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升学宴 还没有进村子,锣鼓升天,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空气中烟雾缭绕,一阵又一阵纸张燃烧过的气味钻进鼻孔,令人不由地咳嗽打喷嚏,这种感觉不是个感冒的那种,透出一种圆满的喜庆洋洋。 那是林雪的哥哥林达,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脸上因为多了一道伤疤而有了四十多岁的沧桑。 站在自家门前,人头窜动,来一个人就道一声恭喜贺喜,林达嘴里说不完的谢谢里面坐不用客气。忙得不亦乐乎。 林雪是村子里唯一的一位大学生,女大学生,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时,林雪没多大反应,倒是查到成绩那天,哭得死去活来,眼泪就像那黄河之水天上来,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劝说就是排山倒海的状态,看得出,林雪对自己的高考成绩很不满意,好像高中三年的付出并没有回报一样。 时间已经是上午两点了,鞭炮的声音早就停歇,反倒是太阳更加猛烈,烘烤着大地,在村子里随处可见的绿树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茫。 村里村外来祝贺的人热情高涨,哪里怕这点小太阳,只是林雪,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里,除了出来敬过几分钟的酒。 本来人已经慢慢地变得快乐,可是,这一场升学宴好像本就不应该举办一样,触景生情,人们脸上的笑容,在林雪看来,好像是一种赤果裸的讽刺。 林雪就是这样一个倔强到很多事都很难释怀的人。 填报志愿的时候,一看志愿填报指南书就莫名地烦躁,虽然怎么说自己也考上了二本,可是在林雪看来,刚刚踩在二本的边缘,在选学校和专业的时候根本就是被选择,每每到最后内心都无比苦痛,上大学是林雪从小的梦想,现在能上了,为什么却那么悲伤。 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客人被送走,林雪眉宇反而舒展了一点,真恨不得所有人都消失,没有道喜,没有别人眼中的荣誉,更谈不上自己内心的空虚,一切都见鬼去吧,从头再来。 想着想着,林雪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隔壁龙溪村的萧凯,本来今天就该邀请一些同学前来的,可是一个也没有通知,林雪在心里想,或许萧凯是可以来的,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 萧凯高考成绩超出重本线很远,而且前些天他家也举办升学宴,不也没请林雪吗,萧凯不就是考虑到林雪的感受所以没有说,尽管那天庭前院后的,萧凯的同学来得一大帮,萧凯被酒灌得直呕吐,当然这些都是林雪听来的,心里不愉快可还是故意去打听,毕竟那么多年了。 可是一想到,凭什么呀,平时成绩都在重本线的只压二本线上,反而是二本线都难上的竟考上重本了,这世界真的不公平。想想心情又跌到死角,久久起不来。 多年来的梦想就这样像泡沫一样破碎掉了,关于那年一起追逐的风筝断线了怎么办,一想到今天过后,一切又一次地尘埃落定,各自带着卑微的梦想分道扬镳,悲伤就融化在了躁热的空气中,化作滚滚热浪,席卷而来。 可是,难道就这样抛弃掉那些相互陪伴扶持的岁月,想想和萧凯在一起的那么多年,竟不禁哭起来,像是被遗弃了的小孩,马上要面对无依无靠的生活。 林雪想着想着就倒在沙发里睡着了,外面正暮色四起,家里来的客人也走光了,哥哥和母亲正在清算着贺礼以及所花销的钱,林雪模模糊糊地听到了遥远里有人在喊她,然后就跌进了岁月里。 半夜,从窗子看过去外面,苍穹一片深蓝,吞噬着这个小小的上进村,这是林雪生长的地方。 林雪小心开了房门出来上厕所,见到母亲房里的灯已关,可是,明显,母亲怎么泣不成声。 白天母亲不挺开心的吗,林雪想起往事,都过了那么久了,也没有什么好动容的不是吗。 走到门口前面,隐约听到里面细细碎碎的哽咽声混着说话声,林雪震惊住了,里面不只母亲一个人,那熟悉的声音,那深爱的又可恶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已经消失那么久了,好像变成了梦里的一样。 外面一片漆黑,照映得林雪的脸也一片土色,只看得见,两行溪流般的泪水在脸上流淌,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滩。 “你怎么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嗯嗯,我没脸回来见你们啊。” “回来就好” “老婆子,你老了” “老林,你也老了” …… 林雪千万次劝说自己,在心里又千万次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肯定是在做梦。脸上肌肉已经僵硬,嘴唇在抽动着。 漆黑的苍穹还是一望无际,可是林雪的心却纠结成了一团,没有了形状。 终于,推开了虚掩的门…… 果然是他回来了。 林雪顿时瘫坐在地上,眼前的这个男人,也就是林雪的父亲马上上前搀扶。 把女儿扶到窗前,看着林雪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被迫成长的印记,老林落下了苍老浑浊的眼泪。 林雪看到父亲的样子,比母亲还老,像是自己的爷爷一样,心就软了下去。 三人都没有说话。外面蚊虫鸣叫的声音异常清晰,比任何时候都杂乱。 已经很晚了,大家也都忙活了一天,把女儿送回她的房间,大家就睡下了,明天恐怕又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 林雪睁着眼睛看着深邃的天花板,此刻就很不安静。 隔壁父母亲也不安静。 “雪一天都不开心。” “我知道,都怪我,都怪我。” “其实雪的成绩一直都是很好的呀,每期末都是年级前几名呢,都怪我,我感受到今天女儿不高兴我就想起当年我犯的错,是我没给雪营造一个好的学习环境,这孩子背负太多了,我记得有一次啊,雪跟我说,她们班很多学生都去补习,我内心愧疚啊,当时真是拿不出额外的钱。” 说完这些话,老林深深地谈了一口气,现在是夏天,竟有了伤春悲秋的无奈感。 “哎,都过去了,别说了,你看雪也长大了,会理解的,早点睡吧。” “好了,睡吧,很晚了。” “嗯嗯,全怪我当年一时冲动做出那样的事。哎。” 林雪听到父亲和母亲用很淡很淡的语气说话,过去俩人说话可都是大呼小叫的,这样反而有点不太习惯。 听着父母关上了灯,睡过去了,林雪想到这么久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突然回来的父亲竟这般沧桑,就又哭了起来,无休无止的眼泪带出了源源不断的时光和故事。 林雪读初中的时候一直是学校里的第一,成绩好得不得了,每个老师都说她能上市里最好的高中,而且林雪乖巧上进,个个都说她前途无量。 家里村里的人也一样,无比地骄傲,时常谈论着我们村啊,要出大学生咯,到那时就光宗耀祖了哟。而林雪,特别反感这些,每次听到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就随声附和是是是。 初一时林雪就跟父亲说要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市一中,父亲呵呵地说对,要上。顺水推舟说女儿啊,村里都看好你,个个都说我家雪准能上清华北大呢,哈哈哈,说完好像林雪真的考上一样开心地笑个不停。 老林还问林雪想考什么大学,林雪说考虑这个还早着呢,不过反正一定要上重本。 老林说有出息,我不奢求你考清华北大,那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容易,可是在咱们这么一个小山村里,而且每年市里能上这两所学校的也不过几个,反正啊,什么惠州学院就应该不在话下,更何况惠州学院也不好,咱们啊,不上这个。 林雪在父亲面前是乖戾的,即使自己只是想做一个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不愿意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可还是只点头说是是是。 可哪儿想到,现在林雪连惠州学院也不能报,报了肯定也报不上,一想到这些,林雪又不想思考了,事情发生得太不尽人意,好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 林雪突然想到和父亲的这些谈话,父亲在自己面前是很健谈的。可刚刚看到的父亲怎么就那么沉闷呢,让人不想靠近。 还记得小时候呢,就是在林雪现在睡的这个房间,林雪乖乖地躺着,父亲坐在床前,拿着一本五彩的故事书,一讲故事就是几个小时,直到林雪圆溜溜的双眼有了困意,伴着美妙的故事和父亲温柔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合上了眼,梦里花落知多少。 是一回到现实,那种由衷的微笑又被时光带走了。 一度以为纯真离我们还不远,其实从年少开始,我们就慢慢学习悲伤。 林雪想得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山间已经泛起了一点一点空虚的白,虫也叫得不那么大声了。 天边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村子里的屋顶大多都炊烟袅袅升起,与晚上不同,这种静谧是看得见但又朦胧的,而晚上则是完全沉默的,可是对于林雪来说,没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林雪刚刷完牙,爸爸还没有起床,估计是昨天累坏了,妈妈在厨房忙着早餐不亦乐乎。 正文 第二章 谢谢你的信 刚踏出大门想看看这个世界今天会不会有新的惊喜,却模糊发现远处一位少年,白衬衫,干净利落,骑着自行车,衣服和裤子被风股得鼓鼓的,行走在乡间不太好走的石子路上,嘴角依然扬起轻微好看的弧度。 那不是萧凯吗?不可能是他,一定是我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出现幻觉了,怎么可能是他呢。林雪在心里反复质问自己又否定,从前她是怎样坚定果断的女孩,怎么今天优柔寡断的性格,可心里还是有所盼望的。 直到萧凯利索地下了车,跑到林雪面前,说给你,等会儿吃完早饭我就要去我爸妈那儿了,过来跟你告别,暑假结束后就回来。 骑自行车从龙溪村萧凯的家到上进村林雪的家,至少也要一个小时。 萧凯是留守的孩子,从小和爷爷奶奶住一起,母亲跟随父亲到外面打拼,父亲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从萧凯懂事起,家里就不缺什么东西,六岁时家里起了一栋别墅,买了好车,突然成为龙溪村里最富裕的几个家庭,但是萧凯长那么大了,父母亲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萧凯对他们的印象不能用好来形容,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 萧凯没有说过完暑假就要上大学的事。不敢说。 真是好笑,确定是萧凯后的欣喜不到一秒钟就又化作了忧愁,淡淡的忧愁像古老的房子上的炊烟,扩散得特别快。 林雪在心里甚至呐喊,为什么所有都离我而去,我的梦想我在乎的人。 从萧凯的眼睛里林雪是读到了很多的不舍得,可是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萧凯转身取车后又转过头来,说林雪我会想你的。声音很小,小到恐怕没有人知道,可林雪看得懂萧凯温软的唇一张一合的意思,这是时间累计起来的默契。 目送走萧凯,林雪手里拽着萧凯给的东西,抬头看了看天空,苍穹很苍白,一如林雪的脸,看来,今天不会有什么好事了,天空离眼睛还是那么近,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林雪回到房间打开萧凯的信: 林雪: 我是萧凯。 不知道为什么暂时的离别竟让我昨晚彻夜难眠,于是想为你写一封信。 你还记得吗?你问过我什么是幸福,那时我没有回答你。现在我想给你一个答复。 幸福是什么?世界上有许多熟悉的或陌生的人与我们相遇了,又分开了,一些被我们忘却了,还有一些却在我们脑海中留下了永远的回忆。人世间的情缘,是一种难以说清的命运和情感的牵连。时间久了,当我们重新回忆起这些人和事时,心里总会浮出一种特别的温暖。 我说的这种温暖便是幸福,幸福是那一段永刻心海的岁月,那一段用心化作笔记录下来的只有你和我的短暂而又美好的的回忆。 记得那年夏天酷热的天气吗,校园的树很高,很大。 初一时我们虽然不同班可是却一起上体育课。那天,刚上完体育课,你坐在树下,虔诚地望着太阳投射在密密麻麻的绿叶上形成的星空,嘴唇微微颤动,像是在细数。我走过去向你问好并做自我介绍,你微微笑,你知道吗?你的笑清晰明朗,却有着淡淡的清香。我给你递过一瓶矿泉水,然后坐下,听到你说你也喜欢绿树,喜欢它绿得饱满。 那是我们第一天相识。 风儿微拂,夏季的泥土混着花粉味儿,阳光就盛在茉莉花里头,满满的。我们各自陈述喜欢绿叶的原因。 我呢,说绿叶有一种令人振奋的力量,你说你的人生应该和夏天的绿叶一样,在酷热的环境里,绿得更加饱满,绿得流油。 然后我们一齐望着头顶,没有说话,记得吗?我们当时一定都是微笑的。 你可能不知道吧,你笑起来多么好看,像傍晚时分山间一轮月牙,散发出山腰山楂树的芬芳。 有一次,我们决定去爬对面那座有点陡峭的山,只为了山腰间火红火红的山楂。我们爬了半天,终于站在了山楂树下,你开始给我讲山楂树之恋的故事,我故意跟你说我没有听过,你说这本书很好看,你喜欢老三和静秋之间的故事。我告诉你我喜欢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并约定你以后一起去看陶渊明钟爱的菊。 林雪,你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在青春的路上,你比任何人都走得勇敢,也艰辛。在你身上经历的不光只是你的经历,我也陪同你经历了一遍,过去即使已经过去但充满美好,未来即使无知可是有着无限的希望。 我期待我们暂时离别后的相见,到时,请对我微笑,用绿色一样的活力,以山楂一样火红的热情,同时告诉我们一切都越来越好。 萧凯 与萧凯的相识真是初中美好时光的一个小插曲,林雪暗地里这样想。 那天和父亲愉快地说完要报考什么高中上什么大学之后,林雪就高兴地骑着自行车上学校去了。 车子的速度不快,风刚好力度吹拂在脸上,在身上游走,令人感到舒服,林雪坐在车上笑得特别好看。 林雪在镇上的唯一一所中学读书,离家是半个小时的自行车程,偏远一点的学生一般都住宿,但是林雪每个中午都回家吃饭,不过这在她读初二的时候发生了改变,对林雪来说,可以算是一大打击,以至于她对家感到越来越得陌生乃至厌恶。 来到学校,天气异常闷热,太阳就像一烤炉,无时无刻不以热浪的形式呼吸。 开学伊始,学校条件有限,开学典礼总是没有的,不过下午要在学校六层楼的堪称学校最大的教学楼门前举办一个颁奖典礼,大家估计,初一年级一等奖学金又是被林雪拿走的了。 果然,林雪以接近满分的成绩收获一等奖学金,并在全年级面前发表演讲,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 尽管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如此正式地讲过话,但是林雪却没有胆战心惊的感觉,脸不红心不跳,一席演讲赢取了比校长讲话都要多出几倍的掌声,仿佛人没有那么多,掌声却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 林雪本来就是一个比较自信的女孩,即使家境平平,但是上天赋予了她完美的五官,搭配在一张好看的脸上,身高165,窈窕淑女。最重要的是,爱学习,喜欢帮助人,对待别人非常谦逊,成绩一直是年级里最好的,女孩都羡慕她,男生爱慕者也不少。 但是,在这个不怎么样的小镇,在一所一般的初中里,早恋是家常便菜,有些班级,随处可见课间或者午休时间抱着吻着的小情侣,以至于搞得很多纯洁的人都不好意思。 家里管得比较严,林雪也觉得现在学习最重要,自己还有远大的大学梦要实现,一想到街坊邻里亲朋好友一双双期望到虚荣的眼睛,心里有一点发寒,恋爱这种事是怎么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即使有也是读大学或者工作的时候,林雪对自己的人生有一定的规划。 拿到奖学金回到教室,个个看班主任没来都乘机跑的跑,笑的笑,闹的闹,林雪见同学们闹腾得不至于闯祸,就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看一本语文教材。 可能是因为即将分班,班上很喧闹,初一时分重点班和普通班。林雪是属于重点班的。而这一次分班之后就不再存在等级说法,也就是一个班里不再全是尖子生或者全是差生,这对于容易受环境影响的同学来说无疑是不好的。但是对于林雪这种定力很足的人丝毫不造成过大的干扰。 一大老远就听到班主任踩高跟鞋的声音,班里瞬时安静下来,这就是尖子班和差生班的区别,差生班可是直接忽略掉老师的存在的。 一站上讲台,班主任对过去的一年做了个长篇累牍的总结,大多学生听得可是津津有味。 随后,又对班长林雪的成绩再一次地表扬,宣布全体应该向林雪学习。 对了,林雪还是一个有责任心管理能力很强的女孩,初一一年的时间里,都见证了她作为班长的领导能力,是一个有领导风范的美女班长。大家都称赞她。 班主任的脸由刚刚的慷慨激昂转为严肃认真,从身后掏出一叠公文,麻利地抽出其中两张,说这是新学期的分班情况。 分班说明张贴出来后,林雪无动于衷,反正大家都是置身于相同性质的班级。 反倒是其他同学,争着抢着涌向班务栏,你挤我我挤你,看自己在几班,班里有没有老同学,又有什么新同学,可是好像这些都没有意义啊。 林雪宠辱不惊,看眼前同学争先恐后,挤来挤去。好像一切和自己无关一样,又好像蓄势待发而已。 等大家都散了,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到自己的教室时,林雪瞥见自己所在班级里,林雪旁边的名字是萧凯。 顿时心里像开了一朵花一样。 正文 第三章 担忧无边 看完了萧凯的信,林雪只是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该怎样去面对突然回来的父亲。 一只燕子从外面飞了回来,衔着一大嘴巴的塘泥,在窝边扑哧翅膀飞出去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音,吓了林雪一跳。 做一只燕子多好,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报,衔了多少泥窝就有多高,想飞出去就出去,想回来就回来。 林雪,吃早饭了。厨房传来妈妈的声音。 急忙把信折叠得很小塞到口袋里。 这时父亲已坐在餐桌前,看着背影,发现父亲怎么穿那么宽大的衣服,一点都不合身,原来是父亲瘦了。 林雪不敢多看几眼,生怕又忍不住悲伤。 爸,你起来了。林雪侧着脸淡淡地说。 嗯,吃早餐吧。老林也没有正面回答。父女俩都害怕对视。 刚喝了半碗粥林雪就回房去了。留下父亲和母亲,走的时候,林雪能感受到背后两个人老人复杂的眼神,像带刺的玫瑰,满满的柔情里却会刺痛心灵。 林雪手里紧紧拽着信,把头深深地埋在被子里。 “你知道吗?老林回来了。” “噢,是林雪他爸老林吗?还活着呀?” “听说是昨晚半夜回来的,还以为被打死了呢。” “这种人啊。打死也活该,好好的一个家就毁在了他手上。” “可不是嘛,离他们家远点,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呢。” …… 开了窗,林雪站在那儿,听着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内心竟疼痛起来。 终究,林雪冲着那一张张尖牙利齿的欧巴桑嘴脸吼道“你们有完没完,吃饱了撑着难受是不是,别人家的家常关你们什么事,”林雪从未这么失礼过,恐怕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转身,刚好看到在庭院里散步的父亲低垂着脸回屋去了,比落魄的乞丐还可怜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样做是错的。 “哎哟,还大学生呢,看说的都是什么话,跟赌鬼老林一个样。” 呵呵呵。 一顿嘲笑声刺痛耳膜,用力关上窗,一头倒在床上,林雪双肩开始颤抖。 上进村,离镇中心远,村庄里不穷但也不富,每户人家门前大多都是石子路,很少有公路通往,长期住在这里的人,要么除外打工,到了猴年马月都没回来;要么待在家里,守着几亩田地,农民居多。 林雪家种少有的田,主要家庭收入来源于爸爸开货车赚取的,林雪读初二那会儿,新农村建设盛行,各个村子许多人在建新房,需要大量的石子,沙子,水泥之类的建筑材料。 而老林就是运输这个的,是辛苦了点,但比起耕田,这样的工作足以让林家过上小康一般的生活。 “雪儿,你终于回来了,”林雪母亲脸上忍不住的焦虑,“还记得那天中午给你爸爸介绍差事的那个人吗?” “哦,你说的那个陈小卫叔叔,贼眉鼠眼的,让人看了真难受。” 林雪妈妈低着头,没有说话,一脸笼罩着悲伤,让人不禁地担心。 林雪赶紧问母亲怎么了。 然后母亲就趴在林雪的身上呜咽地哭起来。一刹那间,林雪竟那么高了,母亲的头刚好靠在林雪的肩上,林雪顿时满脸温柔的悲伤。 “妈,你倒是说话呀,到底发生什么了?”林雪小心地将母亲扶到椅子上,蹲下身子,用疑惑而担心的表情望着这位突然表现得无助的母亲。 母亲脸上淌着擦不完的眼泪和鼻涕,还忍不住地抽泣,林雪惊慌之余问是不是爸爸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使劲点头表示是是是。 虽然最近学习很忙,但林雪也觉察到,已经两天没有见到父亲了,原以为父亲接了大量的运输工作,一直在忙活呢。 母亲哭完镇定了下来,“你爸已经三天两夜没回来了,我给他打了二十几通电话,一直都是关机,今天那个什么陈先生带了四五个人来过,凶神恶煞的,说是找你爸。” 说着,林雪母亲又想哭起来。 林雪双手抓住母亲的肩膀,说不要慌,他们是来干嘛的? “找你爸,我一直重复老林真的不在家真的不在家”,估计当时的母亲已经是一脸的哭腔的了。 叫你们家林老爷子悠着点,没本事就不要学着玩。他们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林雪的手都快被母亲捏碎在她手里了,母亲的神态一直没有回复过正常情况下,看来陈先生并不是什么好人,恐怕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林雪安抚好母亲,已经是上午一点半了,母亲因为一直担忧这个事午饭都没有做,于是,林雪把母亲劝说到床上休息,自己到冰箱里拿了鸡蛋,瘦肉,黄瓜,炒了两个菜,扒了几口饭就上学去了,已经是两点十分了。临走前叮嘱母亲,要记得吃饭,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放心了。 林雪把自行车骑得最快,热辣辣的太阳化作火红的晕落在林雪的脸上,脖颈,乃至全身,在半路还差点撞人家汽车上,林雪真是厌恶死了这种天气。 回到学校,放好自行车,已经是迟到二十分钟的样子了。 林雪打了报告进了教室,老师并没有责怪或者生气,还问了声,“怎么把脸急成这样”。 底下的同学肯定愤愤不平,平时老是迟到的小胖就嘀嘀咕咕。 学习成绩好就可以迟到了吗,我迟到一分钟都挨批评,她迟到大半个小时怎么就一点事都没有啊,我不就老考不及格嘛。 在底下刚偷吃完零食的小米擦了擦嘴巴也小声地说,人家是班长,哪像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呀。一脸高傲的样去装可怜真叫人有点恶心。 而大多数同学是不在意这些事的,反正自从分班后,班里什么人什么事都有,天天都有人迟到啊旷课啊违反课堂纪律的,已经司空见惯了。 林雪对眼前的一切都表示看不见,她心里现在还真是什么都装不下了,连萧凯在背后用笔戳了几下自己都没有反应。在母亲面前是镇定的小大人,而背后其实还只是一个稚嫩的遇大事还是像所有人一样惊慌失措的初二的小女孩。 至少萧凯是理解林雪的。 一坐下来,林雪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注意的人从背后看的出林雪双手在微微颤抖。 萧凯在后桌小心地探着头,窗口处吹来一阵风,看得到林雪番茄似的脸一点一点回复正常血色, 一向从容的林雪突然慌张起来,在物理课堂上最积极的可是林雪跟萧凯了,都是你一个我一个地回答问题的,一有实验做的时候,毛遂自荐的总是他们俩,而且俩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有了这俩的存在,老师总是很满意自己的课堂。 萧凯像往常一样上课,然而,林雪大多时候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怎么迟到了?一张小纸条轻盈地飞在林雪的面前,林雪赶紧用手把它压住,然后看到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认出是萧凯的字迹。 林雪看完就揉成了一团轻轻地放进抽屉里,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谁又知道林雪心里早就翻山倒海了呢。连物理老师点名问林雪问题她都没有听到,还是萧凯在背后用笔头一戳她才缓过神来,洁白的校服背后留下了第一个黑色的点,格外地醒目。 幸好林雪反应快,基础好,在密密麻麻的黑板上巡视了一周就回答出了老师的问题。 坐下后丝毫没记起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又把萧凯晾在了一边。 你怎么了?第二张小纸条。 看完塞进抽屉。 干嘛不理我?第三张纸条。 传纸条是林雪和萧凯经常的秘密行动,而且传得出神入化,从来都没有被老师发现过。 你脸色看起来不好。第四张纸条,你萧凯在后面也能看到林雪的脸色,呵呵。 是不是生病了。第五张纸条。 同样的命运,林雪看完后直接塞到抽屉,没有回复。 然后看到林雪的肩膀在颤动,萧凯就急了。 林雪,不要哭,好不好。第六张小纸条。林雪没看就直接塞进去了。 萧凯真的急了,坐立不安,直挠头,看到坚强的林雪在自己面前哭,因为在上课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感觉像是千万只蚂蚁在体内爬来爬去,灼烧般的不适感赶也赶不走。 终于下课了,几个好学的同学缠住了老师正在问几个深奥的问题。 萧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坐在林雪前面的凳子上,趴在桌子上用力望着同样趴在桌面的锁紧眉头的林雪。 林雪告诉萧凯她爸爸已经三天没回家了,还有中午妈妈的慌张,凭借妈妈的描述,对萧凯又把陈小卫描述一遍,没有三人成虎,但是从林雪的表现看出势态没有那么简单。 “林雪,先不用担心,有我呢,我帮你去打听打听,林叔叔老实,是好人,不会有事的,现在你必须冷静自己,把自己照顾好了,没事的,啊。” 说完这些话,萧凯用手摸摸林雪额头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的头发,很小心翼翼,林雪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萧凯把手发回去横在胸前,微微笑,带着温柔地气息,林雪这时也微微笑,眼里闪烁着水晶一样的东西,闪亮亮,明晃晃的。 接着上下午的第二节课,两人又像以往一样,配合得让人心生羡慕,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已经夕阳西下,天边染红的一片霞,轻飘飘的,颜色很好看,就像青春刚开始时的模样,一样美好。 正文 第四章 中秋节 不一定要到中秋节那天月亮才是圆的,中秋前一天月亮就跟田间鼓着涨涨的肚子准备大声地鸣叫的青蛙的一般,用一根细细的针小心地戳那白肚皮一下,就要破开四处乍射,然后空气中飘逸着乳白色的月光和秋收的喜悦。 南方不像北方,也有晒谷场,但一般比较小型,看起来温文尔雅一些,北方男生无论年纪向来被称是汉子,而女生自然而然就是女汉子啦,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只知道,南方人也不全温文尔雅的,至少不全是斯文人,假如南方人有着北方的彪悍,似乎和中秋温柔地月亮不那么相符。 村间小路上的手推车好像比平时多了一辆两辆三辆,有的堆着半车中秋礼品的车上还可能坐着一个有着朱古力肤色的小孩,恐怕只有小孩还保留着太阳赋予的自然美,脸上洒满了山间流水般的笑容,那么灵动,而嘴里又嘟囔着给我买灯笼玩给我买孔明灯放。 穿过热闹的小巷,听到不同的人说着相同语音的话相互诉说丰收的喜悦,大人哄小孩说晚上给你把月亮照下来要不要,一群孩子说要要要,快乐得不得了。 中秋节照月亮是村里的风俗,不过是准备好水盆,月饼,一些可口的水果,当月亮升到一定的高度刚好轻盈地落在水盆正中央时,看起来水里的好像更加漂亮一样,有水果欢呼声的陪衬,这有点小时候学的一片课文《猴子捞月》的意味,然而其中的风土人情味那么地足。 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像照月亮一样,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怀,生活质量好像平白无故的在乐趣中就增加了。而有些同样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欲望,大多数结果是毁灭,真是天壤之别。 巷子不远就是林家,可是好像并没有什么邻居在林家门口闲聊,村子里大多都是农民家庭,喜欢大家聚在一起联络感情,一般话题都是孩子长高了,水稻丰收了,隔壁哪对夫妻又吵又闹了,冗长的话题,无休止,管他有没有歪曲事实还是以讹传讹,反正说错了话也不用负法律责任,大不了说得不对就吵一架各回各家呗。 林雪在房间里琢磨着几道数学题,高二了,学校就加紧了复习的进度,没有了高一时的懒散,但无论什么时候林雪的神经已经绷紧惯了,对中秋节放三天假补两天课的生活已经没有了很大的知觉,毕竟这是在自己掌控能力之类的,只要自己学习得快乐,就是快乐,不像有些事情,自己想坦然一点,可是生活的进度有时却表现出咄咄逼人。 林雪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玩转着黑色签字笔的时候,顿时脑海想起了晚点到隔壁村给萧凯送个灯笼去,在微笑的瞬间笔落了下来,在白色校服上留下一道叫做青春的印记,这样的印记越来越多,以至于在校服上好像描绘出了斑斓的乐谱,每个音符唱的都是青春的歌。 林雪以前从不玩灯笼的。 而林琳就不一样,吵闹着像是跟哥哥林达赶集去买孔明灯了,无论哪个中秋节,林雪都是看别人放的份,林琳则是放孔明灯的料子。 林雪母亲在门口独自一人整理着刚从集市里带回来的中秋必备物品,看起来比去年少了很多,年年是一蛇皮袋柚子,多多少少也十来个,大个的看起来都想开出来吃掉,今年只提了四个回来,显得就没那么热闹,有点憔悴。 “你们这是干嘛?” 母亲疑惑带有点恐惧的声音穿破好几堵墙,像剑一样盲目地刺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雪是住在离家门口最远的那个房间,说是比较安静。 生活总是在你安分的时候喜欢给你致命一击,有时候你想祈求某些不幸晚一点点来好不好,就一点点而已,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或者时光机,以避免有些不如意。 熄掉轰隆隆的摩托发动的声音,一个西装革履,背后跟着几个走起路来像林琳认识的那些朋友一样有着吊儿郎当气息的随从的老板朝巷子里进来。 那位老板就是陈小卫,想不到穿起西装打起领带来还真是人魔鬼样的。 陈小卫径直进了林家们,一个点头哈腰的跟从拉开了椅子让他坐下,其他几个随从有秩序地散落在陈小卫的身边,左手边一个,右手边一个,背后面三个,有点众星捧月的意思呢。 嫂子,林大哥可回来了呀?陈小卫一副好奇的表情问出这个问题,眉宇间微微颤动,像是微笑,一种令人发抖的虚伪。 陈先生,他回来了,正在房里歇着,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记着。林雪母亲还是观世音菩萨的样子。 你他妈别给我假惺惺的,快叫姓林的给我还钱!陈小卫一手拍在陈旧的家具上,说话声和动作一齐发出,巨大的敲击声响彻小小的客厅,桌子像要崩塌了一样,可是没有,接而是咿呀咿呀桌子因为撞击而不稳发出的声音。 几个奉承的小马子也凶神恶煞地呦呵快叫姓林的出来不然一个个没有好下场。 这世界颠倒了,到底是谁没有好下场,一切未知。 林雪母亲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一脸彷徨。 陈小卫站了起来,凑前去,恶狠狠的眼光覆盖了林雪母亲软弱的眼神,甚至是覆盖了整个林雪母亲,陈小卫眼里燃烧的分明就是一团团会灼伤人的火焰。 林雪激动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母亲像一只蚂蚁被失去了良知的温文的南方人捏在食指与大拇指中间一样,用力地冲撞过去,抱下无力反抗的母亲。母亲有南方人的婉约,而有些南方人不知怎么地就染上了不似北方的粗俗的豪迈。 林雪母亲已经害怕到了极致,脸上不深但看得清的皱纹里闪着某种亮闪闪的光。 一时太过激烈,林雪脚下没有站稳,母亲大部分的重量又压在自己的身上,两人撞到了柜子上,柜子上一张全家福照片重心不稳,跌到地面,镜片开出了一朵花,散发出绝望的芬芳,里面的人依旧微笑着,看过秋天里被秋风刮光了叶子下赤果裸的树吧,破碎的脸正如村子那么小的一方被枯枝残丫撕破的天空,蔚蓝而不完全。 老林不知怎么地,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反而是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挥动着一把小的刀。 老林挡在她们母女俩面前,老林的情绪一直以来就像是一面平静的湖面,平和的父亲突然可以这样歇斯底里,一定有有人往里面投了一颗无法想象有多大的石头,以至于波涛汹涌而不是泛起一层层涟漪而已。 车已经给你们了, 你们还想怎么样。 林家除了村里这一栋三层楼的房子,最值钱的就是老林开的卡车了,而这一辆卡车身上寄托的是林家所有的生活来源啊。 虽然老林手里拿着的是刀,但是从来没被挥动过,看起来有点事多余的。 只是林雪母亲从晕厥中清醒过来,冲到老林的身上,用柔弱的双手抱着老林粗壮的双臂,哭起来。 怎么回事,我们的车去哪儿了,你卖了,为什么。 连续问了好多问题,每个问题都带着一个为什么和流不尽的悲伤。 林雪站了好久,下巴不停地抽离,迟迟不敢动,倒不如说真的受了惊吓实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眼前一如既往伟岸的父亲为何如此绝望,又该用什么情绪和语言去保护深深爱着的母亲。 老林,不是我说你,赌场上,又输又赢,是男人的就愿赌服输,大不了从头再来,你何必搞得自己那么狼狈,让我们难堪呢,我们也是帮人家做事的,区区一个打工的,就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难为我们了。 陈小卫一副尖嘴猴腮透出虚伪,说话时满口黑黄的牙齿裸露出一大半,可以看见,他吐出来的空气又多么地肮脏。 真的没有了,能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缓缓滑落刀,说这话时,老林像是恳求。 陈小卫从椅子弹跳起来,这个动作并不是很自然,为了吓唬人。 一脚揣开旁边的竹编凳子,凳子飞得特别远,撞在墙上散架了,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透出冷冷的祈求的可怜的气息。 我跟你说,老林,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无论如何,今天你也不能让我空手而回,不然后果你真的付不起来。 陈小卫脸上又想微笑又想大开杀戒的神态,顿时感到有了秋天的萧瑟,一颗颗黄牙就如一片片枯黄的树叶。落红不是无情物,然而落叶落在地面对于大自然来说是莫大的依赖和回归,而看似坚硬内心却腐朽的牙,带来的却是吞噬,还能看到一条条的蛀虫,不停地蠕动,永不停息,永不满足。 在林雪心里,不,应该在所有人的感觉里,眼前凶神恶煞的逼迫就像秋天落叶飘落一样令人无法抗拒,那种现实的无奈,那种逆来顺受的失望,跟时间差不多,只能向前,不能倒退,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某个点上。 外面阳光已经脱去了僵硬的外壳,午后的空气里没有了像夏天一样的聒噪,蝉声早就隐退了下去。 林雪不记得了那些人是怎么离开自己的家的,只是在印象中,残阳如撕开了一样,在山腰洒下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染红了一双双的眼睛。 正文 第五章 天很蓝的时候心情要很好 林雪走在从食堂到教室的路上,中午放学,林雪没有回家,偷偷地一个人。 阳光极为旺盛,花朵里早已盛满,空气中湿热的花香混着阳光,洒了一地。 步子走得太急,没带伞,又无处遮阳,脚步像踩了风火轮,上肢好像跟不上脚步的节奏,身体晃荡晃荡,就想着尽快穿过国旗下不小也不大的操场,走到林荫道上,恐怕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 还在太阳底下踱步,感觉到眉宇旁的头发湿了少许汗,就像家乡传统油坊榨油一样,压力很大油才会一点一点地渗出来。林雪只想到这个,有点好笑。 尽管步子很快,心情很躁,但自己还不能算是盲目的。 远处一个男孩和女孩,撑着一把以绿色为底印有淡黄色雏菊的伞,胸前抱着一摞书本。 正当女孩用手欢快地指着只有他们知道而林雪不知道的方向时,眼里映射出希冀的光亮,和阳光一样光芒,但却是温柔的。 他把伞轻轻地放在她的手中,像电视剧里男主角求婚一样单膝跪下。 林雪放慢了步子,猜想眼前是两个读初三的师兄师姐吧。 噢,他在帮她系鞋带,她穿的是和林雪一样素净的帆布鞋,他手中的鞋带是白色的,不像花坛里红艳艳的花朵,也不像金色的阳光。 一阵风吹来,林雪定了定身子。 他依然坚定,除了他纤长的手指,好像都没动过。林雪瞥见了他的侧脸,嘴角是扬起弧度的。 林雪已经没有迈步了,就站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舍不得离开,回忆起最近发生的事,看到眼前和谐的画面,心情找回来了一点点,那是一种无限的忧伤混着淡淡的欢欣。 风继续吹,她米白及膝的裙子同她一头乌黑的直发在飘动,她静静地凝望,两颊泛起红晕。 林雪想象那个女孩是自己。 林雪站在阳光下,已经汗流浃背,像是刚洗了个澡,是得,冲掉了灵魂里存留下的尘埃,享受起远处男孩为女孩系鞋带的唯美画面来,心里变得很静,也许是风吹走了隐藏得很好的烦躁,也许不是。 想了想,其实自己和生活一样,会困顿也有起色的时候,但自己还应该要是爱这样偶尔悲伤的自己和一时动荡的生活的。 林雪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三角梅凋零的凄凉还是月落的静谧,她都想去享受。她愿意守候,去听一朵花开放时微弱的声音,更想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感受外面的风吹动她柔顺黑亮的头发。 天空一群鸟仓皇地飞过去,一声一声鸣叫,一道一道嘶哑的伤口。 他起了身,接过她的伞,用另一只手理了理她的刘海,彼此报以一笑,如月牙,乳白色的。 林雪突然想到了萧凯,萧凯性格外向开朗,会点小幽默,和每个人都大大咧咧地相处,无奈男生还是女生,都打成一片。但安静时候的他也会因为一朵花得盛开而露出舒展如风的笑容,会在抬头看天的时候看得笑容满面。 记得有天傍晚的时候,两个人跑到教学楼最高的一层楼,扶着栏杆,无数的飞鸟在头顶上盘旋,羽毛散落下来覆盖着萧凯的瞳仁上让他的眼睛变成鸽子灰,云朵盛开如同沉醉的红色花朵。 萧凯站在林雪旁边的时候,高大而挺拔,合身的白衬衫如同浮云般勾勒出他修长的身材,他好像比眼前的师兄,不,比班里大多男孩长得都好看,眉毛如同笔直的剑锋一样斜斜地飞进两鬓的头发,眼睛明亮如同清辉流泻的星辰,脸上有着如同被凛冽的寒风刻出来的深深的轮廓。 那天林雪偷偷地看着萧凯。 过了一会儿,萧凯突然转过头面向林雪,嘴角上扬,露出白色的牙齿,林雪看到了萧凯如同撕裂的朝阳般灿烂的笑容。 以后,萧凯经常带着林雪爬到最顶楼,像小孩子一样,看那些巨大的飞鸟从眼前呼啸而过,清脆的叫声在苍蓝的天空带走一片片乌云的阴影,留下一道道明亮的闪光。 师兄师姐顺着刚刚所指的方向,慢慢地离开了林雪的视线。 他们走了,留下林雪一个,应该是林雪心甘情愿把自己留住,留在美好的回忆里。 林雪走到那个被洒了一地的温柔的地方,拨了拨刘海,想抓住回忆一样抱紧怀里刚刚想掉下来的书,望向他们所指的方向,远处是一片很蓝的天空,两三朵白云泛起光芒,像希望一样。 有时候,想想,时间竟可以这样单纯地流过,也是一件比较好的是事情吧。 只是有时候心里面会很纠结,这样异常地留在学校,又因为那些魂牵梦绕的担心惶惶不得终日,坐也坐不住的日子,到底是为了让紧张的心舒展一下,还是一种变相的逃避的做法。 为什么想的越来越多,彷佛听到一种声音,来自遥远的以前,来自一天一天在逼近的未来,那是心门一点一点在关上的声音,是年轻的心一道一道破开的裂痕。 不是这样的。 绝对不能沦落到这个样子。 正午的阳光如水一样,将整个学校浸在里面,连同林雪那说不清楚的心情,然后看到有些梦被打湿,冲击,时时刻刻就淹没在时光无情的世事洪流中,不知流向哪里,流向哪里。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心里顿时响彻孙燕姿的橄榄树,进而最喜欢的一位作家,三毛,还有被流浪文学,流浪。 林雪眼里霎时充满了渴望,而这种渴望,有着像雾霭一样的模糊和浑浊。 在望向天空的时候,苦闷在家的爸爸,日益憔悴的妈妈,唠叨不断的奶奶,渐渐疏远的亲朋好友,一个个再也熟悉不过的人儿啊,却怎么也想不起最初你们的摸样,是我记忆变差了,还是你们真的就这样离我越来越远了。 曾经熟悉的面孔,可亲可敬的人,怎么一天比一天难过,日子怎么一天比一天坏下去,我怎么时刻都在变得越想越多。 以前爸爸是老实勤恳的,并不知道投机取巧是怎么一回事。妈妈是温柔美丽的,在人人看来都是贤妻良母,哪儿用得着这么操劳。奶奶虽然偏心,可是也不像现在这样总是有事说事没事也说事。街坊邻居,不但不安慰,更是数落。 眼里又是一层雾,心里一块疙瘩的。 嘿,你在干嘛呢? 萧凯突然从后面窜出来,一手拍在林雪的肩膀上,这一巴掌显得轻轻的。 林雪因为突如其来的动静被吓到大叫啊的一声,心里和后背都是一阵冷汗。 等回过头,看到是萧凯,迅速地收起了刚刚的情绪,可是眼里的忧伤却那么分明,挡也挡不住。 林雪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吓死人了你知道吗。 看到萧凯如朝阳般的笑容,林雪心里顿时落了地一样,有了一点点的着落。 大太阳的你站在树下干嘛呀,你真是背影杀手啊,我在后面看了好久,感觉你的身体在发光,一种幽冷的淡蓝色的芬芳,好像墙角的雏菊,可是看得我莫名地想流泪。 忧伤的心情刚打包起来还没有系上蝴蝶结一样的带子绑好,听到萧凯这么煽情的话,阳光彷佛因为太热突然遇冷液化成晶莹的水落在了林雪的眼眶里。 萧凯俯视眼前的林雪的时候让人感觉他是伟岸的,无论从哪里看,他厚实的肩膀已经散发出男子汉的气概来。 林雪抿了抿唇,得了吧你,我已经习惯了你那么矫情了。 是吗?萧凯好矫情,我已经习惯了。 林雪说完这句话萧凯就大声地笑出来,剑锋下的双眼透出一种如风一样舒展的温情。 好啦,我们还是进教室再说吧,你们姑娘不是最怕晒黑的吗,你看头上的太阳,比我们的数学老师生气时的脸还大。 两人就呵呵呵呵地笑起来。 他们数学老师是一男的,课堂上,林雪和萧凯总是以各种花招配合起来,是把课堂气氛搞起来了,有时候两个人说得忘乎所以,数学老师是又气又恨的,所以那时候的脸是最大的,而且本来他脸就大。 你猜刚刚你从你不远处经过的是不是一对啦?诡异的笑容从萧凯这张英俊的脸上露出来这是有点不合时宜。 我还以为就我们女生爱八卦,原来你萧凯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林雪一脸的蔑视,可是她白里透红的脸上更多地是一种来自骨子里真诚的调皮。 原来从那对看似情侣的师兄师姐出现,一直到很久,萧凯都在背后,看着自己,心里面突然有种自责,自己怎么看起来一身的忧伤呢,不过,背后的萧凯,可能是笑着的,笑容如风舒展,如撕裂的朝阳灿烂。也有可能也是忧伤的。不管是哪种,林雪想到心里都是踏实。 你原来中午都不留在学校的呀,今天怎么在背后偷看我……林雪刚想说偷看她自己,可是脸簌得一样沉下去,改成了今天怎么在背后偷看人家师兄师姐呢。 可是,还是在背后呀,在林雪的背后。又怎么会注意字面上这一点点的改变呢。 我这不是回来拿点东西嘛,萧凯一副得意的样,装得还挺像的。 是吗? 那当然! 对了,你今天怎么又不回去呀? 我……想留在班上看看书不行吗? 没有人注意到萧凯用的是又,可是今天是他们第一天中午在这里遇见。 估计青春就是这样开始的。 正文 第六章 这是生活 今天是周六,奶奶很早就嚷起了她那厉害的嗓门,不知从什么时候,恐怕是家里耕种多了好几亩田地以后。 林雪乖乖地起来了,妹妹林琳本来就比林雪懒,也不比林雪吃的了苦,总是等到奶奶的嗓门到了耳边才睡眼惺忪地起来,并小声埋怨上几句。 奶奶的声音真的很大,有着像闪电一样的穿透力,林雪始终想不明白,年老的身体里怎么有那么大的潜力。 是,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特别是在心情濒临的时候。 在广东这种亚热带的气候,即使上进村是一个多么不起眼的小村庄,可还是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的。 现在是六月,对于村子来说,庄稼一年两熟,六月收获一次,秋收一次。 烈日当空,即使时间还是早上,太阳也慢慢地由柔和变得硬朗,穿上透明的玻璃,丝毫不减热量,反而增加阳光往地面射的力量,显得有些锋利。 林雪是第一个起来的,林琳在怎么懒也不是最后一个。因为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赖床,好像是遥远的以前,好像就在昨天。林雪回忆起往事,心里面都不由地激动地颤抖。 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刀刀催人变化,催人流泪。 奶奶是老了,很早就要醒来,而且现在起得比以前更早了。估计是暮色还没有散去,一切都笼罩在烟雾中的时候。 其他人赶紧着装好准备和奶奶一起出发,唯独老林。奶奶的声音往往会变本加厉,老林则反驳不要吵闹,随后又一身倦意地贪睡过去。两母子越说越烦就吵上了。 那么早起干嘛?又不是一天能干完的事!爸爸吼完又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哪儿有人想你这样,这样做事的,做到猴年马月都做不完。看着别人都收好了稻子,自家的就烂在田里吗!奶奶的话听起来更有道理。 好啦,你不要啰里啰唆的,我一个人做,你在家待着去。爸爸的话说得很颓唐,里面透出一种没有底气的傲气。 …… 老林可能是在睡梦中说这一番话的,总之每次奶奶的火气很足,几次都担心奶奶被气晕过去。 九点多了,太阳似乎就已经张开了血盘大口,吐出来的都是一团团如鲜血般火红的热浪。 每次农忙,都得这样,林雪林雪听他们母子吵,耳朵都快长茧了。 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吧,那是还什么都不会干,偶尔会提着一壶水到田里给爸爸和妈妈送过去。林雪回忆起了小时候。 后来爸爸买了车,跑起了业务,生活渐渐也好起来,家里的那些田地,也大大方方地给了亲戚朋友们耕去。见过有些人不好讲的,把自己的天给别人耕种还要收租,其实比荒在那里,别人帮你种上庄稼已经是帮了一个大忙,至少以前林家是这么想的,就不知道别人了。 而现在,林家要回了好些以前自己的土地,一切好像回到了林雪小的时候,像个梦一样,可是,这个梦带着隐隐的伤痛。 空气中的炎热让人感觉太阳已经升上了头顶,直射下来,像瀑布一样。 林雪来到田里,方块田早就有了人在劳作。旁边的大叔左手执犁,右手拿鞭,嘴里发出呦呵呦呵的声音,不断有新翻的泥土往后退。 看见一只小黄牛,虽小,但还是在劳作有时候估计是太累,牛就擅自主张停下来,撒一泡尿,顿一会儿,主人也会理解,但无奈,那么大的一块田,眼看就是晌午了,怎么能容得了你休息呢,牛又被迫上岗。 另一边的老水牛就不一样,高大,威猛,头上的牛角弯而尖,小黄牛的则还没有长出来,这也可以算是判断一头牛的年龄和经历吧,其实动物和人一样,还是说人和动物一样,有些东西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老水牛拉着犁很快,他从不停,因此,大叔手里是没有牛鞭的,多么现实的一个问题啊。 很快,老水牛就劳作完被牵到一个阴凉的地方,那儿长着许多绿草,这也应该是对这位辛勤的老者的奖赏吧。小黄牛则还在烈日下备受煎熬,难道它就不辛勤么? 有时候,林雪到田边喝点水,就趁机跑到水牛面前,林雪不怕牛,记得林琳及很不喜欢去逗牛。 林雪丢下水杯,欢快地跑起来,彷佛向着某个理想的地方,顿时忘记了天气的炎热和心里面的烦躁,好像那些心事在太阳底下及蒸发了一下。 蹲在牛的面前,凝视着它,牛总乐衷于啃草,草在它嘴里被翻来翻去,发出有节奏的咀嚼的声响,林雪就像是听英语听力一样那么认真去听这种鬼斧神工一样的声音。 看着老牛那如牛一样大的眼睛,林雪会羡慕,这双眼睛好似一汪清泉,里面映有褐色的土地,肥美的青草,伟岸的山峰,还有置于万事万物中渺小的自己。每到这种时候,林雪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好像是看清了一些东西一样的美妙。 不过,有时候,林雪会被牛转身看自己的神态吓住,当牛耶呆呆地看着林雪的时候。 然后林雪对它笑,牛还是面无表情。也许是太累吧。不过,从牛的眼中,林雪真的读到了很多,勤劳,辛酸,或许还有一丝的忧郁,若隐若现中,或是一种希望。顿时想到《活着》里面富贵的老牛,好像生活就该是这样的一样。 奶奶在林雪不久后就开始喊,雪,不要玩了!林雪便依依不舍离开老牛,可是老牛是一直抖陪着富贵的呀。 田里的人越来越多,太阳也越来越烈。汗流浃背的林雪总会偷一点时间来休息就像偷摘了一朵刚开的娇艳的花一样,心里满满的窃喜。 望着田里的人。 原来每个人都是富贵。 奶奶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一直都很好,可是毕竟是上了年纪了。 男人们使牛犁也不容易,被晒过的土如铁块一样,浸了一些水也不好,泥水混在一起,经过太阳的加温,估计可以煮熟一颗鸡蛋。 女人们在家忙完家务也闲不下来,依旧赶到田里,尽上自己一点一点都不柔弱的力量。 中午了,竟不知,孩子也出来了,八九岁的孩子,拎着重重的水壶,很开心的样子,是想让爸爸妈妈看看自己有多么地懂事吧。小小的身体在田间摇摇晃晃的,有的还会摔上一跤,看着他们紧紧抱着水壶的神态。 林雪想笑又想哭。 这一幕多么令人感到惋惜,林雪在心里庆幸自己有这样的领悟,虽然自己也是从小这样经历过,但那也只是童年的一小段光阴,对于整个人生来说,那样的岁月只是一粒砂而已,微小得不足以挡住眼睛眺望未来。 可是,有些人就不一样,他们从小就不容易,并且可能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如果他们不那么做,好像他们就活不了,这些人很简单,活着那么辛苦就为了田里收获起的庄稼,然后变成粮食,使自己活下去。 把一样的事情放在不同的人身上真的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就像有些农民劳累一生就是为了吃饭一样,然而这种行为却恰恰延续了生命的意义。 真是奇怪。 小黄牛终于忙完了,在大叔帮它卸下犁的时候,林雪仿佛看到了小黄牛浅浅叹气的声音。然后牛背牵到了老水牛刚刚呆过的位置。 老水牛贪婪地睡着的姿态,见小牛步伐慢慢地过来,赶紧起身,等小牛来到眼前及把脸蹭过去,小牛发出“姆妈姆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亲切,有点凄凉,似乎等了几千年一样。 然后双双把脖子交到一起,算是拥抱,好久。它们应该是母子来的,一定是母子,即使是,小黄牛都要自己干完自己的那一份工作,没有谁能帮得住它,如果它自己不学会忍受耕种并且变得和老水牛一样健壮、吃苦耐劳,在村子里面就要变成牛牛肉杂,这也是一个多么现实的问题。 田里的人还是那么多,老水牛不停地用舌头去舔小牛,小牛就躺在老水牛脚下,享受起片刻的幸福来,它们眼中依然有大地,青草,勤劳,辛酸,只是那一种忧郁暂时被其他东西所代替,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动的事。 这会儿,它们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炎炎烈日下,男人和女人们依然在太阳下面,黝黑的皮肤反射出太阳的光辉,也反射出迷惘的渴望。 回到家,老林还没从被窝里起来,奶奶已经不想理睬以避免争吵了,忙活了一上午,能不累吗?只剩下小声小声的唠叨,当老林还在睡,林雪林琳都不说话的时候就听得清清楚楚。 自作孽啊,好好的一个人就好像废了一样,好好的车不开偏要这样瞎折腾,自己不内疚,可也不要苦了孩子,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到时两腿一伸双眼一闭就那么睡过去了,可是一大堆的孩子可是无辜滴哟。 …… 你闲着回房睡去,在这儿吵什么!睡眼惺忪的老林突然怒吼的状态,那样子真的很令人发笑。 男的是这样,女的也这样,雪啊,我看你妈是不会再回来的了,一个农村女人出外打工,心很快就会野的。奶奶居然笑了起来,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里溢满了苦涩的味道。 林雪默默地回厨房准备今天中午的午饭,林琳在客厅摆弄一架只能收到不多台的电视。 正文 第七章 诱惑 那天,陈小卫把林达和林雪从集上开回来的摩托车给骑走了,家里的两部车都化为云烟了。 刚进家门,林达和林琳兄妹俩手里提着刚买回来的一叠孔明灯,林雪扶着母亲不说话,父亲软弱地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听了陈小卫的一番陈述,林达虽然是一米八几的汉子,可是理亏呀,还能把眼前凶神恶煞的债主打一顿吗,尽管林达读书的时候因为仗义打过不少架,大多情况下都赢了出够风采,附近几个村里面受过林达保护的人都大哥大哥地称呼他。 可是,这是父亲犯下的错必须承担啊,难道还有欠债不还钱的道理吗。 上进村是新中国村庄的其中一个,在衣食住行方面或许是不缺失的,附近村庄同样也有靠各自的本领发财致富的,百万村户也不少,隔壁龙溪村的萧振生就是一个例子,萧振生也就是萧凯的父亲。 而林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但比村里村外很多普通家庭都要好,特别是这几年,老林在外不断地承接工程,辛苦是辛苦了点,可是先甘后甜,平平静静,基本上过的幸福指数较高的日子,与新农村建设的步伐同步,在经济上紧紧跟随主流,不存在很大的偏差。 然而,除基本的生活资料富足外,在其他很多地方是有空洞的,而且随着生活的越来越红火,这种缺陷暴露得越来越明显。 陈小卫是镇上秦老大的下属,秦老大是地下赫赫有名的叫做钱自来赌场的老板,这个赌场一般是各大村镇比较有地位有名气的人娱乐的地方。 陈小卫也是一个流氓痞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能耐居然在秦老大的手下干事。 然而,更离奇的是,老林竟然结识陈小卫,并且被带上钱自来赌场,一赌便输掉了货车,摩托车,家里几十万的积蓄,而且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如果只是定期负债的话那还好办,慢慢还,可是高利贷这东西,利滚利的,好比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没有说变小的道理,而且普通人家是不会触碰这种东西的。 老林是一个老实八交的农民出身,世代传承勤劳节俭的中华民族优良品质,说他做出这样引火自燓的事,说出去也没有几个人相信,可是眼前事实胜于雄辩。 那天陈小卫亲自到林家,说是给老林介绍工程,说是到工地看看,于是把老林带走了。 到了工地,那天晚上来了十几个人,于是,这个老板,这是秘书,这是工头,这是什么什么的,陈小卫一一给老林介绍,老林刚开始还有点怀疑,可是看在自己妹妹二妹的前任丈夫胜子也在场,毕竟胜子也是包工头出身,更何况,虽然自己妹妹背叛过他,出外地打工后认识了一北方人就跟人家跑了,可是好歹二妹和胜子也组建过家庭,还有一个六岁大的儿子呀。这样想想,觉得眼前的事靠谱,于是一大群人就乐呵呵地喝酒呀,吹水啊。 那晚,胜子坐在老林的旁边,低着头,一瓶酒一瓶酒地喝,老林好心在旁边阻止。 胜子啊,哥帮理不帮亲,二妹确实是对不起你,她一个犯过错离了婚的女人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个老实怕老婆的人,不,那不是怕,是尊重。可是,那二妹,竟然跟人跑了,她是有错,但是她为什么跑又是一个问题。还有,二妹至少给你生了个儿子,你看辰辰都六岁了。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拿起一瓶酒跟胜子干杯起来,看来老林是有点醉了。 胜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看着老林干了一瓶酒,看得眼睛发红,满眼血丝,左脸颊肌肉还不停地抽动。 看来胜子也喝多了。 趁大家酒意正浓,于是陈小卫就拿出了一副牌,一副好像大家都没见过的牌,至少老林是真的没有见过,表情有点好奇有有点僵硬。 胜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离老林很远的位置,借着醉意去洗手间,渐渐就没让发觉他。 陈小卫细心呦呵这是好玩的东西,天色也还早,大家就随便玩玩,除了老林,其他人也跟着好奇说那就玩玩那就玩玩。 本来老林提议要回家,陈小卫又好声好气地说玩完这一局咱们就谈工程的事。 老林也想这事快点有个准,于是就留下来了。 窗外的月光被黑窗帘拦截在了窗前,在地上流了一地,苍白苍白的,好像去世了的人的脸,与屋内还在叫嚣的涨红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此。 镇上不同于村里,夜晚没有那么多虫鸟鸣叫的声音,而具备另一种像坟墓一样的寂静。 正午的阳光已经能穿破薄薄的黑窗帘,老林努力睁开眼,感觉双眼刀割般的疼痛,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昨晚喝了很多酒,还有工程没有谈妥,还有一些陌生有确实存在过的记忆。 伸了个懒腰,做起在沙发,被脚下铺满了地板的酒瓶子吓了一跳,揉揉眼睛,瞥见桌上一张用还有半瓶酒的酒瓶压着的纸条,阳光打在纸条上,看不清上面是什么,只是有字。 回忆昨晚热闹的场面,面对此刻突然的消停,老林心里也没底起来。 拿走酒瓶子,老林还是看得懂上面的字的。 老林,几位老板临时有事,今儿大家都喝太多了,工程的事咱们今天晚上再谈。陈小卫留。 外面的阳光照在几个写得歪歪扭扭的字上,格外的刺眼,好像尖锐的东西一般。弄得老林太阳穴发疼,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剩下不多。 继续歪歪斜斜地躺在掉皮的沙发上,样子无精打采。 休息大半个小时后,老林就打算开着自己那辆刚买不久的崭新的摩托车从镇上回村里了。 背后一个不认识的人看着老林出去,转身瞅瞅桌上那副显眼的牌,刚刚被老林打开玩过,笑了笑,笑容骄傲而诡异。 昨晚实在喝了太多,老林回到家中饭也顾不上吃就到头大睡起来,直到晚上七点一通电话把老林招呼走了。 夜晚对于村庄来说好像来得特别快,才七点多,如果在大城市,有夜市的衬托,估计看不到村庄这种一点人声都没有的寂静,偶尔几声狗叫响彻苍穹,惊动月亮,打破夜幕,抖动露水。 来,大哥,这是这三天的货物,你看着办,我和那些合作的老板们都相信你,我们知道你老林在这里的名气,所以把这种好事给你。 陈小卫首先将一个信封和一张单子交到老林手里,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别人和他认识几百年一样亲切,有时感觉这种近乎太做作了。 单子上写明需要的货物,运到哪里,运输时间,清清楚楚,好像窗外一轮明月。 今天的窗户不知为什么拉上黑窗帘。 看得出信封里厚厚一沓,看起来挺沉重的。 哪有没干活就拿工资的呢,稍后再拿,稍后再拿。 老林的话里字字透出老实的气息,微风吹过,月光如水,老林僵硬的表情好像和此情此景格外不衬,反而是陈小卫和另外的几位大老板,表情灵动得很,说不出的丰富。 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既然以后一起干活就不要拘这点小节,来,喝酒。 其中一位看起来瘦骨嶙峋的老板突然说起了话,话语不流利,而且好像大老板都应该是大腹便便的样子,而他不是,样子看起来,显得艰辛而困苦,不知为什么。 接着身边的人跟着起哄,喝酒喝酒。 于是就又喝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实在耐人寻味,桌上又蹦出了昨晚玩了那副牌。 有人提议说光喝酒没劲,要不玩会儿牌。 老林解释不懂这牌的奥秘,昨晚就输得惨不拉几的。一脸的退却可眼睛里隐射出一丝丝的好奇。 见此状,在座的更是煽风点火,更是盛情邀请。 老林啊,做人不能这样啊,我们把工程给你做,你不能那么不给面子吧。这位瘦骨嶙峋的老板说话越来越有底气,好像是胜利的一方。 那这样吧,我陈小卫就看着你老林,行了吧! 来玩来玩。 只是喝酒玩牌,只字未提工程的事。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有多了,镇上还灯火通明的,如果现在在村里的话,估计已经没有人声了,但是不一样的是空气中依旧一股人气,或者叫做淳朴,也可以叫做无知。 第二天同样醒在沙发上,桌上依旧放着东西,一张纸条,另外多了一副牌,纸条上写着,牌拿去,消磨消磨时间。这次语气生硬了一点,也没有留下是谁的字,字还是歪歪扭扭的,不过看得出不是出自同一个人,大老板字写成这样,真难为情。 踏着轰隆隆的摩托车声,老林回了家。 酒意未退,一想到怀里居然揣着一副陌生的牌,老林感觉有点像做坏事,在转弯路口,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小汽车。一气之下,老林骂了句怎么开车的,其实是老林自己走了反车道,不过在农村,恐怕也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会注意,飞车党到处可见也不足为奇。 回到家已是下午一点几。老林没有理睬林雪母亲的问话,双手抱拳,就进了房间,还把门给锁上了。 玩了一下牌,恐怕也研究了一个多小时,又睡去了。 六点三十多分,暮色四合,村子又开始了静音模式,狗偶尔震动一下。 正文 第八章 瘾 喂,老林啊,行,那好,今天晚上见。陈小卫挂掉老林的电话后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为了一件很高兴的事情,笑容里充满了阴险。 又是晚上枕不知道为什么老板们都喜欢晚上来谈正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林熄了摩托车的火,不用敲门就有人领了他进来,一副很受欢迎的样子,老林心里也有点自我得意起来。 门一打开,小小的空间里坐了几张桌子那么多人,每张桌子一副牌,正玩得如火如荼。 大还是小,下注下注。 通吃。 你个小子,又是你这副牌,赢回来的都赔给你了。 哈哈哈哈。 如果这种场面在赌场上,怎么会那么和谐了,难道是故意做给谁看的,可是又做给谁看呢。 老林双手握在一起,不停地相互揉搓,看着桌上的牌和输赢的情况,两眼似乎泛起了青绿色的光芒。 来来来,给老林让个位。话还没真正落下,一陈小卫的小弟就站起了身,让老林做了下来。 仔细观察了那么久,虽然自己刚接触赌牌,可是前几天也默默研究了好久,更何况刚刚观战了一会儿,心里不像刚接触赌牌时那么没底。 于是就开始下注了。 今天不知为什么格外地幸运,当老林走出门准备回村里的时候,口袋里带的钱翻了好几倍,奇怪的是身边的人都乐呵呵的看着老林收入囊中了。 这部外乎是一个好的娱乐方式,才那么一会儿时间就拿到了要开车几天才赚取得回来的福利,为什么不继续了。 尽管现实生活中已经有很多家境富裕的人就因为玩上了这个而导致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但老林觉得,自己只是空闲时间玩玩,觉得有足够的能力来控制自己的度,当然家里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的,所以老林每次都借着谈工程的名义去和陈小卫他们一起玩。 所以晚上,老林准时出门,第二天中午回来,更晚的还有下午,甚至是晚上,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倒头大睡。 今天晚上又要出去吗?林雪母亲停下手中的筷子小声问老林。 对,可能明天才能回来,晚上睡觉你们锁好门窗,不用等我了。老林很顺畅地说完几句话就放下碗筷,拿着车钥匙走了。 轰隆隆的摩托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老林当然也跟着不见了。 其他人才吃下半碗饭,老林就像往常一样招呼也不打径直地走了。 暮色开始四合,林雪母亲洗刷碗筷,琳达和林琳在看一步电视剧,林雪在房间里看一本《穆斯林的葬礼》,正看到楚雁潮给新月寄的信,“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望向窗外,一轮新月慢慢盈缺下去,像破碎了一样,更像是笑容,天边第一颗星亮了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老林已经知道了有钱自来这个赌场,老林第一天去赌场的时候,是一个人,陈小卫那些所谓了朋友招呼 一下下就不见踪影了。 第一天,老林就输掉了身上带的两千块钱,这可相当于家里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行,这得赢回来不可。当天老林就回到家拿了家里一小部分的积蓄准备出门。 一只脚刚踏出家门,另一只准备跟着出来,林雪母亲不知从什么方向冒出来,双手拉扯着老林,老林你拿着那么多钱又要去干嘛,你怎么又要出去呢。 你不要管,我有正事要谈呢,走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林的性情有了改变,变得容易动怒,也容易狂躁,甚至粗鲁了许多。 见老林不说明原因,谈正事一定只是个借口,那么多天了,肯定又是瞒着家里。 林雪母亲抓得更稳,今天你必须跟家里交代清楚,不然我不会放手的。林雪母亲手上的青筋都暴起,眼角的皱纹更加深了。 老林人高马大,林雪母亲像一只小鸟一样,老林用力一挥手,一推,就把妻子甩开了,林雪母亲撞在了门上,无力地看着丈夫的身影越变越小,然后变成一个点,最后就碎了消散在了空气中。 林雪母亲有些哽咽起来。 这时林雪林琳都在学校呢。 就要上初三了,学校以及老师都已经在给学生灌输各种来自中考的压力,面对中考,林雪是信心满满的,但有时会莫名的担心。 萧凯就不一样,在他眼里似乎没有考试这一回事,还是终日说着幽默的话,逗林雪开心,也逗其他女孩开心。 一冲进教室门,才发现数学老师已经在讲一道一次函数的应用题,说着无数的X和Y,萧凯倒不尴尬,假作正经地报了告就被允许进来了,做到座位上,林雪在前面,一边听着萧凯因为躲过了迟到的惩罚而嬉笑的声音,一边细数萧凯喘粗气的频率。 从前面飞下来了一张纸条,没有人知道。 你又迟到!?林雪端端正正的几个大字,可是就从这几个字里看出了好多的不满和焦虑。 下课再说,你认真上课。 对于萧凯给的答复,林雪觉得是一种敷衍,心里竟然不快起来。 铃铃铃。下课了。 林雪正回头,萧凯迅速到已经跑到后面的桌子几个男生的面前了,手舞足蹈的样子。 要不是要上课,估计我就赢定了,你不知道我那装备有多么强悍…… 萧凯说了一大推,直到上课还在说,最后是身边的几个其他同学提醒,他才回到课室。 林雪明白了,也不想多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黑板,眼里却泛起一种奇怪的东西。 下一节课还是数学课,老师也讲得很累了,发下了前天考的一张卷子。 数学老师有一个习惯,喜欢把卷子这样排列,分数从高往低,最高分的往往在上面的第一张,然后一次类推下去。 林雪回想那天自己考这张卷子时的状态,很不好,卷子没有做完,而且都比较多的答案不那么确定,这时心里预计是在后面的了。 可是也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上了初二的第二学期,自己的数学成绩及开始波动,虽然其他成绩在班里依旧是数一数二的,总分也经常是第一,可是在数学这方面,要补习的空间随着时间凸显得越来越明显。 萧凯,第一张竟然是萧凯,班里很多人都惊讶地发出这样的疑问。只是萧凯依旧乐呵呵一副无论在头还是在尾都无所谓的脸色,拿到卷子也不顾数学老师给的鼓励,坐下来看自己的漫画。 直到念完十七个人的名字,萧凯才听到了林雪两个字从数学老师口中慢慢地吐出来,只是数学老师也是和萧凯一样的表情,不是恨铁不成钢,是惋惜,或者也是意外。 林雪领完卷子,回到座位,依旧做得端正,开始审视自己的卷子,也不知道林雪心里是不是和她的外表看起来一样,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只是萧凯却突然放下了漫画,露出皇上不急太监急的表情,没有人发觉,真好,又或许,萧凯这种担心和林雪最初的担心性质上是一样的。 下课了,人都走了,林雪似乎没有意识到铃声的响起,还是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卷子里面。 突然被耳边突如其来的呼叫声吓了一跳,心想除了萧凯这混蛋还会有谁。 回过头准备一巴掌打在桌子上,却瞥见后面的挂钟早过了下课时间,足足过了二十八分钟。惊讶地又忘记了挥动的手,轻轻地放下了。 你在干嘛呢,下课了还不走,在这边吓唬人。林雪一脸不屑。 我要问你要干嘛才对呢,都那么久了还呆在教室,看卷子看得跟只鸡一样,我都怕你走火入魔呢。萧凯说话就是这样的。 什么跟只鸡一样,你这什么比喻,萧凯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了。林雪故作生气的样子。 萧凯诡异地笑起来表示自己刚刚说的话达到了他的目的。 哈哈,不是有个成语就做呆若木鸡吗?你就是那只鸡,而且啊,你这只鸡不啄米,倒啃试卷,哈哈哈哈。又大笑起来。 萧凯慷慨的笑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林雪刚开始为他的幽默勉强地笑了笑,后来听到卷子的事,脸色又冷漠了下去。 空气显得有点凄凉起来。 见此状,萧凯搬来一张凳子,上前轻轻坐在林雪旁边,认真看着眼前林雪做得这张数学卷子,认真的表情和刚才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看,这道题,其实你的思路是很清晰的,你知道设两个未知量X和Y,但只是在你画图的过程中忽略了坐标原点是不符合这种情况的。 做到最后,时间不多了,难免慌张,一开始你忘记了单位的换算就导致了整道题都出了错,没事,下次注意点就行了。 其实这个不用想得那么复杂,我从你涂了又涂的卷面就知道你当时的想法,你是对了,同时也可以这么做,你看…… 眼前的人是萧凯吗?林雪在心里疑问,嘴角扬起了对萧凯的赞同。 那天,两个人对那张卷子讨论一个多小时,时间却过得比什么时候都快。 傍晚,乘着晚霞,两人并排骑着自行车,从镇上回村里,在某个分岔口愉快地说了再见,天渐渐黑了,可有些东西在豁然开朗起来。 正文 第九章 姑娘,慢慢来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宴会上已经有了人走茶凉的感觉。林琳替女儿乐乐洗完澡后就在床边讲起了故事,林琳是一个月前回来的,十八岁的姑娘,抱着一个还走不稳的胖嘟嘟的小女孩儿。 林雪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来,用手做出“嘘”的动作示意妹妹继续哄乐乐睡觉,自个儿找个椅子坐了下来。 看到林琳手中的故事书,还有林琳讲故事时的慈爱,林雪抬头眨了眨眼,把某些东西咽回了肚子里去。 记得当时年纪小,父亲也是这样给林雪讲故事的。 林琳轻轻地叫了声姐。 听起来有些陌生别扭,是啊,两年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吧。 林琳,你看起来怎么比我还老呢。林雪用欢快的语气问林琳,想用这样的幽默来拉近彼此的距离,和活跃一下气氛。 林琳看看乐乐微微笑,低着头,就呜咽起来了。 林雪一下子就慌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为自己说的那句话感到无比地后悔,自己已经够悲伤的了,再也见不得身边的人苦不堪言的样子。 为说的那句话,林雪想真该扇自己一巴掌,也好提醒自己眼前看起来憔悴的妹妹,床上躺着的熟睡的乐乐,都是客观事实。 桌上堆积起来的纸巾已经有一座小山那么多,林琳也渐渐没有了刚开始的激动,看看乐乐粉扑扑的笑脸,就又微笑起来,林雪看出了其中包含了多少的由衷,还有苦涩。 见妹妹的情绪平稳了下来,林雪刚要开口。林琳抢了一步,“姐,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啊。”说完林琳胸腔又是止不住的起伏,刚停下来的抽泣又来了,纸巾很快瘦了一圈。 林雪只是看着妹妹,脸上静静地淌着泪,喉咙不断往肚子咽口水,连同大半的眼泪。 爸爸走了之后,你当时刚上高二,我知道。你是家里的希望,是村里的希望,尽管爸爸因为赌债被逼出逃,村里人都说三道四,对爸爸印象很不好,甚至这个家庭都受到不同的歧视,只是当时你在学校,不让你知道,你在积极备考当中。 林琳的语气都丢了当年的青涩,林雪只是静静地听着,有时姐妹俩都用手小心地擦泪。 林琳和妈妈在家,林琳在林雪上的那所初中读初三,也不知怎么的,丑事传千里,连同学都知道了林琳父亲的事。 一次,林琳母亲因为营养不良而低血糖晕倒在家,家里没人照顾,村里通讯不那么方便,林琳马虎惯了,想去隔壁给班主任打电话说要请假,可是根本就没有记下号码,于是硬着头皮三点半多才到校。 不幸的事,那天下午刚好有市级领导来检查,林琳到校后,情急之下刚好撞进了一位假正经的女领导的前面,林琳也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就破口骂了一句,闯大祸了。 因为这个事,班里丢了优秀班集体的荣誉,上面的领导对学校印象也很不好,连续几次评优都没评上,之前功夫做得足,可是几次都是市级优秀学校单位。 校长多次拿这件事在国旗下说事。 林琳在学习是不爱学习,也喜欢与社会上的青年混在一起,经常出没于网吧之间。 有些人就那么不安分,几次林琳刚到教室,黑板以及课桌上的字眼都深深地刺痛林琳的神经。想文革时期的批斗一样。 上梁不正下梁歪。一颗老鼠屎搅浑一锅粥。有其父必有其女。在某人看来,人生如赌场。等等的字眼,给林琳带了不良习气的高帽子。 几次林琳冲出教室,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就消失在了这个美丽的校园,黄昏边上的光总把林琳的身影拉得老长,也把一个冲动的少年引向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林琳自我地陶醉于网吧激烈亢奋的游戏里,抽烟也是自这个时候学会的。 你又在找什么?母亲苦口婆心的在匆忙翻找状态的林琳身后问。 家里还有闲置下来的钱吗?林琳用似乎被某种东西烧红的眼神看着母亲因为营养不良而苍白的脸,就像今晚的月光,倾泻下来的,是白茫茫的一片,把村子照耀成寂寞的样子,像是没有光明的未来,又像极了死人的脸泛起的光。 妈,学校又要交什么费用了。林琳这句话说得恶狠狠的。 母亲的手还没从底下的衣服逃出来,林琳魔爪般的手就掀开了母亲的衣服,拿到了用破旧的白布裹着的一些钱。 你早点睡吧,我出去一下。一句那么轻浮的话却重重地砸在林琳母亲的心上,形成一个很大的再也无法修复的陨石坠落般的坑,满满的都是空虚。 晚上十一点,只见一辆闪着蓝蓝绿绿的光,有着最喧闹的排气的声音的摩托车把林琳接走了。 母亲含着泪就躺下了,不知睡不睡得着。月光从窗口钻进来,形成一道光,通往的像是天堂,又好像只是上进村那方小小的深蓝的苍穹,天边挂着几颗孤单的星。 妈—— 在巷子的很远处林琳就大喊。 那天跟我在一起的朋友你还记得吗? 没等母亲张口回答完。 他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离家虽然远,但是挣的钱多,你看我们现在的日子,就那么几亩田,哥在外面打几年工了,也没什么进展,背上还有一大堆的债,随时都有人上门讨债的,也不知道爸回不…… 马上吐回去了“也不知道爸回不回得来”,林琳感到自己说错了话。 母亲正了正身子,轻叹一口气。 你初三还没读完呢。 反正不上高中,无所谓。 要是你在外头吃亏了呢? 我这是提前到社会实践呐。 然后林琳说了一大堆外面怎么精彩工作怎么好的话,其实她也不懂,估计是原话复述她那些朋友的吧。 母亲哑口无言,一脸心疼地看着眼前说得手舞足蹈的林琳。 静默很久之后。 这事千万不能让你姐姐知道,不然又该闹起来了。母亲的这句话,包含的意思,都是无奈。 林琳收拾了一大堆衣服,平时不见她穿,但收拾起来几个箱子恐怕都装不下吧。 妈,有没有大一点的箱子呐?林琳大喊起来。 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先去看看情况,到时需要的话就在回来拿呗,那么远回来看看也好。 好啦好啦,别婆婆妈妈的,又不是不回来了。妈,我小学毕业姐特地给我买的我最爱的那个海绵宝宝给我拿来,我不抱着它晚上睡不着。 看看你,还跟小孩子似得。母亲又一脸慈爱的。 记得当时年级小,一眨眼又快三年了,还记得那时收到礼物时有多么开心么,两姐妹笑着笑着就抱着海绵抱抱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 林琳看着只会笑得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海绵宝宝,心里暗想,姐真优秀。 说到这里的时候,林琳竟对林雪笑了起来,是一种忘记了忧伤抛开了痛苦的笑容。 林雪也浅浅的笑了,看起来没有妹妹表情里的那种看破看清的神态。 乐乐突然哭了起来,是饿了,林雪赶紧用她稚嫩的手轻拍乐乐的肩膀,坐起身来冲奶粉。 这是重复了多少遍才有的熟练,现在又要多少时间来抹平岁月的狂乱不羁。 林雪看着妹妹把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亲切地喂养时的情真意切,突然觉得林琳长大了,突然心里就绞痛起来,那年我的死小孩现在带着她的小孩,静静流淌的时间没有表情,如村里的天空总是能看到繁星一样,苍穹底下却沧海桑田。 回过头来想想,林雪一直被戴上乖小孩的头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林琳从小就爱躁动,林雪偏偏喜欢安静,别人说林雪脾气好。 林琳经常和一堆男孩到水里去摸鱼,林雪从不到岸边,别人说林雪乖巧。 林琳可以为了几颗没有成熟的枇杷爬上高高的树顶,林雪看她都不屑,别人说这才像是女孩子。 林琳在家没有做过作业,林雪总藏在房里读自己的书,别人说这叫有出息。 林琳讨厌做家务,一提到做家务就把嘴撅得老高,林雪什么家务活不会做,有什么做不好,别人说这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勤劳。 林琳不会做菜,炒个饭也很难吃,林雪什么家常边菜不会做,别人说谁娶了这媳妇是他上辈子修的福分。 林琳还没读完初三就出来打工,林雪还继续上学,别人说这才是有出息。 林琳…林雪…别人说… 一直都是这样,一点也没有变过。 爸爸妈妈,邻里街坊,亲戚朋友,都认为,林雪是个好孩子,最重要的是很会读书。而林琳,性格太过调皮,无拘无束,日后找个好婆家嫁了就好了。然而这些都是别人的看法呀,有什么用呢。 然而在林雪的心里,林雪是钦佩妹妹的,妹妹这样有什么不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做一个自由的自己,可是,林雪始终做不到这样,她也从来没对妹妹说过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始终自由是自己永远的选择。 如果林雪告诉妹妹自己的想法,妹妹还会瞒着自己一人一路向北,寻找自己的自由吗?到时,自己内心的愧疚会不会少一些。 正文 第十章 家和学校(1) 总是无法掩盖心里面的愤怒,应该是失望更加准确。在学校的日子,总是匆匆忙忙的,并没有很多的时间去想其他的事,却是真的躲不过去想。 四天的假期,本来回家,好好地过个中秋节,却也碰见了那些不想见到的陌生人。可是,躲起来也没有用,毕竟是欠别人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那一幕幕难堪的场面实在很难让人忍受。 每次都这样,慢慢觉得 在学校呆着会比在家里好些,在学校只想着今天要完成什么作业,家,却慢慢变成了负担。 可是,家是原点,时刻又在召唤着,有着许多无声的期待,有时候想尽办法去逃避,可往往就是那些我们逃避的东西驱使我们去寻找,不知不觉走上回家的路,一个人在外面漂浮久了,心里终究会孤独寂寞。 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是错的,但在还没有付出代价的时候是怎么都不会醒悟,不会停止往错误的深渊。 有些错改了就好,而有的错,犯了就意味着一生,明亮的双眼经过世事的污浊后就不会再澄净起来,这样想想,觉得太不划算了,可是当初为什么就不阻止自己呢,直到酿成了大错才后知后觉。 每当林雪置身家中的时候,很多的事物酸情都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有时候她希望下雨,尽管下大些,冲走心上厚厚的污秽;下了雨又期待赶紧天晴,见到了彩虹一切都会好起来;有时候会害怕,害怕犯错,害怕受伤,害怕无力承担。 渐渐的,学校成了最合适的安静的地方,没有世俗,更重要的是没有世俗带来的困扰。 一般中午,本应该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吃母亲用心做好的饭菜,午休后又开开心心地上学,然而,渐渐,这种从读书就开始坚持直到现在的规律渐渐被打破。 有时候实在烦闷,借着在学校复习的机会,林雪干脆就不回家,每每这时候,一般心情都是烦闷的,所以对于午餐也是不那么重视,随便一个快餐或者吃点干粮都是可以的,只是不想回那个渐渐公式化的房子,而不是家。 你今天怎么也来的那么早?离上课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小时,萧凯从窗户里探进个头来潮林雪座位的方向叫唤。 林雪趴在桌子上,没有回答,可能是没有听见。 刚还见她抬起头望着另外一扇窗户呢,她那一脸的茫然好令人心疼。 估计萧凯是这么想的。 轻轻地走进去,坐在林雪的旁边,萧凯用手摇了摇林雪的肩膀,明显,感受到了令人心凉的抽动。 这家伙在哭,萧凯有点手足无措。正如自己想的那样,自从上了初二,成绩波动大,上课老走神,经常迟到,每个中午都不回家,说是复习又老趴在桌子上,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萧凯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是对的,对眼前哭得说不出话的林雪更是心疼万分。自己那么多个中午不回家,跟在她的后面难道就是看她哭泣的吗,不行,实在受不了女生在自己面前流眼泪,更何况是林雪。 这是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炎炎烈日似乎在召唤着暑假就要来了,初二就要结束了,初三就要来了,中考也不远了。 萧凯眼中突然浮现那个自己给林雪讲解数学卷子的场景,两个人多开心。而且在回村子的路上,林雪说要考市里最好的高中,自己因为林雪的兴奋竟也高兴起来。那天下午,傍晚真的很美。 林雪抬起头来,看萧凯一脸的彷徨,也不感到惊讶。 因为刚哭完,林雪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粒粒小小的泪珠,眨眼时扑闪扑闪的,散落的泪珠像是小精灵撞击进了萧凯的胸腔,引起了难安的躁动。刷的一下,萧凯的脸就也泛起了红光,不过和林雪哭完后脸上的红晕是不一样的。 最近怎么了,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可以为你分担呢。 萧凯好像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这样的一种关怀又令平时看起来泪点很高的林雪哭了起来,不为什么,只为无法忽视的艰难的经历和心里无法诉说的委屈。 萧凯走近了一点,用手轻轻地拍着林雪因为哭泣而变得柔弱的背,平时这个身躯多优美啊,亭亭玉立,多少人欣赏,此时怎么那么不忍心看到。 我就知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观察了那么久,难道我是傻子,还不知道吗,哭吧,有委屈你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萧凯这番多情的话怎么不让人动容,情绪怎么还控制得住,林雪突然双手抱住萧凯,萧凯挺拔的身材只够坐着的林雪抱到腰下一点点,慢慢感觉了滚烫的液体打下来,双手只能轻轻地抚摸林雪的头部,什么都不能做,任凭焦急的情绪折磨自己。 中秋节过后,一切像那月亮一样,由盈满渐渐空缺起来。 爸爸没有了车,终日闷在家里,当我走进家门看到到处一片狼藉的时候,我在想妈妈怎么不收拾一下,在恍惚的瞬间发觉,家里已经没有了积蓄,车也没了,爸爸就像是失业游民一样,陪伴他的就只有地上一根又一根的烟头。 我叫他爸爸也不回答,只是嗯嗯几声,而且经常发脾气,没有人惹恼他也拿家里的一切能拿到的东西宣泄他内心的苦痛,也家中我心中的无助。 有一次,那是中秋刚过去了几天而已,以前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可是现在,左邻右坊唧唧歪歪一大堆,一个个一副谴责的模样,亲戚也疏远了,感觉我的爸爸在被看不起。 那天,上门讨债的人又来了,我躲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因为他们的脸真的太凶恶了,每当我看到爸爸唯唯诺诺祈求再宽限几天再宽限几天的时候,我的心就碎了,所以我一个人躲起来,泪流满面。 爸爸和那些人纠缠了很久,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卑躬屈膝的爸爸和妈妈,好像这里不是我们家一样,他们倒反客为主了。 爸爸拿家里收藏起来的茶侍奉他们,从来都是老实的他说尽了好话,而且一句比一句难听,我听得心碎了一遍又一遍。 实在没有也就没有办法,他们说给爸爸几天,几天后再不给利息就不是像今天这样讲话,我听到爸爸小声地说是是是,我真的是快要崩溃了。 他们走后,爸爸和妈妈两人坐得离得很远,静默了很久,我可以想象当时的空气恐怕都凝固了。 妈妈坐起身说去煮饭,爸爸拿起眼前茶几上的杯子就往地上摔,吓得妈妈双腿直哆嗦,话也说不出来。 摔了一个有一个,摔了杯子摔茶壶,妈妈再也不能不说话了。 老林,你疯了。 妈妈以前说话多么小声,多么温柔。现在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可是我不怪她,因为一切的变化都无法阻止。 以前我们坐在一起聊家常的时候说爸爸是个怕老婆的人,可是现在好像已经不是了,不是好像,是根本就不是了,我甚至怀疑爸爸当初是否怕过妈妈,记忆就这样被活生生的现实给磨灭了,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杯子和茶壶破碎的声音和心碎的声音居然是一样的,外面吵闹的声音愈演愈烈,我跑出房间,看到妈妈坐在地上,爸爸眼里像装着一团一团的火,燃烧着他自己,也燃烧着我们。 我扶起妈妈,让她坐下,这时哥哥从外面回来了,虽然哥哥比我才大两岁,可是他是男生,比我勇敢。 哥哥一手夺下爸爸从房里搬出来的电脑,大声吼,爸,够了。 性格刚烈的哥哥可是从来没有对家人那么大声过,我感到莫名地害怕。 爸爸已经是疯了,他不停地哭,不停地骂,不停地摔东西,电脑,电视机,电水壶,线头都没拔下来,爸爸搬起来就摔,在地上摔出一地的碎片,那是一地的愤怒忧伤和无奈。 哥哥实在控制不住,就在旁边说爸爸懦弱,没用。我和妈妈在一旁哭,除了安慰妈妈,我实在是不知道要干嘛,眼前的两个愤怒的男人让我感到害怕。 爸爸叫我哥哥走,不想再见到他,叫所有人都走。爸爸的声音恐慌而沙哑。 哥哥是受够这些了,哥哥性情急,看到这样残败的家庭,哥哥就踏出了家门。 妈妈不知怎么突然反应过来,推开我,做起来准备向哥哥的方向跑。哥哥的速度太快了,没等妈妈达到家门口,哥哥就跑远了。 妈妈瞬间崩溃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口中喊着,阿达,回来,阿达,我的儿啊!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都扭曲起来了。 我在背后不停地流眼泪,没有哭出声,突然就觉得哥哥这样真好,走了多好。 我依然记得哥哥健壮的身躯突然消失的场面,妈妈哭得好像要死去了一样,爸爸坐在离妈妈有点远的位置,两眼无光。当时,夕阳西下,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