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相亲 我叫许多多。 这个名字据说是我家二老搜肠刮肚、劳心费力,熬了几通宵才想出来的。 时至今日,我真的非常怀疑他俩的文化水平,并强烈质疑这二老所谓“人如其名”的信条。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俩期望的福气多多、美貌多多、才华多多、钞票多多的美好愿景从未出现过。从小到大,我玩具不多,朋友不多,话不多,事不多,顶着亘古不变的蘑菇头,架着300度的黑框眼镜,静静悄悄活在人世间。 多多少少吧,对我充满憧憬的老妈有些失望。这位生不逢时的文艺女青年,无时无刻不在兴风作浪,试图让我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驰骋跨越于艺术的世界、艺术的海洋。 可惜,通通未遂。 我妈前世应该是只千年老妖,偏偏,生出我这独臂神尼的女儿来收她。在无数次的幻想破灭以后,老妈看破红尘,再不问江湖之事。 她退隐之后,我终于可以惬意的、安心的一步步完成自己的既定目标。 今年,我即将毕业,即将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本以为,我的人生就会沿着这个轨迹有步骤、有计划的前行。 却不料,千年老妖亡我之心不死,修炼多时,只为此时出关一搏。 一切的一切,瞬间偏离了我的预计,乱得无从收拾。 一切的一切,都得从那次相亲说起。 我被迫换上了一条粉红色连衣裙,略施粉黛,踩着一双乳白色高跟鞋,在老妈以性命要挟之下,来到城内非常讲究非常有氛围的某家高档咖啡馆。 六岁那年,我立志成为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为表决心,我把家里所有的布娃娃开膛破肚实习手术场景。为提高从业水平,在上声乐、舞蹈等特长班时,我随身必备听诊器,为每一位同学和老师免费义诊。中学、大学、研究生,我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朝着目标迈进,流着鼻血学习,发着高烧读书,没时间交朋友,没时间打扮自己,再辛苦也没怨过一句。 眼看熬到临床实习,离我的理想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那不给力的妖妈,竟然在此时为我安排了一场相亲。 其实我是不怕的。这么多年斗智斗勇都过来了,还惧这临阵一枪?没多挣扎,我跟着妈妈来到相亲地点,且看我如何见招拆招。 还在路上,妈妈就欢喜雀跃的说着对方家世如何如何好,条件如何如何高,要不是爸爸是人家的老战友,才轮不到我来占这如此之大的便宜之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一进咖啡馆,老妈早早就向对方招手,四下无人的扯着我一路飞奔来到窗前的位子。 “呀,您早来了?”老妈笑得像朵花似的。 对方是两个人,老一点的应该是家长,旁边的男人就是相亲的对象吧。这么老大的人了,相亲还要妈来陪,鄙视。 “多多,快叫叶伯母。”妈妈拿胳膊怼我。 “叶伯母。”我悄悄打量眼前这位女士,和老妈不相上下的年纪,却慈眉善目的不得了,看着就让人想亲近。 “这是我们家女儿,许多多,马上就研究生毕业啦。她读医大,成绩很好的。”老妈做简要的“商品”介绍。 “是吗,还真是巧呢。我儿子在医大附属医院工作,现在是外科主任医师兼副主任,将来你们是同行啊!”话题转到从始至终在一旁沉默的男人身上。 我大大的吃了一惊,居然是个医生,还是外科……主任医师……!对方此时才抬头向我看过来,此前,他一直在看手机。 “……”我有些挫败的皱皱眉,早酝酿好用来贬低对方长相的辞藻统统灰飞烟灭。 这男人,条件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且不说有一份人人称羡的职业,就凭这张脸,就不知有多少女人愿意倒贴钱来养他了。不得不承认,老妈生平第一次没看走眼。 如果平时看到这样的男人,没准心里真会小小的慌张、乱撞一下,顺便再调戏一番。 但此刻,我一无色心二无色胆,他是潘安再世还是宋玉投胎都与我无关。我只想顺利毕业早日走上工作岗位报效祖国,此等祸水太容易摧毁人的意志,应避之而无不及。再者,如果从了老妈,只怕我这一辈子都无法翻身,前二十年的艰苦卓绝恐怕也就此毁于一旦。 想来想去,都不能向眼前的诱惑低头。 “多多,实习医院找好了么?”叶伯母亲切的问我。 我摇摇头,正对上对面男人的视线。他看着我,眼里无波无澜,嘴角抿成“一字型”,表情清冷。 他这副石像般的神情,反倒让我稍稍松了口气,看这情形,他对我似乎没啥好感。 “如果多多愿意的话,就去小穆医院实习吧,他也能照应上,医院的工作可不轻松,看多多挺瘦弱的一个小丫头,倒蛮有事业心的。”叶伯母热心提议。 刚想婉拒,老妈已忙不迭的应承下来,临了还不忘加猛料赞扬对面的男人。 他听了,也不过微微点下头,嘴角还是抿着,线条紧绷。看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可能对我们母女已颇为厌烦。而老妈还在口若悬河的和人家聊着,我不自然的推推眼镜,盘算着找个借口开溜。 冷不防,老妈把我往前一推:“就是就是,咱们两个聊得高兴有什么用,年轻人的事还得他们自己操心。” “好吧,那我和许阿姨先走。”叶伯母作势要起身,还不忘嘱咐,“多多,没什么可拘束的,小穆,你要多照顾人家小姑娘啊。” 这损招无疑是我那亲亲的老娘想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那男人起身向长辈们道别,而后又重新坐回原位。 正在我思考着是否“尿遁”的当口,他忽然说话了。 “主修哪科?” 与他对望的刹那我竟打了一个激灵。不知真是茶喝多了,还是他的眼神太犀利,勾起了我对临床专业“毕姥爷”的心酸回忆,那个见谁“毙”谁的死老头,一提起他就是厚厚一摞血泪史。 “外科,还修过两年临床。” 他正襟危坐,俨然一副面试官的派头。 “毕天成是你的导师?” 我脊背发凉,赶忙点头。 “没被挂过?” “毕姥爷”可能是被我的呕心沥血和对外科至死不渝的精神给惊着了,我成为他那科屈指可数的“幸存者”之一。 看我摇头,他没说话,却微微扬起下巴。 “他是我的学长,没被挂过很不容易。”这语气里似乎有那么一星星一点点的肯定,一不留神就会滑过去。但拥有丰富的被毕姥爷“蹂躏”经验的我却瞬间捕捉到了。毕姥爷那副铁齿铜牙很难吐出两句好听的来,即便高兴的不得了,也只是浅浅一句“嗯,知道长记性了。”殊不知,这已经是对学生的最高褒奖。 说起来,他的神情与毕姥爷还真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他先说话。 “我母亲对你挺满意,如果你和你家人也没有意见,那就以结婚为前提相处一下吧。”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始终略带低沉,无波无澜,平静地仿若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咖啡味道还行”之类的话题。 但这“重磅炸弹”的效果可一点没被他淡然的语气抵销分毫,犹如轰天雷在我耳边噼啪乱炸,震得我半天回不过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不是没看上我吗?刚才那一记记视我于无物的眼神难不成都是我的臆想? “我的工作很忙,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周见一次面。一年以后……” 他没看到我的头顶已黑烟滚滚了么?趁一息尚存,我伸出颤抖的手,垂死挣扎:“等等,我……” 他只停顿了一秒,直接把一副窒息模样的我忽略掉,问了一句很无厘头的话:“你一直梳这种发型?” 这种跳跃性的思维简直让我分裂。大脑崩盘的前一秒,我还不忘摸了摸头发。 “刘海太长。”他起身,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桌子上,“医院有事,我先走了。” 走了?呵呵,那走好不送啊!别再回来了啊!坐上你的飞船回你的星球去吧,地球真的不适合你啊…… 我的手依然在脑袋上摸索,撕扯不出头绪。 “下周二我有时间,晚上见面吧。”他撂下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外焦里嫩的我,欲哭无泪。 第一卷 第二章 噩梦 “多多,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老妈在跺脚。 “没得商量。” “我都和你叶阿姨说好了,去医大附属医院多好啊,和小穆每天出双入对……” “你再说一句我就割腕!” “那小心不要割到什么大动脉啊,你也是医生,完事自己缝缝就好。” “……你是我妈么?”悲鸣中。 “我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才当你妈!” “你再逼我,我就再也不和他见面!”逼我出终极杀手锏。 “啊呀,你这个不孝女!没良心的小尼姑!” “是武艺高强的独臂神尼!”纠正一下,“我这就给小穆打电话。” “你敢!” “我正拨号呢!” “啊呀,她爸,你管不管她?她爸,死哪去了?”老妈发出怒吼,把一直在旁观战的老爸给揪出来。 “行啦,不去不去吧,别把孩子逼得太急了。再说了,每天呆在一起也不见得是好事,距离产生美嘛!”爸一边说,一边冲我挤眼。 “得啦得啦,我不管了,只要你好好和人家小穆相处,你爱去哪实习去哪实习,随便!”老妈抬头看表,《回家的欲望》快要开演,立即示意休战。 获得特赦,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周见一次面?哼哼,让他一周见一次鬼去吧。 临睡前,接到同窗周婷婷电话。 “三多他姐,学院通知啦,咱俩在一块儿呢。”“三多他姐”是我的外号,我名字里有俩“多”,所以是许三多他姐。研究生三年,这别名就伴随了我三年。 “唉,可惜啊,去不成医大附属,听说都挤破头了。”周婷婷对那些“破了头”的同学羡慕不已。 我心说,还有能去不想去的呢。 “医大附属的外科是咱市最强的,听说外科几位主任都厉害的不得了,咱们是没那福气啦!我成绩一般也就算了,你各科都那么优秀也进不去,医大附属那群不长眼的……”婷婷还在抱怨,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不过细想想,咱们去的市中心医院也不错,就是外科一般,听说肛肠挺强,要不我改科吧,你说怎么样?”婷婷继续饶舌。 “三多他姐,你不是睡着了吧?你上辈子是瞌睡虫转世的?不是学习就是睡觉,吃饭的时候你都能睡着,跟人说话也睡,你还是人不!” 老娘不是人,老娘是独臂神尼转世,况且今天与妖孽老妈以及不明外星生物轮番大战三百个回合呢!就算是实习的事也不能撼动我闭关修炼。 枕着手机,听着婷婷高分贝的催眠曲,我半张着嘴,流着长长的口水抱周公去也。 周一,早早起床,准时去医院报到。院办室里,婷婷、大胖、惠子都来了,大家凑在一起好不开心。 “三多他姐,听说你也来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咱们几个里你成绩最好,一定要多帮衬兄弟我啊!”大胖手舞足蹈的,腮帮子上的肉也跟着甩来甩去。 “有我在你就放心吧,二师弟。”我立即答应,又转头问惠子,“沙师弟,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跟大师兄我讲!” 惠子翻白眼的功夫,婷婷迫不及待的参与进来:“那我呢,我呢?” “哪来的蜘蛛精,吃俺一棒!”我挥手就劈,婷婷边躲便笑,眨眼的功夫,院办室里闹成一片,引得几个进出的护士频频朝这边看。 折腾够了,大家才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两个小时快过去了,居然没人接待我们。除了一个小护士给我们倒了一次水,两个闲的蛋疼的病人过来搭讪,再没人搭理我们。 推选出最楞的惠子去主任室一探究竟,不一会儿惠子回来:“找着个副主任,说是主任还没来,让等着。” “这什么地方,都十点多了主任还不来?万一有急重病人怎么办?”大胖痛心疾首,感慨世风日下。 “以前光知道这儿的外科一般,没想到……”婷婷摇摇头。 “妈的,老子……”惠子准备揭竿而起了。 “大家静一静。”只有仍我保持镇定和正常思维,“也许人家主任有急事,咱们等到中午再说……” 其他人还没回答,就看见刚才倒水的小护士乐颠颠的跑进来:“你们几个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吧,告你们啊,主任来了。” 我们立正站好,等着她的下文。 “老主任退休以后,主任的位子空了好几个月了,听说院长从大医院挖来一个新主任呢!” “从哪挖来的?” “叫什么名字?” “长得帅不?”婷婷的问题一出,立即遭到了众人的白眼唾弃。 “好像姓叶,人长得好年轻。刚来,还在院长室呢,估计一会儿就该找你们了。”小护士脸色绯红的拿了个病历本转身跑了。 “也许咱们还真有命,碰上个不错的老师,再带着咱做几台响当当的手术,哈哈,顺利出师!”大胖叉着腰,乐得跟个弱智似的。 “惠子,市中心医院的肛肠特强,要不咱俩趁实习转科算了。”婷婷又开始碎碎念。 我无聊的环顾院办室,一张会议桌,十几个圆凳,靠门的墙上挂着三排病历,病历夹有些老旧,却引起了我的兴趣。过去拿起一本细看,那上面是病人每日情况和医嘱。略草的笔迹,让我没来由的兴奋。 这就是我即将工作的地方,即将施展才华、实现伟大抱负的地方。 我的目标,已近在咫尺。 憧憬得一塌糊涂时,门口有人走进,站定在我身旁。 “你们就是新来的实习医生?” 音量不大,语调轻缓,却让我全身的汗毛一根不落直竖起来,夺人寒气从脊椎一路直冲进脑腔。 “我是外科主任,姓叶。”他扫视过每一个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慢动作回放般转动颈部,把视线移到斜45°方向与他对视。 我的妈呀~~!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正注视着我,那低沉的嗓音引得我阵阵耳鸣。 您老人家是误了回家的飞船了么……? 还有,小、小……穆?他什么时候姓叶了?什么时候从医大附属跑到这儿来?是浮云吧?是幻觉吧?是我的噩梦没醒,还是刚刚开始?上帝啊,老天爷啊,凤姐啊,求你们随便谁来为我指点迷津吧? 第一卷 第三章 行医 互报姓名后,大家都跃跃欲试等着听叶主任训话。 我站在最后面,低头诅咒老天不长眼,还有满脑子的问号解不开。 “实习期两年,一年后可以重新转科。从现在起到明年2月,你们都在外科实习,在这期间,我是你们的导师。”叶主任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清清冷冷,就差脑门上贴个“生人勿近”的纸条了。 即便这样,婷婷的花痴本色还是暴露无疑。色迷迷的牢牢盯着叶主任,绯红的脸颊和前一刻跑出去的小护士有一拼。 我在后面暗自冷笑,没被雷劈过当然不怕。 “那叶主任,我们今天要做些什么呀?”婷婷甜腻腻的发问,口水险些流出来。 不等叶主任回答,房间里骤然响起高音贝的防空警报,我们几个神色惊慌正欲落跑时,叶主任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摁下接听键,堂而皇之的接起来。 警报瞬间解除,四个满头黑线、做奔驰状的实习医生面面相觑。 “嗯,好的,大约多长时间?多少人?”他皱着眉头小声询问了几句便扭身往外走,临了扫视我们一眼,“跟我来。” 跟着他刚走出门口,只见一个中年护士领着三个小护士很紧张的朝这边跑,叶主任向她示意:“得到通知了?” 护士点头:“院长在急诊等您。” 于是,我们的队伍又壮大了,一众人迅速向门口移动。 “我把住院部能调来的护士都带来了,一共5个,加上急诊的4个,应该差不多。”护士边走还边汇报,语速很快。 叶主任没说话,直到见到早已守候在急诊入口的院长。 不知发生了什么,院长神色凝重:“急诊这里有3位值班医生,门诊现在没有腾得出空的,住院部一会儿能协调来2个,其余的都在手术室待命。因为一批医生去北京参加高级研训班还没回来,所以人手比较缺。” “不要紧,四个实习医生也可以帮忙。”叶主任淡定地转身对我们说,“沿城高速发生了客车侧翻事故,有15名伤员马上要送到这里。你们都是研究生毕业,大学里也有过临床经验,有基础。所以,拜托了。” 我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种血脉贲张的兴奋感霎时涌遍全身,我略带颤抖地去拉婷婷的手,她双手冰凉,看我时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院长发话:“现在也只好这样。但记住,一切要听叶主任的。” 我们好拼命的点头,惠子和大胖也跃跃欲试的握紧拳头。让人无法相信,如此难得的机会竟然就这样摆在面前。 近期,生活的变数多得非比寻常,难以适应。 护士们麻利的摆开了各类器械,我们跟着叶主任清点药品和各种急救仪器,其他医生引导着急诊的病人到楼上就医,把整个急诊病房空出来。 一切就绪,远处已看到红色警示灯徐徐闪烁,警车开道,一辆又一辆急救车陆续停靠。 “跟车接病人,要记清楚每一位病人的情况,一字不落的告诉我。”叶主任一声令下,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行动起来。 急救车门打开,身上混杂着血和脏污的伤员被一个个抬出。痛苦的呻~吟、撕心裂肺的哭泣,奔跑、叫喊,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咒骂,整个大厅霎时喧嚣起来。 初诊后,叶主任把伤员分为较重、一般和轻微,轻微的交给我们,除了清除身上的血污外,外伤创口也要进行缝合、包扎和消毒,大家根本顾不上交流,都拿出看家本领开始工作。 “胖子,过来!”难得听见叶主任大音量说话,大胖有点晃神。直到叶主任瞪他,才赶忙往过跑。 “摁住他的腿!”叶主任的额前已经冒汗,伤者不停地挣扎,脸部因为疼痛而扭曲得厉害。大胖使出吃奶的劲压住他的腿,叶主任用手指沿着他的胸膛逐级探查。 “第四、五根肋骨骨折,”他继续探摸到腹部,“腹部没出现鼓胀,胖子,你和护士送他去骨科拍片,马上通知手术。” “crp准备,注射20ml肾上腺素,离得近的过来一个!”叶主任继续大音量放话。 我刚处理好一个擦伤患者,便立刻奔过去。 “做心脏复苏,几秒一次?”叶主任的眼神锐利无比,亮得慑人。 “七秒一次。”我稍事镇定,回答。 “现在开始,不许停。”他埋首在病人腹部按压,不再理我。 我立即双手叠压,在心脏部位一次又一次重压下去。 “这个病人左腿开放性骨折,需要放置钢钉固定……” “实习的那个过来,患者大脚趾盖挫裂伤,出血较多,赶快处理!” “绷带不够了,再多拿一些来!” 待我从手术室下来,病人已全部进入急救室,正在被一一救治。小穆,不,叶主任正戴着手术镜为病人做头部伤口缝合,神情专注,手指娴熟利落。 和讲话时的淡漠不同,现在的他似乎迸发出无尽的能量,热情而执着。与相亲时的冷漠不同,现在的他全身上下散发出强大的气场,令人敬畏。 在我出神的片刻,身后有护士在叫:“医生,有个患者需要处理。” 回头一看,是个才六、七岁大的孩子,脸上满是泪痕,一抽一噎的很是可怜。 “大夫,我儿子膝盖受伤了,能给处理一下吗?”说话的应该是孩子的妈妈,满眼焦急的望着我。 “好的。”我摸摸孩子的小脑袋,开始仔细检查他的患处。膝盖处有磕碰留下的伤口,骨头没事,出血也不多,“不用缝针哦,只需要包一下就好。小朋友是不是最勇敢的?” 经我一逗,孩子慢慢停止了抽泣,眨着大眼睛,乖巧的点点头。 “如果不哭的话,医生姐姐有奖励的哦!”嘴上俏皮的和他逗着,我的手里已经开始忙活,消毒,包扎,创面很快处理好。我捏捏他的小花脸,“明天姐姐给你奖励,所以伤口疼小朋友也要坚强,记得哦!” 小家伙用力点头,有点破涕为笑的意思。他妈妈终于放心了,连声向我道谢。 “站那发什么愣,快来帮忙!”旁边的医生在吼我。 我头皮发麻的过去,看到一堆人围着病床,神色都很凝重。 “病人发生气胸,初步判断应该是张力性气胸,”站在最中间的叶主任抬头环视一圈,顿了顿,对护士说,“拿10号针头。” 取来针头,叶主任用手指慢慢在病人胸腔处上下摸索几次,再将针头缓缓插入第2、3肋间,我和婷婷都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叶主任头也不抬:“用凡士林密闭患处,然后送胸外科手术。” 旁边的医生接着处理,我帮忙打下手。婷婷去取药品,惠子刚取下翻裂的脚趾盖,正在用酒精冲洗患处,大胖在楼层间穿梭,将处置完毕的病人一一推送到手术室或其他病房。 忙活到下午四点多,所有送来的病人才都安置妥当。急救室里狼藉一片,几个没参加急救的护士此时进来清理“战场”。 “今天辛苦了,”叶主任看着我们,慢慢摘下口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双眼却仍烁烁有神,“回家休息吧,明天记得准时上班。” 送走叶主任,婷婷尖叫一声和我抱在一起,强烈的胜利喜悦油然而生,惠子和大胖摇晃着几乎抬不起的胳膊,傻呵呵的乐个不停。搞不清楚我们现在是什么状态,身体疲乏至极,精神却亢奋得难以消解。 从医院出来,大胖提议去大吃一顿。大家这才发现早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到麦当劳,二话没说消灭了二十几个汉堡。 吃饱喝足后,我趴在桌子上,静静听着大胖不堪入耳的饱嗝和惠子滔滔不绝取脚趾盖入门讲解和如何如何没给母校丢脸的豪言壮语,脑子里却全是小穆现场指挥和救治病人的身影。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针法,又细又密,病人连麻药都没打,却一点没觉得疼。怎么练的?”婷婷吸着可乐,幽幽的叹口气。 惠子和大胖立马安静下来。 “气胸的那个,你们在旁边是吧。”惠子像是想起什么。 我和婷婷点头。 “看清楚没有,怎么扎的?” “应该是在2、3根肋骨间,病人当时已经休克,再不排气恐怕会窒息。”我打桌子上挺身而起,眼放贼光的回忆着那个画面。那个救人一命的10号针头,那一系列完美无暇的动作,仍在我脑海中清晰无比。他与我们,是天与地的差距。现在除了羡慕嫉妒恨,一时还真想不出别的。 “我们将来也能成为那样的外科医生么?”婷婷若有所思。 大胖依然无脑无心:“只要我们努力,一定行!” “向叶主任看齐!” 一回家,我便早早钻进被窝,但亢进的情绪仍未完全褪去。真累,也真兴奋。尤其是看到叶主任,不,是小穆那令我震惊的医术。 现在回想起来,他妈妈说过的,他是医大附的外科副主任,还是主任医师。说句实话,如果没有瞒报年龄,就只能是他天赋异禀了,因为这么年轻的主任医师实在凤毛麟角。不得不说,我是从心眼里往外佩服,不为头衔,只因这般的年纪,却拥有这般了得的医术。 只是……他为什么放着医大附那份有前途的岗位不干,跑到一所乙等医院来?而且,也未免太巧了吧?看他瞧见我时那一脸不震惊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我的行踪。老妈报信?所以他放弃自己的事业,只为我而来? 如此恶心的想法,实在令人作呕。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过,他今天完全当做不认识我,倒正合我意。也是,只见过一面,八字没一撇,虽然他是说过一些不着四六的话,但基本上都被我屏蔽。我只想平平安安度过实习期,早日成为一名正式的外科医生,其他一概不予考虑。 眼皮子开始打架了,我换个舒服的姿势横在床上。对了,小穆为什么说自己姓叶?换工作难道连姓也要改?还有,我和他在医院该怎么相处呢?需不需要约定一下,干脆就到死都装不认识好了…… …… 第一卷 第四章 实习 一觉无梦,睡到自然醒的我提前十分钟来到医院。没想到大胖和惠子已经在打扫办公室了。我加入他们,提着俩暖壶就往外走。没一会儿,婷婷提溜着一大兜子早点进来,笑嘻嘻给每人分一份,大胖看到袋子里还有,伸手去拿却让婷婷弹了脑奔儿。 “这是给叶主任带的。”这花痴美滋滋的紧抱着袋子,色心不死。 8点整,我们准时到主任办门口报到。叶主任打里边出来,也不看我们,头也不回的撂下俩字。 “查房。” 对婷婷举起的温馨早餐和那颗少女萌动的心完全无视。叶主任果然又回归正常状态。 我们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难掩兴奋之情。 来到二楼,叶主任翻看手中的病历夹:“先查看昨天急救过的病人,是谁负责过的要认真查看伤情。” 从二楼到三楼溜了一圈,我和婷婷细数一下,昨天送来急诊的病人竟有14个!当时只顾着低头忙活,没料到“战绩”是如此辉煌。 走到最后一间病房时,我看到了昨天那个小男孩。他也认出我来,眉毛霎时挑高,很来精神。 “姐姐,我没哭,很乖!”要不是腿上还包着纱布,他估计已经蹦跳起来了。 我摸摸他的头,趁其他人查完房往外走的空当,掏出棒棒糖塞给小家伙。 “你的奖励!”说完,我再拍拍他的小脑瓜,赶紧跟上大队伍离开。 回到办公室,叶主任便低头看病历本,始终不说话。我们仍处在初次行医的雀跃中,满怀兴奋与期待的望着叶主任,等着他说些什么。 “203号病人的额头外伤是谁缝合的?” “……我。”婷婷没想到自己被第一个点到名,惊喜交加。 叶主任抬头盯着她:“几号针缝的?” 婷婷有点蒙,回忆了半天才说:“好像……好像是大号。” “大号针头会留疤痕,医大的老师没告诉过你么?” 婷婷脸色瞬时煞白。 “明天给病人拆线,改用纱布。”叶主任丢出一句,又低头翻本本,“脚趾盖脱落的病人是谁换药的?” 惠子当即站在被告席,做认罪状。 “换药时要注意什么。” “……”生猛如惠子,此时也紧张外加心虚,一边冒汗,一边汇报,“纱布有点粘连,上药时病人有些痛苦。” 叶主任一双刀子般锐利的目光刷的望过来:“所以呢。” “已经按您的要求换成光滑的油纱布,不易发生粘连。”惠子说完,轻轻呼口气,抬手摸摸过速的心跳。 叶主任转向胖子:“把你的手伸出来。” 胖子略带迟疑:“哪只手?” 叶主任眨了一下眼,没做声。胖子立即面色灰败的将一双“猪蹄儿”奉上。 叶主任却只盯着胖子的脸:“昨天下午你一直在楼层间运送病人,缝合、清洗、包扎,你一样也没做,是手有问题,还是心有问题。” “如果惧怕,现在就可以放弃,不敢拿起手术刀,就没有当外科医生的资格。” 我们面面相觑,只觉得不可思议。昨天的场景忙乱不堪,三头六臂都快要应接不暇,谁也没注意到大胖竟然一个病人也没救治。我依稀记得他当时跑得很欢,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具体做了些什么倒真没什么印象。 此时,我们都把目光聚集到叶主任身上。这家伙,不是二郎神转世,就是马王爷穿越了。我和婷婷互使颜色,深深庆幸没有偷懒,没被他的第三只眼看到。 “公道的讲,你们昨天的表现基本合格,以实习医生的标准来衡量,还过得去。但也仅仅是过得去。”叶主任顿了顿,继续,“希望通过昨天,你们能够记住做医生不是简单对病人施行救治,而是在治病救人的同时,找到最有利于他康复的办法。简单地说,为他的现在考虑,更要为他的将来考虑。只要记得这句话,就会懂得用小号针缝合脸部伤口,用不粘连的纱布包扎……在病人伤口未止血时,不给他延缓愈合的食物。” 他掏出一个红色的小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 我看着眼熟,仔细辨认,竟然是我给小病号的棒棒糖。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是什么时候看到我的小动作,又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法要回棒棒糖的,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绝对修炼成精,道行深不可测。 “止血慢的原因是什么。”叶主任语调舒缓地丢出一句,搞得大家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向我们所有人提问。 惠子先翻着白眼思索:“……可能是血小板异常。” “缺乏维生素C或是血管本身异常也会引起血管因素异常,出现止血慢现象。”婷婷举手回答。 大胖也战战兢兢的补充:“凝血因子异常也会……吧?” 叶主任忽然一扭脸看我:“你说呢?” 终于轮到我,推推眼镜,我不疾不徐的陈述:“19床确实出现止血慢的问题,但我认为现在下结论还有些早,再观察12小时比较妥当。刚才大家说的都有可能是止血慢的原因,但也有血小板等指标正常却仍然出现凝血慢的现象,所以我觉得还应继续密切观察。” 叶主任眯起眼睛盯了我一会儿,才说:“我建议在观察的同时做血常规检查,尤其要关注血小板、凝血因子,结果出来后可以请血液科的专家做一次会诊。” 我点点头。 他环顾大家,清了清嗓子:“实习期间,我每天都会针对病人的症状向你们提出问题,回答错误三次,就要在各位的实习报告上记上一笔。跟我查房或是问诊时,不懂一定要问,对我的医嘱可以提出异议,但理由一定要充分。还有,每天的病历写好后必须交我过目,三处以上要修改就拿回去重写,不然我不签字,两周后哪位的病历还需要重写,取消实习资格。” 他再次环视面如菜色、七窍生烟的我们,夹着病例夹、心满意足的绝尘而去。 惠子心跳得依然超速,胖子汗如雨下,婷婷咬着嘴唇不说话,我直勾勾望着叶……不,小穆消失的门口,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现在暂时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实习期将是残酷、非人、暗无天日的。而无法确定的是,我该如何面对这个曾和我相亲的男人。 无视还是色诱,这是个问题。 是堂而皇之的视他如空气,装傻充愣;还是为了实习期顺利通过,牺牲一回色相? 这还真是个问题。 但……我一向不是趋炎附势之徒,和老妈斗智斗勇这么多年,也算身经百战、百炼成钢了,哪能为这点利益就出卖灵魂……和肉体?况且……由此人言行大概可以推断出他的个性绝对已不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综述以上原因,我还是应该友好的、和平的和他谈一谈,就维持主管医生和实习医生的关系才是万全之策。只有这样才能他好我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想到这儿,我按捺不住奔涌的心潮,趁大家在院办室绞尽脑汁写病历的空当,偷偷去敲叶主任的门。 “请进。”里面传来小穆低沉的声音,听得我肝儿都颤了。 探进头去,他端端正正坐在办公桌前注视着我。我立即调整姿势,大踏步如就义般前进。 “那个……叶主任,我想找你……谈一谈。”刚一张嘴,气势立刻湮灭。 “嗯。我也想和你谈一谈。”他合起桌上的书,靠进椅背,整个人松弛下来。 我刚想将心中的疑问合盘托出时,他率先开口。 “没想到你会在这家医院实习,真巧。” 他的语气里可连半点“巧”的成分都听不出来。 “这里的院长是我父亲党校的同学,来这里的事也是早就谈定的。”他略微抬起头,一双幽深的黑瞳直视着我。他并不是在解释,只是……告知一下。 “所以,如果你觉得别扭,想调整到别的医院,我可以帮你。” 这人,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只顾自说自话。不理我的茬儿,不听我的想法,不管我的感受。身后吹起阵阵阴风,我不可自抑的打个寒颤。 “你还有什么事?”没听到我的回答,他也不再追究。打开书,下起逐客令。 我回过神,努力回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是来找他谈判的是吧?要和他把楚河汉界划分清楚的是吧? 清了清嗓子,壮了壮胆:“那个……你……你不是姓穆么?” 别拉着我,让我去死。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么……虽然我是有点小好奇…… 他重新看我,很久之后,幽幽的回答:“我姓叶,叫叶穆。” “哦……呵呵呵呵!你怎么不早说!”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掩面狂笑着,双腿迅速往门口挪。 “记得今晚一起吃饭。”他低头看书去,随手再丢个“地雷”给我。 我按住飞跳的太阳穴:“为嘛?” “今天周二,”叶主任第三次仰起他高贵的头,英气的眉微微一挑,露出些许凶光,“忘了?” 第一卷 第五章 约会 想不到我独臂神尼许多多英雄一世,竟然如根葱般地栽在这死男人手里。 我怕什么?我心虚个什么? 他不就是皱了皱眉?我抖个什么劲儿?竟然一句也没反驳就痛快的答应。 吃饭?吃什么饭?对着那张脸,不噎死也得呛死。 他是凭什么觉得贫尼会答应和他相处,还得陪他吃饭的?思来想去,都和我那妖妈脱不了干系。 吃饭也好,趁这个机会和他说清楚。 如果老妖妈传达了什么令他们误解的讯息,我也好一一解释清楚。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我不太肯定自己能清晰的表达出来。伶牙利嘴的我,站到他面前一说话就咬舌头。 不能这样。痛定思痛,破釜沉舟,义无反顾,不成功便成仁。 抱着奔赴刑场的劲头,我早早来到约定好的约会地点。点杯热茶,眼巴巴等着叶大主任的到来。 落座约一刻钟后,叶主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引得几个年轻女子纷纷向他侧目。不得不承认,他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容易让人冲动,诱人犯罪。看得久了,贫尼……恐怕也会把持不住。 他四下张望,我僵硬的伸出手晃两下,并不招摇的动作还是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女孩们齐刷刷向我射来道道逼人的“X光”,从头到脚把我扫视一遍。 没招谁没惹谁,我就成为众矢之的。 此人真乃祸水也。 他倒是不着不急的坐下,掏出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我华丽丽的再次被无视。 “那个……叶……主任……”我好心提醒他,对面还坐着个活人。 “单独见面叫我名字。”人家连眼皮也懒得抬。 我咬了咬嘴唇,忍。 “那个,咱们点点儿东西吃吧。” “你点吧,我不饿。”他依旧不看我。 老娘我就快要掀桌子了。请老娘吃饭,就这态度? “就我一个人吃,不好吧?” 可能是我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太过明显,他终于放下手机,与我对视:“那我要杯橙汁。” “……”一下子搞得我也没啥胃口了,招呼过来服务员,随意要了两个菜拉倒。 而后,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菜上来了,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他喝橙汁。 我实在绷不住了:“你真的不吃?” “累了,没胃口。”他声音不大,听上去确实没什么精神。 昨天我们几个帮忙的都基本累残,更何况一直奔忙的他?今天查房后,他又有两台手术,几乎没有休息。 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江湖恩怨中,忽略了大魔头作恶也是需要体力的。 “这样吧,要一碗粥,暖胃也好消化。”不等他反对,我已大声告知不远处的服务员。 他老大不情愿了,嘴角微微翘起。 我鸡婆:“呵呵,晚上吃点这个很舒服的……” 粥端来了,他迟迟不动,无声抗议。 这人怎么回事,难不成还得哄着他吃? “凉了就不好喝了,趁热。”我再鸡婆。 他老人家慢腾腾拿起如有千斤重的勺子,磨磨蹭蹭舀了半勺粥,送进嘴里。 我顿时超有成就感,食欲骤然倍增,大口大口嚼起菜来。 看到今天早上还把我们教训得头头是道的家伙,现在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一勺一勺乖乖吃粥,哎呀那个爽呀!解放区的天哪! “吃点菜吧,味道不错!”我满嘴流油的继续起哄。 他眉头鼓皱,埋头喝粥。 哇哈哈哈,今天的鸟气全都出了。我得意地笑,得意地笑…… 吃完饭,叶穆开车送我回家。 坐在车里,我才想起自己未完成的使命。 “叶……穆,其实我觉得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心中默念着这个信条,脑海中却全是他刚才喝粥时的委屈样。 他微微侧目,看到我若有所思,便说:“如果你还是觉得不方便,可以换家医院。” 我忙摆手:“不是因为这个,我不想换医院,这里……挺好。” 他不再说什么,专心开车。 我快速在脑中把打了千万次的腹稿默念十遍:我还只是个小小的实习医生,不想这么早就谈婚论嫁,所以我们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别过、别过…… “那个……,你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实习医生……”,哇塞,终于说出来了,胜利的曙光在咫尺向我招手,“所以……所以……如果被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不……不太好吧?” 这、这、这,泪奔啊! 苍天!厚土!一句“老娘不鸟你,所以咱各走各的”为毛这样难以出口? “你还是换家医院吧。”他可能看到我在副驾驶座位上捶胸顿足、痛不欲生的样子了,耐着性子重新提议。 “要不,咱们保密好不?”= =!这么不靠谱的话真的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让我咬舌自尽以谢天下吧! 他刹车,停在红灯前。 “你确定?” 我放弃了与舌头的“阶级斗争”,满脸黑线的点头。 他立时无语。 一回家,妖妈就冲上来逼问我各种约会详情。 我已没有精力和她斗智斗勇:“别挡在这儿,否则我立刻去‘屎’。”甩完狠话,把无比好奇的二老关在卧室门外。 看看、看看,现在这话不是狠得有模有样、掷地有声么? 呈“大字形”横陈在床上,我才稍稍理出一丝头绪。 我好像、真的无法拒绝这个男人。 只要是拒绝的话,当着他的面就说不出口。 相亲时是这样,在医院是这样,约会时依然如此。 晚上的他没有了白天的冷峻刻薄,一个人耷拉着肩膀默默坐在椅子上,周身的棱角渐渐褪尽。脱去外衣,他里边穿着一件灰色圆领针织衫,露出一截白白的脖颈和突起的锁骨。纯洁如我,真没敢往性感那儿想,只觉得他真是瘦。 瘦,还不好好吃饭。 别扭的家伙。 “他姐,你帮我瞅瞅病历呗。” 婷婷边挠刘海儿,边把病历本塞到我手里。 婷婷的刘海已呈放射状在脑门儿前怒放,我不敢再说什么,接过来细细浏览。 病历上到处是红笔画住的圈儿,想必在叶主任那受了强刺激。 “你还好吧。”我尽量问得轻描淡写。 婷婷居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还成。你没见胖子,脸又大了一圈儿。” “又胖了……呵呵”我故作轻松笑一下。 “哪儿啊,哭肿的。” 我的脸也垮了。 第一卷 第六章 病历 “你们都至于的么,不就是病历有问题么,改过来不就得了。一个一个发什么神经!”我一拍婷婷的脑门儿,“振作一点!” 婷婷如梦初醒般大喝一声:“对,在神经方面会有副作用,要写上、要写上……” 留下奋笔疾书的她,我悄悄退出院办,一个人溜到楼梯间,把一直夹在胳膊肘里的病例拿出来,一字一句看。数了数,一共3个圈。比胖子他们强些,可是离我预期的还是差点儿。自恃医学院高材生的我内心是有点小挫败,但一一看来,叶主任的圈每一个都有凭有据,每一个都红得理直气壮,每一个都“当当”敲着你脑门告诉你,你这个小实习大夫有多不严谨。 我服。 蹲着身,一个一个修改整齐。一定不能再错。这是实习大夫的小小尊严。我决定,为了加深记忆,晚上还需重新誊写一遍。 “外科新来的那个叶穆,原来背景挺深的。” “是么,什么背景啊?” “他爸是咱们省卫生厅的叶厅长,你说厉害不。” “哇塞,厅长家的公子……” 八卦果然还是经久不灭,魅力永存。楼道里说话的两人由远及近,我很识时务的闪身贴在楼梯拐弯处。 “那咱们祁主任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凭人家这身世、这背景,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必制这个气。” “唉,他惦记这个外科主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田主任退休的时候,也是到院长那儿为他说过话的。这满心欢喜准备上任,谁想到被个‘天降奇兵’挡了道,想不通也算正常。” 偷听不是好习惯,可我就是好想听下去。这是一种身为初级相处阶段女友的使命感。 叶穆家里的情况我是大概知道的,相亲前妖妈提过,只是我当时抵触情绪严重,似听非听,印象不深。现在经过爆料小组的再教育,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浅薄。原来,医院不止病菌多,也善于生产各类花边新闻小道消息。这就再次印证了我低调和叶穆相处的重要性。互装不认识,既利于开展工作,也顺便保护自己。 简直英明得不要不要的。 蹑手蹑脚准备离开,那两人的话题还在继续。 “可你说,省厅家的公子怎么会来咱们这二级医院,不嫌庙小?” “这一点确实奇怪,他原来在医大附属都已经是副主任了……” 单纯的地球人,这是你们不了解我家小穆穆,他那种变态级人物做什么变态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来日方长,以后大家就不觉着奇怪啦…… 正暗爽,冷不防被人拽住衣角。 那日车祸入院的小病患,正抓着我的白大褂,笑嘻嘻望着我。 擦擦额头的冷汗,四下瞅瞅:“小家伙,妈妈呢?” “去给我洗苹果啦。” “哦~~洗苹果,”我脸一垮,“那你怎么会在这?” “护士姐姐告诉我你在这里。” “找我?” “嗯!”他拽我衣角不撒手,还一个劲甩,把我白大褂上的扣子都崩开了。 我攥住他的手,发觉他小手微凉。 “医生姐姐送你回病房吧,好么?以后啊,不要随便跑出来,妈妈看不到你得多着急啊……” 正说着呢,他妈妈已经朝我们这边过来。 “你怎么自己跑这么远?真是不好意思啊,小许大夫。”妈妈一脸焦急,却没多说什么,先赶忙给他穿上外套,然后又望着我,忧心忡忡的。 “怎么了?”我感觉她神色不太对。 “那个……小许大夫,壮壮的化验单出来了,我刚取回来。要不,你先帮我看看?”她把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白纸打开,递给我。 我着重看了几项数据,指标均显示正常,但昨天抽血时,壮壮凝血慢的问题依然存在。慎重起见,我觉得还应该进一步检查。 “我给叶主任看看去,有必要的话要组织一次会诊。” “这……小许大夫,壮壮他的腿上已经不太要紧了,如果可能,我想今天出院的。这不都观察了24小时了么,没必要再专家会诊了吧?”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劝她,只好说:“那我先拿去让叶主任看一下,等会儿告诉你结果。” 壮壮妈抱着壮壮回病房,小家伙趴在妈妈背上给我扮鬼脸,小脸肉嘟嘟的,眼睛眯成俩缝儿,实在逗人。 叶穆办公室门虚掩着,我大手一推探头就进:“叶主任……” 后面的话一股脑堵在嘴里。 外科祁副主任正和叶穆说着什么,被我的突然闯进打断。叶穆的脸色有些阴沉,我暗叫不好转身想撤,却被他叫住。 “许多多,你来的正好,19床的化验报告出来了,你看过了么。” 我手上抓着的不就是19床的化验单?真是神了,他长着几只眼啊? “叶主任,我就是来问你这个事的。”我满脸堆笑,立正站好,顺带挥挥手里的单子。 叶穆还没说话,祁副主任已经站起来:“那你先忙,我那儿也一大堆事呢。反正我的意思已经说明白了,麻烦叶主任考虑一下。” 祁主任走了,我本以为他会叨念我没规矩,可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接过化验单静静地看。 他不说话的时候,尤其是头略略低下的时候,黑漆漆的眼睫毛向上微卷,有点萌。 “你怎么看?”他冷不丁问我。 我正走神,被他问得一愣。 可能是我平时伶牙利嘴惯了,半天没吱声让他觉得不太对劲。 “呃……保险起见,还是需要进一步检查,呃,最好再留院观察24小时。”我心里记挂着壮壮妈的嘱咐,“那个,叶主任,病人家属想出院。可能得您去说明一下情况。” “你跟我一起去吧。这个病人入院就是你负责的,情况你也最了解。” “嗯,那是当然。不过,叶主任……你说不会太严重吧?”看了今天的化验单,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发慌。 “待进一步检查结果出来,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他脚步不停,也不看我,“你要是有这个闲功夫瞎想,不如再琢磨琢磨自己的医嘱。” 一句话噎得我直翻白眼。 第一卷 第七章 穿刺 婷婷这几天老是神秘兮兮的,和胖猪俩人常常窃窃私语,面露不怀好意的得意笑容。 尤其他俩在我背后嘀咕的时候,真让人头皮发麻。难不成发现了我和叶穆不可告人的秘密? 忍无可忍之下,我决定攻其不备、投其所好,搞定……胖猪。 于是,中午的一盘红烧肉攻势,胖猪就老老实实把几日来与婷婷的动向交代清楚。 原来,他和婷婷要转肛肠科的事居然谈得差不多了。 “可以啊,你们!效率杠杠滴!”三多他姐由衷佩服。 胖猪全神贯注在刚夹起来的肥肉上,颤巍巍往嘴边送:“还成还成,是婷婷说不让我告诉你们的,说等正式通知了再说……” 得知真相的我这下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于是使劲把一盘子肉拽到自己这边,拿勺子舀肉吃。 胖猪不顾嘴里正往外冒油,悲鸣:“不是说好都是我的么……!” 于是我左右手各抓起把勺子,一口一块风卷残云。 胖猪哭了。 始作俑者婷婷同学自然也被我好一顿数落。 “居然都敢瞒着我和胖猪‘私奔’啦?胆儿这个肥呀!你还有什么不敢干的给我说说!”我叉腰怒目而视。 婷婷认完罪,还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你就没一点事儿瞒着我啊,真是……” 大度的我瞬间就决定原谅她。 “跟着叶主任学东西多好啊,肛肠科以后也是可以去的啊。” “算了算了,叶主任这千年老妖吃人不吐骨头啊,我和胖猪实在扶不住。”婷婷一提起叶穆就冷汗滋滋冒。 我感同身受的点头同意。 “咦?”婷婷直勾勾盯住我。 她的眼神很惊悚。 我捏她脸上的肉:“痔疮犯啦你。” 婷婷拍掉我的手,不可置信地:“你、你、你!居然没跟着我继续声讨叶主任!这不正常,这不科学!他姐,难不成你是便秘了么?” 真是句句不离肛肠。 看来转科是必须的了。 第二天上午,手术室通知我去准备9:30的穿刺。 “什么穿刺?”我正要去查房,完全摸不着头脑。 护士长看了我一眼:“叶主任交代的,不明白去问他。” 婷婷又把死鱼眼一瞪:“你对叶主任做了什么,下降头了?色诱了?也不可能啊,叶主任那火眼金睛,七十二变的,哪能那么容易就上钩?” 吓得我浑身一个机灵:“再胡说掌嘴!” “那你说为什么啊!外科实习生一共四个,为什么第一次进手术室就只有你!我和惠子平时表现也不差啊。”婷婷说得眼都红了。她嗓门大,吸引了胖猪和惠子的注意。眼看他俩开始向我们这边靠近,我后退两步及时撤出院办。 在主任室外转悠了两圈,正犹豫,门突然开了。 叶穆一看是我,以为我是来叫他。 “准备好了?不是九点才开始么。” “额……还没,我和你一起过去。”我默默跟在他后面,想问又觉得自己挺矫情,没留神差点踩掉他的鞋。 “你怎么了。”叶穆停下脚步,看我。 “……也没什么事。” “你平时可比这理直气壮多了。”他继续往手术室走,刻意离我两步远。 “那个、那个……” 他又看我。 看着他那两扇儿密密的睫毛,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话就说。” “嗯……那个,为什么让我跟你穿刺……”我低着头心虚地看着脚面,细声细气问。 “你说什么?”他居然没听清。 我只好清清嗓,略微大声:“那、那个实习生好几个呢,为什么就选我一个人做助手。你是不是因为咱俩的关系,特意给我开小灶,会不会违反了你的原则啊……” 叶穆听清了,但没回答。他想了想,似乎是在措辞。然后,他放弃了,一个人走了老远又站住。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能好好想想工作上的事么。”他的声音回荡在走廊,听上去闷闷的。 我走到他面前,悄悄观察他的神色。 “第一,你从壮壮入院就是他的负责医生,他的情况你最了解。第二,穿刺是有疼痛感的,有你在,能够及时安抚孩子的情绪。第三,跟着的人多了,孩子会害怕的。”他面无表情,却说得很有耐心。 字字入耳,顿觉脸好烧。火烫火烫地。 叶穆把声音放低了些,依然目不转睛看着我:“和其他的没有关系。” 我用力点头:“知道了,叶主任。” 他停顿了片刻,领我进到手术室。 有我在,穿刺时壮壮果然没哭,倒不是我的本事大,是这小子确实皮实。那么长的针头啊,生生的从背脊处扎进去,我看得都直咧嘴。 不过叶主任干脆利索的手法也为壮壮减轻了不少痛苦。整个过程中,小家伙的手一直抓着我的胳膊,脸上却依然是一副逞强的小样儿。 做完,我嘎巴脆的亲了壮壮的小脸蛋儿一口。 “真棒啊,宝贝儿!”壮壮妈抱起儿子,心疼地含着两眼泪水。 叶穆捏捏壮壮的手,冲他亲昵地一笑。我在旁边猛不丁看到,瞬间像被雷劈中似的动弹不得。 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也不知是刚才过分费了心神,还是他笑容的冲击力太强,我飘飘忽忽地走出手术室,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穿刺的结果后天就能出来,应该就可以确诊了。”叶穆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我身后。 我双眼无神地回头看他,把他吓了一跳。 他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我独自渐渐走远。 在婷婷等三人的羡慕嫉妒恨中,我魂不守舍的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写医嘱的时候,满脑子里闪着的还是早上叶穆的笑脸。 他的眼睛原来还会弯哪,眯缝着看人的时候睫毛忽闪忽闪,遮住了不少凶光;他的嘴角原来还能拐出个弧度,线条流畅优美,可以给个9.9分;他脸上的肌肉原来能够自如伸缩呢,还有两个圆圆的酒窝隐隐浮现…… 太吓人了。想我独臂神尼,啥大场面没见过,当年把洋娃娃拿出来挨个开胸的时候眼都没眨。搞得一屋子“尸体”跟案发现场似的,我都没皱过眉。 奈何今天会这般的愁肠百结,失魂落魄? 不,当然不是我掉进叶穆的小酒窝里爬不出来。是因为我担心壮壮的身体,壮壮那么小的孩子,就要受这么大的罪。如果进一步确诊,也许还面临着更加严峻的治疗。 罪恶感油然而生啊。我,身为壮壮的责任医生,居然一直在……惦记着那个刚才拿针扎他的男人。 想到这儿,我“碰”的一声从椅子上跃起,一胳膊打翻了惠子的茶缸:“壮壮,我来啦!” 只听到办公室里传来婷婷的惨叫声:“哎呀妈呀,烫死我了!他姐,你喷着两行鼻血要去哪啊!?” 第一卷 第八章 路见不平 壮壮的穿刺报告出来了。排除了淋巴、骨髓等恶性肿瘤及血液病,确诊为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 壮壮妈妈对这个病知之甚少。说实话,我只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见过,也是第一次遇到临床症状的患者。 叶主任建议给壮壮转院到血液病的权威医院去,而且应该立即开始治疗。 “我可以帮你联系医大附属血液科,他们的医疗水平和技术在本市是一流的。”叶主任说。 我一直观察着壮壮妈,她神情严肃地听着叶穆的话,什么都没说。 “这病要紧么?”最后她问。 他没回答要紧还是不要紧,一转话锋:“只要查清病源,是能够痊愈的。” “查了这么多天,你们都没找到病源。还得查多久啊?” “确诊之后就可以查。壮壮属于急性病变,只要找到病源,6个月左右就可以基本治愈。” “……这病严重会怎么样啊?” “主要症状您也是看到的,凝血会出现问题,可能还会伴有一些皮下出血形成紫癜,此外牙龈、鼻腔可能也会出血。” “不会危及生命吧?” 叶主任的眉有片刻的蹙起。他停顿了片刻,调整了下呼吸。 “可能会发生颅内出血,死亡率1%。这个机率并不高,但还是要多加注意,严禁剧烈运动。一旦发现他有头痛、呕吐的现象要赶快就医。” 孩子妈妈点点头:“好,那就麻烦叶主任给壮壮联系医院吧。还有,叶主任,我们现在能出院么,下个礼拜就是壮壮的生日,我们早就答应了孩子要带他水上乐园玩。” “壮壮不能剧烈运动,万一引起颅内和外伤出血怎么办?” “那就带他去看看,不玩儿。我们会注意的,放心吧叶主任。”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于是,在我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壮壮办了出院。从他车祸入院已经有整整两周,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个小家伙。叶主任很快就把转院的事情联系好了,他特意拜托了他的师哥,又让我把壮壮的病例发过去。 他认真做事的时候心无旁骛,话不多,极有效率。我服。 壮壮出了院,我唯一能解闷逗乐的地儿又少了一个。婷婷和胖猪这几日更加春风得意,晨会的时候冲我挤眉弄眼。 懒得理他们。俩叛徒。 中午他们仨个都不在,据婷婷说胜败就在此一举了,拉着胖猪和惠子一下班就跑得人影皆无。 我一个人溜达到食堂,打了盆打卤面三扒两口的吃完。刚盛了碗面汤小心翼翼端着回座位,就听见有人在笑,很嚣张的笑。 祁主任正和两个医生在聊着什么相当有趣的话题。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很是起劲。 “叶穆个毛头小伙子,论经验、论辈分,哪一样能和您比?” “真是。几个实习医生都搞不定,外科本来就缺人,这俩实习的一走,他叶主任可就真成了笑话了。” “肛肠的老宋问我,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没想到那俩实习生还挺执着,找了老宋好几次。”祁主任颇为得意。 “那怎么,宋主任真要收他们啊?不太合规矩吧。” “规矩还不都是人定的。我给老宋出了个主意,要收他们可以,但他俩得写申请,把要转科的理由写充分,尤其要写清楚为什么要离开外科。写不清楚不能批准。”祁主任冷哼一声,“我倒看看叶穆怎么下这个台。” 我在旁边听得这个气啊。婷婷和胖猪这俩没节操的要是真敢写这种丧权辱国的申请,我就让他俩写多少吃多少,然后我亲自给他俩洗胃。 但俗话也说,看事情要看本质不是。我的同学本质什么样我是清楚的,要不是遇上坏人,他俩也不至于走上岔路。 罪魁祸首已经吃好,带领着两个“小弟”准备离开。我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过去,离祁主任半米远的时候突然刹车,但为时已晚,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汤准准扣他屁股上。顺着裤管流啊流,流到脚后跟儿。 只听祁主任“啊哦”一声,原地跳起。那两个外科的大夫赶紧帮忙拍啊打啊,我站在旁边,只恨不得拿手机录一段视频。 “你怎么不长眼哪!”看着裤子问题不大了,祁主任才顾得上转头瞅我,“你、你是实习医生吧。” “这不是许多多么,你也太不小心了。”另一个大夫帮腔责备我。 “不好意思啊,祁主任。我就是想快点回到工作岗位为人民服务才走得快了点,没看着您在前面。” 祁主任瞪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您还有备用的裤子么?赶快去换一条吧。”旁边的大夫拉着祁主任走了。 下午换班的时候,刚巧又看见祁主任。 “叶主任,医院都在说今年的实习大夫素质太差,要么是无心工作,成天想着转科,要么是成天莽莽撞撞,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往年咱们医院出去的实习大夫什么样,看看今年,唉,您也得用点心不是?” 他正和叶穆说话,叶穆看到了我,没什么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祁主任说得带劲,叶穆一声不吭地听着。人家都欺负到门上来了,他居然还可以这么云淡风轻。 可我已经孰不可忍。明明是别人的问题,干嘛要算到他的头上?嫉妒就明说,干嘛要拐弯抹角的背后搞小动作? “祁主任,您让宋主任写我们外科坏话的申请,我那两个同学可写不出来啊,他俩托我告诉您一声。让您失望了。”是我“独臂神尼”出手的时候了。 欺负自己人是把好手,遇见外人就怂的窝里横叶主任,您可以一边凉快去了。 祁主任脸色一变,一指我:“你胡说什么呢!” “他俩跟我说的,说是宋主任不知道能不能让他们转科,您学雷锋给他出的主意可以写申请,但要控诉清楚外科的问题,是吧?” 我下午没找着婷婷他们,不过那俩家伙好解决,捎带手的事。眼下先得灭灭此等恶人的威风。 “许多多,今天孙婷婷请假了,你替她值夜班。去急诊吧。”叶穆半天没吱声,就在祁主任准备爆发的时候,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和祁主任都愣了。 “快去。”就在祁主任反应过来准备再次爆发的节点,叶穆又一次精准开口,把他的话噎了回去。 我估计他是怕祁主任为难我。那我先给他个面子,暂时退隐江湖吧。 边往急诊走,边听见叶穆说:“对不起啊,祁主任。实习生的问题我会注意的,从明天开始会给他们立规矩。” 我不可置信地回头瞪他。 他口气转而严厉:“快去。” 我甩头大踏步离去。叶穆又在跟祁主任说对不起,祁主任不依不饶,扯着脖子在叫。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要怕这种人?叶穆哪里做得不对了,要跟这种人赔礼道歉? 我满脑子不理解不服气地在急诊待着。护士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看不出挺有正义感啊。” 冲她一扬下巴,那是……等等,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下次再泼汤,瞅准裤裆。”护士长抛下这句,换药去了。 原来也是个江湖中人。失敬失敬。 “大夫大夫,别在那发呆了。你给我看看病呗。”有人扯我的白大褂。 我一回头,看见移动病床上躺着个老太太。 “大妈,你怎么了。”她什么时候躺这的。 “我哪知道我怎么了,知道了还用问你。”老太太白了我一眼。 “……”我竟无言以对。 “那我给您检查检查。您哪里不舒服。”我拿起听诊器,准备先听听心脏。 “我哪知道,知道还问你。” “我是说您哪儿疼?或者觉得头晕?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知道还问你,还大夫呢。”老太太从口袋里抓出把瓜子,边嫌弃我边嗑瓜子吃。 我挠挠头:“大妈,不带您这样的。那您说说为什么来这啊。” “车把我拉来的呀。”人家还理直气壮的。 我没辙了。 “大妈,别磕了。您怎么乱扔瓜子皮啊。哎?还扔?” “小许大夫,陪大娘聊天呢?”片区民警小薛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看见是我就笑着打招呼。 “没那闲工夫,大妈正和我猜谜语呢。”我没心情闲聊。 “你说张大娘啊,她是我带来的,她怎么了?”小薛倒一脸问号。 我立马抓住他,可找着主了:“你为什么带她来?” “我刚才送个喝多了的来医院醒酒,大妈是找不着家了,我这就准备送她回去。” “她没病啊。你认识她?” “老年痴呆了,经常找不着家,常客。”小薛说着,扶着大娘起来,“大娘,咱们走吧,跟小许大夫再见!” “她还没给我看出病来呢,这大夫怎么傻乎乎的?”张大娘掸掸身上的瓜子皮,一边和小薛告我的状。 “得了,咱们以后不找她看病。”小薛回头朝我一挤眼,“我们走了!” 我看着一地的瓜子皮,顿感凄凉。 护士长此时突然从诊室里边冲出来。 “小许大夫,快来!” 我一进去才看见是那个醉酒的,正躺在地下直伸腿,嘴里乌糟糟不知说些什么。他摔倒的时候挂倒了放器材的台子,被台角磕着了,手臂上鲜血直流。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刚被个大娘调戏了半天,现在又是这般惊悚的场面。 几个护士一起扶他,好容易扶起来,他还张牙舞爪的晃胳膊。 “你别动啦,我给你缝……”合字还没出口,他的手臂突然挥到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然后是发热。估计肿了。 护士过来看我:“小许,你先去敷敷。这儿你别管了,我们再找人。” “没事。”我咬住牙,一把摁住他,和大家联手把他固定在床上。腾出手的我,打开器械包,开始缝合。 刚缝了几针,就觉得有人在背后扽我。一回头,是护士长。她端了把椅子放在我身后,摁着我坐下。 我跟她道了声谢,觉着右脸有点麻。好在闹事的这位伤口不深,可能也闹得没劲儿了,没等我缝完就呼呼睡着。 “剩下的我们处理,你休息会儿去。先用凉水敷敷脸。”护士长眼皮没抬,麻利地给他扎上针输液。 我捂着脸回休息室敷脸。休息室里静悄悄的。耳边嗡嗡的,脑子里也拧着乱麻,心脏好像被搁在个玻璃罩子里,闷得透不过气。 凌晨四点的时候,急救车又拉来俩人。说是回家路上掉沟里了,也没瞧见警示牌,俩人一前一后就进去了。闻着浑身酒气,真是不省心。 早上交班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姐,你怎么像是被雷劈了?”惠子还拿我开涮。 等我回家睡一觉恢复了元气,看咱俩谁被劈。我心里嘀咕,嘴都懒得张。 刚进医办大门,就看见叶穆一个人在里边看医嘱。他看了我一眼,把手里的医嘱放在我面前。 “这是你昨天交回的医嘱。你自己看看。” 我扫一眼,哇塞,高唱《满江红》啦。 “你昨天写了几份医嘱?” “……五份。”舌头都有点不利索。 “其他的我就不看了,全部重写。”叶穆说得好轻巧。 我木木的眨了眨眼,脑袋里像是响了一记炸雷,有点反应不过来。 “以后记得把心操在工作上,不要管你不该管的事。先去休息吧,上班再写。” 我晃了晃僵硬的身体,脸颊的麻木已经消失,但扯动的时候还是有痛感。昨天晚上倒没怎么觉着疼,现在肿消了,却开始疼了。 我一张嘴,牵扯到伤处,眼框里顿时一热。 “还不走。”他也不再看我,背转身干别的去了。 “叶主任,麻烦给讲解一下,我这医嘱有什么问题。”再疼,我也要说。 “都给你写清楚了。”他背对着我说。 “我不明白我哪没用心,我不明白我怎么没把心操在工作上了,您给指点指点。” 低头看病历的叶穆慢慢耿直脖子,顿了顿,视线正落在我的脸上。 他像是有片刻的晃神。 “你的脸怎么了。” 我眼前忽然就模糊了,鼻子酸到不能再酸。 “我脸怎么了,我值夜班啦!脸肿了我光荣!” “我就问叶主任一件事,我怎么、我什么时候不用心工作啦?每天缝合的任务只有我超额完成,使用过的器材我全部消毒整理好才回家,每一台手术、每次查房、每次下医嘱我都整理成笔记,你每次的提醒我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我怕我忘了……我哪里不用心,你说啊!” 叶穆安静地站在那里,只站着,并不说话。 “我、我听到祁主任说你坏话,他妒忌你当主任,还怂恿婷婷他们给外科提意见,他就因为自己这点事公报私仇,我看不惯!我泼他面汤,我就是故意的,可惜汤有点凉了,下次我趁热泼!是他做事不端在先,为什么你要跟他道歉?你不知道他在背后是怎么说你的么?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受惩罚的是我!” “叶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觉得咱俩这是算怎么回事?你不喜欢我,我也觉得我根本看不明白你!我道行不够,我斗不过你。”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答应和我相处?” 一直插不进嘴的叶穆忽然向我抬起了手,像是要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这肯节儿上,谁也拦不住我了。 “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我要分手!分手!” 第一卷 第九章 冷战 此时正值换班高峰期。 外科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聚集在办公室门口。 一开始他们也是有着道德良知的,但被我声泪俱下的控诉撩拨起的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在护士长的带领下,有一个是一个挤满前门、后门。 叶穆发现这一情况后,也曾试图拦着我。 悔不当初。 分手二字喊出的同时,叫好声、鼓掌声此起彼伏……还有吹口哨的。 你们对得起白衣天使的光荣称号么? 我刚刚爆发的洪荒之力瞬间湮灭弹尽。回头看身后的观众,以婷婷为首皆是张着大嘴满脸震惊,但双手还在卖力鼓掌。 叶穆估计也很崩溃。他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留我一个人接受大家的喝彩。 护士长朝我伸出大拇指:“好样的。” 带同事们渐渐散去,婷婷三人抓着我不让回家,“严刑”拷问我。 我在万念俱灰之下,一口气全都交代了。婷婷摸着下巴,胖猪一口一口吃着早餐,惠子吹着冒着热气的茶水,全都眯着眼盯着我。 “得了,他姐,你先回去睡一觉。什么事都等明儿再谈。”婷婷大手一挥,特赦于我。 回家我就闷头睡,这两天几乎把正能量小宇宙败光了,睡吧,睡吧,管他呢。 第二天一早,精神抖擞上班去。婷婷和胖猪拉着我去吃早餐。我刚喝了一口豆浆,他俩就宣布了惊人消息。 “我们已经决定,放弃转科。” “为什么?”惊得我一口豆浆又吐回杯子里。其实是烫的。 我抽她,又鄙视的瞪胖猪。 “我跟胖猪、惠子合计了。现在完全没有走的必要。” “咱外科好啊,每天惊喜连连啊,错过太可惜,不去了。” “为什么。” “早知道有昨天那样的剧情,我转科干嘛。这么好看的戏,舍不得走。”三个人一起摇头。 “再说了,如果你这次和主任分手不成功,主任死气别咧挽回你,那你还是咱叶主任的女朋友,我有你撑腰,外科还有谁能奈我何;就算分手成功,从此陌路,那你以后就是主任眼中钉肉中刺,有了你这个活靶子,我们还担心什么?” 婷婷什么时候分析判断事物的能力这么强啦? 不过她的话虽然浑,却清楚的反映出我此时的真实写照。看着我一脸的不消化样,婷婷搂住我的肩,宽慰我:“别怕,姐照着你。” 这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是我的朋友…… “你昨天那个样子没敢问,今天得老实交代了,你和主任进展到哪一步?”三人不怀好意围拢过来。 “什么哪一步。” “拉手手?拥抱抱?亲嘴嘴?脱……” “闭嘴!再敢放肆,小心我……”“独臂神尼”几个字还没说就生生咽回去,我看见门口站着的人,顿时立正站好。 叶穆也不知道是说“拉手手”,还是“拥抱抱”的时候进来的?等等,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么。我们吵架了,分手了。虽然有过几次例行约会,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拉手手?他连看我都懒得看。 “查房。”他照例淡淡的说话,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和我分手,对他来说是喜事还是悲剧,他压根没往心里去吧?有我,没我,没什么区别。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 中午吃饭的时候接到通知,下周护士节医院要举行了庆祝联欢会,指定实习生出个节目。据说经过昨天一战成名,医院里已经广为称颂。大家都极其期待我们的节目。 我趴在桌子上,想死。 婷婷倒是十分热衷的开始构思和编排起节目来。 “他姐,你说咱们是演个奥特曼大战小怪兽呢,还是跳个小苹果?”她还在网上搜着视频,一会儿点开一个,看得不亦乐乎。 “别跟我说话,我想静静。”我埋着头,不想思考。 “你什么时候跟静静很熟啦?虽然全院都说叶主任和你分手是万分明智之举,你配不上咱叶主任啥的,但你不能从此一蹶不振。丢掉了这棵树,万一你还能捡根儿草呢?” “就是的就是的。这块金疙瘩拿不住,万一那儿还有个土坷垃呢。”胖猪抹抹嘴上的油。 我狠狠一拍桌子。 “瞧瞧你们说的些什么,有这么安慰人的么。”关键时候还是得看惠子。惠子边喝茶边说,“咱们多多也不差啊,咱学校高材生,配他个叶主任我看有富余。虽然长的是磕碜点儿……” 惠子的东北大碴子味儿深深影响和刺激着我濒临爆炸的神经。 “对了,咱们跳个甩葱舞吧。”婷婷给我看视频,“你看,甩地多开心,甩去烦恼,甩去悲伤。得,定啦。” 甩什么葱,甩什么葱?你看我像哪根葱? 第一卷 第十章 甩葱 《甩葱舞》排练了几次,我基本找不到感觉,还搞得满手大葱味儿。其他几个人倒是自得其乐,尤其胖猪,他每次排练都带着黄酱。有一次甚至带来了大饼。 周五的欢迎会据说搞得挺隆重。院长还要亲自主持。后来我们几个总算搞明白,其实欢迎会主要是为了叶穆。 他来医院一个多月,外科的声誉和效益明显变化。病人预约叶主任的从这个月排到下个月,外科一举超越肛肠科,成为我院最火的科室。 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个小小的实习大夫,整日屁颠颠跟在主任屁股后面被他呼来喝去。他对我的态度和以前无异,若不是我那天的一闹,恐怕医院的人到现在也不会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他让我重写的医嘱,我已经每份一遍重新抄好,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他没再单独跟我说话,也没有评判重抄的医嘱是否满意。查房、手术,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叶主任,每天修理我们这群小实习生,不让我们好过。婷婷他们已经适应了叶主任的严苛,胖猪也渐渐地敢亲手缝合处理病患,惠子还是跟个得道高人似的,喝着茶,处变不惊地做着分内的工作。 我,许多多,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实习大夫,在医院微不足道的生活着。这不是我一直期盼的生活么。 我曾经那么痛恨老妈领我相亲,对叶穆的各类奇葩行为感到愤怒,却又莫名其妙的接受,以一种平淡却也奇特的方式相处。 而后短短一个多月的交集,没在彼此人生中留下什么痕迹,就又变回两条平行线。 他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接受了我的分手。没说同意,没说不同意。一个转身,就和我再也没有关系了。 一个月前的我,与一个月后的我,没什么不同。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就比如,谁能想到我一个光荣神圣的医务工作者,能穿着葱芯儿绿的小短裙,手握两根大葱,站在台上彩排。 “他姐,你专心点!怎么老跟不上拍子!”婷婷总导演指我。 “我天生音痴。”我骄傲。 “好了,最后一次彩排啦,大家都打起精神!”“总导演”发话,“胖猪,这些葱是一会儿正式演出用的,你不许吃哈!” 惠子无奈地摇摇头:“这几天喝茶都一股葱味儿!” “大家加把劲儿,不能丢了实习医生的脸!” 其实我们的脸早已经丢得没剩下什么了。拿着葱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默默对这一点达成了共识。 晚上的欢迎会还是比较成功的。既有护士节的医德崇高教育,又有医生护士们开心联欢。大家都嗨得不亦乐乎。我们的舞蹈更是让晚会达到了高潮。 音乐响起时,我看到坐在院长身旁的叶穆。他看着我,目不转睛。这是自那天以来,他第一次只看着我。 我离得他那样远,舞台上灯光闪烁。可我一下就看到了他,看到他那双正在望着我的黑白分明的眸子。 音乐轰响,如此欢快,如此令人愉悦。我的眼眶不知怎么开始发热,我的动作依然跟不上节奏,永远比大家慢一拍。台下的观众热情的喝着倒彩,还尖叫着起哄。 叶穆不知跟院长说了些什么,就站起来离开了会场。他身影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时,我们的表演结束。掌声呼啸,可我什么也听不见。 欢迎会后,医院给大家准备了夜宵。我们几个难得轻松的凑在一起,惠子和胖猪几乎把餐桌上的好吃的都拿过来了。我和婷婷很不好意思的,在周围同事鄙视的目光中大吃特吃。 “看见没,那个跟饿死鬼似的就是叶主任的前女友。” “是么,长得一般哪。” 从那天开始,耳边总会是不是回荡一些不和谐的窃窃私语。明明说得很小声,可我听得就是那么清晰。 我们的关系公开的第一天,我就成为前女友。一天现任的光都没沾过,直接过气,还一直遭人嫌弃。 “就是的,黑黑瘦瘦的,还那么能吃。叶主任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我看就是她倒贴,缠着叶主任不放。” 我把食物咬得嘎吱嘎吱响。婷婷当然知道我的愤恨从何而来。 “他姐,别伤心。你现在这种化悲痛为食量的做法是对的,但咬碎了牙往肚里吞就没有必要了。来,干了这杯。” 我翻了个白眼,把婷婷端给我的啤酒一饮而尽。 “叶主任到底同意和你分手了么?” 再翻个更大的白眼,再来一杯。 “也没有反对,说他死不愿意离开你?” 惠子一拍胖猪的大腿:“闹了半天你俩现在是搞冷战哪!” 三个人恍然大悟,开心不已。 “那还有戏!”婷婷说。 “小两口闹别扭呢,闹完就没事了。”胖猪说。 “搞不好到时候更加亲热啦,马上就可以拉手手、拥抱抱……”婷婷继续意淫,我及时扑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惠子哈哈的笑:“他姐,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从明天开始‘破冰’计划正式启动!你和叶主任下半辈子的幸福包在我们身上了!” “肯定是他姐下半辈子的幸福,是不是叶主任的就不好说啦。”婷婷拍拍胖猪的大腿。 他们几个笑得好生开心,根本不管是否践踏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当然,别人越痛苦,他们越开心。 想当年我作威作福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得到如今的凄惨。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们仨虽然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但总算能给我当挡箭牌,抵挡一下周围嗖嗖的冷箭。总比那个自带光环的前男友强。人家从容淡定,能在这混乱的场面全身而退,留我一个接受千夫所指。 说到底,我功力不够。我认。 几杯啤酒下肚,这个世界美好了许多。听不见烦心的冷言冷语,看不见幸灾乐祸的眼神,好多事,一下子都看开了。 我一个人拿头顶着墙站着,晃呀晃,好像想把墙面钻出个洞才罢休。 有人拍我的肩,我不耐烦的摆摆手。拍什么拍,扶着我就好啦。婷婷他们不是回去了么,怎么又翻回来了?我放心大胆地朝身旁的人躺倒过去,大咧咧牢牢扒住他的胳膊。 “你喝酒啦?”头顶响起的声音好熟悉。 我眯眼定睛看,哈哈,心里的怨念太重导致产生幻觉啦? 叶穆正扶着我,距离太近,他的黑色瞳仁里折射出我迷离的脸。 他的眼睛黑多白少,明亮深邃,摄人心魄。 别怪我心狠手辣,谁让你自己出现在我的幻觉中? 我死死拽住他的衣袖,连同掐住他偏瘦的胳膊:“你这个坏家伙!坏死了!欺负我!就知道欺负我!你承不承认?承不承认!道歉,快道歉!” 他被我拽的有些摇晃,却又伸出另一只手搀扶我。 “许多多,对不起。” 一道晴天霹雳。我忘了摇晃,傻愣在原地。幻觉中的他态度良好,恳切。语调没有平时的清冷,倒有些……温暖。 我一直胳膊挣脱出来,伸手去捏他的脸,左边,右边,最后捏住他的下巴。 他就任由我捏,也不反抗。还有那双眼睛,就那么毫不掩饰的望着我。眼前这幅景象,无论谁看都像是我在调戏他吧。 “为什么不理我啦?你说啊,说啊!说相处的人也是你,不理我的人也是你,全都是你,为什么我就不能说句话,为什么我就不能!” 他像是叹了口气:“……你不是说要分手么?” 一提起这个我就更气了:“吵架呢嘛!我不高兴嘛!当然要说狠话了!你可以还嘴啊,你可以和我吵啊,你不同意你也可以说啊!” 我一激动就开始手舞足蹈,脚下踉跄,他上前,稳稳地托住我,环住我的肩膀。第一次和他这么近距离,我五官的传感系统瞬间开挂,鼻翕间像是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儿,耳膜里传来自己“咚咚”的心跳。 “我同意。”头顶上方,他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 我抬起头:“你说什么?” 刚刚超常发挥的第六感瞬间消失,像是被人忽然拔掉了电源。 我不是没听清,但我就是要再问一次。 “我说,我同意。许多多。” “你这人真有意思!我说了那么多话,你这不同意那不同意,什么都要挑我的错,医嘱一点不对都要我重写!偏偏就这句,一说就同意!你真有意思!有意思!”我边说边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个幻觉太像真的了。他说的,和我在心里预感的完全一样。即使我在脑海中想象了无数遍,但亲耳听他讲出来,那种震撼——那种从头到脚被冰水浇透的感觉,真是无与伦比。 我狠狠推开他。 简直太好了。老娘一直想要的生活终于来到,我的人生终于从偏离的轨道上回归。谢天谢地,谢谢王母娘娘如来佛祖真主阿拉! “叶穆?”一个女人从门口进来,略显犹豫地朝着这边走过来,然后她看到扶着墙一步三晃的我,惊讶不已,“多多?你怎么喝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