尚追求。”   “妈妈,就是苦了您呀,妈妈——”   “这你就说错了,女儿,你是上天给我的福分。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也曾像你亲妈那样想过死,是你把我那种想法赶跑的。有你,我就有指望,有盼头,所以我叫你盼盼。”   “妈妈——”   “女儿,你是负着两个被侮辱被践踏妈妈的指望生活的。你学业很重,我估量着你能对付,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懂,妈妈,以后我会好好学画。”   “女儿,除了眼前要学画,现在还得和你有个重要约定:为了你不重犯两个妈妈的错,你日后长大了,婚姻的事一定要听我安排。你能接受这点吗?”   “能,妈妈,我接受这个约定!”   还有一件加深盼盼对舒妈感情的事。事发在一个冬天,已经断黑,盼盼学画回家,突然发现妈妈正搂着一个脏兮兮的女孩映着灯光替她洗澡。那女孩瘦筋巴骨,满头脓疮,含糊不清地呜哇哭叫。   “妈妈,她是哪里来的?“   “垃圾袋中间翻出来的。“   “妈妈打算怎么办?“   “抚养她,像你一样。“   盼盼目瞪口呆,她想去帮妈妈,却遭到拒绝:“你饿了,快上灶吃饭去。她还小,是你妹妹,你不会照顾。“   此后的每个夜晚,盼盼都看到妈妈爱抚小女儿同睡;每个白天,都看着妈妈背负小女儿脚不停奔波,手不停劳作,口不停哼唱摇篮曲。经历一个多月,小女儿脓疮痊愈,廋削变形的脸孔开始红润,能下地活动了。   “高兴吗,盼盼?“整个人廋了一圈的妈妈问。   “您有了二女儿,我有了妹妹,太高兴了。“   “你这妹妹看来有聋哑残疾,盼盼,你看给哑妹取个什么名字?“   “叫莉莉吧,表示妹妹她是美丽的花,聪明伶俐,而且遇事顺利,这样行吗?“说着,盼盼在哑妹小脸上亲一口。   “好,好,两姊妹这么亲,日后还有什么不顺利的!“   “妈妈,您好伟大!“盼盼由衷地赞美妈妈,激动得不顾一切将妈妈妹妹紧紧抱住。   舒妈对女儿的教育渗透着爱,经受了这样爱的教育,盼盼把妈妈的话看得比圣旨还神圣,所以她回答涉及自己婚事的问题会那么干脆,毫不犹豫:“不必问我,妈妈……“   舒妈见女儿没有忘记约定,十分满意,感觉时机适宜,就隐约向高家透露有意联婚的信息,当时盼盼在读高中,已成娉婷曼妙的含苞蓓蕾。   高树前听说消息,仿佛突然腾云驾雾。当即由爸妈出面,喜气洋洋寻家酒店设下一桌丰盛宴席,让舅舅姑姑作陪,宴请了舒妈母女三人。   眼下社会上并不流行订婚风俗,这次宴席却包含着高舒两家订婚的信息。   盼盼在宴席上不多说话,只是和同来的哑妹一旁静坐。哑妹起身探看店外,她才起身跟着走走。她的学业在班级里冒尖,满心想着抓紧求学;婚事嘛,早说过由妈妈做主。不定在猴年马月,妈妈开口,嫁过去就是,有什么好说的?   高家在宴席上有探讨成婚时间的打算,一开始就被舒妈用孩子很年幼,不能耽误他们工作学业的说辞拦在了一边。高家献出的一条亮闪闪簇新金项链舒妈倒是收下了,表示她是同意这对年轻人日后成婚的。   树前姑姑颇有看法:“听说她妈名声不好,靠捡垃圾谋生,女儿本人仿佛没有热心,这事是否有诈?”   树前妈当即表示:“她妈的名声、谋生办法是她妈的事,许婚由她们先提出,我看可信。并且,她妈向我保证女儿听她的话,有问题找她。“   树前妈妈这几句话很关键,舒妈许婚是真的,但舒妈又认为盼盼越深造越好,那高树前日后就只能仰望。高家遇到儿媳关系上困难,别无他法,免不了求岳母,求岳母是高家解决难处的唯一选择。舒妈早已思忖周密,盼盼必听自己的话,她岳母的身价必定永随着女儿水涨船高。这是爱心和私心的交织,是两种心理相互为用,相互促进,因而坚如铁石。   红尘中人,从最上层到最底层,都有私心的,能像舒妈那样,很不容易了。 正文 救母难关   盼盼在早报社报到后三天,正准备结束初到几天的打杂工作,按要求去采编部上班,手机里忽然传来哑妹发来的信息:妈妈住院,速归。   盼盼一下子慌了,赶忙向早报老社长陈述请假要求。   “盼盼,你是我从湘大直接挑来实习的,已经决定第一个安排在采编组,这符合你的专业特点,是很难得的机会。能不能先干几天,稳定下来再回家?”老社长说。   “谢您关心,我还是必得立刻回家。”盼盼回答。在她,赶紧探望妈妈肯定超越一切,因为没有妈妈她根本就不会有这一切。   “一定得马上走,小学妹?”盼盼走出报社准备去车站的时候,路边传来田原关切的询问。   “嗯呐,田原学兄。”   “也好,家里有急事,不处理自然不行。这里,我会替你张罗,不必一心挂两头。“   “谢谢你。”   “我今天有个紧急采访,得马上走,不能送你,祝一切顺利。”田原挥手告辞,脸上挂着笑,很阳光。   “也祝你顺利。”盼盼回报一个微笑,她高兴田原有这样阳光的表情。   在莲城二医院,盼盼见到了妈妈和哑妹。哑妹一见她就流泪,用手语告诉她,妈妈的心脏病是为保护自己而起。病很重,医生说必须安装一种很贵的器具。哑妹现在已经十多岁,在一家聋哑学校学习。妈妈如何为了保护她引发心脏病?盼盼向病床上的妈妈探问。   “是这样的……昨天下午,两个歹徒趁周围无人在我们家门口纠缠欺侮哑妹。我赶过来呵斥歹徒,歹徒走了。不料我却因为跑得太急,跌倒昏迷。……哑妹找的士把我送来医院,现在差不多全好了。”妈妈喘着气向盼盼做了简单介绍。   盼盼又询问医生,主治医生回答:“千万不能认为你妈已经病愈无事,她入院时休克,长时间抢救才醒转过来。根据她的心脏情况,我们建议安装起搏器,因为你妈心率失常严重,随时可能再次停搏,不定什么时候都会出危险。“   “安装起搏器得多少钱?“   “大致十万。“   盼盼暗吃一惊:妈妈维持自己和哑妹两人的生活,还供莉莉学习,剩下的钱微乎其微。我无工资收入,上大学靠的奖学金,十万从哪里来?   她比划着叮嘱莉莉好生照看妈妈,转到病房外给唯一的朋友彭慧敏拨电话:“喂,你得救我,借我钱,我妈病重。”   “数额?”   “十万元,有吗?”   “天哪,我哪来那些钱!”   “有多少?“   “手头能凑一万,找爸妈讨,大约可再得一万,到顶了。”   “好,这两万给我,先解燃眉之急。”   自衬有了两万元垫底,盼盼向主治医生要求:   “劳驾医生,我妈一准安装起搏器,款项我慢慢凑齐,行吗?“   “我们会全力做好工作,请尽快按制度付款。“   余下的巨大差额如何填补……   “妈妈,您给高家拨个电话,要那个高树前来一下,说您生病,我有事和他商量,行吗?“盼盼心急如焚询问妈妈。   “有必要吗?“   “我们没有求过他们,您生病让他们来一下应当可以的。“   “好吧,见见也好。“   舒妈拨通了高树前的电话,高树前果然提一包水果食品快速到了医院。   “阿姨,您病我不知道,对不起您。“高树前一进病房,就小心问候舒妈。在他,目下只能这么做。   这回盼盼倒主动发话:“树前哥,有个话我们到外面谈谈,行吗?“   “行的。“高树前跟着盼盼走出病房。   “树前哥,我妈的病很严重,医生说要安装心脏起搏器,我还缺钱。“盼盼反掩住病房门便说。   “缺多少呢?“   “不是小数,至少八万。“   “……的确不是小数。这样吧,我回家同爸妈商量一下,“他的眼珠飞快转动,”……如果你同意马上成婚,应当没问题的。“   “我连班还没上,谈什么成婚?“   “我已经二十四岁,出学校工作了几年;你也二十二了,文化比我高,上班不上班无所谓。结了婚决不会让你挨饿!“   “……我是要饭吃嫁你家么?“   盼盼生气地推开病房门往里走,高树前连忙贴身拽住她的手臂说:“你听我解释……“   不料这个动作加剧了盼盼的反感,“放开!“她的声音很大。   哑妹不知就里,跑过来站在两人中间,护着盼盼。   “么事呢,你们?“舒妈问。   “没什么,妈。“   “是没什么,阿姨,我先回去,明天再来。等盼盼静下来就好了。“   高树前前脚离门,舒盼盼一关门就忍不住忿忿发话:“妈妈,高树前趁人之危,逼我结婚。“   “什么危难事让他好趁机逼婚?“   “要钱给您治病。”   “这算什么危难?我还有将近万元的存款,花钱少,我出得起;要钱太多,是我死期已到,明天就出院。”舒妈不相信自己的病那么严重,表情看来很真诚。   “妈,快别这么说。没有您,莉莉怎么办?您真死,我能不伤心死吗?总不能一家人都死吧?”   莉莉看见妈妈、姐姐难过,知道有大困难,乖觉地扭着病床上的被单不住抹眼泪,她怨恨自己给家里惹了祸。   “妈,我想好了。“沉寂了一阵,盼盼猛地起身扯开高树前拎来的食品袋,吩咐莉莉洗水果,”一天快过完,我们吃点水果食品吧!“   “盼呐,你想的什么法子?“   “吃了再说,妈。“   莉莉也觉得姐姐变化突然,一边洗水果一边向她张望。   “究竟什么法子呢,盼呐?”舒妈咬一口盼盼递给的甜点,问。   “就依高树前要求,我嫁过去!”   “噢,你竟愿意这时候出嫁,还没上班工作呢。”   “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做出牺牲。”盼盼有眼泪冒出来。   “不行,你可能又走我和你亲妈的老路。没有你自己的工作,没有独立能力,你就没法让高树前服你,还能说争气吗?这些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舒妈非常丧气。   病房门有人叩响,声音很清脆,也很平稳。盼盼赶紧示意莉莉开门。   “小学妹,妈妈病情没大碍吧?“进门的是田原,他露出整齐的白牙向盼盼微笑,一边走向舒妈病床,放低声音发问:“舒妈妈您好?“   “你是?“舒妈注视着田原问。   “我是盼盼的校友,又是同事,特地来看您的。”说着,将一大包礼品放在床头柜上。   “田原学兄,你不是去紧急采访吗?”盼盼让田原在病床对面坐下后,说。   “是采访一件工伤事故,范围不大,很快调查清楚了。怕你单独一人遇到困难,就过来看看——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在外边混了两年,对莲城又熟,办事效率可能比你更高。”田原样子很轻松。   “田原学兄,你肯帮我?“盼盼眼睛一亮。   “这是什么话!你把我看成哪种人?”   盼盼望着田原说:“到外面谈谈去。”   舒妈想阻止,盼盼却有意避开她,“没事的,妈!”说着,同田原一前一后走出了病房。   “我缺钱,田原学兄,而且向彭慧敏借了。”   “她也还是学生,估计钱不多。小傻瓜,你该首先对我说。”   “田原学兄,前次我说了那样的话,你一定很生气,怎么好向你借钱?“   “哈,你真傻,你这话起码错了七成!第一,谁规定朋友就不能借钱了,你不是找彭慧敏了吗?冲这点你已经错了五成。第二,上次听你那么说,我没有生气,是伤得沉重。不怕你见笑,简直让我六神无主,白天不思茶饭,夜晚通宵难眠。熬过两天两夜,我忽然极端抱怨自己私心太重。月里嫦娥谁不想,但她只属于月亮,你能得到吗?这样一忖度,我的伤疼当即减去了两成。第三天恢复吃饭睡觉,今天采访,效率已经不低。现在我正疗养剩下的几成伤疼,要是能用朋友身份给你帮点小忙,看到你愉快,我肯定开心得一蹦三丈高,疗伤效果格外好。是不是?“田原想活跃气氛,有意表现轻松幽默。   盼盼却因为他的幽默刺激得内心隐疼。   “田原学兄,我妈必需安装心脏起搏器,算上慧敏借的,还缺八万……”   “神了,小学妹,两年上班我恰好存了你需要的数。快告诉我账号——“   “……感谢你,田原学兄,也请你向慧敏转达我的感谢——”盼盼用纸巾擦了下眉角,因为她发觉那里有点潮热,“——你现在去湘大见慧敏吗?“   “今天来不及,我得赶回报社。太迟走,怕睡的时间过短。要知道,我相思病刚刚好转!“说着,田原呲着牙做了个鬼脸。   这个动作将盼盼也逗笑了,“等我返回报社以后再见!”……   第二天上午,高树前和他妈同到医院,母子两人向舒妈说了许多当即成婚的好处,都被舒妈否定:   “树前妈,孩子的婚事我从前说过,我不会无信用。等盼盼工作两年,迟两年成婚有何不可?迟两年男二十六,女二十四,双方都有工作基础,那时候成婚我看最合适。在我们遇到点难处的时候急着催逼成婚,这很不应当,不是吗?“舒妈这番话,成熟稳重,既责备了高树前,又再次体现出她的权威性。   “啊,也是——那安装起搏器的费用,让树前慢慢凑吧。”树前妈迟疑地说。   “不必操心,我们自己会设法的。”盼盼立即回复。 正文 热心红娘   一周以后,盼盼回省城早报社,心情特别轻松。因为妈妈的心脏起搏器已经安装就绪,哑妹学校不远,可以就近做点家务,家里暂时别无他事。亏欠的十万元,如果在晨报工作能有田原相近收入,大致两三年可以还清。惠敏、田原都是好友,肯定会体谅的。   当她走进老社长办公室销假时,又得到了一个叫她惊喜的消息:彭慧敏也来早报社,同来的还有金诗玥!   “彭慧敏在哪个部门上班,老社长?“   “她在广告部。金诗玥和你同在采编部,你们是同学、同事,也是竞争对手,可得好好干。“老社长再一次勉励盼盼。   “一定的,我一定好好干的。”惊喜让盼盼忘记了以往和金诗玥相处曾有过的一些不愉快,巴不得飞快赶往广告部见彭慧敏。   “慧敏!”   “哟——“   广告部门前,两个女孩紧紧抱在一起。   “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说?“   “让你意外耶。“   “田原知道吗,你是想让田原意外惊喜啵!“盼盼轻拍一下慧敏的手。   “他这几天外出采访,我还没有告诉他,听说今天回报社。”   “我今天请客,迎接你们!“   “不啦,你刚回来……”   “总得吃饭的,我尽量安排紧凑,决不影响你们幽会。错过今天,我怕只能一门心思上班了。”   “胡扯,怎么能就说幽会?“慧敏嚷道。   “好,我错,只算为你们在省城相逢再添一点喜色!”   说着,盼盼掏出手机,拨通田原电话,不等对方开口,盼盼抢先提问:“田原学兄,你知道最近有谁进早报社了吗?“   “是金诗玥,我知道的。你……”   “还有一位,我想说又怕你听名字就心猿意马开不好车。”   “小丫头,你既然感觉到我在车上,应当知道我马上会到,早说不就让我免去牵挂了。”   “人家有意让你惊喜,我自然成人之美。你的车直开报社旁锦江饭店,我今晚请客,陪同你那位不知名者恭候大驾,别的暂且都不再说。”说罢,迅速按键关机。   一旁的慧敏又开始笑骂:“平时装得像淑女,有机会放刁就刁钻古怪,孙猴子七十二变,你大约练得差不多了。告诉你,一会他来,不许你多嘴,致使本小姐丢了分量!”   “肯定的!快走吧,不要他先到了我们反没到。”   三个人几乎同时进入饭店包厢。看到慧敏,田原确实惊叫了一声:“我怎么没听说你也来早报社?只听说金诗玥托关系来了!”   “原因吗,她是托关系来的,牵扯面大;我是招聘会上当面谈妥的,没有惊动谁。”   “啊!——小学妹,妈妈现在行动自如吧?”   “能啦,田原学兄。所以,我来省城,第一桩事就要感谢你,感谢你们两位救命恩人。欠款,我想大致以后二至三年还清……”   “慧敏,谁向盼盼讨债了?是你还是我?”   “没有,谁都没有!是我自己要做个交代。”   “你这是废话。莫说慧敏家境比较宽裕,同你是至交闺蜜。就我,一个大男人,总知道为好友理当有点侠气,敢两肋插刀。一点小事值得唠叨吗!”   “田原说得对。今天是你请客,放着这么多美味佳肴不享用,阔别的旧情不叙述,偏要扯什么债务,看来我们认你为友错了,你其实是个势利小人!”   她特意将我们两字说大,希望引起田原注意。   田原像是没这么敏感,和盼盼都笑起来,接着还趁机说:“你们先享用,肚皮撑破不要紧,我到外边去去就来,为你们收拾残局。”   盼盼赶紧向慧敏耳语:“等一下他进来,我稍坐一会就找借口离开,让你们畅叙阔别,不充当讨厌的灯泡,行吗?”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谁要你操心了?得看情况做。“   “你不知道,我真希望尽快把你们推入洞房……”   话犹未完,田原走进来,给每人一盒饮料,“光有酒无别的饮料不好,这是一次难得的聚会,吃的喝的都要多样。”   盼盼喜不自禁,忘形地背诵了几句诗:   “因为你的降临   这一天   成了一个美丽的日子   从此世界   便多了一抹诱人的色彩   而我记忆的画屏上   更添了许多   美好的怀念……“   彭慧敏说:“是汪国真为他女儿庆生的诗吧?”   盼盼说:“首先是他对朋友的‘祝愿’,感觉特别符合我现在的心境。上帝真太眷顾我了,派你们俩给我做朋友。我现在受宠若惊,不知该怎么感谢!”   “简单,不仅要诵诗,更得给我们敬酒。”田原趁机逗弄。   “非常应该,我早想过,现在就同时敬两位一杯红酒,祝——”一转眼,盼盼瞅见慧敏盯视的目光,知道她怕自己说急说错,便委婉地说:“祝两位日后事业红红火火,生活美满如意。“   慧敏觉得这话圆融,能进能退,高兴地站起来补充:“田原,盼盼向我们同时敬酒,我们也同时回敬她一杯,祝我们友谊长存。“   三人都伸一只手互相紧握,用另一只手举杯将杯中酒喝尽。田原说:“有了友谊支撑,你不会再害怕孤立了吧,小学妹?“   “田原学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我其实从来不怕孤立,现在当然更不怕。“   “那就好。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用小人之心来估量你了。“   慧敏拉着盼盼说:“盼盼,广告部消息最灵通,我刚进去就听人说金诗玥很有心计。老社长本不看好她,由于她妈和采编部仇部长关系特亲,仇部长辗转托人游说,报社才让她进来的。她进采编,报社曾有人打主意让你离开去搞美编。是田原出面报告老社长拦阻住的。所以你要防着他拉关系使绊子。“   “竟有这种故事呀,田原学兄?“盼盼惊讶地问。   “……有的,不过已成过去。采编部这批只能进一人,你和金诗玥会有竞争,三个月后定夺谁走谁留,我相信你肯定胜过她。“   “前次老社长隐约提到这事,我没悟出来。今天我整个人都在飘飘然,以为日后全力工作便会万事大吉,谁料还有这层麻烦。“   “没事,报社最后拍板总还得看你的稿件质量,发稿率,我了解你的潜质,你不会输给任何人。“   “嗨呀,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们这些话对我肯定是一贴清醒剂,我得提前走,立即将我的小窝拾掇整理,赶明儿早起出勤,不落在金诗玥后头。”   “你点了那么多佳肴,怎么能酒宴才进行一半,做主人的率先说走!是想把我们养成肥猪,还是你自己有意逃席减肥?”慧敏批评盼盼说,她用眼梢瞟着田原。   “都不是,都不是,我刚才劝你们吃,其实自己吃得最多。我只是要整顿内务,免得工作落后,辜负了你们两位的关照。”   “这样吧,小学妹,你走之前,把我拿来的饮料喝净,这是新产品——玉米合欢汁,据说可以安神健脑,喝了,晚上会有个好梦。”   “同意田原意见,我们陪你喝。”慧敏为田原助兴。   三人将饮料喝完,盼盼起身说:“我必得走了。这里,请两位慢慢收拾,你们分别了很久,估计会有不少话要说的。”   餐厅里只剩下田原和慧敏对坐。   “田原,你说盼盼这人到底怎样?”   “……”不料田原话还没说出,盼盼突然转身折近餐桌,“田原学兄,是你刚才买单了吧?”   “学妹,忘了告诉你,我上服务台买饮料,顺便就付了款,有什么不恰当的吗?”   “不恰当!这次是我主动要请客,怎么能让你买单?”   “呵呵,小丫头倒耍开牛脾气了。我问你,你领到一分钱工资了吗?而我,已得预付半个月工资,买单不归我还能归你?要不,你领到工资以后再回请也行。”   慧敏担心盼盼不依,起身推着她离开,说:“田原讲的也在理,他买单有何不可,反正你的盛情我们感受到了。”   盼盼觉得两人都是好意,都在担心自己用头紧,又觉得慧敏似乎急着要自己离开,便说:“田原学兄,那就以后再说吧!”又向慧敏耳语:“今晚无事,放心谈,我走了。”   慧敏和田原再次谈起盼盼来,“你还没有把对舒盼盼的看法说出来呢?”   “你不是早说过她是颗珍珠吗?我保持那种看法。”   “你不觉得她太单纯,恐怕难以适应社会生活吗?”   “这点你也说得对,所以作为朋友,要特别留心保护。她家境不好,她妈、她妹都不能帮她,现在能给她做点外援的恐怕只有你我。”   “主要得靠她自己,你和我能有多大作用?今天,我感觉你对她是不是有点关照过分了!”   “有这种表现吗?”   “有的,关照太多别人还会觉得你对她有特殊用心呢!”   “哈,她妈已经将她许婚给人,我和她最多不过朋友关系,就像我们一样,还能对她有什么特殊用心?”   这话让慧敏心底忽然激灵了一下,隐隐有点不快,但接着说:“她妈将她许婚给人,可从来没听她说过,是真的么?!”   田原点一下头,没有出声。不过,两人接下来就此聊开,形成了他们当晚谈话的主题,他们自己的事倒说得少许多。   盼盼呢,回到宿舍心情还很舒畅:田原和慧敏此刻一定谈的火热吧?金诗玥在做什么?她其实也就是嘴尖点讨人厌,难道她真会想什么法子把我卡住?这样想着,眼皮已经支撑不住……恍惚间,有股大风裹挟着自己旋转,旋转,她努力自控,却仿佛醉酒一样疲软。——啊,是金诗玥,是金诗玥那鬼头设的套……   她睁开双眼,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哪里有金诗玥的影子! 正文 上稿竞争   仇部长每天端坐在早报采编部上班,管理着采编部的员工。盼盼第一次推开采编部办公室玻璃门,抬眼就看见了这位部长。   她赶紧趋前几步问候:“仇部长好?“   “嗯,你——舒盼盼吧,你以前见过我?“   “没有,我是估摸着这样称呼的。“   “你倒很能察颜观色,一下子就认准我了。”   “啊,仇部长,我,我并没有察颜观色吔!”   “没什么。前几天新来报社实习的人员进行了集体培训,你未能参加,是一个损失。我这里有一批包括《员工守则》在内的学习资料,你先拿去阅读。当然,你不能误了正式上班的工作,日后如有必要,再补作培训。”仇部长说着,递给盼盼一大叠文件。   “请问仇部长,我今天上班的具体工作是什么?”盼盼谨慎提问,她希望尽快进入工作状态。   “金诗玥马上就到,她知道情况。等一下她会和你交流,告诉你做什么。——喂,小金,向舒盼盼交代一下你们的任务。”正在和盼盼说话的仇部长看见了走进门来的金诗玥,调转话头说。   “好咧,仇阿姨!”金诗玥答应道,一边招呼舒盼盼:”这边来!“   盼盼见仇部长没有其他表示,便跟着金诗玥走向侧面摆放有笔记本电脑的一个小间。   “这是部里分配给我们的,以后我们办公就在此处。”金诗玥说。   “部里对我们采编内容有什么具体要求吗,诗玥?”盼盼问。   “说第一次由我们自由采访,内容不做硬性规定,只是要我们各自在两天内至少写出一篇新闻报道初稿。”金诗玥说。   她这回答说的是实情,是原原本本传达仇部长意思。仇部长清楚,这次将金诗玥安排进报社不大符合老社长心意,是实在却不过情面,又感到金诗玥乖觉可人才勉强做的。此时轮到写稿这样具体的工作了,她便不再越俎代庖,要试试金诗玥自己的真功夫——毕竟一味包办下去,万一所得竟是花瓶一只甚至是草包一个,自己将如何收拾?所以,她对金诗玥只多说了一句话:“小金,希望你能第一个交稿。”   金诗玥当然不是完全平庸之辈,写起符合心意的文章来刷刷刷一挥而就,篇把稿件对她不算回事。但这次不知什么缘故静不下心来,主要是想不出合适好题。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纷至沓来,什么都像是可以,什么又都像是并非最佳。犹豫到回答盼盼的提问,也没有定下决心。   “你有什么考虑吗?”她问盼盼。   “短时间内,我还没有想成熟。不过既然要写新闻,眼下正是各类各级学生入学关键时期,我看就可以报道学生入学情况,这一定会引起读者关注的。”盼盼似乎不假思索就做了回答。   “哦!”金诗玥惊呼一声,怎么近在眼前的新闻我倒没注意!她赶紧收敛心神,嚷道:“盼盼,不料你和我不谋而合,我想的正也是这项内容。那怎么办,又不能合写,是你让我还是我让你?”   “既然你想到了这个内容,那就你写吧。我再想想别的材料也可以的。”盼盼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金诗玥说。她不再犹豫,迅速拿过采访证往外走。   盼盼见金诗玥动作敏捷,知道这第一篇报道关系重大,便也收拾采访器材跟着出门,搭公交去洋湖湿地公园。此时,她已经想到了另一个采访专题——她一贯关心的环保专题。她希望采访洋湖园区建成以来居民受环境影响的实情。   临近下班,盼盼把赶写出的稿件交给仇部长。   “你也交来了吗,什么内容?”   “关于环保的,题目是‘洋湖天鹅近来为何绝迹?’”   仇部长眉峰皱一下,说:“标题不好。你应当知道,正规的新闻报道标题前有引题,然后才是正题,之后往往还加副题。这点,你不如小金,她不仅完稿比你早,标题更规范得多。”   “您能将她的稿件给我看看吗?“   “现在没必要,见报你就会知道。”仇部长表情神秘,像是有意保护一项个人私密,“你不必看别的,她选题本身已经比你强,报道各类学校学生入学,抓住了社会中心事件。”   盼盼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只做了个吞咽动作,感觉像吞下一只苍蝇。稍停,她说:“我再写一篇,是不是可以,不是说只要两天能写出一篇初稿就行吗?”   “第一次写稿就这样吧,你们的稿件我都会报上去,能不能采用,由编辑部决定去。”   盼盼疲惫地走向宿舍,她没料到匆匆奔跑一天遭遇的是这样一瓢冷水。好吧,正像人们惯常所说的,交了学费吧!   简单地整理房间的时候,她想起今天之所以出错,也可能由于自己没有按照要求阅读仇部长规定阅读的那些资料,看来仇部长的规定是必须重视的。   恰好田原过来串门,看见盼盼面前摊开的文件,便说:“看那些东西干什么,你以为其中能找到成功秘诀?“   “就因为我没有细读,今天才大触霉头。”盼盼说,接着便将自己挨训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田原沉着脸说:“此人心理晦暗,最爱在新员工面前卖弄权威来维持她的尊严。再夹上小心机特多的金诗玥,你当然会有这次遭遇。不过你不要太恐惧,编辑部的人不会全买她的账。而且,报社还是有人爱才的,我感觉老社长就很支持你。”   “你当初怎么突破她这道关卡的,田原学兄?”   “磨,不怕磨!一篇挨贬再来一篇,直到你的社会影响客观存在,她就卡你不住了。小学妹,我没有别的依靠,也鄙视依靠别的条件。一千多年前,李白就喊出过‘天生我材必有用!‘今天,自然更该这么自信。你说是吗?“   盼盼受到感染,直视着田原发呆,心里想说:“我佩服你!“不过,话到唇边,她换了一句:”现在你的稿件还经过仇部长这道关口吗?“   “不了。后来稿件的影响力增强,早报给我弄了个首席记者头衔,编辑部也为我专设投稿处,她便不好再管我了。“   盼盼吁了口气,庆幸田原的成功。又暗想,“不知何日,我也能像田原一样!”   “小学妹,女孩子的柔弱性是不是多了点?”田原担心地安慰。   “哪里吔,只是暂时没回过神来。你不是说,一篇挨贬再来一篇吗?“   出乎盼盼意外,隔天早报出版,金诗玥的稿件与她舒盼盼的稿件同被刊登了。金诗玥的稿件发在头版,版面、字迹却都很小。舒盼盼的稿件不在头版,版面、字迹却醒目亮眼。   金诗玥颇为气愤,她向仇部长密语:“……仇阿姨,编辑部这样一种安排不只是针对我的,也是针对您的。您不是说我那稿子有明显优势,您会着重推荐吗?现在倒好,您重点推荐的稿件被冷落在极不显眼的一角,舒盼盼那篇您不看好的反占了那么大篇幅,连她讽刺贪吃天鹅肉食客的漫画也一并刊登,效果出奇地好。这不是公然蔑视您对采编稿件的初审权吗!“   “你不要说了,小金,“仇部长缓缓地表示,”这样安排应当是有点问题。“   “仇阿姨,我说的您总不听。其实这事是田原在作祟。要不是田原,编辑部怎么会看重已经由您初选看衰的舒盼盼稿件?“   “田原和舒盼盼什么关系?“   “这事有点复杂。田原和广告部彭慧敏原本非常要好,是一对恋人。但舒盼盼眼红他们,她看好田原的发展前景,设法从中插足。现在,她和田原一有机会就粘在一起。“   “是这样?——青年人正常谈恋爱是可以的,如果利用感情干扰工作,或者利用感情损害他人,就是品德问题,就不能不干预了。“   “您得尽快去编辑部揭穿这事,制止这种行为,要不,以后他们会变本加厉!“   “我怎么会那么幼稚,降低身份直接同那些编辑辩论是非!早报社没有社务会么,我不能在高层采取行动么?“仇部长没有回答金诗玥的话,内心在这么想。 正文 无心的“第三者   仇部长按自己的话办事,确实没有去编辑部理论舒盼盼她们发稿。以后,对舒盼盼和金诗玥,只要收到她们来搞就转编辑部,不加褒贬。盼盼第一次发稿以后,信心大增,接连以实习记者身份外出采访,接连有报道文章刊出。偶尔高兴,还琢磨点漫画来活跃早报版面。金诗玥呢,新闻报道一类的发稿数量与舒盼盼相距不大。她不会作画,却常能找点明星歌手的花边絮语来给早报填空补缺:所以她也能获得编辑们好感。   盼盼感觉为难的是自己和田原的关系被人不实地纷纷传扬。这责任首先应该怪田原本人,他极不检点,尽管不像金诗玥所说一有机会就黏在一起,他下班以后常来自己宿舍串门确是事实。在田原,忙碌过后需要向盼盼倾吐辛劳,舒散一天疲乏躁闷,同时也希望了解盼盼的情况。这仿佛成了他的习惯,必须如此他才感觉轻松踏实。   盼盼很敏感,有次在办公室耳闻她意图拆散田原与彭慧敏的恋情,吃了一惊,当天就提醒田原:“田原学兄,你知道我有意促成你和慧敏。至于要我来插足你们之间,拆散你们,打死我也不会干。现在竟有人说我居心不良,这可不能不留心。“   田原若无其事,说:“谁那么烂嚼舌根!我们只是朋友,彼此知心罢了,我有什么关系被你破坏了?你破坏了谁的关系?“   盼盼说:“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看。尤其慧敏,如果她听信谣言,也那么看我,叫我怎么做人!你以后串门,请多去慧敏那里,她会热心做你的头号粉丝,岂不是更好?”   “慧敏是我朋友,我到她那里次数并不少,你不有时候在她的住处和我碰面吗?只是我感觉她做她的广告,不像我们都作采编,休戚相关,共同语言更多。”   盼盼认为,田原说出了部分事实,但他的回答并不绝对准确,要是仅仅工作上的休戚相关,田原怎么从不往金诗玥住处串门?   金诗玥清楚其中情由,她也想过拉近田原的关系,因为田原其人在早报社业务上的影响力远超仇部长,拉近关系对自己百分百地有利。   她曾面邀田原:“学兄,今夜良宵,能和我小酌两杯吗?”   “啊嗨,难得小金这么有雅兴!可惜我正好要赶稿,实在对不起。”田原说,他很奇怪,金诗玥和自己极少接触,并有仇部长做靠山,怎么今天突然有如此举动?   当面拒绝女孩子邀请是一种十分无礼的表现。女孩心细,主动作出邀请前肯定动过大量心思。而此刻,田原就这么做了,金诗玥免不了无名孽火三千丈。   她于是用心和彭慧敏接近,“慧敏,你这人怎么搞的,只知道忙你的广告,比这重要百倍的事迫在眉睫,难道能熟视无睹?”金诗玥走进彭慧敏宿舍劈头就这么说。   “什么事如此紧迫?”彭慧敏疑惑地问,她对金诗玥的话一向不怎么听信。   “你不要温水煮蛙行不!我说的可是实情,与你的生活关系至大,你不关心?”   “究竟什么事?”   “有人抢你男朋友。“   “你说的谁?“   “舒盼盼。“   “有这回事吗?“彭慧敏笑着说。   “我们都从湘大来,师出同门,如果当面扯谎,就不怕别人戳我脊梁骨。——现在闲话不说,你可以抽时间去舒盼盼住处探看,田舒两人几乎每次下班就搅在一起,那种亲密程度,我看一定超过了你和田原,那不是谈爱不是抢你男友还是什么?作为旁观者,眼见舒盼盼表面装萌,对你讨好,暗地里却使你的坏,我实在是气愤不过!”   “那我以后会留意的。”彭慧敏表示,她仍旧不信金诗玥所言,只不过田原和盼盼接触频繁,她也有这种感觉:难道他们两人真会背着我谈开了恋爱?   站在慧敏宿舍门斜角,其实就能看得到舒盼盼宿舍门前发生的事。这天慧敏特意留心田原下班以后走进盼盼宿舍的动作,不过这次她不像以往那样坦坦荡荡相跟着进门,她在窗边停下来,要隔窗听听里边的动静。   “田原学兄,不是说好你多去慧敏那里吗?”   “嗯嗯,我没有忘记,这可能是个习惯性动作。在你这里落一下脚,马上就去她那里闲聊,我看这没什么不可以吧。”   “田原学兄,你不要以为没事。这两天金诗玥到处放风,说我行为不端,家里已有男人,又卖弄风骚勾引你田原学兄,破坏你和慧敏的恋情。更重要的是,慧敏看我的眼光似乎也有变化,暗中存在戒意,这让我实在无法忍受。”   “金诗玥信口雌黄,有谁信她!说实话,对你,我的确有种亲切感。但是,打你说过已经由母亲许婚他人,我就对你断了婚恋的想法。知道吗,我最佩服古人说的‘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我决不会做危害别人的事。我会一生恪守这话的。至于慧敏,我要好好向她解释,毕竟我们都是知交好友。”   “田原学兄,你这些话叫我佩服。只是,众口可以烁金,我才进报社,名声被人败坏决不是好事。而且,你向慧敏解释,她就能全信?你反复说和慧敏和我都只是朋友,这我能接受,心甘情愿做你的朋友;可慧敏却不是这样,她对你动了真情。你接近我过多一准伤她的心。”   “慧敏直爽、热心,我十分愿意和她做好友。至于进一步的关系,我可真还没想好。不管怎样,这事总得尊重我自身的选择,总不能让我思考不成熟就接受下一种既定的事实!”   “你这想法不妥当的,田原学兄!慧敏那么优秀,她可以帮助你事业成功。你说的还没想好,我估计可能就是感情有待培育。时间一长,接触一多,条件就成熟了。你怠慢慧敏,对她,甚至对我都不应该。”   “好好,你小丫头倒教训我来了,我这就走!——不过,你这里,我还是要来的,无论人家怎么说。”   田原拉开门往外走,恰好看见慧敏在窗前闪过,疾步赶路。   他连忙喊:“慧敏,要去哪里?”   对方并不回答,像是没听见。   “慧敏,我正准备去你那里呢!”   “啊,我忙呢。”对方头也不回。   她的确生气:田原的感情倾向到底还不在她慧敏一侧,自己多日倾注的情愫竟只换来一个“朋友”!所以,无论田原怎么说,怎么分辩,这次,她以往的热情难于复现,她决心给田原一点颜色。   第二天,当盼盼迎面和她招呼,慧敏虽然也挤出点笑容,那笑容里似乎仍然挂着薄霜。惊骇得盼盼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这局面僵持了几天,田原、慧敏、盼盼三人都不好受。盼盼两边讨好,依旧不见转机。于是主动回避和田原接触,像慧敏一样,发现田原的踪影赶紧闪开,或者明知田原在门前踟蹰却假扮自己不在室内,闭门不纳。   此时最开心的是金诗玥。那天上班,她特地带着欢快的声音对盼盼说:“喂,你知道吗,慧敏受不了某人的气,请假今天回莲城吔!”   盼盼大惊:“你说的是真?”   “当然真,这滋味如何?”她在讽刺,也是炫耀成功。   盼盼不想回答,站起身向外走,她希望立刻见到慧敏。   “还有呢,田原田大记者放弃手头大堆活不干,要去江西明月山采访什么新缆车线路,做极冒险的业务,这是不是也与受到了强刺激有关?”   盼盼又吃一惊,不过她还是没有回答,她只能分头了解两方面。   “慧敏,你要请假回莲城?”在慧敏宿舍前盼盼撞上了正要出门的彭慧敏。   “是。”   “因为生我的气吗?”盼盼忍不住眼泪就要外冒。   “别委屈了,与你无关。”   “听说,田原学兄准备去江西明月山采访,是不是真像金诗玥说的受了什么强刺激,你不去看他?”   “啊,他准备去明月山?——这是他的计划,用不着我去关心。”   “慧敏,其实田原学兄也说你好,只要再多点时间,你们就——”   “不必说了,盼盼,让我回莲城爹妈身边住几天,我会想好的。”   望着逐渐离去的慧敏,盼盼紧追几步说:“早点回来。”   慧敏没作答,只挥了挥手。   盼盼想去见田原,一回头,又觉得这并不相宜。正如慧敏所说,这是他的计划,我去了,只会惹起更多麻烦,生出更多八卦材料。他的心理力量那么强大,由他自己去解决的好。   她没有想到,这回她彻底估计错了。仅隔一天,报社传出邀请早报派人采访明月山的开发商发生车祸,座驾翻下悬崖,司机当场死亡,同行两人也就是开发商本人和早报记者田原生命垂危,正在宜春一家医院急救。   盼盼脸色苍白,走进社长办公室向老社长要求:“报社能让我去探望吗?”   “田原是报社派出人员,报社肯定要派人前往守护受伤者。你去,不能只是看一下就返回,要作守护垂危伤员的准备,你能吗?”   “社长,我能。但有个要求,彭慧敏一旦回报社,请即刻告知她,要她迅速赶去替换我,或者与我作伴。”   盼盼临行,金诗玥从旁酸她:“依我看,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抢到了自认为合意的男人,万一他从此受伤不起,那命运也够惨的。”   盼盼顾不上搭话,匆匆赶车走了。   进入宜春医院田原病房,望着田原孤独地躺在病床上,盼盼心情凄楚:“田原学兄,让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责任在我。我该死,是吗?”   护士告诉她:“入院的时候完全休克,肠胃内出血,现在内出血止住了,突出的症状是脑震荡昏迷。结果如何,现在无法预料。”   “好吧,田原学兄,别怕孤独,小学妹我来了,会一直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