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绝望至极 京城的冬夜,透着沁人心骨的寒气,长风吹过卷起千堆碎雪,犹如一娓白鲢幽影,窗外是呜呜的呼啸声。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蜷曲在墙角,身上只着一件麻布长袍,松松垮垮地罩着她纤细的身子,露出的手脚冻得红肿溃烂。 门扉骤然敞开,寒风肆意侵袭进来,烛火随风摇曳。来人头上戴着束发嵌玉金冠,修眉长眼,端鼻朱唇,姿容罕见精美。 她侧过螓首,面容骇然惊魂,数血疤纵横交错,犹如被刀砍斧头劈过,可怖似鬼!看清那人,程月棠怒不可遏:“你简直禽兽不如,活着的时候,滔滔黎民会嘲骂于你,死后,也必被稗官青史讥刺?” 杨越遥狭眸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寒光如冰似剑,显然不屑至极,言语讥笑不已:“滑稽至极!你落得这副模样真是咎由自取,简直蠢钝如猪。整个天下都是朕的,那些史官贱民谁敢忤逆朕,以往倒没发现你如此牙尖嘴利。” 三个月前,她还是处尊居显的宋明国皇后,而如今她俨然是一介被废弃在冷宫的惨妇,已落到了日暮途穷的田地。 程月棠面无人色,痛得心胆俱裂,捂着胎动的腹部,最后一次天真道:“遥哥哥,我们生死同舟八年了,你还记得新婚之夜立下的誓言么?你说此生如若负我,就遭天打雷劈。” 杨越遥剜过她令人生呕的面容,狭长的眸子淬满怨毒,激声怒喝:“闭嘴,这是朕这辈子最大的耻辱!那年婚宴上所有宾客都在耻笑朕娶了一个怪物,当时恨不得剁碎你,可是你爹手执兵符,朕不得不隐忍韬晦。” 真相骇人心啊,杨越遥识众多娇媚艳丽的千金贵女如残花败柳,待丑陋怖人的自己如珠如宝,到头来只是为了赢得父亲的权势匡助他夺位争冠。当初她就是感动于他不具流言蜚语的赤诚,随他亡命天涯,替他铲除政敌。 黑白混淆,真假难辨,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滑天下之大稽啊! 素白色纱幔在颤动,程月棠状如疯妇,笑断肝肠,声如催命无常:“不愧是帝王家养出来的人,果真禽兽不如,我活不下去,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乍闻此言,杨越遥得意极了:“你不会还天真的以为那个老头子会为你报仇雪恨吧?哼哼,他从棺材板里气得跳出来倒是有可能。” 此言如寒浸浸的冰凌穿胸而过,程月棠连呼吸都停顿了,冻裂的白唇发开开合合,沙哑至极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过来:“你再说一遍……” “秦国公程景况屠戮先帝遗臣,谗杀忠良,亵渎纲常,天下人恨不能啖肉寝皮,朕严惩国贼,赐九族同诛。” 九族同诛!程府百余人血溅白墙!程氏一族上千人头颅坠地! 程月棠怒急攻心,一口黑血喷洒而出,她骤然发作,竭力冲过去咬在杨越遥的手臂上,恨不得将此颠倒黑白的人之心剖出来。 尖牙刺骨,痛不可当,杨越遥擒住程月棠右腕,运力一催,手骨俱裂。 即使刀劈斧砍之痛,程月棠也不愿喊痛松口,非要撕扯下男人的血肉才罢休。她满嘴血液犹如恶鬼,骨头碎如瓦砾,:“杀我可以,留下这个孩子,生下他之后我会自缢。” 虽然这胎儿乃是仇人的种,可这也是程家唯一的血脉了,同样流着程家的血,程氏九族均亡,只有这个孩子是唯一的希望了,遑论腹中胎儿是无辜的,她无法让他和自己一样惨遭屠戮。 “痴心妄想,凭你也配!”人未到声先至,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蹁跹如蝶的身影仿佛从画中走来,令人辩不清真假。 程月棠摇头结舌,难以置信。 那人云鬓珠钗,香腮樱唇,轻纱笼丝裙,身披紫红色御寒斗篷,腰系珍珠串,款款而来。 “多年不见,小棠恐怕早忘了我,可我却日夜惦记着你,真是让人伤心啊。”尤芷华把程月棠的表情尽收眼底,笑得眉飞色舞。 程月棠有些恍惚,但她清楚这不是梦,眼前此人真真切切就是她的养姐。那个害死她女儿的蛇蝎毒女,那个几年前被以谋害龙女罪被处死的人。 她怀胎十月产下的双胞女儿还不及百日,便被尤芷华活生生掐死,这剔骨割肉之痛,她怎能忘记。 程月棠浑身颤栗,染满血液的唇启声:“这些年来,我始终都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那么狠毒,我程家抚育你成人,供你吃穿,授你学识,于你有涌泉之恩,而我真心待你为姐,更是问心无愧。” 尤芷华得意扬扬的神色荡然无存双眼淬火,急声厉色:“你们都是一群虚情假意的人罢了,假惺惺的让人恶心,程府那些下贱的奴才们跟本没有把我和你放到同等的地位上。” “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是我先看上陛下的,你出嫁那日,我跪在地上求他把新娘换成我,可那死老头子居然把我大骂一顿,幸亏我早早的就用计弄花了你的脸,否则你还不知会高傲成什么模样!”尤芷华盯着程月棠丑陋的面孔,笑颜如花。 程月棠气得唇齿哆嗦,寒意彻骨,被一系列真相骇得心魂俱失,腹中骨血仿佛感应到她的绝望悲切,胎动不止,刀绞的疼如野火燎原蔓延开来。 她真是蠢钝如猪!画皮画骨难画心!世上最难测之物,非人心莫属。 尤芷华恶狠狠地盯着程月棠隆起的腹部,玉脸阴寒狰狞:“陛下,这个女人说的话万万不可相信啊,她就是想为程家留下一条血脉,再伺机寻仇,难保不会招致滔天大祸。” “不,生下他之后你们可将他送到寻常百姓家养育,我绝对不会让他寻仇的。”程月棠胆战心惊地护着腹部,她只要孩子平安即可,这一切都是她识人不明之过,怎能让孩子背负痛楚。 “陛下,她鬼话连篇,千万别信,斩草需除根,春风吹又生。” 杨越遥自然知其利弊,言语寒过利剑霜刀:“那便除了吧。” 程月棠的最后一丝坚强被击碎,双膝跪至他脚边,放下所有尊严来保护胎儿:“虎毒尚不食子,遥哥哥,求你饶过他,他也是你的骨血啊。” 杨越遥凉薄一笑,无情离去,黑色发丝在冷风中凌乱飞舞。 大雪飒飒似沙漏,雷声滚滚如饕餮,闪电舞爪像精怪,天地间出现百年罕见的景象。程月棠绝望如待死幼兽,身体不受控制得剧烈抽搐着,泪珠滚滚而下却发不出半点呜咽。 尤芷狰狞如鬼,携刀逼近,刀刃恶狠狠地刺穿女人的手掌,继而刀锋转向腹部。 开膛破肚! 割胎取子! 刺肺切肝! 千古奇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朔风凛冽,天寒地冻,放佛在祭奠那不愿安宁的亡灵。 第一卷 第二章:天意怜悯 三角铜鼎熏着紫葵香,青烟嫋嫋蜿蜒而上,重重幔帐低垂至青砖。 皎洁稚嫩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她的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放佛刚从巨大的噩梦中逃出,又接踵陷入恐怖的血夜中。 眼前一忽儿是满地尸身的刑场,一忽儿又是鲜血汩汩流淌的冷宫。 “放过他……”陷入噩梦的程月棠恍恍惚惚听到了极为熟悉的呼声,尖叫一声苏醒过来。眼里浓烈刻骨的恨意闪烁不休,清新而幽馥的紫葵香气扑面而至,她微微平静。 程景况拿着汗巾,细细将程月棠额间的惊汗擦掉,眼中堆满了喜悦之色:“小囡囡总算是醒过来了,可把爹爹吓坏了。” 声音如同日暮时分的寺庙钟声,熟悉得令她几乎落泪,她终于在九泉之下和家人团圆了么? 眼前这人发冠高束,下巴上蓄着长若流水的髯须,分明的五官里带着久经沙场的凛冽之色,和此刻间和善焦急的神情极为不搭,怪异至极。 程月棠如遭雷亟,不敢置信地攫起一缕黑须,她父亲早该是鹤发白须的老叟,哪里会是这皱纹微布的中年样子? 见她已无大碍,心中微宁,程景况顷刻间转变了神情,犀利的鹰眸里燃起滔滔怒火,指着她鼻子训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想我程家世代贵胄,都让你把脸面都丢尽了,那杨基匹夫都找上门来问罪了,女不教父之过,我今日就要以正家法门风。” 程景况官居二品拜兵部尚书,跟吏部尚书杨基总是因为政治意见不合而针锋相对,两家又是比邻而居,中隔八尺巷,这次女儿烧了他家的后院,老儒夫直接闯到府里来破口大骂,让路人看尽了笑话。 恨其不争地看了她一眼,怒气勃地冲出朱门。 程月棠愕然不已,吏部尚书杨基闹上门这事她的年纪还未及笄。因为她惦记杨尚书家的堰塘好久了,终于心痒难耐,将湖边上凿了个窟窿钓鱼,哪知冬日干燥火种易燃,烧烤时把院子给燃了,她只能用以水克火,然后不慎落进窟窿里。 她蓦然抬手,那细嫩的皮肤证实着一切都是真实的,她回到了十四岁。 明明是很久远的事情,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平素将她宠溺至极的父亲第一次拿竹篾抽她,下手毫不留情,让她足足躺了半月。 刹那间,程月棠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心头火急火燎,不知如何纾解。 恰时,一身褐红色袄子的妇女推开朱门,端着一碗黑汁汤药走了进来,顺便细心地将门上毛毡子卷下。 屋子里弥漫一股药味,程月棠眼睛一亮,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好嬷嬷,您这次一定得帮帮囡囡。” 毛毡子被掀飞起,直接从门框上脱落下来,红色的漆门被踹得左摇右晃,程景况脸寒如修罗,后面的小厮恭敬地托着一把捆扎好的竹篾。 “程月棠!”程景况震吼一声。 “在。”程月棠一个激灵坐起身,背脊挺得笔直,不假思索地回答。 见到她如此噤若寒蝉的模样,程景况反倒愣了愣,可该教训时还是不能心软:“身为嫡女毫无德行可言,为长你不能给幼弟作榜样,为女不能让为父省心,为程家一员你不能给族人添光,你且自己细数下来,该不该受罚?” 程月棠被这番话讨得羞愧不已,瞟了瞟护着她的嬷嬷,眼睛尽是哀求之意。 蔡嬷嬷心领神会,护着程月棠往后退:“大小姐纵然有错,主子爷也不能扎这么粗的篾条打她啊,要是在身上留了疤,以后嫁出去会被婆家给小觑的。” 程景况口沫横飞,如竹筒倒豆子:“哟,她这辈子还能嫁出去啊,我是不报希望了,哪家公子们看得上她这德行,有谁能把这个祸害娶了去,程家得烧香拜佛。” 程月棠满头冷汗,老头子也太磕碜人了吧,声不可闻道:“要是真嫁不出去作何?” “养着呗。”程景况下意识回答。 闻言,程月棠心满意足地笑了。其实光拿当下此事来论,杨基怒发冲冠而来,可老头子护短得厉害,一张肉舌头硬是把杨基给气得败坏而去。 他极快反应过来被小丫头耍了,愈加怒不可遏,他生气的不是程月棠烧了别家院子,而是失足落水,令他闻之胆寒,冬日里湖水冰冷彻骨,就算侥幸救回来了难保日后不留下顽疾,此事必须杜绝。 程景况持着竹篾就往她身上抽过去,霎时见血。 “啊……”程月棠扯开嗓子大叫,程景况高高举起的手是再也落不下去了。 蔡嬷嬷心疼极了,直接过去把程月棠搂在怀里,啼哭道:“大小姐自幼是奴婢奶大的,有过也该奴婢一起担,可怜的小姐啊……自幼亲娘离世……主子您在天之灵一定也在怪罪奴婢没有教导好小姐吧。” 缪氏走得早,遗留下来的两个子女都是由贴身婢女蔡嬷嬷奶大的。因此程景况不得不给三分面,再则言语之中提及到最深爱的女人,他也实在是不忍心了。若不是程月棠曾犯下性命之忧,他宝贝都来不及,如何舍得责罚。 程月棠立马跪在青砖上,给父亲砌好台阶:“囡囡犯下大错,给程家抹黑了,而且视性命如儿戏,该罚!爹爹,你打吧。” 仰天长叹后,程景况顺阶而下:“念你知错改错,明白事理,为父就不再打你了,皮肉之苦免了,但是这个月必须抄好五千篇《女德》,一个字都不准少。” 她前世年幼不失悔过,多加怨怼,而且还和老头子吵得激烈不堪,如今想来实在不孝,她都想抽自己一顿。而此时,为了让程景况消气,所以她主动受打,她也知道一旦服软,老头儿是再也下不了手的。 程景况仰天眨了眨眼眸,步伐沉沉而去,她知道父亲心中必是又思念娘亲了。 程月棠也极为思念早逝亲娘,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转头掩饰过去。蔡嬷嬷挂好幔帐收拾屋子,又匆忙吩咐大丫鬟飞霜备好热水。 她捧起热水洗了脸,神色复杂地看着水面上的倒影,稚女的面容如脂玉般细腻,苍白俏丽的容颜上柳眉飞扬,杏眼明眸,水波流转,顾盼生辉。 这哪里还是那个丑到令人作呕的面孔呢!因貌丑而受到的屈辱和流言蜚语,令她早就忘记原本的样子。 此刻,望着水面上那张脸竟然觉得好陌生,她勾起一抹讽刺至极的笑容。 虽然这件事情爹不再追究,可是不代表她也不会深究。换了副心肝的程月棠追溯着遥远的记忆。 呵呵,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时,是尤芷华将她推下冰窟的! 第一卷 第三章:欺主之奴 前世的她不识人心,不辨真假,稀里糊涂地就被尤芷华的三言两语给蒙蔽了,直到惨死的那一刻,才明白了此女的恶毒。 有恩者不图报也,反而以怨报德,她若是再想不明白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如一头撞死在梁柱上。 为了救火,她不得不迈上凝固的冰面,到凿开的窟窿里取水,而尤芷华突然间脚滑一跤,双手直直将她推了下去。等到她冻得快要死掉的时候,尤芷华才跳下来救人。 细细考量,如果尤芷华是无意而为,应该是身体撞击她才对,手臂也不会作直线状,之后又等了几刻时间才拉她上来。前世她问起期间她上哪儿了,尤芷华只说她当时被呆了。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之极,恐怕那把燎院之火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尤芷华不过大自己两岁而已,心计如此诡变,真是骇人啊。 飞雪恍如白棉扯絮,洋洋洒洒地覆盖天地,掩住光秃骇人的枯催烂枝。 白缎对襟衣衫,领口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水烟红的层叠牡丹裙,外面笼上一件披肩的胭脂色连帽罩衣,这身衣服给程月棠穿上之后,虽然她尚且年幼,眉目还未全部张开,可也是容姿胜雪,一派风度嫣然,恍如天宫仙子。 程月棠让下人准备着雪天外出的事物,逢蔡嬷嬷问起,如画的面容划过几丝讥讽的冷意,快不可寻。“父亲自小便教导过,但凡程家女儿恩不能忘,尤姐姐她这般心好,就算我尚且待病也是要去拜望的。” 她如何肯忘记呢,永远都忘不了冷宫里那间血气弥漫的屋子。 “以前我总觉得芷华姑娘怪异,至于是哪儿也说不上来,可此次芷华姑娘能够舍身救小姐,倒证明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蔡嬷嬷毫无所觉地说着,将那防雪兜帽系好结扣。 “原来如此。”程月棠无声呢喃,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是用苦肉计博得程府众人对她刮目相看,特别对程氏族外人不待见的程家同族们,还有在府中能说得上话的中年嬷嬷。 飞霜提着程月棠早就吩咐她准备的汤婆子走进来,还没等程月棠反应过来,就直接把滚烫如火的铁皮壶塞在她手里。 “烫!”程月棠只觉得双手犹如被烈火炙烤,十字连心般的疼痛不堪,缩手将壶掀翻在地,一股水汽白烟从地面升腾,溅起的水弄湿了飞霜的襦裙。 “哎呀,你怎么不好生看着,我裙子都泼湿了。”言罢,径直跑了出去。 程月棠一双杏眼缥缈的眸子戈壁沙漠,卷起天怒狂风,一片飞沙走石,昏天黑地。 闻声,蔡嬷嬷慌忙一觑,触目惊心,吓得惨白如雪,那两只细嫩的手掌通红一片,十个细如白葱的指头上冒起数个血泡。 蔡嬷嬷气咻咻地训斥着飞霜,一边慌不跌地箱子里抽出几尺白布和金疮药,先小心翼翼地用针挑破血泡,才洒上药物包扎。 此期间,程月棠一声不吭,强忍痛楚,只是颦着眉心。 蔡嬷嬷怒火冲冲要问罪,程月棠连忙制止。恰巧伤势处理完之后,飞霜换了身新衣裳进屋,才攫住她裹成雪粽的手道:“应该都没事了吧?” 程月棠被那力道抓得生疼,声音如同严冰下流淌的寒水:“轻点。” 飞霜讪讪一笑,沉默无语。 寂静的芷梅轩里,梅香馥郁,红梅飘飘,被寒风卷起的花瓣好似秋日里凄厉的红叶。 沉寂的飞雪中出现一抹胭脂色的身影,那纤细的身影在院子外停顿了片刻,眸色复杂地瞟过四周,才幽幽地踱步进去,中年妇女和两个丫鬟穿过雕栏曲径跟随而至。 “哎哟,着不是大小姐么?”朱门扫雪的拂晓一见来人,连忙搁下笤帚,取了肩上的帕子给程月棠赶着身上的雪花,大着嗓子道:“奴婢听说你也落了水,不躺在床上歇息着,怎么还往雪里赶。” 程月棠笑眯眯地觑着她,璀璨柔意的眸子里却暗藏冰冷:“我早已无碍了,我顽劣作怪连了尤姐姐,愧疚难当,实在放心不下,她如今怎么样了?” 霎时,拂晓怆然泪下:“姑娘她如今都还昏迷不醒呢,昨儿个水淋淋地从回来把我们都给吓坏了,然后就高烧不止,汤药都是用筷子撬开嘴硬生生灌进去的。” 程月棠目光掠过床底下那双凌乱摆放的鞋子,精致秀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寒意,目光幽幽,语气焦急:“严重成这样?” 紫色的床幔层层叠叠地垂到地上,影影约约能看到里面躺着的模糊身影,程月棠眉宇间闪过凌厉的戾气,一双眸子快要淬出火来,那双孤清杏眼里一片猩猩血光。 屋内仿若室外的冰天雪地般寒冷,毫无暖意,连火炭都没有生一盆,着实令她啼笑皆非,尤芷华虽然不是正宗的程家血脉,可底下人都是自小把她当小姐伺候着,谁敢扣她的例银呢! 这戏也不过如此,她程月棠奉陪到底。 程月棠压抑着剜心之痛,强制镇定,脩然越过众人,拎起陈列的牡丹玉雕,狠狠砸在地上,一块光滑金贵的璞玉顷刻间碎成锋利的瓦片,心里快意不止,眼神怒不可遏:“拂晓,你可知罪!” “我……不知”拂晓呆如泥塑木雕,实在不知道那句话出了纰漏,心疼地望着溅飞的碎玉,那可是尤芷华最爱的玉雕。 程月棠蔑了眼床幔后的浮影,咬牙切齿:“你食我程家之禄,为我程氏家奴,却不办我程家事,该当何罪!尤姐姐可是我父亲亲口承下的义女,而你竟然敢薄待她,我看你是黑了心瞎了眼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拂晓目瞪口呆,根本没想到程月棠会突然发作,而且句句如斧如刀,把她往绝路上逼。 不等对方反应,程月棠言语中带着无人能犯的戾气,字字铿锵道:“隆冬腊月,家家燃薪,户户生炭,可这屋子里却冷得打颤,连主子都伺候不好留你何用,莫说我尤姐姐待病而躺,就是她掉了几根头发,你都得挨板子。” 蔡嬷嬷最见不得不分尊卑,奴大欺主的货色,当下发作:“这人啊最要不得的就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程家规矩如铁,你都忘了么?” 程月棠眼里诡谲难辨,声如寒冰:“恐她记不得了,嬷嬷教教她。” 闻言,蔡嬷嬷顿时明白程月棠是在杀鸡儆猴,要以一慑百,立刻走至拂晓的面前,赏着她耳刮子,毫不留情。 众奴仆观得心惊胆战,飞霜更是瑟瑟发抖,想起先前对程月棠的不敬,后怕地抚了抚那张清秀的脸。 拂晓脸颊火辣辣的疼,布满了红手印,好几处高高肿起,令人悚目。 “罢了,送军营吧。”程月棠轻描淡写,阻止道。 区区几字,如地狱之门洞开。 拂晓再也忍不住啼叫干嚎起来,掀飞层层紫幔,扑倒在雕花黄木床边,涕涕泪流,怜怜哀意。 “尤小姐,快起来救救奴婢,我不要当军妓。” 第一卷 第四章:虚与委蛇 程月棠唇角含笑,心里却如霜剑般森冷地嘲讽不休,缥缈的杏眸底蔓延着几缕诡异,却转瞬即逝。 她踩过地上的紫色幔帐,徐徐走近那张木床,望着被粉色牡丹被包裹的身影,勾起薄唇轻轻笑了。 程月棠估摸着这人应该会醒了,能够不动声色地忍这么久,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了。 刚刚故意在众人面前树威,为的就是让尤芷华清清楚楚地了解到,两人身份的天差地别,言语之中字字都往对方心里刺。 没有任何人比拂晓更清楚,尤芷华是昏迷不醒还是故作姿态,瞧着程月棠是真的动了怒,顿时方寸大乱。 “在这个时候,主子您可不能抛下奴婢不管啊,奴婢伺候您好些年了,快醒过来啊。”拂晓死死拽住床沿,生怕一放手就会被人给拉走了。 “抓紧我……千万别松手……小棠……”虚弱的声音从尤芷华口中发出,恍如陷进噩梦之中。 程月棠死死拽住了手心,真想用剪刀破开仇人的喉咙,如若不是亲身经历,就凭这句呓语,打死她都不肯相信背后隐藏着阴谋。 拂晓闻言知意,连忙摇晃着那窄细的肩膀:“小姐快醒过来,大小姐她已经没事了,你快醒过来看一眼啊。” 昏迷多时的女人极为缓慢地翻开眼皮,清亮如泉的眸子水露盈盈,慢慢地转过头来,瞧见一脸欣喜若狂的程月棠,两滴泪流了眼眶。 见尤芷华幽幽醒转,拂晓的那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十分相信如今有护着她,程月棠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小棠,方才梦见你落入水中,我想拉都拉不住……”尤芷华痛得掩住胸口,转而狂喜不已:“幸好都是梦啊,太好了。” 程月棠双眸中幽幽闪过潋滟的锋芒,心里狂笑不止,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上前一步亲密地握上对方雪腕:“我自幼体质就好,很快就无碍了,倒是尤姐姐你本就是个体柔多病的身子,留下顽疾怎么办?” “小棠,快离我远一点,我受凉之后风寒还未痊愈,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好了。”尤芷华飞快地推开她,脸上那种焦急好像真的害怕病气传染一般。 尤芷华心中刮起狂风暴雨,特地让婢女们撤下了炉子和炭盆,就是为了激起众多来探望者的同情,哪知道这死丫头居然以此为由头,随意处决她的婢女,简直当众是羞辱她! 程月棠见对方句句不离病情,看来是为了提起她对自己救命大恩。仇人呕心沥血,她也不能甘其后啊! “这次多亏了姐姐舍命相救,否则我就魂断九泉了,整个国公府的人都会痛断肝肠,你不光是我的恩人,更是我们程家的大恩人,快些把身子养起来,爹爹会好好谢你的。”程月棠顿了顿,拍着额头道:“哎呀,之前都被气糊涂了,随手捡了块玉摔作碎瓣,尤姐姐不会怪我吧,你知道我性子急闹起来就歇不下来。” 视线在青砖上巡了一圈,尤芷华终于看清了那犹如瓦砾的碎片,脸色霎时涨紫如猪肝,那可是她最爱的雕花牡丹玉,价值何止千金啊,她心疼得胸口都快滴血了。 最让人气愤地是程月棠前面那句话,口口声声地说起两人身份差距,可见打心底里就一直把她尤芷华当做个外客婢女之流,她恨不得扑上去撕碎那张笑吟吟的脸。 尤芷华被气得连咳数声,脸上却不露分毫,话语甜如蜜糖:“只要妹妹高兴摔了也无妨,倒是我落下的这身寒气太渗人,万万不能传染给你,近日里你可得躲着我点,快些回院去。” 戏才排到精彩之处,就想赶人了么!这三言两语岂能打发她。 程月棠宛如孩子般讨好地冲尤芷华笑笑,蛮横道:“尤姐姐你且看着,我要好好教训薄待你的蠢奴才。”继而转身,声如寒冰利剑:“还不快给我尤姐姐跪下磕头认错!” 拂晓置若罔闻,谄媚地往尤芷华那边看过去。 “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别看着尤姐姐,她心地善良不与你计较,可我是断断不能容你奴大欺主。”程月棠感受到那道慑人般的视线,眼里的嘲讽冷意,一晃而过。 拂晓视程月棠如草芥,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气呼呼地嘟囔道:“我又不你海棠轩的丫鬟,连我伺候的主子都没罚我呢,你凭什么。” 程月棠气得浑身发颤,怒不可遏:“凭我是程家的嫡长女!蔡嬷嬷给她醒醒脑子。” 蔡嬷嬷早就忍不住想发作了,闻言直接将狂妄的拂晓踹倒,双膝跪地。 “尤小姐,你可得帮奴婢做主啊,不能看着她们欺负我。”拂晓脸色煞白如纸,连忙哀声求救。 “住口!给我跪好。”尤芷华恨得双眸淬火,却偏偏不能有半分恼怒之色,心里暗骂奴仆蠢钝如猪。“这虽然薄待于我,可看在她服侍我多年的份上,我实在忍不下心来严惩她,全凭小棠做主吧。” 程月棠放佛全然没捕捉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怨毒,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白亮亮的牙齿晃眼极了:“看在尤姐姐的份上,我也不将你卖作军妓了,就打发你去伺候桃花苑里的二婶婶吧。” 拂晓闻言,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桃花苑里的那位夫人是程景况弟弟的原配,可被妾室害得疯了好些年,疯起来就砸东西打丫鬟,那些伺候她的下人们苦不堪言。 她哪里想得到尤芷华如此无情无义,撤炉熄火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按照命令办事啊,刚想开口道出实情,就见一道锋利如冰霜的眸子狠狠盯着自己。 拂晓吓得心魂惧色,得罪大小姐会被罚,可是若是得罪了那位蛇蝎主子,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程月棠心满意足地笑了,侧过螓首,眼里包含感激之意,笑若春风:“尤姐姐这院里缺了个人,我干脆差人来补了这个空缺吧?” 虽然语气是询问之意,但是压根不等尤芷华回话,便道:“飞霜,快给尤姐姐见礼,从今日起你便贴身伺候尤姐姐的起居吧。” 尤芷华怒火翻滚,惩治了她的心腹不说,还调了个人来碍眼,她极力隐忍,婉拒道:“她可是贴身伺候你多年,这不太合适吧。” 飞霜如蒙天恩,欢喜得快要跳起来,她看见拂晓的下场,正在惶恐会被程月棠秋后算账呢,没想到眨眼间就解了心底的恐惧。谁都知道尤芷华待人温和,出手大气,程月棠将她调过来,倒是正好合了她的意。 瞧着飞霜喜不自禁的模样,程月棠眼中泛过冷嘲,笑吟吟地道:“正因为她服侍我多年,知道她做事极好,才能放心拨给姐姐用,你再推辞了可就是瞧不上这丫头了。” “飞霜,快伺候尤姐姐好生歇息着。”程月棠披好御寒狐毛斗篷,亲切地拉住尤芷华的手,一双眸子清澈如水:“如此,我便回了,改日再来看望你。” 尤芷华眸子淬毒,恶狠狠地剜着闭门而去的人,抬头便望见飞霜讨好谄媚地姿态,一巴掌扇过去:“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生火,你个贱奴才要冷死我啊!” 飞霜脸颊火辣辣的疼,大梦方醒,想到程月棠何曾动手打过自己,哇地一声哭出来。 突然,尤芷华眸子熠熠发光,好像看到了程月棠凄惨无比的样子,嘴角勾起诡谲的笑容。 她对程家即将发生的事情,期待极了。 第一卷 第五章:讨厌的小鬼 程月棠穿过九曲回廊,她望着洋洋洒洒地白雪勾起唇角,想到尤芷华发狂的样子就高兴不止。 尤芷华本来用来博取众人同情的计谋,反倒被自己拿过来利用,惩治了服侍她多年的心腹,如同砍去她的右臂。 而飞霜身在曹营心在汉,程月棠知道身边断断留不得此人,轻易地就打发去了个好地方。呵呵,尤芷华多疑至极,必定会认为飞霜是她派过去的眼线,飞霜日后的处境可想而知啊。 “蔡嬷嬷,我知道你心存疑虑,可是你也看见了这府里连个丫鬟都欺压我,我难道还不能拿出些威仪来么?”程月棠望着雪地里露出来的枯草,缓缓道。 “不,你做得对。”蔡嬷嬷老是担心程月棠的性子会害己利人,如今看着她成熟知事,心里总算吁了口气。“你总算是长大了,嬷嬷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你们姐弟俩个自幼是我带着的,你眼看着就要及笄,而夜朗明儿就满十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闻言,程月棠神魂俱失:“嬷嬷,你说什么?明日是夜朗的生辰?” “对啊,你这个做姐姐不会把这件事都忘了吧?”蔡嬷嬷道。 确实是忘了啊! “嬷嬷,你再给我说一下年月。”程月棠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不止。 “十二月初十啊。”蔡嬷嬷见她这副样子,以为风寒复发,立马差飞雪去唤大夫,担心不已:“小姐,你可别吓我啊。” 程月棠拦住飞雪,喘气不止,好像溺了水呼吸不畅般痛苦,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个特殊的日子,每年清明,她都得到那长满毛蒿的坟前上香。 程夜朗虽然年不过十却贪玩成性,她这个作姐姐的也顽劣不堪,都怪她没有给弟弟做好榜样,想必母亲在天之灵必定不安。 因为程夜朗是男孩子,整个程家的人都宠着他,以为等日后成人必定会好些,可所有人都没有机会看见他懂事之后的模样。 她哪里想得到那个从小就俊美不凡,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弟弟居然会被刺客害死。 她至今都能清楚地记得程夜朗的死状,那满地残肢,鲜血汩汩染透薄雪的场景是她前世最大的噩梦,经常梦见弟弟被人大卸八块,而自己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了。 父亲掀翻了整个京城,都查不出是何人如此狠毒,从此之后那个正值壮年的人再也不见了,只剩下满头白发银须的老叟。虽然她经常在背后喊父亲老头子,可真的见到那日,她心肝俱颤啊。 “好嬷嬷,你快去侍卫长那里,让他立刻带上一批精英壮士赶到林子后面荒废的杂院去。”程月棠身子软倒在地,被凝固的冰雪磨得生疼却毫不在意,慌不跌地吩咐道。 蔡嬷嬷心疼地扶起她,慎为不解,到底是出了何事才能把人给吓成这副模样啊,更为让她惊诧的是居然动用到了如此大一匹人:“可是,侍卫长一般都是直接听从主子爷的指挥,连侧夫人的话都不听从,如何肯听我一介奴婢之言?” 程月棠满脸焦急,泪水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努力维持清醒的脑子:“别问那么多了嬷嬷,太来不及了,要是他不肯听信,你就让他亲自来给我收尸,他必定不敢多言一句。” 程月棠只要想到弟弟程夜朗哭喊无门,如同刀俎下待宰的鱼肉般瑟瑟发抖,就心疼得整颗心都要碎掉。 她一定要去救他,哪怕拼了这再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程夜朗被杀害的地方,正是程家竹林后面荒弃的茅草杂院,人迹罕至,前世是是被一条黑狗给叼回来一只手臂,全家人才慌忙赶过去,结果只有满地残肢断臂,性命早就无法挽回了。 荒弃的杂院离居住的正院较远,她要想赶过去,必须得先穿过三个花园赶至后院,再通过一片梅花林,最后穿过茂密的竹林才能抵达。这偌大的府邸,也未必是福,此时正是一大阻碍。 程月棠只恨自己幼年没有好好学习轻功,否则这点距离只要须臾即可。 她匆忙赶路,脸色惨白,看得众人诧异称奇。 没多久便跑到了梅花林,瞧着目的地越来越近,程月棠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些,却依旧不敢放慢脚步。 忽然,凌厉的数颗石子向她的脸射来,震得满树艳红如血的梅花瓣簌簌而落。 一道狰狞的血色浮上程月棠姣好如雪的脸颊,骇人至极。 残留着血渍的唇边缓缓勾出一抹潋滟至极的笑容,杏眼如墨的眸底阴暗森冷,宛如一匹盛怒的青狼。 那小孩身着金色蟒袍,袍边用银色丝线镶着繁复的纹路,腰系玉带,金线编带上坠了块通体碧绿的良玉,眼角上挑,那张稚嫩的脸庞肤如脂玉,五官犹如匠人精心雕琢而成。 那不满十岁的小孩趾高气扬地冲程月棠挑眉,笑得宛如京城里的少年纨绔子。 霎时,程月棠抬脚便走,对自己的伤势视若无睹,她很想好好教训这个小孩一番,可是她不敢在此地逗留,眼看着就快到竹林,她慢一步弟弟就多一分危险。 小孩愤怒了,容不得人忽视,手中乌黑弹弓一拉,石子疾厉地击打在程月棠背脊上。 仿若抽筋剥骨的疼痛让程月棠猛地叫喊出声,背脊上如同被火灼烧般撕扯着。 “臭丫头,你知道小爷是谁么?”小孩纵身翻个跟头,跃到梅树上傲然而立,一树花瓣纷落如雨,睥睨着蹙眉的程月棠。 程月棠眸子散发着骇人的血腥气,为了尽早脱身,故作恭敬:“奴婢自然知道,您就是国公爷请到府中的贵客。” 金衣小孩志得意满地笑起来,接着继承吹嘘:“哼哼,算你这贱婢有几分有眼力,我舅舅可是天底下权利最大的人,你若是讨好了小爷,没准爷一高兴就把你从程老头儿那要了来。” “哦,原来您就是鼎鼎有名的宁郡王。”程月棠恨不得把小孩从树上拖下来揍一顿,她哪里会不认得这位如雷贯耳的郡王呢? 前世他还得唤自己一声表嫂呢,京城中谁不知道他是老皇帝的宝贝侄子唐矩。因为老皇帝当年逼着妹妹下嫁,所以一直心存愧疚,继而对这个侄子宠溺至极。 “蠢货,现在才认出小爷的来历。”唐矩存心戏弄,明知道这个婢女已经够恭敬了,偏偏鸡蛋里挑骨头,一定要把心里的火气发出来才甘心。 乌金弹弓拉开,弹包里装上五颗石头,恶毒地对准程月棠的右眼,脸上带着凌虐的快感。 程月棠顿时惊了一跳,没想到对方年纪小小便如此恶毒,竟然想射瞎自己双眼。她几下避开石子,折下梅花枝条,怒气勃发地冲过去一把拉住唐矩脚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拽了下来。 她父亲可是武臣,自幼便被他督促着练武,虽然没有好好学习轻功,但格斗搏击术在同龄中算是佼佼者。 唐矩浑身疼得如同车马碾过,尚来不及反应,屁股上一阵赛过一阵的火辣疼痛让他痛苦地惨叫哀嚎:“啊!啊!啊!啊……” 程月棠手里撩开他厚实的袄摆,狠狠地抽在小孩只余薄裤的小臀上。 第一卷 第六章:惨无人道 唐矩扬起脖子惨叫不止,求饶地摇晃着头颅,眼泪如决堤般滚滚而落。 “啊!贱丫头!啊……你敢如此欺辱小爷,爷让皇舅舅把你全家杀光。”唐矩边哭便叫唤,嘴硬着不肯服输,想用老皇帝的名号把程月棠吓住。 程月棠冷笑一声,幽深的眸子里一片漠然,换了枝更粗的梅木条,扬手重重地甩在他屁股上。 左手狠狠地捏着唐矩挺直的鼻子,声如青狼般悚人:“你是谁的小爷?还杀光我全家?” 唐矩愕然不已,平日里他把皇帝舅舅的名号搬出来,那些人都吓得拼命求饶,哪里晓得这个女人毫无惧意,而且越打越狠。 “呜呜……姐姐,我错了。”唐矩立刻讨饶了,一张漂亮的小脸涨得通红,抽抽搭搭地哽咽着。 闻言,程月棠适时停手,全身弥漫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咬牙切齿道:“再敢惹我,我就把你脱光绑在树上打。” 唐矩点头如捣蒜,用力吸了吸鼻涕,细声细气地再一次认过:“姐姐,我错了,不该仗势欺人。”话虽如此,眼底却闪过蛇蝎般的阴毒。 程月棠见他温顺极了,撤身便走,解决了这个麻烦精,还有更加棘手的事情在候着她。 望着她的背影,唐矩双目淬火,慑人的目光猩红一片,精致得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 想他唐矩何时受过此等侮辱,从小连掉根头发都会有婢女受罚的他,今日居然被打了屁股,传出去他还不羞死。 唐矩从浸人的雪地里爬起来,掏出藏在金靴里的匕首就冲了过去:“啊!贱丫头,我要你死。” 早已防备的程月棠,回身一旋,抬脚便狠命将人踢了出去。 身子重重地撞到树上,唐矩疼得龇牙咧嘴,全然没有了之前温顺的模样,怒发冲冠,言语恶毒:“我要让皇舅舅杀你全家,连那个程老头儿都碎尸万段。” 程月棠夺过匕首,还未有所动作,一股劲道从右腕传来。 “姑娘下手狠毒,恐怕刀子会伤及自己的。”声如低沉如暮。 程月棠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般凝固了,她不用转过头来也知道来人的面貌,就算她挖了双目,凭借声音都认得此人。 她手腕一转,不受控制向那个人刺过去,眼神里蔓起飞沙尘埃,如风如吼,恨意滔天。 杨越遥潇洒地避开,轻巧地叼着她手腕夺过刀子,见着女子眼睛里的恨意也是惊诧不已,询问道:“姑娘,我们可曾见过?” 程月棠心痛难当,犹如利剑穿胸而过,胸中怒气翻腾,一口血从喉间窜上来,她死死咬住牙关将血吞了回去。 男子羽冠束发,如墨的青丝散落在肩头,昂贵的绸缎上绣着两只腾飞的雏凤,端鼻朱唇,眉眼之间透着优雅高贵,面目阴柔至极。 “未曾,只是你为何多管闲事?”程月棠眨了眨羽睫,将所有的怒气恨意都掩盖过去。 杨越遥松开那双皓腕,眼里尽是歉意,声音不温不火:“此童乃是我的幼弟,他年纪尚小不懂礼数,开罪了姑娘,还望你别与他计较。” 好一个不懂礼数,区区四字就打发了剑拔弩张的场面,真是厉害,程月棠心底嘲讽不已。 “七表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狠狠教训这个丫头,她方才居然敢羞辱于我,你快帮我报仇雪耻。”唐矩揉着翘臀,双目淬毒,声如饕餮。 杨越遥将唐矩拖至怀中,一手捂住那张叫嚷不休的嘴巴,不疾不徐道:“程姑娘,矩儿性情如此,切莫在意,不过几句童言罢了。” 程月棠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瞧着杨越遥护着唐矩的样子,她不屑地勾起冷笑,他谋得大业之后,那么多的兄弟同胞全部都他寻机赐死,唯有这个对他唯命是从的表弟唐矩,荣华顶天。 “两位继续欣赏梅花吧,恕不奉陪。”程月棠再多看他一眼都会呕出来,拂袖而走。 杨越遥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求得程景况的合作,可那个老头子只会打太极敷衍了事,政事只字不提,着实可恨。 但程景况手里握着整个京城的防御护卫,若想谋事,必须将他收入囊,届时,还有太子将束手无策,而封地诸王远水不能救近火,谁人能阻他。 杨越遥关注程家多时,心里当然清楚眼前女子的身份,却故作不知。 望着远去的婀娜背影,脸上浮起一抹玩味之意,端得是胸有成竹。 百草枯催,疾风肆虐,万竹摇枝,响起一片窸窸窣窣之声。 只见斑斑竹影之中,锦衣男孩蜷缩在地上,手心里一片湿淋淋的冷汗,精致得面目上苍白若雪,嘴角血渍凝固,浓密的睫毛上沾满白霜,让人分不清眼睛里是恐怖还是愤怒。 嗖嗖嗖的鞭响声在静谧的林子里响起来,男孩压抑而痛苦地呻吟声接踵而来,粗大布满倒刺的鞭子甩起来宛如北风呼啸。 程夜朗淡蓝色衣衫破碎成片,全身布满了糜烂的伤痕,鲜血汩汩流下,在雪地上画下刺目的红图。 “这臭小子嘴硬死了,居然连个求饶的字都不肯说,倒是有几分血性。” “没有不会叫的狗,只有不够疼得伤。”其中一人恶毒地接道。 他扔下手中的粗鞭,抓起一根拳头般大小的木棒掂了掂,便阴毒地朝那具瘦小的身子狠狠挥下去,棍棍闷响,毫不留情。 “只要你肯求饶叫我一声爷爷,我就停下来给你个痛快的死法。”那人毫不怜悯,反而快意不止。 剧痛传遍程夜朗的四肢百骸,脊背上血肉模糊,散掉的黑发与血迹交织在一起,斑驳惊心。他却紧紧地抿着双唇,骄傲地不肯发出半分讨饶声。 男子见状恼怒至极,一棍比一棍重,霎时,程夜朗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开来,随即气血狂涌,仰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液。 狰狞一笑,抬手在他脸上扇了几下,吐口唾液:“臭小子,还以为你有多行呢,这么不经收拾,死了可就不好玩了。” 团伙里其中一名棕衣人都不忍心地转过脸去,老大可是言明了要将这个小子折磨致死,他也搞不懂为何要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受此折磨,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啊。 只见银光一闪,雪亮照人的利刃朝那羸弱的小肩膀狠狠扎了下去。 顷时,昏迷过去的程夜朗被活活疼醒,肩上的鲜血红渍晕染了整件衣裳,他干裂的唇瑟瑟颤抖,张口虚弱地喘息着。 大汉抬脚狠狠碾过他血流不止的肩膀,鄙夷地怒骂:“你他妈叫啊,我就不相信你撑得到几时。” 言罢,一手执起木棍,疯狂地朝他的双腿敲过去。 碎裂的声音清脆于耳,脚骨节节粉碎,饶是再硬气的人也熬不住,而程夜朗不过是个年方过十的小小少年:“啊……” “我有些看不过去了,直接给他一刀算了。”棕衣人刀剑出鞘,一刀落下,却被另一位褐衣汉用刀挡住。 “反正他也跑不了,临时前给我玩玩呗,小弟不喝酒不抢功就这一个癖好。”挡刀那人眼底里大冒淫光。 其余几人都知道此人淫邪不堪,好色成心,最让人鄙夷地是他爱到小倌楼里与男人做那不齿的勾当。 褐衣人露出的眼睛,贪婪地在程夜朗身上巡视,片刻便将他拎起来掬在怀中。 “小公子,叫得我肝儿都酥了,哥哥马上就让你快活死。” 第一卷 第七章:霜刀对峙 褐衣大汉伸手在他脸上抹了抹,见到他俊秀无匹的样貌喜不自禁。 那张脸上虽然布满青紫,但却依旧能从那斜飞入鬓的修眉,幽深清冽的杏眼桃仁里瞧出原本惑人的风姿。 “真真是个美人啊,全小倌的男人都比不上你一个啊。”褐衣大汉饥渴地盯着程夜朗。 孱弱不堪的程夜朗乍闻此言,气得五脏生火,吓得神魂俱失,恨不能昏死过去。 他一介男儿郎,若今日真的遭此人侮辱,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要沦为天下人的笑谈,也会给程家蒙羞的。 他宁愿被这些悍匪活活折磨死,也不愿意苟且偷生。 “光看你这副姿态……便晓得你相貌丑陋至极,满京城的乞丐人都比你要好看许多。”程夜朗一心求死,气喘吁吁地说完一句话,故意用言辞激怒对方愤怒下手。 褐人男人蒙着脸,程夜朗自然看不见他的面貌,可这句话如刀子硬生生割得他生疼,从小便被人嫌弃面貌丑陋,最容不得人提起。 当下大怒,一把将程夜朗扔在地上,气呼呼地踹上几脚,嫌犹不解恨。 为首的灰衣男拦住他,放佛就是要程夜朗百受折磨一样,恨恨道:“这臭小子就是为了让你给他个痛快才激怒你,切莫随了他意,你喜欢玩玩他也行。” 褐衣男人恍然大悟,恢复了淫邪的神色,拉起程夜朗的身子,拖向荒废的屋子:“哥几个在外面候着哪儿行,进屋子避避雪,反倒更为安全。” 程夜朗听着些许耳熟的声音,努力地回想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直到进了屋子后,他和灰衣人对视而望。 他脑子嘟嘟直响,终于想起一双同样狭长猥琐的眼睛,里惊恐地大呼:“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讲完,就被灰衣人甩出的木棒击中额头,全身酸软地昏过去。 灰衣人一脚踹来正在解裤带的褐衣人,怒喝道:“这臭小子知道得太多了,未免再出意外,现在就该剁了他。” 褐衣人不敢不从,高执铁剑,就要对着程夜朗的左胸刺下去。 忽然,破旧的竹门被人狠命踹开,门扉东摇西晃,吱呀作响。 一团雪白之物凌厉地射向褐衣人的脸,砸得的碎片万千,眼睛里冰寒至极,他红着眼恼怒一抹,才知道这砸得人生疼的坚硬之物只不过是凝固的雪团子。 “你们已经没有出路了。”森冷冰寒的声音直刺人心。 众人循声望向门口,一位清秀如画的女孩正立在门口,晶莹如雪的容颜夺人眼球,明亮清澈的杏眼黑眸里,闪烁着如剑的锋芒。 程月棠绝美的脸上浮现起乌云翻涌的怒气和伤痛,眼睛直直地越过众人,盯着角落里那个犹如死人般的小小少年。 她缓缓抬起冷冽通透的眸子,扫视身着各色衣衫却蒙着黑面巾的几位大汉。 程月棠极力控制住颤抖的身子,思绪飞速运转,程夜朗被众人的壮硕身体挡着,她只能从缝隙里看见那蜷缩的身子,但从灰衣人方才拔尖而刺的行为可以猜出,程夜朗必定还没有来得及被害死。 “你们这些蠢猪,可知道里面的男孩是什么人?”她不待众人反应,便接着暴叱:“他是兵部尚书程景况的嫡子,是你们这辈子都惹不起的人!” 众人被这笃定自信的语气吓得愣了愣,为首的灰衣人见状不好,抓起程夜朗挟在手中,眯着那双狭长阴毒的眼睛道:“哈哈!好尊贵的身份,可我们取他小命如同屠猪宰狗般容易。” 程月棠终于看清了弟弟此刻的样子,泪意无法抑制地凝聚在眼眶里,死死咬紧牙关不让泪掉出来,否则敌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眼前这个凄惨得连本来面目都模糊的人,怎么会是她容颜清贵不染纤尘的弟弟。 “那我保证这个竹楼将是你们的葬身之地。”程月棠目光雪亮如针,身上弥漫一股睥睨天下之气,气势不怒自威,鄙夷至极地瞟着众人:“整个林子里都潜藏着我程家的侍卫,你等若敢踏出竹屋一步,矢箭断不会留情。” 几人闻言,都吓得冷汗涔涔,想到外面已备好了千支弓箭捕他们落网,控制不住地恐惧起来。 灰衣人怨毒地剜着程月棠,整个屋子泥土为墙,没有窗户缝隙可以窥探屋外的情况,唯一的出口却被程月棠占据,天时地利已失。 程月棠波澜起伏的杏眼涌过一丝诡异暗流,挑了挑墨眉道:“放下刀剑,主动投诚,这是我给你们唯一的机会,也是你们最后的出路。” 眼见着其余几人的眼中都有了忐忑不决之意,灰衣人暗骂一声,一道寒光立时脱鞘而出,笔直地架在了程夜朗的脖颈上。 程月棠里衣被汗水浸湿,不动声色地眯起眸子,捻起脸庞边散乱的青丝,冷笑不止:“嘁!你也未免太小于人了吧,人固有一死,有何可惧?你可知我程氏一族,每年在前线战死的人数过百,程家的人从不怕死,更不会受你威胁任凭拿捏。” 灰衣酋首浑身僵硬,强自按捺住不安:“他可不一样,他是程景况的儿子,宝贝得很!” “哈哈,目光浅薄至极,家父在族人里也不过一介蜉蝣,更何况一个区区的孺子,只要维持住程家的脸面,牺牲一个毫无作为的孩子,算得了什么。”程月棠仰天发笑,毫不掩饰地嘲笑这些人的愚蠢无脑。而她负在身后的手掌却快要攥出血来,她只有一步步诱导悍徒的思维,待机而动。 首领哑然无言,京城里很多名门大族的作风确实如此,而其余人见老大都惴惴不安,不由得动摇起来。 其中一人连刀都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灰衣酋首立时谨醒过来,连忙恢复好镇定之色,企图用言语稳定众人的恐惧:“此女善于诡辩,大家不必担忧,她若真的埋了伏兵,恐怕早就冲进来了,哪里还会多言。” 程月棠杏眸一沉,心跳如鼓,全身煞气浓重,凌厉的目光宛若冰凌。对方所言不虚,林子外面根本就没有任何伏兵,她只不过是壮着胆子糊弄这些人,她只身前来,毫无底牌,唯有狐假虎威,以命相搏。 她不能露怯半分,看众人的目光恍若死尸,惋惜不已地摇头:“哎,我可怜你们不过是替死鬼,才劝大家弃暗投明,可惜有人蠢笨如猪,一心送死。” 灰衣酋首心中发悚,极其想知道屋外的情况,却又惧怕真有伏兵,不敢以身犯险。随即干脆把心一横,阴毒的眼睛瞪如铜铃,挟着死尸般的程夜朗退到众人身后。 一脚将前面持刀露怯的褐衣大汉踹了过去,直直地扑向程月棠。 第一卷 第八章:诡辩多端 程月棠尚且来不及反应,只听见耳边掠过疾风般的声响,褐衣人手持的尖刃离自己的鼻尖仅有分毫。 然后,褐衣人扑通一声双腿跪倒在地,手中再也握不住大刀,口鼻之中缓缓流出涔涔黑血。 一只短小的铁箭钉进他的眉心。 程月棠冷汗直流,差点泪盈于睫,那刀若再进一寸,她便再无抵御之力了。 那种短小精巧的箭枝,她是再熟悉不过来,因为一般的弓箭弊端太大,父亲亲自研究督造了一批新型的弩箭,但是却不能用在战场上,因为耗资太大,所以只是制造了一小批用来以备不测。 看着褐衣人嘴巴和鼻子里还在汩汩冒出的腥臭血液,她立刻就判断出这箭上是抹了毒药的,中箭之人连反应的时候都没有,就会即刻毙命。 如今局势转变,蔡嬷嬷不负所托请动了侍卫长,林子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猎物入套。 可她也不敢让侍卫们贸然闯入,兔子急了会咬人,这群畜生如果被逼急了,难保不会对程夜朗痛下毒手。 她还得隐忍下来,与这些人再周旋几刻,伺机而动。 “血证如山,我没有诓骗你们吧,先前因颇为欣赏几位的身手,才让你们投诚,奈何我程家求才如渴,而你们却因为多疑而错失生机。”程月棠苦口婆心地说着,脸上尽是无奈之意。 程月棠视灰衣酋首阴毒愤怒的目光如无物,继续添柴加火:“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我有言在先提醒过各位隐藏的危险,可地上这个人却死了,是被你们的首领害死的!” 此言一出,卷起千堆风雪,屋子里顿时犹如炸开的油锅,有人面色难看如黑炭,有人惊恐如蝼蚁,也有人对灰衣人愤怒而视。 众人心寒至极啊,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地,那位褐衣人是被残忍地推出去的,不由自主地担忧起下一个替死鬼会不会是自己。 灰衣酋首气得双眼抽搐,如遭重创,恨不得一刀劈了眼前这伶牙俐齿的丫头,却偏偏奈何她不得,只要靠近一步,必然会被锋箭穿胸。 “蠢货,被她几句鬼话吓唬住了么,你们还想不想活命了,如今只有团结才能逃出去,千万不能内乱。”灰衣人怒不可遏,泼口叱骂。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了只要放下武器投降,就必定接纳你们,断不会像他那般禽兽不如。”程月棠幽冽的眸子里浮起斑斑渗人的笑意。 她当然不会取下这几人的性命,弟弟程夜朗受到这般虐待,她无论如何都将追查到底,揪出幕后真凶,决不能再让此等事情发生。 “他又在利用你们了,这件事情程家必定会追查下去,为了保守秘密,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程月棠容颜若雪的脸上蕴上几缕嘲弄之意,讥讽地和对方对峙。 对方被她的话烫得蓦然一抖,他确实不准备放过这几人,只有他们死了才能让线索断掉。 其余几人见灰衣酋首心虚不已,顿时恍然大悟,他们不过是为了钱财而听命于人,哪里肯舍得拿性命去搏呢!他们不过是流窜于街头的小混混,专干点调戏妇女欺负弱小的事情,却严重不到丧失性命的地步。 看着这几人惶恐不安的样子,程月棠缓缓地勾起一抹冷笑,幽冽的眸子里拂过沉沉涟漪,她终于确定了这几个人是真正的替死鬼,如同呆瓜一样什么都不知,她的那几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真假。 一名棕衣人立刻做出了选择,将兵器弃在地上,表示投诚之意。 哪知道还没有说话,便被一剑穿胸,朱红飞溅,血水涔涔,他骇然地睁大双眼,目光怨毒地剜着灰衣人,顷刻便头颅坠地。 其他人吓得面无血色,抖着身子不敢动弹,缺了脑袋的身子就倒在眼前,碗口大的脖颈上鲜血淋淋,令人望之胆寒。 灰衣酋首转瞬就将剑锋对准了程夜朗,眼睛就片刻都不离程月棠,淬满了毒:“既然上苍让我命丧于此,那大家就一起死吧,就算下黄泉我也拉上这个臭小子垫背。”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之前太过粗心大意,竟然没有察觉这里的布局如同一只大瓮。想到此处,掠了眼眉心中箭的褐衣人,恨不得此人鞭尸。都怪此人色心泛滥,若是待在竹林里哪里会落到如此地步。 “留下程夜朗,你可以毫发无损地离开。”程月棠冷漠的声音在寒风中干涩得厉害,唇边的笑容渐趋冰冷。 如果夜朗重蹈前世覆辙,那杀了此人又有何用,活捉此人又有什么意义,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寒凉透心。 程月棠抬手一个动作,林子里隐藏的人全部都钻了出来,集结成一队,撤开包围之势。 灰衣酋首见势立马丢开程夜朗,滚地而翻,窜到门口一把将程月棠推进屋内。 程月棠尚来不及站稳脚跟,就眼见一柄长剑凌厉地向躺倒在地的程夜朗。 行动快过思想,她决绝地扑了过去。 近身弓箭不起作用,侍卫们纷纷拔刀,灰衣酋首没了武器防身,几处受创,狼狈而逃。 留下的其余几人,纷纷吐出黑血,届时才知晓自己早已服毒,死不瞑目地瞪着双眼。 程月棠只觉得手臂闷痛不止,冰冷的空气吹拂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月棠!”蔡嬷嬷慌得一脚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到她身边,待看清楚那令人悚目的伤口之后,霎时面白如纸。 “嬷嬷快把我扶开,夜朗还压在下面呢。”程月棠疼得双唇泛白,之前落水之疾还没好,如今又受了凉,全身酸软无力,额头犹如火烧。 可她一看见程夜朗残破不堪的身子,就觉得整个人都麻木了,她只是手臂受伤尚且疼痛得要命,那她的弟弟夜朗呢,该死遭受了怎样的痛楚! 程夜朗肩上糊满了黑乎乎地东西,仔细看才能看出那是血液糊在雪上再被鞋子碾过的样子,她握住弟弟握拳的手,只觉得冰凉彻骨,僵硬如石。 程月棠方寸大乱,心魂俱失,如同疯子般的尖叫起来:“啊!夜朗,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 蔡嬷嬷见状连忙检查程夜朗的鼻息和脉搏,半晌才把憋住的吁出了出来,按住发狂的程月棠:“别怕,棠儿别怕,夜朗他还有救。” 程月棠闻言顿住,缓缓地镇定下来,还是不敢放开弟弟的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飞了。 蔡嬷嬷连忙吩咐丫鬟们就地生火备好热水,侍卫长也匆匆赶回正院去禀告程景况,幸亏他被蔡嬷嬷威逼着来了,否则这儿还不知道会上演怎样的惨剧。 程夜朗又冷又僵,若是拖到回去之时必定非常危急,婢女在屋里燃起干柴取暖,蔡嬷嬷在热水里湿了帕子给程夜朗擦身,那具羸弱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 程月棠见程夜朗紧紧攥紧的拳头,好半天才掰一个手指头,瞧见他拳心里露出的一块小小的碧色。 蔡嬷嬷在一旁看得怆然泪下,程月棠也是眼眶通红,这得疼到什么地步,才能将拳头攥得如此紧。 费劲掰开之后,才发现那是一个碧色的钱袋子,普通的缎子上绣了戏水的鸳鸯,这种钱袋子满大街都是,令人瞩目的是那只金色的鸳鸯,熠熠发光。 程月棠抖着手掏出自己的绣帕,上品的苏锦上精细地绣上了一朵金盏菊,金色的丝线将花朵描绘得犹如实物。 她只觉得脑子轰然一响,双眸淬火地盯着两件物品上一模一样的金色丝线。 第一卷 第九章:疑窦重重 金线熠光闪闪,价值千金,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用得起的。 此物乃是去年春节时乌孙进贡给当今圣上的,一部分赏给了宫里得宠的娘娘们,余下十匹的就都赐给了父亲程景况,程景况给了姐弟俩六匹,剩下的都让卫姨娘领了去。 程月棠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惊天的想法,不动声色地将钱袋子收到怀中,既然与府中的人脱不了干系,那此物传了出去岂不是会打草惊蛇,还是寻机暗查较为妥当。 蔡嬷嬷将程夜朗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来,撩起脏兮兮地下摆袍子,卷起宽松的裤腿,顿时震惊得面无人色,手里的绞湿的帕子掉在木盆里。 缪氏刚走那会儿,程夜朗虽然还是个嗷嗷待哺地婴儿,却也如同知道娘亲去世般整日哭叫不休,换了好几个奶娘都不肯进食,没想到最后换到她居然就好了,从此一带就是六年多,最后因为程月棠年龄大些了要单独居住才分开。 “这些畜生,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蛇蝎歹毒的,朗儿还是个孩子啊,他们怎么狠得下心啊。”言罢,嬷嬷潸然泪下,哭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程月棠再也顾不得多想,毫不避讳地查看弟弟的腿部,瞬间如遭电亟。 一双小腿早已经血肉模糊,因骨骼寸寸碎裂而柔软如泥,皮肤上全是骇人的乌黑青紫,好多处皮开肉绽。 她此刻心头犹如被万箭穿心,就算将那谋划之人啖肉寝皮都不能纾解她的怨恨。 她一定要找到罪魁祸首,不想一切代价。 凛冽刺骨的北风掠过树梢,徐徐荡进雅致的青朗苑内,扬起了寝房里外的墨色幔帐,随着寒风剧烈翻动。 寝房内燃着沁人心脾地犀香,窗户门缝都被虎皮毡子挡得严严实实,房间摆放得着一鼎黑纹铜皮炉子,把整个寝房都烤得暖洋洋的。 程景况负手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长须抖动,因为眉头紧缩而使斜飞入的地眉毛微微倒吊。 他委实想不到,一夜之间他那活蹦乱跳的儿子就性命垂危了,而女儿也受伤而归。早晨他还在因为宝贝女儿落水之事而提心吊胆,不过才区区一个时辰啊,他的心又悬了起来,倘儿子夜朗真的撑不下来,百年之后他要如何去面见心爱的女人。 程月棠打量着程景况,只几盏茶的功夫,感觉父亲眼角的皱纹都加深不少,她知道根本无法劝慰父亲,因为此刻她同样心如针扎,感同身受。 “囡囡,你老实跟为父说,夜朗是不是在外面捅了篓子?不然怎么会被人寻仇。”程景况双眼隼利如鹰。 他家的两个小崽子,整日尽知道闯祸,这次莫非是因为惹到了报复心强烈的人,才受此大难。 “爹爹,夜朗虽然调皮顽劣但并非是个分不清轻重的人,他斗两只蛐蛐有可能,但绝对不会做些违背道德之事。”程月棠分析着利弊,她从看见那个钱袋子开始,心中就有了半分底,当然不会认为是同龄之间寻仇。 “莫非是我程家的大敌……”程景况喃喃低语,转瞬间又否定了,他在朝廷政事上虽然不会趋炎附势,但是还是圆滑明智的,断然不会结下血仇。唯一的死对头就是隔巷而居的吏部尚书杨基,可两人似敌更似友,那老儒生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 不过无论那幕后黑手是谁,他都不会放任,只要他程景况活着一日就誓要追究到底不可,儿子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他久置于倾轧阴谋多年也并非良善好欺之辈。 “严守京城所有城门关隘,但凡见到可疑之人就地拘下,彻查城中所有药铺,如若身上有刀伤者取药,飞马来报。”程景况眼如寒冰,声如利剑,恨不得立马捉到那个逃走的灰衣酋首。 小厮雷范闻言立即要去下传命令,却被程月棠拦住。 “爹爹,不可大张旗鼓行事,否则凶手被严防死堵,反而会被被逼入山林之中避祸,那灰衣人腹部受了重伤,普通的金疮药是医不好的,必须要在房中用药物静养多日,因此断不会冒险出城。” 程月棠思绪如飞,磕巴子都不打一个,话似竹筒倒豆子:“依囡囡所见,还是要暗查,动用府中豢养的影卫即可,他必会露出端倪的。” 她知道父亲如果要在京城中翻出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易如反掌,毕竟帝都的防卫营由父亲执掌,可是如此作为,必定会引起幕后黑手的警觉,最后可能只会找到一具尸体,一只不会说话的尸体留之何用。 程景况愕然不已,对自己这个顽劣成性,平素里只懂得摸鱼掏鸟窝的女儿刮目相看,连连感叹:“好!好啊!虎将手下无弱女。” “囡囡可是遗传的您哦。”程月棠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父心中还有疑惑未解,府中甲士林立防范森严,那些蒙面歹徒连他们都能避过,囡囡是如何得知夜朗逢难的?”程景况眼中精光大作,直言问出心中盘踞的疑惑,女儿不光消息来源迅速,而且还有胆量去威逼府中的侍卫。 程月棠背脊上冷汗涔涔,如雪般晶莹地脸上却未露色分毫,谎话信口捻来:“囡囡今早本想来青朗苑找弟弟斗虫,可却被赵嬷嬷告知弟弟早就出府了,我恰巧在苑外的墙根下看到凌乱地几个大脚印,还捡到了弟弟随身佩戴的玉翡翠,因此根据脚印的方向往西追过去。” 正在归置物品的蔡嬷嬷听得心跳如鼓,程月棠何时来过青朗苑?更加没有见过脚印翡翠。 蔡嬷嬷悄悄向程月棠忘了一眼,两人多年相随心有灵犀,见到对方脸上神色后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她从程夜朗换下的衣裳里找到那块玉翡翠,藏在袖中缓缓退出房中。赵嬷嬷服侍程夜朗也好几年了,两人同为奴仆关系交好,让赵嬷嬷串词倒也容易,找几双男人的鞋子制造现场也不难办,就是要小心避开众人的眼睛。 见嬷嬷退下去,程月棠的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同时对老头子洞彻事理的本事佩服之极,幸亏她早就想好了答案,否则她难免会露出行迹让老头子怀疑的。 她除了撒谎之外别无他法,没有人会相信那个真相,只会觉得荒谬不堪。 须臾,婢女卷起层层纱幔,一个银发老叟从幔帐后的内室缓步踱了出来,白须垂胸,眉目慈善。 一股药香弥漫于室,程景况连忙恭敬地迎了上去,鼻尖虚汗如瀑,心急如焚道:“老师,夜朗他情况如何了?” 第一卷 第十章:狼心狡诈 此人乃是皇宫中的御医,姓蒋单名一个政字,十几年前就与程景况结识,曾经多次救过他的性命,而且蒋正是他是父辈的年纪,故而程景况尊称他一声老师,对他比对皇帝还要恭敬。 蒋政正待说话,突闻屋外传来哀痛欲绝的声音。 “夜朗啊,我苦命的孩儿啊!”这哭天喊地之声来源于门外疾步而行的人。 只顷刻,就有婢女率先推开门扉,一双白洁如玉地手掀起低垂到云砖上的虎皮毡子。 一双细长黑亮的眼睛,面容透着几分妖娆迷离,此刻那眸子中水汽朦胧如一泓汪泉,光是令人看着就爱怜不已。 那人披头散发而来,连发髻都未挽上,身着一袭素净色,飞雪色袄子上没有丝毫点缀,她身体如同一支羽剑般冲向挂好幔帐的床边,端的是焦急不已,泪迸肠绝。 她慌不跌地拉开床幔,支起螓首往里望,待见到程夜朗那张连本来面貌都显不出来的脸,差点开心得蹦起来。 欢喜之色一闪即逝,快如疾风不可捕捉,她镇定的回过神来,泪如泉涌,嚎啕哭泣:“苍天啊,你为何要如此对待我的孩儿,呜呜呜……我苦命的夜朗啊……” 众人见之,感动不已,纷纷在心里感叹卫姨娘大度慈爱,视缪氏之子如同亲生,连年迈的蒋正都伤感的别过头去。 然而,程月棠却半点都欣慰不起来,前世的她对卫姨娘没有视如亲母,而如今再见到此人,她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她随即眸子巡视过去,哭得肝肠寸断的卫雨纶虽然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可未施脂粉的面容却没有半分憔悴,反而艳如桃花。 反观自己和父亲程景况,此刻未流一丝眼泪,整个人却憔悴不堪,如丧考妣。 “阿娘,切莫太过伤心了,您身子骨本就弱,哭坏了身子囡囡会心疼的,夜朗醒过来也会担忧你。”程月棠试探地启言,连忙扶起她。 因为他们自幼丧母,卫雨纶对弟弟夜朗宠爱至极,姐弟俩感念她的良善慈爱之心,遂尊她为母,哪怕对方只是个身份地位的姨娘。 “啊,他没事了?”卫雨纶脸色大变,惊诧不已。 卫雨纶暗恋程景况多年,可还没来得及表白心意,他就娶了缪氏。听说他们恩爱不疑,她心如刀绞。 终于,缪氏病死了,她以为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高高兴兴地备好嫁衣,让父亲催了红娘去说媒,可哪知道程景况居然不屑地拒绝了。 她怂恿老太君以命相挟,逼着程景况娶了自己,可却半年多来未曾碰过她,她找到机会给他下了春药,那一夜风流令她怀上了胎儿,十月会诞下了一个男孩儿。 可从那之后,程景况再也没碰过她,在人前所有宾客都夸两人相敬如宾,可是人都散了之后连眼神都不甩给她。她终于明白活着斗不过缪氏,死了就更无法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这些年来她如守活寡,伤心欲绝,唯一的念头就剩下了儿子。 可程景况偏心至极,视她诞下的孩子如草芥,反而把死了娘亲的两个小畜生捧在手心里疼爱。 她暗中痛恨却不能露出丝毫厌恶的行迹,忍辱多年。哪知苍天有眼,竟然让程夜朗蒙受大难,她心中欢喜如锣鼓,特地赶过来查探程夜朗的情况。 只要程夜朗死了,她的宝贝儿子就可以成为程家的嫡子,程家族人必定会不顾程景况反对,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正夫人。 可方才程月棠的话是什么意思,程夜朗居然会好起来么?不不不,上苍怎么能赠与她一场空欢喜呢。 程月棠瞧见卫雨纶脸上失落的神情,杏仁明眸里浮起几缕寒意,凛冽如刀锋。姣好的面容上不露分毫锋芒:“下有阿母如此记挂着他,上有程家先祖庇佑着他,自然福大命大,老天爷哪里舍得收下夜朗呢?阿母,您说对不对?” 卫雨纶双手握拳,嘴角牵强地扯出一丝微笑:“囡囡说得对,夜朗福大命大。” 程景况本就焦急如焚,见卫雨纶突兀闯进来打断蒋政,恼怒不已:“你不好好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来青朗苑做什么?” 闻言,卫雨纶低垂的眼眸中淬满了蛇毒,她长得天姿国色,云英未嫁之时也算得上城里有名的美女,何曾会受这种气!程景况从来都没有把她当做程家人,还让她好好待在院里,她卫雨纶就如此见不得人么! “老爷,我就是放心不下夜朗,才过来……”欲语泪先泪,盈盈水眸眼中又含满了泪水。 程景况见她待夜朗诚心实意,心中闪过一丝柔意,严肃的脸收起来,缓言道:“你别再哭了。” 卫雨纶身子摇晃几下一软,缓缓倒在程景况的怀中,眼色伶俐的奴婢连忙惊问:“哎呀,夫人你怎么了?” “我无碍,只是觉得脚有点僵痛罢了。”一股青竹之香扑面而来,这是专属于程景况身上的味道,卫雨纶容颜如微微泛红,宛如西天云霞。 程景况僵了一僵,反射性地想退开,但又念及卫雨纶疼爱程夜朗的慈心,抬手扶着她。 奴婢见此赶紧道:“肯定是夫人先前听闻二少爷出事了急得连暖鞋都来不及换,随意穿了薄布鞋就出门了,冰天雪地里行走,把脚给冻伤了。” 程月棠如同一个局外之人淡淡地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潋滟波光,诡谲变换,这个女人也未免太过娇贵了吧。 程景况闻言,那颗心终于是软了,蹲下身亲自解开卫雨纶的鞋袜查看,果然见白皙如玉的脚腕肿了起来,生了冻疮。 卫雨纶心跳如鼓,这个男人何曾如此温柔的对待过自己,她等候多年,终于快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程月棠冷笑一声,走过去挤开父亲,亲自托起卫雨纶的脚,关怀不已:“哎呀,阿母的脚怎么肿得比猪腿还粗啊?疼不疼啊?” 听到这句话,卫雨纶差点控制不住当场发作,却又不得忍下来,因为暴怒而有些扭曲的脸颊配上讪讪的笑容,怪异极了。 程景况好不容易才对自己如此亲密,没成想居然被这个可恶的丫头片子给搅了,卫雨纶都怀疑她是故意的了,可又看见那双杏仁明眸里满满地担忧,随即放下心来。 “蒋爷爷,你快来帮我阿母看看。”程月棠低垂的眸子里闪过浓浓的恶意。 蒋政只微微瞟了一眼,便轻描淡写道:“没事,依照这种冻伤的情况顶多会有些瘙痒,没有大碍,连药都不用涂,在屋子里待两天就行了。” “哦。”程月棠立马将那只肿脚扔在地上。 卫雨纶被坚硬的地面磕得生疼,眼泪差点掉出来,可更气人的是她特地用冰块敷在脚上冻出来的红疮,好不容易才博得程景况的疼爱,居然被这个臭老头子一句话给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