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七魂七魄,离魂夺魄,究竟是执着,还是不甘…… 幽海冥谷,双生之惑,是诅咒,还是谎言…… 现世大陆,顾家与唐家有着解不开的恩怨,顾家妃岑与梓吟的身世之谜,神秘莫测的眷公子,究竟又背负了怎样的恩怨情仇? 顾家灭门,妃岑为此回到了幽海,开始进入七百年前就开始的种种恩怨中,同时也陷入了朝堂争斗与江湖恩仇。 层层剥离,幕后之人渐渐浮出水面。 那幕后之人,设下一个又一个圈套,使得顾、唐两家深陷其中,却只是为了那段隐藏在七百年前的纠葛。 她,本是冷心冷情之人,原以为会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却不想还是奢求了,一遭变故,竟穿越重生了,有了疼她、爱她,亦能陪在她身边的家人,仍旧想着这般安然度日,却依然摆脱不了这好似天定的命运,又让她重温了上一世的悲剧。兴许,因为多了一个他,这世的她最终不是可悲的。 他,在责任、命运与她之间,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吗?或许,只要不把她牵扯进来就是最正确的。 他,背负了秘密,日日与面具为伍,为真相而煎熬,见到她与她,秘密一点一滴地被挖掘出来,如许,若没有那样的因缘,才是幸。 她,是如焰火般的富贵牡丹,却也是扑火的飞蛾,当悲剧上演,她为他放下了仇恨,若许,却落了个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境地,或然,假作真时真亦假,只要心甘情愿。 在遇见她以后,他的世界不再波澜无波,知道了那丑陋的真相后他还能是那无心之人么……也许,不知道才是恩赐。 风舒云倦,世事弄人,天愚人、亦是人愚天?人生一场梦,是非成败终是空。 七百年前 明雾龙,幽冥一族的继承人偷偷入世,遇到了年轻貌美,又聪慧过人的英绯珞,两人相伴相爱。 结果,两人却因幽冥一族族规分开。英绯珞因爱成恨,对幽冥一族下了双生诅咒。 诅咒幽冥一族历代族长之子女必是双生,但必须在出生之际放弃其中一个,否则将会带来灭族之祸。 明雾龙被迫娶了族中长老之女,十月之后,果真得了一对双胞兄弟,为避免被逼杀子,着心腹将弟弟送到了极南大陆。 可惜,十数年后两兄弟均叛离了家族,于极南大陆造就了幽海冥谷。 而英绯珞因为擅自动用禁咒,剥离了一魂六魄,那一魂六魄虽不完整,却不得不几经轮回转世。 最终,明雾龙与英绯珞却已分不清何为执念,何为谎言…… 英家大宅,坐落在本市郊外,有专门的高架桥快速通道,只需半个小时便可直达市中心。 阴雨蒙蒙的早上,穿着一身丝质睡袍的英绯珞早早起了床,动作麻利地收拾了一番,她对着镜中娇艳的面孔淡淡笑了笑,虽然那是一张还不足二十岁的面孔,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着,然而,与她的气质十分相符。 她轻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生日快乐,英绯珞,恭喜你满十九岁了,以后你一定会过得更加快乐的!” 随后,绯珞从衣柜中拿出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换上,之后出了房门,单手轻扶着雕有繁丽图案的木质楼梯下到一楼。 绯珞站在最后一阶阶梯上,看着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环顾整个大厅,家具全是上好的红木,虽然很有古朴典雅的意味,却也不乏现代风格。 正对大门的是一幅水墨写意山水画,虽然简单大气,却又意境悠远,铺满了整面墙。玄关处摆放着一盆一丈高的滴水观音,大厅一角有一只半人高的五彩釉描的玉花瓶,那是清朝末期的古董。大厅顶上挂着的是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水晶宫灯。 在把目光扫到相邻着的饭厅,不禁有些感伤。 她无比眷念地看着饭厅中那张红木镶玉的长桌,记忆中,每到她的生日,桌上便会铺上她喜欢的,带有鸢尾花图案的桌布,然后摆上插着蜡烛的抹茶蛋糕,爸妈就会站在桌前笑着等她下楼。 可这只能是十年前才会发生的事了! 如今的英家大宅,却只有她一个人。 英绯珞心中发酸,收回目光,跨下最后的阶梯。 这时,一名身着粉衣黑裤的女佣从楼梯后走出来,恭敬地对她说道:“小姐,司机已经在外面了,您是现在就用早饭,还是回来后再用?” “给我准备一份三明治、一盒酸奶,再切上半个橙子装起来外带,我先去车上等着。”清冷的声音幽幽传进女佣的耳里。 “是,小姐。”女佣赶忙退走。 绯珞坐在车里,手拿着今天的早报翻阅着,眼光扫到一条红色警报,随之掠了过去。 很快,女佣便拿了个便当盒出来交给了绯珞。 绯珞接过后便示意司机开车,上了高架桥,妃岑便喝着酸奶,边对司机说道,“想去一趟市里买一束金盏菊,再去中心墓园。” 司机不禁叹气,朗声道:“是,小姐。每年的今天您都是这么交代的。我不会忘。” 绯珞不禁有些呆愣,她每年的今天都会说吗? 随即释然笑笑。 很快,绯珞便将酸奶喝完了,正准备将去皮切成片的橙子拿出来的时候,异变突生,一道强烈的闪电击在了车子前方的高架桥上,司机急踩刹车,却仍是没能阻止车子的冲力,直直掉下了高架桥…… 黑暗中,绯珞不自觉地蜷缩起自己冰冷的身子。 她怕黑,自从九岁那年,她和父亲、母亲被困在已然压扁的车子里整整一个晚上后,她就变得特别惧怕黑暗。 绯珞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眼前一亮时,却只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寂静得可怕,绯珞不禁想大喊,希望有人可以帮帮她,可是,她却怎么也发出声音…… 终于,绯珞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失去了意识! 然而,当绯珞再次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她蓦然愣住了! 这是什么状况? 这是什么地方? 这些人为什么穿的那么奇怪? 这是拍摄现场? 不可能!…… 但很快,绯珞便镇定了下来。 她想,她是重生了,而且还是异世重生了! 不久,她看着着急的众人,张嘴嚎了几声,众人这才安心的将她放入了一个类似婴儿床的摇篮里。 摇篮里,还躺着一个和她一样,像是刚出的婴儿。 然后,她知道了,那是她的双生姐姐…… 晓风扶柳,水声潺潺,小榭楼阁,廊台迂回,偶偶,还有几尾锦鲤跃出池面抢夺那有一下没一下落入水中的糕点渣滓。顾妃岑娴雅地倚着听水榭亭的凭栏,正有些昏昏欲睡,一阵嘈杂的慌张声夹着杂乱的脚步向着水榭而来,妃岑有些懊恼地抚了抚额角,头疼呐!一定又是她那个不长进的二姐。 “二小姐、二小姐,您慢点!” “二小姐,小心点,别跑了,二小姐……”…… 在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粉红色的小身影业已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听水榭,“小妹、小妹!”稚嫩的童音瞬间充满了整个水榭,“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二姐,”妃岑无奈地从铺着座垫的木桹上跳下来,挥退了后面的阑舒水琴两个半大的丫头,看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扑闪扑闪的大眼,只得将不耐尽数收回,柔声问道,“怎么了?跑那么急!” “没有啦,刚刚听说新夫子来了。”才七岁的顾梓吟无害地笑着。 “哦?”妃岑不禁想到了前几任倒霉的先生,“这次你和大哥又想到什么法子了?” “我还没想好呢,大哥说让我来问你。”梓吟知道,小妹最聪明了,连爹爹和大哥都比不上,可是每次都要自己和大哥软磨硬泡,小妹才会想些新奇好玩的法子。 “二姐!”妃岑小声喝道,天呐,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双生姐姐啊?难道异卵双胞胎真的和同卵的差那么多?“二姐,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呢。” “谁让夫子们都那么讨厌呢~”梓吟呢喃道。 “夫子总是会有的。”真真不嫌累么! “那……等来新的,咱们再捉弄啊!”虽然爹爹每次都很生气,可是都有娘亲和大哥挡着,她才不怕呢。 “算了。”妃岑感觉头更疼了。自从她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开始,她的头就开始在疼了。“走吧,我带你去找大哥。” “喔!太好了,我们快点走。”说着,梓吟不顾妃岑难看的脸径自拉了她就跑了起来。 顾妃岑心里气结,她还真有点怀念那个她前世的世界。 妃岑无奈,只能跟着梓吟一起胡闹。 一路小跑,两个小身影突兀地闯进了小书院。 而此时,顾晏歌就在这院内的笑书斋里。远远的,妃岑就隐约听到了爹爹和一个陌生的声音,虽略显年轻却让人听起来很舒服,应该是那个新来的夫子。 “大哥,我把小妹带来了!”梓吟兴冲冲地喊着,完全没看到顾丞相一脸的愠怒。 “二姐!” “怎么了么?”梓吟不明所以。 妃岑无奈,径自行礼,“爹爹。” 顾丞相看看小妃岑,心情平复了不少,而顾梓吟也终于发现了屋里除了大哥,还有爹爹和一个很年轻的叔叔,清眉秀目,长身玉立,白衣银边,温和如水,“爹爹”很是奶气的一声,顾丞相转眼就变成了最疼爱女儿的标准顾老爹。 “嗯,梓吟,你是不是又缠着你妹妹去了?”顾老爹头疼啊,这梓吟是很像自己,可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再瞧瞧这妹妹,跟她娘一样,知书达理,又是那般聪慧,一岁就能断文识字,两岁便出口成章,是京上出了名的小才女。 “没有啊。”梓吟一脸的天真无邪,“吟儿是带小妹来找大哥的。” “哦,是吗?”顾老爹可不相信,梓吟和她大哥一样,鬼灵精的很,“妃岑,你说,梓吟是不是又去你那闹腾了?” “没有,二姐很听话的。”妃岑转而向顾晏歌道,“大哥,你说是吧?” 顾晏歌一愣,继而道:“这倒是,二妹素来是很听小妹的话的。” 顾老爹听罢极为没形象的丢给儿子一记白眼。又是欣慰地瞅了瞅妃岑,家里的两只小霸王也只有小女儿能镇住。不经意间眼角瞥到一旁心情正不错的少年。 “逐弟,让你见笑了。”顾老爹终于想起了屋里还有一客人,不禁汗颜。 “不会。大哥的儿女很是有趣呢。”逐鸢笑笑,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 “爹爹,这个叔叔就是新夫子么?”梓吟上前攀住老爹的衣摆,顾老爹顺势将女儿抱到怀里。 “嗯,这是你们的新夫子,也是爹爹的结义兄弟,所以你们都要好好听话知道吗?” “是,爹。”顾晏歌带头点头,妃岑亦是礼节性的微一行礼。 “不嘛,吟儿不要,吟儿不喜欢上课。”顾梓吟看到大哥小妹都认了夫子,小嘴更是不满地高高撅起。 “胡闹,”顾老爹抱起地上的顾梓吟,“吟儿,你是姐姐,要听话知不知道。” 顾梓吟闻言,大眼睛眨眨,“那吟儿不做姐姐了,以后让小妹当姐姐。” “啊!” “哈哈哈哈哈” 闻言,逐鸢忍俊不禁,“大哥,你这女儿真是……”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顾老爹摇头,“算了。” “小妹、小妹,”顾梓吟围着妃岑,“你就考虑看看吗!”顾梓吟很是郁闷,为什么连大哥也放弃了? “二姐,听话!”妃岑怀疑自己快精神紊乱了,“新夫子:名义上的叔叔,廿十出头,不会啰嗦,不会迂腐不堪。”妃岑细数着这新夫子的好处,“所以,不必让爹爹换别的夫子了。”妃岑换了口气,“我现在去找娘亲谈话,要一起去么?” 顾梓吟硬是愣住了,她还小,小妹的话她还没能完全消化啦,不过,最后一句话她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找娘亲谈话?呃,她才不要嘞,那很闷的! “啊?不去,我要和水琴去放风筝。”说完便没了影,好似慢了会被妃岑揪住。 看着顾梓吟消失在拐角处,妃岑终于缓缓地呼了口气,“终于、搞定了。”妃岑记得自己在前世时对小孩子就特别感冒,现在更是严重了!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身在身后响起,“阑舒?”这丫头不是留在听水榭了么? “三小姐。”声音很温润。 妃岑急忙转身,原来是他,“先生好,妃岑有礼了。” 逐鸢看她微皱的眉头,愈发对这孩童感兴趣了,“三小姐真是知书达理啊!”刚才姐妹俩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都说这丞相府的三小姐聪慧,看来也不是以讹传讹啊。 “先生过誉了。” “应该是小姐浮夸了。” “呃?”妃岑愣住,他果然都听到了,“学生不知,原来先生有偷听的嗜好啊!”哼、伪君子。 “我可没偷听,只是刚好听到了罢。”逐鸢习惯性地笑笑,“不过有一点要纠正一下,在下昨儿刚巧十八生辰。” “啊?”妃岑抬起头,从头到脚又由下往上扫了一遍,呃,看来是少年老成那一类的,“是吗?我爹爹已而立之年,差距还真大!” “那是大哥看得起。小姐难不成对我这‘叔叔’有意见?”叔叔二字吐音尤为的重。 “学生岂会有意见,爹爹自有他的道理,不过,先生没什么事的话,学生就先走一步了。”想让她承认他是叔,做梦吧,想她顾妃岑两世加起来都快三十好几了,都可以当他阿姨了。 “小姐是要去嫂夫人那里吧,我也要去见大哥和嫂夫人,一起吧!” “你……”妃岑无语,她那是为了搞定顾梓吟随口说的,这个时间她还想补补眠呢。 其实,他本是要去书房的,不过,看这小丫头一副吃瘪的样子,心情还真不错,就去大哥那走走呗。 妃岑无视身后的逐鸢,闷头就走。…… “娘亲。”妃岑一脸温驯地靠进她小娘亲的怀里。 顾夫人有些惊奇地看看女儿又瞅瞅她的相公,“岑儿,这个时候你怎么上娘亲这儿来了啊?”她这个女儿别人或许不了解,她这个做娘亲的又岂会不了解,一整日里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睡觉上,除非必要,否则像这般好的节气、时辰,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老爹也有些迷惑,待看到随后进来的他那逐弟时,忽而有些东西在他脑中闪过,忽而又什么都没抓到。 “逐弟,怎么你也来了?” “大哥,嫂夫人。”逐鸢君子的行了礼,继而道,“刚巧路过花园子时听到三小姐说要上嫂夫人这来,小弟便厚着颜面一路来了。” “是吗”顾老爹也有些疑惑,“岑儿,找你娘亲有何事,可以和爹爹说说吗?” 逐鸢状似无意地抬眼看着顾夫人怀里的小妃岑。好奇啊…… “嗯?”妃岑只觉睡意更浓,半闭着眼,柔柔道,“想娘亲了…娘亲的怀里…真暖……想睡了……”小身子扭扭,眼帘终是合上了,她才没那份闲心来应付他呢。 逐鸢很想保持他那引以为傲的温雅,但是嘴角很不自觉地狠抽了抽……破功了! 顾老爹和顾夫人无言以对,相视一笑,只得向着逐鸢颔首歉意。 “让逐弟见笑了。”顾老爹低声道。 “无碍。”逐鸢心神已定,“三小姐、还真是可爱!” “呃……岑儿唯一的缺点便是贪睡。”顾老爹脸上略带尴尬。一旁的顾夫人亦是不好意思地朝逐鸢笑笑。 “大哥言重了,小弟是真觉着三小姐可爱。”逐鸢一脸真诚,“三小姐既然睡了,不若便由小弟送三小姐回去吧。” “这……不太好吧?”顾夫人心中疑惑,怎么说都是男女有别,且听自家老爷提来,今儿个两人亦是头一回见到,恐唐突了。遂有些纳闷地看向顾老爹。 逐鸢当是明白嫂嫂的顾虑,只是,这丫头……“嫂嫂,权且放心,大哥的女儿自也是小弟的女儿,况且岑儿还是我的学生。小弟只是想大哥和嫂嫂应该是有话要叙,故而此般。”话中,径直唤着‘岑儿’。 顾夫人听罢倒是自个多心了,微微笑道,“哪是嫂嫂顾虑了,只是怕这孩子扰了二弟。”然也没注意到怀中的小人几不可见的皱眉。 顾老爹实是没夫人想的那般多,看着自己最欣赏的逐弟,当即玩笑道,“夫人莫需顾虑,就让逐弟送岑儿回去吧,就是逐弟把人抱回兄弟家去了,大哥我也是乐意的。” “老爷……”顾夫人恼了,这笑话闹的。 顾老爹一看夫人急了倒也憨然一笑,瞧着夫人一脸恼羞红了脸,姿容尤胜当年,当下便从其怀里将岑儿送到逐鸢臂中,“烦扰贤弟了。” 逐鸢很是知趣地搂紧了怀中的小人儿退出了门去。 缓缓向着听水榭的方向行去,逐鸢直直注视着怀中人的眉眼,毫无避讳之意。妃岑心中懊恼,好端端的怎就惹上这么个伪君子,这家伙也真是的,毫无丁点的古风礼仪,这般光明正大地审视,她的瞌睡虫都受不了了…… “看够了吗?”妃岑双眼懒懒‘挣开’一条缝,如沐春风般的眉眼尽收眼底。 “呵呵……怎么不继续了?”逐鸢不自觉心中豁然开朗,全无被抓包的窘样,“还以为岑儿真打算睡在我怀里了呢。” 妃岑郁卒了,“先生就该有先生的样子,还不放我下去,磕得人难受死了。” “岑儿不瞌睡了,那不然回去找嫂夫人继续聊聊家常。”逐鸢没有松手,磕得难受?难道自己太瘦了? 妃岑不禁有些气急,合上那不算睁开的眼帘嘀咕道:“还是三小姐听着顺耳……”这个时候去找娘亲不是自找没趣!随即蹭了蹭,又靡靡,“既然先生不闲受累,那就请先生快些送学生去阑舒那吧。”睡过去会周公前又补了一句,“听水榭,闲杂人等免进。”其实也没那么磕人,味道也挺好闻的。 逐鸢眉角的笑意更浓了,这丫头还真对自己的脾性,依旧是不紧不慢地步伐向前行了半刻钟的样子,听水榭便出现在了眼前,只见水廊上顾晏歌正同阑舒叮嘱着什么,正对着的阑舒抬眸见到了这边。 “小姐——”阑舒讶异叫道。 顾晏歌背对的身子瞬间转了过来,本是微笑着的脸看到妃岑被逐鸢抱在怀里时,阴了下来,却也克制的很好,并外太外露。 “先生。”顾晏歌作了个揖,也不等逐鸢回话,便上前摇了摇妃岑,“小妹,醒醒,大哥带你回屋里去睡。” 妃岑继续睡着,迷迷糊糊道:“好,回榻上睡、困……” 逐鸢看看顾晏歌,倒也没为难他,很是干脆地将怀中的小人递给才到他臂弯处的男孩。 顾晏歌朝着逐鸢道了声多谢,便往听水榭最里边的主屋走去,遥遥传来一句“阑舒送先生回笑书斋”。 阑舒听罢上前行礼引路,逐鸢颔首,暗笑道有趣。 第一卷 第二章 旦日,一早上,也未见日头出来,秋风微带了些凉意。斋阁里的晏歌却是一分凉意也不曾感受到,看着逐先生和自家小妹的争锋相对,他着实无奈,然一旁的梓吟更是一脸兴致的盯着两人,她就说嘛,小妹怎会同意留下这个夫子呢。 “不知先生还有何指教?”妃岑气急了,不就是在课堂上打了个小盹儿,有必要这么较真么? “岑儿可听过程门立雪?”今儿第一堂课,逐鸢本只是想了解下三人的水平,才刚来了个开场,她居然就合上了眼。 “听过如何?未听过又如何?” “岑儿恼羞成怒了?”捉狭味极为明显。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先生不懂么?”让你扰了本姑娘清梦,还拿尊师重道来压人。 “既然岑儿这般自负,不若为师先考考你如何?全对日后岑儿在课上想怎般都成,如若未曾全对,岑儿定然知道该如何吧?”逐鸢看着眼前的稚童,这点自信确还是有的。 “这有点不公平吧。”妃岑暗忖道:一题都不能错,谁知你要出几题,又怎样才算对?“不如这样,学生也有几题想向先生讨教,您先问我答,答对了则换学生问,若其中一方答错了就由另一方继续提问,接连两题都答不出或答错算输家,怎样?”妃岑不等逐鸢反应便把新的比试规则说了出来。 逐鸢这会是真的欣赏起这位三小姐了,这般小心思却缜密,只是不知这才学如何,“好,就依岑儿所言。” “小妹……”虽说小妹是很厉害,但一看边上这位笑得如狐狸般的逐先生,晏歌还是不免担心。 妃岑看向顾晏歌,安抚道:“大哥莫担心,就算输了也不会怎样。”又转向逐鸢,“先生请问。” 梓吟仍是一脸兴奋,好久都没看到小妹此般认真的样了,但一定要让小妹赢,不然她和大哥就惨了……不过小妹对夫子好像还没输过…… 逐鸢莞尔一笑,“岑儿听好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水,水落石出。’接下联。” 妃岑略一思索,“溪水归河水,河水归江水,江水归海,海阔天空。”大鱼吃小鱼,看你怎么吃?“先生请听题。” 逐鸢尚在回味,不妨妃岑提问,忙答好。 “内无相,外无将,不得已玉帛相将,将来怎样。”本姑娘气死你。 逐鸢倒是没想到这小妮子竟这般快地还以颜色,不觉好笑,接到:“天难度,地难量,这才是……”刚念到此处,逐鸢竟是愣住了,本想说这才是帝王度量量也无妨,但这国家帝王之话怎能这般出口,且这联也不是吉利的,幸好除了顾家子女并无其他外人在,不然,他岂不是把祸又引进了丞相府?眼眸一眯,直朝妃岑射去。 妃岑冷不丁被这么一瞧,稍作细想,不觉心里发颤,今世可是封建的帝国王朝,今儿这一说若是传出去,那可不是自个一条命能善了的事!不过是为了气气这逐鸢,又突想起了前世的这么个对子,倒是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顾晏歌虽是丞相府的公子,但到底年少,亦是一脸惊慌,一面喝着小妹、先生,一面不住往外瞧了个遍,见无一人影,心下暗自庆幸。 倒是那顾梓吟有些迷茫地看着几人,不甚理解。 妃岑面色不善,继而道,“先生还要提问么?”虽说这是自己的错,但也是这人挑的头。 逐鸢自是看出了这丫头的别扭,想想也未造成什么大错,且丫头也不是什么愚人,即调笑道,“改明儿,三丫头还是改名唤丑儿算了。”(丑乃牛的别称) 妃岑被这么一挑,倒也是放开了,“谁是丑儿?现今看着先生倒是跟那两角四蹄穿着鼻环的东西是一家。” “小妹哪里丑了?先生乱说!”梓吟不高兴了,自己和小妹是双生,那她不也是丑儿? 顾晏歌一敲梓吟的小脑袋,“胡说什么呢?吟儿和小妹哪里丑了,都是小天仙。”说完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对立的两人,心中颇有点不太平。 被这么一搅和,倒也乐乐,好似先头那事从未发生过,“既然丑儿都说了咱是一家,那先生我也不客气了,请听题……” ——分—隔—线 阑舒细长的眉蹙起,不住地偷眼看看自家小姐,也不知怎么了,以往最是平和的小姐自打那日下课回来,就没消停过,连平日最喜的作画时间都不能完全的心平静气,这不,小姐又撂下了笔。 妃岑无奈搁下手中的画笔,拿起画纸顺手就要将其揉作一团…… “小姐——”阑舒唤得小心翼翼,却也成功阻了妃岑下一步的动作。 妃岑莫名瞧着阑舒,这丫头怎么了,一副死就死的样子,临了还深呼了口气,“小姐,这都是第十七幅了,您看看这地下……” 十七幅了?瞥了眼地下,确实散落了好些个纸球,再看了看手上,亦是蹙起了眉,她有多久没这么心烦气躁过了? “小姐,不如出去走走吧,这几日日头都挺好的,小姐除了去老爷夫人那和上课堂外,都好久未出院门散心了。” “是吗?”妃岑在听到上课堂时,眼角几不可见的跳了跳。 可恨的逐鸢,真真虚伪狡诈!还记得那日里,他继续提问,她也回得流畅,本想用些现代的心理题、智商题什么的早点结束比试的,却看他还算君子时亦想试试他的底,没曾想竟被他先下手为强了,诗词史记每样都只提了一问,没过两题,突的问起了音律,好死不死,咱大小姐前世就没把五线谱搞懂,今世就更没去碰这些个宫、商、角、和、徵、羽、变,这还是听好吹笛的顾晏歌说的,偏这伪君子看她答不上,居然接着又问了关于曲谱方面的问题……她那会儿怎么会相信这伪君子也有君子的时候! 她是生气,可这气,还不能怪别人,全是她自找的,梓吟最怕她生气的样,接连两天也没敢来寻她。其实吧,别人管她这叫生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几世都改不掉的臭脾性,苛求、偏执、极端又自闭,即轻微强迫症。 可这都不是最可恨的,可恨的是这伪君子这几日开口闭口都是‘丑儿、丑儿丫头’,如今,这府里谁人不知三小姐别名丑儿!更离谱的是连她那丞相老爹和娘亲也偶偶会拿这来挑她,再这般下去,她今世的名声算是彻底被毁了! “小姐不想出去走走?听说老爷新购了些秋菊回来,好似有绿云、太真含笑、十丈珠帘等品种,这会子正开得盛呢!”阑舒再接再厉,小姐虽不喜花草,但这秋菊还是会瞧瞧的。 “嗯,你去把那秋水色的披肩取来。”妃岑想想,确实该出去走走了。 阑舒一听急忙欢喜地去内室里取了来给妃岑披上,心中却想着,这一母同胞的姐妹俩真真不是一个样儿的,二小姐虽小,但那绝对是顶尖的美人胚子,明艳照人,性子也好动,自家这小姐略一眼倒不觉得什么,可清新素雅,着实静淡,越看却是别有一番风情,但小姐这年纪还真不怎么合,不相识定不会以为两人是双生的姊妹。 “小姐这一身会不会太素了,要不把上回夫人拿来的玛瑙额坠链子给带上?”本就穿了一身白,外搭了件银水色的暗纹短褂,连那绑发髻的缎绳和绣鞋都是和褂子一个色系的,阑舒边给妃岑系着衫子颈口的珍珠盘扣子边提到,府里好多丫头婆子穿的都要比小姐明艳。 “嗯…就带吧。”好似小娘亲已经不止一次怀疑她不喜欢她选的那些个首饰了,既然今儿个提了,妃岑也就允了,她虽喜欢收集这些或简雅或繁杂的饰却物实在不喜带。 妃岑看着铜镜里的小人儿,还真是不习惯,额间的红玛瑙尤其艳丽,又略显突兀了些,遂又拿了只血玉镯子套在了左手腕上,随即见着阑舒顺手拿起了盒里的胭脂,急忙拦住,“好了,就这样吧。” “可是,小姐…哎……”阑舒见妃岑那难得的餍色,想想还是做了罢,心中却想着真是浪费了大少爷的一番心意,这三月桃花做的胭脂连二小姐都没得呢。 “走吧,回头你拿去给二小姐吧。”这才多大点的娃儿就又是眉笔、胭脂的,自己可受不了,倒是顾梓吟很喜欢,这盒胭脂她倒是一直想要来着,不若就给她了。 “小姐!”阑舒吓了一跳,自家小姐还有读心术不成,再看小姐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便收了思绪,忙跟了上去。 妃岑一路走来竟不能定下心来,时不时出会神,眼看就要进花园子了,不想一头扎进了一堵墙里,抬首一看,居然是那伪君子。 “先生走路竟是没声的。”妃岑急忙推开逐鸢,又连退了好几步,低头正了正颜色。 “呵呵,岑儿真会说笑,鸢远远便见了个影儿,就想着上来看看是不是你,没想你自己一头扎了过来,鸢可是唤了你好几声了。”逐鸢玩味地盯着那懊恼的小人儿,今儿好像还有点不一样…… “我可没听见,先生今儿倒也奇了,怎不唤丑儿了?” 妃岑继续盯着路面,就是不看这伪君子,话中透着别扭和恼气。突地发现身后的阑舒不住地扯着她那及臀的披肩缎角。 “怎么了?”妃岑不明所以,一偏头,瞬间顿住了。刚刚那一眼瞥到的好似是一片银灰边上还有一片青蓝色,也不去管阑舒,急忙抬头往边上看去,只见自家老爹正一幅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和他的逐弟。 “爹爹?”就说那人怎会放过一个整顿她的机会,妃岑恨恨地瞪了一眼逐鸢,又凑近阑舒道,“你前面怎么不叫住我!” “小姐,奴婢叫了,小姐还是直撞了过去……奴婢一时没拉住小姐……”阑舒说得无比委屈,她本来就唤了好几声,见小姐没反应就愣了下,结果也没来得及攥住。 “呃……”妃岑后悔了,极度后悔刚她干嘛要边走路边想东想西的。 顾老爹第一次见自己的小女儿如此悔恨懊恼的样,且今儿明显又是装扮过的,看着两人的眼神变了又变,竟是笑出了声,“岑儿,刚想什么呢?大家唤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还不跟先生赔礼……” “爹!—”妃岑怒极,她怎么可能跟这个伪君子低头。 “大哥,可能岑儿也是远远见到了咱们急着过来呢?”逐鸢‘好心地’帮着妃岑解释。 “是啊,岑儿看到爹爹过来了想给爹爹请安呢!”妃岑顺着说了下来,顺便往顾老爹靠近。 “哦?这些年也不见你哪次急急忙忙地来见你爹爹我和你娘亲!怎么逐弟一来你就急了?”顾老爹玩笑道,“今儿是急着想见爹?还是逐先生啊?” “呃……”妃岑觉得自己好像自掘坟墓了,“爹爹真会说笑。”怎么把他俩凑一块说呢?古人不一向注重长幼尊卑么?这顾家老爹怎么这般不顾世俗,也是,看这丞相府就一个夫人就知他是难得的异类。 “大哥,你这般说可是冤枉岑儿和鸢了!岑儿可是很不喜我这位先生呢?” 逐鸢有些难过的撇过脸,脸上却又微微带着笑意,乘着顾老爹不注意,正对上妃岑的眼露出个标准的狐狸偷笑,一闪即逝。若不是妃岑对他的有所认识,定会以为那是自己眼花。 “怎么会?岑儿最是知书达理的人,你是她先生,又是她老爹我的义弟,岑儿怎会不喜你,可能是你们刚认识,还生疏呢?”顾老爹看到逐鸢那‘强自欢颜’的样子,觉得对不住他的好义弟,急忙安慰。 “也是,这才几天而已,以后,岑儿定会与鸢相熟的……”逐鸢嘴角漾着自信的笑,又继而道,“反正鸢要长住丞相府了。” “什么?长住?”妃岑怎么没听人提过,以往的先生不都是住府外的么? “是啊,岑儿,你不知道,逐弟他在京上无居所,这几天住在府里大家都觉得挺好的,所以这几年就住家里了,反正都是一家人。”顾老爹如实道来。 妃岑郁卒了,几年?那她到底要对着这个伪君子多少年?…… 第一卷 第三章 话说,逐鸢这一长住竟是住了六年。妃岑如今已被这个伪君子锻炼地更为清冷淡定,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事能左右她的心绪了,只是两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相看两相厌。 顾梓吟一路无风无浪,终是长成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标准大家闺秀,贪玩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再说顾晏歌,那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事事听从妹妹,既爱闹别扭又冲动的孩童了,但还是极其疼爱妹妹的好兄长,稍过段时日便是他行弱冠礼之时了。 这天,逐鸢踱步进了湖心亭,远远望去,只见一十三四岁的紫衣女孩弯腰背对着他,身姿绰绰。 妃岑一笔一笔,细细地描摹着,这可是为了大哥的十六岁弱冠礼准备的。这幅锦鲤戏荷图她已经画了三天了,眼看着今天就可完工了,突然,一支白玉般的手伸到了她眼前晃了晃,妃岑一愣,已然认出了它的主人。她抬首,逐鸢只见到一张清丽白腻的脸庞,双眼如墨,却少了一份透彻,然,自有一股清灵雅致,现下正有些嗔怒。 “先生,现在不是在你的课堂上吧?” “嗯,不是。”逐鸢还是那般微微笑笑。这几年,他更为温和稳重了。 “那请问先生,打扰我作画有何贵干?”妃岑问着,手中画笔仍旧未停。 逐鸢敛了敛心神,“丑儿,鸢终要走了。” ‘噗——’一滴朱砂滴在了画卷的右上方,很显眼的,坏了整幅画,“啊?这三天白费了!” 逐鸢一皱眉,从妃岑手里接过画笔,沾了些许清水在那一滴上扫过,又大大的补了几笔,只见天边隐隐飞上了一朝晚霞。 “最是夕阳美。”妃岑沉下双眸,看不出情绪,“终是要走了么?” “嗯,晏歌的弱冠之礼怕是出席不了了。”逐鸢搁下笔,看了看跟前的小身影,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丫头一点也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呢?老成么? “这么急啊,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就走。” “嗯。”妃岑觉着心里隐隐有些酸涩。 逐鸢微微叹了口气,从脖子上解下那枚剔透的黑玉玦悠悠递到妃岑眼前,“丫头,这个,给你。” “嗯?” “留着,做个纪念吧。”逐鸢顿了顿,又道,“先生我可能不会回来了。” 妃岑接过攥在手里,“是吗?我明天就不送先生了,一路顺风。” “谢谢。”逐鸢似是自语般继续道,“你啊,一直那么云淡风轻!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比嫂夫人还要像个为娘的,以后记得过得开心点!” “嗯?”妃岑愕然,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虽然她也没有特意去掩藏…… “丫头,说实话,我还有些舍不得走呢!难得和你这么处得来……”逐鸢悠然地怀住眼前的人儿,感觉怀中的人微微挣了下,逐鸢稍用了点力,怀里终是安静了下来。 “啊!”妃岑微讶,隐隐有些晕乎,“那个、我还要去见二姐……”妃岑微微低着头,猛的用力挣开,逐鸢倒也未再为难她。 妃岑行了礼,也不等逐鸢开口便走出了湖心亭。 逐鸢看着跟他擦身而过的妃岑,心绪不定,这丫头,是真的有些不舍啊…… 第二日,天空还是昏暗的,逐鸢便离开了,走前未见丞相府的任何一人。而妃岑不知道的是,逐鸢唯独跟她道了别,顾老爹亦是看到了逐鸢留下的书信才知他离开了,去完成他一直都未曾放下的责任。顾老爹看完信笺便将其给烧了,其实,他又何尝放下过…… 逐鸢就那么静悄悄地离开了丞相府,妃岑还真有些不习惯,就像他的出现,都让妃岑措手不及,不过,幸好,为了大哥的弱冠之礼,大家都很忙,妃岑也很忙,忙得没法顾及那份空落落的感觉,只是胸前玉玦微微的凉意却是异常的清晰!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那般正大光明的唤她丑儿了,亦再见不到那狐狸般的偷笑了,更不会有那暗自针锋相对的景象了……多年后,妃岑才知道,她其实是很依赖也很想念逐鸢的。 妃岑知道,缘起缘灭,是非成败转头空。不就是走了么,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明日,便是顾晏歌的弱冠礼了,据闻来贺喜的贵人可不在少数,妃岑可不想明日那般光景还要出去前院给人当什么物件来看。在这个年代,她还有两年便及笄了,大家虽都没有明说,但几人还是心知肚明的,明儿也是她和梓吟物色良人的机遇。不管其他人怎般思量的,她是没预备这般早便把婚姻也给订好了,所以,她还是趁早把礼物给大哥送去吧。 妃岑看了看手上的曲谱,不由自嘲,没想到前世最讨厌音乐课的人也会默写曲谱了,还真是亏了那人愿意不厌其烦地教她乐理,一小节一小节的、两遍三遍甚至近十遍的给她细说,还要让她甘愿配合,不住地想着原来自己也有这般无理取闹的时候,少许,一阵冷风从窗外吹来,妃岑不由敛了思绪,不自觉地抚了抚胸口,继而往顾晏歌的集文阁去了。 那本曲谱是她在前世很是偏爱的一首曲子,无论是琴筝,亦或是箫笛都可演奏,曲名竹苑情歌,是较为简单却也优美的曲子。而那幅画,她执意不想送出去。 顾晏歌见了这本曲谱,很是喜欢,他本是爱笛之人,只是一直都没有特别钟爱的曲子,没想自家小妹给他送了这么一份礼,不像二妹妹,只道了句生辰快乐就了事。 他心知妃岑喜静,明日必不上前厅了,因而才提前送了过来,顾晏歌是很乐得明儿妃岑不出来见外人的,要真让哪个混蛋给拐走了,他还不知要上哪哭去? 当下,妃岑也并未想到自己随意送的一首曲子,竟会是顾晏歌将来的写照。两人稍说了会子话便结伴往闻月楼找顾梓吟闲话家常去了。毕竟在这个封建的时代,过了明日,就算身为兄长亦不能再随意进出妹妹们的院房了,传闻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第一卷 第四章 次日,果然和预想的一样,热闹非凡!不过想想也是,顾老爹好歹是一国丞相,连皇帝爷都派了人前来贺喜,那些达官贵人能不给面子么?妃岑很庆幸自己做了个明智的选择。倒是顾梓吟,如鱼得水,前厅后院到处窜,不过爹爹因着喜庆倒也没说什么,何况还是另有目的的。 “小姐,前面那般喜庆热闹,小姐怎么不出去看看?”阑舒不解,一般人家的小姐都不愿安安静静地呆在内院弹琴绣花,只是碍于规矩没办法,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出去透透气,她家小姐却…… “阑舒啊,你是不是很想去前面看热闹?”妃岑知道自己的性子好像是有点太冷了,“要想去就去看看吧!” “不是的,小姐。”阑舒忙凑到妃岑跟前,“阑舒是想小姐会不会闲闷。再说,连二小姐都……” “没事,你去吧。” “可是……”阑舒看起来很是为难,继而轻声嘀咕道:“要是逐先生在就好了。” “嗯?你刚刚说什么?”妃岑眉头紧锁,为何……? “啊!阑舒是说逐先生啦,逐先生总是会陪在小姐身边,而且每次小姐不开心或是太安静的时候,逐先生总能让小姐看起来很有生气呢。”阑舒不无追溯的样子。虽然她家小姐比她还要小两岁,可是每次面对小姐,她都好有压迫感哦。 是吗?难不成他是故意找她茬?好像是的哦,每次自己特想发泄的时候他肯定就是回收桶。可是……算了,想那么多干嘛?“阑舒,你就去前面看看吧,回头再来告诉我好玩的事就行。” “好吧,那阑舒就去看看。”说着,阑舒便行礼退了出去。 妃岑盯着池里的锦鲤,暗自想着阑舒的话,哎,烦呐!看着两尾锦鲤在那荷叶下嬉戏,她又不禁想到了那幅画,那天的情景也不期然浮现在了脑海里,手不自觉地抚上那枚被衣裳隔着的玉玦。 “咚——”一声水响突兀地惊醒了神游太虚的妃岑,回头一看,只见水榭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邪魅少年,一袭黑衫,发如墨,细长的单凤眼,双眸中带着些许狡黠。刚刚那石子必是他扔的无异。 妃岑有些生气,“你是谁?为何闯进这听水榭?” “那、小孩,你又是谁?”少年亦问。 “哼!果然是那些个纨绔子弟,没有礼貌。”小孩? “呃?呵呵,我叫唐卿,乃太虚唐家堡的少主,可不是官宦之子。”唐卿素不喜朝堂,这次要不是老头有伤在身,不便远行,他也不会前来什么丞相府。 “哦!”妃岑倒是没想到居然还有江湖中人,“观礼好像应该在前厅吧!” 唐卿不由笑笑,“我刚刚从前厅出来,只是想安静一会儿,你不喜欢我在这里?”其实,他看着她已经好一会了,这个小丫头估计也就一十二来岁,长得算清丽秀雅,脸色有些许苍白,似是很少晒太阳,可是让他停驻不前的却是她身上那点点莫名的哀伤,不觉间已出神了好一会儿。 “哦?但是,我想你也不该走进内院吧!”妃岑不是很喜欢这个人,给她的感觉,自己好像是他眼中的猎物。 “原来这已是内院了啊。”唐卿琢磨地看着水榭中的小女孩,也不走进去,而她也没打算走出水榭,这个他知道,“听说,丞相府有两位小姐,是双生子,这姐姐我在前厅见过了,你和她不像,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尤记得,那二小姐双眉如弯柳,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肤光胜雪,颜若朝华,虽粉雕玉琢,然一袭红衣更显娇艳,却是与眼前之人相差甚多。 妃岑很是恼火,“很不巧,本小姐就是那双生的妹妹,姐姐像爹,妹妹像娘亲,你有意见吗?”她当然知道不像,可是你见过几对异卵双胞胎是长得像的? “哦,没意见。”唐卿倒是没想到双生的两姐妹原来差那么多,“不知是顾三小姐,多有得罪了。” “只要你别在内院呆太久,就不算多有得罪。”妃岑现在很想动手赶人。 “小姐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唐卿略显兴奋,很少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要他走人,更别说还是个小女孩了!“怎么说我也是丞相府的客人。” “你是丞相府的客人,却不是本小姐的客人。”妃岑口气很是糟糕。“这里连……”妃岑还想说什么,却远远地看到对岸一抹红往她这走来,随着她的目光,唐卿自然也见到了。 “哎?你怎么会在这里?”顾梓吟很纳闷地看了看面前的唐卿,娘亲好像很喜欢他,害她想不注意他都不行。 “二姐,你带他去前面吧,我要回房了。”说着,妃岑也不顾他们二人的反应便没了身影。 “可是我……”梓吟无语,大哥叫她回内院陪陪小妹,可是,现在……小妹看起来心情不好! “喂!你是不是惹我妹生气了?”顾梓吟虽是问话确实很肯定的语气。 唐卿也没打算否认,“好像是的。” “啊!惨了,先生不在,我和大哥要遭殃了啦!”顾梓吟哀叹。 唐卿则是一脸迷惑地看着前面很是郁闷的小女孩,他好像给他们添了点小麻烦。 “不行,我要去告诉大哥,”顾梓吟晃着脑袋想了想就这么决定了,嗖地抬头,“喂,要我带你去前面吗?”看在娘亲的份上就原谅你一次。 “啊?好的。”唐卿暗纣,这对姐妹还真有趣,特别是…… 顾梓吟默默在前引路,期间时不时偷瞧了几眼这位让娘亲很是喜爱的唐少主,正想着如何让告诉晏歌小妹的事,不觉即到了,两人刚进前厅便和顾晏歌撞了个正着。 “唐少主,您这是……”他虽让梓吟去陪小妹了,却依旧不放心,正打算乘爹爹不注意自个去看看,倒不想正撞上了。 顾晏歌略带疑惑地看着两人,貌似梓吟和这个人是打内院子里过来的。 唐卿还不及说什么,便让顾梓吟截住了,“哥,我刚从小妹那出来,看到唐少主好似在花园子附近认不得了路,就一块出了来。”梓吟可不敢让大哥知道这人进了小妹的水榭。 “是吗?”顾晏歌狐疑。 “正是二小姐说的这般,在下在这里还要多谢小姐。”唐卿顺着说道,这虽是角落,却也不少人往这瞅着,再怎么说这府上的宾客中就自己是江湖中人,何况顾家的小姐和今儿的主角都在跟前呢,要说了什么不合礼数的事出来免不了又是一顿麻烦。 “唐少主客气了。”顾梓吟礼貌地回道,随即上前扯了扯顾晏歌的衣袖。 顾晏歌了然,对着唐卿告了一礼,“唐少主还请自便,只是莫再随意走动了,我兄妹二人还有些私话要聊,失陪了。” 唐卿倒也不在意,笑道,“是在下冒昧了,也不扰你自家兄妹家常了。”侧身让了路。 顾晏歌微一颔首,拉了顾梓吟由边上的角门往内院的方向走了去。 唐卿见两人已走远了,才往人群中走去,暗下忖道,看来老头临行前的交待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往人群中一望,便寻到了这丞相府的主人,莞尔一笑,径直上了前去。 —— 唐家堡在江湖上一直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也因为它的独特而让它能存在至今,更是连朝廷都无欲招惹的对象。 唐家堡会来参加朝臣的席宴也正因其的独特,从其出现在江湖上至今近百年,这早已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顾丞相看着眼前的唐卿,心中是五味陈杂的,不喜他是因他是那人的儿子,更是因为他是那人的儿子,却又是喜他的,可在他身上又找不到那两人的影子,不过为了那人还是愿意喜爱他的。 “客人都已散去,客房业已收拾好了。”顾丞相屏退了四下,极为慈爱地说道,“你有什么话是现要说,还是明日谈呢?”不禁又想到了他今在人群中对他说的话。 “顾伯父,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侄在京上留不了几日,所以还是先把事情跟伯父说了吧。”唐卿轻轻抿了一口那刚上没一会的清茶。 顾丞相颔首,“侄儿直说无妨。” “想来伯父也是知道的,唐家的夫人素来都是朝臣之女。”唐卿说的轻而慢。不觉又想到了他家老头子。 ………… “卿儿,你知不知道,唐家堡这份基业是咱们多少祖祖辈辈的努力才挣下来的?”唐孝平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儿子,“为了这份家业的传承,在我闭上眼前,你好歹要有个继承人吧!” “老头,你不如直接说你想抱孙子得了。”唐卿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就算我想抱孙子有错么?你也不想想,你都快二十的人了,连个媳妇人选都没定下来。” “这又不是我想娶就能娶的。”何况他也不想娶一个不喜欢的回来当摆设。 “也是,这也是咱们唐家的规矩,你必须娶宠官重臣女儿。”唐孝平有些为难地把名单拿到手上,“你看看吧,这是各位长辈们决定的。” 唐卿只瞥了一眼那张薄薄的红纸,“如果说我不娶呢?” “混账!你想气死你老爹么?”唐孝平瞅了瞅宝贝儿子,不住地抚着胸口的伤处,“你听好了,不管怎么样,乘着此次上京,你必须从当朝太傅府、大将军王府和丞相府三家里定下一个给我娶回家来。” ………… 顾丞相额上瞬间添了好几道纹路,唐卿那轻柔的一句话却是字字钉在了他的心中, “侄儿的意思是……” “侄儿临上京前,父亲交待了让侄儿早日成家,今次上京虽是贺喜,却也是有这打算的。”唐卿好整以暇,不期然地想到了那张清秀的容颜,“今日,见了伯父之女,侄儿甚是喜欢,不知……” 顾丞相听闻,纠结的眉宇散开了一些,是梓吟?“既然如此,伯父当是允的,只是不知吟儿可会答应。” 唐卿眉眼一跳,“怕是伯父误会了,侄儿求娶的是三小姐。” “岑儿?!”顾丞相刚散开的眉宇更为纠结了,“你何曾见过岑儿?” “这个倒是侄儿唐突了,今儿在府上迷了路碰上的三小姐。”唐卿狐疑,这顾丞相是否奇怪了些。 “……”顾丞相心中不住打鼓,难道真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脑中各种法子来回地转,不经意间瞥到了书架上当日逐鸢留下的手记,计上心来…… “伯父……”唐卿见顾丞相一副神游的样子,轻声唤道。 顾丞相忙收了心神道:“其实,侄儿中意岑儿,本也是好事一件,只是可惜……” “可惜?” “侄儿不知,这岑儿啊自小就是订了亲的。”顾丞相一脸的惋惜。 “订了亲?”唐卿低眉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情报里可没有这条。“不知三小姐这订的是哪家?” “是一位濯姓的年轻先生,当年订亲时也算富硕人家,只是后来没落了,确是很得小女的心,想着过两年就成婚的,所以今儿岑儿都未露面。”顾丞相煞有其事地说道。 唐卿忽而一笑,“如此,那此事就延后吧。伯父也可再考虑考虑。” 顾丞相亦是慈爱地笑道:“延后也好,不过,侄儿若是定要我顾家女儿,也是可以的,毕竟岑儿还有个双生的姐姐。” 唐卿笑而不答,两人又闲聊了些许,便告退了,顾丞相送出了书房,亦回寝居准备寻了夫人商讨了去。 第一卷 第五章 西厢客居,唐卿微垂首,脸色不是很好,几上的碧茶早已没有了热气,隐在暗处的小眷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今日虽然他晚到了些时辰,亦未曾现身,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非三小姐不娶?”小眷走出那片阴影,脸上白玉的面具很别具一格,似是剔透的却又不是那般晶莹,竟像是有液体在其中流淌。 “小眷,你觉不觉得顾丞相反应有些奇怪?”唐卿缓缓回过神,却答非所问。 小眷暗叹,“你的态度也很不正常。” “说真的,作为唐家人的使命,我必须得这么做,那我也要娶一个我喜欢的,就算不喜欢也不能是讨厌的,对吗?” 小眷不可与否,“你不是还有另外两个选择么?” “唐家情报几时出过错?”唐卿改坐为半倚在贵妃榻上,微眯了眼,“那李显当年可是踏着他老师卓老一家子上的位,她那女儿李沐妍就更恶心了,虽是美人,可那一副人前柔顺人后歹毒的心肠我可受不了。” “再说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秦战,他的独女北堂闻颂,却是赐了皇姓,随了皇家闻字辈的郡主,最喜舞刀弄枪,相貌普通了点,笔墨差了点,性子蛮了点,可自有王公贵族抢着求着娶,你,就免了。”小眷接而如是道。 唐卿毫无形象的给了个哀怨的眼神,“你都知道还要问上一遭?” “不知道你对女人的喜好罢了。”小眷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这个人平日里总一副邪少的样,私底下就是一无赖。 “不过这顾家女儿的情报,实质上有些出入了。顾梓吟是娇艳烂漫,闺秀千金,却也不乏一颗玲珑心。而顾妃岑虽然与情报写的毫无出入,但我看来却绝不会仅限于此,什么第一才女,清秀淡雅,性子懒散,那应该不过是她给别人看的。至于那婚约不知她自己可曾听闻过?”他识人的本事可是公认的好,很少会看走眼的,何况那顾妃岑给他的感觉跟眼前之人还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味道。 此次唐卿亦没看错,这自是后话了。 “看起来,你对这位三小姐评价很高!” 唐卿拿起一个空杯,斟了一杯茶推向小眷,“你可见过我对什么女子上过心?她却是为数不多能让我感兴趣的一个。”对你更感兴趣,心中又添了句,却是不能出口的。 小眷抬眸,“哦!那我倒也想见见。”隐在面具后的脸极难得的露出了些许兴致。 “不喝么?”唐卿瞥了瞥小眷,“你还真的不在人前摘下面具啊?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小眷意味深长,“我说过,终有一天会拿下它的,而且,我相信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希望吧!我拭目以待。”唐卿顿顿,“不过,明儿丞相大人已备下了酒宴,你要出席么?” “当然。”他非去不可。 “哦!”意料之中。 “你歇息吧。”废话不多说。 “这就走?老头可是让你盯紧着我的。”真不懂,长辈们怎就唯独放心这个毫无兴致的木头? “难不成我还得盯着你出恭、沐浴、安睡。” 唐卿一脸痞笑,“要是你愿意,我自不会介意。” 小眷很庆幸自个戴了面具,“我没那癖好。”转身,“我有自己的作息安排。”瞬间没了身影。 唐卿瞬间收起了那脾性,双眸暗沉,抬手将对面那盏杯中之物一饮而尽,他陪在他身边多久了?十年?还是十五年?亦或是他陪着那人? 面具改了几回?却一直未能见到那人的容貌……他愣愣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兀自出着神…… —— 那厢,顾丞相正匆忙往寝居赶去,不想被拐角走来的老管家给撞了个满怀,看着老管家不住地告罪,顾丞相倒是又有了个法子,遂将其拉至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只见老管家先是大惊失色,再是讶异,最后一脸了然,终了在顾丞相的示意下匆匆消失在了夜路尽头…… 顾丞相回到寝居卧房,在桌前坐下,仍是眉头深锁,揉了好会子,却依旧纠结得那般厉害…… “师哥,怎么了?”顾夫人坐在梳妆台前,黛眉微颤,担忧地问道,“出了何事?” “唐卿求娶岑儿……”顾丞相言简意赅道。 顾夫人还未听完便惊到了,起身急步来到夫君跟前,“什么?求娶岑儿?” “没错,咱们却是不能主动回绝的。”顾丞相边将夫人摁到椅子上坐下边解释道,“这既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更是百年前天韫皇帝的密旨,若是唐家堡要求联姻,必须得尊从。” “可怎会是唐家堡?”顾夫人的忧心并不比顾丞相的少,“师哥…他不该是知道你了?…” “应当不会。”顾丞相思索道,“当年的曲天藏不过一刚出山的毛头小子,又只一面之缘,他岂会联想到现今的顾沧曲,再者,他亦不会知道岑儿是兮妹你的女儿。” 犹记得,当年还是稚童的顾沧曲被父亲秘密送出拜师,化名曲天藏,拜得便是其夫人凌扬兮的师傅,只那时扬兮乃襁褓婴儿,便作了师妹,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只是不曾想造化弄人,中间出了个唐孝平。而此次唐孝平抱恙未能上京便是顾丞相筹谋的,几人终归不能打了正面。 顾夫人闻言心中了然,合该是无巧不成书,“即便如此,岑儿又如何能嫁?” “这为夫岂能不知道!”顾丞相拉住夫人双手,为难却又坚定地说到,“此般只能委屈吟儿了!” “可梓吟……”顾夫人为难了,如何舍得那个讨人喜的贴心女儿,“师哥,还有别的法子没有?我如何能连累你和女儿呢……” 顾丞相起身揽过夫人,“咱们夫妻间何谈连累!如今,我已告知岑儿从小就已有了人家。” “有了人家?”这可瞒不住!唐家堡的势力…… “就说许给了逐弟。”顾丞相早知不论许谁家都不是能瞒住的,唯有无从查起的才能成事。 “逐弟?可府上的人都知道逐弟是妃岑他们的先生。” “你且放心,我已让老管家散话去了,就说岑儿自小就是许了濯家的,不过没多久濯家没落了,这婚事便给隐了下来,只双方父母知情。当年濯家只余逐弟一人,又无可生计的,这才找了西席这么个说辞请来府里住着的,现今逐弟想着重启家业遂于月前离开了。”顾丞相这话里也并非全是虚言。当年逐弟那门第确不低,四代同堂,亦是想过两家结亲的,不过不是这两孩子。只可叹,知人知面不知心,遭人诟病,竟是落了那般光景。 顾夫人下嫁时那事情早已过去大半年,她虽不知当年因由,但现下听夫君这般道来亦是觉得半真半假的,倒也真像那么回事。 “如今,府里怕是已经传起来。” “这要是瞒过去了……”顾夫人实在无法心安,“那梓吟……” 顾丞相心中亦是不舍,却也无法,“眼下,这是最好的法子了,无论怎样,岑儿定不能嫁去唐家,唐家又强要娶,唯有让吟儿去了……最好那唐家能就此作罢。” “但愿。”顾夫人暗叹,“这事要和孩子们说明么?” “暂且先不说。”顾丞相又是几经思量,“再者找个说辞把婚事拖起,好歹这还有两年女儿才及笄……” 第一卷 第六章 隔日,晌午已过,梓吟与晏歌两兄妹在听水榭的湖心亭亦是坐了一早上。桌上的精美糕点果子愣是谁也没动,可那当事人竟到此时仍未起身,两兄妹亦是不敢冒冒然进去叫人,顾妃岑什么都好说,唯独这起床气大的连顾老爹与小娘亲都招架不住。 今儿他俩还未出各自的房门便不约而同地听闻了,晏歌惊得直打烂了洗脸的盆子,梓吟愣是没敢让水琴梳妆就冲了出去,在父母亲的寝居前与迎面而来的晏歌正碰了个着。 梓吟在亭中不住地来回走着,面上没了往日的娇艳笑颜,晏歌颜色不善,右手指尖时急时缓地敲击着桌沿。 “二妹,你能不能别在我跟前这么走着。”晏歌语气隐忍。 梓吟瞬间停住,“哥,你现在还坐得住?这事怎么看都奇着呢!” “我现在也烦着呢!”晏歌按了按太阳穴,瞧着梓吟道,“你赶紧坐下,都半个时辰了也不嫌累的。” 梓吟甩了甩手中的粉色秀帕不情不愿地在晏歌边上坐下,“这外头都不知传成怎样了……你说小妹她还要睡到何时?” 晏歌闻言往左岸的屋舍瞧了瞧,“这阑舒正盯着呢,醒了自会来唤咱们。”也不知自家小妹怎回事,似是永远也睡不够,莫不是晚上都做贼去了……晏歌不自觉心窒,现今这婚事…… “早知这样,今儿我就该起的比小妹再要晚些,也不用像现在这般闹心。”梓吟实在不知当小妹知晓后会如何?早上,爹爹同娘亲可是亲口承认了,这最不对盘的二人,如今却是这样……此事又来得这般蹊跷,莫不是与那唐少主有关联…… 两人各自考量着,不经然阑舒已到了跟前,“大少爷、二小姐,小姐正梳洗着,一会儿就来。” “知道了。”梓吟叹气,终于醒了。 “那事,你可有同三小姐提起过?”晏歌亦是感慨,只是…… 阑舒眼眸一闪,“奴婢未曾多过嘴。” 这听水榭暗下侍卫不下十来人,但这明面上却只得阑舒、水清同那水深的媳妇宝娘。府里凡是水字开头的均是家生子,可三人中也只得阑舒是在跟前的,而其他丫鬟婆子自是不敢随便进这来。本来应是水清近身侍候的,但当年才三岁的妃岑愣是让牙婆子另寻了女孩过来自个儿亲自挑了,便是这阑舒,因此,若阑舒不说,妃岑确实不会听闻。故而,晏歌才这般问了她。 屋舍里,妃岑用了清水扑脸,盐水净了口后就梳理起了那及臀的三千青丝,若不是在这时代,她必是一剪子给剪了,也不用一直暗暗地修理这一头长发,现今这个长度已是她的极限了。 妃岑只理通顺了即用浅色缎带绑了,终了随手取了件外衣罩上便出去了,也不知那兄姐为了何事等了她近两个时辰。 妃岑一路施然向水榭中的湖心亭走去,没一会子便望见了梓吟晏歌与阑舒说着话,瞬然加紧了步伐,这样子还是要有的。 梓吟几人自是也见到了,晏歌率先开口道:“何必走那么急?” 妃岑暗暗一笑,梓吟倒显得有些恼了,“哥,你也忒偏心了!我们都等了一上午了,也不见你说些什么。” 晏歌不理,全当未听见,“小妹,你先坐下吃点东西吧。”这早膳没用,午膳未到的,也不知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梓吟狠狠瞪了晏歌,起身拉了妃岑坐到身边,“先拿块糕点垫一下吧。”顺手将桌上的盘子移到了妃岑跟前,这纤细的身子怎经得住打击…… 妃岑倒是奇了,这么多年,这两人何时不嗔她嗜睡这一茬了?今儿是吃错药了?眸光在两边不住游移,实在不寻常。 “阑舒。”妃岑捻了块绿豆糕轻咬了一口,宝娘的手艺愈发不错了,清甜不腻味,“你先去把我屋里收拾了,再让宝娘弄碗皮蛋瘦肉粥,记得多汤少盐,回房再用。” 阑舒答应行礼,随即往岸上去了。 “何事?”妃岑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大哥二姐这般为难。” 晏歌看了眼梓吟,又瞧了瞧妃岑,话到了嘴边愣是说不出口,最后又是看向了梓吟。 梓吟面向妃岑,颇为为难的告诉道:“这事儿该从我早上睁开眼说起。当时我还迷迷糊糊的。水琴那丫头你也知道,最喜听那些新闻轶事,道听途说的,回头又来讲给我听。所以当时水琴讲起时……” “二姐,能直接说重点吗?”妃岑委实耐不住了。 晏歌亦是不住假咳,“咳咳,二妹,你把话扯远了……” “府里上下都知晓了小妹你从小既是与逐先生订了亲的。”死便死吧。 晏歌倒是没想他话都未说完,梓吟便痛快全说了,还如此精简。 妃岑更是呆住了,幸好她刚没再继续吃着糕点,不然非得噎死,“……我和那伪君子?” “是真的订了亲。”晏歌顺了顺气,“我们已问父母亲证实过了。”心中越发难受。 梓吟有些担忧的拉过妃岑的手,“据说是双方长辈们定下的,至于婚期倒是悬着的,最早也得两年以后。” 妃岑收敛了所有心绪,坦然笑道:“不打紧,至少亦要大哥娶了嫂子,二姐出了阁才顺到小妹。”这事太是突然,亦不符常理,况且是同他,她定会找两老问个明白。 “唉?小妹,你听清楚了?”梓吟奇道,“是和先生呢?你最不喜的逐先生!” 瞧那晏歌同样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盯着她,妃岑不觉好笑,“不就是那逐先生吗?总比那些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要好。” 晏歌闻言着实心闷,暂不论他何时娶妻,却更为在意她的的态度。至今他才知小妹原来竟不是不喜这逐先生的,可先不说那是他们的师傅、父亲名义上的义弟,两人更是差了一十一岁,难不成她都不在乎么?蓦然发现,他的心何时竟是这般了,他又该如何…… 梓吟愣愣点头,想来古今女子多是新婚之夜掀了盖头才知对方模样,如今像小妹这般反倒是幸运,虽说两人争锋相对,但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心下也没了那份执意,更是将那些身份、年龄问题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不过,她自己又将如何…… 妃岑未曾想她的一句话竟让两人又添了各自的烦恼,梓吟的心思她是明白的,可这顾晏歌她倒是云里雾里的,不甚明了。 “若没记错,今儿还备下了晚宴,午膳我就在水榭里用了。”妃岑捻了那块未吃完的绿豆糕,起身,“宝娘那该都整好了,我就先进屋了。”话末,竟是移步走了,也不管那二人是否听进了她的话。 妃岑在门前立住,小厅里阑舒、水清正布着菜,虽然她只要了碗粥,但阑舒又让宝娘备了清水烫笋尖、醋拌小黄瓜、糖醋莲花白等几个小菜,她的胃口瞬间让那饭香味给挑了起来,“还真是饿了。” 阑舒、水清闻声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齐齐望向了门口,只见自家小姐通身悠然地走了过来,虽未装扮,却那般引人注目,竟是忘记了行礼。妃岑倒也不甚在意这些虚礼,只道:“水清,你先下去吧,阑舒,你也放下了,我自己来就好。” “是,小姐。”水清终是反应过来,忙应声退下了。 阑舒亦道了声是,顺从地立到了一旁。 妃岑边悠悠吃着边想着刚才两个丫头的神色,还真是都知道了? “阑舒,你是何时知晓的?” “呃……”阑舒听着这没头没脑的问话,愣了一会,随即道,“回小姐,今儿一早碰到水清即知道了。” “噢。” “水清是宝娘告知的,而宝娘是从她家那口子那听来的,至于她家那口子听谁人讲的,阑舒没问。” “嗯。”这还真是传遍了,都传进了她的水榭了,这般看来,她该是尽早去找那二人弄个明白的好。 “今儿晚宴前我要看到我爹爹、娘亲以及逐鸢的全部资料。”妃岑顿了顿,继而道,“顺带把那唐卿的也拿来。唤水清过来吧。”妃岑低首继续吃着饭菜,眼底深处隐下那抹狠绝,终了到底是动用了那份力量。 “是,小姐,我这就去安排。”阑舒脚下运劲,极快地出了门去,细看,那身影竟是带了功夫的。 —— 离着晚间开席约莫还有个把时辰,妃岑终是把那几十页的手稿看了个通透,未想到这丞相府藏了这般多的秘密。至于这些消息自是不会有假,珑城办事她素来是放心的,何况还是阑叙亲自传来的消息。妃岑搁下手中的手稿,面色微愠,直至今儿她才知晓以往确实是她太为懈怠了。 不过,此事儿说来还巧了。那阑叙同阑舒是同胞的兄妹,亦是珑城的主事人,三日前因城中事务去了边陲之地,在那一个名为垂镶洲的小城上听闻了件闲事。 垂镶洲有位欧姓的老先生,于十多年前拖家带口的来到了此地。这欧老头也有些积蓄,在城中买了个小院,又带上妻子儿女经营起了一家小客栈,本来一家四口日子过得有滋有润的,哪知天不遂人愿。他那而立之年才得的儿子,自小便宠得没了天,当年也只得七八岁,倒也只是顽劣了些,越大越发不能管教,大约两年前竟染上了赌瘾,不到一年就把家里败了精光,连客栈居所都给赔了,欧老头半生辛劳都打了水漂,平日幸得他那女婿接济着。半年前,那儿子竟丧尽天良把他姐姐给抵了赌债,欧老头无颜再扰女婿,因着年岁大了,身子也不壮实,老夫妻俩只得些闲散活儿做着,尚可过日。谁知那儿子仍旧恶性不改,时至今日,欠了赌庄好几千银子,没钱便要他命,欧家小子竟恶从胆边生,抢来刀子刺死了赌庄管事,让那衙子给拘了,欧老头到底是心疼儿子的,上衙前闹了好几回,最后还给打了回来。本也没什么可说的,这鱼龙混杂的边境小城如此之事还能少见了去?只是听几位衙差讲起,那欧老头竟是喊着当朝丞相的名,叫着自己本是那丞相府的管家云云,没几日就给传遍了。 阑叙那日正在珑城名下的酒楼大厅用饭,只闻得丞相府三字便留了心,使人打听了才知那欧老头未曾妄言。今儿刚用了午膳便接到了阑舒用鹫鹰传来的信件,当下就找来了那欧老头细细问话,又从老庄子里调出了资料整理了才传去了丞相府。 然这老管家出现的也过于巧了,莫不是天意,便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妃岑自认不是善人,从不曾信过天意,只不过这幕后之人却不是那么好查的…… “阑舒。”妃岑瞬间恢复了平日的神色。 阑舒闻声急步入内,“小姐。” “把这些处理了。”妃岑眼角瞥了眼桌上的那沓手稿。 阑舒接到示意,将其卷起放入袖中,“阑舒知道。” “嗯。爹爹现下在何处?”妃岑淡淡问道。 “丞相于两刻钟前从夫人那离开去了正书房,未曾出来。” “哦,那咱们现就上正书房去。”妃岑头一回现出了那骨子里的狠历,倒把跟在一旁的阑舒惊出一身冷汗。 第一卷 第七章 这正书房就在主院寝居边上,院墙两侧另有三道侧门直通顾晏歌的集文阁、梓吟的闻月居以及妃岑的听水榭。故而,妃岑二人一路走去倒也没遇到什么闲杂人,书房前只有一侍卫守着,妃岑认得,那是府上的侍卫长水峻,打小就跟在了顾老爹的身边,十年来尤得信任。 “峻侍卫。”妃岑问候道,暗叹以往均未留心,府里上下的奴仆卫兵好似都不曾有超过十二年的,当下更加肯定了,“爹爹可在里面?” 水峻行礼,“回三小姐,丞相确在书房,小姐若有事自可进去。” “多谢峻侍卫。” 妃岑继而敲门,道:“爹爹。” 少顿,传来了顾丞相应许的声音。妃岑将阑舒留在了房外,只身推门而入,阑舒在外复将门拉上。 顾老爹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端坐在上方的太师椅上:“爹爹还以为岑儿今儿都不会来见我了呢?” “爹爹定是以为女儿是为了与先生的婚约而来的吧。”妃岑在右下手的红木椅上坐下,仰首瞧着顾老爹。 “难道不是?”顾老爹疑惑了。 妃岑淡笑,“是,也不是。” “哦?” 妃岑沉下眼眸,“只道是女儿孤陋寡闻了,竟从未听闻过,娘亲却还是继室。” 刹那间,顾老爹神色大变,差点打翻了放于一旁的茶盅,“岑儿是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这可不是谣言。”妃岑直视顾老爹还略显慌乱的双眼,“爹爹原配乃是江城陈家的茗鱼小姐,那会子府上的总管水欧叔现今便在边陲……” “够了!”顾老爹打断妃岑,原本的慌张全数散去,“那又如何?她仍是你们的母亲,这丞相府唯一的顾夫人。” 妃岑不予否认,虽然三人中只她是她生下的,亦只她不是眼前这个男人亲生的。 当年顾沧曲还叫曲天藏,南下在江城成了婚。然,晏歌三岁那年他父亲,也就是当时的老丞相病逝,因着茗鱼有孕近三月,他便一人回了京上,等尘埃落定已是半年有余,这才南下去接人,路上竟遇上了同样大腹便便却又带伤的凌扬兮,便同去了江城。 一行人刚到江城曲府没几日,茗鱼便生产了,哪知却遇上了血崩,当下便要不成了,只舍不下快四岁的晏歌和刚出生的女儿。那茗鱼一直以来都是知道丈夫心中有着这个师妹的,随即吊着最后一口气竟是将一切托付给了扬兮,扬兮虽犹豫但也答应了。也是天可怜见,那日下午扬兮亦是要生了,曲天藏和扬兮一琢磨,无论生的男女一律对外称是双生。又是两月后,二人打发了下人并一把火烧了曲府,才回的京上,并把相府里知情的人均给换了才作罢。 却不想这会竟让妃岑给悉数道明了,“岑儿,能告诉爹爹,你是从何得知的?” “如何知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儿已经全然知道,包括兄姐与妃岑并非血亲。”妃岑顿了顿,又道,“如今,女儿只想问问爹爹,我的生父是何人?是否同唐家有关?与我的婚事又有何干系?” 顾老爹每听妃岑一言一问脸色便沉重一分,“爹爹竟不知岑儿知道的这般多!” 妃岑沉默,眼眸闪烁,突地开口道:“女儿亦有不清楚的,逐鸢究竟是何人?” 那份手稿中关于逐鸢,阑叙居然只写了两句话:现身于相府前查无此人,离开相府后踪迹毫无。 顾老爹看着这个最为疼爱的女儿,叹了口气,继而慢慢道来。 —— 厅内没有杯影交错,也无繁华灯火,只是简单的类似一场家宴。 众人围着一张红木包着玉石的圆桌,桌上铺了淡黄色的桌布,顾老爹和夫人坐在主位,从顾老爹这边起依次坐着顾晏歌、唐卿、小眷、妃岑,顾梓吟临着顾夫人,顾夫人对面整好是唐卿。 今晚,唐卿身着一袭绛红色的长袍,领口微开,懒懒地倚靠着身旁一身白衣的小眷,右手却是不闲着,小眷很是鄙视地斜眼瞧了其几眼,唐卿全然不在意,自是在那兴致盎然地替小眷不住往碗里添着菜。 “怎么?都不喜欢吗?”唐卿略带受伤,细声问道,“从来都不曾见你在我面前用过膳,你说你爱吃什么?” “……我用了饭过来的。”小眷终是没忍住。 “是吗?今儿可是丞相大人全家宴请你我二人,你居然这么不给面子呢……” 唐卿话还未说完,那厢顾晏歌忍不住了,刚欲开口,便让顾老爹给打断了,“侄儿言过了,眷公子随意就好。” 顾老爹倒是不知还有这玉面公子,幸好这人数不多,只需多加幅碗筷即可。不过,想来这眷公子亦不会是寻常人,看这通身的气质虽偏阴冷,却自是透着一股子俊逸,还莫名有一丝熟悉,只不知这面具下又是何等风采。只是这唐卿亦不知像何人,这般会睁眼说瞎话。 顾晏歌对这唐卿本就没什么好感,如今又多了这么个藏头藏尾的人,更是不善地盯着身侧的两人。 顾梓吟这会子倒是好奇地瞅着小眷,拉近边上的妃岑,小声道,“他的面具真好看,不知是何长相。” 妃岑只淡淡地扫了眼小眷,这人的确给她一种很是莫名的感觉,却也没露出其他的神色,“小妹曾听闻个故事,有一女子从小就带着面纱,若是被异性看到容貌,要么杀了那男的,要么就嫁给对方。” 妃岑虽压低了嗓音,但在坐的却是都听了个清楚,莫不探究地朝小眷看去,连本靠着他的唐卿也端坐好斜首瞧着他。 小眷双眸微闪,细致地瞧着妃岑,“不知三小姐是从何处听来的故事,眷为男子,倒不会有这般不近人情的因由。” “呃……”妃岑疑惑,她不过是想到了那木婉清,顺口就说了,“只是随口说说,大家别误会。” “没发现小妹还这般能说笑。”顾梓吟笑道。 “岑儿偶偶会说说笑,眷公子别在意。”顾老爹解释,这话里话外确实不太合宜。 “无妨。”小眷收回视线,淡淡道。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倒是顾夫人忍不住出声道:“听闻,此次卿、唐世侄至京上可是另有来意?”那声卿儿差点突口而出。 “是,侄儿是为着求亲而来。”唐卿正色。 妃岑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哦,是么?不知求的是何人呢?” 唐卿眯了眯眼,“这,当然是……心仪之人。” “既然侄儿你已有心仪之人那最好不过,只可惜了岑儿已有婚约在身。”顾老爹自然接住话头。 妃岑瞥了眼顾梓吟与小娘亲,继而直视唐卿,“唐少主心仪之人不知是李小姐呢?亦或是闻颂郡主?” 妃岑一问出口,唐卿当下挑了挑眉,随即仍是邪魅的笑着,唯一看不到表情的小眷,那晦暗不明的眼眸亦是起了点波澜…… 顾老爹可能是经过傍晚的打击,已经稍显习惯;顾夫人恍然瞧向妃岑,想来唐家也不会只考虑他顾家,倒是她糊涂了,以唐孝平及他的夫人又怎会不多作他想? 顾晏歌同顾梓吟则是相互望了一眼,两人都不是那愚昧之人,大致也能猜到些,继而依旧露着一副不甚明了的模样…… “既然三小姐这般问了,那本少就直言不讳了。”唐卿倒是难得的认真了些,“经过刚才倒是挺中意三小姐的,只是……唐卿心仪的却是梓吟小姐,不知二小姐意下如何?” “我?”顾梓吟愣住了,没曾想事情竟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顾老爹和夫人相互看了看,桌下武人略显粗糙的手安抚似的抚上夫人的柔荑,“侄儿确定是要求娶吟儿?” “是的,侄儿很是喜欢二小姐。”唐卿脸不红气不喘地重复道。 “好,既然侄儿都这般直言不讳了,那老夫自当应允。” “爹!”顾晏歌不曾想会是这般,不禁讶然。 那头,顾梓吟倒是不好意思了,打小至今头一回有男子如此直白的对她表明心迹,还是当着全家人的面,面上好比多擦了一层胭脂,略显娇羞的瞧了瞧唐卿,遂而低下了头。 顾夫人如今是真的不懂唐卿是何意了……那人竟把孩子养成了这等城府! “看来,唐少主是娶定我二姐了。”妃岑心中又是一番思量,这人不是好相与的,怎会轻易放弃最初的打算? 唐卿隐下眼帘,笑道:“那是当然,本少从不是食言的小人。” “唐少主既然这般干脆,倒是妃岑多虑了。”妃岑未看众人,只垂首道,“相信妃岑二姐既是少主心仪之人,想必将来定是顺顺利利、合合美美的。” 唐卿黯然,“自当如此,借三小姐吉言了。” 小眷心中了然,“众位大可放心。” “如此,那是最好的。”顾老爹忧心地瞧了瞧强颜微笑的夫人及仍未回神的女儿,“只是吟儿离着及笄还有两年,不知……” 妃岑暗笑,“唐少主定是了然的,大可先立下婚约,待三年后再过府详谈,顾家想多留姐姐一年,如何?” “三小姐放心,到时我会替堡主送上聘礼。” 出乎意料,这婚约事宜真正做主的竟是他,妃岑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个玉面公子。 顾晏歌自知此事业已敲定,只是不甚放心梓吟,心下失意,早上才知小妹婚约,如今连二妹亦是留不长了…… 顾梓吟倒是没想自个的婚事这般就作数了,心中感慨,今儿晌午她还想着那不知的未来,现下却已尘埃落定,不自觉又多注意了这唐卿,邪魅又不失君子之仪,好一风流少年郎,不禁暗自庆喜。 继而众人亦不过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语,除去几人之间那暗暗打量地眸光传递之外,倒也舒心。 膳毕,唐卿与小眷率先告了顾家几人,度步出了来。 “为何最后选了顾梓吟?”小眷闲庭信步般的跟在唐卿身侧。 唐卿笑笑,“她都敢威胁我了,我还能不改口?估计三年后,就连那顾梓吟都是未知数。” 小眷不予否决,“也是,未想到她藏得那般深。” “好歹还有赢面。”她不是不想把顾梓吟扯进来么? “看来顾府你是要定了。”小眷低声道,“但,她会与你心中所想那般在意一个顾梓吟么?” 唐卿疑虑地偏首,“今儿,你明知故问的习惯尤为严重?” “是么?”小眷心绪不宁,终是见到了……心却也乱了。 事后不过数日,唐卿与小眷即离开京上,回太虚唐家堡去了。随着顾晏歌的弱冠之礼,妃岑几人亦都开始了朝着各自的轨迹前行。 妃岑自那日与顾老爹谈过之后,事情究竟却还是有不甚清楚的,特别是关于逐鸢。如今即以动用了珑城,她便也藏不了多久了,无论是为着自己,还是顾家,她不得不开始筹备。 顾梓吟已经有了嫁去唐家堡的准备,偶偶会在那里念叨着那邪魅少年,顾夫人或许觉着木已成舟,或是有着别的考量,倒也显得乐见其成。而顾晏歌也开始跟随顾老爹开始出朝入仕。 第一卷 第八章 大半年时光,转眼即逝。开春,顾晏歌便升作了侍御史,他虽年少,但顾家三代为相,何况这侍御史归根结底是替丞相做事的。今儿刚散朝出来,顾晏歌便被年轻一辈的同僚们给拖住了,顾老爹即一人先回了府上,他刚跳下车辇,不知从何处跌撞出一个老叟,迎面扑上来,顾老爹忙伸手扶住,慌乱之下只觉老叟将一物塞入了其手中,顾老爹心中一凛,当下若无其事地稳住老叟,道:“老丈无事吧?” 老叟扶着顾老爹的手臂稳住身形,“老身无碍,多谢多谢。” 本想冲上前的水峻几人蓦地顿住,只目光紧追着老叟。 “无碍便好,老丈还是小心些,千万别磕着了。”顾老爹含笑冲老叟说道。 “多谢贵人,老身急着往家去,告罪了。” 顾老爹对其颔了颔首,便先行往府邸去了,车夫等众人进了府即驾车去了右角门,老叟亦巍巍颤颤得往街道上走去。 顾老爹一进府便直奔正书房,只吩咐了水峻守在外头,这才拿出了那老叟塞给他的东西,原是一封卷成小卷的书信,信封是空白的,他急忙拆了,那熟悉的小楷字体便入了眼,虽未署名,却也知道是他那离开了近一整年的义弟。 顾老爹细细将信看完,略一思索,仍是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其给烧了,幽幽一叹,打开了门。 “师哥,你莫再沉着颜色了。”顾夫人扶着顾老爹的右手,将其从窗口拉到桌前坐下,又转身过去将窗子关紧了,“这不一定是唐家堡。岑儿虽不说,但那日之后,我也是能感觉到的,她并不需我们太为操心,倒是吟儿,我总归是不能安心。” 顾老爹又是叹了口气,自从逐弟离开,他已不记不得叹了多少回气了,“不是唐家堡自然最好,这大半年本来我也是放心了的,只今儿看了这信,却又不安起来,吟儿你不用担心,我也看出来了,她是乐意嫁给唐卿的,至于岑儿,本来也算过去了,可如今……” 顾夫人看着顾老爹这般,更觉自己母女俩愧对他们父女,“好歹还有两年的时间,咱们还有时间部署。” 顾老爹眉头动了几下,终是下了决定,“兮妹,你过几日带岑儿上山去吧,等这边的事定了再接她回来。” …… —— 自打妃岑同顾梓吟开春过完十四生辰,她蓦地发现自己这具身子也开始了发育,虽然略晚了些,却也终究是到时候了,那几日里,她连一个指头都不愿动一下,只懒懒地躺在屋子里。今儿刚刚清爽利索了,阑舒便抓紧了向她念着阑叙传来的消息。 “……南边最近比较混乱,时有帮派厮杀,流寇肆虐,临近幽海的几个城镇朝廷下了封锁令,咱们有几个码头在那,运楼多少损失了些……不过,边陲的几个关口都已打通……另外,隐楼昨日接到了个单子,与冥谷有关,叙哥不好决定……” 妃岑本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随意地倚在榻上翻着手中淘来的杂记,然冥谷两字却是让她的思绪回到了这些事由中。 幽海冥谷,是这大陆上最为隐秘的两个地方。幽海,是珑城的根本,而相临的冥谷由来具是鬼医的隐居之地,只不知因何在半年多前却突然出世了。 “关于冥谷,咱们总共有多少消息?” “只得两卷,老城主在时留下了一卷,也只得些幽海冥谷的由来及鬼医一脉的些许消息;另一卷便是这大半年的。”阑舒暗叹,幽海冥谷向来神秘,外人或许连其位置在哪都不一定知晓,珑城有两卷已经不错了。 妃岑难得正色,“幽海冥谷自打两位老祖宗过世后就不相往来,亦是井水不犯河水,照规矩办。” “是。”阑舒看了看手中的册子,“那下面的小姐还要继续听么?” “继续。”妃岑又回到了那幅懒散模样。 “关于易楼,楼主昨夜已归,事情顺利;然太虚那边照样未曾有动作……”阑叙把这几日的大小琐事一一道来。 …… 妃岑本想接下来两年的日子,亦会是这般平静,时而添点剂料调剂调剂,起码在那之前会如此,却不想,因着冥谷和那人再一次偏离了轨道。 第一卷 第九章 “夫人、三小姐,到了。”阑舒将轿帘挑起,觅儿与二管家早已立在一旁。 妃岑扶了顾夫人缓缓下了轿来,“这就是当日爹爹与娘亲承师之地。” “是啊。”顾夫人抬首望了望了望山门,一着黑色粗布衣的小童出了来,将几人引入内。 妃岑随在母亲身旁,阑舒和觅儿两丫头分走两边,二管家跟在后头。一进山门,便见三座殿宇,中间高处的为主殿,是典型的宫殿建筑,殿高约七仗,坐北朝南,红墙森严,巍峨雄壮。入殿须登八十一级台阶。站在台阶之下,举目仰望,可见南门厅上一匾额,上书“凌阳宝殿”。 此殿庄严雄伟,上盖铁瓦,四角有宫殿式翘檐。殿宇面阔三间,进深亦有五六丈,地面平铺汉白玉石。中央为一丈不到的汉白玉塔基,上矗七层八面宝塔一座,高五丈之多。 “这座山名叫凌阳山,外人却是不知的。”顾夫人边走边对妃岑道。 “噢,外人为何不知?这殿宇雄伟,遥遥一望便知山里有人烟,难道都无外人进来么?” “确实是的,但这里外人是进不来的。一路上你都在车轿里,不知这山的入口极为隐蔽,而且岔路极多,这若要进到这深山里来,却还要过一些机关阵法的。” 妃岑听着顾夫人解说,不觉已入了厅内,只见一白发慈眉的老翁在主位上坐着,见到顾夫人倒有几分克制不住的喜悦。未等顾夫人走近,那老翁便站起上前,唤了声:兮儿!想必那就是爹娘的师傅,天幕子了。 “师傅。”顾夫人一拜,妃岑微愣了一下,也跟着欠下了身。 “快别拜了,哪来那么多虚礼。”天幕眼中带了几许红,“兮儿,这十多年了你可算回来看看老头我了。” “师傅……”顾夫人不觉间露出了一些小女儿姿态,“这么多年了,其实徒儿早就想回来看望您老人家的。”顾夫人称道,又拉了一旁的妃岑,“这是我女儿,顾妃岑。” 妃岑上前,又行了一礼,“妃岑见过师祖。” 老头讶了一声,“女儿?啊,都这么大了啊。快起来!” 妃岑刚刚起身,便听到有人走来,偏首只见一少年托着茶盘向他们走来。 少年一袭牙白布衣,眼如丹凤,眉如墨画,脸上少了健康的血色,略显苍白,二十来岁。“师傅、师姐,你们都坐下说话吧。” 天幕一愣,笑笑,随即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少年将茶水摆好,站立一旁。 “这是兮儿你下山后为师收的小弟子,唤凌阳。” “凌阳?”顾夫人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一旁的凌阳。妃岑亦有些好奇。 “凌阳是师傅从后山的林子里捡来的,无家亦无根,唤凌阳再合适不过了。”凌阳适时解惑道。 顾夫人了然,道:“既如此,你便是自家人,若不嫌弃,大可唤声家姐。” “多谢师姐眷顾,只是凌阳命薄。”凌阳略显诧异,毕竟是丞相夫人,这家姐实不好那般容易唤出。 天幕含笑,“阳儿不必顾虑,兮儿她全名凌扬兮。” 凌阳微愣,继而释怀,“姐姐。” “好,兄弟这声家姐,姐姐受下了。”顾夫人语露欣喜,又瞧向妃岑,“岑儿,往后你可要与你小舅舅好生相处。” 妃岑听罢,点头称是,暗叹自个小娘亲同这凌阳倒均是天涯流落人。当年顾夫人还在襁褓之中,为天幕子带入凌阳山教养,才有了今时的凌扬兮。 凌阳继而又同妃岑母女寒暄了会子。 天幕瞧着跟前的几人,心下宽慰,这山上好久都未曾这般热闹了,“若是天藏亦在此便再好不过了!” “师傅放心,师哥他很好。”顾夫人忙出言安慰,“他亦很是挂念师傅的,只是他如今身在其位必得谋其事,只叹身不由己,过些时候得闲了定会回来看望师傅,也好见下咱们的好兄弟!” 妃岑亦是难得露出个极甜的笑颜,“爹爹时常念叨着,等大哥能独挡一面了便卸任归隐。” “那凌阳就期待与这位令师傅最为得意的大师兄见面了!”凌阳苍白的脸因着笑颜不禁添了些血色。 “为师也期待大家都能聚在一起,亦想见见岑儿的兄姐。”天幕一扫那郁色,又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只可惜,世事无常,这一面终究是没能再见到,这自是后话了。 山上虽多是些家常素斋,几人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膳后稍一会子,天幕子即命凌阳带了妃岑主仆去了厢房,现下,厅内只余下了他同顾夫人两师徒。 顾夫人心事重重,面上虽未显现,但终究是瞒不过一手将她养大的师傅,遂将事由简略地与其说了,天幕子闻后,不觉叹息。 “当年,我明知你命中会有那一劫,却未能阻止,不然你们亦不会像现今这般!” 顾夫人黯然摇首,“这岂能怨师傅您,那时扬兮少不更事,山中的日子又是那样清简,哪里了解世间险恶。若不是我一意缠着师哥下山,就不会遭那一劫,今日亦不会累及丈夫儿女。” “追根溯源,确是为师的错。”天幕子不由自嘲,“天藏的身世我是知道的,若然他独自离山,你们便是有缘无分。唯独把你交付于他,我才会放心,如此明知有此劫数却亦不管。” 天幕子若说无悔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当年如果能够顺应天命,或许便不会有这些纷争,连累改变命数的又岂止几人!顾夫人却是释然,不管需经多少磨砺,她同师哥的夫妻情分却都是不愿割舍掉的。 “如此,扬兮还是要多谢师傅当年的决定。” 顾夫人对上天幕不解的眼神,笑道:“兮儿非常珍惜同师哥的这份夫妻情。好比有些果子,因有了伤口才会聚集更多的力量来修复成熟,才更加的清甜。或许,人生也一样,经历过了才更加懂得这份情谊是何其珍贵!兮儿愿意,亦感念心中。” 天幕子一生独善其身,情之一字,实不甚了解,然当下听了亦是有所感悟,不定,自己当日的一念错也有错着,并非全然坏事,“也罢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岑儿我定会好生照料,如今,还有阳儿呢,兮儿你尽可放心,只此事岑儿可知晓?” “虽然,我与师哥都未提起,但……我心中自知,岑儿多少都应该知晓些。”顾夫人不经意间又想到了顾老爹那似是无意的暗示提点,“说实话,我虽是为娘的,但对于这个女儿却是摸不准。” 天幕子脑海掠过那张清秀的容颜,却是什么也抓不住,“照你说来,岑儿在此两年,为师会多多留意的,这些个事暂且就不与其明说了,知也好不知亦好,终是顺其自然吧!” “一切都按师傅的意思吧。”顾夫人转瞬间又添上了几分不舍,“明日我稍作歇息,后日便下山。” “不多留几日?”天幕子一时不舍。 顾夫人无奈一笑,“久了愈加不想离开了……”不知妃岑是否业已歇下,两年……明日又该如何与其说明? 话分两头,那厢,凌阳为妃岑安排的厢房既是当年顾夫人的闺房,里头的摆设布置一如当年,阑舒便歇在外间的竹榻之上,也方便照料妃岑。而顾夫人则安置在了原来曲天藏的房间,凌阳安顿完妃岑这边,即领了觅儿同二管家另作安排去了。 妃岑见人走了,亦不再隐藏,秀眉微蹙,无心歇息,便于外间书桌前坐下,心不在焉地瞅着窗外的景致。 阑舒倒了清水递到妃岑面前,“小姐,你当真要留在这山上?” “对于你家小姐我来说,在哪有不同么?”妃岑轻啜了口这山中的清泉水,清凉味甘,“不过一二年!再者,阑叙的消息难不成还传不进来?” “消息传递自是无碍。只是小姐明知老爷夫人是哄将主子入山,还……”阑舒适时住口。 妃岑无奈,“那又如何?何必让他二人平添忧愁!”一想起那两人的蹩脚说辞,妃岑不觉好笑,蓦地又想,她那小娘亲会不会压根不知要如何告诉她要留她在山上两年而偷偷留书溜下山回京上去? “非要揣着明白当糊涂,也只有小姐你了。”阑舒微嗔,眉眼却隐隐还是带着笑意。 “出了府倒是长进了,还拿你家小姐来打趣。”妃岑见了心头倒是舒坦了些,“原由我倒是明白,只不解偏在这时候。”明明都快一年了,要筹谋何必等到现在?眼下却又急着把她藏起来…… 阑舒亦是锁眉,“叙哥亦是没查明,还真不知老爷夫人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决定?不若明儿小姐直接与夫人问了?” “问了又如何?不若不提。”妃岑起身,取下那窗子的支架,又将栓子插好,“这样也好,更安静了。”珑城查不明的,迄今除了冥谷,便也只余下那个人了…… “阑舒,你说,两年以后,还回得去么?” “小姐……” “无事,歇息吧。”妃岑转身,径直往里屋去了,手又是不自觉地抚上胸口,最初的微凉早已捂暖。 …… 西落东升,又是一日。果不出妃岑预料,一整日里,顾夫人只带着她在山上游览了些稀有别致的景色,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语,末了又是叮咛了一番才作罢。天幕子不知何故,白日里竟是未见踪迹,只得凌阳在一旁作陪。 这般到了晚间,四人总是坐在了一起,天幕子明显多饮了几杯,絮絮叨叨竟说了些没头没脑的,顾夫人在一旁暗暗说些宽慰的话。凌阳虽不知就里,但也觉察了些,妃岑敛着神色,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儿。 顾夫人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只见了妃岑此般模样,竟是一句话也吐不出,妃岑暗自叹了叹气,便笑说累了退了出去。 顾夫人刚欲起身拦住妃岑,天幕子便先一步阻了她的动作,顾夫人眼瞧着妃岑带着阑舒消失在廊下,不解地转向天幕子。 天幕子只摇了摇头,无言坐下继续饮起了那自酿的清酒,凌阳在一旁眼眸沉了又沉,暗自琢磨着,权当无事。 三人默默,终了,终是曲终人散。 清晨醒来,由窗花透进的光辉还稍显暗淡,妃岑呆靠在床榻上,嘴角微翘,那银丝绦系着的黑玉环玦露在寝衣外,好似还带着一丝暖气。 …… “小姐!”阑舒轻声进屋,讶然,“醒了怎不唤阑舒进来呢?” 妃岑懒懒开口,“现在什么时辰了?” 阑舒愣了一下,“现在?晌午已过,小姐你瞧,外头日头很暖,极是明媚。” 妃岑顺着阑舒的视线望向窗外,零零散散的竹影映在屋里,期间夹杂着声声鸟啼,山上亦迎来了阳春三月的节气。 “稀稀疏疏绕篱竹,窄窄狭狭向阳屋……”妃岑掀了丝被,挪到床沿边,“打水进来吧。” 阑舒微一欠身,便速速出去打了水进来,又拧了帕子递给妃岑,妃岑悠悠抹了脸,又接过阑舒手中的茶盅净了口,再拿了帕子擦了,才伸脚穿上软段子脚靴,打开柜子取了件淡紫色的长袍子披上。 “夫人何时下的山?”语调甚是平淡。 阑舒眸光流转,瞧见妃岑走至妆台前坐下,忙上前拿起梳子为妃岑理顺了秀发,面露担忧,“日头一出来便走了。” “是吗。”妃岑呢喃,瞧着铜镜里的自己,面无表情,眼波平淡,“可留下话?” “凌少爷说等小姐起了让去趟大殿,应是留话了。”阑舒边说着边用白玉簪子将妃岑的单髻固定了,又拿白色缎带将余下披着的发丝松松绑起。 “嗯,那一会再说吧。”妃岑将披着的袍子穿了起来,扣到第三颗盘扣时,指尖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何时露在了外头? “小姐怎么了?”阑舒感受到了妃岑的不寻常, 妃岑极快地将它塞回衣中,整理了,道:“没事。去见祖师爷吧。” 阑舒随着妃岑来到了大殿,凌阳正拿着两碟子往几子上摆,听到声响便抬首瞧了瞧,见了妃岑,忙道:“先过来吃点点心吧!师傅一会就过来了。” 妃岑亦不客气,径直坐在了凌阳旁边,“好,劳舅舅费心了。”随即便吃了起来,凌阳笑着又递了杯温水放在她跟前。 少许,天幕子踏着悠闲的步子出现在几人面前,凌阳同阑舒很是规矩的行了礼,妃岑咽下口中的糕点,又是泯了两口清水,才淡淡道:“师祖可是有话要转告妃岑?” 天幕子细致地瞧了瞧妃岑,在主位坐下,“岑儿心中已是有数,不过两年,山上还是不错的。” “妃岑确实挺中意这份闲静的。” “那便好,两年后的今日会来接你回去的。”天幕子很是满意妃岑的脾性,不骄不躁,平淡如水,“这山上的葬书殿岑儿可随意进入,一切皆随心!” 妃岑闻言,会心一笑…… 第一卷 第十章 骤雪初霁,山中独有的空寂更显肃穆,女子一袭粉裘在那红墙玉柱间疾行。 刻有繁琐纹饰的古旧大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了那特有的繁重声响。一股暖意传出,光线透进,触目可及的是一排连着一排的书架子,从最眼前的架子可以看出,这些个架子均是完整的树木原形,毫无人为加工的痕迹,而最为奇特的便是那地面,细看犹如墨玉般的成色,隐隐似是铺在一汪泉水之上。 虽说室内依旧显得昏暗,然女子毫不停移地穿过排排书架,拐了数个弯才停住,眼前,一个模糊的灰蓝身影蜷缩在墙角里,边上的油灯早已燃尽,两旁各散落地堆了些书籍,另有一本打开的灰皮书耷拉在膝上,微弱的光线从顶上唯一的一个小圆窗里射下,正打在人儿苍白的倦容上。 女子微微一叹息,露出了无奈的浅笑,屏住气息放慢了脚步慢慢上前,突地一记不适时宜的物件碰撞摩擦声响起,在寂静的空间里不时还有几度回响—— “嗯——”角落里的身影不耐地挪动了几下,身子微微坐起了些。 女子懊恼地瞥了眼那被踢得不算远的玄色书匣子,“小姐,今儿仍旧未见鹫儿。” “几日了?”灰蓝身影懒懒舒展了下,拿起膝上的书本慢慢站起身,走近了,才看清了清秀的容颜,眉宇间的雅致更是添了份透彻,这眉目正是留在了山中的妃岑,只是身量更为修长了。 那进来的女子自是阑舒了,阑舒心中忧虑,“已经超过六日了。”一年又九个半月来,阑叙每月初一、十五定会使鹫鹰传书进来,事无巨细,从无例外。可此月,已二十一了,这第四十三封信却一直没有来。 妃岑面色如常,毫无波动,心下却亦是不定,她记得,老头三日前下山了,莫不是。。。略一思索,妃岑将手中的书往那书堆里一丢,往外走去,阑舒忙提步跟上。 一跨出大门,妃岑不适地眯起了眼,一阵冷风袭来,不禁又紧了紧身上的蓝裘,蓦地想到已快二月底了,山上正是冷冽的时节。 阑舒见状才想起自家小姐不像他们是练家子,近大半年又都是呆在葬书殿里的,大殿因着建在溶洞温泉之上而温度均匀,可外头……遂不住自责忙催着妃岑回殿里,自个先去取了棉衣毛裘来。 妃岑又是一番整理才出了去,“明儿正午前要依旧没信儿,就收拾一下,咱们准备下山。” 阑舒一顿,两年之期未满,小姐便要私自出山,难不成真的出事了?刚欲开口询问,却望见了妃岑那纤细的背影,竟是问不出口,只得暗自叹息,加快脚步跟上。 —— 寂寥之下,满眼尽是残垣断壁、黒木焦土,碎石堆砌,冬末的冷风掠过之时顺而带起一片尘屑,当下,必是无人会将如此广阔的一整片废墟与以往古典幽静的丞相府相联系起来! 妃岑心中的阴暗不自觉地浮上心头!所谓天命即是如此吧,两世的命运为何都这般相像?不对!这生的更可笑……毁了这一切的居然是自己的生父! 阑舒、凌阳紧张且担忧的目光时刻留心着立在那的身影,天幕子无奈地望着面前的景象,为何他总是晚一步…… “阑叙在何处?”妃岑清淡如水的声音幽幽传到几人的耳中。 阑舒心头微微一紧,“大哥他已被带回庄子里,依旧昏迷着。” 妃岑眸光一暗,转身越过众人,“回庄。” 阑舒稍一愣,旋即又瞅了眼天幕子及凌阳,叹了叹,便快步跟了上去,天幕子抬眼携了凌阳亦跟上。 三人中最为担心妃岑的当属凌阳,阑舒比起忧心则更为崇拜妃岑,无论何时,都无法从主子的脸上看到丁点的真实情绪,更不敢遑加猜度;天幕子对于她还是有一定了解,几日下来,也稍稍放下了几分。唯独凌阳,不知何故,初见时他便尤为在意妃岑母女,好似冥冥之中就该如此。 马不停蹄,一路往南连续赶了不下半月光景,在大陆的这头,众人经由一条长约二百里、宽约两三丈的铁索石板桥,终是进入了幽海的地界,一座方圆不过五百里的名唤破晓屿的小岛。幽海,正处于大陆的及南方,是一片遥无边际的深蓝死海域,整个海域除了破晓屿,皆笼罩在一层层无法驱散的浓雾之中,而珑城即隐藏在幽海中央的雾龙岛上。但是要找到这雾龙岛,必须乘坐鲨皮包裹的特质小舰船由专人带领之下才能进入。 破晓屿虽小,功敌防御却是无可挑剔的。天幕子、凌阳二人单是从那板桥下聚满的可怖骇人的食人鳄蛟,便已是目瞪口呆,又听阑舒讲了这恶蛟更是环绕了整个岛屿的,心中愈加戚戚。再看那不过二百里的板桥,桥头桥尾两边却各安了侦查高塔及卫岗,上得小岛之后,更是惊觉,边缘四周竟是高且厚实的剔透金刚石墙,只因面上覆满了翠绿的爬山虎,远望时未曾发现,近了才知并非是岛上植物遍地。 阑舒在入口卫岗处停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深蓝色的玉石在两守卫跟前亮了亮,两人一顿,甚是畏惧地偷眼瞧了瞧后面的妃岑几人,手脚麻利地让开了路,并深深地弯下了腰行礼。 妃岑点了点头,带头走进了那犹如碧色水晶隧道般的洞口。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却是没路了,只见左边地上立着一石碑,上刻了‘幽海破晓庄’五字,整个石碑很是普通,天幕子和凌阳有些怀疑,是否是二人眼拙,分不清珍珠鱼目了!阑舒不慌不忙的从颈口拉出一普通的袖珍玉牌按在了石碑的后面左右扭了扭,轰然一声,眼前的碧墙缓缓升起,光华之下,一黑影背光出现在几人面前。 “若水,好久不见。”妃岑眯起了眼,走了出去。 那人影闻声颤了颤,垂首弯腰,“易楼若水恭迎域主归来。” 妃岑嘴角微微上翘,若水往边上去了些,阑舒几人随后,终于出了隧道。 柳暗花明池上山,率先入眼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致,天幕子和凌阳倒是有些讶异,这入口貌似是在一府邸的后花园。随即又开始打量起那叫若水的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身形颀长,一脸温和,眉眼好似含笑,一身金边玄衣,若是忽略那编成辫子垂在右肩上的一头银发,真是似水般的人物。风起,略长的刘海以及遗忘在两颊附近的几缕银丝翩翩起舞,让人不禁想起遗世高洁的木槿。 推开这‘后花园’的大门,一幅朝气蓬勃,充满市井气息的街市楼宇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是山庄?天幕子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山庄,商铺、馆子、摊位,还有那人来人往的街道,无一不彰显着:这不应该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小城镇吗? 若是以往,妃岑或许会耐心地考虑初入者的心思,但如今她的心中满是郁结,只当未见凌阳他们的神色,便果决地往庄子深处走去,若水随后,温润的声音叮咚叮咚传进众人的心中。 “这几日,大家都在等着域主,上善同方圆一直陪着叙哥,情况不是很好。” 妃岑闻言眉心急不可见地一跳,未语。 阑舒不禁突口:“大哥他不是稳定下来了么?怎又不好了?” 若水眼眸暗了暗,“是不会死,但是若继续昏迷,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虽然上善这十几日来一直在想办法,却依旧束手无策。 “你的意思是……”阑舒嗖地整个暗淡了下去,如果那个一手将从她新生儿带大的哥哥再也醒不过来…… 植物人么……妃岑缓缓拉住阑舒的手,默默瞧着她。 阑舒望进那双明亮的眼眸里,那份坚定让她升起了信念,有主子在,一定不会那样的! 一阵沉默,众人已然来到了老庄子里。 运楼楼主方圆是珑城四位主事中最为年长的,是个颇具大将之风的豪爽青年,标准的国字脸极具正义之气。 方圆见了众人后速速将他们引到安置阑叙的屋子里,“上善检查过小叙后又去翻医书了,刚已经让人去唤他了。”他那粗粗的嗓音里明显夹杂着担忧。 阑舒早已泪眼朦胧,阑叙那毫无血色的脸庞直叫她心惊,惶惶坐到床头,只一声‘哥’便卡住了。 妃岑垂首轻轻退到了外间,若水、天幕子意会,扯了方圆带着凌阳也出了去。 几人刚坐定,上善便抬脚进了来。 一张十七八岁的脸,镶着俊秀的五官,长及脚腕的秀发不羁的扎成一束束在脑后,虽略显疲惫,却也难掩那一声阴冷的气质。 “域主。”上善面无表情的朝着妃岑点了下头,便在若水和方圆之间坐了下去。 凌阳倒是意外,主事之一的上善竟这般年少不羁,除却那张脸倒也极为老成,不禁又多看了几眼。上善任由他打量着,浑不在意的给自己斟了杯茶,却也不喝。为着他那张可爱到极致的娃娃脸他早就习惯被人这般打量,故而他自入了隐楼以后便再也没笑过。 “运楼主方圆,隐楼主上善,若水你们都知道的。”妃岑淡淡道,“这是家祖师爷,那是我小舅舅。” 终是将两方的人儿简单介绍了下,都是自家人,“把详情说一下。” “事发前几日,叙哥收到消息,太虚那边频繁动作,便亲自过了去,上善留守,我和大哥留在了京上外城的客栈,一边注意京上,一边等着叙哥,谁知第二日便传来叙哥中伏的消息,大哥当即赶了过去,当晚,丞相府便出事了,比我们收到的消息提早了一日,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我赶到时,已是一片火海。至于事情的始末只有叙哥最清楚……”若水拧眉幽幽道来。 天幕子闻言亦是感慨,“我天亮时分赶到丞相府,已是灰烬了!” 妃岑面色淡然,“人呢?”虽然天幕子说老爹娘亲未能逃过大劫,但她还是想听到确切的消息。 “火海里的顾少同二小姐是人假扮的,两人的行踪要等叙哥醒来才能知道。”若水说道此处,顿了顿,“至于顾丞相与夫人,没能逃出来,据上善底下的人回报,两人均是中毒而亡,火是最后放的。” 凌阳原本还有的一丝期待亦消散了,虽说就如妃岑所言,天幕子的感应就是一马后炮,但师傅又何曾算错过,只更为担忧地瞧着妃岑。 “我没事。”妃岑没看众人,只轻声道,“阑叙。” 方圆会意,“应是有人将我们几人的行动告知给了太虚,小叙一向谨慎,这次却是栽在了一个盲眼小姑娘的手里。我赶到时,叙大叙二守在他身边,没再受到攻击,估计那些人主要是针对丞相府。” “叙哥腰尾中了一掌,颈下中了一枚蜂针,都带了毒,这两种不同的毒中和后虽然不致命,却……”上善接住了方圆的话头。 妃岑心中略略思索,抬眸看向天幕子,“以祖师爷的医术不知……” 天幕子脸色略微沉重,却算不得不善,“有丫头在,还需要老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