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晋阳逃亡1   这是晋哀公四年的一个春天,虽说是春天,但北方的大地依然是春寒料峭,尤其是夜幕降临的雨夜,犹能给人以刺骨寒冷。这是一种麻痹的寒冷,冬天刚过,人们在潜意识中感觉到可以不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了,正是这种意识,让人忽略了天地间尚有寒冷和冰霜的侵袭。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突然降临一场雨,刮起一阵风,这样的寒意足以侵袭每一个人的灵魂。   大雨从晋阳城里向郊野弥漫开来,淅淅沥沥,冷气咋人。不论是街道、马路,还是郊野、村庄,见不到一个行人。在晋阳城内城郊外三十里的村野中,一点幽暗的灯光让人感觉到这个寒气逼人的城市尚有一丝光明和温暖,像是大屠杀后的幸存者。灯光越来越近了,似乎可以看清楚窗格子和一层厚厚的窗纸以及三个图案明朗的人影了。   “殿下,现在晋阳城到处都有捉拿您的榜文,赵襄子又派重兵封锁晋国关隘,并吩咐心腹秘密监视晋阳城,寻找您的踪迹。看来,只有主动出击,吸引赵襄子的注意力,借机瞒天过海,才能保殿下脱身晋阳城,逃离赵襄子的魔爪。”烛光下,一位身着青衣、目光冷峻、身形消瘦而硬朗的中年人对着一位白衣公子说道。   白衣公子清俊飘逸,风流倜傥,却是一脸杀气,听到青衣人如是说,他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宝剑,望了望窗外的雨夜,沉默许久,冷硬地说道:   “豫让叔,智武子决意不再奔走了,就在这个雨夜,刺杀赵襄子,为父王报仇。”   “殿下不可,”另一个身着棕衣、满脸络腮胡子、体型微胖的中年人望了望屋子里这个年仅二十的公子,怀着一种期望和关怀道,“殿下,切莫意气用事。想那赵襄子戒备森严,守卫日夜看护,座下又有原过和阳虎这样武艺高强的剑客,如何能够近身?智伯君只有您这一个儿子,臣如何能够让殿下去冒这个险。休说刺杀赵襄子无望,殿下这一行动,无异于自投罗网,以卵击石。国仇家恨,来日方长,只要壮心不停,宝剑在匣,终究有雪耻复国的那一天。”   “范大夫,如今逃亡也是一个未知数,倘若在逃亡途中为仇人所获,辱而杀之,岂不是为天下人取笑?今刺杀赵襄子,即使不成身死,也死得壮烈。”白衣公子沉郁顿挫,怒气填胸,眉宇间却透出一股英气。   “殿下,逃亡尚有希望,此刻刺杀赵襄子,怕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了。”棕衣人叹道,“比起颠沛流离、忍辱负重的逃亡生活,想起那个悬而未决的结果,心头时刻埋藏着仇恨,臣下何尝不想同殿下一起来个快意恩仇,但是这样,又能解决什么呢?”   “子西兄说的是。”豫让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小主人的肩膀,道,“主人在城破之日,将殿下托付给我和子西兄,殿下如是意气用事,叫臣下如何向主人交代?”   “唉……”智武子丧气地坐下来,不再言语。   窗外的风怒号着,夹带着雨滴打在窗户上。   豫让走到窗前,望着漆黑寒冷的雨夜,手握宝剑,沉思了许久。忽然,他转过身来,对智武子道:   “殿下,臣请带领一百死士,在晋阳城制造刺杀赵襄子的事端,吸引赵襄子的目光,并着一士兵假扮殿下装束,迷惑赵襄子。”   说到这里,豫让走到范子西前,道:   “范兄可带领智伯君心腹一百人保护殿下逃脱晋阳城,求助中山国和燕国的力量,重返晋阳,杀赵襄子,夺回范、中行故地。”   范子西听后,道:   “豫让贤弟,还是让臣负责刺杀赵襄子的行动吧,你可带领亲兵保护殿下离开晋阳。”   “要生同生,要死同死,智武子如何能够让先生独留晋阳城?还是一起走吧!”智武子站起身来,跟两位大夫说道。   豫让慨叹道:   “殿下,有人留下,瞒天方能过海。”   说到这里,又问范子西道:   “范大夫,留下难还是逃亡难?”   “留下,快意一死耳;逃亡,无时无刻不在面临着死亡的威胁,逃亡难呀!”范子西道。   “子西兄,保护殿下逃亡的任务就托付给你了。”豫让道。   晋阳城大殿中,赵襄子胆战心惊,心神不宁,唤来原过,说道:   “智伯已灭,其子智武子尚在,诚乃心头之患。原以为智武子必带领死党逃出晋阳,却不料这群亡命之徒竟然主动出击了。如今,他们在暗处,像狼一样睁着绿莹莹的眼睛盯着寡人,这种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啊!”   “主公不必忧惧。”一个三十岁开外,心思缜密,目光如水的男子跟赵襄子行个礼,继续说道,“原过已让阳虎将军率领一千侍卫严密搜索晋阳城外城,一有动静,便立刻报知主公。至于内城,主公尽可宽心,臣已布置三千侍卫,将城门和隘口把守得严严实实,就是有只苍蝇,也难飞进来。臣希望主公在智武子一党未灭之际,不可轻易走动,以免给歹人以可乘之机。”   “现在,正逢多事之秋,寡人如何能够龟缩在城中?灭了智伯,只是扫平赵国路上的第一步,任重而道远,岂能因为眼前的威胁而畏缩?只是近来,寡人一直心神不宁,加上这群死党的搅和,更加神迷意乱,这到底是为什么?”赵襄子说道。   赵襄子正直壮年,近来却憔悴了许多。   “主公,还记得三神之事吗?”原过忽然想起了什么,跟赵襄子说道。   “如何不记得?晋出公二十一年,也就是寡人立位四年,智伯欲索要我赵国土地,寡人不给他,他便联合韩、魏,攻我晋阳。生死存亡之际,寡人看见三个人,他们的装饰很奇怪,衣带以上可以看清楚,衣带以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们给了寡人二节两头不通的竹筒。寡人剖开竹子,见有硃书,上面写着:   「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後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皞,大膺大胸,脩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   后来,寡人就趁夜色与丞相张孟一同暗地里结交韩王和魏王。韩王、魏王与寡人合谋,在三月丙戌,韩赵魏三国消灭了智伯,一起分割了他的土地。于是,寡人就在百邑城建了祠堂祭祀三神。”赵襄子感叹道。   “主公拜受三神之力灭智伯,如今,心神不宁,何不去祭拜三神,驱走心中的魔业恐怖呢?”原过提议道。   “好吧!准备三牲,明天寡人就去百邑祭拜三神。”赵襄子道。 正文 晋阳逃亡2   夕阳西下,晋阳城外,大风卷过已经苏润的土地在郊外呼啸着,很明显,风中已经少了许多冬日里的凌烈之气。距离晋阳城三十里的一片胡林中,两匹绛枣色的马儿正在用粗大的鼻孔嗅着大地的气息,不断地啃食那些零零星星刚刚冒出地面的草芽,就在马儿的旁边,立着两个人。   “殿下,据臣打探,赵襄子明日将要去百邑祭奠三神,这是刺杀他的绝好机会。殿下可在臣刺杀赵襄子之际,迅速逃离晋阳。”豫让谋划道。   “祭奠三神?”智武子疑虑道。   豫让肯定道:   “是的,祭拜三神。”   “哼,”智武子冷哼一声,继续道,“当初,父王欲下赵襄子于晋阳,忽然冒出了三神助他反灭父王。我倒不信有什么神,他日复仇,一定毁了百邑的神庙。”   说完,智武子利剑一挥,斩断了跟前的一棵胡杨。   “殿下,出了晋阳城,臣就不能陪伴殿下了,希望殿下万事小心,切莫意气用事。”豫让嘱托道。   智武子跪拜道:   “豫叔叔,请受智武子三拜。”   豫让赶忙向前搀起智武子,似还有很多话要叮嘱,但不知如何说起,只为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关切道:   “殿下,中山国与赵襄子世仇,殿下可以假道中山,渡易水,求助燕国国君。十年前,主公曾带兵助燕孝公打退山戎进攻,燕孝公念及主公恩情,结为兄弟。主公遇难,燕孝公姬奭曾派兵来救,被赵襄子阻挡在黄河之北。殿下此去燕国,燕孝公必能助殿下之力。”   “豫让叔叔,明天多保重!只要搅乱了赵襄子的视听,就撤身离开晋阳。”智武子再拜,走到自己的战马前,刚要纵身跃马,豫让走了上来,从腰间拿出一卷皮革,将皮革展开,跟智武子说道:   “殿下,臣怕这卷皮革会给殿下带来杀身之祸,所以,一直藏在身边,没有透露。现在,到了归还给殿下的时候了。”   智武子转过身来,看皮革上刻划的是九宫八卦图,不知所以然。豫让见小主人露出不解的神情,道:   “殿下,还记得赵襄子的父亲赵简子让儿子去常山寻宝的故事吗?”   “父王在时,曾跟我讲过。那是赵简子故意试探几个儿子,看谁最贤。赵简子把几个儿子招来,跟他们说,‘我有宝符藏在常山上,你们几个过去找找,先得到的有奖赏。’几个儿子去寻找,一无所获,只有毋恤也就是现在的赵襄子回来说,‘已经找到宝符了。’赵简子问他,‘宝符在哪里?’毋恤说,‘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赵简子于是知毋恤最贤,废掉了太子伯鲁,立毋恤为太子。”智武子道。   “殿下,臣可以告诉殿下,那常山上果然有宝藏,就在这张九宫八卦图上。”豫让说到这里,望了望北方,继续说道,“当年,智伯君击败林胡,得黄金、珠宝共十车,怕归来途中,为赵简子所夺,只好藏之常山,依照藏宝地形,绘制了这张九宫八卦图。”   “怎么父王一直都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件事?”智武子问道。   “其实,这个秘密只有主公一人知道。后来兵败时,将藏宝图托付给了臣,让臣非到迫不得已之时不得转交给殿下。智伯君之所以如此安排,是怕给殿下带来杀身之祸啊!宝藏,从来都是引起人们贪欲之物,若是诸侯国知道常山下埋有宝藏,必然挑起战争。”豫让道。   “那父王留下这宝藏又是为何?”智武子不解道。   “晋国衰弱,已经分裂为韩、赵、魏三国。主公占据范、中行地,欲消弱三桓,统一晋室。原指望攻克晋阳,然后掘开常山宝藏,招兵买马,却不料壮志未酬而中道崩殂。智伯君将这九宫藏宝图留下来给殿下,是希望殿下将来有一天能够继承他的宏愿,但这九宫八卦图,玄之又玄,非一般人能够领会得了。若公子不能领会,则大可不必强求自己兴兵复国;若公子寻到了宝藏,则报仇雪恨,重振王业,一统晋室,才有希望。”豫让道。   豫让交代完,告别了智武子,跨上骏马,沿着曲曲折折的胡林小路走出了胡林,向晋阳城不远处的百邑走去。   百邑集市热闹非凡,东西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有吆喝着卖小吃的,有摆卦算命的,有卖铁器的店铺,也有珠宝首饰的当铺,而那酒旗飘展的所在却是百邑城有名的“万家酒楼”,里面有一些很特别的客人聚在一起喝酒。   在这热闹的街道上,忽听到有战马奔驰的急促声,由东向西传来,随后就是高高嗓门的吆喝声:   “大家听好了,让开,快让开,都让开,让出一条道路来。”   骑在马上的军官一边叫嚷着一边强横地踏出一条道路来。百姓对这种事情似乎是见惯了,敢怒而不敢言,怕被那高高的战马踢着,就都朝街道两旁靠了靠,让出街中心一条道路来。   在先锋队之后,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由四匹白色的高头大马拉着,一看就知道车里面定是非同寻常之人物。马车的前方配有两列卫队,每列卫队一百兵士,后方也是两列卫队,每队一百兵士。贴近马车四周,是八员骑在战马上的勇士。   就在这列队伍浩浩荡荡经过“万家酒楼”时,几个聚在一起饮酒的人互递了眼色,离开了酒楼。   一条穿过平原的道路在百邑城十里外绕过北面的一座山继续向西延伸着。队伍在山前停了下来,赵襄子在护卫的簇拥下走下了马车,进了祠堂,开始行祭拜礼,念道:   “今既吉辰良日,奉设微诚,五綵信弊,金银宝玉,清酒肥羊,鹿脯鲜果,三屠上味。惟愿诸神留恩降福,率领所部,次弟就座,领纳微献,赐以嘉福。尚飨!”   祈祷完毕,赵襄子再拜,行酒上香。就在这时,祠堂内一道寒光向赵襄子袭来,稳、准、狠、快,如白蛇出洞,似雷电行空。赵襄子急忙侧身躲避,却已被利剑刺伤左臂,他连退三步,来不及稳住身子,却见一青衣人手持宝剑,正中赵襄子喉咙刺来。 正文 残身苦行1   一剑封喉,剑尖已近赵襄子喉结两指距离,忽见另一道寒光横扫过来,赵襄子顿时被这两道交错的剑气逼得跌坐在地上。原来是原过使出“螳臂挡车”之势,架住了青衣人的进攻。赵襄子看了看刺客,不由惊诧道:   “豫让!”   豫让见赵襄子叫出自己的名字,遂在神庙中叫唤道:   “殿下,死国全在此举,带领壮士们出来吧!”   豫让话音刚落,只见祠堂梁上及堂壁周围立时涌出一百来名黑衣壮士,有一人却是白衣长剑。   赵襄子见状,大惊道:   “啊,智武子!”   白衣人也不答话,披发仗剑,一阵砍杀。赵襄子的护卫几乎没有防备,一时间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纷纷躺在血泊之中。   豫让,白衣公子,百名黑衣人向铁屑一样朝着祠堂中的磁铁袭来,这块磁铁就是赵襄子。   原过没有想到智武子和豫让会不顾一切地伺机反扑,他舍命杀死一层黑衣人,却又围上来一层。原过一心护着赵襄子,自己却身中数剑,但依然在苦苦支撑。   外面的卫士知道赵襄子遭袭后,潮水般地聚集上来。   豫让见状,暗忖道,若不能尽快刺杀赵襄子,就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忽然出一招“银蛇缠身”,死攻赵襄子不放。原过使出“孔雀开屏”护住赵襄子。豫让见不杀原过无处近赵襄子身,于是来个“横搅乾坤”,向二人杀来。这一势威猛无比,几乎无招可防。   外面的护卫杀进来了,越聚愈多,黑衣人寡不敌众,苦苦支撑,以最后的气力延续着死亡的时间。黑衣人在数倍于自己兵力的护卫队面前一个个倒下了,白衣公子也倒下了,但他们的死亡为豫让赢来了时间和机会,原过终于倒在了豫让的剑下。   赵襄子见原过倒下,浑然失措。   豫让已是筋疲力尽,他鼓足了劲,准备做最后一刺。   赵襄子惊慌之际,忽有人大叫道:   “主公拔剑!”   赵襄子急忙拔剑一拨,豫让刺破了赵襄子黄褐色的外衣,他已再无力量发起攻击。   黑衣人已经全部倒下了,卫士们如狼似虎般扑上来。   赵襄子惊魂甫定,上前扶起原过。   原过尚有一丝气在,断断续续道:   “主……公……原过……本欲……救治主公……心病,却不料……遇上智伯死党……原过以死……尽……大……王……”   原过话未说完便已气绝而死。   赵襄子抱着原过身体,痛哭道:   “原过,原过,你走了,寡人断了一只手臂!”   赵襄子放下原过尸体,持剑向豫让赶来,不料被一人拦住。赵襄子大惊,见拦路者正是提醒自己拔剑的谋士高共。   高共示意卫士们将豫让押解下去,跟赵襄子道:   “大王,请为原过将军节哀。”   赵襄子怒道:   “你敢拦本王为原过将军报仇吗?”   高共谢罪道:   “非也,大王。臣见这白衣公子并非智武子,乃是豫让着人假扮的。”   赵襄子惊道:   “假扮的?”   高共道:   “不错。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这定是豫让的瞒天过海之计。”   “这如何是好?”赵襄子细看了白衣公子的尸体,醒悟道。   “大王可令阳虎将军严密把守晋阳城,不给智武子走脱的机会。然后,放了豫让……”高共道。   “什么?放了豫让?”赵襄子怒气未消,没等高共说完,便道,“原过为了护卫本王,牺牲了自己,本王放了豫让,如何对得起原过?”   “大王,您若杀了豫让,怕是再难找到智武子了。若放了豫让,他必然要去寻找智武子一党。我们只要暗中埋伏眼线,到时候便可以将智武子一党彻底根除。”高共说到这里,语气开始变得和缓,继续道,“大王,豫让为主难死,也是一个义士,大王若对他晓以恩遇,或许可以为大王所用。”   赵襄子虽然想杀豫让,但觉得高共言之有理,便走出祠堂,跟卫士吩咐道:   “智伯已死,豫让能够为他报仇,也是一位义士。放了他吧!”   卫士解开豫让身上的绳索,豫让望着赵襄子,道:   “大王难道就不怕豫让再次行刺?”   “赵襄子敬你是位义士,不忍加害。至于下次行刺,寡人倒是再给你一次机会。”赵襄子道。   豫让再拜,离开了赵襄子。   夕阳下,断壁前,草儿开始窜出土地,为毫无生气的残垣断壁装扮几点绿意,这是一个被世人遗落的地方。   “殿下,近来晋阳城把守一点都没有松懈,这如何是好?”范子西忧心忡忡道。   智武子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西天的落日,沉默了一会,道:   “范大夫,豫让叔叔趁赵襄子祭拜三神之际刺杀未遂,为赵襄子所擒,后又放了。”   “那,豫大夫为何不来见我们?”范子西的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忧虑,问道。   “定是赵襄子看出了假公子,故意放走豫让叔叔,欲擒故纵。豫让叔叔不希望连累我们,才不来相见。”智武子推测道   “殿下,豫大夫会不会叛变了?”范子西不由担心道。   “不会的,若是豫叔叔叛变了,你我等还能有容身之所吗?”智武子道。   “晋阳城把守严实,连只飞鸟都难越过,殿下如何脱身呀?”范子西愁道。   “我想见见豫大夫。”智武子道。   “殿下不可,果如殿下所推测,这个时候见豫大夫,岂不是正中赵襄子下怀?”范子西劝道。   “我不想再躲避了,干脆来个快意恩仇吧。”智武子的沉静没有了,代之以狂躁和悲愤,他一掌打在断壁上,断壁倒下了。   “殿下,千万冷静,容臣想想办法。”范子西苦苦相劝道。   晋阳城北门。   “大家注意了,凡是进出城者,都要严密搜索,谨防智武子一党乔装改扮,瞒天过海。”城门上一将叮嘱道。   却见他身着绿色战袍,铠甲熠熠生光。再细看他相貌,其眼如大环,眉似粗绳,自耳根以下,虬髯如钢。此人正是赵襄子的得力战将阳虎。   “遵命,将军。”守城兵士应道。   “如此严防死守,想必小主人尚在晋阳城中,这如何是好?”豫让变得焦急起来,他希望去见一面智武子,继续帮他出谋划策,可又担心赵襄子耳目众多,怕连累了智武子等众。   豫让苦思冥想,一筹莫展,不由慨叹道:   “士为知己者死,豫让只有如此了。” 正文 残身苦行2   晋阳城外,山脚下,几个赵襄子的眼线抓住一个奴隶样的人物,问道:   “你可见到一个身着青衣四十开外的人来到这山中?”   那个污秽不堪的人披头散发,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   “见鬼了,豫让跑到哪里去了?不久前还见他走入这山林之中的?”几个眼线看到眼前这个脏兮兮如同癞蛤蟆一样的人,恶心地要吐出来,干脆催促道,“走走走,快快滚开。”   奴隶模样的人见赵襄子的眼线消失在林子里,开始朝晋阳城内城郊外的断坟岗走去。他来到了一间草舍旁,推开了门。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水缸等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就是满屋的柴火。他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   太阳落山了,草舍旁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放下肩上的柴火,走进屋来。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他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言语,床上的人说话了,叫道:   “子西。”   草舍主人惊惧不已,戒备地望着床上人。   阳光透过草舍的小窗户照在床上人的脸上,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张因腐蚀而变形的脸。   “子西,我是豫让。”   范子西这才回过神来,但他没有放松戒备,继续保持他的沉默。   “子西,刺杀赵襄子的计划失败了。他们看出那个殿下是假扮的。他们放了我……我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摆脱他们的跟踪……。”豫让平静道。   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范子西这才扑到床榻前,拜倒在地上,悲恸道:   “豫大夫,忠义已尽,何乃残身苦形?”   “范大夫,快请殿下出来吧!豫让残身苦行,将以有为也。”豫让道。   范子西不敢怠慢,走出草舍,朝林中连唤三声: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呼唤声停后,林中走出一位白衣公子。   豫让看见小主人,下床行礼。   智武子惊惑不已,返身问范子西道:   “范大夫,这位是……?”   范子西低头拱手,悲怆道:   “少主人,这位就是豫让大夫。”   智武子听罢,跪拜在豫让前,满眼泪珠,涕泣不止道:   “豫大夫,您这是何苦呢?”   “殿下,臣这次来,是要告诉公子,眼下,赵襄子正严密监视晋阳城。殿下若要脱险,非得要……。”豫让对他们耳语几句。   智武子是个聪明人,一听豫让言语,恍然大悟。   “豫大夫,这是一条不错的脱身之计。”范子西也豁然开朗,遽喜道。   “豫让叔叔,一起走吧!”智武子恳求道。   “豫让刺杀未遂,本不打算苟活于世。所以残身苦形,就是为了给殿下尽到最后的忠诚。现在尽到了,这个身子,早已是行尸走肉,跟着殿下断然要牵连殿下。臣怕赵襄子迟早会看出破绽,臣当早早回城,愿公子多保重!”豫让说完,再拜,离去。   晋阳城外城北门,一队身着丧服的队伍在嘤嘤嗡嗡的哭声中向城外赶去。丧队前面,十六个壮汉抬着漆黑的棺木,他们肩上的杠子全是由粗大的竹竿做成。前后左右,棺前棺后,大竹杠横叠着大竹杠,十六个人抬起来还是显得吃力。送殡的人有百余口,稀稀拉拉地朝城北门行走着。   棺木到了北城门下,守城门的士兵叫住了。   “停,要开棺检查。”   前面一个殡葬管事人道:   “大人,您这样做,叫我们如何向死者亲人交代呀!”   “我不管是什么死者什么亲属,阳虎将军的命令,不论人员物件,凡进出城者,必须接受检查,有不从者,杀无赦。”守城卫士蛮横道。   殡葬管事人欲要再言语,就听见城门上一名将领吆喝道:   “这是谁家的殡葬?”   “回大人,城南王家的。”管事人答道。   那将领走了下来,戍卒低头行礼道:   “阳虎将军。”   “不论是谁家的殡葬,一律接受检查,开棺!”阳虎跟守卫说道。   他的话刚说完,就有四名士兵来到棺前。管事人无奈,只好让众人放下杠子。四名士兵一角一个人,打开棺盖,见一白布覆盖在死者身上,跟阳虎禀报道:   “报将军,棺木已打开,请将军检查。”   阳虎掀开白布,看了看死者的面容,让兵士们盖上棺盖,随即挥一挥手。殡葬管事人点头称谢,吆喝着众人抬起棺材出了城北门。   晋阳桥下,一个中年男子躲在桥拱上,他沉着地按着手中的剑,目光平静地望着晋阳桥下的流水,听着桥上的动静。一行队伍经过桥上,中间骑在乌黑色战马上的人正是赵襄子,他手握佩剑,目光犀利。一阵风起,吹起他黄褐色的宽大袍衣,就在他的马行近桥堍的时候,忽然惊跳起来,嘶鸣不已,敏锐警觉的赵襄子忽然大叫道:   “这一定是豫让在附近!”   高共见赵襄子惊慌呼叫,随即跟身边十几名护卫道:   “你们几个,到桥下看看。记住了,一定要仔细地搜。”   众护卫来到桥下,见一人躲在桥柱旁,便向桥上喊叫道:   “桥下有人!”   高共在桥上命令道:   “快把他带上来。”   豫让见士兵们围过来,借着桥柱的遮挡,将匕首藏于腰间,低着头,作出一副乞丐相。十几名护卫可管不了他许多,如狼似虎般围了上来。豫让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样子就像是一个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人。   “回禀大王,桥下是一个乞丐。”众人在桥下喊道。   “一个乞丐?一个乞丐跑到这桥底下干什么?我看此人定是蹊跷,把他带上来。”高共在桥上道。   众人将那人押解上来,高共指了指那人身上,跟众护卫说道:   “先搜搜身,看他有没有携带利器?”   众卫士欲要搜身,便见那人突然间从衣襟里抽出一把匕首,跃身向赵襄子刺来。   “快,保护大王。”高共惊呼道。   众护卫像墙一样挡在赵襄子周围,截住乞丐的袭击。其他卫士很快赶上来便将乞丐包围起来。   赵襄子在马上阴沉着脸道:   “豫让,果然是你!”   一双眼睛从那人凌乱的额前头发间露出来,冷冷地盯着赵襄子,像一把利剑。   赵襄子见豫让形容槁枯,惨不忍睹,喟然叹道:   “赵襄子身边亦多壮士,未见有如君者也。豫让,这般残身苦行,何苦呢?”   “欲报智伯之仇也。”豫让冷冷道。   “豫让,以子之才,若事我赵襄子,赵襄子定不负卿之抱负。”赵襄子劝道。   “智伯遇我,臣不敢怀二心事智伯。”豫让道。   赵襄子听他这么说,责备道:   “你以前不也事范氏、中行氏吗?智伯灭了他们,你不为他们报仇,反而委质臣于智伯。现在,智伯已死了,你为何为他怀有这样深的仇恨呢?”   豫让平静道:   “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於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赵襄子听完,感及而泣道:   “豫子呀!你为智伯已经做到仁义尽至了……不过,这一次,寡人不会再放过你了。”   “豫让自知死命难逃,只希望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希望大王成全。”豫让请求道。   春风吹乱了豫让的头发,使得他看上去更加消瘦孤单,如同一棵惨淡的枯槐。   赵襄子感其大义,脱下衣服,让人拿到豫让面前。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道:   “我可以下报智伯矣!”   说完,伏剑自杀。赵襄子唏嘘不已,令人厚葬。 正文 与子同袍   “大王,臣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此刻,智武子已经逃离了晋阳。”高共进言道。   赵襄子听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在厅堂中来回踱步。他现在好像有点疲惫,跟高共道:   “这事就交给先生了。”   赵襄子没有看错高共。这是一个可以依托和解忧的谋臣,虽然他没有原过那般忠烈,没有阳虎那样勇猛,但是,运筹帷幄,见微知著,却是他们都不能比及的。   高共快马加鞭赶到了晋阳城外城北门,向阳虎将军询问出入事宜。   “高大夫,近来出入并无异常。上午有一殡仪队经过,我已经开棺查了,没有智武子的蛛丝马迹。”阳虎道。   高共听他这么说,眉头紧皱,问道:   “将军,你说上午有一殡仪队?”   “是的。”阳虎道。   “殡仪队中可有女子?”高共追问道。   阳虎愣了半天,忽然一拍额头,道:   “哎!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呢?殡仪队中一个女子都没有。”   “亲属死了,如何没有子女姑姨姐妹的?他们走了多久了?”高共问道。   “大概有两个时辰了。”阳虎道。   “现在快追,还来得及。阳虎将军可率领精骑五百,向北中山国方向追赶。我立刻回城报大王,率领部队接应将军。事不宜迟,可速行动。”高共果断道。   晋阳城外十里,殡仪队来到一处小树林前。管事的易掉面容,忙让人打开棺材盖,将上面的死人清理出来,随后抽出下面一层板,将一个白衣人扶出棺材。   原来,范子西怕阳虎开棺验尸,悄悄将公子藏在了死尸之下,只在棺材下部不显眼的地方透出一个出气孔,若是不在意,谁也察觉不出。   智武子走出来,整理了一下衣冠,让人将抬棺用的粗大竹子劈开,哗啦啦掉下许多兵器来。众武士也都脱去丧服,尽着黑衣。他们从劈开的竹筒中拿起各自的武器,等待智武子的号令。智武子望了望他们,坚定道:   “前面就是阳泉关,破了阳泉,渡过滹沱河,就到中山国了。将士们,你们追随父王出生入死,个个都是勇士。为了复国,你们都尽到了最后的忠诚。智武子谢谢你们了。”   智武子说到这里,向大家作揖道:   “死生都在阳泉关。”   说到这里,悲慨而歌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驾驾驾……”阳虎率领着五百精骑向阳泉关飞奔而来,五百匹战马,二千只马蹄,踢踏踢踏,将个阳泉关震得地动山摇。   阳虎将军赶到阳泉关,见城中士兵死伤无数,也不叫唤守将张鹏,带领五百精骑径自出了北门朝滹沱河方向追去。   阳泉关守将张鹏慌忙召集残兵,跟着阳虎屁股后面赶去,希望将功补过。   前方,一片树林。智武子带领众人进入林中。   智武子道:   “看来,无论如何,都是甩不掉尾巴了。今天,就在这里决斗吧!”   范子西忙劝道:   “殿下可速速赶往滹沱河,我带着这百名勇士还可以抵挡一阵子。”   说到这里,范子西仰天叹道:   “殿下,臣不能再陪你了。殿下,快走吧!”   智武子强要留下,却被众勇士向北方拖去。   “殿下,豫让身残苦行,一百勇士已经牺牲了,就是为了您能够逃脱赵襄子的魔爪,报仇复国。您此刻若留下了,难道还想让身边这些勇士的鲜血白流吗?”   范子西说出这番话,智武子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跪在勇士们面前,拜了三拜,起身向滹沱河走去。   “驾,驾,驾……”阳虎带着五百精骑兵向树林赶来,踢踏踢踏,震耳欲聋令人心惊胆战的马蹄声吓跑了树林周围的春鸟和走兔。   “停!”马儿接近树林十来米远近,阳虎在马上抬起右臂,喝声停下,久经沙场的这员猛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树林里没有一只飞鸟的踪影,肃静,可怕的肃静。杀气,咄咄杀气,像是沸腾的开水,以一种不可遏制的满溢辐射出来。   阳虎没有多想,他知道,如果再不穿过这片树林,怕是再也见不到智武子的身影了。于是,当机立断道:   “众将士听令——下马,穿过这片树林,小心林中埋伏。”   阳虎从马上跳下来,身先士卒,披荆斩棘,进入了树林。将士们见主将第一个走进了树林,也拼死跟着走了进去。   树林里依然静悄悄的,却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感觉。赵兵进入林中二十米的距离时,一群黑衣人发疯一样的扑杀而来,硬是将赵兵逼出林外,又都消失在林中。   阳虎欲战不得欲退不能,阳泉关守将张鹏领着千余名士兵赶来。   “将军,阳泉关都尉张鹏守城不力,望将军惩罚。”张鹏领兵来到,二话不说,首先认错。   “罢了。”阳虎将军新败,有些懊恼,朝他挥了挥手。   张鹏继续道:   “末将带兵增援来迟,愿意为将军打头阵。”   阳虎呵呵一笑,默许了他。   张鹏吩咐属下一千余名兵将道:   “兄弟们,建功的机会到了,大家可戮力向前,铲除林中的智伯死党。兄弟们,进树林。”   张鹏只是吆喝着,却不带头进林子。他踢打着身边的士兵进树林,可这群士兵就是不给他争气,瞻前顾后,首鼠两端,步履维艰,如同裹脚的老太婆。张鹏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这群士兵训斥道: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平日里赵王算是白养活你们这帮混蛋了。”   阳虎在旁边冷笑道:   “张将军,我看,还是你先带个头吧!”   张鹏听罢,只好提着宝剑,一步一提防朝林中走去,不时回头吆喝部下,道:   “快快快,大家跟上。”   张鹏进了林子,没有遇到丝毫抵抗。   阳虎不由纳闷道:   “奇怪了,怎么张鹏进去就没有动静了?”   谁知道张鹏溜达一圈又从林中出来了,笑呵呵跟阳虎道:   “将军,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奇怪了?本将军刚才进去还是遭到这群死党的顽强抵抗的?”阳虎不解道。   “将军,原来,您已经进去过了。末将还想为将军打头阵呢?可能是这群死党见我带的人多,害怕了,不敢出来了……哈哈……”张鹏得意道。   阳虎先前吃了一棒,正在恼头,听他这么说,呵斥道:   “没用的东西,既然没人抵抗,为什么不朝滹沱河方向追去?怕是他们已经逃得远了。”   张鹏见他呵斥,闷头不再言语。阳虎束了束战袍,下令道:   “众将士听令,跟我再入树林。”   赵兵进入树林百米处,一群黑衣人从树而降,又一次疯狂搏杀,再一次将赵兵赶了出来。   南面传来千军万马声,高共随赵襄子亲率一万甲士赶来。阳虎并张鹏及下属兵士欲要参拜,只见赵襄子扬起马鞭,问道:   “为什么不前进追击?”   “主公,臣已领兵两次入林,都被这群死士杀赶了出来。”阳虎答道。   赵襄子随即喝道:   “就是砍尽了树林,也要把这群死徒一网打尽。众将士得令,人拦杀人,树挡砍树。进则重赏,退则杀无赦。”   一万余名赵兵密密麻麻向林中挺进,像一群黑压压的蚂蚁。就在这支队伍将要穿越林子时,又一轮猛烈的偷袭开始了,目标是赵襄子。卫士们一个个倒下,一个个又补上来;黑衣人也是一个个地倒下,一个个又补上来。   这是怎样的一种进攻啊!以少得可怜的一群人去对抗一支万余人的军团。   黑衣人见卫士们越聚愈多,全然似铁桶一般牢不可破,于是身影相叠,踏着战友的肩膀或是敌人的肩膀或是周围的树木,腾空而起,向一个中心刺来,这个中心就是赵襄子。   这群人不再顾忌自己的生死,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挡这支军队渡过这片树林,而阻挡的关键就是向赵襄子进攻,不停地进攻。   黑衣人一个个倒下了,赵襄子却毫发未损。   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倒下了,连个活口都没有留下。赵兵查遍尸首,依旧没有智武子。赵襄子愤怒了,感觉自己又一次遭到了欺骗,他猛地抽打着坐骑,带领众人穿过树林。   滹沱河水自西向东流着,翻滚着浪涛,冲刷着河流两岸,像是无视周围的一切。   身后的马蹄声急急密密地传来,智武子的心脏像是遭到了锤击,剧烈地跳动着。   “苍天,为何要给我这样的结局?让我在惶惶逃跑中最后一个死去。为什么当初我就没有选择同猛士们一起面对敌人,挥动兵戈,壮烈死去?苍天,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嘲笑我是一个只会逃跑的懦夫?”   顶着苍天,面对江河,智武子仗剑转身,正欲只身杀向千军万马。   “直面千军而死,也算是没有辱没自己,没有辱没智伯家族。” 正文 桃之夭夭   “公子,快上船!”就在这时,有人撑船划过岸边稀稀拉拉的芦苇,停在智武子面前。智武子见此人长须飘然,身着粗麻衣,戴一顶斗笠,向自己伸出了援助之手,顾不上许多,径直跳上船,长者随即双手摇桨向北岸划去。   赵襄子赶至河边,急忙令人放箭。船儿已经远去,一支支箭簇落在了一道被船槽划过而留下的水痕中。   赵襄子勒马叹息道:   “终于还是让他给跑了。”   船儿划至北岸,长者将缆绳拴在一棵柳树上,跟智武子道:   “公子,可宽心了,滹沱河北岸就是中山国了。”   智武子不知如何感激是好,解下佩剑道: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千金之剑,望恩人收下。”   长者笑道:   “得智武子,赏万金,封千户侯。中山皓子还在乎公子的千金之剑吗?只可惜不能到对岸打渔了。”   “啊!”智武子一惊,问道,“前辈是如何晓得我是智武子?”   中山皓子理了理自己长长的胡须,道:   “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这事谁人不知?可怜智伯死后,赵襄子漆其头以为饮器,又恐智伯后人复国报仇,意欲将智伯后人及死党一网打尽,斩草除根。看赵襄子气势汹汹,带着这么多的卫士来追赶公子,公子若不是智武子,又能是谁呢?”   “我与赵襄子不共戴天,此生,非他死即是我活?”智武子想起父王之死,又见众多死士一路护卫自己,全部死在了赵襄子的刀剑之下,仇恨填胸,发下毒誓。   中山皓子将智武子让进一间渔屋,说道:   “公子可知我为何舍命救护公子?”   智武子摇了摇头,中山皓子继续道:   “十年前,赵简子薨,要活人陪葬。赵襄子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于全国搜寻金童玉女,根据一些术士的学说,选中了我的一儿一女。唉,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居然要拿活生生的生命来殉葬?”   长者说到这里,悲愤不已,用胳膊肘导了导身边的桩子,悲痛道:   “智伯君反对人殉,坚持要救下这对兄妹,怎奈,只救得了女儿,儿子还是被杀害了。”   中山皓子老泪纵横,回忆起十年前儿子遭害,心如刀绞。   “我从此恨死了赵襄子,可是,一个草民,又能够做些什么呢?唉,普通老百姓的性命就像这大地上的草儿一样柔弱,即使怀有仇恨,又能如何?为了感激智伯君救下我的女儿采儿,我暗自发誓,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也要报答智伯君及其后人。”   智武子听到这里,不由叹道:   “原来如此!前辈节哀。”   正当两位交谈时,草舍门口来了一位十六七的少女,跟老者叫了一声:   “父亲,吃饭了。”   智武子抬头望去,见那少女长发盈肩,头顶一束白色的绸绳,上身是蓝衫绿裙,下身是银白色绸缎裤子,明眸皓齿,真的是一个小家碧玉。那少女见智武子失神看着自己,面起红晕,不由低下了头。长者见状,跟智武子道:   “这就是小女中山采儿。”   父女二人领智武子穿过几丛绿柳,来到一个庭院前。这庭院虽然不算气魄,倒是非常雅致。庭院门两侧各有一棵桃树,桃花含苞待放,衬着夕阳下的小院,犹能给人以淡泊宁静。   “公子,请进吧!”中山皓子邀请道。   智武子进了小院,中山皓子跟着,采儿最后一个进了院子。走了十来步,采儿主动上前打开雕花的镂空木门,把智武子和父亲让了进去。三人趋腿坐于案几前,中山皓子主位,智武子客位,采儿陪着。   桌上的菜很是丰盛,显然是为款待客人而备的,鸡,滹沱鱼,其他诸如荠菜、菰菜、竹笋、蘑菇等一应俱有。   智武子用完饭,有些疲惫。中山皓子见状,关怀道:   “公子,一路劳顿,还是早点休息吧!”   次日晨,智武子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眼睛。   朝阳正穿过窗前的腊梅照进屋子里来,春鸟啁啾。智武子精神一振,披衣束带,打开木门。   院里无人,却听鼓瑟之声从西传来,乐而不淫,欢而不随,清韵飘逸又有几分缠绵悱恻。   智武子巡声走去,见采儿姑娘正在桃林间鼓瑟,他不由和而歌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虚有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公子也晓得《桃之夭夭》吗?”   清晨的露珠打在业已绽放的桃花上,晶莹剔透,采儿姑娘立在桃林中,如一朵桃花。   智武子看得出神,见采儿问话,忧郁的眼神中闪现着一丝喜悦。   “《桃之夭夭》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说到这里,却又生出许多慨叹。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多美的曲子!多美的诗句!智武子在内心深处,其实是多么的想停下脚步,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   “公子觉得自己的心真的能够停下来吗?停在滹沱河边,停在这个小渔村,停在这个小院子里吗?”采儿看着智武子,继续道,“有些人的一生注定要轰轰烈烈度过,这不是他自己能够改变得了的,即使他希望获得安宁,他所生存的世界也不会让他安宁。”   “是的,我能够放得下自己,可是,能够放得下父王之死吗?能够放得下豫让叔叔,子西大夫和二百名死士复仇复国的寄托吗?赵襄子又能放得下我吗?”   智武子轻快的心情没有了,代之以许多愁郁。采儿欲要安慰他几句,却见父亲惶惶奔来,喊道:   “公子,采儿,快走,有追兵。”   中山皓子身后,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向二人飞奔而来,为首一员绿袍将手持戈矛,所过之处,鸡飞狗跳,鸭鹅扑水,民不聊生。   绿袍将搭弓一箭向中山皓子射去,中山皓子中箭倒地,口吐鲜血不止,依然喏微微道:   “公子,采儿,快走……”   “父亲……”采儿不顾一切扑上去,嚎咷痛哭。   智武子愤怒了,他飞身而起,挥拳向绿袍将打来。绿袍将避之不及,被打落马下。智武子抽掉绿袍将佩剑,直向绿袍将心窝刺来。绿袍将翻身避开,以手中的戈矛遮挡着智武子的进攻。士兵们冲了上来,智武子愤怒地吼了一声:   “我已经无法选择我自己了。”   说完,像一头疯狂的狮子向士兵扑去,他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绿袍将见智武子威猛,喝令道:   “并戈矛而击之。”   士兵们戈矛合作一处,像一簇簇的飞箭朝智武子涌来。智武子飞身跃起,立于数不清的戈矛之上。兵士们尽力擎起戈矛,却伤他不着丝毫。   绿袍将见状,拈弓射箭,一道寒光朝智武子飞来。智武子见寒光袭来,张开“铁嘴铜牙”,将那箭簇紧紧含在口中。绿袍将大惊,又欲开弓射箭。   智武子忽然间身子翻飞,如燕子回旋,画了一圈弧线,众兵士皆断喉而死。   绿袍将惊恐,忙挟持采儿,威胁道:   “智武子,放下你的兵器,束手就擒,否则,我就要了她的命。”   智武子冷冷看着他,但,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采儿舍命呼叫道:   “公子,不要管我,杀了他,为父亲报仇。”   “这丫头倒是嘴硬。”绿袍将狠狠勒住采儿。   智武子双目盯着绿袍将,冷冷道:   “你们不是赵襄子的人,为何来捉拿我,滥杀无辜?”   绿袍将笑道:   “我们的确不是赵襄子的人,不瞒你说,是中山君派我们来杀你的。”   “智伯一族与中山国向来无仇无怨,倒是赵襄子,对中山国多年用兵,中山君为何要帮助赵襄子来追杀我?”智武子愤怒问道。   “为什么,你还不知道,赵襄子为了捕杀你,已经将新城让给中山君了。”   绿袍将说到这里,仰天大笑,笑声未落,便已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他忽略了采儿手中握着一枝箭,一枝从她父亲身上拔出的箭。   智武子走上来,跪倒在中山皓子前,悲恸道:   “老人家,是我连累了您!”   “公子,中山君捕杀你不成,还会调集大军前来的……公子还是快快离开中山国吧!”悲痛的采儿却保持了理智和镇静。   智武子解下身上玉佩,送给采儿道:   “采儿,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采儿没有接受他的玉佩,好像也没有听到他的话语。   智武子继续道:   “采儿,如果你还有别的亲人,就去投奔他们吧!我的身边时刻危机四伏,随时都有生命的威胁。”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将玉佩送给采儿,感激道:   “此玉佩乃家族遗物,温润通灵,是玉中的上上品……中山前辈对智武子有救命之恩,又为我横遭祸害,智武子无以为报,希望姑娘接受这块宝玉,出嫁时也可以典当些嫁妆。”   采儿看着智武子,许久,才道:   “我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采儿希望助公子逃离中山国。”   说到这里,采儿问道:   “公子打算如何前往燕地?”   “沿途北上。”智武子没有多想,脱口而出。   “公子杀了中山君兵卒,中山君如何能够放过您?即使公子武功再好,又如何能够对付得了一个国家?”采儿道。   “采儿,依你的意思,智武子该如何前往燕国?”智武子问道。   采儿朝东望了望,指着滹沱河,道:   “滹沱河东是子牙河,子牙河东乃渤海……公子若想顺利到达燕国,只能走海路了。”   智武子困惑道:   “走海路的确是一条安全的道路,可海路漂泊,亦要月余,况海水咸涩,中途不是被困死,还不是被渴死?”   采儿安慰道:   “这个,公子就不必担心了。家父有一友人居于海上,几年不着陆,亦有办法过活,到了渤海边,我们可以求助于他。”   二人安葬了中山皓子,俱葛衣粗服,假扮作渔者,驾一叶木舟,沿着滹沱河顺流而东,又过子牙河,来到渤海之滨。但见涛似连山,浪打礁石,轰轰隆隆,如天惊雷。   采儿将双手放在嘴边,朝东大喊三声: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正文 菊花岛主1   奇迹发生了,不远处,有一人驾一叶舟,自大海中撑槁而来,翻波越浪,如履平地。渐近岸边,智武子见来者鹤发童颜,葛衣长袍,如同仙人。   来者将舟靠了岸,系了缆绳,奔上岸来。   采儿见状,一头扑倒在来者怀里,痛哭不已。   来者扶起采儿,关怀道:   “采儿,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爹爹呢?中山皓子还好吧?”   采儿流泪不止,将父亲的不幸遭遇说与老者听。老者听后,亦垂泪沾衣,以袖掩面,伤心道:   “采儿,二十年前,你父亲来滨海求方,与我一见如故,结为忘年。而后,他每年都来滨海,随我到菊花岛过上一些日子。帮我捕鱼驾舟,听我讲道谈经,情同父子,恩若师生,亲如手足。今年却久盼他不来,没想到他身遭横祸呀!”   “孤竹前辈,采儿来滨海,一者告知您家父不幸,二者是想求您帮我朋友个忙,送他去燕国。”采儿道。   采儿揩干了泪水,跟智武子介绍道:   “这位前辈是家父的忘年好友,复姓孤竹,孤竹夷姜是也。”   智武子躬身行礼,问候道:   “智武子拜见孤竹前辈。”   孤竹夷姜见智武子体貌伟丽,谦谦有礼,亦还礼,问道:   “公子是智伯君的后人吧?”   智武子听他这么一问,很是惊讶,点了点头。   孤竹夷姜继续道:   “老夫本不愿参与人间世事,但你们既然来了,孤竹夷姜还是推脱不过的。”   采儿听他这么说,催促道:   “前辈,那么,现在就出发吧!”   渤海公捋了捋长长的胡子,道:   “还有两件东西没有带呢,要赶回菊花岛。”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采儿问道。   “若是到燕国一天两天的水程,就不需要那两件东西了,只是这行程要月余,缺少那两样东西,是断然不行的。”   “哪两样东西吗?”采儿问道   渤海散人道:“净水丸和燧人锅。”   智武子听到这里,似有所知,道:   “智武子在宫中曾听人说起过这两件稀世之宝,原来在孤竹前辈这里。”   采儿听智武子这么说,走到他身边,问道:   “公子,你也知道净水丸和燧人锅,那,你说给采儿听听吧!”   智武子道:   “净水丸放在一定量的海水中,可以将咸水变成淡水;至于燧人锅吗,就是不需要柴火,自动生热。有了这两件物品,就可以安然生活在海上,不愁吃喝。”   那渤海公听智武子说的对,称赞道:   “公子真是博闻强志,见多识广呀!”   智武子谦逊道:   “前辈过誉了。”   采儿又催促道:   “前辈,看呢,太阳都快落山了,采儿倒想去菊花岛看看。”   孤竹夷姜看看西方的落日,又看看夕阳染红的大海,唤他们道:   “是的,天色不早了,公子,采儿,快上船吧!待涨潮了,就不好回去了。”   智武子扶采儿上了船,随之跟上。渤海散人见二人坐定,道:   “海上风浪大,二位坐稳了。”   约过半个时辰,忽然从前方飘来清幽淡雅的菊花香,醒人心神。   智武子振了振精神,问道:   “奇怪了,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如何有菊花香气扑面而来,况又是夏始春余时节?”   采儿听他这么问,笑道:   “公子,谁让你来到这菊花岛呢?菊花岛的菊花四季都是盛开着的。我说的对不对呀,孤竹前辈?”   渤海公笑道:   “是的,若闻不到菊花香,还叫它菊花岛做什么?”   一座岛屿矗立在茫茫大海之中,二人心头愈发振奋,知道快要到了。   孤竹夷姜放慢了摇橹的速度,缓缓靠岸。渤海散人尚未来得及系好缆绳,智武子同采儿已经飞奔上岸,流连于岛上各色的菊花间。   这菊花岛果然名不虚传,菊色之多,让人眼花缭乱,红、墨、黄、白、绿、橙、粉、棕、紫,不一而足。   两个人兴冲冲的朝岛心一处阁楼走去,走不过十步,就见几十株菊花横扫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不仅身手被缚,亦不辨南北了。   “孤竹前辈,这是怎么回事?快来救救我们!”采儿大吃一惊,朝岸边渤海公喊道。   渤海公不紧不慢地系好缆绳,扬声答道:   “你们被菊花阵困住了,不急,待会我过去带你们走出来。”   智武子看这阵势,思考片刻,移动身边的一株菊花,其他菊花登时回复到了原来的位置。他走到采儿面前,移开采儿身边的一株菊花,采儿也解围了。   采儿惊讶道:   “公子,你如何能够解开这菊花阵?”   智武子看看脚下的路和菊花的行列,肯定道:   “这是用菊花布置的九宫八卦阵。”   采儿反问道:   “九宫八卦阵?”   智武子继续道:   “是的,现在我们入的是黑土宫。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个中心的阁楼应该在白水宫。要到白水宫,依次还得经过碧木、绿木、黄土、白金、赤金、白土、紫火。”   采儿道:   “什么绿木黄土的,把我脑子都弄糊涂了。”   智武子没有说话,牵起采儿的手穿梭在菊花丛中。每过一阵,发现菊花换了一丛颜色,这使得智武子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九宫一定对应着九种颜色的菊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阵就更好走了。”智武子说道。   采儿糊里糊涂跟着他,约有一刻钟,便来到了中心的阁楼,陶醉在清一色的白菊中。   孤竹夷姜系好缆绳,一边加紧步伐向岛心赶来,一边道:   “这两个小家伙,一来岛上,好奇心就被激发了出来,不请我带路,一个劲的朝岛中钻去,我倒要看你们能够走几步路。”   渤海公朝着刚才采儿呼叫的方向走来,见菊花还是原样的立在那里,地上只留下一些碎碎的菊花瓣,于是惊道:   “奇怪了,这两个家伙居然能够破了老夫设置的九宫八卦阵?”   渤海公三步并作两步,朝阁楼处走来,到了白菊处,见两个年轻人正在谈笑风生。   “好家伙,你们居然破了老夫的九宫八卦阵?!”渤海公道。   采儿听渤海公如此说,看着智武子,笑道:   “公子,果如你所料,这菊花阵列正是九宫八卦阵。”   渤海公跟智武子问道:   “公子,你是如何晓得这九宫八卦阵的?”   智武子见渤海公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又见采儿舍身随着自己,就觉得没有必要将藏宝图一事隐瞒下去,于是从贴身处解下一张皮革,展了开来,道:   “这是家父遗留的藏宝图,依照九宫八卦,建造了一座藏宝室。只有识破此图,方能取出宝藏。”   老者道:   “公子可否将此图让老夫细细一观?”   智武子递了过去,渤海公看着这张皮革图,赞叹道:   “公子,这皮革上的九宫八卦图,要胜过我这菊花阵十倍呀!智伯君不愧是一代布阵行家。”   皮革图上,白水宫正中是一幅画像,画中却是一男一女,人身蛇尾,男子左手执矩,女子右手执规,二人下身环绕,上身相依,男子右手与女子左手互挽,二目相视,二人头顶正上方是太阳,尾部正下方是月亮。 正文 菊花岛主2   “公子,如果老夫猜得没错的话,这九宫八卦之中还藏有伏羲女娲图。”渤海公说道。   智武子听他这么说,细细打量了这幅画像,审视良久,道:   “这个画像,智武子倒是没有太在意,难道,这副画像也有什么玄机?”   “依照这图,九宫八卦的四面八方应该都能藏宝,然这中宫所藏,非一般金银珠宝啊!”渤海公道。   采儿被渤海散人说得玄玄乎乎,止不住好奇心,问道:   “前辈,那中宫所藏,到底是何宝物?”   渤海公沉思良久,捋了捋发白的胡须,忽然快意笑了,像是寻到了一件稀世珍宝,他继续道:   “世人多知伏羲画先天八卦图,很少有人知道伏羲女娲图。较之反映宇宙运行的规律,这伏羲女娲图要更加具体形微,浅言大义。”   采儿闪动着乌黑亮丽的大眼睛,问道:   “渤海公,您一口一个伏羲,一口一个女娲的,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呀?您认识他们吗?”   “哈哈哈,傻丫头,他们都是上古时代的人,相传是人类的始祖。这伏羲与女娲原是兄妹,又是夫妻。”渤海公道。   智武子对伏羲和女娲的传说没有心思,倒是对为渤海公道破机密的伏羲女娲图兴致百倍,继续问道:   “前辈,这小小的伏羲女娲图到底能藏有什么玄机呢?”   “从这副皮革图看不出多少玄秘,如果到了藏宝地,就能够找到深藏的玄机了。老夫年轻时曾听一位叫彭祖的长寿之人说,这伏羲女娲图实际上藏有三部经书——《开天经》、《辟地经》和《日月经》。参透三部经书,努力修炼,可以获得非同寻常的内功,征战则可以敌万人,苟全则可以有千年之寿。只是经书大道深沉,非一般人能够领悟,即使领悟,非有坚忍不拔之志,锲而不舍之心,亦难以修炼成功。”   听着渤海公谈论着这些,采儿双手捂着肚子,噘着樱桃小嘴,埋怨道:   “孤竹前辈呀!赶了一天的路,采儿的肚子都要饿坏了。”   “呵呵呵,采儿,这个不急。我在水池里放养了许多黄花鱼,只要端出老夫的燧人锅,一刻工夫不到,就能吃到色味鲜美的海上佳肴了。”渤海散人笑道。   “前辈呀!快点拿出您的那两件宝贝来,让我们好好吃上一顿美味吧!”采儿急不可耐道。   “好吧!你们两个人,谁去拎桶海水来?”渤海公问道。   “我去吧,前辈。”智武子拎着一只木桶,朝海边走去。   孤竹夷姜带着采儿,走进阁楼,从黑色的石匣中取出一颗鸡卵大小的丸子。采儿凑上前去,睁大眼睛,看个仔细,那丸子却是晶莹剔透,光洁照人,原本昏暗的屋子忽然间亮堂起来。   “前辈,这就是您说的那个净水丸吗?”采儿问道。   渤海散人点了点头,采儿望着屋子里如雪的光亮,越发好奇起来,跟孤竹夷姜请求道:   “前辈,采儿能不能摸摸那个净水丸呀?”   渤海公把净水丸递给采儿,采儿捧在手里,细细观赏,把玩不已。这净水丸握在手里,感觉凉凉的,滑滑的,异常舒爽。   “前辈,水拎来了。”智武子将一桶海水放在阁楼前,朝门里叫道。   采儿听到智武子声音,急忙拿着净水丸走出来,欲要放进桶中。孤竹夷姜跟着出来,叫道:   “采儿,且慢,你们先尝尝这新鲜海水的味道。”   智武子同采儿各尝了一口,都露出了苦相。   “这海水是什么味道呀?”渤海公笑问道。   “又咸又涩。”两个人一齐答道。   “采儿,现在,你可以把净水丸放进水中了。”渤海散人吩咐道。   采儿小心翼翼将净水丸放进桶中,过了一会儿,渤海公从桶中取回净水丸,一边走回屋子里,一边跟他们说道:   “现在,你们再尝尝这海水是啥滋味?”   智武子采儿俱饮了一口,却止不住一口一口地喝。渤海公将那净水丸放进黑色的石匣中,从屋子里走出来,看他们两个人狂饮不止,笑道:   “你们两个别喝了,喝饱了肚子,哪来的地方盛放黄花鱼了。”   智武子第一个抬起头来,道:   “真是清冽甘甜呀!”   他看着采儿像饮琼酿甘露一般,兴致不绝,就拉起了采儿,道:   “馋丫头,快起来吧!别喝了,待见到黄花鱼,还不是要撑破肚子吗?”   采儿还是第一次听见智武子这么称呼自己,她感到有点害羞,于是,抬起头,看了看智武子,脸上不禁生一层红晕。在她心里,智武子好像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像一位君王,这道鸿沟,她总是跨不过去,她一直都很郑重的称呼他为公子,总觉得自己跟他不是一个阶层的。她无时不在检验着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僭越了一个阶层的本分,但同时,她更有一种拘束和不快,这种拘束和不快就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袱,一直压在她的心头。今天,从智武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感觉到心头的那个沉重的包袱落地了,心头也轻松了许多。   采儿笑了,撒娇道:   “智武子,你刚才叫我什么?”   智武子笑了,笑的那么随和自然,那些牺牲、苟活、流亡、复仇等等字眼原本像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心头,就在采儿的笑意和反问中倏然不见了,他感到舒畅了许多,刮了刮采儿的鼻梁,道:   “采儿,你现在叫我什么?”   采儿会心地笑了,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菊花,淡雅而清致,害羞地迎着智武子投射过来的目光。   湖海散人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到,嘟嘟囔囔道:   “你们两个小鬼,喝水就能喝饱了吗?要是不吃黄花鱼,老夫可就一个人独吞了幺!”   采儿听他这么说,笑呵呵道:   “前辈,您一口一个黄花鱼,就是见不到您的那个燧人锅。”   孤竹夷姜看智武子正喜上眉梢,像吃了蜜一样甜,心里暗暗想道,这小子看来有点晕乎了,我得点醒他。   “小子,你年纪轻,有气力,到屋室里把那个燧人锅搬出来吧!”   智武子跟着孤竹夷姜进了屋子,来到一个偏室,孤竹夷姜打开一个白色的石柜,智武子看到一张锅放在柜子里。   “小子,你摸摸这个锅,是热还是凉啊?”渤海散人跟智武子说道。   智武子从石柜里将锅取出来,感觉凉凉的,他又细细看了看锅,一尺深浅,半米口径,内外赤黑。   “里面还有一个锅灶,也一并拿出来吧!”渤海散人吩咐道。   智武子将那个半尺见方的锅灶也拿了出来,也是凉凉的,不禁问道:   “前辈,这锅灶和锅都是凉凉的,如何能够煮得熟食物?”   “你再把锅放在锅灶上,试探试探,是凉?是热?”   智武子将燧人锅坐在锅灶上,没多久,就见锅灶与锅俱有热气,他才知道这燧人锅的神奇。   老人见锅底开始变得通红,拿出四片薄薄的石板,每两片夹住锅沿内外,用两只手将遂人锅从燧人灶上移开,放在一个普通的锅灶上,很快,燧人锅和燧人灶就冷却了下来。   当晚,三人饱餐一顿。次日,渤海散人便带上净水丸、燧人锅,驾着木舟,载着智武子和采儿,朝北驶去。 正文 新城之战   红红的落日照在几字形黄河的东面,将余晖洒在山地、丘陵与平原交错的大地上。在黄河东约二百里地,一座方字行的城池横亘在大地上,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然而,孤城并不冷清,它的周围是四面边声连角起,城下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军队。   这座孤城就是新城,一个月前,赵襄子作为换取智武子的筹码,将这座孤城拱手让给了中山国,今天,他要收回这座城池了。   赵襄子亲自领着三万甲士,又有阳虎这样的猛将相随,对这座新城看来他是志在必得。守城的主将是中山君的哥哥中山平子,他见赵襄子气势汹汹赶来,在城上喝道:   “毋恤,你带着这三万甲士来到城下,是何居心?”   赵襄子一身黄褐色战袍,坐在由四匹马拉着的战车上,车上左右各有一虎贲郎,车子周围则由五百名护卫簇拥着,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他看了看新城城楼上那个身着紫色战袍的将军,不容置喙道:   “毋恤此来是要收回新城的。”   中山平子仰天大笑,怒喝道:   “你既已答应将新城让与中山国,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如何能够出尔反尔?”   赵襄子紧按身上佩剑,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咄咄逼人道:   “原本与中山君约定以智武子人头换取新城,寡人大度,先自割了新城与中山国,可如今,连个智武子的影子都没见到。听说中山君派出的将士连个草包都不如,纷纷丧命在智武子剑下,如果寡人猜得没错的话,这个时候,智武子早已逃到燕国了。”   “那你想怎样?”此时新城中只有五千甲士,中山平子不由心虚,问道。   “哼哼,赵襄子劝你还是交出新城,带你的军队离开这里,不要惹动干戈,否则,顷刻之间,踏破新城,生灵涂炭,到时候悔之晚矣!”   “哼,中山君为你捉拿智武子,丧失了一百勇士,这个损失,又由谁来偿还?赵毋恤,你不要仗着自己兵多将广,欺负一座孤城。中山平子今天告诉你,只要中山平子在,新城就是中山国的土地。”   赵襄子见劝说无用,下令攻城。赵国士兵扛着云梯,纷纷向新城奔去。   “放箭!”中山平子大喝一声,城池上箭如雨下,赵国士卒尚未赶到城下,已有部分人丧命在箭下。   赵襄子见城上抵抗顽强,攻城受挫,急忙命令道:   “弓箭手掩护云梯队攻城。”   赵国的一排弓箭手列队朝城上放箭,与城上箭手对射起来,双方各有伤亡。云梯队士卒虽然竖起了云梯,有的已经登上了城墙,但还是被中山国戍卒顽强地砍杀下来。阳虎见士卒伤亡惨重,跟主公道:   “大王,臣见中山平子舍生忘死,坐镇新城,城内士卒亦同仇敌忾,我赵国士卒虽然英勇,但是伤亡惨重,暂时还是停止攻城吧!”   赵襄子见阳虎这么说,令鸣金收兵,撤退到新城三里之外,安营扎寨。   篝火开始在营外燃烧起来,士卒们抱着伤残或是疲惫的身躯围在一起,不敢去想明天的战斗,低着头一个劲地吃饭。阳虎陪同赵襄子巡营,顺便也安抚部分伤兵。   “阳虎将军,寡人带着三万甲士,原以为克新城乃是一顿酒饭工夫,没想到首战失利,如何是好?”赵襄子叹道。   “大王,看来,这新城强攻不得,否则,即使攻下,也得不偿失呀!”阳虎应道。   “这该如何是好?”赵襄子走进中军营帐,来回踱步,忧心忡忡道。   没过多久,营帐前士卒来报,道:   “大王,外面有一士卒要见大王,说有要事告知大王。”   “一个士卒……”赵襄子顿了顿,继而道,“让他进来吧!”   来人进了中军大帐,跪倒在地下,行礼道:   “莫离叩见大王。”   这个名字,赵襄子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因为,莫离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士卒。   “莫离,抬起头来。”赵襄子吩咐道。   莫离抬起头来,赵襄子见他有四十余岁,中等身材,双目炯炯有神,一张方脸犹能给人以沉稳镇定的感觉。赵襄子细细审量了莫离,道:   “起来吧!不知你有何要事面见本王?”   “谢大王,”莫离起身,立在大帐中,像一棵松树,道,“大王,莫离觉得此事事关重大,需绝对保密,才不顾身份卑微,求见大王。”   阳虎将军看了看莫离,道:   “莫离,你说的机密,是不是只能入大王之耳呢?那么,阳虎要不要也退下?”   莫离向阳虎行礼,道:   “阳虎将军乃大王左膀右臂,原是参与军事机密的,如何能够回避?”   “哎呀,你啰嗦什么,烦不烦,有什么要事要禀报,快点说出来。”赵襄子有点不耐烦了,摒退了中军帐中卫士,跟莫离道。   “大王,”莫离再次稽首,道,“在您还没有将新城割让给中山国之时,莫离曾经在新城驻守,对城内外的地形烂熟于心。新城之北,有一壕沟,隐蔽在胡杨中,大王可在白天集中兵力佯攻城南,而于夜晚命令士卒于北门处挖掘地道,进入城中,到时候,里应外合,新城可破也。”   那赵襄子听他这么说,忽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对莫离道:   “好好好,莫离,寡人就将掘地道的任务交给你了,如能成功,你的功劳是不会埋没的。”   莫离跪下道:   “谢大王。”   阳虎对他挥一挥手,道:   “下去吧!”   莫离出了王庭,阳虎道:   “大王,这么重要的任务,您如何能够放心让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卒去做?况且,这个莫离,会不会是奸细?个中不会有诈吧?”   “呵呵呵,”赵襄子笑道,“阳虎将军过虑了,我看这莫离倒是有些筋节,至于使诈,我想是不会的,他只不过是希望能够立功受赏,博取一个功名罢了。”   “冲啊,杀啊!”第二天,赵国的士卒又扛着云梯继续攻打新城,主攻方向集中在南门,仗打得异常猛烈。   中山平子见南门守城士卒吃紧,忙向北门调集一部分兵力支援,却看见赵国士卒攻打一阵子就撤回去了,可是,没有多会工夫,又开始攻打起来,弄得城里士兵人心惶惶,东奔西走,才放松的神经又紧张了起来,一天到晚,疲惫难当。   夜色降临,中山平子只令一部分人守卫城楼,大部分将士则和衣而卧。让他安心的是,赵襄子夜晚并没有发兵攻城,提心吊胆的日子只是在白天,而且,只是集中在南门。一连三天,赵国士卒就这样隔一阵轮流攻打一翻,然后很快换人,好像双方都没有什么伤亡。   第三天夜晚,疲惫的守城将士以为又可以赢来一个平静的夜晚睡觉了,刚刚歪倒,城中就有一队士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杀掉城门守卒,打开城门。恰在这时,城外的赵国军队也突然间冒了出来,疯狂朝城中杀来。待守城的将士回过神来,城池已被占领了大半。   “将军,快走吧!赵国士卒攻进来了。”中山平子的偏将劝他离开,中山平子却拔出了宝剑,在乱军中斩杀几名赵卒,道:   “新城丢弃,无颜见中山君。”   说完,冲向蜂拥而至的赵国兵卒间,奋力冲杀,身中戈矛无数,倒在地上。   “报,不好了,赵襄子已经率领军队攻克新城,中山平子力战身亡,以身殉国。”   中山君听到噩耗,惊慌着从宝座上站起来,又是诧异,又是伤怀。他拔出宝剑,斩断面前案几,露出猩红的眼睛,道:   “寡人与赵襄子不共日月,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中山君一面悼亡中山平子,一面调兵遣将,准备夺回新城。   手下大臣皆劝说不可。   “大王,而今,赵襄子兵芒正锋,不可与之争。为防赵襄子东进威胁国都灵寿,可在滹沱河东岸加强防御。”   中山君听后,大怒道:   “赵毋恤杀我哥哥,夺我新城,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寡人要亲自带兵,夺回新城,与赵毋恤决一死战。”   中山君调集举国兵力,战车五百乘,士卒五万,越过滹沱河,朝新城杀奔而来。 正文 燕国公主1   “呵呵,到了,快到岸了。”采儿兴高采烈,看到一望无际的绿意和平原上零星点缀的山陵,海上漂泊带来的困倦顿时消失了,仿佛从一个很闷的蒸笼中走出来,呼吸到了山原上的空气。   “呵呵,终于到了。”智武子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孤竹夷姜将船靠了岸,把铁锚牢牢地拴在岸边突出的礁石上,将燧人锅整装好,随两个年轻人上了岸。   早晨的阳光照在海上,随着波浪的起伏,快活地抖动着。三个人沿着海岸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渔村,跟当地人买些吃的。填饱肚子后,渤海散人便向他们告辞,准备即刻返回菊花岛。   智武子挽留道:   “前辈,您终日在海上漂泊,即便菊花岛清幽宜人,人间仙境,一个人也未免孤独。好不容易来到这燕国国都蓟城,不游逛一番,捎点物产回去,岂不是罔虚此行?况且,蓟城离此也就百里地,智武子也有个故人在燕国为官,总是好照应的。”   “智武子,你在燕国还有做官的好朋友呀?太好了,吃饭住宿就不用自己掏钱了。”采儿咯咯地笑着,一双眸子像水一样清澈明亮,趁着腮上的两个小酒窝,可爱极了。   “是的,此人原是父王派驻燕国的使者,名唤祁溪,现在燕国担任司徒一职,管理京城以及四郊的田地、赋税事务。”智武子道。   孤竹夷姜听智武子这么说,也就留了下来。三个人到了渔村不远处的一家小镇上,购置三匹骏马,改换行装。智武子和采儿俱是白衣白衫,孤竹夷姜则是葛衣青衫,开始向蓟城飞奔而去。   赶有三十里路,忽见前面有一座高山横亘在面前,且依稀可以听见哗哗的流水声。由于山路狭窄难行,三个人俱都下马,牵着缰绳,小心翼翼踩着石径朝西行进。   夏季已经到来,暑热难禁,所好一路俱是绿荫,又听得几声黄鹂鸣叫,驱赶了旅途劳顿。   三人才翻过一座山脉,却听见一群女子欢笑声,智武子定睛一看,有十几个身着蓝衣的少女正随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骑马狩猎。   “呵呵呵,看你这只野兔朝哪里逃?”红衣女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跨在白色的小马驹上,拉弓瞄准了一只惊慌而逃的灰兔,其余的女孩子也跟着她朝那只灰兔追去。灰兔不顾东西,向一处山沟奔去,一道寒光飞来,兔子倒下了,挣扎几下,不再动弹。   “青儿,你过去,把猎物捡回来。”红衣女子吩咐身边的一个女孩子道。   那唤作青儿的女孩子还没有赶到兔子身边,便听一声吼叫,如晴天霹雳,原来是一只斑斓猛虎。青衣女子见到饿虎,惊吓着退回来。偏那个红衣女子毫无畏惧,见猛虎咆哮而来,搭箭朝那大虫射去。   大虫皮厚,箭簇力微,伤它不得,反而激怒了它,双眼直盯着红衣女子,恶狠狠地扑过来。红衣女子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慌忙掉转马头逃命,其他女子也慌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猛虎离红衣女子咫尺距离时,忽然腾空而起,红衣女子惊慌回头,却见一道寒光穿过老虎颈脖,老虎扑腾翻几个滚,口吐鲜血,死在地上。   那红衣女子刚回过神来,十几个蓝衣女子追过来,嘘寒问暖道:   “公主,你没事吧!”   “是谁救了我一命?”红衣女子问道。   众女子望着智武子他们,于是跟红衣女子道:   “公主,你看。”   那红衣女子也明白了大半,急忙骑马向三人奔去。   采儿见红衣女子过来,跟智武子道:   “公子,你看,人家过来跟你道谢了,我们还是停下来吧!”   智武子没有搭理采儿,继续赶路。   “三位,请留步。”红衣女子追了上来,道,“不知哪位救了小女子一命?”   红衣女子虽这样问,还是将目光打量到智武子身上,因为,她觉得十有八九是眼前这位玉树临风丰姿英俊的公子放箭射死了那只老虎。   采儿在一旁看了看红衣女子,见她雍容华贵,肤若凝脂,两只眼睛俊美传神,料得必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她见智武子不说话,跟那红衣女子道:   “姑娘,正是这位白衣公子救的你。”   那女子听采儿如是说,向智武子施礼道:   “谢谢公子救命之恩。请恩人留下姓名,到了蓟城,灵儿当重谢。”   智武子不愿透露身份,只是推托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更何况哪有见死不救之理?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还有要事,告辞了。”说完,用力夹了夹马肚子,径直而去。   采儿,孤竹夷姜见智武子远去,也打马跟上去,只留下红衣女子一个人傻愣愣呆在一旁。众蓝衣女子围上来,问道:   “公主,怎么了?”   红衣女子望着智武子远去的背影,摇头慨叹道:   “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人,救人性命,却连名字都不留下?走,我们回去吧!”   三人赶到蓟城,来到一座府邸,见横楣刻有“祁府”二个大字,智武子道:   “就是这里。”   他们将马儿拴在门口两棵粗大榆树前,智武子走上前敲门。里面走出一位中等身材的汉子,看那打扮,知道是管家。   “在下想拜访一下祁大夫。”智武子跟来人道。   “公子,您是?”门人问道。   智武子没有回答,将所带佩剑交给门人,道:   “劳你将这把剑交给祁大夫。”   门人见眼前公子举止不俗,气度高华,没敢多问,双手接过佩剑,便去见主人。   一杯茶功夫,一中年人宽衣紫服,头戴一精致轻纱帽,状如覆杯上耸,见到智武子,赶忙迎进府中。进了内室,主人双手交合,行跪拜礼,道:   “臣已得知智伯君罹难,今天得见殿下,实在是天佑智伯一族。”   智武子扶起祁溪,道:   “祁大夫不必拘礼,这次流亡到燕国,希望借助燕孝公姬奭的力量,替父王报仇雪恨,匡复家国。”   “今天天色已晚,殿下先在陋室安歇。明日一早,臣便领殿下见燕王。”祁溪道。   朝阳洒照在蓟城,皇城内外氤氲缭绕,香烟不绝。燕国大殿上,燕王姬奭凤冠霞帔,身披一件玄黄色长袍,端坐正殿之上,面如冠玉,目似明珠,右手不时捋捋一髯长须。   “大王,智伯君之子智武子求见大王。”祁溪走出队列,启奏道。   “哦,让他进来吧!”燕王姬奭道。   智武子走上殿来,向燕王行跪拜礼,道:   “智武子参拜燕王。”   那燕王见智武子体段峥嵘,耸壑昂霄,走下座位,亲自来到智武子身边,关怀道:   “武子呀!你可知,当初赵襄子联合韩魏谋攻智伯君,寡人曾亲帅精兵五万,却不料赵襄子防守甚密,无法救你父王脱难,寡人实在是愧疚呀!”   姬奭说完,作悲痛状。   “燕王心意,智武子如何不能体会?此番逃亡到燕国,希望燕王能够帮助侄儿,剿灭赵襄子,报仇雪恨。”智武子道。   “这个自然使得,智伯君不在,寡人如何能够置你于不顾?只是当下燕国收成不好,缺少钱粮,”   说到这里,不无惋惜地对智武子道,   “侄儿,你也该知道,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智武子听他这么说,没有言语,呆呆立在殿堂上半响。燕王见状,又道:   “侄儿,你尽可放心,这个仇,寡人一定会助你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