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催魂人   这个故事,是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接下来,我们便称呼我这位朋友做大A吧。   大概两年前吧,他接诊了一个神经极端衰弱的老妇人,患者主诉:失眠已经近两三个月,偶尔入睡也是频发恶梦。   我的这位朋友是中西医结合专业毕业的学生,自毕业以来在这一行也浸淫了十多年了。类似这样的患者经手不说上千,但至少也有百十来个吧。   但这个患者的病情就十分的顽固了,无论是给她针灸,还是服镇静安神的中药,还是给她贴耳穴。这些治疗手段和措施就像滴进沙漠里的几滴水一样,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尤其令人不解的是,这名患者每次来就诊时,面容总显得十分愁苦,仿佛不堪生活的压力一般。但观其穿着打扮,并不像是经济方面的问题。   大A通过与她的几次接触,多多少少知道了她的失眠与神经衰弱是从她女儿死亡之后才开始出现的。这件事对患者的打击十分巨大,曾一度盟发过不如和女儿一起死了的想法。   那么,显然这就不能单纯以药石来治疗了,像这样的病人,还必须辅以一定的心理治疗。   一开始,他采用的是普通的心理疏导手段。告诉患者,女儿的死不是她的错,希望她不要总是沉浸在女儿死亡的事实中无法自拔。   但这个老妇人总是在听完之后摇头叹气的说:“是我害了她,怪我啊!”   眼见普通的心理治疗无法起到任何作用,大A便给她介绍了一位专业的心理医生,并专门抽出时间陪同前往。自从进行心理治疗之后,她再也没有来开过中药,过了几个月,大A也就渐渐的把她给忘了。   直到在一次同行间的聚会中,大A遇到了那位接手她治疗的心理医生,才又重新想起了这件事。便在聚会中随口问了一下关于她的情况。   那个平时为人十分开朗的心理医生,此时却表现得十分沉闷怪异。   他先是一口喝干了杯里剩余的酒,然后沉默了良久才开始慢慢叙述。   “一开始,我先和她谈论了一些别的话题,让她慢慢放松。等她对我逐渐开始产生信任感的时候,我开始和她一起回忆她的女儿在生时的快乐片段。   她给我讲了许多她女儿从小到大的事。   这个死去的女儿一直是十分听从她的话的,几乎从不违逆她。但这个女儿却在婚姻大事上坚持了自己的看法,嫁给了一个她母亲十分不认同的男人。为了这件事,她们母女闹到几乎决裂的地步。   她曾对女儿说过不再认她的话,所以女儿婚后的情况她一概不管不问,也从不曾在经济上资助过他们。   女儿偶尔回家来看望她,她不理不睬。女儿亲手打给她的毛衣,她一次不穿的送回去。逢年过节,她甚至不许这个女婿上门来给她拜年。”   这些话让大A不禁愕然,这个老太太为人未免太过固执。她这样做法让她的女儿在丈夫面前如何自处?   “虽然她不想见这个女婿,但这个男人却一直在十分努力的想得到她的认同。   他开始与人合伙做矿生意,一开头也不错,赚了些钱。但他们不该心大贷了款去做这件事,最后被人骗得血本无归。就连住的房子也被银行收走。   她的女儿和女婿上门来找她,希望她能借点钱给他们度过难关,但她没有帮忙,还当着女儿女婿的面摔上了门。”   这位心理医生说到这里时叹了口气:“她对我说到这件事时,你无法想像得到一个人可以后悔到那种地步。她在我的办公室友里痛哭着告诉我她其实只想给女儿一个教训,让她看清那个男人有多窝囊。   可是那男人也还算是个汉子,他和老婆离了婚,把欠的债一个人背了,然后就不知了去向。她没有去看女儿,她认为女儿会自己回家,然后她就原谅她。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离婚之后大概一个月的样子,女儿竟然跳楼自杀了。自杀前女儿曾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保重身体。她是感觉到一点不对劲,但没有去多想。和往常一样,她没有多说就挂断了电话。   女儿自杀的消息还是邻居来通知她的,她连女儿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见到的只是医院里蒙上白布的尸体。   说到她女儿死亡的时候,她整张脸都哭得变了形,两只手开始痉挛一样的去抓自己的头发。说自己没有在女儿最需要的时候去安慰她,恨自己没有借钱给她。如果她不是这么狠心的话,女儿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由于当时她的情绪变得过于激动,我无法再继续下去,只能马上开始采取措施平复她的情绪。   那一天我决定到此为止,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过了大概一个星期,她自己又来了,一进门就掏出一个笔记本放到我的桌上。   那是一个粉红色的皮质日记本,一看就是女性使用的。她告诉我这是她女儿的日记,让我看。   我不知她给我这本日记做什么用,我认为如果是她自己的日记可能对我的帮助会更大一些。于是我把日记本放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说我晚上再看。   她坚持让我马上看,并且说不用我全部看完,只看她女儿跳楼之前一星期的就可以。她帮我把日记翻到了折起一个角的一页。   200X年X月X日星期二阴   今天的天气就和我的心情一样,好像老天也了解我的心。他走了,二十天了。在这二十天里,他竟狠心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我。我每天都在等,感觉好累啊!   200X年X月X日星期三雨   今天心情更差了,我为什么还要等下去?打电话给妈妈,她和以前一样,不愿意和我讲话,我还没说完,她就挂断了。   200X年X月X日星期四雨   为什么总是在下雨,我好多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饿。那个经常在我旁边说话的人今天又来了,不过听不清楚。又打了一次电话给妈妈,她没有接。   200X年X月X日星期五阴   终于没有下雨了,但是我拉开窗帘看见天好阴啊。好多天没有和人说话了,感觉真奇怪。那个在我耳边说话的人还在不停的讲,今天好像听得比昨天清楚,听得到他在说去,去。但去干什么呢?我只想躺在床上,不想去哪里。   200X年X月X日星期六晴   今天终于放晴了,但是我却不想看到阳光,我拉死了窗帘。我觉得黑暗才是安全的,我只想呆在没有光的地方。那个说话的人又来了,原来这几天他一直在说‘去死’。开始我有点怕,不过现在我突然发觉,最适合我的归宿难道不是去死?想给妈妈打电话,但还是没有打。   200X年X月X日星期日晴   衣服已经全部收拾好了。我打了电话给妈妈,让她保重身体。天气这么好,正好上路。我觉得XX大楼很适合,我选好了明天要穿的衣服。   日记到此全部结束,我合上日记本。抬头看她时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她脸上全部都是汗水,紧张得直抖,我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让她喝下去。我想暂时说些别的话题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好让她平静一些。   我还没开始,她说话了:“你看见了,有个人一直叫她去死。你看见了?”我当然看见了,但是我认为这应该是死者产生的幻听。刚安慰了她几句,她突然激动起来:“不是你说的那样,忧郁和低血糖产生的幻听。我没有这种情况,我为什么也听到有人说话了呢?”   这几句话让我有点吃惊了,其实通过这几次治疗,我认为她个人的精神状态比刚开始有了一些改善,而且绝对没有抑郁症或者妄想症的症状。   “那个人,他一直在叫我去死,和我女儿日记里写的一样。但是我一直不理,可是这一个星期以来,除了这个叫我去死的人,我还能听到我女儿叫我的声音。她叫我‘妈,妈,你来啊。你怎么不来?’这些都是幻听吗?我觉得不是,不是。”   我马上开始疏导她,我坚持让她相信,她的女儿是绝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母亲活得如此痛苦而不快乐的。在她慢慢平静下来一点之后,我又建议她不妨暂时放下心理的包袱,出去旅游一下,去人多的地方玩,多和朋友接触。   她听我的话出去玩了一次,再回来时不但一点没变得快乐,反而更憔悴了。她最后一次和我见面时只说了一句话:“他们一直在叫我。”无论我再怎么说,她是听不进去了。而且走了之后再也没来过。   朋友讲述的这段过程吓坏了大A,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一直在和我讨论,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   我想,未知的东西一定存在。   但或许,在人心软弱的时候的它们表现得更加突出吧。 正文 第二章   我,是一名从事医务工作已经十余年的药剂师。今晚的故事,是我一位同事的亲身经历。她在妇产科门诊工作已经很多年了。工作经验不可谓不丰富,但这个患者,却是她永远也难以忘怀的。   被人送来时,这个患者正处在歇期底里的状态,她痛哭着,不停的用力挣扎,十分狂躁。几个人都按不住她,由于根本无法为她作检查,所以便强行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   送她来的,是她的女儿和她的房东。小女孩的名字很好听:杜星辰。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吧。房东是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此时正坐在诊室外面的椅子上休息。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也累得不行。   房东告诉我的同事,他是被那个小女孩叫醒的,小姑娘说她妈妈受伤了,血把床单都染上了,她让我去救她妈妈。“她一个孤身女人带着孩子来租我的房子。平时我是不大和她接触的,就怕人家说三道四,对大家都不好。   本来今天我睡都已经睡了,小姑娘跑来拍门,我去一看,天!床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她睡在上面,两条大腿全是伤,人也迷迷糊糊的,那分钟我也顾不上别人怎么说了。想着先把人送去医院要紧,我正想给她套上一条裤子时,她就醒了。”   “简直没见过这么凶的女人,医生你看我,看我脸上,还有手,还有背,全是她抓的。随便我咋说,她都跟没听见一样,又是叫又是咬又是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打算干嘛呢。”   话是这么说,这个房东也还算是个热心人,一直抱着那个小姑娘坐在诊室外面的椅子上等着。   注射了镇静剂之后大概半个小时左右,患者平静下来了,我的同事开始为她作检查,她的双下肢上部布满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不深,但是很多,尤以会阴部和腿根部附近最为密集。初步观察下来,她认为很像是牙齿咬出来的伤痕。   这些伤口都是上下两排两两相对,一排伤口大概有三四只齿痕的样子。在她的腿上的,全是这样的伤口。好不容易给她处理完毕输上液。我的同事便走出去询问她的女儿知不知道妈妈身上这些伤口的来历。她想如果有必要的话,她就马上报警。因为这名患者很明显是受到了虐待。   她的女儿哆哆嗦嗦的边哭边说:“妈妈说,是爸爸咬的。”我的同事听了又吃惊又气愤:“那你爸爸呢?他去哪里了?”   这名患者的伤处大部都在隐私位置,如果说是她的丈夫所为,那么从理论上来讲,倒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样的禽兽丈夫也太让人难以想像,如果说是这是夫妻之间为了增添情趣而采用的方法,那么也实在太过火了。因为有部分伤口的皮肉甚至被咬得掉下来挂着,仅剩一点皮肤和组织相连。   这时一直抱着小姑娘的房东说话了:“你爸爸咬的?你爸爸……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见到?”   “爸爸,晚上才会来,他来的时候辰辰都睡了。”   房东一脸疑惑的想来想去,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医生,孩子还小不知道。但是,她和她妈妈搬来我那儿时,她妈妈说……说她丈夫早就死了的啊。”   话一出口,房东也被自己的话吓坏了,一个大男人煞白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的同事,不敢继续往下说。这话把我的同事也吓了一跳,但她一直是个唯物主义者,所以也还比较冷静。   她想了想,蹲下来问那个孩子:“小朋友,爸爸回来的时候,你看见了吗?”小姑娘摇头:“我看不见,但是妈妈说爸爸来了。”   我的同事想了想,又回到治疗室里观察了一下正在输液的患者。患者还在熟睡中。   我的同事掀开被子又开始仔细检查她腿上的伤口。经过细心的观察,她发现这名患者的腿上有一些淡淡的旧伤疤,而这些伤疤的大小和形状与她今天腿上的伤口是一致的。这说明,她受到了不只一次的虐待。   那,难道这些可怕的伤口真是她已经死去的丈夫所为吗?   不,不可能,我的同事认为不会。她吩咐护士注意这名患者,病人一醒过来就来叫她。   两个小时以后,我的同事又站在了她的病人面前。   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已经完全平静了,她安静的睡在病床上。眼神和善,甚至可以说是友好的看着她的医生。   我的同事把手放在了她的手臂上:“怎么样?现在还觉得痛吗?”   “痛?没有,我哪里都不痛啊。你们为什么要给我输液?”   “因为你受伤了,你的腿上,到处都是伤口。嗯,你是怎么弄的?”   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笑了,我的同事说她的笑容是那种有点害羞但又理所当然的笑:“我丈夫弄的,他喜欢……”她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咬我。”   我的同事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你新交的男朋友?”   “不是,是我丈夫,孩子的爸爸。”   我的同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可我听说你的丈夫已经……死了?”   “哈哈哈,谁说的?他经常来看我和女儿,昨天晚上他还说我照顾孩子照顾得很好,孩子长高了。”   听见她说话这么有条理,我的同事不禁开始怀疑她的房东是不是把事情搞错了。“好好休息,过一会儿我再来看看你。”那女人很配合医生的点着头。   但对房东再一次的询问并没有得到不同的结果,他坚持自己开始的说法。“对了,医生,我手机上还留着她娘家的电话,我这就给她家打电话,让她家里人来照顾她。顺便可以问问他们,看我是不是搞错了?”   接电话的是这个女人的哥哥,听见自己的妹妹受伤住院,他有点着急:“受伤了?我知道了,我这会儿在上班,我让我老婆和我妈来。在哪个医院?”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一个老妇人和一个中年女子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了。小姑娘看到老妇人和中年女子后便跳下去叫她们:“外婆,舅妈,你们来了。我妈妈不会死吧?”   中年女子抱起孩子安慰了一下:“没事,辰辰,不要怕。”   老妇人一进病房就扑到了她女儿的床面前开始哭:“二妹,你咋搞的嘛?你要让妈担心死啊?”   那受伤的女人很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妈妈:“妈,嫂子,你们怎么来了?没事的,输完液就可以回家了。”   她的嫂子开始问我的同事她的小姑子是受了什么伤,我的同事斟酌了一下说:“你和我出来,我也有点事想问问你。”   老太太也跟媳妇走了出来:“医生啊!我家二妹是怎么搞的?她咋会受伤呢?”   “您能不能先告诉我,她的丈夫……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太太和她的媳妇惊诧莫名的对看了一眼:“这,她丈夫死了,半年以前的事了。”   我这位同事想了想又问她们:“那,她的丈夫死之前,他们两人的感情是不是一直很好?”   她的嫂子马上接口说:“好?两个人可以说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看得见二妹的地方,就一定找得到辰辰的爸爸。看得见辰辰爸爸的地方,就一定找得到我家二妹。”   不得不承认,我这位同事听到这里的时候,她一向秉持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有点儿动摇了,她也开始想:难道真有鬼不成?但她又觉得不可能。可是她也无法解释患者下身和大腿上那些伤口形成的原因。   如果说,那些伤口是患者自己咬出来的,相信谁也没这个本事能咬到自己的腿根,很明显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亡灵之说似乎是目前唯一的解释了。   “医生,我家二妹到底是怎么受的伤。麻烦你,告诉我们好不好?”   “好吧,你们听了不要害怕。她说,她说是她的丈夫,孩子的爸爸……咬的。”   很明显这句话让她们大吃一惊:“什么?辰辰的爸爸咬的?她自己……说的?”   见医生点头,婆媳二人同时叫起来:“不可能?死了的人怎么会……”   我的同事有些无可奈何:“我也觉得不可能,可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而且……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好像认为,她的丈夫并没有去世。而且,初步观察来看,那些伤口确实像是牙咬的。”   这时,把她送医院的那个房东也凑了上来:“那么说,医生你的意思是,真有鬼喽?”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你们不要误会。关于她腿上伤口的产生原因,目前为止我什么也不能确定。但我发现,除了这些新鲜的伤口之外,她的腿上还有许多旧的伤疤,而且从形状大小来看,和今天的这些伤口很像。”   老太太忍不住骂起来:“这个死鬼,你来缠她做什么?你要叫她跟你去啊?她要是也死了,娃娃要咋办?”   由于患者本身的坚持,当天的治疗结束后,她便与家人一起回了家。‘   我的同事告诉她,第二天必须来继续输液、换药,她确也十分配合的做了。   一个星期的治疗很快结束,她腿上的伤口基本都已愈合,便不再来了。   可在此之后,这名患者又几次三番的被家人送到医院,那种齿痕般的可怕伤口又开始出现了。   在为她处理完这么多次同样的伤口后,我的同事让她说实话。到底这些伤口是怎么弄的:“不要再告诉我是你的丈夫,你妈妈说过,他已经……死了。”   在听到我同事的话之后,这个女人表现得十分不屑:“我妈告诉你的,那你就相信吧。”   然后她把头扭到了床的另一面,冷冰冰的说:“再说,这和你没有关系。”   这话让我的同事有些生气:“我是你的医生,你家里人每次送你来,都跟我说很担心你。你母亲已经为你在我办公室里面哭了好几次了,你现在还来跟我说和我没关系。”   但这番话显然对这个女人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根本不愿再说话。   其实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显然知道丈夫已经死亡的事实,而且在内心深处,她也已经承认了丈夫已死的事实。不然的话,她不会有这种充满戒备的反应。   假设一下,如果这些伤口和她死去的丈夫并没有关系,而是另有来历,而且是不方便公开的原因的话,那么她现在表现出来的情绪就是情有可原的了。   在她又一次伤愈出院之后,我的同事特地嘱咐了她的家人,让他们留心她,注意她。可能的话,尽量安排一个人长期和她住在一起。   她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也留给了患者的家属,以便他们随时可以和她联系。   大概一个月以后吧,一天凌晨两点半左右,患者的母亲惊慌失措的打响了她的电话,也很巧,那晚正好她值夜班:“老人家,你不要慌,慢慢说。”   “医生,她疯了!她疯了!”   我的同事叫她先冷静下来,让她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太的哭声从电话里传过来:“我听你的话和她一起住,一直也没发现什么,所以昨天开始我就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了,今天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就想顺便看看她……”   她的母亲哭得简直说不下去,我这位同事赶紧宽慰她:“老人家,你先不要哭,把你看见的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我看见,她啊她,她在用一把指甲刀剪自己腿上的肉啊!啊啊啊……”老人开始无法控制的痛哭。   患者在用指甲刀进行自残?这话让我的同事既吃惊又释然。   一直以来,她都在为这些伤口产生的神秘原因头痛,虽然她一开始就怀疑患者隐瞒了自己受伤的真相,却找不到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看法。   患者母亲提供的信息无疑让她找到了这些同样的伤口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原因。   短暂的震惊后,她告诉老太太必须马上阻止她女儿对自己进一步的自残行为,然后把她送到医院来。   这名患者被自己的哥哥和母亲送到医院时,狂躁的样子和第一次相似,情绪波动极大。而中间几次她却完全没有这种亢奋的表现。   “你知道吗?当我再一次见到那些类似于齿痕的伤口时,我真的感到恐惧。”我的同事说。“我不敢相信,这种会令人产生极大痛苦的行为竟被她一次又一次的实施在自己身上。这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做的事。”   在这一次伤愈后,患者的家属采纳了医生的建议,把她送去省城接受心理方面的治疗。   我的同事事后与我说起这件事时,她说:“我总结了一下这名患者几次送医时不同的情绪表现,我认为她之所以在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送医时表现得这么狂躁,很可能是因为,她的这两次自虐行为是因为被人发现而不得不被迫中止引起的。”   她停下来想了想,接着说:“她有可能认为,这让她中断了与丈夫的联系,所以她表现得非常愤怒。她把丈夫生前与她的亲昵行为发展成为了现在的自我虐待。也许在她自虐时产生的幻觉里,她能通过这种行为来满足自己对于丈夫的思念。”   我接口道:“所以,她去接受心理治疗了啊。”我的同事点头,我和她对于这名患者的交谈到此为止全部结束。   在打下这篇文章时我仍然禁不住去想,世上真有爱到这种程度的夫妻吗?有这种即便是其中一方死亡也无法中止的爱吗?   或许是我对她的理解不够,我实在无法想像她的这种爱。我并不怀疑她感情的真挚,因为她已经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这一点。但我永远不会赞同她的这种表现方式,因为那真的很恐怖,既伤害了她自己,也伤害了爱她的人。 正文 第三章   今天的故事,是我所在医院的一位内科医生告诉我的。   那大概是四五年以前的事了吧,快过年的时候,在她的班上,她接诊了一位患有肺心病的老爷子。七十三岁的老人,穿着一件深咖啡色的棉衣,光脚穿一双棉鞋,头上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身体很瘦,但脚踝以下的浮肿十分明显。   由于老人的情况十分糟糕,所以她就开了入院单,让病人先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但患者的女儿却表示先不着急,她得先打一个电话问问自己的弟弟。我的同事感觉很奇怪,就问她:“为什么要问你的弟弟呢?莫非他还会不同意吗?”   他的女儿摇头说:“你不知道,老爷子归老三家养活。”她很快拨通了自己弟弟的电话,不知那边是怎么说的,反正嗓门儿还挺大的。   打完电话回来,患者的女儿显得非常生气,对我的同事说:“开吧,我这就去交钱。”老人站起来想拦她,她便和自己的父亲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拿着入院通知单径自缴费去了。   陪同这位患者前来的只有他的女儿,在女儿打完电话去交费时老人坐在诊室里止不住的叹气,神情除了悲伤之外,似乎还带着点儿羞怯。   我的同事观察了这位患者一会儿,十分不忍心看见一个老人脸上露出这么可怜的表情,便想说些别的话题给他岔开一下:“老人家,你的老伴呢?她怎么没陪你一块来啊?”   老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她啊!她在老二家。”   这时,患者的女儿交完费回来了,见老人说起自己的老伴,她忍不住插了个嘴:“爸,一会我给老二打个电话,让妈来看看你。”   “不,不,不要打。她不晓得就算了,你打去,万一老二不准她来……不是让她白白操心我的事。”   听到这对父女的对话,我的同事有些吃惊:“怎么?还有做儿女的不准父母做什么事的吗?你的老伴要想来看看你,还得你家老二同意才行?哪有这个道理?”   老人不说话了,面上神色十分难堪。他的女儿说:“医生,你不知道。”   她想了想对自己的父亲说:“算了,爸,我们先住院,过几天我再想办法。”   在这位老人接下来的治疗中,来照顾他的只有他的女儿和女婿。他那女婿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人,照顾岳父很是尽力。而患者的儿子却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其实老人的要求不多,在面对他的女儿女婿时,他总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为了不给女儿添麻烦,他尽量把自己的需求降到最低限度。   不管女儿问多少次他想吃点什么,他都是很面愧的样子,说自己什么都吃,她煮什么来他就吃什么,竟好似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对女儿有更进一步的要求一样。   在他的女儿单独照顾他时,他一点水也不喝,因为,他不想让女儿照料自己小便。   在和这位老人的女儿聊过几次天以后,我这位同事大致了解了这个患者的家庭情况。   老人一共有三个儿女,一直在照顾他的女儿是老大,很早就嫁出去了。在农村的观念里,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父母不再管她,她也不再管家里的事。   老人的身体不好,一向都是他的老伴在照顾他。但两个儿子分家时,他们俨然便成为了这两个儿子的负担。   老太太的身体很硬朗,喂猪烧饭带孩子什么的都没问题。老爷子就不成了,天热天冷都要咳嗽,走一点儿路就喘不上气来,累不得。   两个儿子都争着要老太太,竟是都把他当作了一个大包袱。后来商量不下,便决定抽签。二儿子运气好,抽到了老太太。三儿子运气不好,抽到了他。当即三儿媳妇的面色就不好看了,连连骂着自己男人窝囊。   老伴儿不同意,她放心不下自己的老头子。她提出两家一个月各自拿出几十斤粮食给他们,两个老人仍然住在一起。   儿子们没说话,二儿媳妇跳了出来。说是不放心他们两个老人单独住,说老人腿脚不方便,万一有个什么的,谁想得开啊?   最终,两个老人屈服了。他们被强行分开,分别住进了两个儿子的家里。   老太太不放心自己的老伴,时不时从老二家带点吃的来看他。二儿媳妇不大高兴,经常指桑骂槐的说老太太吃里扒外。老三家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每回都指鸡骂狗的和二儿媳妇针缝相对。   这样的次数多了,老太太也不敢再来看老头子了。几十年的夫妻,老了老了,竟然被这两个儿子强行变成了陌生人,想见个面还得趁儿子媳妇不在家。图的什么呢?   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这话说得入理,确实防老了,儿子防着老子。   老人的女儿告诉我的同事,这一次是她做主把老爷子送到医院来的,老三家的在电话里放了话了:“嫌我们待得不好,你就接去。反正住院费我们是一分钱没有的。”   “医生,你说这是人话吗?我这两个弟弟从小我妈我爸想得很,尤其是老三,有好的都先尽着他来。现在你看,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我的同事只得随口说:“关键是你弟弟,要是你弟弟孝顺点儿,你弟媳妇也不敢这样放肆。”   住院治疗并没有能让这个老人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他的病有一天重似一天的样子。   他经常看着病房的门,那种眼神让人感觉,他似乎每天都在盼着,能有某个人从那扇门里进来。   “我知道我爸想什么。他在想我妈,他想我妈来看看他。”   “那你二弟知道吗?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我打了,他说他跟我妈讲。”   又过了两三天,我的同事查房时发现,老人的病房里有一位老太太。两个老人拉着手,絮絮的不知在说什么。   老太太看见医生进来,忙从一个布袋子里拿出一个煮熟的紫心红薯递给她,请医生吃。   说是老头子在这里让你们费心了,家里面没得啥子,这是个人煮的,比街上卖的干净。   我的同事说:“不知为什么,我鼻子一酸,没敢说什么就跑出来了。那老太太和老爷子的表情我真是形容不出,是个人都想掉眼泪。”   老太太在医院里陪了老爷子三天,这三天是老人住院以来情况最好的几天。三天以后,纵然是万般不放心,老太太也必须回二儿子家里去了。因为儿子打电话来说,家里猪啊、鸡啊什么的丢不了手,让老太太赶紧回去。   在这二儿子心目中,老头子已经分给了老三,那就得老三自己负责。至于老头子病成什么样,那都和他老二拉不上关系。   因为老爷子已经分出去了,所以在他眼里,老人也就不是自己的爸爸了。   要说这老人的大女儿和大女婿真算不错了,一应费用都是他们在拿,照顾人也是两口子替换,那两个儿子竟连一面都没露过。   有时内科的其它工作人员也替老人气不过,对老人说可以去法院告这两个儿子。可老人总惨然摇头:“我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老妈妈还在。”   是啊,多么无奈啊!老妈妈还在。   老人的情况很快恶化了,开始出现腹水,双下肢浮肿得不得了。他不能躺,躺下来就会被肚子里的水压得无法呼吸。   他每日每夜的坐在床上盯着病房的门,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手指上夹着心电监护仪。他快要不行了,谁都看得出。医院里已经给家属下了病危通知单,老人的时间不多了。但他盼望见到的老妈妈总是不出现。   他的女儿女婿在这一个多月内也瘦了不少,她给弟弟打电话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几回。   也许是姐姐的泪水软化了这两个弟弟的心,他们终于来看自己的父亲了。见到儿子老人很高兴,但老太太没有来。   二儿子说:“妈这几天也病了,每天都躺在床上昏睡,叫她吃饭时她才会起来,所以我就没喊她来。”   老人很失望,但他什么也没说。或许他知道说了也没用,所以他选择了缄默。   弥留的最后几天老人陷入了深度昏迷,叫也叫不醒,只靠输液来维持生命。   就在这两个儿子开始打电话叫家里准备后事时,老人奇迹般的苏醒了过来。   他早已昏浊无光的眼睛在这最后的半个小时里亮得吓人,他摆手让儿子把他床上的被子往里掖一点。   他盯着病室的门说:“你妈来了,把被子往里面塞一点,她好坐。”   我的同事正在调整他的氧气输入速度,闻言不由自主的往门那边看去,她当然什么也没看见。   老人的几个儿女互相对视了一下,老三上前说:“爸,妈没来,你看错了吧?”   老人却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开始对着空气说话:“你来接我?好,好,我们俩个一起走?好,这样好,路上有个伴。”   站在一旁的姐姐突然叫起来:“妈不会……,老二,快给家里打个电话,让弟媳妇去看看妈。”   我的同事就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老二手忙脚乱的开始往家里打电话:“快去看一下妈,怕是妈也不行了。”   听得见电话那头急急奔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呜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我一直在忙爸的后事,没想到看妈,不晓得妈是哪个时候就死在床上了。”   三个孩子有些惊恐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老人自顾自的笑着,笑得那么舒心,那么惬意。好像一直让他烦恼的问题终于全部解决了一样,他放心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让他牵挂的人了。   我的同事最后说:“虽然老人病时,他的两个儿子没有出现,但父亲死时他们倒是哭得情真意切。”   在写下这个故事时我感到很难过,我想起老人脸上那种悲凉而无奈的神情。不知他们内心的无助有多么深刻。   那两个儿子,非到了此时不可才能感到悲痛吗?难道他们不清楚两个老人想要待在一起的心愿吗?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伴老伴,不就是老了以后伴着过日子的人吗?   明知老人不忍分离,却一定要拆散他们,不但如此,就连老人想见见面也被喝骂不止,以至于他们只能在死后团聚。死了倒会哭,哭给谁看?   真的有那么伤心吗?说实在话,我很刻薄,我不相信他们的眼泪。但我相信老天爷自有眼睛,会看得清楚。 正文 第四章   双胞胎之间,一直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感应,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看过这样的报道或故事。   但双胞胎的其中之一死亡之后,存活的另一个人还能对自己已死去的兄弟或姐妹存在着超自然的感应,就真是难以解释了。   而这,正是今晚我要说的故事。   这件事发生在我刚刚结束实习,正式开始工作的时候。   2001年的夏天,儿科病房住进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她是因为连续数日高烧不退入院的。   她的妈妈非常紧张,甚至已经超出了正常应有的关注度。有时她甚至会对同病室问候小女孩的人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从她的表现来看,她不希望除了医生之外的任何人接近她的孩子。   经过检查,小孩发烧的原因找到了,是上呼吸道感染引起的。   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出于对小孩的怜爱,医生告诉她的母亲完全不必这么担心。很快就可以出院的。   但这似乎并不能让她放松多少,她仍然像一只护犊的母猫一样随时竖着自己背上的毛。但和母亲不同的是,这个小姑娘非常配合医护人员给她进行的治疗。   住进来时,小姑娘带了一盒蜡笔和一沓纸。不吊针的时候,她经常在纸上涂涂画画。画的内容很广泛,什么东西都有。但有一个小男孩的形象几乎出现在她的每张画上。但这个小男孩很奇怪的总是光着身子,每张画上他都没有穿衣服。   我的朋友曾经看过她的这些画,对这个画上的男孩为什么不穿衣服这件事很好奇。但小姑娘的回答十分匪夷所思,而且看得出她显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哥哥一直没有穿衣服的。”   “那么,这是你的哥哥喽?”   “嗯……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叫他哥哥呢?他只不过是你画在画上的一个小朋友吧?”   “才不是呢。是他让我把他画在画上的。他说他哪里也没有去过,如果我把他加进画里面,他就能够到处都去玩。”   我的朋友听了以后,觉得小孩子的思维很有意思,就逗她:“那你应该再画些好吃的呀,哥哥可以在画上吃啊。”   “咦,对啊。阿姨你教我画嘛。”   于是,她们就画了一些蛋糕、冰淇淋之类小孩子爱吃的东西。   应该说,那天小姑娘过得很愉快。这还是她入院后第一次和人说了这么多话。   第二天,我这位朋友去给小姑娘量体温,她正在吃妈妈削的水果。小女孩的母亲很友好的递过一个削好的酥梨,请我的朋友也来吃一点。   “呀,谢谢。留着给圆圆吃吧,我不渴。”量好体温她正要走时,突然想起了小姑娘画的那些画儿。   “对了,圆圆,今天要不要再画些水果给哥哥吃啊?”   小姑娘很快乐的回答:“要啊,要啊。哥哥也要吃。”   这时一直听着她们对话的妈妈插了一句话:“哪个哥哥啊?圆圆告诉妈妈好不好。”   “就是那个哥哥啊,要我把他画到画里面的那个哥哥。”   圆圆母亲的反应十分奇怪,她像是想训斥女儿几句,但又碍着护士在旁不好开口似的,脸色都胀得红了些。   她的反应让我的朋友十分不安,她想了想刚才与小姑娘的对话,感觉很是正常的啊。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不方便开口的话题。赶紧随便嘱咐了两句就出了病室。   大概三四十分钟以后,护士站里的人突然听到走廊里面有孩子大哭的声音传出来。   开始大家也都没在意,儿科嘛,孩子哭闹那是正常的。   听了一会儿,孩子的哭声不但没有中止的迹象,反而变得声嘶力竭起来,而且有点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样子。   这就不太对劲了,一般说打针肯定是痛的,但家长安抚一会儿后,孩子大都会平静下来。没有这样没完没了哭闹的道理。   这时我的朋友心里突然一动,猜想会不会是圆圆在哭。联想到她妈妈一向不让别人和她接触的事,心想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赶紧就从护士站走了出来。   她一边往圆圆所在病室走去,一边在想:这妈当得也奇怪,哪有不让孩子和人接触的道理。   等她走到病室门口时,顿时被房间里的情况都惊呆了。   整个房间的地面都飘散着撕碎的纸,从碎片上不难发现,这些被撕碎的小纸片上都是小姑娘画的画。   圆圆的妈妈还没有发现她走进来,还在撕扯着小女孩拼命搂在怀里的剩下不多的几张画。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上鼻涕眼泪混成一团。   我这位朋友赶紧上前拉住了差不多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状态的圆圆妈:“你这是干什么呀?当心吓坏了孩子!”   圆圆的妈妈停了下来,她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痛苦与愤怒交织着出现在她的面孔上。   她几乎是用吼的叫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来问?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来管?这究竟和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我的朋友被惊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圆圆的母亲喘了口气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你们都认为我的女儿是个小精神病,是个疯子对不对?可我告诉你们,你们都错了,圆圆有个哥哥,只是他死了而已。这些画儿……”她回身举起半页滑到床边的画纸:“是啊,都画着我儿子,这下你们满意了,称心了……”   她完全是已经崩溃的样子,我的朋友不敢再刺激她,只好一个劲儿的分辩着:“没有,谁也没这样想,谁也没这样想。”   这时候,听到她喊声的医生和护士都赶了过来。同病室的另一个孩子也被吓得哇哇直哭,孩子的家长赶紧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经过一番安抚,母女二人都平静了下来。大家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把仅剩不多的画儿给小姑娘收拾好放到她的怀里。这时,她正在抽噎着停止哭泣。主治医师安排了一个护士把她带到花园里去散散步。   鉴于患儿母亲不同寻常的表现,圆圆的主治医生特别安排了护士长来和她沟通。务必要让她相信,这里没有人要害这个孩子,让她安心。   护士长安慰了她一番后离开了,我的朋友感觉这件事实在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如果不是自己多嘴多舌去问什么画的事,那撕画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而且孩子还这么小,这件事肯定会对她造成很严重的影响。   她很想和圆圆的妈妈交谈一下,但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她想了想,下楼去给她买了一瓶饮料。见她没有反感的样子,她小心翼翼的谈起了刚才的事。   这一次,这位母亲不再像刚才那样失态,但她的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滚下来。或许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愿意听她讲。   她抬头擦了擦眼泪,对我的朋友说:“对不起,刚才太失态了,我其实不想这样的。”   “我很想听听原因,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告诉我。”   圆圆的妈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圆圆的爸爸是现役军人,很少回来。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有很多事真的很难。”   我的朋友递给她一张纸巾:“是啊,一个人照顾孩子确实不容易。”   她擦了擦泪水:“圆圆和死去的那个孩子本来是一对龙凤胎。但生产的时候,先出生的男孩夭折了,圆圆也是经过抢救才救回来的孩子。他们的爸爸本来答应说在我生产的时候赶回来照顾我,但临时又有任务回不来,我知道这也不能怪他。谁叫我嫁了个当兵的呢?   但我接受不了的是,我的双胞胎只活了一个。整个月子里我一想起那个死去的孩子就哭,他也很内疚,但假期一满,他又不得不走。   那段时间我真是难熬啊,一边是随时离不了人的小孩子,而另一边还有双方的父母要我管。我和他经常在电话里吵架,他总是对我赔不是,小心翼翼的安慰我。我实在是硬不下心肠来跟他离婚。   后来圆圆慢慢长大了一点,会走路会说话了时,我才感觉自己的生活还不是那么让人绝望。   她只有一两岁的时候,就能自己一个人对着玩具玩很久,我想她虽然小,但还是挺乖,不让人费多少心。但我慢慢发现,她经常对着自己面前的空气说话,而且有说有笑的,似乎她的面前真有一个人似的。   刚开始,说实话我没在意。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我慢慢觉得不大对劲,就问她在和谁说话,她告诉我,她在和哥哥玩。   我很吃惊,也有点害怕。我猜想难道会是那个夭折的孩子回来了吗?但是我也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没有同伴的小孩子,经常会幻想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朋友。   但我发现她不是这种情况,如果是幻想,那这个幻想出来的孩子形象也实在太具体了,甚至还有自己的性格。   虽然害怕,可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她,但时间一长我也不在意了,因为她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改变,心理也很健全。我就很乐观的认为也许她长大一些就好了。   但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在圆圆上幼儿园时对她造成伤害,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小朋友,小孩子们当然不害怕,但时间一长,一些家长也知道了这件事,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些孩子的家长禁止自己的孩子再继续和圆圆一起玩耍。   当然这也怪不得人家,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但有的家长真的特别过份,他们告诉自己的孩子,说圆圆是个疯子。他们还到幼儿园去要求园长,让园长开除圆圆,说圆圆会吓坏其它的孩子。   其实哪里有这样的事,圆圆的性格我清楚,她是不会故意去吓唬别人的。   我不能让他们这样来伤害她,我决定要保护她。我和园长据理力争,和那些固执己见的家长理论。并告诉他们,圆圆的爸爸是现役军人,我们作为军属不应当受到这种对待。   最后我胜利了,圆圆没有被开除,但她开始被孤立。作为她的妈妈,我可以不让她被退学,但我不能强迫别的孩子一定要和她做朋友啊。   经过考虑,我还是给圆圆办了退学的手续,让她留在家里,她开始经常在纸上画画,每张画上都有她口中的那个哥哥。   她说哥哥告诉她哪里都没去过,她要把哥哥画到画上,让哥哥可以到处去玩。   我告诉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因为别人不理解,会认为她不是个乖孩子。可她哪里能懂。为了不让幼儿园的事重演,我开始有意识的不让别人和她过多接触,因为我不想让她再被别人当成一个不知所谓的疯子。我也知道这办法不好,但我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当我听到我这位朋友的转述时,说真的,我很是能够理解这位母亲的无奈与痛苦,她是因为不爱自己的女儿才这样粗暴吗?我想当然不是,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说实在话,这是一位坚强的母亲,但我认为她们母女需要的并不是同情,她们需要的更多的,应该是包容。   话说回来,对于我们并不了解的事情,我们何不能多一些理解,多一点包容呢?也许,在这样的包容中,会有更多值得珍惜的感情与心灵被留存下来。 正文 第五章   这个漂亮的少女是被自己的妈妈送到医院来的,她患了很严重的肺炎,每天夜里都发着低烧。   她看上去总是显得非常疲倦,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在医院里,除了吊针之外,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她的母亲非常担心她的情况,常在她昏睡时拉着她的手坐在病床旁。   我的同事告诉我,从医这么多年,她很少见到这么美丽的病人,被黑色长发包裹的苍白面孔非常让人怜惜。   她的主治医师曾为她做过两次很全面的检查,完全找不出她如此嗜睡的原因。她的肺炎一天比一天有所好转,但她的嗜睡却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   她的母亲告诉医生,她的这次肺炎完全是因为她跑到雨地里站着淋雨引发的。   医生曾经问过她去淋雨的原因,可做母亲的却总是叹口气不再愿意往下说。她给人的感觉是,似乎这件事还有不少的隐情。   我的同事在一个早晨去查房时,很意外的发现少女醒着,一个人靠在床上出神。她的母亲不在,她说妈妈为她买早餐去了。   看上去她今天的心情不错,人也比平时精神了一点儿。   我的同事为她听诊完毕后,告诉她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她闻言淡淡的笑了,却并不是很欢喜的样子。   我的同事随口说道:“难得你今天是清醒的,你妈妈说你的肺炎是因为你总爱到雨地里去淋雨才引起的,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优雅的转过头:“因为爸爸只在那里……。”她还没有说完,便被买早餐返回的母亲阻止了:“鑫鑫很疲倦,让她休息好吗?医生。”那可不是和谁商量的语气。我的同事虽然惊异于这位母亲的态度,但既然患者家属不让她知道,她也不好坚持下去。   在少女住院的期间,照顾她的始终只有她的母亲,她口中那只在雨中的父亲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很奇怪,其实从少女偶然透露出的信息看,她很爱自己的父亲。   母亲不在而她自己又清醒时,她常常拿着自己的手机在看。   我的同事也曾看见过那只手机的待机画面,上面有一个微笑的中年男子,健康的少女双手环在他的肩颈上,两人都很开心的朝前看着,但那上面没有少女的妈妈。   入院以来,她一直都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很顺从。   但那一天,她和自己的妈妈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她的样子很凶,眉头狠狠的扭着,因为用力的叫嚷,她开始剧烈的咳嗽,那种咳法真的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但她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母亲。   她的母亲脸色胀得通红,神情十分无奈。母亲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白色的手机,那是少女清醒时经常拿在手里看的。   少女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喘过一口气来后开始大声的对着自己的母亲喊着:“还给我,还给我。”   做母亲的不敢再刺激她,把手里攥着的手机递了给她。   少女如获至宝一般的赶快把手机揣到了病员服上的荷包里。也许这番激烈的争吵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的妈妈背对着房门静静的坐着,但从她的肩膀的抖动中,能看得出她在哭。   我的同事走进去递给她一张面巾纸。这位母亲接过这张对她来说如同莫大的安慰一样的纸巾,泪水缺堤一样流了下来。   “都是我的错。呜呜……”   “怎么回事儿啊?吵成这样。”   从少女的母亲接下来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她勉强听了个大概。   在女孩儿很小的时候,他们便离了婚。当时她执意不要孩子,任凭女儿抱着她的腿怎么个哭法她也没有心软。   小姑娘自此一直跟着自己的父亲生活。应该说作为父亲,这个男人十分合格。   为了自己的女儿,他一直没有再婚,就是怕找得不好委屈了女孩儿。   而且他本就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对于自己的独生女儿更是十分看重,很用心的培养。但这么好的父亲却在去年夏天死于心梗。   自从父亲死后,她发现女儿就不对劲了,她也不是哭,就是那种完全失了魂的样子。家里人和她说话,她也像听不见似的。而且一下雨就冲出去淋雨,怎么说也不管用。   趁着少女熟睡,她的母亲翻出那只手机,打开了手机的相册,里面满满的都是一副副父女二人的相片。   相片上的男子十分儒雅,很有风度。确实也必须得有这样的父亲才养得出这样的女儿。从相片上看,少女和自己的父亲十分相像,男子对着镜头笑得很是和善。   “鑫鑫的爸爸这么好,你怎么舍得离开他啊?”   “唉,当时都太年轻,太冲动。”   “那,这么多年你都没和他们联系过?”   “有,但大多数时候我只和女儿联系,她的爸爸和我基本没有交流。   鑫鑫去年打电话时告诉我,她爸爸的心脏不太好,有时候会很痛,她想让我回来。”   她顿了顿,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你知道我有多后悔没赶快回来陪她吗?我没想到鑫鑫爸爸的病说发就发了。救护车来的时候都已经晚了。   家里没别人,他们一直都是父女俩单独住的。在她爸爸死的那个晚上,鑫鑫一个人坐在她爸爸床面前,守着爸爸的尸体过了一晚上,我买了最快的飞机票赶回来时也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她的话让我的同事大为吃惊,这个看上去很柔顺的小女孩竟独自一人陪着已死的父亲坐了整整一个晚上?   对于从小就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她来说,这种打击不知该有多么沉重。   “我进家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傻的,见了我连哭也不会。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心疼。”她的眼泪扑簌籁的不停往下落。   我的同事想了想,决定把那天少女说的话告诉她:“鑫鑫有一次看手机时告诉过我,她说……她说她的爸爸只在雨里。”   母亲很惊异的抬头:“什么?真的?”   “这种话我会拿来骗你吗?”   鑫鑫的母亲不再说话,她开始盯着自己的女儿发呆。   一个星期以后,少女的肺炎完全治愈了,她的妈妈便给她办了出院手续。   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慢慢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我的同事恰好经过,便顺手帮她一把。   一直以来见到的她,都穿着病员服,乍一见到她穿牛仔裙扎马尾的样子,便让我的同事很是惊艳了一把。   她的四肢纤细修长,皮肤很是细致白净,最难得的是气质娴雅。假以时日,绝对是一个少见的美女。   她今天的心情很好,一边做事一边时不时的抬头看着窗外,用很欢快的语气说:“天气不错,看来今天会下雨。”   我的同事听了她的话心里一沉,慢慢的开始试探着说:“下雨了,还叫天气不错吗?”   她很快乐的回头:“对你们大家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就不是。”   “这,还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她的语气开始不自觉的变得温柔:“爸爸只在雨里。”   又是这个答案,但她看来不像是开玩笑,也并不像精神出了问题。   “鑫鑫,能和我说说为什么爸爸只在雨里出现吗?”   “爸爸喜欢雨,他也教会我该去怎么喜欢。我们常常一同看雨,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爸爸现在也在下雨的时候出来和你一起看雨吗?”   她毫不停顿的马上回答:“不,他不愿意和我一起在房间里看雨了,他现在更喜欢站到雨里面去感受它们。”   她伸手拉上旅行包的拉链:“我一开始很不习惯,因为我不喜欢弄湿我的衣服,可是爸爸实在不愿意进来,我也就只好出去。”   “那,能告诉我在雨里的爸爸是什么样的吗?”   这个问题看来有点儿让她费思量,因为她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迷茫之中:“我总是看不清楚,但我能感觉。”   “是,什么样的感觉?”   “爸爸好像很担心我,因为他总是给我悲伤的感觉。”她的话还未落音,她的母亲就回来了:“鑫鑫,不要再说了。”   从她母亲的脸色来看,她好像已经快要忍耐不住了:“不管你爱听不爱听,鑫鑫。我们大家都必须承认,爸爸,已经死了。”   她妈妈的话把我的同事吓了一跳,她本来担心少女会因为母亲的这句话而突然暴发。但她预想中的情景没有出现。   少女仍很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妈妈:“我知道,是我给爸爸洗的脸和手,我知道爸爸已经死了。可他今天就会来看我,因为爸爸喜欢下雨。”   难以形容她母亲脸上的表情,过了半晌,这位母亲突然很虚弱的说:“鑫鑫,妈妈也爱你的啊!”   对话至此,我的同事自觉不能再呆下去,她很快离开了那间病室。   从听过这个故事一直到现在,我仍不认为这个少女出现了幻视。   我总是更愿意相信,父亲的灵魂由于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便总以下雨为媒介出现。通过雨幕,他可以看望自己最爱的女儿,而他的女儿之所以也能看见他,必定是她也很爱自己的父亲,或许,这漫天的雨丝便是这对父女唯一仅剩的联系了。 正文 第六章   那个失去了一条腿的男人在候诊的人群里显得分外显眼。   他略低着头,皱着眉,眼晴闭着,握成拳头的双手搁在两条腿上,背部挺得笔直,似乎正在忍受着一种痛苦。   坐在他身旁的女人伸手在搁在脚边的布袋里掏摸着:“宝林,你喝水不?”   男人摇摇头:“抽枝烟。”   女人在布包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一包已经被压得扁扁的香烟,抽出一枝递了给他。   点上烟,男人迫不及待的深吸了一口。   似乎这一口烟缓解了他的些许痛苦一样,他挪挪了屁股,放松的靠在了候诊室的桔红色塑料椅背上。   女人用手用劲扇着飘到自己脸前的烟雾;“少抽点,薰死人了。”   男人把烟换到另一只手上说:“我倒巴不得先薰死自己算了。”   见到医生后,男人说:“医生,我痛,这里,很痛。”   他拍打着的疼痛部位就是他自己那一条打着结的,空荡荡的裤腿。   “这里,一直在痛,一直痛。我受不了了。”   医生点点头:“解开来我给你看看。”   卷上来的裤腿下露出的,是一条实施了截肢手术后的左下肢,包括膝盖在内的整条小腿都截掉了。   这条残缺的肢体末端是已经长好的瘢痕状皮肤。   医生用手轻轻按压着残肢,这段肢体肤色黝黑,按之温暖柔软,非常正常。   “是这里在痛吗?”医生问   “是,也不是……”男人沉吟着似乎一时无法组织语言来诉说自己感受的疼痛。   一直站在一旁的女人说话了:“医生,他说,他说他的小腿在痛,但是……他的这条小腿明明没有了啊。”   “哦,是怎么个痛法啊?”   “就像,就像有人在用力撕我的肉,拉我的腿一样,又像火在烧。”   医生点点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做完截肢手术出院回家没多久就开始了。而且,总是在晚上痛。”   医生注意到他露出来的左腿处有几处淤青,便问:“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男人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女人说:“夜里摔的。他呀!老是忘了自己少了条腿了,摔伤也不是一两回的事了。”   说罢气气的瞪了他一眼;“人又重,我扶半天才扶起来。”   男人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真是,也不知道摔了好几次了,居然硬是记不住,一下床就走路,一走路就摔了。下次晚上起来上厕所,搞不好还会摔。”   医生也笑了:“还是要记一记,摔得重了也不是玩的。”   又问他:“自己吃过什么药没有?”   “我买了很多去痛片来吃,不管用,一点也不管用,它一直痛一直痛。有时候,我真是痛得跳楼的心思都有了。”   “他也真的是怪,明明没有了的小腿,他硬是一直在说痛。”   女人蹲在一旁把男人的裤腿又往上卷了些:“一痛就要我帮他按,我按了又按,累得要命也不见他少痛点。”   她嘀滴哒哒的说着男人如何不听话,“他还说他晚上做梦……”,一直埋着头没有说话的男人突然抬头瞪了女人一眼,女人的话头顿时像被剪子硬生生从中间剪断了一样,嘎然而止。   男人突然不耐的用手拨开女人:“你让开,等医生好好检查。”   女人微微胀红了脸,退到旁边不说话。   医生一笑:“没事,接下来我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好吗?”男人沉默的点点头。   医生取出一枝棉签,按压在男人的左边大腿肌肉上:“什么感觉?”   男人诧异的看了医生一眼,但还是回答道:“你按在我的大腿上。”   医生将棉签往往断肢尽头移了移:“现在什么感觉?”   此时男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奇异,他似是想要如实回答医生的问题,但又不敢回答的样子。   医生抬起头鼓励的笑笑:“没事,有什么感觉就直说,但一定要是实话,不要隐瞒。”   男人张了几下嘴唇,终于开始说话:“我,我感觉你在按我的左脚脚背。”   医生点点头,又换了个位置继续用棉签按压:“现在呢?”   “现在,你,你在按我的大腿和小脚趾。”男人涨红了面皮,嗫嚅着解释:“我,我真的就是有这种感觉。”   “真的?你确定?”   他抬头不好意思的对着医生笑:“我没有乱说,我确实感觉刚才你按了这两个地方。”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他连加两个“真的,真的是。”   医生停下手,站起来:“嗯,我相信你,现在痛吗?”   男人点头:“时时痛,不停,但最痛的时间是晚上。”他突然打了个冷颤:“晚上,所有人都睡死过去的时候,最痛。”   站在一旁的女人开始说话:“痛的时候好怕人,床单都被他的汗水打湿,牙齿咬得格格的响。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怕他咬坏牙,只好拿毛巾塞在他嘴里,给他咬。”   医生点头:“有明显的诱发原因没有?就是,本来不算痛了,突然有点什么动静,就又开始痛这种情况吗?   “有”,男人点头:“有这种情况,有时候,我老婆电视声音开大了,或者家门口有车过,有时候甚至吹一点风就马上痛得厉害。”   他闭上眼:“那种痛啊!我的牙,医生,你看。”   他张开嘴:“牙全都变形了,全往外长,这全是我痛得心慌时咬得变形的。”   女人问:“医生,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脚都没有了,还痛哪样?   医生微笑:“坐下吧,这种病确实有,它叫幻肢痛。又称肢幻觉痛,指病人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在,而且在该处发生疼痛。疼痛多在断肢的远端出现,疼痛性质有多种,如电击样、切割样、撕裂样或烧伤样等。表现为持续性疼痛,而且随着发作的次数加重。”   “哦,这样啊。”女人和男人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男人想了一会:“那我住院治疗吧,会好不?”   医生点点头:“试试中医针灸疗法吧,配合用些止痛药。”   男人的女儿,一个九岁大的女孩,每天送饭到医院给自己的爸爸。   父亲做治疗时,她就陪在一边,非常的安静。   当有人问她话时,她就会低着头害羞的笑,轻轻的回答你。从她的口中,大家知道妈妈每天都在做事,这样她和弟弟就有饭吃,爸爸就有钱治痛病。   小姑娘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只要有人问她,她就会细声细气的回答你:“我叫林一凡,我九岁了。”   因了女儿的关系,男人在和病友们交谈的时候总会表现出非常愉快的模样。   负责给他做治疗的医生个人认为这样的心情非常有利于他的心理建设。   因为租住的房子离医院并不远,男人每天做完治疗后就会拄着拐杖和女儿一起回家。   因此,每天下午,一个中年男人的蹒跚的背影和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身影就变成了医院门口一道固定的风景线。小孩子跑几步蹲下在地上捡点什么小玩艺,然后又站起来一跳一跳的去追父亲。   那本来是个安静的夜晚,门诊大厅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里面夹杂着大人的呼喝和小孩子的哭声。 正文 第七章   四五个壮汉用门板抬着一个抽搐不止,面目狰狞的男人闯进急诊室。后面紧跟着个六神无主的女人,她背上背着的婴儿不停在哭,一个神色惊恐的小女孩披头散发的跟在女人身后。   “医生,医生”,急慌了的人们大声地叫着。   值班的急诊医生对着护士喊:“镇静剂,快!”   人们七手八脚的把躺在门板上抽搐得直打挺的男人抬到急诊室的病床上,随着注入镇静剂的时间推移,他渐渐安静了。   随着身体的松驰,他脸上紧张的肌肉也随之缓和下来,这时医生才认出他就是每天到医院来做治疗的男人。林一凡的父亲。   尾随而来的邻居们聚集在急诊室外的塑料长椅上,女人们安慰着他的妻子,男人则站在走廊上开始一边抽烟,一边小声说着话。   林一凡站在妈妈身边,牵着大人的衣角害怕得直发抖,她的弟弟趴在妈妈背上大声哭着。她拉拉妈妈的衣角:“弟弟给我抱吧,妈妈。”   “哎哟,懂事,这娃娃。”女人们胡乱的称赞着林一凡,“现在你爸爸没事了,你弟弟饿了,你赶快跑回家去给他拿点奶来。”   林一凡点点头,撒腿往外跑去。   经过对症治疗后,男人已躺在急诊室的床上沉沉睡去。医生把女人叫进诊室开始询问。   在女人语无伦次的叙述中,医生得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故事。   “晚上吃了饭,我正在洗碗,我姑娘在给她爸爸按腿,好好的嘛。突然听到厨房外面有东西摔下来的声音,马上听到我姑娘叫:“爸爸,爸爸。”叫得怕人啊,那声音。   我马上跑到外面一看,他个人在地上睡起,一只手抓到姑娘的头发,另外一只手在地上乱抓,提起根板凳就想往姑娘头上打。我脚都吓软了,赶忙冲过去抱我姑娘,一板凳打在我背上,这刚都还在痛。   我把姑娘抱下来,他还挣到要爬过来,看捉不到我们,就把手里面抓的那根板凳砸过来,嘴巴里面还喊:“你害我,你们要害我。”眼睛睁得只有那样大,吓死人。其实哪个要害他嘛,哪个不巴得他早点好嘛。”   一起送男人过来的有个汉子在旁边说:“哎哟,吓人哦。我们几个人都差点按不住他,不晓得那分钟他力气咋那个大。好不容易按到他,他就开始个人抽筋,按他‘人中‘根本不管火。”   因为镇静剂的关系,男人此时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睡着。但从他满头的汗来看,显然此前有过剧烈的挣扎。   因为时间已晚,邻居们纷纷安慰了女人几句,各自回家了,与他们家相好亲近的邻居自带了两个孩子回家照顾,让她不必担心。   大概后半夜两三点的时候,一直守着男人的女人惨叫起来:“医生,医生!”   男人双手紧紧抓住脑袋两边的床栏,那可怕的力量让金属的床栏也在格格作响。他的腹部向上挺起,右腿脚趾胡乱夹着床单,左腿向上抬起,剧烈的颤抖着。   他的两眼暴睁,牙齿咬得咯咯响,嘴里的涎水顺着他的齿缝流到下巴上。   女人几乎是扑到医生面前:“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一看到医生近前,男人几乎是着魔般狂暴的嘶吼起来:“滚,滚。”   他的肌肉绷紧得几乎针都差一点儿扎不进,在又一次注射镇静剂后,他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女人在旁边吓得混身直发抖,护士们把她扶到诊室外面坐着,倒来温水给她。   慢慢喝了一回水后,她终于镇定下来。   只是不说话,仰面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不时响亮的抽一下鼻子。面色死灰死灰的,看上去比睡在床上的丈夫还要糟糕得多。   “医生,他是不是疯了?”女人攥着一张护士给她擦眼泪的纸巾坐到值班医生面前。   “这段时间,每天晚上睡觉我都怕,他以前从来不说梦话,现在不但天天晚上讲些怕人的话,还咬牙齿,咬得咯咯响。就好像是,要,要把谁的喉管咬断那样子用力的。”   她突然一下用两只手捂住脸:“我真的怕,真的怕。他断了脚咋变成这样子了?”   医生想了想,问:“以前有这样的情况没有呢?”   “有是有,但是,不得这样老火。”顿了顿,她似乎鼓起勇气说:“医生,我想问你们一回,到底……你不要笑我,到底,有鬼没有?”   值班的医生睁大眼睛,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回:“没有,肯定没有嘛。咋像这种问嘞?”   女人不再说话,闭紧嘴唇坐回到男人的床边。   男人苏醒过来,他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围在床边的老婆孩子,突然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眼角滚落下来。   “凡凡,来爸爸这里。”他轻轻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打痛你了,爸爸跟你讲对不起啊。爸爸不是故意的。”   “爸爸,不痛的,你打得也不用力。我不痛了的。”   男人难过的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对女人说:“我们回家,我没得事了。”   值班的医生担心的说:“最好还是在医院观察一下吧。要是……”   “医生,你不要劝我了,我个人晓得的,我,我这个是……”   男人大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这个是报应。”他闭上眼:“是报应。”   女人哭了:“不会的,你不要这样子说嘛。”他欲言又止的看看女人:“昨晚上把你们吓老火了……”   “走,凡凡,帮爸爸拿拐杖过来。”   男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皱巴巴的外衣,把断腿处的裤腿打好结,拄着拐杖站起来,对无奈看着他的医生轻轻说:“医师,谢谢你们了。”   大家看着这一家人走出医院的样子真的是,好可怜。男人的肩膀整个都是塌下去的,凡凡的小弟弟趴在妈妈背上睡着,流出的半条鼻涕被手一擦,亮晶晶的挂在脸上。也就只有小姑娘一人略带跳跃的步伐,才给这家人的背影带来一点生气。   从这以后,再也没见到这个男子到医院做过治疗。很久之后,大家才从他们的邻居口中知道,自从这次发病之后,这家人就搬回乡下去了。   “唉!这事情也是……啧,还真的,怕硬是报应。”这位前来看病的邻居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说道。   他的话立即吸引了同来看病的人们,纷纷询问不已。   “你们说嘛,他家这个男的,来城头也没得哪样做的,就去开摩的,也活该他没得财运,一天最多跑个几十块钱,婆娘娃儿一堆,也不晓得咋个开交。”这位健谈的邻居抽出一枝烟放在鼻头闻了闻,又把烟放回去:“唉,医院不准抽烟,难受。”   “那一回,他带了个怀孕的大肚婆,跑乡下。那个路又烂得很,净是黄泥巴,那个把月又肯下雨,讲说是对面来个车,这个车开得快,还码到他摩托车这边的路开,路又滑,车又快,他避不开,连人带车撞得个一塌糊涂。他个人倒是还捡得条命,就是遭摩托车砸在脚上,脚砸得哦,血糊淋当的。但是那个女人就惨老火了,听人讲,肚头的娃娃都撞出来了。讲惨得很呀。”听众一片哗然。   “从他做完手术出院没得好久点,他就怪眉怪眼的了,神兮兮的喊脚痛,脚都不在了还会痛也是怪。   不过这也不是最怪的,他有一回痛得老火了,人都半晕半晕的,他婆娘来叫我,请我帮忙把她男人抬到床上去睡,大家平时也玩得好,我肯定就去嘛。我抱他的时候,他嘴巴里面本来只是在哼痛,突然就讲起话来‘你放过我嘛,你放过我嘛,不要整我的脚了,痛得很啊。’   那声音,阴惨惨的,吓我一大跳好嘞。我是肯定没乱动他脚嘞。   等他吃点止痛药好点你问他刚才讲的话,他又讲他不得讲。”   “不会是那个大肚婆回来找他要命哦?”一个坐在旁边的老人家忍不住说。   “哎哟,哪个晓得,反正他发病的时候讲的这种话,也不是我一个人听过。我们那一片个个都晓得的。”   “说起来,我经常看到他家在门口烧纸,烧香,他还不让他婆娘烧,回回都是他个人拿根小板凳坐在门口慢慢烧,一边烧,嘴巴里面还一边念。这刚想到起,怕是烧给那个女的和她娃娃。”   众人哎哟妈呀的议论了一回,终是不得要领,也就各自散了。   在这里说点题外话,在我们这里有一位每天都在街上卖报纸的年轻人,他失去了从膝盖以下的肢体,双下肢都是这样,他卖报的地方人流量很大,他对每一个经过的行人兜售自己怀里抱着的报纸。不时有人停下来买上一份,每当有人购买他的报纸时,他总是真心的笑着说:“谢谢你。”   不管天晴下雨还是寒冷的冬天,我总会看到他,经过时,也总是停下来向他买一份报纸。每当我看到他真诚的笑容时,我也会回报他笑容。   其实,他并不用每次都为有人买了他报纸而感谢谁。因为,他不是在乞讨,他是在工作。我买报也不是因为我同情他,可怜他。而是因为我尊重他。 正文 第八章   故事发生在一位在注射室上班的护士身上,时间是三十年前,一个乡下的卫生院里。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我把她叫做小C。   那时候条件还不是很好,所以这个卫生院自然也很简陋。连住院部和门诊一共也才只有两栋两层的木房。   小C的第一份工作就在那里开始。乡下地方一时难以租到房子,院里就安排她先住在住院部楼上,说是住院部,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栋两层的木房子。   木楼上下都住得满满的,唯独这间房空着,说句实话,其实这间房很不错,窗明几净,墙壁和天花板都用干净的白纸糊着。   房间靠窗摆着一张现成的床,床上甚至还有棕垫,小C只需要用带来的被子铺上就行,连卫生都不用怎么打扫,马上就可以住。   她很开心能省下租房子的钱,于是马上就把行李搬了进去,一番收拾之后也就算安顿了下来。   她在这里住着也算开心,下楼就是上班的地方,早上还可以比别的同事多睡一会。   那个时候的卫生院还没有通电,晚上值班的人就用马灯照明,其它的人就点煤油灯。   有那么一次,这个卫生院所在的小镇上来了放电影的一群人,和小C同一个寨子长大的姐妹就赶了来看,这个女孩结婚比较早,来的时候把自己刚刚一岁的女儿也带来了。   看完电影后因为时间太晚,小C就把她的好姐妹叫到自己那里去住。   一开始,那个只一岁的小女孩儿很乖,有东西吃着一直不哭不闹。因为当时是夏天,天气太热,睡觉时她们就打开了窗户,然后吹了灯准备休息。   奇怪的是,只要灯一灭,小女孩就开始哭闹起来。而她的妈妈怎么也无法安抚她的情绪,而且孩子的眼睛一直盯着打开的窗户在看。   她们只好又把灯点亮,想看看孩子是不是尿了。灯一亮,孩子就抽泣着停止了哭泣,待她完全不哭了之后,她们又把灯吹灭。可是这个动作就像是打开了那小姑娘泪腺的开关一样,一点不意外的,她又哭闹起来。   她妈妈很不好意思,说这孩子在家里睡觉一直很乖的呀,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就这样,一熄灯她就哭,屡试不爽。几次之后,她们只好放弃了熄灯的打算,就这样把灯一直点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那对母女便告辞回去了,小C越想觉得越怪,她想起乡下有种说法,孩子火焰山低,容易看见脏东西。所以,哪怕是走夜路回家时,都要求做父母的在手里拿柱香,再在孩子的额头正中用煤灰画上一道黑色的痕迹。   那么,昨晚孩子的哭闹,是因为看见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吗……   莫非,是因为这间房不干净吗?小C越想就越感觉是这么回事,不然为什么整栋楼都住得满满的,有的房间还挤得不得了,独独就空着这间房呢?   她终于忍不住去问在卫生院里上班的同事。可奇怪的是大家都只是笑,没有一个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这不禁让她的心里愈加疑惑了起来,直到有一天,一个在卫生院食堂做饭的妇人叫住了她,把曾经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事告诉了她。   大概在一年以前,这间房里曾经住着一个产妇,由于当时设备不全,条件又差,再加上难产。   直到最终,她也没能生下自己的孩子,而是死在了这间房的床上。   由于这座木楼的楼梯又陡又窄,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把她的尸体运下楼来。   因为胎儿仍在她的肚子里,所以她的体形尤其庞大。   最后,人们只好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用几根麻绳捆扎在尸体身上,然后从窗子把她的尸体吊了下去。   “可怜哦,死了还要受这个罪!”煮饭的妇人摇摇头。   当时的这个房间里,有许多死者留下的血迹,经奋力擦洗之后,还是有不少黑色的印痕留在房面,所以房间只好用白纸全部糊了一遍,木制的地面也重新上了一层漆。   虽然重新收拾过了,但是由于当时的情形太吓人,所以这间房一直没有人愿意去住,直到小C来,房间就分配给了她。   小C听完这个房间的故事,顿时感到全身不寒而栗。   没有多久,小C就租了房子搬出去。宁愿早上起早一点,也不想再住在这个房间里。   也许,那天晚上,窗外什么也没有,只是孩子被风吹了不适才哭闹不休。   不过,我更倾向于相信,在那个夜里,死去的女子确实在那里,不过,她并不是想吓唬那个小女孩。更大的可能,是她想看看,如果自己的孩子能活下来的话,应该也是那么大了吧?   接下来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六十多年以前。   叙述人是一位老中草医,他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完全是自学成才。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位老人都生活在农村,因此知道不少稀奇古怪的事。   现在,让我们回到他还是个孩子的年代,一个大约十一岁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   在一个很冷的夜晚,他跟着寨子里另外几个年纪稍大几岁的孩子一起去偷一户人家的白菜。   在这几个打算去偷白菜的孩子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带了一枝火药枪。这枝火药枪将在这个故事的后面扮演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那户人家住在寨子里比较偏僻的地方,周围没有寨邻。当这几个孩子走到那户人家的房后时发现一个意外情况,那家人的新媳妇正好在这个晚上生孩子。   而且,看样子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因为产妇吃痛的叫声传出很远。当然,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计划。本来他们是打算悄悄绕过去偷菜的,但这下不用了,这家人哪还分得出心来管别的事。   正当他们离房子越来越近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身影,它在这家的后窗处徘徊着走来走去。   那个时候,寨子里根本就没有通电,家里点的都是油灯。   就着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他们勉强能看清那在窗户下走来走去的似乎是个女人的影子,因为,她的胳膊上挎着一个篮子,脑袋上好像还包着一张头巾。   这群偷白菜的孩子停了下来,躲在那家房后的竹林里偷偷看着这个古怪的女人。   她挨着窗子走来走去,时不时攀在窗户上,就像是,想要从窗子里爬进去那样。   而那媳妇生孩子的房间,正是在这间有木格窗户的屋里。每当这个古怪的女人靠近窗户时,那正在生孩子的女子吃痛的叫声就会更惨一点。   其实那家的房子不过是夹着竹片做龙骨的泥胚房,窗户也是很简陋的木窗。如果想爬进去的话,是肯定没问题的,但那个挎着篮子的女人却一次也没成功过,每当她想爬进去时,就似乎有东西阻止了她。   那群偷看的孩子努力观察了半天,终于发现那个窗户上面挂着一面镜子,这是从镜面上那仅有的微弱反光上才发现的。   孩子始终没有生下来,产妇的叫声也越来越无力了。这时,那带着火药枪的少年取下了背上的枪,他们都觉得,那一直在窗外徘徊的古怪女子,肯定,不是人。   他举起枪对着那个女人放了一枪,随着枪声在寂静夜里炸响的一瞬间,那挎篮子的女子凄厉的怪叫了一声,一下子就消失了。接下来也就几分钟的样子吧,孩子终于生下来了,哭得还很有力。   那家的老人开门出来朝着房后喊:“刚才是哪个放枪?多谢你们帮忙哟。”他们从竹林里走下来说:“是我们。”   那家人忙把他们请到屋子里喝水,还给他们煮糖水蛋当宵夜。他们很不好意思:“本来我们是来偷你家白菜的,结果走到屋后的时候看到一个鬼在窗子上爬上爬下的,就放了一枪把她吓走。你家莫要怪我们。”   那家老人摆手讲:“还要多谢你们喔,没得这一枪,怕是今晚上我家这个孙娃娃危险。”   当他们吃完宵夜要走的时候,才发现那户人家已不知何时砍了一大挑白菜放在院子里,一定坚持要他们全部带回家去吃,而且不要不行。   老中医告诉我,他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在那家窗户外面徘徊的女鬼叫产难鬼,是女子难产死亡之后化成的一种鬼魅,她胳膊上挎着的篮子里装的是和她一起在难产时死亡的婴儿。她们心怀怨气,时刻都想找到一个生育孩子的女人作替身,是属于恶鬼的一种。   老中医又说:“如果不是火药枪煞气重,恐怕还吓不走她。”   没有生育过的女同胞们,哪怕你们看过再多生产的场面也难以体会生产时那种痛苦的万一,真真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这种情形:娘奔死,儿奔生。   生与死的交界线在这里显得无比的单薄,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每个人出生的日子除了是我们的生日之外,它还有另一个名字——母难日。   我们的出生,给母亲带来的快乐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让她们忘记了生育我们时给她带来的痛苦。母亲们不是健忘,但因为有了对孩子的爱,对新生命的喜悦,她们才有了足够的勇气去变得坚强。   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记住,在我们庆祝自己的生日时,不要忘了这一天有一个更应该被记住的人----我们的母亲。 正文 第九章   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故事了,故事的地点在贵州遵义,地点是一家山区医院,当时条件不是很好,那家山区医院里,除了病房有水泥地面以外,职工宿舍什么的都还是黑泥地,而且也没有打平,踩上去坑坑坑洼洼的。   由于宿舍不够用,院方就腾出一间装杂物的房间,打扫打扫,也就拿来做宿舍了。   这间房自医院修建以来就一直做杂物房用,里面放着桌椅啊、过年才挂在外面的灯笼啊、竹扫帚啊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什。   房间重新打扫了以后,马上就搬了两个护士去住,其中一个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我想一想,就让我们叫她小P好了。   医院在山里,周围的树木十分繁茂,晨间空气十分新鲜。可惜美中不足的就是蚊子很多,而且毒大,一咬一个大疙瘩。痒痒得不得了,因此所有人都在床上挂了蚊帐。   以前的蚊帐和现在不很一样,现在的蚊帐基本透明度很高,一点都不会妨碍你的视线。以前的蚊帐很厚,都是用像医用纱布那种质量的布料做成的,人睡在里面往外看的话,外面的景物都不是太清晰。   奇怪的事就发生她们住进去的那个晚上,当晚天气十分闷热,两人都睡不着,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随便聊着天,到了后半夜吧,风起来了,开始慢慢下起了小雨,气温就降了一点,与小P同屋的另一位护士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因为怕雨下大了打进房间里来,小P就起来关窗户,泥地嘛,要是湿了就会变成泥浆,踩在上面会很烦人。   当小P回到床上时,她却怎么样也睡不踏实,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翻去搞了半天,她告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老觉得房间里除了她们俩人之外还有人,但她睁开眼睛看了几次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她把这感觉归究为自己的错觉,翻个身正要继续睡时,被睡在对面床上的同事一声惨叫吓得弹起来。   “搞哪样?要吓死人啊?”小P说,当时她被同屋护士的叫声吓了一大跳,本来她就已经有一点疑神疑鬼的,被她这么一叫,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她的同屋再说话时已经带上哭腔:“有人,有人在我帐子外面看我。”这话差点把我同事也吓哭了,因为她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没看到罢了。   她连帐子都不敢掀开:“你看见是什么样子的人嘛?”“像个男的,头朝下,倒挂在房顶上,在我帐子外面看我。”   小P这回真的吓得声音都发抖了:“那你,那你敢不敢下床来我这边睡嘛?”那个被吓坏了的护士连鞋都顾不上穿,跑到小P的床上,可怜她们两个后来一直没敢睡,就这样撑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她们马上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院里的领导,领导开始以为她们开玩笑,后来看她们俩人一人两个大黑眼圈,不像是骗人。就疑疑惑惑的说:“以前这里是埋过人,你们看见的是哪样样子嘛?”   “倒的,头下脚下就那样子在我蚊帐外面。”这下连她们领导也被吓着了:“倒的!不会哟。”   后来这事在医院里面被当成怪谈越传越广,连来看病的病人也知道了。一次有人又说起这件事,有一个年纪已经很老的公公也听见了:“你说那个鬼是倒起的,头下脚上?”其它的人见他像是知道点什么似的忙点头:“是,就挂在帐子外面,差点没吓死那个睡觉的人。”   这老公公很严肃的样子说:“以前这边埋过一个男的,听讲他不晓得犯了哪样忌讳,是遭寨子里面的人打死了以后埋的,没得棺材,没包席子,而且是把他头朝下放进去的。就挖那样一个窄窄的直条条洞,把人就这种样子放进去。”   大家都问:“是哪样忌讳哦?把人搞成那种样子?”老人说:“我也不晓得,那时候我们都还是细娃娃。只晓得有这个事,到底是咋回事我也摸不到头脑。”   另外有个人在旁边说:“莫不是放蛊遭抓了,寨子里面的人寒心老火,就干脆把他整死算了。”   这件事大家也是随讲随甩,讲到哪里就甩在哪里,也没有人放在心上。这番话是小P后来听人转述的,当时就把她吓得脸青面黑的。   最悬的还在后面,后来医院重新翻修,把这排旧房子都拆了,工人在打地基的时候真的挖出来一具头朝下埋着的男尸,尸体都已经腐烂完了,只留下一具骨架子。   后来听说医院领导怕又出点什么烦心事,干脆去请了一个鬼师佬悄悄做了一次法事。不过这就确实是听说了,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真的做法事。   俗话说这人死如灯灭,哪怕你死得凶,也不好出来吓人对不对?活着时多做良心事,又哪会有这种下场。 正文 第十章   昨天我在一本法制周刊上看到了一篇关于留守儿童的报道,根据那篇报道来看,他们的处境的确堪忧。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一件发生在我还当实习生时候的事。   那时候我在制剂室实习,每天工作到大概下午四点就可以了。多余的时间我就跑到护士站去学一些护理的东西。   夏天这段时间医院里各种疾病的患者明显增多,护士们都很忙,我就帮她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护士长有时候会派护士去为一些需要心理安慰或者对治疗有疑问的患者进行各种疏导和解释。   有一次,妇产病房住进了一位怀孕的十四岁少女,照顾她的人只有她奶奶。这位老人年纪也非常大了,背驼得厉害,一只眼睛又有白内障,走路做事都很不方便,所以我们经常都会帮她一下。   这个怀孕的少女是被当地计生站的工作人员送过来的,没有正式的名字,寨子里面的人都叫她余大妹。工作人员发现她时她怀孕六个月了,胎儿已经太大,无法进行人流。只能选择引产。大家都说,这么小的年纪,希望不会影响到以后。   我曾经去为她做过一次心理安慰,主要目的是让她配合我们的工作。在见她之前,妇产科的护士曾告诉过我这个女孩儿的智力不正常,似乎有些傻。而且来到医院以后,她的情绪总是不对劲,脸上经常带有一种歇斯底里的神情。   手术以后她的情绪更是不稳定,几乎仇视每一个她能看见的医务人员。   一天下班下得早,我就又到妇产科去了。正好,护士长就把这个心理疏导的事交给我了,因为对她来说,我还是个新面孔。但护士长特别嘱咐我不要穿工作服。免得她又产生敌视心理。   护士长告诉我,这女孩经常会在输液时自己拔掉针头,而且不允许护士为她止血。所以她的手上每天都布满了因为按压不及时而引起的瘀青。   “不允许止血?那怎么行,难道她想虐待她自己?”护士长皱皱眉头:“不知道,如果有护士想帮她,她就会抓人,有好几个护士都被她抓过,手上脸上的都有。”   哇,这么厉害。我有点犹豫:“连她们都不行,我怕是也不行吧。”   “不会,她没见过你,不过你记住别穿白大褂。她现在最恨的就是穿白大褂的人。”   虽然有点害怕,但我还是很有兴趣,考虑了一下还是去了。   这个小女孩住的是一间大病室,可以供八个病人共用的那种,当时那里没住满,连她在内一共只有五个人。   我进房间的时候她正在睡觉,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看上去小小的。她的奶奶坐在旁边的一张空床上。我暂时不想吵醒她,就先悄悄向她奶奶说明了我的身份,坐在老人旁边和她聊起天来。   “大妹命苦哦,没得哪个管她。”   我也奇怪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都没看见她的父母:“那她爸爸和妈妈呢?”   “外面打工嘛,带起她弟弟一起走的,把她一个人甩在家里面。造孽噢,小小的就一个人在家头,吃也不成个吃,穿也不成个穿。”   我大吃一惊:“这种不行喔,这算是犯罪,遗弃罪。”   老人凄凄凉凉的笑一声:“不行?是不行嘛,但是你去哪里找她家那对狠心的老者老妈?唉,也怪不到他们,她神神经经嘞,时不时讲些怪门怪眼的话。他们觉得她傻,就把她一个人甩在乡下,随她死活。他们也没得心肠去管她。”   听到老人无奈的话,我一时也想不出可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想了一下只好说:“那还幸得有你老人家管一下她。还算好。”   “唉,她傻归傻,人还是乖,寨子里面哪个要是有事喊她做,她肯下力帮忙。我喊她帮我打猪草她就老老实实的帮我打一大挑回来。有时候看她都在屋头啃点萝卜,我就喊她和我一起吃饭。一去一来,她就不愿回她家了,天天和我住在一起。”   “怎么你老人家不是她家亲戚啊?我们都以为她是你孙姑娘。”   “孙姑娘?我是孤老,哪点来的孙姑娘。我们两个都是没得人要的人,正好在一起打个伴。”   我想了想问:“老人家,她不可能一个人会怀孕,你们报警没有?”老人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我。   她向着躺着那小姑娘的床看过去:“大妹你醒了?饿不饿?要想吃点哪样?婆婆去帮你买。”   等老人出去帮她买吃的以后,我就坐到她身旁去了。“妹妹,你咋不听医生的话输点液呢?你看你的手背上全是这种瘀青块块,好可怜哦。”   她冷冰冰的看了我一眼:“我不想输,哪个喊他们把我的娃娃搞没在的?”   我愣愣的看了她一会,握起她的手:“不行嘛,妹妹,你还小喔……”我话还没说完,她用力甩开我的手:“哪个喊你来握我的手?”   她突然出现的过激反应让我感觉有点尴尬,只好讪笑着把自己的手缩回来。   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她开始流泪:“小娃娃天天晚上都在我床脚那边哭,说我不要他。想要我抱他的样子。   她的话我吓了一跳:“什么?真的吗?”   她猛的一扭头:“我不和你说,有哪样说嘞。一个二个都不相信我讲的话。”   我赶紧说:“信,我信,妹妹。我也见过的。”   其实,她的孩子打下来时就已经死了,由于她总是表现出不正常的样子,所以工作人员连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也没有告诉她。照顾她的老奶奶也不想问,她说死都死了,还管他是男是女。但此刻我要做的不是违逆她的意思,我必须顺着她的想法去讲,她才会相信我。   她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她似乎有点儿倾向于相信我说的话,但又还不完全信任我。她冷冷的说:“你信?你骗我以为我不晓得?”   我只好继续胡编:“见过的,我真的见过。”   她看了我一眼:“那你说那些娃娃是个什么样子?”   “他们,嗯,他们都听话,没有哪个娃娃去怪妈妈,他们只是去看一眼自己的妈妈,然后就走了。”   听了我的话,她不再说话了。身体也从绷紧的状态放松了一点儿。   为了进一步消除她的敌意,我开始讨好她:“妹妹,你看你的头发有好黑哟,要是梳整齐了肯定更漂亮。我帮你梳好不好?”   她没有说话,但是朝床头柜看了一眼,我真是有天份,马上就去开抽屉,那里面放着一把淡黄色的塑料梳子。   见她没有反感的样子,我试探着开始帮她梳头发。她的头发很久都没有清洗过了,散发着很重的汗味,不过我知道这种时候我绝对不能停。我慢慢的帮她梳着,一边梳,一边开始劝说她。告诉她我是来帮她的,我不会害她。观察了一下她并没有激动起来的样子,我又接着夸她的头发有多漂亮,医院里面的人有多喜欢她,大家都想帮她。   随着我说的话,她平静了许多。我决定再努一把力,告诉她输液的话可以快点好,好了就可以快点回家,而且照顾她的婆婆我们看见她这么老了,每天都好辛苦的样子。说你这么乖,肯定心疼婆婆,听医生的话乖乖吊针。吊好了就可以陪婆婆回家。   她一直不说话安静的坐在床上让我帮她梳头,就在我以为劝说无效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我妈他们不管我,我也不想他们。我喜欢婆婆,要不是她,我饿都已经饿死了。”   她转过身直楞楞的看着我:“我想要这个娃娃,我想把他生下来,我来当他的妈妈,好好的把他养大,好好的管他。我觉得他不会嫌我嘞。”   这几句话差点没把我讲得和她一起哭起来,赶紧深呼吸了几下:“大妹最乖,小娃娃晓得你的心意的。你要是不好,娃娃也不放心嘛,对不对?”   她突然笑了:“我不好,我愿意,我就是不想好。我没保到娃娃,我要罚我个人。”说了这么久,我可不能让她又转回刚才的思路上去:“那你想没想过你婆婆,你不吊针,我,我看到   284回复作者:弄珠儿回复日期:2009-8-26 11:52:00   婆婆悄悄躲在走廊上去哭过。”   她抬头看了看我,想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为了加强效果,我用郑重的表情一边点头一边用力叹气。   正在这个时候,老人端着吃的回来了,一只手里端着一塑料碗白米稀饭,另一只手提着个小塑料袋,袋里装了几个包子。   我帮忙把东西放到床头柜上,让这小女孩先吃东西。然后我把老人拉到了走廊上叮嘱她我刚才骗了小姑娘,说老人心疼她躲着哭过,请她一定记得配合。   老婆婆勉强笑了笑:“你也不算骗她,我是躲起哭过。那时候我不晓得要咋个办了,急得哭了一刚。”   老人朝病室里看了看:“我晓得她心里面是心疼我的,我再去和她说一说,争取让她乖乖的吊针。”   她正要转身进去时,我拉住她:“婆婆,她说她看见过打掉的娃娃在床脚哭,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老人说:“她哪天晚上不这样说,她说是个胖胖的男娃娃。不过你不要听她乱讲,她有时候是有点神经。”   那天的劝说事实证明是有效的,事后她开始配合护士的工作,没有再故意拔掉自己的输液针头。   其实到此为止,整件事都还是正常的。如果我不去问护士长那打掉的孩子是男是女的话,根本就无灵异可言了。不过护士长的回答让我全身都打了个冷颤。   “打掉的孩子吗?”护士长说:“是个男孩。”她很奇怪我为什么关心这个,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原因。当时我觉得没有必要非说出来吓人不可。   这么多年之后,在我也有了孩子之后,我对这件事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俗话说:母子连心。哪怕是死掉的孩子,大概也无时不在眷恋温暖的母体,眷恋着母亲的子宫,被生生分离的他们,不知是怎样舍不得离开————那血肉相连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