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发鸠求雨   公元1111年,大宋朝宋徽宗赵佶改年号为政和,取政通人和之意,是年为政和元年。   这年自清明之后,直到立秋,全国二十三路将近半数都大旱无雨,民不聊生,徽宗皇帝寝食难安。这天夜里,徽宗偶得一梦:梦见夕阳西下,一个妇人牵着一个牧童从落日余晖中向自己走来,两人遇见自己竟不下拜。徽宗正要上前盘问,转眼间只见妇人并小童化为一道长虹飞去。就见身后乌云滚滚,遮蔽落日,大雨倾盆而下。正惊骇间,城楼外鼓打五更,方知为南柯一梦。   宋徽宗身边的王郡君朦胧间也醒了过来。这王郡君乃是前宰相王珪最小的女儿,原名王湄儿。自打懂事起其父兄早已把宫中行事之道与她说了,盼她能入宫承欢,结上皇亲。因此也练就得眼似针尖,心如镜明,说话做事脑子都要转八圈。进宫半年已被封为郡君,深受帝宠,夜夜承欢。徽宗告诉王氏夜间之梦,王氏只说惊奇不解,不过或许百官之中有会解梦之人,让皇帝早朝一问群臣。徽宗点头称善,王氏起身服侍皇帝更衣上朝不表。   徽宗皇帝上朝,将夜间之梦问于百官。国舅爷翰林学士王仲岏出班奏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大吉之兆。这个王仲岏正是昨晚进御的王郡君的大哥,王珪的长子。原来徽宗原配皇后体弱多病,王仲岏一直想找机会把妹妹捧上贵妃的位置,有朝一日皇后福薄仙逝,也好让妹妹母仪天下。今早早得妹妹传出皇帝做梦的音信,心说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臣以为,这是祥瑞之兆。天下多地久旱不雨,吾皇得此征兆,正是上天降雨的祥兆。须得这梦中所授之人求雨,天下定能普降甘霖。”   徽宗惊奇,“爱卿且细细说来。”   “梦见妇人,说明这人处深宫之中,梦见小童,说明此人年纪不大,且不知吾皇昨晚是哪位娘娘承受天恩?定有天降神机。”   徽宗笑道“昨晚正是爱卿小妹王郡君进御,朕记得王郡君名字叫‘湄儿’,那湄字正是主水,莫非真有天意?”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王仲岏自卖自夸,谁不知道这些日子她妹妹得宠。深宫年轻得宠之人,可不就是她妹妹王郡君?   就当王仲岏暗自得意之时,朝班最前头太师蔡京出班拱手,“吾皇,臣有话说。”皇帝点头应允,蔡京道“这解梦嘛,臣年轻之时也曾学过。解梦务必心无杂念,切不可过于感情用事。这妇人,小童,气贯长虹。妇人嘛,自然是深宫中人,可是这小童,臣以为不是年纪小,而是姓童,后面气贯长虹,该是说此人名字中带个贯字,臣记得原来都江南金石局的内侍省景福殿使名叫童贯。童殿师即为内侍,净过身,若去求雨,比我们这些俗人自然要干净许多。这梦中指兆之人,该在此人身上。”再回转身看看群臣:诸位以为我这解梦与王学士相比如何?百官中多与蔡京勾结,一时都不做声。蔡京继续说“那人从落日余晖中来,便主是要向西求雨。”   徽宗点头“童贯,哎呀,长胡子的童道夫啊,可不是他!朕派他在外领兵多年,去年征西夏时在西北监军,现在?……”“现在襄州任观察使,皇上。”一旁的大太监北司都知梁师成提醒徽宗(其时太监有两个机构,一为内侍省一为入内内侍省。内侍省为“前省”,称“南班”;入内内侍省(入内省)为“后省”,称是“北司”。北司权利大于南班)。徽宗嗯了一声说道“这襄州与京城相隔甚远,只怕是现如今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及……”“皇上,太祖有训,我大宋国运本在西方。如今大旱不雨,内忧外患国基动摇之际,臣愿以身家担保保举童贯童大人为特使钦差,使八百里加急文书召童大人领宗庙旌旗往西行一趟,必能求得甘霖。”   百官之中闻得此言,也都纷纷附议。只有王仲岏朗声质问“太师,若是此番童殿师求不得甘霖则如何?”蔡京回头“王大人!国舅爷!难道你质疑皇上的天授奇梦?”王仲岏俯身便拜“臣不敢。”徽宗摆摆手“罢了罢了,太师与国舅所言皆有道理。朕体恤天下百姓,一日不得雨,便一日不能安寝。太师举荐道夫确实可担此任。道夫多年督军在外,也着实辛苦。朕就命他与国舅两人同为钦差,西行求雨。国舅先持宗庙旌旗往襄州去,限一月之内求得甘霖。求得,赏;求不得,罚。”文武百官口称万岁,絮言退朝不提。   单说国舅王仲岏接着皇旨旌旗,惴惴不安,本来一桩美事被搅黄了。可是皇命不可违,只能吩咐家人赶紧收拾东西就准备动身。正在屋子里独自烦闷间,却被女儿王芳跳进来问到“爹爹,你要出门?”王仲岏子嗣稀少,唯一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也是格外宠爱,从小到大请了多少名师指点,四书五经、医卜星相倒也无所不通。到如今一十七岁,且别看这王芳虽然年少,却自小聪明无双,较之她姑母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王仲岏便也将朝中之事说与她听。   “求雨?好玩好玩,我也要随爹爹同去”   “哎呀,我的宝贝女儿。这又不是游山玩水,你那个皇上姑父说了,求不到,可是要罚的啊。”   “爹爹莫要担心,历朝历代,久旱不雨只有君王的错,肯定定不了臣子的罪。皇姑父也只是做做样子。此番去若得雨,咱们肯定有赏。若还不下雨,皇姑父也不至于迁怒到咱们自家亲戚身上。不是还有那个长胡子的童殿师一起嘛。”   看到王仲岏有些迟疑,王芳接着说“前日教易数的柴先生说了,说女儿最近出门有喜,会遇贵人。”   “柴先生真这么说?”   “我还骗您不成。不过他说他要赶在七月二十二之前回一趟华山,所以前日交代这句话便已走了。”   “七月二十二是他祖师陈抟老祖的忌日,他要走我倒知道。只不过他如何得知你要出门?贵人?难道是天意?”王仲岏看着十七岁的女儿自言自语。因为这个教易数的柴先生可不是一般人,柴姓本是后周皇姓,当初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世外高人陈抟老人为劝太祖不要把后周的皇子皇孙赶尽杀绝,便和太祖下棋打赌,结果太祖把华山输给了陈抟。陈抟不要华山,愿一山抵一命,收了的后周一遗孤为徒。自己请的这个先生虽不敢说是后周的后人,但是平日里看他言行举止,也颇有风范。起码是陈抟的徒子徒孙无疑。所以王仲岏也是十分看重这句“出门有喜”。正迟疑间,王芳见父亲眉目有缓和商量的意思,大喜道“那女儿这就去收拾行李”连蹦带跳的跑出去了。王仲岏无奈,只得带着女儿以及老管家胡鹏,马不停蹄赶到襄州去找童贯。   看官,你且要问,这童贯却又是何人?话说这人颐下生须十数,状魁梧,伟观视,皮骨劲如铁。若不知其底细,旁人瞧见,只道是江湖上练武的练家子。他二十多岁犯了人命官司,竟委曲求全进宫做了太监,躲过一劫。拜在当时大太监南班左班都知李宪门下,后来因为善于揣测上意,被哲宗宠爱。徽宗即位之后,他知道徽宗喜欢书画,便在全国广设“明金局”收集名人书法字画献给徽宗。也正因为这个结识并举荐了当时落魄却写得一手好字的蔡京,对蔡京也算有知遇之恩。后来因为武力卓伦,徽宗便让他统领军队,所以现在正在襄州担任观察使(相当于军区司令)。即便在外督军,在朝中却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接到圣旨,童贯心中也没底,这到底求不求得到雨,还有个国舅爷同行,这蔡京到底害是自己还是帮自己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王仲岏本来在朝堂上受了蔡京一肚子气,正准备把这口气出在童贯身上。刚到襄州,因王是国舅、天使,还带着宗庙旌旗,童贯按礼来迎见,却被王仲岏让下人以“舟车劳顿,大人已经歇息了”的理由拒之门外。不过童贯不愧在太监窝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练出一张赔笑的脸,蘸蜜的嘴,第二天依旧赶早整装再去拜见。王仲岏仍要回绝不见时,女儿王芳劝到“爹爹切不可如此,这童贯虽然是内侍出身,却深受皇姑父宠幸,历朝历代他是第一个外出领兵打仗的太监。而且朝中与蔡京交好,蔡京在朝廷上党羽众多,咱们不能把他得罪了。而且爹不是还有皇命在身吗?切不可误了大事。”一番话说得王仲岏如醍醐灌顶,对自己女儿也刮目相看。当即让管家胡鹏把童贯请了进来。这王芳还是第一次见童贯,往日都只听爹爹王仲岏提起过童贯是唯一一个留着胡须的太监。今日一见:这童贯果然身材高大魁伟,皮骨强劲如铁,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而且颐下生着胡须,一眼望去,阳刚之气十足,一点不像是被阉割的宦官。也难怪皇帝即便这么器重他,也不放心把他放在深宫内院之中,而是让他在外领兵打仗。三人一番寒暄之后,童贯当即吩咐下去,接国舅爷去自己府邸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携家眷往西启程。(大宋律例中,太监也可娶妻纳妾,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像童贯以前任内侍太监南班都知官衔为从三品,位在中枢自然家财万贯。)   童贯内侍出身,深知在官场之上,谁都不是好惹的茬。所以见面以来对王仲岏好吃好喝招待他,结伴往西的路上,也处处恭维,左一个国舅爷,右一个国舅爷,让王仲岏好不受用,心中的怨气也消了大半,竟然还有种相逢恨晚的感觉。人呀,就是这样。你再讨厌一个人的时候,突然知道那个人欣赏自己喜欢自己,也就不讨厌那个人了。   (待续) 正文 初见   出发不觉一行人出发已有十日,行至长子县。长子县县令郭泰山早早听闻有天使上差降临,率县城大小官员出城相迎。   众人进城之时,隐约觉得天色昏而不暗,草木葱葱,整个城郭都隐罩在山岭之中,色彩浓郁。听得远处山林不知道什么鸟儿叫得正欢,王芳好奇,问“郭县令,那是什么鸟在叫哇?”王仲玩指着王芳向郭泰山说这是自己的女儿,郭泰山赶忙笑着答道“小姐从京城来,有所不知。这鸟我们本地人叫‘雨姑姑’因为它们的叫声总是‘雨姑姑、雨姑姑’,一般都在山林里头才有。据老辈人讲,这鸟是海龙宫里头来的,说听见它们叫唤马上就要下雨的。”王仲岏听得这话,与童贯相视一笑。童贯说到“郭县令,要是咱们在你这儿把这雨盼来了,咱家奏请圣上,在你这儿修一座姑姑庙。”郭泰山接话“不是下官奉承,我县半年无雨,今天一早,闻之诸位上差到来。这天色顿时也就阴沉下来,不日定当有雨。今日天色已晚,下官早已让家中内侄在城中‘逸仙楼’置好酒席为几位天使上差接风。”王芳好奇“你侄儿是厨子吗?却让他置办。”郭泰山拱手说“小姐说笑了。那倒不是,这侄儿也只是故人之子,只因下官膝下无儿,前些年见这孩子聪颖,便让他在下官这儿帮着行走,当个师爷,也长长见识。”众人进得城来,郭泰山领着众人走不多时,已经到了“逸仙楼”门口。   酒楼大门外一干人等正等在门前,为首一名紫衣男子,二十上下,身长八尺,秀拔天骨,清臞玉立,一副俊俏模样。王芳心想,这该就是那县令的侄儿。那男子健步走到众人面前,拱手作揖,郭泰山道“这便是小侄秦桧”,摆摆手,那名叫秦桧的男子退到一旁。郭泰山却比那男子足足矮了一个头,胖胖的身体和那男子相比更显滑稽,只这一站便让王芳莞尔。童贯接连夸了几声青年才俊,一番客套之后,郭泰山请众人上楼。筵席之上,众人礼让国舅爷王仲岏坐上座,上首童贯,下首郭泰山让了王芳坐。郭泰山和侄儿秦桧等一班大小官员陪坐了一桌。   众人觥筹交错之际,唯有一人哑然没有兴致,便是那王仲玩。一心挂念求雨的事儿,趁着一口酒到嘴边,开口又问起此事如何安排。郭泰山答道“县内有座‘灵湫庙’,香火最盛,州县闻名,下官早已经吩咐过了,明日便去设坛求雨。”看见王仲玩还是愁眉紧锁,郭泰山当即又要让秦桧去“灵湫庙”布置安排。童贯宽慰道“国舅爷,既来之则安之。以咱家看,暂且再歇一晚,明日便让郭大人带着去那什么泥鳅庙便是了。这也是郭大人一番美意,咱们不可辜负了。这娃娃吃顿饭也不易,郭大人权且让他吃完再去不迟。”郭泰山、秦桧一齐抱拳答谢。倒是秦桧听了童贯一番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是躬身退出。王仲岏这才举杯自饮一杯,众人举杯再敬。宴散之后众人各自安歇不提,一夜无话。   转过天来,天气阴沉依旧。   郭泰山知道王仲岏、童贯两个人都有皇命在身,肯定一早便要去庙中祭祀。自己便早早起来打点好一切,差人去驿馆等候两位钦差。   驿馆王仲岏这边早有管家胡鹏伺候老爷小姐收拾妥当,童贯也有随身亲信服侍熨帖。一行人见这天色昏暗,都只盼着早点下起雨来。刚要出驿馆去找郭泰山,不想郭泰山带着秦桧正好赶过来。   “国舅爷,国舅爷!童大人,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郭泰山笨拙的跨进院子冲王仲岏、童贯作揖报喜。童贯问道“喜从何来呀?郭大人?”   “哎呀,两位天使上差,天大的好消息。小侄秦桧刚刚从城西发鸠山灵湫庙回来,据说昨晚发鸠山上的浊漳河河水暴涨,重现‘浊源泻碧’的景象,山上乡民们也感到有毛毛细雨下下来啦。”王芳听得好奇,“郭县令,什么叫‘浊源泻碧’啊?”郭泰山气力不支,转身支会秦桧,“桧儿,桧儿,你且讲与小姐听听”。秦桧听得此言,上前冲王芳道“小姐,诸位。传说上古时共工和颛项争夺帝位,共工败后怒触‘不周山’使天柱折,地继绝,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洪水为患,据传这‘不周山’就是咱们发鸠山。后来女娲补天,引退洪水,只有最后一小股浊水便是浊漳河。这河水从山脚下流出,一片碧绿,湍流直泻,西流东往。便是‘浊源泻碧’,可是自大旱以来,河水干涸这景观便消失了。此番重现,乡民们都说定是要有降雨的前兆啊!”   王仲岏听得仔细,没待王芳反应过来,他已迫不及待“那我等还等什么,马上吩咐下去,取旌旗往发鸠山上去”。郭泰山道“天色昏沉,山路崎岖,二位天使上差千金之躯,只需下官代劳……”,“诶,郭县令,此言差矣。国舅爷和咱家都是皇命在身,为皇上办事,为百姓求雨,务必亲力亲为,你安排人前面带路便是了。”郭泰山口称遵命,外面秦桧早已让人备好了轿子和人手保卫众人上山。   一路上鸣锣开道,四方有好事的百姓闻得钦差前来求雨,也都汇集而来,众人一行到了发鸠山。赶到半山腰,已过未时。山路窄小,轿子上不去,秦桧只得请众人下轿步行同时命人守住山腰,不让乡民上山。到王芳轿前,秦桧悄声劝了一句“小姐,到山上庙中还要一段路程,而且山路又不好走,不如让轿夫先送小姐回去休息?”被童贯听见打趣说“这后生娃娃到还会怜香惜玉,不错。”童贯有武功根底,故此上山种人难免喘嘘不已,他却神情自若。王芳脸一红,也不回答,直奔到王仲岏身后,拉住王仲岏。王仲岏正在看山中景色,王芳看爹爹看得出奇,也放眼看看这山中,这发鸠山蜿蜒南北,雄伟壮观,山头雾罩云腾,翠奔绿涌,隐约还能听见浊漳河河水奔流的声音,颇有仙境气势。秦桧道“诸位,灵湫庙就在山顶,这天色也不早了,上去还颇费时力。还请随小人上山。”王仲岏点头应允,一行人望山顶而去。   不多时就看见一座庙宇。石阶清朗,影幢威严,云烟缭绕,声磬悠远。正大门抬头见三个大字——灵湫庙,庙内正当中供着大日如来,下面功德炉就好几个。看来这庙宇虽在这高山之上,这香火也不逊于京城那些大庙。庙中主持“圆德主持”是个胖大和尚,圆头圆脑。王芳指着秦桧和那胖和尚笑呵呵说道“常言道官清书吏瘦,神灵庙祝肥。秦师爷这么瘦,郭大人一定是个廉洁清官。圆德大师一副佛祖身像,灵湫庙想来一定是有求必应。”圆德听罢,望着王芳哈哈大笑,念一句阿弥陀佛“俗话说馋当厨子懒出家,又馋又懒当王八。庙中倒也清闲,每日看云看山拜佛礼佛,落得心宽体胖行走不便,倒让诸位施主见笑了。”   众人礼见完毕,圆德领众人到庙后一空旷地,道“这是发鸠山无风台,背风之所,任何时候都无一丝一缕的风息。不远处树影幢幢,掩罩之处,便是下面浊漳河的源头。正好在此处设坛求雨。”   看官,这无风台正处这发鸠山顶峰方山峰上,细算起来比泰山玉皇峰还要高。正是峰恋叠起,怪石峥嵘,云涛雾海,好一处仙家洞天福地之所在。临此高山而丝毫风息,众人心中也由衷惊叹。   早有衙役小卒上来摆开神坛,立好旌旗。庙祝祷告毕,转向众人:诸位大人,一切准备完毕,只需在这旌旗大纛上写一段青词。王芳向王仲岏低声说“爹爹,在家之时,柴先生也是教过青词的,我来写罢”。却被王仲岏喝住“皇家祭祀之物,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儿家下笔?”秦桧听得妇女对话,上前躬身道“学生不才,也曾知道青词,愿意一试。”在场众人之中,只有王家父女会青词,王仲岏自然不能委屈身份,见秦桧请缨,言道“为君为民,那就有劳秦师爷了”,那边童贯冲秦桧点头示意。秦桧深作一揖:“为君为民,安敢不尽心竭力?”说罢便接过笔来,准备动手。霎时间却从山林间涌出一大群鸟,在空中盘旋,而后往山下而去。王芳看得仔细,惊奇地说“啊,是雨姑姑。”秦桧朝她微微一笑:“这是本地人的叫法。这鸟啊,是精卫鸟。《山海经》上记载说它原是炎帝的小女儿,名叫女娃,一日在东海游泳之时溺水而死,死后化身为鸟名为精卫。精卫衔西山木石以填东海,西山便是这发鸠山。”王芳不知怎么竟听得脸红了,不好意思与秦桧四目相接,只好转过脸去望着山云发痴。秦桧说完,提笔便写:   饥馑之患,民流者期年;吁嗟之求,词穷于是日。仰惟至道之助,推广上天之仁。小民无知,大命近止。愿下雷霆之诏,分敕山川之神。朝阶齐寸云,暮洽千里。使岁得中熟,则民犹小康。   那字迹端庄清秀,落笔有力。纵观当世字体,不过四家:蔡苏米黄——米芾、苏轼、黄庭坚、蔡京。米芾以行书和小楷为最高,若论体势骏迈,则当属第一;苏轼苏东坡,于书法遍览晋唐诸家,转益多师,自成一家,长于行书、楷书,其“黄州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天下第一行书是晋朝王羲之的《兰亭序》,天下第二行书是唐朝颜真卿的《祭侄季明文稿》);黄庭坚与苏轼齐名,擅行、草,大字行书凝练有力,结构奇特,字字夸张伸长,尽力送出。中宫紧收、四缘发散。以侧险取势,纵横奇崛,自成风格;第四位便是当朝太师蔡京。点画清晰,爽利犀练,雄浑矫健,结字奇巧,侧中取势,深得二王风韵,又兼具苏米异趣,用笔大胆泼辣,纵横捭阖。世人有习书法者,也无非此四家字体。   但秦桧落笔款款,笔走龙蛇,丰筋多力。较之四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王仲岏本是大学士,学的便是苏轼字体。蔡京的字也是童贯发现,举荐给宋徽宗的。因此童贯、王仲岏二人本都是识得字体的,两人见此,不觉都点头称赞。特别是童贯大喜,心中暗想,这穷乡僻壤,竟然藏龙卧虎。   这边王仲岏急忙命人竖起大纛,率众人倒身便拜。众人都拜倒求雨,说来也怪,就在众人诵毕青词,霎时间狂风大作,乌云遮天蔽日,电闪雷鸣。圆德方丈早让人搭建了临时避雨亭,眼见风雨欲来,忙请众人避雨。一时间便有大雨倾盆。众人在亭内喜不自胜,郭泰山俯身跪倒望天而拜“我长子县半年无雨,托皇上洪福,派此天使上差到来,福泽甘霖。”王仲岏心中喜悦,只盼京城要是也下一场大雨便好。这边童贯扶起郭泰山,郭泰山向众人说到“这雨下起来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看来今夜只能委屈两位天使上差夜宿山寺了。还请主持大师好生安排几间厢房。”圆德接话说早已备下。童贯道“郭县令,此番求得甘霖,莫说是要我等在这山寺住上一晚,就是住上一年却也值得呀。你县功德无量,咱家回京,定当禀明圣上,封荫你县,福泽这灵湫庙!”秦桧接话对圆德道“圆德大师,还有王大人千金在此。还请大师另外安排一间厢房,女儿家也方便些。”王芳听见秦桧如此说,只觉脸上绯红。一时间竟然语塞,低头不语。圆德施礼道“请施主放心,贫僧自当安排妥当。”这边郭泰山也请王仲岏、童贯先回厢房休息,留秦桧在此善后守着旌旗。王仲岏也怕女儿淋着,便同意众人先回房去。左右侍从拿过雨具保着众人进庙内厢房而去不言。 正文 节外生枝   大雨下至半夜任然未见小势,不时还有雷声轰轰,王芳在房中听得分明,辗转反侧睡不着。这次和她爹出门在外,只带了一个管家,没有带丫鬟。外面有童贯特地派的一个丫鬟服侍她,王仲岏也让管家胡鹏在这边伺候。实在睡不着,她便喊了一声胡管家,胡鹏在外答应。她问起雨小些没,胡鹏回话说似乎更大了些。胡鹏问“小姐是不是饿了,适才老爷见庙中斋饭清淡,担心小姐没吃好。特地让人从山下带了些小吃给小姐。不过这穷乡僻壤的,找了好些时候才弄到些酸枣糕……”王芳开门看见胡鹏手上提着一盒子小点心,猛然想起秦桧应该还在无风台那边守着。偷偷地问胡鹏,那个年轻师爷莫非还守在无风台那边?胡鹏点点头,说晚饭也是庙里让人送去的。王芳拿过食盒自言自语“那人也怪可怜的,大半夜的,可不是又冷又饥?不如把这点心给他送点”胡鹏哑然失笑,“可不是怪可怜的。老奴也在这寒风中大半宿,却也可不是怪可怜的。小姐不怜悯老奴,反而怜悯那才认识的俊后生。”“你呀,非但一点都不可怜,却还越发老不正经了,我告诉爹爹,看不打烂你的嘴。”   边说边偷笑着打开食盒拿出一包糕点给胡鹏“这个赏给你吃了吧”,然后要去把剩下的送给秦桧。胡鹏看着小姐要出去,赶忙拦住,说自己去送便是,“外面山风大,又下着雨,若是给小姐吹着凉了,老奴该打烂的就不是嘴巴了。再说了,这大半夜的,您这男女私相授受若是给老爷知道了,老奴的罪过就更大了。”王芳将胡鹏嗔斥了一句,然后把食盒递给胡鹏,自己转身进门。这边胡鹏拿着食盒,舒口气,把自己拿的那小包再放进去,给秦桧送去不提。   次日日上三竿,雨过天晴。郭泰山安排众人下山,圆德送至山下,拱手施礼。说句阿弥陀佛,有缘再见,又回庙中去了。郭泰山在逸仙楼大排筵宴,一为降雨庆功;也是再次为钦差接风洗尘。众人礼让国舅爷王仲岏坐上座,上首童贯,下首郭泰山让了王芳坐。郭泰山,秦桧一班大小官员陪坐。大家完成了皇命,没了负担,酒桌之上也就只剩下欢愉。酒过三巡,童贯看中那个秦桧是个人才,有意结交。问“郭县令,我看你这侄儿青年才俊,不知可有功名否?”郭泰山听得此言,冲旁边努努嘴,那秦桧起身作揖答道“童殿师抬举,学生今年二十有一,江宁人氏,去年秋闱中了乡举。正准备明年趁‘大比之年’的机会上京,现在多亏郭伯父抬举,让我在这儿长长见识。”童贯默然点头,王仲岏知道童贯看上了这年轻后生,现在朝中皆是蔡京一党,自己虽是相门之后,又有妹子在后宫受宠,但也还是被蔡京一党压制,现如今也还需栽培一些朝廷上的势力。看秦桧才学相貌,明年大考,定能脱颖而出。若真是给蔡京一党拉拢,又是一个对头。也忙接口夸赞了几句后起之秀前途无量。童贯道“我与国舅,这回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哈哈哈。”秦桧听得,心中也已明白一二。自己日后若能在朝中得到这两位相帮,仕途定当一马平川。忙在一旁端起酒杯敬这两位日后自己在朝中的贵人。敬过王仲岏、童贯,与王芳四目相对,微微欠首抬杯,向这位昨晚这位给自己送消夜的小姐致谢,王芳报以一笑,点头示意。   这王芳自小养在深闺,只听得世界缤纷,出门这确是第一次。这么些年打交道除了家中奴仆,就是这次出门遇到的这些人。而这些人中,秦桧年轻俊美,潇洒有才,早已让她对其暗生情愫。从这次会面之后,第二年秦桧上京赶考,录为二甲进士,后补为状元。再迎娶王芳,这王芳也就是后世流传之长舌妇王氏。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王仲岏、童贯求得甘霖,本欲立时回京复命。县令郭泰山万般挽留,加之王芳从未出过远门,凡事都觉得新奇,从发鸠山下来由秦桧领着逛了不少民间好玩的地方,也想多停留几日。童贯也劝王仲岏“国舅为朝廷办事,心忧天下殚精竭虑,咱家好生佩服。可现在事儿办好了便是有功劳的,也要给朝廷考虑这个功该怎么赏的时间。回得急切了难免让人笑话是去讨功的。国舅且听咱家一句,就再住上三日,再走不迟。”王仲岏听得有理,见女儿也着实玩得开心,便答应再住三日。当日由王仲岏与童贯联合写了奏章,由童贯手下送往京城。童贯不愧是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之人,手下军马探子用六百里急报,约摸第二天便能放在徽宗的龙书案上。   郭泰山在长子县任县令近十年尚升迁无望,这次留得两位大员在本县逗留,自然百般奉承。指望二人回京,在殿前稍微提及自己,这十年知县就算熬到了头。王芳便由秦桧领着在周遭游玩,本县大户、望族也多识得秦桧,因此两人也不用奴仆卫兵跟着。王仲岏本想让胡鹏跟着女儿,倒被童贯抢白了一顿“胡管家哪里知道你这小女儿的心思?他们青春少年爱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本地想来还是秦师爷更熟些。带着胡管家岂不是个累赘?不如让姑娘自个儿去玩会儿,莫坏了她的兴致。”王芳也连连点头,说声“爹爹还不如童大伯知道女儿。”看着童贯表示谢意,言语间甚是亲切,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戒备与怀疑。郭泰山见状也赔笑说“国舅爷只管放心,大小姐在本县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只管拿下官问罪就是。”王仲岏无奈,只好由着女儿。趁王芳回房换装收拾的当儿,管家胡鹏过来叮嘱秦桧“小姐爱吃些酸辣的小吃,不过可别吃多了。小姐吃完饭有喝茶的习惯,可别忘了……”絮絮叨叨,也不管秦桧记没记着。   王芳头一次三五成群的丫鬟下人跟着,和秦桧走走吃吃倒是玩得畅快。在发鸠山渴饮山泉水,又在灵湫庙饿食寺庙斋。两人到灵湫庙已是未时,圆德方丈忙命厨房去热斋饭。王芳第二次来庙里,也不急着吃饭,就让秦桧带着在庙里闲逛。等到斋饭热好,两人才进了间厢房,秦桧才坐了一会儿,说只怕是圆德方丈把好吃的都藏起来自己吃了,要去厨房看看。王芳哈哈大笑,也不拦他,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过得片刻,秦桧回到厢房,双手背着冲王芳苦笑说出家人果然清贫,半天不见荤腥。王芳笑道“可见这寺没有酒肉和尚,和尚心诚则庙灵。快来吃点斋饭我们再去求上一卦。”秦桧也笑说“虽然没有寻到酒肉,但是找来其他的东西了。”   王芳停下来嘟嘴说“难怪双手背着,我就说藏了什么东西,快给我看看。”秦桧说“你猜猜看。”王芳说“猜谜还得有个谜面呢。我又不会隔板猜枚,能看穿了你。看到你背后藏着什么。”秦桧点点头说“那就应王姑娘所求。我这儿有个谜面,听好了哦。寺庙门前一头牛,二人抬个哑木头。未曾进门先开口,闺宫女子紧盖头。言对青山不是青,二人土上在谈心,三人骑头无角牛,草木丛中站一人。”(乃“特来问安,请坐奉茶”八字)   王芳听罢,正襟端坐,笑说“我已经坐好了,劳烦师爷奉茶吧。”秦桧双手脱出,果然是一壶茶。原来刚刚出门前,秦桧注意到厢房的茶水壶中没有茶水,记着胡鹏之前的教导,知道王芳吃完斋饭要喝茶,便趁出去找其他点心的时候也端来了茶水。食过斋饭就已经到了申时,王芳本还想去求个签,圆德和尚笑着说今天不是时候,求着也不准。王芳一脸嫌弃,说圆德胡说八道,哪儿有求签还看时候的。圆德也只是笑笑,口颂佛号而已。秦桧看天气也不早了,不敢逗留太久,就带着王芳告辞下山径直回了县驿馆,将王芳送回驿馆由胡鹏照顾,琐碎不提。   如此三日下来,秦桧、王芳自然是玩得不亦乐乎,王仲岏和童贯也越发觉得意气相投,两人对郭泰山也大加赞赏。第四日一早,王仲岏童贯一行人便要返京,郭泰山秦桧送到城外。王仲岏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郭大人就送到这儿吧。”童贯也说“此番不虚此行,且不说在你县内求得甘霖,皇上定有封赏,就冲这几日郭县令殷勤照顾,国舅爷和咱家也都记得你这个人情了。回去吧。”趁王仲岏、童贯、郭泰山彼此客套一番之时,王芳冲秦桧使一使眼色,秦桧便走到王芳身边,王芳低声说道“若他日来京,记得到府上做客。”秦桧躬身作揖答应。众人正要分别之际,城外官道上快马一队,呼啸而来,顷刻已至面前。   马队的驿马是潞安府的,看官服有潞安府、河东路、京城三拨人马,看情形应该是有什么加急文书从京城一路传过来。众人尚未反应,只见队中一名太监出列笑道“国舅爷、童老公,从京城到此跑了一天一夜,可让咱家找到你们了。”童贯认得,是入内内侍省的太监杨戬。现任北司副都知,在北司的地位仅次于梁师成。王仲岏、童贯与其见礼,杨戬拿出一段黄锦,说声“有旨意”。众人知道是圣旨,皆伏身下拜。   杨戬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大学士王仲岏、襄州观察使童贯:长子求得甘霖事具悉。卿体朕意、分朕忧,朕心甚悦。本宜待卿进京行赏,奈何事不久任,难以仰成;职不有总,难以集序。星夜见西北急报,西夏李贼猖獗,犯我疆界。今着童贯为西北诸军都统制,种师道为永兴军节度使,使率厥司,即日往西北,务求克敌制胜,待回宫再行封赏。朝廷事繁员众,蔡京再倡“免役法”,朕已准行。新法之行,千头万绪,朕素知王仲岏熟善政书、理宜因任,即日回京以助新法。成命自朕,于义毋违,尔其益励前修,以称眷倚。故兹诏示,钦此。”   众人山呼万岁,王仲岏、童贯领旨谢恩。原来西北军情告急,皇帝特地调名将种师道和童贯前去。因为天灾、战乱不断,朝廷为增税收,蔡京上疏再兴“免役法”意图填补国库空虚。只为这两件事引出秦桧入陕西教书三年、错过科考之事,究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何去何从   王仲岏、童贯等人接得圣旨,心中皆郁郁不快。   杨戬也不理会二人神情,向马队后面招手,迎面有两人走上前来站立杨戬背后。杨戬冲童贯说道“童老公在外征讨已久,也是蒙皇上眷念重用。皇上说了,此番立功之后,定有重赏。咱家此番传旨意离京之时,朝廷上也多有人体恤童老公辛苦,举荐了高俅担任参军,连蔡太师也特意送他小儿子蔡眥来帮着打理军务呢。”童贯知道高俅是徽宗宠臣,蔡眥是蔡京最小的儿子,平日也最得蔡京喜爱。此番两人受荐来此,摆明了就是徽宗想为高俅、蔡京想为蔡眥镀金。   童贯面露难色,也不好当面拒绝。心想此次若不是西夏攻得急切,断不至于自己还未回京复命,领兵征讨的圣旨在半路就送来了的。战事紧急,这仗能不能胜姑且不论,这二人若在兵荒马乱中有丝毫的差池,皇帝、蔡京那儿自己都不好交代。但是人都已经带到这儿来了,自己要当面回绝是不可能的,正琢磨如何处理之际,瞧见蔡眥也是一脸不悦。原来这蔡眥从小娇生惯养着,这两日车马劳顿早已疲惫不堪,心中对跟着军队行军打仗更是厌烦得很。童贯瞧得明白,想让蔡眥知难而退。故紧锁眉头,冲众人说道“皇上厚爱,咱家无以为报,唯有马革裹尸已报圣恩。西夏军中以一品堂中众多武林高手去练兵,兵士残忍。每每作战,李贼总用我们被俘的汉人做撞令郎……”   “童大伯,什么叫撞令郎?”王芳听得真切,听到不懂的,也不管场合随口就打断童贯问出来了。“在作战时,他们把被俘的汉人驱在前面,我们弓弩手又射之不得。随即等到他们的铁骑赶上来,那些老弱病残无一幸免全部被踏做肉泥,咱们的步兵往往措手不及也就被冲散。后面的兵士们见了如此惨况,早已军心大乱。一场仗下来,多是尸横遍野……说来惭愧,咱家与其交战多次,也是败多胜少。”   “这些番邦外族如此残忍不仁,真是……”王芳听得如此,本想狠狠骂几句,一时却又顾及女儿身份,不好开口。王仲岏见女儿如此,呵斥一声“你一个女儿家知道什么,胡乱插嘴。”王芳不服,顶嘴说“本来就是如此,童大伯,你且说我说得对不对?”   童贯笑道“这真是你说得不对了。西夏本党项羌族,智虑短浅。安懂治军打仗之道?他们自立国之初就有一个主要由咱们汉人组成的智囊团,这些人都是我大宋的一些科举落榜的书生或者有才学的亡命之徒,称‘主谋议’。这些人每次作战,先打探清楚何人统兵,如何用兵,指挥使何在。然后直击我军腹心,行军的主帅、参军被这些人抓住的不计其数……”   说到此处,童贯故意停下。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若咱家此次为我大宋为我圣上而亡,绝不后悔。”一席话听得蔡眥战栗不止,眼睛一转,哎呀一声,应声倒地。众人皆大惊失色,只有童贯明白,蔡眥这是被自己吓到了,故意装病,正中自己下怀。流星踏步上去,扶起蔡眥,之见蔡眥双眼微闭,偶有张合。童贯看了看道“哎呀,蔡眥贤侄这是车马劳顿、水土不服。需得静静调养才好啊。郭大人,还要劳烦你将贤侄好好安置,等他稍好了命人送往京师蔡太师府上去。”郭泰山道“不劳童大人吩咐,义不容辞,义不容辞啊。”后面早有差吏过来从童贯手中接过去扶着蔡眥。   童贯起身,对众人朗声说道“如今军情紧急,咱家就只好先行一步了。”对身后的护卫们交代护送家眷暂回襄州,又转身对高俅问道“如今马上赶往前线,不知高大人身体吃不吃得消?”旁边高俅拱手作揖,早看出蔡眥刚刚是装病。一时权衡利弊,自己要在朝廷中站稳,除了要受皇帝待见,必须要有点军功才行,自己好不容易弄到“开边以邀功”的机会,一咬牙跺脚回童贯道“为国为君,任凭统制差遣。”童贯知道高俅在徽宗面前甚是得宠,自己能得罪蔡京绝不能得罪皇帝,也不再推脱。翻身上马,冲杨戬、王仲岏及众人抱拳,也不再说话。高俅也上马,跟随在童贯身后。童贯转过马头刚要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下马来掏出自己腰间的一块令牌,走到秦桧面前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国家有难,我看秦师爷是个人才。你若有意仿效班超投笔从戎,便拿我这块令牌去找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陶杰夫陶大人,跟他历练一番,你可愿意?”   秦桧听得这话,呆立半晌无语。童贯哈哈大笑,将令牌塞在秦桧胸前,转身上马,往西北奔驰而去。王芳看童贯走远了,秦桧还是发痴,便冲他说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既然是读书人,科举中第才是正道,秦师爷还是莫痴心想那刀头舐血的事儿了。”王仲岏听她语气急躁,斜瞥了她一眼以示警告,王芳见状,也不知道生谁的气,顾自上马就要走,胡鹏忙赶上去照应。王仲岏同郭泰山点点头示意,同杨戬说“既然旨意让我们即刻回京,那杨公公,咱们这就返京,不在这长子县逗留了吧。”杨戬点点头,马队中潞安府押司上来同杨戬、王仲岏拱手“诸位大人,下官还要同长子县交办‘免役法’公务,就不送诸位大人了。”   王仲岏、杨戬一纵马队转承而回,郭泰山与潞安府押司、秦桧等属官回县,杂事不提。   郭泰山等人回到县衙,县内自有交代官同州押司交接事项。郭泰山稍稍安排了之后,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蔡眥早就生龙活虎出现在县衙内,郭泰山才明白原来他之前是装晕倒。也不多说什么,彼此寒暄一阵,好吃好喝招待。   用过午饭之后,郭泰山将秦桧叫至内堂,屏退众人。问道“你准备怎么办?”秦桧自然明白他所指何事,说“小侄一时难以决断,谨遵叔父教诲。”郭泰山说“我看这几日情形,童贯、王仲岏言语间对蔡京皆有所不满。今日看童贯如此对待蔡眥,看来是积怨已久。”秦桧惊奇不已“叔父何出此言?世人皆传如今朝廷,蔡京把持朝政,童贯与其为伍。何以二人有隙?”   郭泰山摆摆手“我听说十多年前,蔡京在杭州做官,一心想要巴结朝廷却没有门路。正好皇上登基,担心童贯有乱内宫,便让他出京在江南办了金石局,搜罗奇珍异宝。蔡京便殷勤款待童贯,给了童贯很多好处,让童贯在搜罗的准备进贡的书画上允许自己题字,并盖上他蔡京的藏印。一来二去皇帝便对蔡京有了印象,提出要见此人。把蔡京调到京城,才一步登天做到宰相太师的位置。”   “那童贯是对蔡京有知遇之恩,两人应当关系不坏啊?”秦桧问道。   “你呀,官场上的事儿还得多学学。蔡京当了太师,还怎么会把一个太监放在眼里呢?在朝堂上无论言语之间对童贯都多有冒犯,知道皇帝担心童贯,便上疏让童贯四处领兵打仗,常年不能回京。童贯在外领兵,一不用担心自己的后宫,二不用担心地方将领拥兵自重,可以放心把兵权放出去。这样既消除了皇帝的顾虑,又稳固了自己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的地位。实在是一石多鸟的计策啊。”   “那童贯倒是憋屈得很啊。”   “可不是吗。所以这次我看他跟王仲岏提起蔡京时眉宇间多有不满。今天杨戬带来蔡眥,明摆着就是蔡京要童贯为自己的儿子捞点军功镀层金。我看童贯也不傻,今天城门口那些话,就是说给蔡眥听的,没想到这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真就吓得腿软装作晕倒不去了。这样即便是蔡京怪罪也不关他童贯的事儿了。”郭泰山说完,看了秦桧一眼,试探性的问道“我看他对你甚是欣赏。你现在觉得让你去陕西如何?”   秦桧顿时如醍醐灌顶如梦初醒,才知童贯用意。但又犹疑起来“侄儿随不才。但毕竟不似蔡眥之流,为何不通过科考一定要走从军这条路呢?”郭泰山沉吟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想他大概是不愿让你为蔡京所用。若你明年科考高中,必然是蔡京门生,我看他与蔡京难免又一场争斗。若你从行伍出身,便是他一边的。现在就看你是选蔡京还是选童贯。”   秦桧苦笑“可是蔡京、童贯,皆天下有名的大奸大恶之臣……”   郭泰山拍拍秦桧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会之,你父亲与我有八拜之交。他一生只想做个为民解忧的好官流芳百世,结果只做了两年县令就因为太过刚直开罪上司导致丢官,最后郁结于心惨然离世。临终之间他将你托付于我,若你不愿趟这趟浑水,只管在我这里当个师爷。有叔叔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   秦桧听罢默默无语。郭泰山也不再多说什么“那你自己想想清楚。叔叔先去看下蔡眥如何了,还要看看‘免役法’的具体实施条文……”郭泰山走后,秦桧拿着童贯给他的令牌反复观瞧,一下憧憬幻想着自己的未来,一下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临终前愤恨的眼神。若是进京又拂了童贯好意,没进官场就要开罪了一个军功累累的宦将。若真中第,自己朝中无人,一辈子做父亲、叔叔这类县令也是不愿想见的事儿。可若是去陕西,自己多年苦读就付之流水,还不一定又出头之日。王芳今日的表现或许还在暗示他很在意自己。这些种种涌上心头,秦桧晚饭也吃不下,一夜无语不提。 正文 国师后人   话分两头,童贯自领命任西北诸军都统制,即从长子县出发,命众人连夜赶往秦凤路凤翔府。杨戬只负责京中传旨,在官道上走到岔路,便与童贯分开往京城复命去了。临走之时,杨戬将童贯叫到一旁,低声言道“咱家幼时多蒙童老公关照,虽然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咱家也知道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咱家多嘴问一句,这番童老公对这西北诸军都统制的官职可还满意?”   童贯听此只觉蹊跷,恐怕有诈,答道“蒙皇恩浩荡,我等残废之人亦有今日,安敢不满?”   杨戬左右环视,笑道“童老公不必多心,咱家也是一片赤诚。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实话跟您说了,朝廷的规矩您比我清楚,这西北诸军都统制虽可掌西北辖区之军权,但各路各府,掌权的都是节度使、经略使,要用他们的权那可不易。按惯例,朝廷要封边关将领元帅头衔才可调度得动他们。”   “杨都知这是何意?”童贯问道   杨戬连忙摆手说“诶哈哈,您又打趣我了。南班北司现在只有一位都知,就是梁师成梁老公。我们这一干人都是跑腿儿……”杨戬顿顿接着说“不过,这局面对您也是大大的不妙啊。既然授予西北诸军统制的官职,就该同时授予征西大元帅的荣誉头衔。当日朝堂之上,皇上本要加封于童老公,没想到蔡太师等人竭力反对,言什么祖宗之法‘宦官不得领兵’。让童贯当个监军本就已是坏了祖宗法治,只是形势所逼,且看往日童贯他素有军功,便让他领了西北诸军都统制,但是决不可再授元帅封号,免得民间耻笑,也让西夏、辽国觉得我大宋无人。   皇上后来退朝之后问梁老公,梁老公也不知收了蔡太师什么好处,帮着外人说话。可怜了咱们这帮苦命人啊,好不容易出了您这样的人物,唉……”   杨戬眉飞色舞将这段朝堂争论给童贯情景再现。童贯立时明白,杨戬这是要联合自己拉下蔡京和梁师成,梁师成一旦被拉下,整个南班北司就是他杨戬说了算。   童贯哈哈大笑“咱家算什么人物?残废之躯而已。不过杨都知今天的好意,咱家记下了。若咱家此番能大败西夏已报国家,回京定然重重报答。”杨戬躬身作揖道“时间紧迫,咱家就不多说了。童老公多家保重,咱家在京城恭候凯旋”两队人马遂往岔路各自奔驰而去不提。   说来这童贯也不是头一次与西夏作战,从随军参军做到现在的西北诸军都统制,官职已经是越来越大。自西夏立国以来,西北靠种家军、范仲淹、章楶、苗授、折克行等,与西夏作战胜败基本能胜稍多与败,但是为了给军士邀功,每每要多加战功。童贯这么多年担任西北监军,开战之后报到京城去的多是虚晃大胜的捷报,如此往复。童贯也深知,要有邀功的由头,务必一条,要先守得住西北。所以这么多年,自己的和帮着别人的虽然在西北捞了不少油水,但是还是在西北培植了一批能打仗的将领。现今的秦凤路节度使刘法就是童贯一手举荐起来的,所以刘法尽管已经成了一方封疆大吏,对童贯也还是极其客气。   等到童贯、高俅一行人赶到凤翔府,刘法本已经安排好接风的宴席,但童贯毕竟与高俅一起,不敢太过放肆。童贯心知刘法对自己肯定有所接待安排,遂差人通知刘法,撤掉宴席,让刘法也缓待半日再行会见,只当是从战场新回,也好让高俅知道战事紧急。刘法得到消息,心领神会,依计而行。   童贯、高俅在节度使府待了半日,就听见外面传报节度使刘法迎见都统制。一同来的还有凤翔府经略安抚使老将折可适,副使刘仲武等人。寒暄毕,童贯问及军情,刘仲武答道“这次西夏的阵仗可不小。担任其征东大元帅的是他们皇帝李乾顺的弟弟察哥,副元帅是皇后耶律南仙的弟弟耶律科书。”高俅听罢觉得甚奇,道“某虽不才,不敢与诸位将军论战。某在京师偶尔听人提及西夏的皇家逸闻,也听过刚刚这两个元帅的名号,但论起战功来,终究是无名小辈。两军交战,为帅者须决胜千里。这回看西夏的架势,不想要打仗,倒是像他们皇帝夫妻斗气,要看谁的亲戚厉害似的。可为何此番军情却如此紧急呢?”   童贯接着问道“此次他们派的何人担任军师?”   刘仲武道“中书令张杰铭。”   高俅又道“适才说的察哥、耶律科书某还有所耳闻,这张杰铭确是闻所未闻。不知是何出身?”童贯听得此言,惊道“我任襄州之时,曾听闻李乾顺重修界上寺,感怀国师张元,提拔他的孙子做了中书令。可就是这个张杰铭?”   刘法答道“正是他。”   高俅问道“张元又是何人?”各位看官,高俅发迹之前,只是个泼皮破落户,在东京街头流浪,专一在街市上帮闲打哄,赌骗人财。机缘巧合之下靠踢得一脚好蹴鞠,被徽宗看中,由此进入官场,才慢慢长了些见识。所以对这些年各国出名的人物尚且听过,像张元这种西夏几十年前的权贵全然不知了。   刘法、折可适、刘仲武听得此高俅此问,皆哑然无语。童贯知道高俅根底,出来打圆场说“高参军久在京都,不闻边疆轶事。高参军,这张元是西夏的开国国师,首任宰相。”高俅微微点头。   童贯接着说道“这人原是我大宋子民,华阴人士,少年而有才名,传名邑内。却不知何故,屡试科举不第,只得赋闲在家,难免被乡民耻笑。有次与人争事闹到县衙,那人有些势力买通了县令,县令当众打了张元二十杖责。张元以为甚耻,偷偷跑到西夏,辅佐当时尚未成事的李元昊,出谋划策四处征伐,终于立国。立国之后,被封为宰相、号称大夏‘烧宝木国师’。”   高俅听罢言道“烧宝木,哎呀。此大不敬之语啊!”   童贯道“不错。宝木为宋,张元怀恨大宋,在西夏创下谋议局,为李元昊出谋划策。想着要凭借外邦之力,灭我大宋。时而幸有小范老子主政西北,巧施反间计,离间元昊张元二人,终于使元昊不再重用张元。也不再攻打大宋,转而联宋攻辽。夏辽贺兰山之战,西夏大败。国力衰弱,张元郁郁而死。临终之前感自己一生通敌叛国,作恶多端,死不能归故土,遗臭万年,遂曾严命子孙不得再出仕为官。只是不知这次为何张杰铭又复出为官?”   刘法道“统制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张元死后,其子孙确实不再为官,至今已有将近一甲子。期间,西夏皇帝也曾多次征辟张家子孙,其皆以祖命不可违不为所动。这次是李乾顺带着皇后去界上寺礼佛,被那耶律皇后看见界上寺碑上张元的题诗,知道张元故事后。便向李乾顺举荐张氏后人,李乾顺说张氏后人不愿再为官,皇后就与其打赌说自己能说服张氏后人。那耶律皇后也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命人找到张杰铭之后,据说是亲自与张杰铭谈了几个时辰,也不知用了什么媚术,就把张杰铭哄出了山。”   童贯道“昔日张元在时,我军多为所败。今日其后人又出,不知又有多少战乱。诸位,我等蒙受皇恩,任重道远啊。”   刘法道“昔日张元身为大宋子民,竟然帮着西夏夺我大宋疆土,欺我大宋臣民,辱我大宋肱骨。恨不能生啖其肉,死鞭其尸。这次正好,父债子偿,就让他张杰铭为他祖宗偿命。统制大人放心,我等必尽全力,以报朝廷。”   童贯问道“不知节度使现在如何布阵迎敌?”   刘法回道“西夏贼军有兵力十万,现分成两支军队。察哥、张杰铭领一支犯我兰州,耶律科书、斡道冲(西夏尚书令、副军师)领一支犯我庆州。,兰州在我秦凤路,有皇上钦点的兰州知州高永年驻守,另外下官早些日子已经调西宁州通判任得敬、熙州通判王从式各带兵马支援兰州去了。庆州在永兴军路,永兴军路有种师道将军坐镇,料也无妨。”   童贯又道“虽然如此,也不可大意。种师道将军与咱家同领圣旨,那边也还是要人过去看看。此去兰州、庆州,各有多少路程?”   刘法道“骑快马去兰州一天左右,去庆州路远些,但也不要两天就能赶到。”   童贯道“那好,咱家就与高参军各取一地督军。不知高参军愿意去哪边?”   高俅道“俱是为国尽力,只是下官连日车马劳顿,实在疲惫不堪,下官就占统制大人一个便宜,就在此处督战近些的兰州吧,有劳童大人去一趟庆州。”   童贯点头道“好,那咱家这就赶去庆州与种师道大人会合,这边就仰仗刘大人、高大人以及诸位大人了。”童贯在打点好凤翔府事宜后,带领亲卫往北边庆州而去。高俅便在刘法府上住下,并不过问刘法军情战况。刘法看出高俅只是个吃喝玩乐的主,也好吃好喝招待甚是殷勤。   折可适有日前来汇报军情,适逢刘法出门不在,便想奏请参军高俅。高俅正玩得尽兴,哪里得空管他,只晾了折可适半日,折可适怒不可遏。痛骂高俅误国,正被刘法回来听见。怕被高俅知道记恨折可适,折可适乃秦凤路第一名将,将门之后,刘法甚是爱惜。折可适为人刚正,脾气暴躁,仇恨朝廷奸臣当道。所以日前来见童贯时,只是作陪,并不说一句话。也是心下看不起童贯宦官出身,而且民间素有传闻,童贯、蔡京乃是当朝两大奸臣,所以他对待童贯的态度很是傲慢。刘法也知端底,奈何自己乃童贯一手提拔,所以双方都不好劝解。但高俅与童贯不同,童贯宦官出身,处处受气,早已经习惯了。高俅正是得宠如日中天的时候,可是得罪不得。于是马上调折可适往兰州去督军,并把当时待客厅内外的四名丫鬟全部杀掉免得走漏什么言语,让高俅听到。   这些事情处理完,刘法正要去府衙后堂看高俅状况如何,忽闻外面探马急报——西宁州被围,危在旦夕。刘法大惊,忙往后堂奔去找高俅商量。   原来这都是张杰铭安排,他先献计察哥,让军队佯攻兰州,兰州周边的西宁州自然派兵援驰。等通判任得敬带着州里的精锐部队离开西宁,便让埋伏在西宁外边的军队急攻西宁,西宁州孤立无援,陷入重围。不知西宁州能否解围? 正文 谣言   折可适正准备赶往兰州路上得知西宁州被困,派人支会了刘法一声,立即率部转向西宁进发。刘法入内向高俅告知军情,高俅正和一群歌姬舞曲为乐。刘法屏退众人,言说详情。高俅听罢大惊“我来之时,朝廷皆说西夏国力羸弱,战术老套。每每与我大宋交战,只是以卵击石而已。怎么这才几天功夫,就要丢了西宁州?”刘法惭愧不语。   高俅又顾自说道“依我看,快让人把消息火速报给童贯、种师道,让派兵来救。”刘法暗暗叹口气,心道“西宁州是我秦凤路管辖,我自然担着干系。童统制、种节度使是国之良将,我也执掌秦凤多年。岂有身为督军,还未交战就求援的道理?”当下对高俅道“高大人放心,这消息从西宁州那边传过来,童统制、种节度使都是圣上钦点的统帅,消息不会比我们得到得晚。西夏猖獗,下官这就亲自领兵往西宁去,务要退敌制胜。”   高俅听刘法要亲自去,更加面露难色。担心刘法一去,西夏趁虚而入,直攻凤翔府,自己督军战功为立反而把命搭上。即使命不搭上去,自己的名声也就败了。刘法见高俅神情,已知端底。说道“高大人在我这里住下,尽管放心。凤翔府北有渭州,西有秦州,下官留刘仲武在凤翔,自保无虞。”高俅点头不语,默表同意。   刘法吩咐下去,好生招呼高俅。又让刘仲武暂领治权,自己调集人马就往西宁而去,大军纵横驰奔不提。   再说童贯赶到永兴军路庆州府,与种师道督战庆州。这种师道乃是北宋名将种世衡之后,种家自北宋立国以来,长期戍守西北,号称种家军。种师道原本是文官,后来因为朝廷党争激烈。种家军首领,种师道的伯父种谔担心种师道陷入党争,便让种师道辞官,回西北从小校做起,凭借赫赫军功做到了现在的节度使,也是大宋难得的帅才。种师道自小受诗书礼仪教化,为人刚正不阿。这些年朝内蔡京当权,自己却从不攀附。所以虽然多有战功,也是到如今临危才授了节度使职务。   此番领命协同童贯统帅作战,让延安府经略安抚副使陶杰夫坐镇延安府,自己率兵往庆州督军。童贯在西北督军多年,知道种师道事必躬亲,逢战事必上前线,所以此番出征定然不在延安府。所以在长子县才让秦桧去延安找陶杰夫,陶杰夫也是自己举荐,想必会懂自己的意思,卖个面子提拔秦桧。   种师道到庆州后,与耶律科书有过几战。耶律科书出兵之时就已经领了军师张杰铭命令,务必要拖住种师道。所以也不求胜,只是侵扰不断,边打边退,打得种师道无法脱身。   种师道与西北作战多年,知道西夏作战往往拼死向前,旨在抢夺财物,抢完即退。但察觉这次西夏人并不是要抢什么,只是小打小闹。只是不知道西夏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到童贯前来,告知秦凤路刘法的部署之后,才觉不好,意识到西夏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西宁州有三面毗邻西夏,若从西宁调兵,就给了西夏可乘之机。果不其然,不久就收到了西宁急报。   种师道与童贯召集众将商量,种师道言道“如今军情危机,为今之计,只有留统制大人守庆州,反拖住耶律科书。本将带一支精兵绕道西夏,从我们庆州到卓罗和南军司大概两天,本将去抄了他们的大本营。察哥、张杰铭必然要回兵援救。”   童贯点头“好一招围魏救赵。”   “不行不行!”众将中却赫然有人喊道,说话的是庆州通判姚平仲“大战在即,主帅岂可轻动,孤身犯险?末将不才愿代种将军去打卓罗。”   这姚平仲追随种师道已久,为种师道手下四员大将之一。种师道手下“姚高张杨”四大将:姚平仲、高永年、张叔夜、杨可世。个个都是西北名将,独当一面。现在杨可世留守延安府,其余三人皆在军中。   种师道摇摇头,“本将征战西北多年,西夏人也多知吾名。若将军去,除非一战端掉他们的大本营,不然察哥、张杰铭不会放在眼里。行军打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本将去,若能克敌当然最好。即便不能立胜,也要闹出动静,乱了察哥心神。察哥毕竟初出茅庐,也怕断了后路,一定回援。”一番话说得众人无语,确实论起军功威名,无人能出其右。只有种师道前去,最能解西宁州之围。   种师道见众人不再说话,再说道“不仅如此,我们此番计策定然被张杰铭识破,只怕他说动察哥狠下心不回援。我们撑不了几天,计策也就败露了。”   童贯问道“不知种将军还有何妙计?”   种师道道“按童大人说法,张杰铭此番是耶律皇后举荐授军师,而察哥、耶律科书分别是皇帝李乾顺和耶律皇后的弟弟,都是西夏后起之秀。他们此次兵分两路,哪路立下战功,在国内就立稳了根基,就是日后西夏的元戎。张杰铭既是耶律皇后举荐,察哥肯定对他有所保留。加之张家远离西夏中枢已经六十多年,张杰铭如今仓促上任,那些将领对他也不一定服气。只要我们传出消息,说张杰铭是我们的内应,察哥肯定会有所怀疑。”   童贯点头笑道“妙计,妙计啊!这次察哥原本就是听了张杰铭的意见趁虚而入,若西宁州能坚持守个几天,察哥攻城不下,自然要怪罪张杰铭。此时传出话去,说张杰铭是我们的人,就是为了引察哥轻兵冒进,好把他瓮中捉鳖,察哥自然要上当。我们在这个时候攻他后方,不由得察哥不退兵回援。”   种师道点头道“正如统制大人所言。如今所虑之事有二:一是西宁州必须要坚守得住;第二就是庆州要拖得住耶律科书。”   童贯道“西宁州属秦凤路,料想秦凤节度使刘法已经派人援救了。刘法手下只有折可适名冠西北,想必会派此人前去,应该能守得住一些日子。庆州这边,种将军放心。将军此去卓罗,咱家在此必帮将军拖住耶律科书,让他走过一匹马出我庆州,也是咱家无能。”   种师道点头道“那就有劳统制了。”又对三大将官言道“姚平仲、高永年、张叔夜,你三人好好协同统制大人固守庆州。”   童贯惊道“将军要去卓罗,咱家不敢再劝。只不过将军将三大将都留在庆州,却用何人为副将?”   种师道道“犬子种浩、种溪,久在营前走动,此番正好随我前去。”   众将皆骇,此番乃去狼穴虎窝,比留在庆州危险百倍。种师道深知其中道理,三大将皆是国之肱骨,镇守西北不能有所闪失。所以要自己种氏一门前去,不用旁人。众人心下皆念种师道大公无私,欲要再劝,被种师道打断安排军务,即刻就要往西夏军大本营,卓罗和南军司而去。   再说秦凤路大将折可适率轻骑兵连夜赶到西宁州,西宁州知州只顾严令守城,也不与西夏交战,只待援军赶到。西夏苦攻多次,只是攻不下来,察哥在军中言语间已有对张杰铭的些许抱怨。折可适晚上赶到西宁州城外,趁夜色躲在全出,探子回报西夏兵马围着西宁州城。折可适命人骑马赶到城东放了一只穿云火箭,以示援救兵马到了。察哥自然知道这是大宋援兵到了的信号,当下自己领大军往城东赶去。张杰铭知道兵不厌诈,宋并定然不在城东,劝察哥留守城外,派支军马往东去探探虚实即可,察哥不听。   张杰铭无奈,只得自己留了中军在城南驻扎。果不其然,折可适趁察哥带大军往东去了,直接奔城南而来,张杰铭手下没有将官,中军轻易就被折可适冲破,城内大开南门,折可适带着几百精锐进城而去。察哥到半路听说被人进了城,又怒又愧,赶到城南只向张杰铭赔礼道歉。张杰铭道“倒也不妨,只进城几百余人。现在趁乱急攻城池,西宁州必然可得。”察哥见天色已晚,攻城势必要损兵折将,只说待天明再攻。张杰铭知道今晚来的是西北名将,此时趁他们兵马交接未定,或许可以攻下。等到明日,城内必然做好了防备,要想攻下城池伤亡肯定比今晚更大,可是察哥并不听自己计策,当下只是叹气走开。   第二日,探子来报,刘法的军队和西宁州通判任得敬带领的的原守备军都已经要到西宁了。与此同时,种师道命人散布的张杰铭是大宋派去的细作的言论以及卓罗和南军司受袭的消息也传到了察哥耳中。察哥手下的军士当下报给察哥,察哥细想之后,又听说两路军马赶到,只把言论当真,当下就要撤军。张杰铭听说之后急忙来劝“西宁州攻下只在旦夕之间,将军为何要退兵啊?”察哥怒道“我道中军勇猛,怎么会被几百人冲破,原来是你!张杰铭,你这宋人奸细,引我到此,昨日放兵入城,今日三面合围。攻西宁州只在旦夕之间,取本帅人头也只在旦夕之间吧!”张杰铭听说如此,知道察哥受了离间之计,知道申辩无用,默默不语。察哥命人将张杰铭收监,就往卓罗和南军司退兵。   兵家琐事不提,却说西宁州察哥退兵几日后秦桧也赶到延安府。   秦桧在长子县苦苦思索几日,最后下定决心往西北去。自离开长子县,连日赶路,这日终于来至了延安府。远远望见城墙之后,秦桧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好仕途。一路小跑准备进城,来到城下,却发现城门口看到差役盘查极严,进出城人行缓慢,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儿。便赶上前去,在入城的队伍后面向人打听,有人回道“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说边关打了败仗。刚刚听前面知道内情的人断断续续说了些,好像说的是哪个将军被西夏围困,投降了。因此现在进城都查得很严……”秦桧听得连连点头。旁边有几个人听得仔细,也过来插话。   一个说道“好像听道前面的人提到童贯如何……”   “就是那个太监将军童贯?这种人连男人都不是,怎么能带兵打仗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城里的表舅说啊,就是童贯打了败仗,被西夏人抓了投降咯。”   “你表舅说的可靠得住?”   “那还有错,我表舅可是在种相公府中当差的”   “这朝廷用一个太监去打仗,怎么能打得赢呢。还不如让我当大将军哈哈哈”   “你当大将军,看你也不是打仗的料。估计比童贯强不到哪儿去哦,西夏人可是凶猛得很哟……”   “诶,打不赢仗也能过上几天快活日子,这辈子让我当个将军快活几天,就是死了老子也心甘情愿了哈哈哈……”   秦桧听得众人如此说,心中大骇。秦桧自小生活贫苦,凡事小心万事留意。当下听说童贯打了败仗投降了西夏,现在正在抓捕童贯的同党。秦桧心中暗暗叫声不好。自己胸中揣着的正是童贯的令牌,若真如此进城,还不让别人当乱党抓了,自己有口难辩?四周观瞧,见无人注意自己,悄悄退出人群。走到城墙偏僻地方,看到西南方正有一条大河,狂奔过去,摸出胸中令牌,用尽剩下的力气把令牌掷到河中,就像烫手的山圩脱了手。看到令牌落在河中,远远望见水花,又见四下无人,这才舒了口气,坐在河边发了会儿痴。 正文 杰铭定计   西夏此次出兵大宋,是以卓罗和南军司为大本营。西夏国内有大小十二处军司,卓罗和南军司乃是南方最大的军司。卓罗和南军司的都统名叫野利章,其祖父乃是西夏首任尚书令,西夏文的创造者野利仁荣。野利仁荣死后,因功绩被西夏王族追封为广惠王,其子野利部楠继其父担任尚书令。野利部楠生有二子,野利文、野利章。野利文现任尚书仆射,野利章任卓罗和南军司都统。也是西夏国内一支权贵。   野利仁荣当年与张元私交甚密,张元临终虽严令子孙不得为官,但张家后代不在官场,却也与野利家族素有往来,张杰铭与野利文、野利章兄弟也有交情。此番察哥、耶律科书出兵大宋,正是从野利章的卓罗和南军司调兵分东西两路出发。   张杰铭知道自己初出茅庐,又是宋人之后,行军打仗安排调遣难免要被主将猜疑。很容易就会中了宋人的离间之计。因此出兵之前就曾嘱咐野利章,无论前线战事如何,卓罗的兵不能往外调。自己自会保察哥和耶律科书无虞,若卓罗出兵,就会导致军司空虚而让宋人趁虚而入。野利章本想奏报察哥、耶律科书商量,但也可怜张家苦寂了这么些年,野利家与张家又有通家之好,相信张家对西夏是一片赤诚。便答应下来,无论前线如何催援,自己只是按兵不动。   种师道带着两个儿子和几百亲兵,不多时已经从庆州赶到了宋、夏边境,到了西夏卓罗和南军司管辖地带。种师道让军士埋伏在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一方面让人装扮成西夏探子去谎报耶律科书在庆州大败,正往卓罗赶来,希望野利章派兵接应救援。野利章手下那些指挥使、教练使、诸参军不明就里,请求野利章发兵。野利章因曾与张杰铭有约在先,所以并不派一兵一卒出城,自己称病不见众人。又怕众人违令自己带兵去救援,让左右把众人扣在府中,只说且待一待。手下那些人都知道耶律科书是皇后的弟弟,平日里绞尽脑汁都想去巴结。怎么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些参军、指挥使、教练使见野利章不见众人反而扣留众人,又怕被别人抢了求援的头功,一个个抓耳挠骚想着怎么出去点兵出城。一时间有肚子疼的,有家里儿子生病的,有老婆生孩子的,乱作一团。指挥使杨源借口如厕,在矮墙处一跃而出,径直奔到军司处,点了本部兵马两千人,就往探子所报的地方赶去。   杨源带兵到了种师道埋伏的地方,一时间宋兵弓矢齐发、绊马索、滚石突袭,杨源从乱军中突围,种师道的儿子种浩上前去拦截,双方在马上过了几招。杨源毕竟久经沙场,不几合卖卖个破绽就撇下了种浩,往外奔去,种浩不知有诈迎头赶上,被杨源回身一箭,射下马去。杨源也不敢恋战,只身一人逃往卓罗。而其后下的两千兵马剩下的尽数投降,种师道故意放走几名军士让他们分头去给野利章和察哥、耶律科书报信,告诉他们卓罗有宋兵大军压境,火速回援。   种师道看着探子往西宁方向去,心中只盼着能解西宁之围。趁着夜色,带着自己儿子种浩的尸体往庆州方向撤去。   西夏兵士将消息报到了野利章那儿,野利章识破这是种师道要围魏救赵的计策,只说杨源咎由自取,严令众人守城不出,也不必支会外面的察哥和耶律科书。派人再探,果然种师道已经退兵。他也不派人去追,只是严守不出。   但是他不派兵求援,早有种师道放走的其他的探子赶到了两路大军所在的地方,通报军情。耶律科书同斡道冲商量,斡道冲仔细盘问回报的探子,问出是种师道故意放出来的,命人推出斩了。也不从庆州退兵,仍然扎寨在城外。   而察哥接到卓罗传来的消息,只当是张杰铭与宋人里应外合。命人收监了张杰铭,就从西宁撤兵往卓罗退去。其时,察哥部下的都统赫连高德同情张杰铭,给张杰铭去送饭食。   张杰铭苦笑说“老将军,此战无功,杰铭之过也。戴罪之身,愧对皇后,愧对皇上,哪里吃得下饭。”   赫连高德道“我自幼跟随先帝,东征西讨。也瞧得出来这次攻西宁,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诚知此次是军师精心部署,察哥元帅年轻,不能识破其中奥妙,我等也劝之不得。只好等到京师,皇上皇后必然体谅军师,何罪之有?”   张杰铭道“张家投夏一百多年,忠心耿耿,一片赤诚。先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其荣耀。先父虽不在官场,却也得众人景仰,朝廷内外对他都礼让三分。如今杰铭不孝,竟然被自家元帅当成了逆贼变成了阶下囚,真真是丢了祖宗脸面。”   赫连高德叹息道“当初风云际会,张丞相为我大夏鞠躬尽瘁,我也是自小就知道的。军师不必太过忧愁,既然是皇后保举,回京便见分晓。”   张杰铭道“察哥与耶律科书一个是皇上的弟弟,一个是皇后的弟弟。皆为帅才,可惜察哥急切想要争功,以为皇后这次是派我我掣肘与他,好让耶律科书立下头功以后在国内比他高上一头。唉,如今申辩无用,老将军我有一言,你可愿听?”   赫连高德道“军师尽管吩咐,末将自然尽力而为。”   张杰铭道“现下退兵,大宋已经是占了大大的便宜,想必不敢从后偷袭。任得敬带领的西宁守备军就在前面,这任得敬也是个难得的将才,若能收降,也是大功一件。可察哥现在无心与他作战,只想赶回卓罗。老将军可领本部军马,只说要防止后面偷袭,请命留在此处断后。因此处山高谷曲,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因此宋人把此处叫‘断天谷’。等我们与任得敬的队伍错过之后,我们来个里应外合。任得敬的八千人马要回西宁,必经此路,你留在此,他们尽数可降矣。”   赫连高德略微点头,又摇头说“可是军师,就算是等察哥元帅到了任得敬后面,他如何愿意听你的去打任得敬,又如何里应外合?”   张杰铭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道“将军看这是什么。”   赫连高德看张杰铭手上拿着一块玉佩,上面赫然刻着四个大字“嵬名曩霄”。这嵬名曩霄乃是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后来自己改的名讳,赫连高德见罢,忙屈身下拜。张杰铭搀起赫连高德,道“当年先祖为武烈皇帝创下‘谋议局’,定下结辽攻宋的计策,可惜武烈皇帝被小人蒙蔽不用先祖之计,从攻宋转而攻辽。贺兰山之战,我西夏国力大耗。先祖急切间患病,知道有生之年壮志难酬,郁郁而终。武烈皇帝感其功德,特登门追悼,以自己腰间玉佩,赠与先父。曾有言‘大夏国内,见此玉佩,如朕亲临。张家子孙,便欲为相,还此玉佩,无有不从。’等察哥到了任得敬后面,我自然凭此玉佩召见察哥,谅他即为元帅,也不敢忤逆先祖。”   赫连高德又问道“军师有此令牌,如何不早早拿出,还受如此监禁之苦?”   张杰铭苦笑道“虽有玉佩在手,毕竟是先辈之物。我能把察哥在这西宁城外留一天两天,总不是长久之计。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到时候察哥冲突了先辈,反倒不美。这次出征,军心不稳,上下不通,难以取胜。故只能勉强保存实力,意图后续而已。”   赫连高德道“军师苦心,还望元帅体察才好。末将这就去请命断后,留在此处,只要任得敬从末将这里来,定然给军师捉活的带回去。”   张杰铭点头,赫连高德遂退出前往察哥处请命。察哥觉得有礼,便让他带领人马驻守在断天谷,其余大部人马仍向卓罗撤退。   刘法见察哥退兵,便收拾兵马进了西宁州。折可适要带轻骑兵去赶察哥,冲杀一阵。刘法自己的主力在兰州、凤翔府未至,只怕折可适出城追赶有所闪失,西宁现在失而复得已是万幸,刘法心满意足,以“穷寇莫追,恐他有诈。”也不让折可适去追,让折可适留下驻守西宁,自己则写了大胜请功的折子让人送往凤翔高俅处。   察哥大部撤退时碰上任得敬的队伍,察哥一心只想赶回卓罗,恐在此处耽误了时间,任得敬也不想节外生枝,因此两支兵马并未交战。等察哥的队伍到了任得敬后面,张杰铭用武烈皇帝的令牌召见众将,节制察哥去打任得敬。察哥虽满心不愿,但张杰铭令牌在手,只想着到了京城秋后算账,现下也只能出兵。任得敬被打得措手不及,知道在此交战的话,自己兵少,肯定不是察哥对手。心想还好西宁州近在咫尺,便只是往西宁方相撤退。没想到断天谷赫连高德早已埋伏在此,任得敬进退两难,只得率众投降。   赫连高德带着任得敬的人马赶上察哥,察哥本欲重赏赫连高德,赫连高德只说是军师部署。一番话说得察哥羞愧不已,才知道自己鲁莽误了大事。忙下令解除张杰铭的监禁,让人去请来营帐。又觉得不够诚意,便带着众将亲自去向张杰铭请罪。来到关押张杰铭的营帐前,只朗声说道“察哥轻率,错怪了军师,军师赎罪。我们西夏人不比那些宋人虚与委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此次是本帅错了,贻误军机。请军师出帐责罚。”   张杰铭出来扶起察哥,道“是我谋虑不周,元帅何罪之有?只不过现在西宁是攻不下来了,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既然已经到了此处,就索性回卓罗去休整一番。”察哥点头应允,大军往卓罗退去不提。   再说秦桧在延安府外因为听乡民胡诌前线战事,把任得敬被围投降说成了童贯投降西夏,心急之下讲童贯给自己的令牌也扔了。等缓过神来,也不敢再进延安府,只能沿着河走,到了延安府周边的一个小县。到了县里看到边关告示才知道,原来不是童贯投降,而是任得敬投降。心下懊恼,想在去延安手里又没了凭证,面子上又怕过不去。在县里转了一圈,腹中饥饿,在客栈点了些饭菜,吃完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钱袋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更遇打头风。   店小二见秦桧半天摸不出钱来,不禁冷言冷语说了几句“瞧您穿的也斯斯文文的,怎么却是个白吃的主?”周围几桌吃饭的听得店小二的话,都朝这边看来。   秦桧大囧,道“我的钱袋明明就在腰间的,不知怎么就?”   店小二抢白道“哟,难不成还是钱袋子长了翅膀飞了?还是说其他这些个老实本分的客人偷了你的钱袋?”   秦桧怒道“我在此处丢了钱袋,你不帮着我找,还恶言恶语。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你这店里养了这小偷小摸的人,坑宰生人。”   店小二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只说“你看我们店养小偷,我还看你是西夏派来的内奸呢。”秦桧听得西夏内奸,竟然莫名的心虚,冷汗直流,不再说话。   店小二继续说道“怎么,不说话了?没钱也行,看看你的包袱里有些啥,抵当了便是。”   说罢就要去抢秦桧的包袱,秦桧只是拿手护住不给,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旁边有人道“不就一顿饭钱?老子帮他给了便是。”   说话的却是何人?下回便知。 正文 莼羹定却   秦桧正被店小二迫得无奈,却不曾想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有人替自己出头。循声看去,自己斜对面桌上两个人正在喝酒,刚刚便是那边传来的喊声。两人都穿得花花绿绿,看起来衣服虽不甚名贵却也比普通百姓的要好得多。细那两人看年纪却也相仿,都只有十七八岁上下,看样子都有些许醉意。   只见那小儿早已奔到那二位面前,点头哈腰道“哟,您看小人这不会办事。没曾想您二位在这儿呢,搅了齐少爷、王少爷二位喝酒的雅兴,小人这给您二位赔不是了。”   这两人也不看这店小二,仍只顾自己喝酒,其中一个道“你说,那书生吃了你几盘鱼肉?喝了你多少好酒?”   店小二笑道“齐少爷莫要玩笑,好酒好肉都是招待您二位的。那小子没点鱼肉,也没上酒。就一碟芦蒿炒豆腐干、一碟辣白菜、一碗汤。”   那姓齐的少年仍不正眼看他,边喝酒边又问道“总是多少银子?你这絮絮叨叨的老子怎么晓得,还要老子来帮你算账吗?老子要成天只晓得记账算账,那不就跟你一样是个跑堂的了。老子肚子里的都是学问、都是考状元事儿的你晓得不,你晓得孔子吗,你晓得老子吗?你小心老子给你身上捅几个孔子就是。”   店小二忙上前替二人倒酒,边赔不是边回道“是是是,齐少爷的学问咱们县里谁不知道,都知道您啊,就是文曲星下凡了哟。”   那少年也终于笑道“你个马屁精,少拍马屁。说,他总共吃了多少钱。”   店小二道“回齐少爷,算起来总共是二钱银子。”   “二钱银子?却也消得你跟他在这儿吵吵闹闹半天,真要闹出事儿来还不让人笑话我爹管治无方?你这不晓事儿的。”那齐姓男子骂道。   秦桧听他说话,心中诧异这人乃是这县里头的官员之子,听他言语好像要为自己解围,却又不敢确定,心中七上八下,真不知今日是福是祸。   那男子又道“小二,你且算来。我这一桌要多少钱银?”   那小二畏畏缩缩,只抬眼观瞧扫了一下齐少爷、王少爷的眼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本来一言不发的王姓少年见小二为难,开头道“你个孬种,齐兄让你说你就说便是了,哆嗦什么怕什么?”   小二心中只道是今日倒了霉,带着哭腔道“您二位这桌连酒带菜总共是二两二钱银子。”   姓齐的少年道“丧气,又没要治你的罪,你哼什么。得了,且跟往常一样,去记在簿子上。连上那书生的,这次就记做三两便是了。剩下的那些算赏给你的,以后办事机灵一点。”   那小二听得,忙拱手道谢,自己推下去收拾记账了。   那二人不管不顾,仍是对饮,也不看那小二一眼。   秦桧在旁边呆呆的立着,见那小二记账去了,才走到那二人桌前,抱拳拱手作揖“多谢二位。”王姓少年侧头看了秦桧一眼,摆手示意道“坐,你坐。你叫什么名字?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秦桧回道“在下秦桧,江宁人士。”王姓少年挠挠头道“江宁、江宁在哪儿?诶,人有,你念的书多,你知道江宁在哪儿吗?”王姓少年冲齐姓少年问道。秦桧不禁心中发笑“这王姓少年连江宁都不知道在哪儿,不过看他举止却是可爱。哦,原来那齐姓少年叫做齐人有。”   齐人有听到王姓少年问他,心下咯噔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江宁在哪儿。只因平日齐人有与这些子弟们玩耍,总要吹嘘几句自己的学问如何如何。当下只好嗯了几声道“江宁,我是当然知道的啦。好地方,好地方呀。”转而向秦桧道“诶,不说那些没用的,会喝酒不?诶,小二,再拿酒杯来。”   秦桧摆手道“多谢齐公子美意,只不过在下远道而来,这些又丢了钱袋,心中焦急,实在是喝不下……”秦桧心想,这二人看起来都是豪门大户,看样子也涉世未深。便故意再提起自己丢钱的事儿,看二人会不会帮着找找或者想想其他办法。   齐人有听罢一拍桌子“在我爹的眼皮子底下,怎么敢有人偷盗行窃?还偷到我身边来了,你放心。你,你……他叫什么来着?”一下子又忘记了秦桧的名字,齐人有向王姓少年问道。   “秦桧”王姓少年回道。   “哦,对对对。秦桧啊,你放心,我回去跟我爹说说,你的钱袋说不定还能找着。现在呀,就陪我们哥俩喝点就是。小二,倒酒,给他倒满……”   秦桧正想推辞的时候,王姓少年冲他笑道“秦桧,你别介意,齐兄他一喝酒就这样。他爹是本县的主簿大人,兼管着县里的缉盗拿贼大小事宜,他叫齐人有。我叫王忠雄,你到县里打听王员外家,大家都知道,那就是我家了。”   秦桧再向两人拱手道“原来王公子、齐公子,秦桧有礼了。”   王忠雄让他坐下,问道“你那个什么江宁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不知道在哪儿就肯定是很远的地方。你怎么回从那儿来我们延川县呢?”   齐人有也来了精神,问道“对啊对啊,你来延川干嘛来的?莫不是来娶媳妇儿的?”   王钟雄笑道“齐兄总是不正经,爱开玩笑。”   秦桧道“我这次不是从江宁来的,是从河东路潞州府长子县来要去延安府找人,后来没找到就沿江而下想回长子县,这才途径延川,不想才来就丢了钱袋……”   王钟雄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秦桧摇摇头“常言道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在下的一应盘缠都在钱袋里,现在钱带丢了,当下连这顿饭都是二位看顾的,实在是……”   王钟雄向齐人有道“这人实在可怜,齐兄,咱哥俩怎么帮他一帮?”   齐人有道“这样的话,咱哥俩送他十两银子当作盘缠便是。”   秦桧当着众人,听到这两个少年要送自己银子,觉得接受了难免叫人笑话。而且现在回去,若是叔父郭泰山问起,自己也没有面目回他,传出去夜难免让叔父手下的人笑话自己。还不如先在延川呆着,挣点钱作为明年上京考试的盘缠也好,摆摆手道“多谢二位好意,秦桧心领了。只不过萍水相逢,不敢受此大礼。若两位真有心帮助秦某,县内有什么好去处用得着的,麻烦引荐便是了。”   齐人有听罢,想了想道“你这书生还挺有骨气的。那行,你若想在延川多呆上一段日子,我便举荐你去城西高阜的文州书院,那里的山长是我舅舅,去那儿呆两个月也能挣得回去银子。”   秦桧大喜,当即答应下来。齐人有、王忠雄硬拉着秦桧又喝了几杯,秦桧不敢多喝,只装模作样喝了几杯清茶。齐、王二人酒足饭饱,才晃晃悠悠起身招呼了两个下人一起去了文州书院。   众人走了半天,来到城西书院门口。书院在半山腰上,只见朱漆色的大门紧闭,微微可以听见里面传来阵阵书声。秦桧抬头,瞧见大门上面悬着一块牌匾“文州书院”。齐人有让人去通报山长曹轲,山长听说是自己的舅侄带人来了,并不放众人进来。又让众人等了半晌,自己才来见众人。齐人有、王忠雄这时候酒都醒了大半,齐人有见舅舅来了,行礼道“小侄见过舅舅。”众人也行礼道“见过山长。”   这曹山长看年纪五十上下,颔下一缕青须带白,一袭青衣挺拔颀长,眼神冷峻,不怒自威。问道“人有,听人说你要推荐人到这儿来,我看你这一个个的纨绔子弟,满身酒气,来我这儿能干嘛?我这书院可不是酒窖,你要胡闹到别处胡闹去。”   齐人有道“舅舅,这次真不是胡闹。也不是我们哥几个要来您这儿,您知道,您这儿八抬大桥请我来我也不想来的……”   王忠雄见齐人有又胡说八道了,怕坏了事儿,忙打断了他。“山长莫怪,是这样的。我们兄弟今日在县内,见到这位江宁来的秦兄弟,丢了钱袋盘缠。我们本想资助他些银子回乡,他说什么书生骨气,不肯要,硬要自己来挣钱。齐兄是想着您这里是读书人的堆子,您人又随和,这才把人带来了。”   曹轲听王忠雄这么讲,脸上略微宽松了些,问道“人在哪里?”   秦桧上前拱手道“江宁秦桧,见过山长。”   曹轲说“你上前来我看看。”秦桧再上前几步,到了曹轲面前。   曹轲闻了闻,他身上酒气不重,又见他面上白皙,看来是没喝过酒。问道“我这书院虽然是山野小院,不比江宁读书人的窝子。但是也有规矩,不是谁打个招呼就能进的。我出个题,你答得上来便留下,答不上来,跟着这些人回去便是。”   秦桧听罢,略微惊怕,不知道这山长要出什么题目,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苦读多年,若是问四书五经倒也不妨,便道“山长说得有理,秦桧要吃饭自然凭本事。请山长出题。”   曹轲道“春流送客不应赊,南入徐州见柳花。朱雀桥边看淮水,乌衣巷里问王家。千闾万井无多事,辟户开门向山翠。”   秦桧听罢,朗声答道“楚云朝下石头城,江燕双飞瓦棺寺。吴士风流甚可亲,相逢嘉赏日应新。从来此地夸羊酪,自有莼羹定却人。”   曹轲道“好好好,好一个自有莼羹定却人。早年间我也有一位好友往江南任官,后来音讯全无,看来是江南莼羹让他忘了老朋友啊。行,你留下吧。”说吧,默默转身进书院去了。   旁边有人就请秦桧进去,秦桧过来向齐人有、王忠雄再作揖道“今日多谢两位,秦桧他日若有机会再行报答两位。”   齐人有看他跟曹轲的对话看得惊奇,王忠雄接话说“我们兄弟今日与你聊得投机,你且好生在这儿呆着,我们有时间多来看你便是,这边有什么不周到或者需要的,只要到刚刚的客栈知会一声,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齐人有也道“是了,若是你的钱袋找到,我也让人给你送来便是。”   三人絮叨告别,齐人有、王忠雄下山不提。秦桧进了文州书院,虽然心内略有不甘,但是毕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从此开始了他的三年教书生涯。   与他一样心中也甚不甘的,还有童贯。 正文 怪人需在腹   童贯与种师道当初定下计策之后,就与种师道留下的姚平仲、高永年、张叔夜三员将领留守庆州,只是拖住耶律科书的军队,既不是纯粹守城,偶尔也趁着西夏兵马没防备的时候出城偷袭一下,但是交兵也不恋战,只是让耶律科书打也打不下,走也走不了。   这样过了几日,种师道带着儿子种浩的尸首和剩下的人马回到庆州,大家才得知种浩以身殉国,姚、高、张三大将平日里与种家亲如一家,此时俱哀恸不已,却也不好劝慰。三人只要奋勇出战,与城外的西夏兵决一死战以报大仇。   种师道喝住众人“众位带兵打仗,手下都掌着成千上万兵士的性命。这些兵是大宋的兵,是守着西北安宁的兵,不是我种家的兵。我种家时代镇守西北,个个都是注定要为国马革裹尸的人,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现在种浩慷概赴国难,怎么能因为他一人性命乱了大局?”   一席话说得众将默默无语。   童贯道“种家世代忠良,实乃国之肱骨,咱家深为敬佩。诸位将军放心,小种将军死得其所,咱家一定禀明皇上,让皇上知道咱们西北军忠君爱国、为国捐躯的这一片赤诚,皇上也一定会大大的褒奖诸位。”   种师道道“多谢童大人美意,只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粗人,只知道打打杀杀。也不求什么封妻荫子、流芳百世,只知道保境安民。童大人若这次回京见到皇上,也不必为我等邀功,只要规劝皇上亲贤臣、远小人,莫让我们这些人的血白白流在这疆场之上便是了。”   童贯知道这话中的道理,虽然心中不悦,却也不得不敬佩眼前这位铁骨铮铮的将军。   种师道早年在京城为官,后来朝廷党争波动,自己不愿攀附哪一派,因此也很不得意。在叔父的建议下,便辞去官职,回到边境投笔从戎,因而身在边境却也知道朝中纷乱。童贯常年督战西北,在西北这么些年与种师道打了多次交道,知道他种家世代都是封疆大吏树大根深,也敬佩种师道的军事才能和胸怀天下,对他也只是客客气气。种师道在京同不少太监打过交道,但是与童贯这么些年,看出来这个太监毕竟不比京城那些太监,多少懂些行军打仗,加之童贯常年在外面也不能在皇帝跟前出什么坏主意,种师道对童贯也并无太多的恶意。   种师道说完转向儿子种溪道“你哥哥在延安府出生,但是十一岁起就来了庆州,是在这儿长起来的,现下就让他留在庆州吧,你去找地方将你哥哥好好安葬了。”   种溪问“爹爹不一起去?”   种师道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种溪稍稍点头道“是,那儿子这就去办。”   众将也告辞说“我们跟随小将军去送种浩将军一程。”便也都随着种溪出去了。   童贯知道种师道要一个人静静,自己也转身告辞,到门口冲兵士努努嘴,让他们把门关上。   再说西夏察哥、张杰铭收降了西宁州通判任得敬之后,行不两日,就已经到了卓罗。察哥退兵时就有探子报给了耶律科书,耶律科书见主帅都撤了,心中又忧又喜,忧的是主帅退兵这仗就算打不下去了,喜的是察哥这次没立下半点军功,还带头撤军,自己只要多坚持几日,比察哥晚些回去,虽然也没攻下庆州,但是也好借口说是主帅无能。自己与察哥资历相近,这次就是看他是皇帝的弟弟让他当了主帅,而经过这次,这以后自己的地位只怕就要比察哥高半截了。因此与斡道冲商量之后,在庆州城外再呆了两天,算好了日子,自己也往卓罗退兵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耶律科书的如意算盘没落空了。本以为察哥一事无成,没想到察哥撤军过程中还俘虏了在西北略有名气的任得敬回来,自己在撤退过程中还被大宋截杀了一阵,回到卓罗真是面上大大的无光。   野利章为察哥、耶律科书、张杰铭、斡道冲接风洗尘,张杰铭表奏功劳薄,   “赫连高德老当益壮,埋伏断天谷,招降任得敬立了头功;察哥统率有方、尽收任得敬军资功劳第二;野利章留守卓罗,致使种师道偷袭不能得逞,也算坚守有功;耶律科书依计而行,拖住庆州军马,却终究放出了种师道,功过相抵;卓罗军司指挥使杨源擅离职守,导致手下两千军马全军覆没本该处死,射杀种浩,算上一功,然功不抵过。”   传阅众人,皆心悦诚服,张杰铭见众人皆无异议,便让斡道冲签押了将簿子先送往京城去。   察哥道“军师且慢。我监禁军师导致贻误军机,虽然后面收得些许军资,但亦是功不抵过。排起来该在耶律元帅甚至杨指挥使的后面,却是万万不敢居功。”   耶律科书、斡道冲都不知道其中缘故,斡道冲看看张杰铭,又看看察哥,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张杰铭笑道“并不是大帅的过错,也不妨事,还提它作甚?我现下所虑者只有一件事儿,还望大帅能够鼎力相助。”   察哥道“军师何须客气,尽管吩咐无有不从。”   张杰铭道“任得敬新降,不知道大帅对他有何打算?”   察哥道“这个,这个我还真没想。我只想着到了京师,朝中自会安排他的去处。”   张杰铭道“任得敬是个有才干的人,弃宋降我,若能重用,也是个表率。现在夏、辽、宋、大理、吐蕃,天下皆知宋家朝廷昏庸腐朽,若我大夏能广纳百川,知人善任,那些不得意而又有才干的汉人自然都来投奔。收天下英才而重用之,我大夏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只怕到了朝廷,我若保举任得敬,难免朝廷上有人要说闲话。因此想请大帅、耶律元帅、斡道冲大人一起上书,不知众位可愿意?”   察哥道“军师放心。本帅心中有数,到了朝廷自然有话说。”   众人见察哥表态,也都附议,张杰铭向众人敬酒示谢。宴席之后又去找了任得敬说了半晌话,只要安抚得他踏实留在西夏。   而宋朝这边得知西夏退兵之后,童贯、种师道、刘法、高俅都松了一口气。刘法首先要处理的,便是任得敬家眷的问题。高俅执意要将任得敬的家眷处死,以儆效尤。刘法、折可适与任得敬相交多年,自然不愿。刘法借故推辞,只说童贯和种师道是这次钦定的统帅,须得把他们一同请到凤翔决断才行。   过了几日,众人一齐赶到凤翔,在凤翔节度使府议事。   西北诸军都统制童贯、永兴军节度使种师道、秦凤路节度使刘法、凤翔府经略安抚使折可适、御派参军高俅,凤翔府经略副使刘仲武、永兴军路马军副都指挥使张叔夜一应人等按序坐下。刘法介绍道“今日在座的都是秦凤、永兴军西北两路响当当的人物,大家多年征战沙场也彼此熟悉。”转身走到高俅面前道“这一位是御派参军,皇上面前的红人高俅高大人。”   高俅与种师道、张叔夜见礼,种师道这人在朝廷钻营取巧奥援有灵,自己甚是不喜。当下只是斜瞥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高俅便对种师道暗暗记恨在心,此时却也并不发作,仍是赔笑答礼。张叔夜位分低些,也不想得罪高俅,倒是勉强抱拳还了一礼,称了声“高大人。”   这便是常言道“怪人需在腹,相见又何妨。”人在官场,若没有种师道这般深固的根基,便要有通天的文武本事,再次也必须有这城墙厚的面皮,不若此,断然也是呆不长久的。   童贯道“这次抗击西夏,种将军身先士卒,立下大功。小种将军为我大宋战死疆场,何其壮哉。永兴军不愧是西北屏障,种将军也不愧是国之栋梁啊。”   刘法接话道“说来惭愧,这次实在是我秦凤路拖累永兴军了。本官治下不严,西宁州通判任得敬背国投降,实在是我秦凤路的耻辱。今日请诸位来,就是商量怎么处理任得敬的家眷,还请诸位拿个主意。”   种师道问“刘大人是秦凤路的节度使,自己的治下出了事,怎么倒先问起我们旁人了?”   刘法道“种将军取笑下官了。任得敬素有将名,也是个将才。这次也是因为战前部署不当、救应不及导致他被围投降。按我大宋律例,通敌叛国者,一应家眷要格杀勿论。不是本官有心偏袒,只是多年相交实在不忍对他这些无辜的妻儿痛下杀手。”   高俅插话道“刘大人,国有国法,这次若不杀个干净,怎么以儆效尤?我大宋的军官,若个个都跟他任得敬一样,那再打几次仗,岂不是全部都要投降了。”   折可适拍案而起,怒道“放屁!高俅,你算个什么狗屁参军。有本事上阵杀西夏兵杀辽兵去,还胡言乱语本将这里手起刀落先杀了你再说。”说着就要拔刀。   吓得高俅面如死灰,转向刘法道“刘大人……”   刘法忙对折可适言道“折将军,不可无礼。高大人怎么说也是皇上派的参军,不知边疆事宜。快快收了刀罢。”折可适将刀掷地,道“种将军、刘大人,便有大宋律例,也是说通敌叛国。任得敬哪里通敌了?只是兵败受俘,若要再杀了他妻儿家小,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又转向高俅厉声道“高俅,倘若你有天兵败被俘,是不是也要把你一家老小全部诛杀啊?”   高俅不敢接话,只是咬牙道“你……你,你好不知礼。”   种师道道“礼不礼的,不是我们这些刀头蘸血、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该考虑的。我看折将军所言极是,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因为任得敬被俘就要杀了任得敬满门,确实会冷了将士们的心,以后谁还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刘大人找我们来问我们的意思,我就明明白白把话说在这儿,我愿保任得敬一家,按任得敬战死沙场抚恤任家。”   刘法心中暗喜,又向童贯道“那统制大人您的意思是?”   童贯听得他们争论半天,在座的就只有高俅要杀,其他人都要保。保是肯定保定了,但是也不能让高俅太难堪,道“众位将军的意思都是说要保,咱家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高参军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依咱家看,板子也要打,脸皮也要顾。就将任得敬家中的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充军便是,其他也不再问责。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种师道道“如此也好。不过若高大人还是担心的话刘大人徇私的话,他家男丁就发往我永兴军路便是,我一定严加管教。以期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刘法道“好好好,这样甚好。”再看高俅也不再言语,便传令下去,依此施行。   过了两日,种师道带着任得敬家中四员男丁要往延安府去,童贯、高俅拟好了请功的折子就要回京复命。童贯让高俅先行一步,自己同种师道一起先回了一趟延安府。本来是想去延安府经略安抚副使陶杰夫府上接应秦桧,没想到到了陶府,却被告知秦桧并没有前来投奔,心中大为疑惑“自己看人从不会看错,从秦桧眉宇间看出此人极有野心,本来料定他会前来延安府的。如今却为何未至?”   童贯不甘却也无奈,只能先行回京,感叹自己这次竟然看走了眼。 正文 重阳赴宴   秦桧自进了文州书院,曹轲只让他给自己辑录讲义,更无他事,倒也轻松自在,说好每月二两银子。闲暇时间多了,秦桧得空便给郭泰山去了一封书信,将自己轻信谣言丢了童贯令牌,又在延川被偷了盘缠,现在延川文州书院落脚。宽慰郭泰山放心,自己便就留在书院盘桓些日子,等到开春便赶往京城去考试。等到金榜高中之日,再回长子县看望郭泰山。   文州书院不属于官办,是曹轲自己在延川开办的私学。主要用以理学讲学和为县内贫苦子弟提供初级教育。北宋初,儒家私人办书院甚是流行,全国上下蔚然成风,私学一度盖过官学。传于后世有名的书院如江西白鹿洞书院、湖南岳麓书院、湖南石鼓书院、睢阳(应天府)书院、河南嵩阳书院、江苏茅山书院、江西象山书院等等。   宋仁宗时期,为了整肃民间私人教学,朝廷直接向州府的州学派出教授,以削弱书院和县学。又强迫州府内有大儒、教授、教谕的书院都并入州学,民间书院大量凋零。办书院需要大量财力物力,儒士们往往也就只在州学任教,普通县内就只剩有文庙、县学。由于曹轲与延川县令曹玉树(曹轲族弟)、主簿齐白(齐人有的父亲、曹轲的妹夫)都是亲戚,在他们的支持下才勉强撑了下来,而延川的文州书院也是整个延安府内唯一的书院了。   齐人有、王忠雄隔三差五便来寻秦桧下山喝酒,秦桧怕被曹轲知道,每次也只是回绝。   看看七月流火,日子渐凉,重阳将至。   这日,曹轲叫来秦桧道“今天接到州里来的文书,延安府在重阳日请了各县学、政赴宴,我今日就要动身。看着就要过节了,我料人有他们必来寻你下山去耍。你虽然来了还不到一个月,我也让账房老赵给你算了一个月的工钱。你等会儿自己去拿吧。”   秦桧深为感动,向曹轲谢道“学生多谢山长。”   曹轲道“你随他们出去自然也不消你花钱。日子看着凉了,你加制两件厚实的衣裳就是。我走之后,书院也停课几天。你也得空出去走走。”   延安府要在重阳节开学政大会,不仅给各县学、书院发了文书,各县的县令也都要参加。这等大事齐人有、王忠雄自然也早早得知了,知道曹轲因为学政大会重阳日不在书院,重阳节当天一早便让人到书院门口请秦桧下山。   话说齐人有当日在客栈被王忠雄“江宁在哪儿”一个问题给问住,当时虽然敷衍了过去,回去之后也还觉甚是难堪。特别是送秦桧去文州书院,舅舅曹轲和秦桧的一番对答,听得自己如堕五里雾中,当时就生怕王忠雄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自己他们所说的是什么,还好王忠雄也听得糊涂着急让曹轲接纳秦桧,没有注意那么多。不然自己这么多年塑造的才学满腹的形象就这怕要在王忠雄心中大打折扣了。于是当日回家便直接找来家中西宾,问“江宁风土如何”,以期下次与秦桧、王忠雄相见能高谈阔论。   西宾虽觉诧异,这齐人有平常让他读书不读,吊儿郎当,今日竟然这么急切?也不好多问,便道“这江宁嘛,乃是江南东路的首府。就跟咱们西北军路的延安府一样。”   齐人有道“原来是首府,还有呢还有呢?”   西宾又道“要说江宁,乃是五代十国以来的称呼,当时是南唐的国都所在。这五代十国乃是前蜀、后蜀、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北汉……”   齐人有听不下去,打断道“行行行,行了。我最烦什么五代十国了,乱七八糟一锅粥。也亏得你记得这么多。”   西宾道“公子错了。老夫只是看的别人的记述,方才记得。想欧阳文忠公当初编《新五代史》那才是真正的博闻强识。想他六一居士做官、编史、写文章、写诗词样样都是我之楷模。那首庭院深深深几许……”   齐人有嗔道“先生莫要撒疯。快快,讲江宁便是了,不听什么欧阳文章”   那西宾只好接着讲到“要说江宁,公子您不熟,那是因为五代十国和我大宋建国以来是这么称呼的。这里放以前的名字叫金陵、建业、石头城……”   齐人有道“便是那三国东吴孙权建都的地方?”   西宾点头道“正是了。”   齐人有拍手道“先生若要早早说是孙仲谋的国都,我就都明白了。那首您讲三国的时候背的诗是啥来着,什么石头沉江底,一片大海又见石头。”   西宾笑道“公子说的是刘梦得的《西塞山怀古》吧。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齐人有笑道“哎呀,正是正是,我要学会了这首诗,那就足够了足够了。只不过这曹孟德什么时候改姓刘了又?他良心发现要匡扶汉室了?哎呀,不管他不管他,先生帮我把这首诗誊录下来,我要连夜背下来。”   那西宾哭笑不得,只能将这首诗誊写下来,让齐人有慢慢去背。齐人有连夜囫囵吞枣,在房间里背了一晚上“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篇降幡出石头……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篇降幡出石头。”勉强终于能背了下来,想到能在众人面前出个风头,不禁哈哈大笑。府里下人只说少爷这是着了哪门子的魔怔。   第二天,齐人有便满心欢喜要和王忠雄去找秦桧,一显自己的文采风流。秦桧只和二人在书院门口见了一面,便说书院杂事繁多自己抽身不开要回去。齐人有知道是曹轲管教严格,秦桧怕见罪了曹轲。王忠雄也从中劝解,说来日方长。齐人有没办法炫耀文采,只好隔三差五差人就去请秦桧下山,好不容易等到这次重阳节曹轲出门,当天便在他们相识的客栈布置了一桌上好的酒菜,一早又差人来请秦桧。   秦桧在书院做好交代,便随着来人下山往客栈走来,这也是秦桧自进文州书院第一次下山。前次上山因为心中急切要这份差事,对周遭景致倒也没看细致,这番下山,心中畅快,再看这西北小县的风景,总有个中趣味。秦桧莫名想起苏东坡的两句话来“坐废十年,陶然自得。”自己在这山野书院过的大半个月倒是平生未有之体验,每日辑录各类典籍经学,心无旁骛,心中反倒通达了许多。   片刻之后,已经到了客栈门口。门口的酒旗招展,牌匾高悬,几个烫金大字“同福客栈”外面的金漆也剥落了不少,因为重阳日的缘故客栈的生意比那日要好,熙熙攘攘间那日对自己无礼奚落的小二挤脱出来,冲秦桧点头哈腰“秦爷到了。齐少爷、王少爷已经在楼上等您多时了。”秦桧向小二点头示意,脸上也略有惭意。   跟着小二到了楼上,齐人有、王忠雄在靠窗的位置排了张大八仙桌,正坐着聊天逗乐。两人看秦桧到了,冲小二道“快去快去,将酒拿来。”又转向秦桧,招呼他坐下。王忠雄道“秦兄不知道,今日齐兄为了等候秦兄,破天荒硬是在这干坐了两个时辰,竟然滴酒不沾。说是要等秦兄来了一醉方休那才过瘾哈哈哈……”   齐人有又冲小二喊道“去去去,这桌菜都凉了,撤了撤了,凡是动过筷子的都倒掉重上一桌。”小二应声“好嘞。”随即上来撤了桌上菜肴,下楼去了。   齐人有向秦桧道“秦兄,别人说重阳要登高望远。我们兄弟这是把你从高山上请下来,你可不要不高兴啊。”   秦桧道“齐兄弟、王兄弟盛情款待,秦某哪里会不高兴?独在异乡为异客,秦某出门在外,承蒙两位兄弟关照,使得秦某虽身在异乡也心中快活。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等下秦某一定先干为敬。”   王忠雄笑道“秦兄真是有学问的人,就齐兄一样。我只知道跟着你们喝酒聊天,心中就大大的快活了。”   齐人有道“王兄这是在取笑我和秦兄了,王兄弟家中殷实,延川县在租的田地一半左右都是你们家的,每年收的租金也够你花个十多年了。因此你才不用醉心功名,我和秦兄这种读书人只能靠科举博个功名在身,才能养家糊口啊。”说话间小二已经重新端来了酒菜,拿着酒壶又一一替三人倒满,退了下去。   王忠雄笑道“毕竟还是有学问才好。我不比你们是文曲星下凡,我是个榆木脑袋学不进去。不然我也要开口就‘之乎者也’那才好的。齐兄,来来来,咱们先干一杯。”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秦桧笑道“今日咱们三人对饮对酌,让我想起李太白一句诗来。”   齐人有道“我知道,我知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是也不是?”边喝一口酒边手指秦桧问道。秦桧笑得将就喷出,只要装作倍酒呛到,咳嗽了一阵。   王忠雄击掌喝彩道“哎呀,好好好。‘成三人’咱们这儿就正好是三人啊。确是贴切得很哩。齐兄好文采。来,我敬你一杯。”   秦桧也不好点破齐人有,且由他自娱自乐。顾自吟诵起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人有兄,忠雄生,将进酒,杯莫停。”   齐人有恍惚记得这是哪位先贤作的诗,西宾先生曾经讲过,但是一时之间又实在记不起来。王忠雄听了半截,似懂非懂,听到最后两句的“人有兄、忠雄生”以为是秦桧即兴作的诗,把他和齐人有的名字带进去了,大笑道“哎呀,秦兄好文采好文采啊。即兴之间,竟然出口成诗。敢问刚刚说的这人有兄、忠雄生可是我和齐兄啊?”   齐人有壮着胆道“王兄所学忒低了,这乃是秦兄借了前人诗作赠与我二人的。我记得这是哪位大贤的诗作啊,是那个,那个……”   秦桧忙接话道“也是李太白的诗作《将进酒》。正如齐兄所言,现只觉我三人对饮颇有古风意境,情不自禁啊情不自禁。”   齐人有脸上得意,道“就是李太白,李太白。我看他不要叫太白,要叫太有才更恰当。”   王忠雄大笑,又将酒倒满,道“好好好,两位兄弟都是饱学之士。齐兄、秦兄,你二人到时候科举高中,就让皇上封你们仍旧到延川来做官可好?”   齐人有道“咱们延川能做芝麻大小的官?似我爹做一县主簿这等?我可不干,终日琐碎繁杂,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不干不干。要做就做一个延安府经略相公,就好光宗耀祖。”   秦桧也笑道“齐兄宏图大志,佩服佩服。今日高兴,咱们三人就此定个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