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边大同 第1章 老子下辈子还做文人! “伟大的工人阶级代表同志,那个……听说你上月升车间班长了?” 叼着一根劣质香烟,李昭终于下定决心,豁出脸面给拉黑两年之久的兄弟发个信息问候一下。良久不见回复,骂了一句又转到论坛开始灌水。 他现在在网吧,租的房子停电,二房东就等着他主动乖乖去充电。更关键的是网费也快没了,充了电费他也上不了网,索性最后的一点钱不去充电费,大不了睡大觉,好好休息一阵。 该死的吸血鬼二房东,三流城市偏僻地方还是六楼毛坯房。说好的每月三百五水电暖气全包,结果呢? 李昭辛辛苦苦拉来宽带,免费蹭不说,干脆连电费都不管了。李昭的职业离不开电脑,更离不开电,他是一个三流写手和灌水大王。 何谓三流写手,就是每天写一万多字,依旧日子紧巴巴的可怜人。正常稿费没多少,为了糊口会拼命灌水、写废稿的家伙。 想到二房东那和煦亲切的笑容,李昭就恨不得一拳头轮上去。而且这个二房东交游广阔,每日都有新朋旧友上门喝酒,吵得李昭将最后的耐心都消磨干净了。 更让他不可忍受的是,这个帅气,笑的时候很腼腆的二房东竟然有两个女朋友,每周轮流回来为他收拾房子解决生理压力,这让李昭这个经验丰富的光棍如何能忍得住? 所以他果断决定搬出去,住了半年他撑不住了,打算回偏远小县城去。这里还有父母买的两个院子,看着很大,实际上入手的时候两个院子总共才八千不到。 当初因相亲一气之下带着硬盘跑了出来,混了两年还是老样子,母亲打来电话总有哭声,这让李昭心如刀绞。不就是回去吗,那就回去,又不是进局子。 看完首页的帖子,李昭灌了一遍水刷新,突然冒出一个敏感度极高的帖子,仿佛闻到了腥味的鲨鱼,李昭眼疾手快点开了,内容果然充满刺激。 赶紧写下长篇大论秀智商刷存在感,做人不能太自私,果断截屏发到朋友热闹的千人书友群,再回到论坛点了回复按钮,得到提示:该帖子已被删除…… “还好老子英明,留了截图给那帮孙子。” 为自己的智商得意了一阵,好哥们儿的回复过来了:“你不是很有骨气的把哥拉黑了么?说说,是不是想哥了?” “小弟有轻微精神分裂您老是知道的,上个人格不识好歹将您老人家拉黑。可本人格绝对是仰慕哥哥你的,这不,当时还留了个小号?” “呵呵,说吧啥事?” 这哥们儿和李昭穿开裆裤一起长大,两年没联系,就知道李昭这丫的上门要么是炫耀,要么是……哭穷。 心中感叹风水轮流转,李昭飞速回复一段话过去:“打算回去了,做小商人也好,开黑车也成,这日子没法过了,求路费五百。” “还是那个帐号?对了,你妈给老子打电话了,你小子电话怎么停机了?” “还不是没钱闹的,放心,这钱过来立马充话费。” 钱到手,李昭本性毕露:“你还有什么事?” “?” “没事就忙你的去吧,哥可是文人,要赶稿子去了。对了,念在这五百的份上,给你这个小小的工人安排一个龙套如何?不要谢哥,哥一向这么慷慨滴。” 说完,果断拉黑。 拉黑了,哪管他洪水滔天? 到朋友的群里看了一下,李昭很满意的下机,果然,刺激的消息就像炸弹,将一个个潜水的远古生物炸了起来。 步行三公里,李昭一瘸一拐走回了房子。 他已经废了,小的时候手脱臼省钱在小诊所接骨,现在左手没有一点力气。三年前大四和好哥们儿在工厂实习,车间行车砸下来。他躲开了,却没躲开弹起的钢轴,右脚被砸变形,拿了十多万封口费,住院三个月就出来了。 原来的女朋友被他踹了,受不了相亲时女方家庭那闷闷不乐的表情,又因为父母低声下气的态度而恼羞成怒,掀翻桌子后离家出走。 几个好朋友劝他,都被他揍了一顿,自觉对不起他们和父母苦心,李昭彻底玩起了人间蒸发。半月前曾经的女朋友带着他女同桌上门,让李昭有了回去做点小生意,和她合好的打算。 他是个偏执的人,偏执是种病。没人开解会一直偏执下去,可以忽视一切。仿佛整个世界就他一个人,他的对手就是他的命运。 李昭想改头换面回去,用网络作家的身份,起码这是一个他能身体力行,一直做下去的行当。而且他也喜欢上了兜售自己想法的生活方式,也喜欢上网络的交流方式,起码网上大家都是完整的。 有些奇怪,房东竟然主动充电了,想了想他就明白,今天房东的某个女朋友要回来。没有电,无法进行两人间的某些小游戏。 进入群里,果然还是一片热闹,讨论着他之前发的那些截图。李昭加入进去,和天南海北的网友一起胡侃,打发时间。 这时候门铃响了,李昭不为所动,因为敲门的不可能是他朋友。过了良久不见房东去开门,李昭回复:“可能有人查水表,一会儿再聊。” 通过猫眼看看,是个中年妇女,李昭不疑有他,却还是问:“找谁?” 不得不小心,这个小区太偏僻,常常有不良分子活动。 “查水表的,还有社区同志要做个调查。” 耸耸肩,李昭开门傻眼,就见那中年大妈躲的远远,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名警察,李昭脸色很不自然,作为宅男,最讨厌的就是和公职人员打交道。一个人孤高惯了,可能连客套话都不会说。 咽了口唾沫,李昭问:“两位警官有什么事?” “警官当不起,你是李昭?” “嗯,我就是李昭。怎么……难道……” “那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做个调查,放心,下午就能放你回来。” 男警察见李昭紧张,不由出言安慰,这安慰在想象力丰富的李昭看来,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急忙说:“能让我给朋友发个信息吗,他还等我呢。” “没问题,我们在这等你。” 李昭转身回卧室,脸色发白,在群里发了一条真被查水表以祖先的名义保证后,整个群里一片寂静,随后大部分头像变灰,几个经验丰富的发大段的小说上去覆盖讨论留言。 不再管这个,李昭登上另一个小号,给之前那位哥们儿发了个消息:“我同桌知道我位置,银行卡五百块还在,老密码。老子被查水表了,出了事我父母就拜托你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 关了电脑,李昭放好银行卡,还照照镜子,作为一个文人,赴刑也是要保持风度礼仪的。 警局审讯室,还是这一男一女,男的高壮帅气,女的英姿飒爽,明艳秀丽。 果然不是好事情,李昭保持着微笑,坐下拒绝了美丽女警问水的关怀,心中思考如何能渡过这一关。 男警轻咳两声,道:“最近网上总有一些跳梁小丑煽风点火,今天找你来没别的,就是想问问。这也是你的机会,抓住了我们以后就是自己人。” 见李昭神色紧张,女警宽慰道:“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想和你合作。” 看这架势李昭立刻就软了,举起双手道:“我是文人,文人!你们的这一套我懂,威猛警官黑脸,这位英姿飒爽的警官红脸。两位放心,我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这个人很开明,很好说话的,绝不会螳臂当车。” 见两个警官笑了,李昭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要笑了,这事情就好谈,能大事化小。 至于文人的风骨,李昭绝对有自己的理解。能得寸进尺的时候就该硬,面对铁拳力量的时候绝对要服软,他浑身都是肉长得,挡不住子弹。 文人是智慧的代表,不能做那种自讨苦吃又没有好处的事情,这种愚蠢的事情是给文人阶层抹黑。 “哈哈,李先生真是有意思,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听说李先生在几个大型社交网络有充足的人脉,也有一定的影响力。我们希望李先生能以身作则,引导网络上的风气。” 女警官笑着说完,声音清甜有味道,也让李昭微微放松,这才有空打量这女警,制服下确实有着一种让人心悸的颤抖美,尤其是刚才笑的时候,那颤抖的幅度…… 李昭目光平静保持着文人的该有的仪态,目光不着痕迹打量着。 男警道:“当然,希望今天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李先生具体要做的,这本上级印发的小册子里都详细写了。李先生应该不会把这个小册子暴露出去吧?” “不会,绝对不会。我这人记忆很好的,看三遍就能记住,不超过十二遍就能背下来。” 李昭赶紧拍着胸膛保证看完毁掉,这事不答应哪成,没听这个男的点了今天的不良记录吗?若拒绝,够他劳教十五天。 悔不该当初网上一时爽,后患无穷啊。 该交谈的交谈完了,这两位送李昭出了威严,却让李昭感到阴森森的大楼。 回头看了一眼大楼,这就是进局子的感觉? 李昭举目高望,看着鲜艳国旗,好像看到两个紫青光点缠绕着,从天而降。 幻觉?管他呢,当个文人就是好啊,这不,刚才政委大人还和咱握手了,亲切称呼咱为同志,让咱好好努力呢。可惜,比起宋明两代的文人来说,现代的文人真心牛逼不起来。 好像又看到了那紫青两个光点,还越来越大,直直朝咱飞来? 仿佛时空定格,李昭视角一变,见自己脑袋被一道紫青交缠的光束穿颅,然后一股吸力拉扯自己,定格的画面布满蛛纹欲裂。 李昭大急,他文人身份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哪能这么早死亡! 不甘心啊,被莫名的东西拉扯消失前,传来李昭一句撕心裂肺的呼喊:“老子下辈子还做文人……最好是宋明的!” 九边大同 第2章 奉国中尉,只能当猪! 重见光明,李昭睁眼之际就被浑身刺痛,脑海中的大股记忆冲击的晕了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已是傍晚。 脑海中的记忆和月光下的古色古香小院很清晰的告诉他,穿了,是明朝。 明朝啊,这可是文人的黄金时代,想想言官们对着皇帝喷口水,皇帝打不得骂不得的情景,李某人就激动的难以言表。 更重要的是文人是不用服徭役的,其中最猛的是不用上税! 清点记忆,某人咧开的嘴怔了怔,这具稚嫩的躯体竟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朱…… 浑身的剧痛让他想起了这具身体最后的记忆,和一大帮没有名字只有姓的少年斗狠,后脑勺挨了一闷棍,然后倒下后就被一顿拳打脚踢。 “完了……做不成文人了,可能连自由都没了!” 脑海逐渐清晰,这具被称作朱二哥的正太脸色发白,双眼无神躺倒了冰冷的火炕上。 这具身体不是商人、罪人后代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更幸运的是让他一穿越就成了大明宗室,历史上最苦逼的一个宗室,比春秋晋国宗室的还要苦逼的宗室! 作为一个三流历史写手,机械系的李昭,现在是朱二哥的他对大明朝那点事情多少知道一点,起码知道东林党这帮混蛋,也知道很快就要风靡全国,遗臭千秋的魏忠贤不久将会风风光光登台演出。 这些似乎和他一个小小的宗室没关系,在宗人府宗室玉牒上连名字都没的小小宗室更是没什么关系。玉牒是什么,皇族宗室繁衍传递和生死娶葬的谱牒,叫做玉牒。玉牒每十年一修,由翰林院的官员专司其职,定期公布。 明朝的太祖大大很聪明,为了防止子孙太多而重名,就给所有儿子写了一首五言绝句,二十字,一字一世用来区分谱系辈分。又因为皇族宗室传承命名字中最后一字要符合五行相生的原则,要带一个五行偏旁。 这就直接造成了两个后果,第一是同系同辈的人那么多,能用的字就那么些。这就使得翰林院的进士们不得不进行造字工程,造出很多生涩难解的字。但人力有限,根本比不上宗室的繁衍速度,这就让一大批宗室子弟没有了能用的字来起名。 总不能同名吧?太祖担心子孙重名才煞费苦心的搞了宗室谱系,现在重名不是打太祖老爷子的脸吗?所以一大帮宗室子弟,比如这个朱二哥,就没有名字。 没有正式名字又怎么能上户口?所以他这个宗室子弟的身份在记录宗室谱系的玉牒中是黑户,估计朝中那帮该死的文人也乐意看到这个景象,起码黑户是不用发爵禄的。大明朝的税非常不合理,收的少,能不支出就不支出吧! 至于会不会饿死宗室子弟,这和他们文人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家的人,饿死了才好,否则越生越多,国家财政早晚会被拖垮。 作为一个合格的文人,某人很快认命站在宗室的角度上心中大骂明朝的文人集团该死,十分之该死。 至于第二个后果,很简单啊。太祖老朱同志搞的这一套,为的就是让宗室子弟一亮名字就能表明身份。这在大明朝不算什么,在清朝呢? 满清入关前线驱动汉八旗当炮灰,后方就按着各地府衙记载的宗室谱系磨刀霍霍,大杀特杀。有些地方因战乱流失宗室谱系,但这宗室子弟太好认了,一亮名字就知道了。 南明还在抵抗,失陷地区的宗室子弟很悲惨的被洗了一遍,余者要么改名要么改姓,散落各地,坚韧的活了下去。 由于燕王一系搞了个靖难之役,给了明朝宗室藩王极大的鼓励。为担心其他藩系效仿,登上帝位后大肆削藩。结果升级为成祖的朱棣同学驭龙归天后,他的儿子汉王想效仿一下自己老子,因为之前削的太狠,失败了,结果这位汉王被大鼎烤了。 之后又有宁王一系谋反,让整个宗室备受瞩目。 皇帝想的很简单,这些宗室怎么说也是自己亲人,别说杀,就是饿着都是对太祖皇帝的不孝。那就都养着吧,啥都不准干,软禁在一隅之地由各地府衙、皇帝派的太监监管。只要宗室不滋事,就养着! 宗室子弟怎么能与民争利?所以经商什么的就别想了,还有读书,宗室子弟最低的奉国中尉也有二百石年禄。虽然也就发个两三成,年年有拖欠,但节省一点温饱不是问题。 既然温饱不是问题,为啥不把有限的青春投入到令人身心愉悦的玩乐之中呢?读书那么枯燥,多无聊啊。这是朱二哥这具身体以前的想法,让现在这位好不汗颜。 宗室底层的将军、中尉们日子比起贫民来说还成,都这样享乐。可以想象上面的郡王、亲王们会有多么的骄纵奢侈。 朱二哥前世就听闻,似乎是晋王一系某个王爷,整天窝在家里造人,造了一百多儿子,除了一个袭爵外,其他都是镇国将军爵位。还有一个子孙力有不逮,造了七十多个就造不动了。 两个人的记忆交织,朱二哥心中更是无比的惆怅。那些粗制滥造的镇国将军,一个个年禄一千石,而他这个小小的奉国中尉只有二百石,这日子没法比。 镇国将军上面郡王年禄两千石,再上亲王年禄万石。亲王还能开辟王庄藩田,到处侵占肥沃田地,这日子别提多滋润了。 一瞬间他都想阴死整个代王府的人,让他继承代王爵位。 这只能想想,代王一系还有很多分支郡王,而他还不是代王一系的,代王府上下死绝,也轮不到这个鲁王一系的小小奉国中尉来袭爵。 “为啥不是宋朝?明朝的宗室苦啊,十岁了,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老头子病的那么重啥时候驾鹤西去,没了这点禄米,老子别说读书,饿都饿死了。” 朱二哥鼻青脸肿的小脸蛋望着窗外明月,满是忧愁。宋朝的宗室不说别的,起码一出生就能有名字,而且还能参加科举。从开科到宋亡,每届进士中赵家宗室子弟平均三十多人,看看明朝,真心没法比。 这个朱二哥以前的记忆没多少意义,不过跟着父亲启蒙学了《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东西,还认得一些繁体字,至于会不会写,和现在这个朱二哥一样,会认不会写。 宗室是明朝的一个负担,明朝皇族也算厚道,没有学清朝袭爵降级那一套。老子是奉国中尉,儿子没办法再降,还是奉国中尉。 好在万历皇帝干了一件好事,开了宗科,允许镇国将军以下的宗室子弟走科举的路子自谋生路。为的是减少禄米的支出,可惜收效甚微。 但好歹也是一条路子不是,比如朱二哥这位父亲就想着走宗科的路子,谋取活路。 朱二哥表示非常欣赏这位有进取心的新父亲,而他也有一种深深的紧迫感。明史他不清楚,但也知道万历之后是有名的木匠皇帝,魏忠贤就是这段时期崛起的,而魏忠贤是被崇祯皇帝干掉的! 崇祯皇帝……以前朱二哥还能说说风凉话,赞叹一下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类的悲壮。现在,作为一个宗室子弟,有文人欺软怕硬特质的朱二哥,想想满清的屠刀和野蛮,他就遍体生寒。 还有闯王同学,更是带着流民大军四处杀大户,最典型的大户就是地方上的藩王。貌似大同城破,代王一系和城中数万民众都被屠了。 更令他记忆深刻的是福王,虽然不知道福王叫什么是什么来路,只知道这是个倒霉的胖子。被和鹿一起烹制,做成一道名叫‘福禄’的菜给义军下酒了! 现在皇帝和文人集团死死防着宗室,难道这一辈子就这么混吃等死,然后等李自成义军或满清屠刀砍下来? 作为某个有轻微受迫害症的孩子,他危机感很强。算起来崇祯皇帝是万历的孙子,那自己和崇祯皇帝差不多年纪,满清入关时自己还是壮年,到时候肯定拖家带口…… 他不知道,他这具身体和崇祯皇帝同岁。 现在被当猪养着,连狗的事情都不让做,以后狗还能投靠新主子,而他只能被当成猪给杀了。 这种命运是朱二哥不能接受的,他已经遗忘了前世的父母,他要为自己这一生奋斗。 父母有当公务猿的哥哥养着,偏僻小县两处院子也快被征购,父母会生活的很滋润。自己又不明不白死在局子里,他们也该有点表示,毕竟自己还是多少有点影响力的。 他怎么知道,他留下‘查水表’三个字给好哥们儿和网友,本人又死在局子里,伤口像是一枪爆头。于是他成了最新的热搜名词,还带动不温不火的作品红了起来,同时让某些人倒了大霉,为了不让他家人闹事,他哥哥提了一级,家里还得了三十万封口费。 躺在冰冷的炕上,朱二哥摸了摸周身,身子骨还成,锻炼一下当不成文人,当个士兵也成。总之不能束手待毙,也不能丢了穿越众的脸面。 不想当王爷的宗室不是好宗室,不想造反的王爷不是好王爷。 大明朝,等着吧,大爷来了! 想着以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三千佳丽数万宫女,朱二哥充满干劲缓缓入睡。 他不知道,陷入沉睡后脑门绽出紫青光团,围绕他旋转几圈后,各自留了一个种子融入他眉心。紫青两色又相互缠斗在一起,冲天飞去,好在无人发现。 九边大同 第3章 幻觉,第九套体操? 第二天天色麻亮饥肠辘辘起来,朱二哥呼吸着新鲜空气,在房子里找吃的。 小院除了一个正房外,两侧各有两个偏房,正房侧有灶房,灶房外有井。院中青石铺路,连接几个房门与大门外,还有六棵枣树,一片菜地和一群乱跑刨食的小鸡。 朱二哥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小的时候得了伤寒,也就是今天感冒一类的病,没有扛过去挂了。此时家中除了这对父子俩外还有一个老仆,老仆是朱以溯当年的书童。 朱以溯有秀才功名,在代王府的藩田王庄里族学学院里担任一名教习,专门负责启蒙教育。这老仆赵期则照顾朱二哥,同时还在外面干着替人写信的兼职。 家中只有朱以溯有禄米,每年运气好能有二十石禄米,石是重量单位也是体积单位,一石大约等于九十多公斤。北方产麦,每年禄米中多是麦子而少大米。万历年间国家经济还好,物价稳定波动不大,一石粮食也就卖个一二两银子。 也不是只发粮食,其中大半会折算成宝钞。明初宝钞还有点信用,现在的宝钞就是有花纹的废纸。粮食除了吃,还要拿出一些换成银子,再以银子购买其他生活物资。 拿粮食换来的银子少部分用来购买布匹制衣,多的都被朱以溯花在了读书交友上面。好在这位一心扑在宗科上,没有续弦再娶增加吃饭的人丁,也没有喝花酒的好毛病。 代王府也会给与朱以溯微薄俸禄,勉强补贴着他体面的生活。 而朱二哥,以前是不屑于自己做饭吃的,也不会做。整日和一帮差不多落魄的宗室子弟游手好闲,偷鸡摸狗。饿了常常轮流坐庄请大家吃饭,谁要逮到一条大鱼,也要破财犒赏一帮兄弟。 昨日和大同边镇的边军军官子弟们因为抢地盘而火并了一场,一如既往的的战败。朱二哥负伤,都是皮肉伤,那帮军官子弟下手知轻重。 一帮偷鸡摸狗的宗室子弟被打的胆气丧尽,一个个都躲起来舔舐伤口。这种事情他们父亲那一代就在干了,和他们一样,面对如狼似虎的军官子弟,一如既往的战败。 朱二哥从灶房垂头丧气出来,洗完脸懒洋洋晒着太阳。 “百无一用是书生,文人不可靠啊。” 感叹一声,掏出从灶房拿出来的火石,他打了半点就是点不着一堆干草。穿越什么的太讨厌,还是打火机方便,想点哪里点哪里。 灶房里他找到了一切能用的上的东西,当看到木桶里发黄泛灰的粗制面粉后,朱二哥就没了坚持自己做饭的恒心。 索性晒晒太阳,好好捋清记忆,两个灵魂融合,他现在还不时犯迷糊。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后世的李昭穿越而来,还是只是像庄生梦蝶一样,李昭那一世只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梦? “火枪,大炮还有飞机航母,工业革命、大明灭亡、吴三桂、君王死社稷、南明、日本、饭岛……” 口中呢喃着,朱二哥眼神一亮,自己绝对是穿越而来的,否者梦中的一切不会那么成体系。而且还和他内心的一个小小的理想极度契合,有饭吃,有座岛,还有真爱…… 他非常想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梦。大明不会亡,建奴也不会入关,自己将会向祖先一样,当着米虫按宗人府规定娶个不认识的女人当正妻。如果考个举人功名,说不好还能允许纳妾。 可惜一遍遍的回忆梳理,让他知道,自己必须不择手段跳出当猪的命运。他要一路升上去,他要当藩王,他要振臂高呼‘清君侧’! 重新鼓舞好的斗志被腹中饥肠辘辘击碎,朱二哥握紧拳头,义无反顾返回灶房,研究火石的正确使用方式。 点火烧水,朱二哥洗了手开始和面,这面粗糙做不了他爱吃的细面条,那就来做刀削面吧。 紧接着洗了一把青菜切段,捞出削的粗粗还不如手压的面条,在一旁铁锅里倒上豆油,热好油炒菜再把面条放进去一起炒,最后撒了把混浊的粗盐,这炒面就出锅了。 端着青瓷大碗,一手握着红漆木筷,小脸被烟熏得黑黑的朱二哥迫不及待地出门奔向自己的偏房。 这时候门被推开,冲进来一个清瘦长须白色棉布袍,头戴青巾缀白玉的中年人,他面目稍长,丹凤眼,姿颜儒雅却一脸悲戚。见了一脸烟熏的朱二哥,楞了楞,不由大喜:“二郎无碍?” 他是朱以溯,朱二哥的这一世的父亲,一个正在向文人集团努力的落魄宗室子弟。已经掌握文人翻脸如翻书的精髓,扭头回望脸上净是威严:“我儿无碍,你这老奴居心何等歹毒!不寻医匠医治二郎,却来书院报丧,真以为家法治不得你?” “老爷……” 吓得老仆赵期身如抖糠,匍匐在地上,抬头望了眼朱二哥,吓得脸都白了。他可是记得很清楚,昨晚二哥可是浑身凉透了的啊! “幸亏我家二郎无碍,若不然舍了这宗籍,老夫也要打杀你这恶奴!” 一挥衣袖,冷哼一声朱以溯大步来到朱二哥面前,见儿子目光有些奇怪,没有往日那份顽皮,是一种很复杂的目光。 蹲在地上,朱以溯挽起衣袖擦拭朱二哥脸上黑灰,看到碗里散着香气的炒面,不由心里一酸,面目慈祥歉意道:“是为父错了,不该一心妄想宗科高中。当真可笑,博了一身功名,若无二郎,还不是竹篮打水?” “是二郎顽劣才有昨日祸端,错不在父亲。”见‘父亲’神色诚恳,面露愧色和那一股绝处逢生的喜悦,让朱二哥心里一软暖融融,开口主动认错。 前世又不是没打过架,打架前要占据道德制高点,打完架一定要第一时间找老师家长坦白。主动权要握在手里,这样才能进退自如。 见儿子首次意识到错误,朱以溯看着朱二哥一脸青肿淤痕,嘴唇都裂了沾着血痂。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可他又无力为儿子伸张,不由心中又是憋屈。 抚了抚朱二哥脸颊,朱以溯脸上闪过一股决然,和声问道:“二郎,疼吗?” “不疼,都是二郎不该,惹得父亲忧心还耽误了王府教职。” “我儿安心,那刘世清虽是天子亲军,锦衣卫百户。但我儿却是太祖血脉,天子亲族,哪能容他刘家子弟打杀欺凌!为父要上疏宗人府,为我儿讨个公道!” 我了个乖乖,这帮宗室子弟简直就是无知者无畏,竟然敢惹锦衣卫的人。其实是某人自己将锦衣卫想的太夸张,锦衣卫对付藩王级别的宗室才有点效果。对付他这样的宗室末等,说他谋反都没人信。宗室不谋反,不犯根本性错误,谁拿他们都没辙。 见儿子眼眸中闪过一丝惧色,朱以溯牵着儿子手进了正房,才说:“锦衣卫天子爪牙不假,对付外臣还成,若对我等宗室子弟下手,天下各地的藩王绝不会坐视不理。为父上疏宗人府,一来为我儿讨个公道,二来也让宗人府早日将我儿录入宗籍。” “咕咕……” 某个正要为儿子传授宗室常识的文人肚子发出了不满的信号,朱以溯轻咳两声掩饰道:“再者你我父子终是鲁王一系,代王一系想为子侄留名宗籍尚要出资。你我父子无依无靠,府衙胥吏必会大张虎口。不想别的路子,我儿想在宗籍玉牒留名,难呐。” 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朱二哥是开了眼界。堂堂宗室想要给孩子上个户口,还要掏钱喂饱衙门里的小吏。 举起青瓷大碗,朱二哥道:“父亲爱护二郎心切,这是二郎今日做的面食,还请父亲收下二郎这份孝心。” 朱以溯惊奇看了眼儿子,这个儿子一向顽劣说话粗白,如今怎的话语间有了层次。不过终归是好事,接住青瓷大碗,朱以溯笑说:“我儿胃口颇大,竟拿汤碗盛饭,好志气!” 朱二哥腼腆一笑,故作期盼望着朱以溯。 夹起炒面吃了一口,朱以溯细嚼慢咽后道:“稍咸,不过我儿这菜面同炒颇有新意。若多加几种菜,搭配上好佐料,必然是一道美味。” 赶路大量出汗的某中年文人对微咸,又带着面香的炒面很想大口大口吃下去,碍于儿子在面前,不得不细嚼慢咽…… 吃了一半听到朱二哥肚子不争气叫了起来,朱以溯对儿子的孝心很是欣慰,端着半碗递向朱二哥:“这是二郎做的第一碗面,二郎也该尝尝。” “这是献给父亲的,看着父亲吃,二郎觉得饿,可心里是高兴的。” 眨着明亮亮眼睛,朱二郎小脸泛着一股得意劲儿。心中诽谤,都有你口水了还给我…… 或许是那刘家子一棍让二郎开窍了,朱以溯心中思索。但他还是决定上疏宗人府把这事情闹大。不为别的,为的就是给朱二哥把宗籍的事情办了。 他一个小小的奉国中尉是没有资格上疏的,但他有秀才身份。 也因为有这个秀才身份,代王府才对他这个宗爵末等的小人物另眼相看。 忍着腹中饥馑,朱二哥只觉得眼前泛白,有金色小点时隐时现,四处无规则游动。饿的真的眼冒金星?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只是有些奇怪,怎么还出现了幻象?金色小点游动组成人形,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 咦,还幻听,好像回到了学生时期,耳边响起了广播里那个清亮男音:第九套中小学生体操…… “老爷,锦衣卫外城总旗菅典标登门求见。” 九边大同 第4章 小事化大 万历四十八年,即公元1620年。这年9月16日,一艘叫“五月花”号的商船,载着102名乘客,从英国的普利茅斯港出发,横渡大西洋,驶向遥远陌生的新大陆——北美洲。 而此时的朱二哥同学,将要面对他崭新人生的第一场风波。 昨日这具躯体与一群宗室末等子弟不肯交出代州州城城外马市这块地盘,与边军军官子弟斗殴。州城锦衣卫百户刘世清次子初来乍道不懂规矩,下手没轻重,一棍敲到了这具躯体颅后。 这个外城锦衣卫总旗菅典标就是刘世清属下,来这里干什么? 朱二哥一时想不明白,难道是打伤自己,对方心里过意不去,派人补偿来了? “请菅总旗院内稍待,待老夫更衣。” 朱以溯是宗爵最低的奉国中尉,但也是有官服的,只是这官服与文武官服不同。穿的叫做忠静冠服,身穿忠静服,头戴忠静冠。 在朱二哥看来这套衣服和电视剧电影里的明朝文武官服没多少区别,他知道八、九品官员是绿色,五、六、七品是青色,再上面就是绯色。 至于官员官服上那块白色四四方方绣着禽兽的补子,他表示认不出来,只能认清楚禽和兽。补子上的禽兽绣的有些萌,萌的有些抽象,反正他是认不出斗牛补子和飞鱼补子有什么区别。 忍着腹中饥饿和幻听幻视,打量着从内房出来,一身深青色靛蓝官服,身前补子绣虎的朱以溯,不由眼前一亮。 他这个父亲仪表还是不错的,虽然瘦了点,却瘦出了风骨。长眉丹凤眼,两撮清须,气质儒雅一看就是饱读诗书,颇有文采的文人卖相。 太祖朱八八同学相貌实在不敢恭维,朱二哥前世有幸看到一本堂叔初中时的历史课本。朱八八同学犹如弯月的脸型,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和深刻印象。 “父亲风姿如仙,那只老虎与父亲风度相冲,若换成白鹤,更能衬托父亲风骨。” 朱二哥拍着马屁,心中更是喜悦,老子这么帅,当儿子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前世怎么说也是相貌周正五官清晰的一个人,他可不想这一世长得太类似太祖,一张鞋拔子脸虽然霸气,可未免太吓人。 “白鹤?” 朱以溯闻言一愣,摇头轻笑道:“我儿错了,为父胸前补子非虎,乃是彪。武官六七品挂彪纹补子,而虎纹补子是三四品武官才能使用的。而白鹤,更是只有文官一品,才能使用的。” 还有这么多讲究?朱二哥同学点点头记住,奇怪道:“父亲,二郎怎么听说彪要比虎厉害,怎么位置却在虎之后?” “彪者,山猫也,或云狮虎兽。我儿为何由此说法?” “听说书先生讲的,说虎生三子必有一彪,物以稀为贵。” 朱以溯笑笑,抚了抚长袖,道:“或许有道理,但我儿要记住。朝廷怎么规定,我等就怎么说。” 院内,锦衣卫总旗菅典标一身大红色鸳鸯战袄,外罩铜钉青色无袖对襟衣,即无袖垂膝加长马甲。头戴八瓣圆领盔,盔上插着红日居中蓝色盔旗,手扶腰间绣春刀。 锦衣卫凶名昭著,无论怎么描述他们,都改变不了锦衣卫另一个本质。他们是天子亲军,最开始的职能就是仪仗,自然这打扮方面是远超其他卫所军的。 菅典标面目柔和白皙,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在精美军服衬托下,更显一份俊气。 不同于院外焦虑暴躁的锦衣卫校尉、小旗,菅典标气质静谧,颇有闲心打量着这间院落。布局简单到极致的院子,甚至还比不得一些乡里富户二进、三进的院落。 这就是宗室末等生活的院子,这朱以溯还是秀才功名,比那些整日游手好闲的宗室不知强了多少。不过这朱以溯的前途也就到这了,秀才想考举人要经过省会的乡试,各地每三年录取的举人是根据辖地人口按比例算的。 山西的晋商手眼通天,子弟又多。享受到的教育比朱以溯要强,更有人脉在朝中。加上朱以溯这个宗室身份,想考中举人,一个字,难。 说起来这菅典标也是佩服朱以溯的,他也是读书人。因为出身问题,和宗室子弟一样,不受正统文人待见。 锦衣卫里面就出过状元,万历前期权倾朝野的张居正就是军户出身。而卫所军官更是侵占军户田产,生活富裕之下,子弟中有点根骨的都会送去读书。 更别说有各种外快,还能领全额俸禄的锦衣卫军官了。 朱以溯从正房出来,一袭忠静冠服,气质出尘隐含怒意让菅典标心生感叹。 这朱以溯颇有才名,为人在宗室子弟中可以算是难得的仁厚。奈何命不好,是个宗室身份不说,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还折了一子。去年乡试继母病逝,不得不罢考守孝,白白错过一次机会。 如今小儿子顽劣,打闹中身遭不幸,这朱以溯命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太苦了。菅典标暗想这种际遇落在自家身上,恐怕早已疯魔了。 “下官菅典标拜见奉国中尉,还请奉国中尉节哀。” 他是正七品总旗,朱以溯这个宗室的奉国中尉不值钱,身前补子和他一样是彪,但宗室的身份就注定了菅典标要行下属礼。 “菅总旗,刘世清本人何在?他儿险些害了我儿性命,他不来却让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来顶缸,是何道理?” 朱以溯含怒清声,出于礼节双手抱拳轻轻一礼。 菅典标抬头目光即刻就将批青脸肿,脚步虚浮的朱二哥,心头惊奇却也松了一口气,掏出一封礼单双手送上道:“百户大人本要亲来致歉,奈何千户大人有令,今日一早百户大人就去了代王府城公干。这有老百户大人令卑职携来的两支朝鲜十年老参供朱二哥调养,还望奉国中尉体谅老百户大人一番苦心。” 礼单也不看,朱以溯双手推回去严词道:“若非祖宗庇护,我今日险些见不着我家二郎最后一面。你可知道,我家二郎昨日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菅典标当然知道,朱二哥昨日被人送回来身子就凉了,老仆赵期惶惶离去连个医匠都没请,刘世清就知道事情大条了,心存侥幸特地派人过来查了一下,确认朱二哥确实被他家次子打死。 边军军官子弟敢殴打这群宗室末等子弟,可不代表他们都敢往死里打。边军也就算了,而他们是锦衣卫,名义上是天子亲军,实际上就是家奴,和宦官一样的家奴。 家奴杀死主人族人,放在哪都没啥好下场。一旦朱以溯要闹,文官们肯定会在幕后推波助澜,看锦衣卫和宗室之间对咬。 朱以溯在宗室中身份再卑微,可他有秀才功名,更是宗室一员。这帮锦衣卫平日里借着监管之名,吸食各地藩王油水的事情没少干,都干成了惯例。 一旦传出锦衣卫百户子弟打杀宗室子弟的消息,这帮藩王必然会一个比一个跳的高,要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会逼着皇帝杀锦衣卫发泄怨气,而文官们会帮他们吗? 一边是亲戚族人,一边是犯上的家奴,皇帝该怎么选择大家都清楚。 菅典标见人家连礼单都不看,就知道这事没得谈了,他是个读书的锦衣卫,也有自己的尊严脸面。事情是刘家惹下的,他没必要不要脸皮的为刘家求情。 收回礼单,菅典标抱拳道:“还望奉国中尉稍待,此事干系重大。待卑职回禀老百户大人,老百户大人手眼通天,必能给奉国中尉一个满意交代。” “如此也好,菅总旗慢走。” “奉国中尉,留步。” 两人相互拱拱手,事情没谈成依旧保持着礼仪,这就是文人做派。哪怕有吃了对方的心思,也要笑眯眯一团和气,等对方转过身才能展露獠牙。这一套朱二哥懂,颇有研究。 就在这时候朱二哥眼前耳边的幻听幻视消去,脑中思绪被打断,视线一黑身子噗通栽倒在房檐下,一动不动。 “二郎!” 悲呼一声,朱以溯几步跑到房檐下扶起朱二哥,摇了摇没有反应,不由心中悔恨。他懊悔吃了儿子的饭,更后悔没有将他带在身边,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 菅典标也急了,虽说是刘家人打的,但事情闹大作为本地锦衣卫百户所一员,他也没好果子吃。 两步跑过来手搭在朱二哥脖颈测了测,又翻开朱二哥眼皮看了看,心里松了口气安慰道:“奉国中尉莫急,朱二哥脉搏平稳,想必无碍。” 抱起儿子,朱以溯冷声道:“若我儿无恙还好,若我儿身遭不幸,舍了这身躯,老夫也要为我家二郎讨个公道回来!” 这时候赵期满头大汗跑回来,见这情景赶紧跪伏在地:“老爷,李老医师外出采药,家中二子都去了州城参考县试,家中只有小娘子晒药。” “你这恶奴怎的不动心思想想,速去把李家小娘子请来,若迟了,老夫……老夫……” 抽了自己一耳光,赵期忙道:“二哥福大命大,老爷莫气坏了身子,小的这就去请李家小娘子。” “何冲!卸车,去将李家小娘子接来。” 一名身高鹤立鸡群的小旗抱拳领命,两三把搬空马车上的礼品,一甩鞭花,架起马车追上赵期,探手一抓将他提到车上,闷声粗音道:“指路。” 九边大同 第5章 宗爵易职 某人饿醒了,一醒来脑子里又多了一份体操的记忆,这记忆十分的清晰深刻,隐隐和他这匪夷所思的穿越有关系。 穿越者必备的金手指?或许吧,但有些弱,比不得红警基地车,更别说星际战舰等等之物。不清楚这套体操有多大效果,毕竟是穿越福利,想来也能将这具身体锻炼的如钢似铁。 不过,朱二哥可是立志要搞铁甲大船,排队枪毙的,要一副猛将的模版干什么? 桌上放着一小碗米粥,端起两口吞了,吃了点东西腹中饥饿感更重,桌上还有一大碗红红的水,尝了尝是红糖水,当即端起一气饮下。 “这是?” 吃饱喝足后某人转身,见炕角落着一块白绢,蹲身捡起之际就嗅到一股清香,白绢只是绣着一支梅花,绣工精湛,栩栩如生。 摊开在手,见白绢手帕中绣着一行娟秀小字:“姊杏赠妹梅及簪之礼。” 听到一阵脚步声,来不及细想将这散着香气的手帕揣怀里,躺倒暖暖的炕上装睡。 一阵香风吹来,朱二哥很安静睡在那里,眼皮都不抖一下。心中却是无比的好奇,不知道来的这女的是何身份,长相如何,是否婚配…… 婚配,算了吧。宗室子弟命运和猪差不多,娶媳妇什么的全由远在京城的宗人府那帮大爷决定。翻开当地户籍,找个年龄合适的女子就能把红线牵了。 一袭青色苎麻长袍,外罩月白色无袖对襟衣,头戴竹编小笠蒙垂素纱的少女匆匆在屋内左右打量,目光在桌上两只空碗上停留片刻,扭头又看看炕上睡的正香的朱二哥,素纱内一张俏脸泛红,秀眉皱着。 “小娘子,我儿如何?” 身穿忠静冠服的朱以溯疾步跟来,身后跟着一名身穿绯色麒麟官袍,头戴乌纱帽的老者。菅典标一手扶着腰间绣春刀,一手摸了摸桌上空碗,尚有余温,抬头看一眼炕上沉睡的朱二哥,嘴角一翘。 朱二哥的手被抬起,冰凉素指按在手腕间,触感让朱二哥心魂一荡。就听清洌糯甜的女声道:“朱相公稍待,二哥之前起身进了些米粥,想来应是无大碍了。” 这李家小娘子轻声柔语说着,指尖用力指甲在朱二哥手腕间掐着皮肉,素纱内一对明媚眸子泛着怒意,这朱相公次子着实可恶。 偷藏了自己遗落的贴身手帕不说,刚刚把脉之际心跳加速,必然是假睡。小小年纪如此多心机,必然不是好人。 关心儿子的朱以溯没有发现李家小娘子的小动作,那名老者也没有发现,菅典标脸上泛着淡淡笑意,远远观察着朱二哥神情,暗道一声能忍。 忍着剧痛,朱二哥眼睫毛眨了眨,缓缓睁眼,终于看了一眼这个报复心极强的蒙纱少女,扭头望向朱以溯,声音虚弱道:“儿不孝,让父亲担忧了。” 年纪小小如此虚假,少女心中当即对朱二哥的厌恶感更甚,手里更是用力,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朱二哥脸皮一抽。 “小娘子,我儿可有不适?” 少女不动声色将朱二哥的手腕推回去,始终没有让焦虑的朱以溯看到手腕间的掐痕,道:“朱相公安心,二哥身子虚,调养月余便能无恙。” 绯色麒麟官袍的老者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就是百户刘世清的老子,刘家老爷子,曾经的锦衣卫十四千户之一,劳苦功高,退休前万历皇帝赐了麒麟袍以示表彰。 “二郎安心休养,为父必会为二郎讨个公道回来。”将儿子按倒炕上,盖好薄被,朱以溯从衣袖取出两钱银子,向李家小娘子道谢。 心有不甘的李家小娘子见没机会讨回手帕,收了银子道:“待祖父归来为二哥开副调养方子,煎好后幼娘送来让二哥服了,不出三五日就能还朱相公一个生龙活虎的二哥。” “劳烦李家小娘子了,朱某改日登门酬谢。赵期,送李家小娘子归宅。” 心中感激,朱以溯送少女出门,吩咐一旁恭候的赵期。菅典标对之前赶车的小旗何冲打了个眼色,这小旗不情不愿从树下阴影走出,登上马车。 被窝里朱二哥揉着右手手腕,心中诽谤,谁说古代女子温婉贤淑,娘的这个小女子心眼儿未免太小,掐的可真疼。 “刘老大人,如今我儿侥幸保命。我也知道老大人难处,只要能解决了我儿宗籍,此事就此揭过。” 朱以溯有心闹大,但这个锦衣卫前千户亲自上门,如果他不识好歹继续闹下去,有的他们父子苦头吃。不说别的,他往宗人府的奏疏就发不出去,更可能连这个门都出不了。 刘老爷子抚着花白胡须,沉吟道:“此事甚难,老夫有一建议望奉国中尉考虑考虑。” “老大人请讲,朱某并非不识时务的迂腐书生。” 拱了拱手,朱以溯态度放的很低。意思很明确,希望你个老头儿的能让咱接受。什么是建议,你说了建议不出力,那你说个什么劲?刘老爷子的建议,就是实际上上的补偿。 “奉国中尉应该知道,上次宗籍玉牒记载的有爵宗室贵胄已有十余万。年年支出米粮将近八百万石,对朝廷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包袱。故而皇帝陛下下旨开了宗科,为宗室贵胄另辟生路。” 朱以溯点点头,宗室子弟越来越多,郡王以下的宗室碍于祖规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盼着那份宗爵禄米过日子。以前宗室少国家还能拨付,现在不成了,这才有了一年年的拖欠。越拖,欠的越多,越不敢发清。 有些宗室子弟想要拿宗爵换官职自谋生路,但舍不得历年国家拖欠的米粮。就这么一直拖着,朱以溯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每年二百石的宗爵禄米,这是个什么意义。现在一亩地能产一石粮都已是中上粮田,足额发放的二百石,等于每年二百亩良田的收获,还省了人工费用。 往往每年到手才二三十石,一年就拖欠一百六十石。几十年积攒下来也是一笔庞大的家产,这让穷惯了的宗室子弟如何能放手? 朱以溯家里就父子俩,还有一个老仆赵期,赵期往往还在外面兼职为人写信勉强能挣回来一点。三口人吃的不多,用度小。而他是秀才,还能领国家每月发放的六斗米,代王府藩田王庄里的教职每月也有二两银子进帐补贴。 二两银子很多吗?很多,战场上给主将担当中坚力量,冲锋陷阵的家丁们也就每月二两左右。但打造一杆火铳,省去工匠钱,材料费就要五两左右。 在一心造反要割据当诸侯的朱二哥眼里,家里的家当实在是太少了。 朱以溯有三份经济来源,日子过的仅仅比一般富农强一点。当然,这和朱以溯好交朋友有一点关系。比如他就和去年万历四十七年的代州进士孙传庭是好友,现在书信联系却断了,因为他是宗室,而孙传庭外放知县,两者书信联系,是取死的行为。 刘老爷子看一眼朱以溯,说出了自己的办法:“皇帝陛下支持宗室子弟自谋生路,响应陛下方略的宗室却寥寥无几。故而,老夫认为奉国中尉可在其中图谋一二。向宗人府上疏削去宗爵,以宗爵易职自食其力。老夫这张老脸能让奉国中尉奏疏直达陛下耳目,若陛下得知宗室之中有奉国中尉这等体谅国事贤明之人,必会表彰奉国中尉这番报国之心。” 朱以溯听了缓缓点头,抱拳道:“就依老大人。” 没有给儿子将宗籍挂上,朱以溯心中还是不情愿的。不过能拿宗爵换个一官半职,也是不错的。只是他秀才功名,怕是上不了台面。 只有考上宗科的宗室子弟才能拿宗爵交换官职,最低也要举人身份。而他现在以秀才身份,恐怕不会太容易。就算换来一官半职,这也不是什么好职务。 他是宗室出身,立志却要做文官。不为别的,只为摆脱此时这如同囚犯的身份。至交好友不少,却一个个中举后都不得不和他断了联系。想起这一茬,朱以溯心里怎能舒服? 望了一眼火炕上的儿子,朱以溯心中一叹,希望二郎能理解他一番苦心。若没了宗室身份带来的桎梏,有个一官半职在身,朱以溯有信心给儿子留下上千亩的传家良田。 锦衣卫护着刘老爷子走了,却把各种礼物强留了下来。礼物看着很多,实际上值钱的只有两匹白棉布,一匹青色苎麻混织,此外还有一些点心,最多的就是粮食,足足两石白米。 至于那两根人参,朱以溯有心留下来给儿子滋补,却也知道这两根人参价值在其他礼物之上,如今要靠刘老爷子那张老脸人脉,拿了这人参绝对会让刘老爷子不爽。若不爽,他以宗爵换官职的事情可能就成不了。 就怕皇帝陛下见他如此为国着想,索性口头夸奖一番,削了宗爵断了禄米之后,连个一官半职都不给。那么他们父子俩真的就可以饿死了,所以刘老爷子不能得罪。 傍晚为儿子喂着甜米粥,朱以溯将宗爵换官的事情说了,让朱二哥多个心理准备。毕竟这宗爵是他朱以溯的不假,将来还是朱二哥的,就怕他想不通。 因为宗爵问题,宗室各王谱系内发生的龌龊事实在是太多了。 宗室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只能吃爵禄过日子。不说亲王那一级,下面的郡王两千石,次一级的镇国将军一千石。这仅仅一级之差,就是两倍的财产差距。 郡王的长子还是郡王,其他有户口的儿子只能是镇国将军爵位。为了继承郡王王位,往往兄弟反目,叔叔算计侄子,这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九边大同 第6章 李家小娘子 朱以溯说的很明白,担心十岁的儿子不理解自己苦心,详细讲述宗室的苦处和拿宗爵换官职后的美好生活的展望。 对此朱二哥能说什么,他对自己这个身份也讨厌的紧。要不是年纪小,这个父亲还不错,他又没有远行的路引,他都想翘家后改名易姓回归本名,以一个普通平民的身份向大明朝发起冲击。 他有足够傲人的本钱,那就是他的记忆力。八股文再难,考取范围也在四书五经之内。几百年下来流传了多少的科考范文?大不了花个几年功夫都给他背下,考试的时候各种誊抄修改,嘿嘿,还不信考不了一个举人。 可惜啊,科考要填祖宗三代资料还需要作保人,身世要清白不说。祖上三代内男的不能犯罪,女的不能再嫁,总之要求很多很多。 有道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所以某人对科考当文人的心思弱了不少。估摸着到崇祯皇帝登基,自己也该成年了。 练习那套莫名出现的广播体操,再不济当个大头兵杀出一条活路也是有可能的。现在这个父亲想法开明,他还反对叽歪什么? 父子俩闲聊几句,嘱咐朱二哥休息,朱以溯就去了正房研磨提笔,书写奏疏去了。 偏房里点着油灯,也不知是什么动物脂肪,总之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朱二哥下床按着记忆做了一套广播体操,舒筋活血之后精神奕奕,一身青淤肿痛也不那么明显了,将油灯摆在书案上,按着记忆研墨铺纸。 手握毛笔,扭动手腕研究着最舒服的握笔手势,眉头轻皱着调墨。 繁体字本就笔画多难写,毛笔太软不能写太快,总之还是硬笔好。作为机械系的毕业生,对钢笔的原理他自然了解。可惜没有加工钢笔的条件,等摆脱了现在的宗室身份后再想办法吧。 提笔在草纸上缓缓写下‘日月昭昭’四个字,觉得不好看,又在一旁继续书写,着重书写一个昭字。 “日在旁照着,刀架口上躲都躲不掉,这字不详。” 头一次他研究这个昭字,感叹一声铺上一张白纸,写了一个正楷昭字。笑道:“怪不得皇帝喊臣子入宫叫做召,吃饭的口在刀下走一遭,这个字真贴切。” 又提笔写了一个李字,看着纸面‘李昭’二字,朱二哥神色缅怀,以后这个名字不会出现了,用了二十多年,现在放弃怪遗憾的。 李字这辈子用不了,他决定把这个昭字留下。再不详,也是他前世唯一的纪念。 朱家子弟都要在名字中第三字按照辈分要带五行偏旁,父亲朱以溯,水生木。那自己这一辈就要带木字旁,崇祯皇帝是朱由检还是朱由校?不管叫什么,总之也是木字旁,和自己同辈。 自己是鲁王一系,名字中第二字已在两百年前由太祖朱八八同学定好了,是个宏字。想着,朱二哥将自己能用,想用的名字写了下来:朱弘昭。 “挺好看的一个名字,希望能跳出朱家五行的沼泽怪圈。” 连写几遍,又换上一张白纸,铺平用陶瓷青花纸镇镇好,提笔想要写自己名字,下意识第一个又写成了一个方正楷体李字。 门外传来脚步声,赵期门外轻语道:“二哥,李家小娘子送药来了。” 收笔,朱二哥同学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淤痕,恨的牙根痒痒。下定决心要好好捉弄一番这个李家少女,但捉弄之前一定要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模样,免得这丫头生出警惕。 敢当着锦衣卫面前欺负自己,这个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好好谋划一下,可能吃亏的还是自己。 思索着,朱二哥同学开门看到了头戴竹笠素纱遮面,挽着个竹篮的李家小娘子,低声吩咐赵期道:“取一份点心备好,再冲一壶好茶上来。” 赵期应声离去,朱二哥出门抱拳道:“今日多谢李家姐姐救命之恩,姐姐深夜送药,二郎心中感激无以为报。”说着从腰间缀玉取下,双手赠上道:“还请姐姐收下二郎感激心意。” 这时候赵期进了灶房,李家小娘子声音幽幽:“未曾想二哥儿挨了一棍,却懂的说话了。二哥乃是宗室贵胄,幼娘当不得二哥这声姐姐。这玉,幼娘也收不得。只是幼娘不慎遗失了家姊赠物,不知二哥儿是否见了?” “正要和姐姐说哩,姐姐请。”朱二哥感觉这丫头有点油盐不进的感觉,迎李家小娘子入偏房。 将竹篮放桌上,从篮里取下一窄口白瓷瓶放一旁,李家小娘子道:“二哥气色壮了不少,但这药还是要喝的。明日晌午再来村头店里取药,服个五剂,就能停药。” 这时候赵期提着一壶冲好热茶连带茶碗以及一碟点心进屋,正好这茶碗成了药碗。赵期鼻子嗅了嗅,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朱二哥,退了出去。 药味冲鼻,朱二哥还没喝就舌根发苦。他这人前世能在献血时看着自己血液一股股淌出去,验血时指尖挨一刀都不皱眉,但这喝中药,就有些怂了。 “怎么,二哥怕苦?有道是良药苦口,二哥莫要辜负幼娘煎的这剂汤药。” 怎么感觉这丫头面纱里面是一副狐狸偷笑的模样?端起药碗朱二哥放下,正色道:“姐姐门缝里看人,莫把二郎看扁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惧药苦,还是先说说姐姐那手帕之事。” 说着朱二哥从怀里取出白绢,恋恋不舍递给李家小娘子,问:“还不知道姐姐名字,还望姐姐不吝告知。” “二哥唤我幼娘即可,若有心可称一声姐。快服药,明日记得来店里取药。” 朦胧素纱遮掩,朱二哥瞪着狭长丹凤眼望了望,神色带一丝遗憾,这是他认识的大明朝第一个女子。人家却连名字都愿意对他讲,仿佛看不起他一样。 端起药碗,眉毛皱了皱,仰头就喝。入口极苦,苦的他浑身一颤,这时候可不能吐下去,硬是提气咕嘟咕嘟一口喝尽。 哈一口气,苦的朱二哥五官皱成一团,就见李幼娘端起白瓷瓶将余下的,如同可乐一样的汤药倒了碗里道:“二哥务必一鼓作气,快喝。” 女子向来比男子先发育,李幼娘十四岁,站在十岁的朱二哥面前足足高了一个脑袋,督促的模样活像一对姐弟。 苦啊,哪能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隐隐察觉到这李幼娘居心不良,朱二哥还是咬牙一口饮尽,喝完后口齿不清道:“幼娘姐稍待,二郎去去就来。” 素纱内,李幼娘嘴角翘着,明媚双眸眯着,看了看手帕干净如初,收了起来。她知道这个朱二哥出去漱口去了,目光打量,寻着油灯看去。 书桌后有一书架,书册排列纵横有序,眼眸羡慕。自古书医一家,读书读出了精髓可以当官,悟性达不到就行医救人,两者都是清贵职业。 像李家就是如此,田产不足百亩,耕读行医传家。考得好就去做官,考不好就传承祖业行医救人,既能养家糊口也能积攒名望。 回头一看桌上白纸上一个正楷李字,李幼娘不由心跳加速,匆匆收回了目光。想到今日为假寐的朱二哥把脉,这家伙心跳加速的情景,李幼娘只觉得心脏噗噗直跳,面上似火烧。 灌下大口冰凉井水漱口,朱二哥提着一包点心走进偏房,就见李幼娘收了装药瓷瓶,挽起竹篮。听她道:“再过会儿天色就黑了,明日晌午二哥记得来取药。” “那二郎送幼娘姐,这包点心幼娘姐莫要推辞。” 李幼娘有心拒绝,奈何朱二哥将点心塞竹篮里,道:“今儿算二郎请幼娘姐,明日晌午二郎就在幼娘姐家中蹭饭。这样谁都不欠谁,幼娘姐就收下吧。” “那……那二哥喜欢吃什么?” “二郎也不知,只要别像汤药这般苦楚即可。” 李幼娘家在村头,二进出的院子,前面是简单的药房店门,院内可能晾晒着药材,阵阵药香随风吹来。 朱二哥这还是第一次出门,手里提着一根木棍护身,嘴上却说夜里看不清路探路用的。待他离远了,李幼娘忍不住捂嘴轻笑。 “梅儿,何事如此好笑?” “姐姐,阿梅在笑朱二哥被人一棍打的仿佛换了个魂儿似的。性子沉稳多了,张口闭口像个小秀才似的,酸死阿梅了。” “你啊……”指了指李幼娘额头,素服少女摇头,左边眼帘下缀着一颗细微红痣,增添了一分媚意,却苦笑:“等他知道你煮了二两黄莲,当心拿棍追你。” “才不会呢,朱二哥现在可讲礼了。现在五月天燥,喝点黄莲去火对他也是好的。”李幼娘说着,取出点心道:“阿姐你看,他还送点心给梅儿呢。” “那是他不知道他喝的是黄莲,梅儿可别走漏了口风。”素服少女沉吟道:“这朱二哥自小没人管教,或许昨日吃了那一棍,也是一番好事。” 那头朱二哥回到房子里,端起温了的毛尖茶壶倒了一碗小抿一口,茶水清香,仿佛李幼娘身上那股香味一般。 宗室子弟是没有婚姻自由权的,都是由千里之外宗人府的家伙随便拉的红线。似乎只要年龄合适,女方家身世清白就能扯红线。 他对李幼娘动心了,从宋朝开始就有缠足的恶习。他刚才发现李幼娘没有缠足,身段也好,还有点小性子,就是不知道具体长什么模样。 坐回书桌前,见桌上白纸上又多了两个娟秀正楷‘秀梅’,加上他之前那个李字,正好是李秀梅三个字。 这难道就是李幼娘的闺名?似乎有点意思了,摸着下巴朱二哥眉头一皱。 九边大同 第7章 姐妹俩 从那个手绢上可以知道,李幼娘马上就要及簪。 明朝男女到了一定岁数按照法律就必须嫁人迎娶,否则可是要罚税的。明朝女子多在十五岁左右嫁出去,粉嫩嫩萝莉一只。十八岁还嫁不出去,就算是剩女了,会遭到左邻右舍乡邻们的鄙夷。 比如说嫁不出去是家里吝啬舍不得花婚礼钱或掏嫁妆,或者就是这姑娘嫁不出去是因为德行有亏。总之,姑娘嫁不出去,一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明朝中后期流行富嫁,即使普通百姓,也要将婚礼操持的风风光光。男方家要出的聘礼比起现代来说也不轻,女方家要掏的嫁妆更是不能马虎。 这关系女儿在男方家的脸面,而且嫁妆也不是给男方的,所有权还在女儿手里,将来有女儿的儿子继承,其他女人的孩子无权继承。如果嫁出去的女儿无子,也没有继子,这笔嫁妆所有权还在娘家人手里。 而男方的聘礼,若婚姻破裂,这聘礼还是要还回去的。具体情况还要看婚姻破裂的原因,罪在男方,这聘礼就没必要还了。 为了聘礼和嫁妆,往往再穷也要搞借贷。而生活在温饱线的平民们,则很难讲究这些,多是养个童养媳省掉聘礼。或者两家互换女儿亲上加亲,一切都以节省为目的。 但婚礼是不能马虎的。 如今李幼娘将要及簪,朱二哥还没摆脱宗人府的管辖。就算提亲,也是不具备法律效应的。反而会犯了宗人府规矩,极有可能发配凤阳中京守着祖陵。高墙内,有吃有穿无人交流,会慢慢折磨到死或被折磨成疯子。 现在能不能从宗人府脱身,全在朱以溯那支笔杆子上,以及一点点运气。对此朱二哥使不上力,但也不能束手待毙。 这辈子当了宗室就没法当文人,宗室和文人是天然不对付的两个群体。都恨不得对方死绝了才好,一个嫉妒对方有自由能当官,一个眼红对方一出生就不愁吃喝还婚姻包办。 搞笑的是两个集团都认为对方是大明朝的祸害蛀虫。 朱二哥现在就是逃了,也当不了文人。因为他还是黑户,更找不到货真价实的族谱来证明自己身世清白,也没有科考担保人。 而他的出路,也是唯一的生路只有一个,那就是从军。 宗室子弟有军功不可怕,对皇帝来说和文人集团搅成一堆的宗室子弟才是有威胁的。所以明朝的宗科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笑话,看不明白的考死了也考不上,能看透彻的就明哲保身不去考。反正有爵禄在,悠悠闲闲过日子多自在? 如果这李幼娘对自己有意思,实在不行就拐了跑路。有那套体操在,早晚能锻炼的比吕布还猛,当个大头兵朱二哥有信心一步步爬上去,完成自己‘清君侧’的理想。 某个穿越众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也不想想这具身体还是个没长毛的小屁孩。和那李幼娘素无交集,人家为什么要对他青睐有加? 白纸上写下清君侧三个字,朱二哥眼眸静谧。 他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一来这个世界这三个字就像魔症一样在脑海里打转。烧了这张纸,朱二哥吹了油灯回到暖炕上入睡。 有领先这个世界五百年的眼界,谁都会有掌控这个世界,弥补这个民族遗憾的潜在想法。他不是皇帝,又当不了文人治国,能做的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造反割据,步步高升,踩着滚滚人头爬上去。 …… 四月初九,父子俩一起吃了顿早饭,朱以溯带着一夜加工好的奏疏带着赵期去了代州州城。而朱二哥同学吃饱喝足后,开始在房子里练习体操。 这体操极为连贯,可以活动到周身每一块肌肉。一遍下来正好能将体能消耗干净,身体累,精神头却是无比的旺盛。 无所事事的朱二哥只能回房子看书打发时间,竟然找到了一本古代的穿越小说。是宋朝人写的,主角是巴蜀地区司马族人,穿越到司马懿身上的故事。 这书看完,洗了个头,一头长发虽飘逸,就是洗的太麻烦,现在天热了更显得有些油。头发散披着不会扎,换了身棉布长袍罩了件青色无袖对襟衣,拿了半吊万历通宝朱二哥就出门喝药去了。 村头李家医馆关着店门,却有侧门可入,门开着。院内平整青石地面上铺着一层不认识的几种药材,李家小娘子还是昨日打扮,顶着竹笠素纱,手里握着草叉将一地药材翻着。 李家除了行医外,种地收获的粮食是攒不下这三进出的大院的。李家顺便还做着药材生意,收购一些常见药材进行简单加工,等着商人上门收购。 一大碗黑漆漆汤药喝下去,苦的朱二哥五官扭曲,李幼娘又递上一只小碗,朱二哥脸色当即就垮了:“幼娘姐,还喝啊?” “这是甘草熬的,兑了蜂蜜最是解苦。” 赶紧端过来吹了吹,饮了一口,口舌总算恢复了一点知觉。李秀梅没什么能招待朱二哥的,端上一碟炒黄豆,一碟炒蚕豆就忙活午饭去了。 这时代人们往往只吃两顿饭,省下了午饭。 一顿白米饭,韭菜炒鸡蛋、炒豆腐就这两个菜。这顿饭吃的朱二哥心里不太好受,现代一男一女吃饭肯定各种聊天刷亲密感。但在古代,吃饭的时候是不说话的。 或许可以说,只是李幼娘不愿多说,找个几个话题李幼娘只是让他吃饭,聊兴不大。吃了这顿饭,朱二哥以商量的口气道:“幼娘姐,以后天天到你这儿蹭饭吃也不好。要不将药给二郎,二郎自己煎服。” “不成,二哥怕苦,这药给了二哥就废了。” 哪敢把药材给朱二哥,一旦发现药包里全是黄莲,这不就露馅了吗?再说药没问题,少女也不会把药给朱二哥这个心思玲珑的小少年,免得这家伙把药直接丢了。 垂头丧气,朱二哥闷闷道:“那明日晌午的饭二郎来做,来的时候给幼娘姐捎上。” 竹笠素纱下,少女眨了眨眼睛惊奇道:“二郎会厨艺?” “还在学,昨日给父亲尝了二郎手艺,我父赞不绝口。也请幼娘姐尝尝,指点一二。” “二哥若有心不妨多带一些,明日幼娘请家姊为二哥把关。” 不就是多和一点面的事情吗,朱二哥当即点头答应,告别李幼娘在村子里漫步,村子里少有闲人,虽然现在农忙过去了,但村民都在山里刨食吃,比如挖草药,或砍柴。更有一些勤劳的村民、佃户还在地里锄草。 他走后,李家大门旋即关上,李幼娘进了偏房摘了竹笠,露出一张俏脸,左边眼角下缀着一粒细小红痣,端起凉茶饮了一口。 这哪里是李幼娘,是她姐姐李秀杏。只是姐妹俩年纪相差一岁,身段一致,又都蒙着素纱,嗓音有一些不同却无多大差别,才把朱二哥瞒了过去。 朱二哥本就和李家姊妹不熟,自己又心事重重,哪会认真分辨李幼娘真假。 屋内正牌李幼娘放下手里针线,笑道:“姐姐,这朱二哥年纪小小,心思却是不少。竟然想不吃苦,任他心思多变,也休想逃出咱们姐妹手掌心。” 李秀杏莫名一笑,道:“幼娘可要当心,这朱二哥今日心事颇重。你我姐妹能仗着面纱蒙他一时,却瞒不了多久。” “真真假假他哪能分的清楚?”李幼娘说的很自信,坐到桌旁奇怪道:“姐姐,这朱二哥会厨艺没什么奇怪的,可姐姐怎么能说出自己?” “妹妹放心,朱二哥不是多事之人。” “可就是担心,万一他将姐姐的消息说出去,咱家就有大麻烦了。” 李秀杏没有再说话,端起茶杯浅饮一口,想着朱二哥看她的眼神。那种眼神绝非一般少年所能有,其他少年最多也就是面纱下的面容好奇。而朱二哥的眼神,仿佛想从面纱将她看透。 朱二哥的心事就是宗爵的问题,不消掉这宗爵,他就浑身不自在。有这心事困着,倒也没有发现李家两姐妹真真假假的事情。只是觉得奇怪,接触的李幼娘有时候好动、任性;而有的时候则非常懂事,称得上温良淑婉。 时间一天天过去,朱以溯的奏疏总算是跑到了宗人府,引起了他们的主意。府里上下查了一下朱以溯这一支谱系迁移史,有些奇怪你一个鲁王一系的宗室不呆在山东去山西做什么? 一查才发现朱以溯六世祖以辅国将军宗爵参与了土木堡之变,与救援被困土木堡英宗皇帝的成国公朱勇一起战死,死后一支后裔北迁守墓,这就传了下来。 这事有些奇怪,但宗谱上这么记录,作为后人他们也只能相信。想来那位战死的六世祖也是不甘心宗爵过低,想要凭军功混个出人头地。 有什么祖先就有什么后代,所以朱以溯的奏疏也算有例可循。有宗室愿意放弃宗爵爵禄,这是表率,于是这份奏疏就到了万历皇帝手里。 此时的万历皇帝当了四十八年皇帝,他爷爷就是有名的道士皇帝嘉靖,嘉靖性格古怪让当时的太子心理压力很大,即位后没多久就挂了。所以万历皇帝十岁登基,现在也才五十八岁。 明朝有不少活到七八十岁的老怪物臣子,但皇帝没多少。万历皇帝此时已经不行了,各地锦衣卫才加班加点监控藩王动静。 有宗室子弟愿意放弃爵禄,这是好事情。看了朱以溯的记录,才知道这个同族风评不错,难得的没有为祸一方,还是一个孝子,两次因为守孝而错过乡试,一次长子病亡也罢了乡试。 可见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万历提笔一挥,心情高兴之下给了这个有表率之功的族侄一份大礼。 九边大同 第8章 农苦,圣旨到 万历皇帝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没几日他亲自册封的王皇后病逝。王皇后只比他小一岁,当了四十多年皇后,可以说是后宫中坐的最稳最长的一个皇后。这一死,让身体本就不好的万历皇帝感叹良多,没多久,身体情况开始恶化。 此时的朱二哥距离皇帝实在是太远了,一边忧心父亲朱以溯的奏疏,一边又为李家姐妹而费心思。大的贤淑,小的机灵多变,都让他有些舍不得。 朱以溯辞了代王府教职,专心教导儿子读书。 窝在家里,没了教职补贴,朱以溯家中的生活反倒宽裕了不少。毕竟这个家过去最大的支出不是吃穿,而是朱以溯的应酬。 朱二哥的表现让朱以溯极为惊叹,心中颇有悔意。若早早教导这个顽劣贪玩的儿子读书,说不好儿子还能考个童秀才。 不说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光那份博闻强记,往往五六遍下来就能背诵全书通篇,并能断句释义,对比当年的自己,就让他自叹弗如。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朱二哥以平均两天一本的速度将四书五经背了下来。朱以溯觉得自己教导儿子会误导儿子,索性就让朱二哥自己读,而他则每日花半天时间专心传授八股文,以及督促朱二哥练字。 王皇后崩逝的消息由府衙司吏上门告知,作为宗室一员,朱二哥家中一片缟素。就连吃的,也只有冷食而没有热的,更别说荤腥了。 五月十八,父子俩早饭后朱二哥提笔练字,朱以溯端坐一旁品茶阅读一封远方来信,面生喜色。 “父亲何喜之有?” 朱二哥还以为是宗爵易职的事情有了眉目,哪里知道这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 收好信件,朱以溯先认真指点了朱二哥书写的《千字文》,评点道:“笔锋轻柔如学子仪表,柔在外表而内有刚毅。刚柔并济是处世为人之追求,从字可知人。我儿这字虽差些火候,无形体之柔美,却有金戈铁马纵横其上,甚是难得。不过我儿须知,刚则易折。” “二郎晓得了,只是这写字时前几字尚能兼顾,写到后头,就随意起来。” 朱以溯笑笑,道:“字能传意已是难得,我儿心中焦虑为父了解。这宗爵易职之事我儿不必忧虑,刘老千户出力必然能上达天听。我儿需戒躁,这字每日可少写慢写,练字是修身养性不二法门。” 点点头表示记住,朱二哥垂头看向朱以溯手中的书信。 “这是为父好友代州镇武卫孙伯雅,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永城知县,上任距今不足一载,以才干调升南直隶归德府附郭商丘。” 孙伯雅是谁,朱二哥不认识。伯雅听起来像是字,看父亲极为推崇这孙伯雅,朱二哥很好奇这家伙大名是什么,故而一脸迷惑。 但是朱以溯没有多说,收好信起身双袖搭在背后,沉吟道:“我儿近来习武也是好事,为父与菅典标总旗兄长交好,若陛下开恩,你我父子极有可能调入卫所。故而为父想从菅家家丁中选二人教我儿习武,这书,通义即可。科举,是没指望了。” 朱二哥闻言大喜,拱手道:“多谢父亲成全。” 叹息一声,朱以溯道:“我儿字中含着兵戈之气,或许这也是天定。待圣旨下来去了宗籍,为父去李家为二郎求亲。” “啊?” 朱二哥惊诧,他自认为隐藏的极好,怎么这个连门槛都不迈的父亲还能看出来。而且这个父亲的想法未免和周围人太不同,这年头很少有娶年纪大女子为妻的例子。 萝莉的好处,古代文人可是非常清楚滴。难道这个父亲和自己一样,对御姐有别样心思? 还以为儿子是因为习武的事情而惊讶,朱以溯转身望着窗外院中枣树,声音低沉道:“为父自诩聪慧却看不穿宗科本质,伯雅贤弟信中隐晦开解。为父方知,我等宗室子弟能考取秀才功名已是万难。军功,才是我等宗室子弟的出路。” “父亲懂军事?” “军事有何难?无非养兵辎重、练兵军纪、带兵赏罚分明而已。武毅戚公所著《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详要细致,用心攻读成不了名将,当个参将、游击还是绰绰有余的。” 朱以溯颇为自信,谈到军事胸膛挺直了,道:“菅典标祖父就是武毅戚公以戚家军之法所练的蓟镇所辖兵将一员,随武毅戚公歼灭北虏之战中殉国。其父兄此时效力于辽镇,为父若要练兵,讨要数名家丁不在话下。” 朱二哥还不知道,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的曾国藩之所以能起家,靠的就是戚继光写的这两本兵书。初期屡战屡败,慢慢攒下经验后才后发制人。 六月初二,这日朱二哥手里提着镰刀,笨拙生疏为李家收割小麦。 小冰河时期从万历中期开始,冷的时候连琼州,也就是海南岛都下了一场厚厚的雪,将当地没见过雪的人惊呆了。而这夏天,则热的令人发指。 由于还没有成年,礼仪方面朱二哥一向随意,这日就散披着长发,跟在李守道、李守义这对大龄‘童生’在麦田里劳作。 田边树荫下李家老爷子逗着小孙,想着柔弱的长孙,再看看吃苦耐劳的朱二哥,不由心中感叹这朱二哥投错了胎。他考校过朱二哥,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可惜却是宗室出身。 李幼娘提着一壶微酸浆水,给父亲和叔叔添了一碗,这才去给朱二哥。他割的太慢落在后面,不过倒也认真,没有遗落麦穗。 浆水就是酸菜里的水,煮熟后夏日饮用能祛暑开胃。 抹了把汗水,朱二哥喝着酸酸浆水叹道:“面朝黄土背朝天,年复一年又一年。农民实在是苦,幼娘姐,你看二郎手上都起泡了。” “二哥是个有良心的宗室,朱相公也是。”朱以溯上疏退爵禄,自力更生的事情已在周围传开了,李幼娘很是敬佩朱家父子的勇气。 这爵禄时有拖欠,却也是旱涝保收的硬干粮。哪怕是个赌棍,有宗室身份也不会落魄饿死。辖地有宗室饿死,本地官员基本上也就混到头了。 “不下地不知农民苦,可……唉,不说了。” 明朝的税率真心扯淡,整个国家的运转基本上都压在农民头上。同样种地的富农若家里出个秀才,就能免了税赋。免了税赋的富农可以积攒财富供养出更多的秀才,可以保持代代免税的待遇。这样一来,富者越富,而贫者还是老样子。 如果天下安定还好,但是小冰河时期的到来,处处天灾,活不下去的贫民只能聚在一起造反。到处找饭吃的流动贫民义军就像瘟疫,流动到哪里就破坏哪里的生产体系。这样一来恶性循环,会造成更大的破坏。 可笑的是朝廷加派各种粮饷都落到了贫民身上。一亩地能产一石粮食已是难得的年景,而现在一亩地就要缴三斗粮。活不下去的农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奋起反抗,要么把田地卖给本地缙绅,甘愿做佃户。 有缙绅免税赋的特权,佃户就不需要给国家缴纳粮饷,每年给一斗租子即可。一来二去,地方缙绅富裕了,国家收的税却少了,不够支出再次加派粮饷,活活将那批咬牙坚持的农民往死里逼。 至于商税,是三十抽一。更扯的是后面又有善政,免了交易额度在三十两以下的税。整个商税没什么意义,毕竟官商一家,皇帝想加税,文官集团动不动就搬出祖训,逼得皇帝没办法只能干瞪眼。 朱二哥仰望山田上忙碌的农民,握紧了拳头,既然自己当不了文人集团一员,那就将这帮家伙往死里整。 暗暗立下一个誓言,这辈子别的不说,一定要把农民的赋税免掉。 见他凝神展望,李幼娘拿着折扇为朱二哥扇风:“二哥,想什么呢?” “幼娘姐,二郎在想天下所有农民不用上税该多好。这样的话,他们就不用这么苦了。” 只当他是小孩子梦话,李幼娘笑问:“那二哥想过没有,农不纳税缴粮,朝廷怎么办?” “向大户人家征收,地方大户田亩上万,足够朝廷用度。” “这怎么能成?朝廷专收大户家的粮税,大户也会败落的。没了大户,朝廷又要收谁家的?” “幼娘姐说错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只要朝廷不把大户逼到绝路,人人都会努力经营,让自己成为大户的。” 说罢,朱二哥抄起镰刀躬身割麦。 歪着脑袋想了想,李幼娘觉得这话有道理,又和她平日听闻的相违背,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时候两名身穿崭新鸳鸯战袄的锦衣卫鲜衣怒马而来,小旗何冲跳下战马对田地里挥舞镰刀的某人高呼:“朱二哥!大喜,皇帝陛下圣旨来了!奉国中尉遣我二人迎朱二哥归家迎奉圣旨,朱二哥速来。” 握着镰刀朱二哥起身,仰望湛蓝天空长出一口气,终于是来了。 村子里泼水扫地,就连坑坑洼洼的道路都拿黄土重填了一遍。宣旨的是一位面相粗陋却气质儒雅的中年宦官,名为刘时敏。 朱以溯沐浴更衣,左右等不来儿子,只好先接旨,免得让这位刘姓公公久等而产生不好的想法。宦官因为身体残疾,脾气自然算不得多好。 最后时刻何冲载着披头散发,一脸汗渍的朱二哥归来。只是已经开始了程序,朱二哥来不及洗漱更衣,只能灰头土脸跟着朱以溯跪伏在地。 父子俩在一起格外显目,宣旨的刘时敏暗暗不喜。他也听说过地方上宗室子弟顽劣不堪,未曾想到这朱以溯之子如此不堪入目,毫无宗室仪表。 九边大同 第9章 刘时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祖高皇帝北驱鞑虏,复神州衣冠正统,功在千秋得天地庇佑,乃有后嗣之繁盛也。今鲁藩后裔以溯,至孝人贤。上疏请职垦戍一方,不惧九边苦寒。朕闻之颇慰,故诏封以溯大同镇天成卫新平堡千户,授实职世袭。望尔勤勉,以为天下宗室之表率。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走完仪式,朱以溯心情一点也不激动,因为这新平堡是大大的火坑! 新平堡在大同镇最西北角,就在长城脚下,北边就是北虏,处于第一道防线。东边几步之遥就是宣府镇,而且还是朝廷在大同镇开放的三个马市之一。 可以想象,这里的水有多么的深。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跳的太高惹得皇帝不高兴,就将自己父子俩安排到新平堡。新平堡的千户,因为马市的原因可是说是富得流油,是大同镇众将门的钱袋子。自己过去接任新平堡千户,等于就是放在火上烤。 应付了这些镇卫将门,还要考虑北虏、马贼的入寇的问题。 朱以溯还不知道,万历皇帝只是随口一问九边有没有空缺的千户,得知新平堡五年来没有千户,就顺手把他填了上去。或许,就连万历皇帝都不知道新平堡具体位置在哪,反正知道在大同镇,应该离代州不远。 随行锦衣卫端着官服、印信递给朱以溯,朱以溯回房更衣,宣旨的天使刘时敏被安排在正房品茶。与一身麒麟服的刘老爷子攀谈,聊得十分融洽。 这刘时敏虽然是宦官,却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世袭延庆卫指挥佥事出身,十六岁的时候做个一个奇怪的梦,因为梦而对自己施行宫刑,第二年选入宫中。 被大太监陈矩看中收为门人,这陈矩管着东厂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集纠政、监察大权于一身,位高权重得在杰出太监云集的明朝也少有,但陈矩只守着“祖宗法度,圣贤道理”八个字,廉洁安静,不扰官不害民,从不滥用权力,仅是力图纠正时弊缺失,被人称之为“佛”。 而刘时敏卫所高级军官家庭出身,本人又饱读诗书。虽然当了太监,却被有善名的陈矩看中,所以朝野中名声也是极好的。 “陛下因宗室中有此贤明之人而高兴了几日,殊为难得。不知其中有何变故,将奉国中尉安置到了新平堡。奉国中尉乃是宗室表率,若不幸折损于新平堡。这天下宗室必然心寒,还需老大人助力一二。” 刘老爷子抚须笑说:“刘大人安心,新平堡十个百户换上三五个,想必会安稳不少。以奉国中尉才学,足以压住内部。至于北虏马贼,这个小老儿无能为力。” “如此也好,待奉国中尉做出一番成绩,我等再出力将奉国中尉转升到山东诸卫所,也算回了鲁王谱系故地。这样一来,奉国中尉这杆宗室旗子立了起来,必能引得各地宗室效仿,为朝廷减负。” 他们一个原东厂扛把子门人,一个锦衣卫原千户,因为陈矩这位恪守本分的大太监的原因,两者之间并无多大仇恨。 如今朝中不少文官还想着将刘时敏捧到东厂厂督的位子上,再现陈矩生前时的厂卫和气。当然,陈矩掌管东厂时不滥用特权,是文官们最喜欢看到的景象。 可惜东厂厂督任命权在皇帝手里,文官们做不了主。若能做主,这朱家的大明朝就危险了。 两人又聊到了朱二哥身上,刘时敏略带一丝好奇道:“奉国中尉之子为何此般顽劣?让咱不解的是,奉国中尉似乎极为看重其子?” “不瞒刘大人,为了这朱二哥,奉国中尉险些和老夫拼了老命。”刘老大人说着苦笑,将朱二哥险死还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朱二哥并非刘大人所见这般不堪,往日节省惯了,这孩子也能吃苦。更难得的是因李家小娘子对他有救命之恩,读书之余常去李家帮闲。今日李家割麦,朱二哥也是在地里被小旗何冲领来的。” 见刘时敏好奇,刘老大人索性挑了一些朱二哥的趣事来说:“据奉国中尉所说,朱二哥如今已能熟背四书五经,可断句释义。朱二哥为人纯孝,练的一手好厨艺孝敬奉国中尉,成为村里美谈。” 微微颔首,刘时敏轻叹了一声,转顾它言,与刘老头谈起了沿路见闻。 有些话不适合说,他是中官,这个老头子尽管是退休的锦衣卫,那也是锦衣卫。两者有陈矩这个好太监居中调和,但根本立场还是对立的。 此时朱二哥沐浴更衣后,由赵期梳着头发。他面上带着喜色,没想到皇帝这么大方,一个小小的奉国中尉宗爵竟然能换来一个正五品实职千户。 就算是虚职,他们家也赚了。一来能摆脱宗人府的钳制取得自由,二来五品官也是有俸禄的,比起奉国中尉来说只高不低。 “二哥儿,如今老爷得陛下实授千户之职,老奴觉得该给二哥儿找两个婢子使唤。像这梳头的差事,二哥儿是想老奴呢还是想用娇俏婢子?” 这还用选择?待束好头发,朱二哥照了照铜镜,笑说:“也该找几个,这样你也能当个管家。最好给父亲找个继室,家中只有我这一个儿子,若有个弟弟妹妹,就不孤单了。” “二哥儿孝顺,老爷如今有了五品官身,内宅无人坐镇也不好与同僚打理关系。” 朱二哥听了只是笑笑,朱以溯以前是受宗人府钳制,别说娶继室,就连纳妾的权力都被剥夺。如今就是自己反对,也是无用,还不如提早跟赵期说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自己现在是嫡长子,将来就算继室生下儿子,有嫡子身份有什么用?如果连小十来岁的弟弟都压不住,他这个穿越众未免太失败。 一身白袍外罩月白色无袖对襟丝衣,头发束在脑后以青色丝带扎着,手里抓着一柄折扇就是朱二哥此时的打扮。 卫所千户上马带军,下马治民管着大约一个乡镇的地盘,能有正五品全赖带兵之职。一身青色官服,玉带武职熊补子,脚踏精美官靴,头戴乌纱帽就是朱以溯此时的扮相。 多亏刘家老爷子想的周到,将家里的厨子带来,才让朱以溯能摆出一桌能看得过去的菜肴。 桌上除了刘时敏、朱以溯和刘老爷子外,还有闻讯赶来的代州知州,就连雁门所的千户也急匆匆赶来了,本地乡绅也有出面,只是上不了台面送上一份贺礼后就回去了。 代王晚一步得知天子诏书,他也不好坐视不理。也派人送来了一份厚礼,足足一千两银子。顺带还送了两辆牛车,牛是官府管制的东西,每头牛都会登记造册,别说随意宰杀,就连春耕的时候,都规定了耕三天,必须休耕一天养牛。 饭桌上朱二哥就带了一双耳朵过来,除非有人问他问题,否则他眼观鼻,鼻观口一直沉默。就连可口的饭菜都没有动一筷子,认真揣摩这些官场老油条的谈话艺术。 桌上几个人都是第一次相见,却都聊得极为尽兴。话题接连不断,仿佛相知故交似的。 刘时敏这个三十多岁的太监不像其他太监那么阴柔,面相、气度都像一个武人。而言谈又谦逊,像一个满腹诗才的文人。 大明朝当太监的总共就那么几种人,一种是父母养活不了,一刀割了卖到宫里的,这种占大多数,不情不愿长大后心里自然就有问题。自小和一大帮小宦官接受翰林院的进士们调教,往往都会成为大明二十四监里的中流砥柱。 第二种是长大后在社会上混不下去,自己割一刀进宫干苦力工作的,比如魏忠贤同学。赌博赌输了,输了妻女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刀将自己切了。 历史证明,魏忠贤同学的决定是英明的,他对大明朝还是有点作用的。最直接的例子就是他把持朝政的时候,死死打压东林党,朝廷再穷还是有钱发军饷的。 就连崇祯皇帝临死前,都在感叹有魏忠贤同学在,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感觉有点曹操兵败赤壁,感叹郭嘉的味道? 第三种太监比较命苦,是由罪犯充任的。有名的是三宝太监郑和,原来叫马三宝。明初发生回乱,平定后按规矩处理,成丁的斩杀,未成丁割了入宫。 和以上三种不同,刘时敏出身高,却自己把自己切了,心里自然没什么问题。不喜欢别人称呼他公公,喜欢以常人的态度和人打交道。 宫里宦官极多,能混出头称之为太监的也就那么一小撮人。没有儿子是他们最大的遗憾,所以太监们都会死收养一些顺眼的小宦官为自己门人,实际上寄托继承人的感情。 这刘时敏是陈矩门人,朝野名声不错,此番又是天使。进士出身的代州知州毫无压力奉承刘时敏,而雁门所的千户更没有文人所谓的节操,加上刘时敏本就是卫所子弟出身,更是拍起马屁来一个接着一个。 朱二哥听了半天也将这刘时敏的过去大概听明白了,在后世他连陈矩都没听说过,更别说陈矩的门人刘时敏了。听的最多的就是曹化淳,雨化田、刘瑾、魏忠贤等等威震一时的大人物,马上该魏忠贤粉末登场,估计这个有好名声的刘时敏,会倒大霉。 刘时敏好奇打量了几眼朱二哥,在朱二哥手掌上看到了水泡,心中了然。决定回去给万历皇帝说说,说不好还能让皇帝高兴高兴。 现在皇帝缺的就是可靠的好消息,好消息才能让皇帝开怀,然后才能好好养病。 九边大同 第10章 头疼的回礼 夜里父子俩一个坐在椅子上灯下看书,一个跪在地上垂着脑袋,小脸上满是不服气。 刚刚赵期将礼单统计,朱以溯竟然发现儿子私自将代王送来的那张认票不认人的钱庄银票送给了刘时敏,这让他勃然大怒。 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他们这座小院子也就二十两的价格撑死了。可以想像一下,一千两银子能买一座多大的宅子? 且不说宅子,等到了新平堡千户所,总要拜访上司送礼,还要够田买宅子,哪样不需要花钱? 最重要的是朱以溯穷惯了,从小到大他连一百两银子都没见过,现在见了。林林总总的礼单加起来两千多两,没想到这个儿子好大的手笔,竟然将一半的家产送了出去! 朱以溯不反对给宣旨的太监送礼,毕竟这是惯例。要看什么人,他不反感刘时敏这个人,就算反感也要送。 而是给刘时敏送钱不合适,能被陈矩收为门人,这刘时敏会是收钱的太监吗?显然不是,给他送钱是好心办坏事,反而会让刘时敏看不起。 说到底,还是朱以溯舍不得这笔银子,更担心自己被刘时敏看轻,有秀才功名,朱以溯做事情最顾脸面,不要脸面的那是太监。 心烦气躁看不进去,索性放下书,瞪眼儿子,道:“起来说话,说说,你是怎么把钱送给刘大人的?” 这也是朱以溯好奇的地方,在他的理解中刘时敏就算爱钱,也不会收下这区区一千两银子。毕竟好名声是刘时敏的招牌,砸了招牌刘时敏也就失去了文人集团的青睐和吹捧。 “二郎把银票给刘大人时,刘大人脸色很不好,就像父亲刚才那样。后来二郎一说原因,刘大人才收下。刘大人不了解二郎可以误解二郎,可父亲怎么也会误解二郎一番心意?” 朱以溯被这话噎的轻哼一声,道:“说具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晚家法伺候。” “这钱是给皇帝陛下的,刘大人这才喜笑颜开收下。二郎也看的出来刘大人是个好官,怎么会给刘大人送银子?咱家里银子本就少,送银子还不如送两包点心。” 心结消了,朱以溯一想那飞到皇帝兜里的一千两银子心里还是很肉疼的,故而脸一板道:“这种事情为何不与为父商量?为父不是舍不得银子,而是恼怒二郎自作主张。记住,下不为例。” “孩儿省的了,以后绝不再犯。” 低头认错,撇撇嘴,这事和你讨论了,哪能显示咱的赤子心怀?今天一院子的锦衣卫,不讨论擅作主张,才能让皇帝陛下感动。感动了,这官职还不是坐火箭一样飙升? 挥挥手,朱以溯觉得不能这么便宜这小子,道:“去写五百字,写完了再睡。” 朱二哥还没走,好像有话要说。朱以溯饮一口茶,道:“还有什么事?” “那个……父亲,现在宗籍消名,过两日我们就要搬到新平堡,这李家婚事,是不是?” 看神情有些紧促的儿子,朱以溯微微皱眉,道:“去写字,这事为父再考虑考虑。” 之前他只期望于皇帝能消了他们父子俩宗籍,能换个九品闲职小官也是不错的。奏疏上所谓垦戍九边只是场面话,未曾想皇帝竟然当真了。 现在是世袭千户五品武职,这让朱以溯不由改变了不少心思。现在看李家小娘子,顿时觉得各种不顺眼。大脚不说,岁数还比自己儿子大。上面一个姐姐更是选秀女的时候投井自杀,实在不是好人家。他觉得自己儿子好歹也是太祖高皇帝血脉,娶个卫所三、四品大员嫡女才是应该的。 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而是为朱二哥将来着想。将来朱二哥会袭职千户,有个强大的岳父,也能顺风顺水发展,少些磨练。 至于李家小娘子,若儿子真的不舍,就纳妾吧。 作为有才华的宗室子弟,婚姻不能自主苦头他品尝过的。 见老头子这做派明显要变卦,顿时让朱二哥心里不爽,生着闷气回到自己屋里,研墨提笔沉思良久,嘴角一翘寥寥几笔完成老头子五百字的任务,解了束发带就昏昏睡去。 父子俩之间的纷争结束后,赵期才回到正房,和朱以溯商量着回礼的事情。本地乡绅的礼物收了就白收,但代王府、刘老爷子和代州知州这三家是要还礼的。 收多少礼就要还回去等值的,而朱二哥自作主张献给皇帝一千两,直接让这个家破产。起码代王府那一千两银子,就能把这个家掏空。 赵期灵机一动,道:“老爷,二哥儿颇有才名。何不让二哥儿誊抄几卷兵书送给刘老千户家中,代王妃崇佛,可让二哥儿誊写《金刚经》一部。至于知州大人,四书五经全套即可。” 朱以溯皱眉沉思,眉头缓缓舒解开来:“妙,这份回礼不沾黄白之物,贴心。妙啊,着实妙。” 想通最大的心结后,朱以溯心情放松下来,起码不会因为回礼而破产丢人。想了想,朱以溯吩咐道:“既然要送书,这纸张就要用最上等。莫嫌贵,明日去州城一趟,将最好的竹纸买来五十刀。” 大约三十两的支出,普通白纸五十刀也就十两左右。但这是用来送人的书,纸张质量务必要好。 朱以溯对儿子的字有信心,字能传义,虽是杀伐戾气,但以十岁稚龄写出,必然抢手,显得珍贵。 莫名出现的广播体操带给朱二哥的第一个福利就是对身体的高度掌控力,练字、练琴都是在锻炼肌肉神经记忆,时间长了才能熟练。而他现在,专心练字无意中就能写下富有精神的字。 家中最大的危机解决,赵期想起今天朱二哥更衣时的话,转述了一边,抱拳恭喜道:“二哥纯孝,又天资过人。老奴看来,二哥早晚能挣个王爵回来。” “莫夸坏了他,今日就早早安歇,明日记得早早去买纸。” 打发了赵期,朱以溯待赵期归屋熄灯后,才出了门,准备去儿子那里看看,让他早点休息好明天写字。 刚刚处罚了儿子,若当着赵期的面又取消,脸上无光啊,等赵期熄灯才出门,可见朱以溯有多么爱惜自己的家主颜面。 没想到这边刚出正门,儿子房子的灯就熄了。 五百字没有半个时辰写不完,真是咄咄怪事。朱以溯见儿子熄灯,也就省事回了正房。 他不知道,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正房顶上就伏着一个锦衣卫探子。 作为宗室中的表率,皇帝有心将他扶起来,哪能不派人看着点? 今日刘时敏众人的谈话,以及他们父子主仆之间的谈话已被屋顶上的锦衣卫记录下来,半夜后换了一个班,这记录就送到驿站夹在公文里送到京城。 可能一层层筛选后,会送到万历皇帝面前。 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八年,宗籍玉牒上的宗室由嘉靖年间的一万出头,到现在膨胀到了十万余人,可想而知宗室带来的财政压力有多大。 所以万历晚期就开了宗科,可惜响应者寥寥无几。 这十万宗室还在在籍的,还有大量祖上犯罪被弹劾削成庶民的。这部分人没上玉牒,怎么说也是太祖高皇帝血脉,混的再差地方府衙也要每月给个几斗米保证能活下去。 原本宗室子弟,哪怕是末等的奉国中尉也是能娶妻纳妾的,但为了让宗室少生,宗人府连郡王纳妾的名额都压缩了,更说将军、中尉。 当然也可以私自纳妾,那么这生的儿女就是彻头彻尾的黑户。 天色麻亮,李家一家子赶着牛车去地里收割最后一些麦田,剩的不多了,所以去的只有李家兄弟俩。李幼娘则留在宅子里,有些落寞。 绣着女红,神游物外针尖扎了指尖,嘬着指尖,看了眼姐姐,李幼娘问:“阿姐,你说二哥今天会来吗?” “拿不准,朱相公被天子诏封为世袭千户,扬眉吐气。要是姐姐,也不愿意儿子四处跑丢了脸面。” 这时候赵期赶着牛车去了代州州城买纸,朱以溯推开儿子门,先去书桌上看了看,不由摇头一笑,骂一声:“小滑头。” 只见桌上草纸上,写着工工整整三个大字:“五百字。” 果然是写了五百字才睡的…… 洗了脸,一听今天要写那么多东西,朱二哥脑袋当即就大了一圈,一脸苦色。朱以溯将抄书做回礼的原因给他讲了,原因还是在他自作主张掏出去那一千两银子。 对此朱二哥还能做什么,只能咬牙认了。 作为一个经历过题海战争并成功存活下来的大学生,朱二哥不怕抄写东西,怕的是用毛笔字写东西。虽然前世女朋友是艺校学书法的,跟着练了一段时间毛笔字,但用软尖的毛笔写字,哪有硬笔来的舒服快捷? 突然朱二哥想起了一只欺负过他的家伙,正好这次能光明正大宰了吃。不由拍拍胸脯道:“父亲放心,二郎去准备一番,今晚就能完成。” 说罢不给朱以溯询问,转身就跑到对面偏房,从附近乡绅送的礼盒上挑了挑,撕掉礼盒上的红纸礼单,提了两个礼盒就往村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