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楔子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声响,由远及近。 “王艳来了吗?” 待客沙发里一个长卷发女孩急忙应声站起,“It’sme!” 坐在王艳对面的周成茵略感不适地扭动了下身子,眼睁睁望着人事专员召走了一开口便是洋腔的竞争者。 她有点失望,自己在这儿干坐了足有二十分钟了。 人事专员经过前台时稍作停留,成茵听到刚才发给自己履历表的接线生刻意压低了嗓音在问:“这次怎么来的都是女孩子?” 成茵迅速扫了眼坐在身边的其他几名应征者,竖起耳朵来也想听个究竟,但什么信息都没捕捉到——人事专员与接线生简单耳语了两句就领着王艳离开了。 百无聊赖之际,她重又低下头,膝盖上摊放着投递简历的影印本,她再度细细默念起自己的履历来。 “姓名:周成茵,性别:女,民族:汉,年龄:24岁,学历:本科,专业:信息自动化……” 表格右上角贴着她的照片,不知天高地厚地对着镜头笑,那是两年前她刚毕业时拍的。这张笑容灿烂的照片很快给她带来好运,几乎是在毕业的同时,她就找到了一份无论环境还是薪水都说得过去的工作。 她以为自己的生活从此会更加一帆风顺、波澜不惊。不过事实证明,没什么东西是不可改变的,尤其是在某一天、某一刻,你因为某种错觉,不经意踏出愚蠢的一步之后。 此时,她身处这家在咨询界中大名鼎鼎的公司,回想一个多月前自己还在小外企里悠闲度日,难免心生彷徨。 此地的气场与原来那家的差别实在太大了,此间人士无不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且个个步履匆匆。她刻意鼓起的勇气与豪情倏地如潮水般急遽退去。 觉察到自己瞬间的软弱,成茵赶忙挺直腰杆,在心里狠狠告诫自己,“不能没出息!难道你已经忘了那些难堪的滋味了吗?你没有退路,否则这辈子都没法扬眉吐气!” 深吸两口气后,心绪重又平复下来,四周静得出奇,成茵把目光转向宽敞的大堂。 这家著名的跨国公司有着极其时尚的装饰风格,简约明快,却偏要在进门右侧那面足有三十多平米的白墙上挂一幅《大江东去》的书法,走的行草,气势恢宏,想必与他们现任的那位喜好中国风的总经理不无关系。 成茵来AST面试是做足了功课的,她若认真起来,连坊间八卦都会一丝不苟地做笔记。 关于AST的一切有条不紊地从心上流过,她的信心又回来了不少。 高跟鞋的声音再度响起。 “请问哪位是周成茵?” 成茵振作精神,站起身,颔首笑,“我就是。” 人事专员抬头看看她,嘴角微扬,“跟我来吧。” 对方友好的表情是否是个好兆头?她刚才有没有对王艳笑过? 成茵一边跟人事专员往办公区域走,一边驱赶脑袋里不时晃过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已在不知不觉中紧捏成拳,俨如一名上战场的斗士。 无论今天的面试结果如何,她都决心要告别从前那种散漫的生活状态,她要为自己的尊严而奋斗,她必须得争这口气。 “你一定是疯了!” 这是闺蜜谢湄在得知她毫无理性的转行决定后对她嚷嚷出来的第一句话,她一反常态没有无条件支持成茵。 “不是我泼你冷水,你很可能连面试机会都得不到。且不说像AST这种公司大都看重你之前服务的公司背景,你一个原来做物流的,现在要去应聘咨询行业,难度不是一般的高。而且这一行也不适合你呀,你能经受得了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方式吗?” 成茵没有气馁,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如果她连应聘的勇气都没有,那还谈什么前途与机会?! 在工作了两年后,周成茵的人生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自然是有原因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一个人,一个她喜欢了九年的男人。 第一卷 第一章 初恋那件小事 周成茵打小就懒,当然这种懒惰主要体现在读书上,若是论起玩乐来,她不会输给身边任何一个孩子,比如上课时在课桌的缝隙里偷读武侠小说,或是乘老师回过身去写黑板之际迅速尝一口同学刚送的生日蛋糕;自习课上跑到后座去跟与自己有过节的男生痛打一架等等等等,不胜枚举。 班主任时常把她拎去办公室,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教训她,“周成茵,你其实可以学得出来的,你脑子一点也不笨,为什么不肯花点心思在学习上?” 是啊,为什么不呢? 站在老师面前时,成茵也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一出办公室,所有的循循善诱便都成了浮云,她依然是那个没心没肺、上课开小差下课找乐子的顽皮女生。 成茵也不是不想好好学习,无奈只要一拿起乏味的教科书,困意就止不住上涌。好在她的成绩虽然不拔尖,总处于中不溜丢的段位,但也从没掉下来过。 每学期末,周妈妈扫一眼她那既无惊喜也无惊吓的成绩单,总会像唐僧似的念叨几句老生常谈的口诀,“考不了好成绩就上不了好学校,上不了好学校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遇不上好对象,茵茵,你这成绩不行啊!” 周老爹可比妈妈开通多了,他对女儿要求不高,过得开心就行,还反过来劝周妈妈,“咱茵茵能年年把成绩控制在这个水平线上,既不进步,也不后退,这也是种本事嘛!” 在周妈妈扬起嗓门埋怨爸爸的嚷嚷声中,成茵则笑嘻嘻地勾住老爸的脖子,在他面颊上使劲亲上一口。 她的童年之所以过得如此快乐自由,全拜她可爱的老爹所赐。 周老爹是家中独子且父母早逝,年轻时很吃过些苦,他也曾经勤奋过,可惜没赶上好时候,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等年纪大了才慢慢琢磨过味儿来,人的力量其实很渺小,会有一只命运之手悄悄伏在你背后,把你往该去的地方推。 年幼时的成茵对老爹这套玄乎的说辞一直想不明白,有时正走着路,她会忽然扭过头去,希望能看到那只奇妙的推手。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杨帆,心头的疑惑才倏然间烟消云散,她终于相信,那只命运之手的确是存在的。 杨帆和她的关系说起来有点拗口。 成茵有两个阿姨一个舅舅,统统生的男孩,且都比她大,也就是说,她有三个表哥,而舅舅家的大表哥姚远比她大了整一轮,他二十四岁结婚时,成茵还是个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小屁孩。 姚远的新娘叫李卉,她有一个表弟,就是杨帆。 婚礼那天,成茵跟在与自己年龄相仿且也是最要好的三表哥唐晔身边,混迹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朝着李卉的娘家——一个叫田坊的乡村开拔而去。 李家在当地属于望族,连枝连蔓的亲属以及村上来看热闹的乡民把本来挺宽敞的院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一身盛装的李卉好不容易出现在姚家人面前时,成茵被亲戚按着头唤了新娘一声“大表嫂”,李卉则满脸通红地递给她一个红包,算是认下了这个表妹。 依此逻辑推论,成茵该叫比她大了五岁的杨帆一声“表哥”,尽管在当时那个闹哄哄乱糟糟的场面中,她压根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存在。 四月的乡下,春风里含着令人熏醉的香气,蝴蝶和蜜蜂在菜花田里呼来喝去,老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叫得欢实,这一切让久居城市的成茵感到好奇与振奋。 二姨了解成茵的德性,所以一再叮嘱儿子唐晔看紧表妹,然而唐晔被忙得不知所措的姨父叫去帮了个小忙后回来,成茵早已跑没了踪影。 此时的成茵,正和新结识的李家不知哪个亲戚的孩子一起费力地往一棵歪脖子树上攀爬,据那男孩介绍,这棵树上常能掏到热乎乎的鸟蛋,味道极为鲜美。 成茵从没爬过树,但她以浑身是胆的劲儿很快就和男孩在树顶顺利会师,正四处寻摸鸟窝的位置,树下陡然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命令,“小伟,下来。” 刚才还两眼放光的小伟一听这声音,脑瓜立刻耷拉下来,瞟了眼不明所以的成茵,一声不吭就乖乖溜下树去。 成茵莫名奇妙,掰开树枝往外瞧,只见树下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身板瘦削却不失挺拔,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则帮着小伟整理弄得脏乱了的新衣服,也没见他喝斥或者板脸,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小伟就乖得象只小鸡仔了,这让成茵十分惊讶。 “上面还有谁?”少年低声问小伟。 “我也不知道。”小伟嗫嚅着,“好像是姚远哥哥那边的亲戚。” 成茵耳尖,听得仔细,立刻趴在树杆上大声作自我介绍,“我叫周成茵,姚远是我大表哥!” 少年仰头望向她,眼里有淡淡的笑意,大概是被女孩的直率感染了,“你就是周成茵?你有个哥哥在找你。” “是我三哥吗?” “应该是,你赶紧下来吧。” “噢,好!” 可是上树容易下树难。 彼时成茵正骑在枣树那歪脖子的最高点上,离地约三米,要想下来,就得先顺着歪脖子往回爬,等攀到枣树的主干后再顺着树身溜下来。 就在她一点一点往回倒退时,歪脖子枝干仿佛戏弄她一般随着她的动作剧烈颤抖起来。 往下瞧,是三米高的荡空距离,这要摔下去,或许摔不成肉泥,但摔折条腿绝对不成问题,非但如此,她那身漂亮的新衣服估计也得跟着完蛋。 刚才上树的勇气荡然无存,她匍匐在枣树的歪脖子上,面容扭曲,寸步难行。 少年和小伟站在树下静静地等她。 “我,我下不来。”成茵搂着树杆,憋得脸红脖子粗,“树一直在抖。” “我上去接她一把吧。”小伟自告奋勇兼跃跃欲试,但还是先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兄长的意见。 少年扫他一眼,“你想挨板子吗?要再把衣服弄脏了,舅妈不会饶你的。” 小伟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少年走近老树,掂量了一下距离,胸有成竹地对成茵说:“你再下来一点,然后往下跳,不用怕,我会接住你。” 他沉着的口气给了成茵信心,于是她闭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往下挪了几步,再低头瞅一眼少年那已然张开、准备迎接自己的双臂,一咬牙,一闭眼,手就松开了树杆。 身体立刻失去重心往下坠,没等她尖叫出声,整个人已被稳稳托住,很快,她安然站在了地面。 “谢谢哥哥!”成茵立刻感激表白。 少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搂着小伟的脖子悠然离去。 这是成茵与杨帆的第一次照面,他给她的印象是很干净——这点很像从小就爱臭美的唐晔。不同于唐晔的是,杨帆的身上仿佛有种魔力,无需多言,更不用摆出凶恶的表情便能震住别的孩子,让人不由自主就想乖乖听他的话,犹如一个老练沉稳的大人,而那年他才不过17岁。 此后的几年,成茵除了偶尔从李卉口中听到有关杨帆的只言片语外,再没与他见过面,他在她心里,是一个模糊的、翩然的白色幻影。 再次见到杨帆,已是三年之后。 成茵在她妈妈那边的第三代里是唯一的女孩,又最年幼,所以从小就倍受长辈的宠爱,每年暑假,她都会收到舅舅以及姨妈们热情的邀请,而她去得最多的是二姨家,因为唐晔会带她四处逛玩。 不过初三那年的暑假,比她大两岁的唐晔因为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强化班没空陪她,她只得去了大舅家,帮舅妈描摹绣花样子,没几天就觉得无聊了,正琢磨着怎么跟舅妈开口想提前回家时,表嫂李卉忽然在晚饭时提起杨帆被美国某家大学录取的消息。 “奶奶可高兴了,说这个星期六打算给他办桌酒,当是送别宴,要我和姚远也都过去呢!” 杨帆的名字一经李卉口中吐出,成茵立刻想起枣树下那个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年,涣散的思绪顿时集中了起来。 姚远最讨厌应酬,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出国留学嘛!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家自己聚一聚就可以了。” 李卉顿时不高兴起来,“你要不去,奶奶会怎么想?你可是她的大孙女婿,她指明了要你去的!” 舅舅舅妈见儿媳生气了,也都劝姚远,“还是去一趟吧,难得老人家高兴,就算没这事,你多陪小卉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啧啧,就你们家事儿多。”姚远无奈地摇头。 舅妈又提议,“不如你们带茵茵一块儿去,这两天她在家陪我描花样一定闷坏了。” 姚远懒懒地看向成茵,“你想去吗?” 他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对去田坊应酬那拨热情的村民不胜其烦。 “想去!”回答他的却是成茵高兴而响亮的声音。 田坊在成茵的记忆里永远是以满目金黄的菜花为背景的,不过这次来的时节不对,菜花早已凋零,油菜秸秆上结满了嫩绿的菜籽儿。 一路上,李卉不厌其烦地讲着自己那个天才表弟的辉煌求学经历,姚远压根无心聆听,他为自己错过了上午的朋友聚会和即将错过下午的一场球赛而闷闷不乐,反而是跑龙套的成茵,听得兴致勃勃,让李卉不至于太无趣。 原来杨帆不是独子,他还有个姐姐,大概是父母的遗传基因不错,人也极聪明,两年前就出国了。不仅是杨帆的父母,就连李家也都以这一双外孙儿女为骄傲。 李卉的爷爷奶奶虽然七十多岁了,身子骨都很硬朗,记忆也十分清晰,一看见成茵,立刻认出了她。 “姚远,这不是你三姑妈家的小表妹嘛!你跟小卉结婚时,还是个瘦得没几两肉的小孩子呢,三年不见,成大姑娘啦!” 这种客套话成茵早就听到耳朵里出了茧子,不过李奶奶慈爱爽朗的态度让她十分受用。她嘴巴甜甜地叫人,两只又大又圆的杏眼早已骨溜溜四处转悠着寻找杨帆的身影了。 李家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成茵连当年和她一起爬树的李小伟都打过了照面,独独不见杨帆。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么渴望见到他是为了什么,只是朦胧地觉着自己不能白来一趟。 成茵瞅了个空子问小伟,“杨帆哥哥人呢?” “他说他上午有点事,要迟点过来。”小伟说话不结巴,眼神却闪闪烁烁的。 他比成茵还小一岁,男孩发育得晚,除了稍微抽了点个儿外,和三年前比几乎没多少变化,但令成茵好笑的是,他和自己班里那些男同学一样,和女生说话脸会红。 他越是不敢看成茵,她就越想逗他说话,“那你知道他要去国外读几年书吗?” “我听他说,打算先念本科,接下来还想读个硕士,再之后就得看情况了。” “念完书他还会回来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小伟说着说着,有点反应过来,“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哥啊?” “嘎!我有吗?”成茵瞪起眼睛,眨巴了几下,“我和你不谈他,那我们还能谈什么,难道继续聊门前那棵大枣树上的鸟窝吗?” 小伟红着脸笑起来。 一直到酒宴开席前夕,成茵才见到杨帆,他就坐在她对面,眉目清俊,意气风发,对长辈们的询问应对自如,有条有理,言谈举止间那份老成与稳健远非她周围的同学可匹敌。 也就是在那一刻,成茵忽然一改以往在大众场合口没遮拦,嘻嘻哈哈的态度,变得异常文静起来。 她的变化只有一惯熟悉她的姚远察觉,他以为她不习惯李家这种亲密无间的热忱,或是那天的饭菜不对她胃口,所以他用应酬客套剩余下来的时间给成茵挑拣合她口味的菜肴。 热闹的席间,没有人知道成茵的心里正在刮起一股怎样猛烈的风暴,这场风暴让她在短短的时间内想到了很多,包括被她玩掉的前九年学习生涯,以及她的未来。 她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好好学习,她想像杨帆那样,在取得优异成绩后风风光光地坐在席间被长辈们夸耀,而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她想有一天能赶上杨帆,能和他并肩坐在一起。 就在这个燥热的夏日中午,成茵的心脏被某种力量击中,清醒而振奋。犹如久遮在心头的一层棉茧纸被呼拉一下撕开,她的世界从此豁然开朗,有了去处。 她还不清楚出国留学究竟会是怎样的场景,是每年春天的巴黎时装秀,还是加拿大漫天飞舞的雪花,亦或是纽约街头无拘无束的嬉皮士? 无论是哪一种,对她而言,无一不是浪漫的代名词。 而她所有浪漫想像的源头,此刻就坐在她对面,温润如玉,言笑晏晏。 可惜,杨帆的眼里没有她,除了最开始引介时他对她点头微笑外,他就再没多瞧过成茵一眼,仿佛她压根不存在。 成茵长这么大,字典里从未出现过“气馁”二字,她深谙“没有条件就得创造条件”的天才规律,很快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对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肴慢慢绽放出笑意,那笑容诡谲难辨,瞧得一旁的姚远云里雾里,瞅瞅她盘子里干掉一半的腰果,恍悟似的又给她舀来一勺。 宴席散后,李家的妇女们忙着收拾杯盘残羹,忽见邻桌立着个俏生生的穿白色短裙的姑娘,正翘起兰花指把脏碗碟一个个垒在一起,定睛一看,居然是随姚远一起来的城里姑娘周成茵。 “哎唷唷,快放下,快放下!小心弄脏你的裙子!”一个大婶模样的妇女赶紧冲过来阻止成茵,“这种事怎么能让客人做呢!” 她一嚷嚷,其余人等的注意力也都聚拢过来,一番客套后,大家纷纷夸赞起成茵来,“这小姑娘真是不错,知道主动给大人帮忙,将来嫁了人,一准是个贤惠的好媳妇!呵呵!哈哈!” 成茵在众人的表扬声中飞快瞟了眼站在门外的人群,果然看见杨帆也夹在其中,正笑吟吟地回望自己。 她没有被劝退,反而更加来劲,一边忙活,一边抿着唇,甜甜地笑,如果现在给她面镜子,她会对自己勤劳贤淑的形象非常满意。 李卉皱眉望着喜滋滋的成茵,与姚远耳语,“真是奇了怪了,你妹妹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忽然间懂事起来了?” 姚远耸肩,他自然也搞不懂,不过还是答了一句,“茵茵也不小了嘛!” 收拾完碗碟后,成茵坚持要帮着洗碗,怎么劝都拦不住,没奈何,一位婶子只得给她端来一个大塑料盆,里面注满清水,调好洗洁精,又给她端来一摞碗碟,拿好一张小板凳,成茵便舒舒服服坐着洗起碗来。 她哼着小曲,把一堆脏碗从左边逐个换到右边,从肮脏变成洁净,心里溢满了成就感。 清洗的间隙,她也会抬起头来偷瞄两眼聚集在枣树下乘凉喝茶的人们,姚远和杨帆站在边上,不知在聊什么。这场景让成茵莫名愉悦。 这本是一群与她毫无瓜葛的闲人,却因为机缘巧合,她与他们之间有了牵扯,而杨帆恰恰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命运的奇妙就源于此。 当她又一次仰起脸来时,忽然发现杨帆正笔直地朝自己走来,她没来得及作好思想准备,心头一慌,伸出去摞碗的手用力过猛,一下子碰倒了好不容易洗干净的碗碟。 稀里哗啦的脆响令她再度成为众人聚集的焦点,但这一次她可糗大了,满地碎片外加一张惊慌失色的脸,连原本只是经过此地的杨帆也不得不停下脚步,蹲下身子关切询问,“没伤着手吧?” “没有。”她讷讷地答,心里充满羞愧和难堪,那种滋味即使是在被老师唤进办公室狠狠教训时都不曾有过,她仿佛不经意间咬了一口撒旦递来的苹果,沉睡的廉耻感就这样苏醒了。 “手没事就好。”杨帆放下心来,朝她宽慰地笑笑,没立刻起身离开,而是帮她一起把破碎的碗片捡起来丢进一旁的簸箕。 附近洗碗的两个婶婶也慌慌张张跑过来,见成茵安然无恙,才都放下心来,碎几个碗事小,若是让姚家的孩子在这儿受哪怕一丁点伤,她们都是说不过去的。 因为杨帆的帮忙,成茵很快从羞愧的心境中解脱出来,并因祸得福,有了一次和他近距离交流的机会。 “杨帆哥哥,你要去美国的哪所大学读书?” “宾夕法尼亚大学。” “在美国的哪儿呀?” “费城,宾夕法尼亚洲。” “噢——” 虽然对地理毫无概念,但成茵还是故作明白状,用力点了点头,眼露羡慕道:“要是将来我也能去就好了。” 杨帆把最后一块碎片丢进簸箕,拍了拍手,笑着站起来,“想去也不难,好好读书就成了。” 成茵也随之起身,目光不离杨帆的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那,如果有一天我去报考那所学校,你愿意帮我吗?” “没问题!” “真的?”成茵顿时双眼发亮,兴奋地举起右手,“你敢和我击掌发誓不?” 杨帆被她的孩子气逗乐了,也爽快地伸出手来,“行!” 两只手掌在空中有力对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后来的若干年里,成茵经常回忆起那股来自她掌心的麻栗栗的滋味,并不止一次地想,这股麻栗栗的感觉其实是来自她心里。 两人刚击掌盟誓完毕,耳边即传来姚远隐忍的笑声,“茵茵,我觉得做人还是得实际点儿,你先把高考对付过去了再说吧。” 中考时,成茵照旧以中等偏上的成绩考进了一所二类高中,那所学校的高考升学率一直处于不好不坏的状态,正如成茵的成绩。 周妈妈对这个结果已经彻底灰心丧气了,从此改换口风,“女孩子,将来最重要是嫁个好人家,考什么样的大学是次要的。”权当自我安慰。 而成茵竟然不顾现实,在此梦想着有朝一日去国外的知名大学深造——要知道,杨帆可是在最优秀的学校里读完的中学学业并以同样优秀的成绩考进了国内的著名高校,完胜重重挑战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杨帆反驳姚远,“别这么说,小孩子有志向总是好事。” 他说这话时,嘴角也扬着笑容,那种笑有别于姚远无法置信的窃笑,温厚宽和,充满了鼓励,让人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此后,眼前的这个镜头经常出现在成茵的梦境里,镜头的最后往往定格在杨帆那令人心神俱醉的笑脸上,成茵的心里开出了一朵朵鲜花,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发出芬芳的暗香。 谁也不会想到,进入高中后,成茵的学习会以一种让周围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速度突飞猛进,不仅平时的小考在班上稳坐第一,且学期中和学期末的两次大考更是经常跻身全年级前三名,周妈妈简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她这股奋发图强的势头若是早个一年半载,说不定还能进本城的重点高中呢! 周老爹则一如既往地淡定,“我早就说嘛,用不着为茵茵担心,她开窍开得晚,并不等于永远不开窍,瞅瞅,我们的小狮子现在终于苏醒喽!” 成茵一下子成了学校里的名人,每次考完试,她的目光也不再局限于能在班级里拿到第几名,转而放眼望向整个年级。 她格外注意到,在年级的排名单上,有个叫谢湄的同学和她的成绩不相上下,有时在成茵前面一位,有时落后一位,但两人的分数始终咬得很紧,成茵立刻对此人留意上了,并很快就打听明白,谢湄是隔壁班的尖子,女生,长得还很漂亮。 在她悄悄关注谢湄的同时,谢湄也同样在关注着她,两人经常在课间操时间碰上,目光撞到一起时,会相对一笑,虽然从不曾交谈,彼此竟也有了微妙的默契。 高二文理分班后,两人被分在一个班级,而且还成了同桌。 都说同类相妒,漂亮如是,成绩优秀亦如是,但此言却完全不适用于这两个女生,成茵的直爽和谢湄的温婉令她俩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她们的友谊从高中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某节历史课上,老师讲到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时,为了调解课堂气氛,说了几个民间段子,包括刘秀和阴丽华之间的爱情,还有他那句千古名句:“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成茵默诵那句深情的“娶妻当得阴丽华”,只觉得齿颊留香,余韵无穷,一时浮想联翩,忍不住在笔记本上又接了一句,“嫁人需嫁杨大哥”。 看着这对仗不算工整的两句话,她的心蓦然间滚烫起来,灼热的火势一直延烧到面部,她慌忙用水笔把后面那句话用力涂掉。 坐她身边的谢湄心思细敏,早已察觉到成茵的异样,目光飞速朝她用书掩盖住的本子瞥了一下,到底眼尖,在被成茵抹黑之前,把那句胡乱接上去的句子一字不差地看了个全。 谢湄心头有了几分猜测,但不急于打探,悄悄按捺下好奇。晚自习时,两人一起去上厕所,出来后,走在通往教学楼的小道上,谢湄忽然吃吃笑着把成茵堵在了小树丛里。 “你干嘛呢!想打劫啊?”成茵笑嘻嘻地问她,全然不知自己的秘密已被人窥破。 “你老实交待,杨大哥是谁?”谢湄压低嗓门问她。 成茵很少看到谢湄这样一副顽皮狡黠的表情,她们俩在一起多数时候都是成茵把她逗得咯咯直乐。 这一下子,成茵完全没防备,脸一下子通红,还兀自嘴硬,“说什么呢?” 她迅速飞红的双颊让谢湄明白自己猜得没错,顿时捂着嘴直乐,成茵被她笑得不好意思,最后强装起来的一本正经也破了功。在谢湄的再三追问下,她到底没忍住,把压在心底的那个秘密透露给了谢湄。 秘密一经说出了口,羞涩也像阳光下的雾气很快散去,与挚友分享心事也是件愉快的事,从此,她们俩的关系因为这个共享的秘密变得更加亲近。 “可是,你的杨大哥不是在美国吗?我听说出了国的人现在很少有愿意回来的。”谢湄比成茵务实,想问题更加实际。 成茵眼含憧憬,“没关系,将来我也要去美国,我会去找他。” “哇!你胆子真大!”谢湄羡慕地低嚷。 在十多岁的女孩眼里,未来存在着无限可能,时间和空间的阻隔都不是问题,反而能使整个过程变得更加浪漫多彩。 成茵幻想着有朝一日,她会在杨帆呆过的那所学府遍寻他踏过的足迹,然后在那座有他的异国城市的街头与他不期然邂逅。这是怎样令人激动万分的画面! 到那时,她眼前所有的辛苦就都有了圆满的回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成茵的梦想到高二下半学期就迅速破灭了——杨帆在异国他乡找了个女朋友。 当成茵在大舅家看着李卉兴高采烈炫耀杨帆寄回来的照片时,她能感觉自己那颗原本很皮实的心在瞬间冻成冰块,并发出清洗可辨的破裂声。 成茵的学习忽然呈抛物线状迅速下滑,搞得老师和家长都很惶恐,班主任接连两次上她家家访,刺探是否有家变之类的嫌疑,以至于影响了这位很有希望为学校的高考增光添彩的尖子学生。 周家父母也都不明所以,问成茵又什么都问不出来,在他们眼里,实在看不出任何变故,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女儿不再象从前那么爱笑了。 谢湄是唯一的知情人士,但她和成茵一样一筹莫展,杨帆离她们太远,远得就像是山水画上一抹浅淡的底子,谢湄甚至连杨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是凭借成茵绘声绘色的描述在脑海里凭空画出个和真人或许相去十万八千里的样貌。 她陪成茵在学校外面的小卖部门口喝光了三瓶酸奶,成茵依然郁郁寡欢。 “你别难过了,这种事其实是常有的。”谢湄搜肠刮肚地安慰她,“我们都还小,以后碰见的人会很多的,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呀!” 那时的年纪的确还太小,人也都单纯,还不会转出什么“等长大了把人再给抢回来”之类的邪恶念头,只觉得天地倏然黯淡下来,人生再无昔日的光彩。 “你想想,”谢湄递给成茵一包果丹皮,再接再厉开导她,“你还是可以走你之前设想好的路啊!考上最好的学校,然后出国,然后还是能碰上你心仪的对象,只不过男主角换了个人而已。可是如果你现在就这么放弃了,不仅朱老师和你爸爸妈妈会对你失望,你也不可能再实现你从前跟我说过的那些梦想了。总之呢,好好学习,将来总是不吃亏的!” 谢湄说的话,成茵都仔细听了进去,谢湄就像是她的影子,她的想法也如同来自成茵心底一样,令她深信不疑。在谢湄的百般宽慰下,成茵颓废的心态总算缓和了一些。 而最主要的,冷静下来的成茵也自知她其实已经没有退路。 如果她一直默默无闻倒也罢了,偏偏出了两年的风头,她已经习惯于接受老师的赞赏和同学不时传递过来的艳羡目光,这无异于是把自己架上了火堆当烤鸭,要么成为香飘万里的美味,要么就是被中途撤下来,成为令人唾弃的次品徒惹人嫌,这种半途而废的结果是她无法忍受的。 高三一整年,虽然失去了努力学习的原动力,成茵到底还是凭着原有的底子和不懈的执着顺利完成了学业,并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考入了邻省一所名牌大学。 而她的好搭档谢湄,却在高考中出现严重偏差,仅仅上了个二流的大专院校。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如果不是后来成茵竭力挽留,她和谢湄的友谊或许就到此为止了,谢湄在给她的信中曾经写道,“不在同一个环境中的人,即使原来是很好的朋友,也会因为彼此之间的差异越来越大而最终分道扬镳。我不想等到有一天你看我的眼神里出现淡漠和鄙夷才慢慢退出你的世界,我情愿把从前的友谊好好封存起来,我们想到彼此时,感受到的全是美好的记忆。” 读那封信时,成茵一面猛烈摇头,一面还有些感叹谢湄其实比自己更注重浪漫诗意,全然没有意识到谢湄字里行间所表达的意思,其实跟她老妈从前常念叨的口诀是如此吻合一致——不管是处对象还是找朋友,都讲个门当户对。 成茵在大学里谈过两次恋爱,不过都以失败告终。 也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缘故,她心中那个风度翩翩、儒雅十足的杨帆的形象实在刻得太深,以至于身边这些青涩的男生始终无法覆盖掉她对恋人的期望和想像。 不管那些曾经的片段是本就如此还是被她在岁月流逝中一遍一遍PS成至善至美的画面,但她真的无法忍受一个在自己面前鲜衣怒马的男生,宿舍里的那床被子却是脏迹斑斑,或是在某个她挺尊敬的老师面前哗众取宠般说些肤浅的俏皮话,以赢得班里一干傻头傻脑同学的鼓掌喝彩。 好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呼拉一下,成茵就毕业了,又呼拉一下,她工作也快两年了。 一路行来,成茵发现自己在步履匆忙的青春岁月中不断的抛抛拣拣——她得到了一些东西,同时也丢失了一些东西。曾经信誓旦旦要出国的决心,如今也湮没在了对往事的一声惆怅的嗤笑中。 周妈妈眼看女儿虽然上了大学,却没有如期带回合适的婚嫁对象,又是欢喜又是忧,看来女儿在学校读书时挺老实,不过这终身大事早晚还是要解决,成茵自己解决不了,就只能她这个当妈的出马了。 但成茵对她妈妈的旁敲侧击一律装聋作哑,被烦得急了就冲妈妈几句,每回周老爹都会站出来力挺女儿,“茵茵还小,再说了,缘分这事老天爷都派定好了的,你急有什么用啊!” 成茵发现老爹的命运推手论十分好用,简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尤物。 不久,周妈妈经人介绍做起了保险,成天走街串巷,占掉了很多时间。她自我安慰,这年头三十出头未嫁的姑娘身边都有一堆,女儿以24岁的芳龄待字闺中,似乎还不算扎眼,这么一想,也就权且把这档子麻烦撂下,兴兴头头地专注做起事业来。 自从高二那年心头挨了一刀后,成茵就本能地拒绝再听到有关杨帆的任何消息,有时候不小心刮到一两耳朵,都要郁闷难过很久,好在这门亲戚十分局部,只要不去大舅家,基本就能完美杜绝。 她果真极少去舅舅家走动了,连过年时喝年酒都尽量避着和舅舅一家坐一块儿。舅舅每次打电话来叫她去,她也总以学业繁忙推脱,搞得亲戚们都以为她在舅舅家受过什么委屈,她大舅那份委屈和纳闷真是无法向外人道也。 无聊时,成茵也扪心自问,她对异性百般挑剔的毛病是不是杨帆给她造成的负面影响?若果真如此,她岂不惨到家了!这心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得开来啊?她不像谢湄是情感专家兼理性专家,能把自己的感情分析得头头是道,把生活摆布得有条有理。 谢湄大专毕业后进了一家酒店做销售代表,成绩斐然。也谈过数个男友,但没一个是最终能走到谈婚论嫁地步的。 她高考出现严重偏差是有原因的,那会儿她父母正不管不顾地闹离婚,她被判给了父亲,但这些年来父女俩感情始终不和,她一出来做事就自己贷款买了套房子单住了。 成茵一直疑心谢湄后来在感情生活上的放任自流是深受了其父母离婚的影响,只是这些敏感话题她不敢直接与谢湄聊而已。事情往往如此,谈到别人时每个人都是专家,但矛头一转向自己,立刻就蹿进了死胡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成茵每次想到肝肠寸断、脑仁疼痛的时候,就把老爹那套命运推手论拽出来,然后理所当然地心情就调整舒坦了。 既然一切都是天注定的,那她就悠然过自己的日子,慢慢等着吧。 十一月末,大舅的宝贝孙子五周岁生日,打算办几桌九庆祝一下,把几个姐妹全请上了,电话里还格外叮嘱周妈妈务必要带成茵出席。 周妈妈最近刚做成大嫂一笔生意,这份面子死活要给,所以也由不得成茵有反对意见,一到日子,就敦促全家老少穿戴整齐了准时莅临庆生酒店。 姚远结婚早,婚后和李卉两人都想多玩两年,没急着要孩子,等想要孩子的时候,孩子偏偏老不来,可把舅舅一家给急坏了,舅妈连捞偏门的民间土方都弄来了好几个,整得姚远生不如死,每天上床都像赴刑场,就这么憋屈得过了两年,那个千呼万唤的孩子才姗姗来迟。 因为这孩子来之不易,姚、李两家那叫一个万般疼爱,兼之李卉也是独生女,给孩子取名儿时便奉了娘家之命坚持要把自个家的姓氏也嵌入儿子大名当中,为此,姚家开过数轮家庭会议,甚至在办孩子满月酒时,这项议题都没有最终议定,迎宾牌上含含糊糊标注着“姚远、李卉之子”的字样。 孩子最终取名叫姚李正。 唐晔一听这名字就给姚远添堵,“你们姚姓这回真成摆炮的了,还不如干脆叫李正得了,平时咱谁会全须全尾地叫人名啊,全得喊小名!那不就真成‘李正’了么?老李家这招可够毒啊!” 姚远被生娃事件折磨得不轻,原本挺英俊的一张脸如今沧桑了不少,抽着烟跟表弟摇头,“也就我们家老头子在意,我是姓什么都没意见,反正孩子有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成茵正跟妈妈一起凑在阿姨堆里唠嗑,她大姨绘声绘色讲述着上北京给儿子媳妇带孩子的辛劳。 二表哥是他们这四个表兄妹里最有出息的一个,读书最用功,高中开始就外出求学,此后再没回来过,在他们兄妹当中,仅仅是个象征荣耀的影子。 她听得无聊,偶一回眸,见俩哥哥躲在角落里私聊,赶忙瞅空蹩摸了过去。 其实,自她上了大学以后就不再跟小时候那样喜欢去亲戚家串门了,这几年,不光是大舅家,连两个姨妈要她去短住她都不太肯,人一长大,跟长辈们总是有些隔膜,有时候即使很想跟他们聊天,往往也找不到共同话题。这么些姨舅叔伯堂表兄弟之中,还能继续跟自己保持紧密联络的,也就剩了三哥唐晔一人。 姚远一见她,张口就教训,“茵茵,年纪不小了哈,找男朋友的事可得抓紧,省得老让小姑操心。” 成茵一听就明白她妈没少在大舅家白乎自己,脸不红,心不跳,嘴巴朝唐晔一努,“我跟三哥看齐,他什么时候结婚,我什么时候找对象!” 姚远乜斜唐晔,“你能跟他比吗?他什么人,前途无量的老油子一个,屁股后头还有一帮小妞跟着!你要跟他看齐,小姑会拿把菜刀从长街头追杀你到长街尾!” 唐晔慵懒一笑,“像我有什么不好的,至少逢年过节家里要我带个女孩子回去是不用发愁的。” 唐晔比成茵早毕业两年,他和成茵不太一样,打小读书就很用功,上班后却像换了个人,懒散到令人侧目。大概是上学那会儿被家里人管得憋坏了,一获自由整个人全散了架,成天就关心吃喝玩乐的事,事业心基本为零,反正吃穿不愁,在一家大企业里混班。 “你是不用愁啊,你根本嫌太多!哎,我还真想不明白,咱们茵茵这长相吧,一点也不差,性子又爽,她怎么就能在闺中呆得住呢?不会有什么倾向性问题吧?”姚远表情严肃,“哪天得找个心理医生给你辅导辅导!” 成茵狠狠白他一眼,“你才要看心理医生呢!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正说得热闹,李卉匆忙找过来,蹙眉对姚远道:“亲戚们都来了,你怎么还猫在这角落里,赶紧招呼去呀!” 话没说完,人又跑了。 姚远往大厅门口张望一眼,迅速掐灭烟头,一副蛋疼的表情,“看吧,准是李家的亲友团来了,得!你们坐着,我去迎驾!” 等姚远走了,唐晔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电影票兑换券递给成茵,“记住,有效期就一个月,随便找个什么人,陪你可着劲儿看去吧。” 他时常有类似的小福利,恩泽总不忘播洒给成茵。 成茵喜滋滋地接过,跟三哥她连谢谢都不用说,也没问出处,问了唐晔也不会告诉自己,不过肯定没什么风险,他曾经跟成茵开玩笑,“我们那地儿有句谚语,叫‘只许浪费,不许贪污’!” “噢,我最近新挖掘了一家健身俱乐部,去了几趟,感觉不错,你有没有兴趣?可以打打羽毛球,游游泳,还能做瑜伽,想去的话我托人给你办张卡。” 成茵摆手,“去年你给我办的金卡我统共才去了两次,还是别浪费钱了。” 他们在角落里没逗留多久,就被吆喝着入了席,亲朋好友都来得差不多了。 成茵照例和唐晔坐一起,她之所以这么喜欢黏着三哥,也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没压力,最轻松,唐晔从来不会八卦兮兮地刺探她的感情生活,更不会提一些诸如尽早解决个人问题之类的无聊话题。 田坊的李家来了足有三桌人马,声势浩大。开席不久,唐晔忽然碰了碰成茵的衣袖,凑近她耳边低语,“那边有个男孩一直在盯着你看。” “嗯?”成茵悚然心惊,顺着唐晔不露声色的指点悄悄望过去,果然兜住了两道直接向她这边射来的灼灼目光。 那男孩长得黝黑壮实,眉目间依稀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成茵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恍然忆起原来是和她一起上过树的李小伟,想不到这么些年不见,他像吃了发糕粉似的完全膨胀开了,记忆里那个又瘦又小还挺腼腆的男孩不知何时已被岁月悄悄施了魔法。 成茵正想跟唐晔嘀咕几句,视线随意滑过小伟身边时,她的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连舌头都仿佛冻住,怎么也开不了口、说不出话。 为什么她从没听人提过杨帆已经回国了?!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今天这场宴席杨帆也会来参加?! 为什么刚才李家军开拔进酒店时,她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酒宴才刚刚开始,成茵就已经失去了胃口。 更悲催的是,她忽然不知道要怎样表现举止才算合宜。她不时偷偷往杨帆的方向溜一眼,再溜一眼,杨帆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她心跳加剧,失了方寸。 唐晔见她气色恹恹的,只道她是因为小伟偷瞧自己感到别扭,有点懊悔刚才一时嘴快告诉了她,他相信成茵是不会喜欢那个看上去憨憨愣愣的小子的。 整个酒宴期间,成茵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杨帆身上。 他们已经有九年没见了,可是再见杨帆,成茵依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陌生感,尽管他比九年前更加成熟,面庞上少了些年少时飞扬的气息,而多了几分成熟与世故,可他还是那么令成茵心仪。 原来这么多年,他在她心上从未曾走远,他只是被她的记忆强行作了封存,某天拆封出来重新审视,昔日那股混合着酸甜疼痛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就如春日的熏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袭来。 成茵深知,引导她的命运之手正在缓缓醒来,她又一次为杨帆沉沦了。 第一卷 第二章 让子弹飞 心门一经打开,关于杨帆的各种信息立刻撒了欢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成茵把零散的消息拼拼凑凑,居然整合出一份杨帆的最新履历来: 他在美国读完硕士学位后即进了一家著名的咨询公司做事,不到两年就跳出来,和几个美国人合开了家小事务所。去年年初,他通过向国内的一家民营咨询公司注资而成为其合伙人,没多久便回国,那家公司原来在邻市,不久前刚挪来本市。 至于他为何要从大公司跳槽,又为何辞掉了小事务所转而回国,具体原因就没人知道了。 更让成茵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杨帆和姚远甚至和唐晔都保持着联络,他和唐晔还是球友,每周都会一起去打羽毛球健身。 “这,我,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成茵瞪着唐晔,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唐晔哂笑,“你要知道了干嘛!你跟杨帆又不熟,你也没业务可以介绍给他,你还不喜欢运动!” 成茵把杨帆的信息整合完毕后,发现至关重要的一条情报缺失——他目前的个人状况。 她正费尽心机盘算着要怎么从唐晔口中套话时,二姨宛如她肚里的蛔虫一般,凑近儿子低声问:“那杨帆有女朋友了吗?” 成茵真想上前亲姨妈一口,她当然没敢做这么露骨的举动,而是竖起耳朵来紧张地细听。 唐晔睨了母亲一眼,“你问这干嘛?” “我看他人真不错,这不我们单位有个老阿姨托我给她女儿介绍对象呢!” “哎哟,妈您省省吧,人家现在忙大事呢,没心思理这个!再说了,您给人介绍,哪次成功过啊!” “见见面怎么了!”二姨有点悻悻,“姻缘这种事哪能说得准!” 成茵心里仿佛有根丝,飘来荡去,扯得心都在颤抖,但她竭力控制着,故作惊讶地反问唐晔,“他在美国不是有女朋友的吗?” “早掰啦,这都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了!” 成茵泫然欲泣,如此重要的信息,她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这可是信息社会啊,她怎么能愚蠢到把自己同整个信息圈隔绝起来,以至于白白浪费了几年的大好时光?! 激动的成茵不得不借口上洗手间而偷偷溜出大厅去喘口气。站在街边吹着冷风,只觉得心上牵着的那根丝晃得更厉害了。 等到不得不返回时,却又在酒店狭窄的走廊里与杨帆迎头撞上,他正满面含笑地接听电话,音色磁性悦耳,神色从容淡定,成茵真想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好好看看他,可惜,他早已瞧见了自己,而她竟然因为紧张而不敢把目光坦然投向他。 杨帆接完电话,一抬眼,看见成茵还面色微红地站在自己对面,他抱歉地往边上让了让,成茵干咳两声,本想招呼他一声,却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只得局促地对他一笑,闷头擦肩过去。 “周——成茵。”杨帆忽然在她身后叫她,仿佛记忆才刚复苏。 成茵心头一阵猛跳,猝然止步、转身,只见杨帆正微笑地望着自己。 “你长大了。”他说,眼神和口气似乎都意味深长。 短短的四个字,在成茵心头拂过一阵微风,她的胸腔内像被鼓起了一面帆,被风冲撞着,发出扑扑的声响。 生日宴回来后,成茵就有点魂不守舍,她的内心有盆火在燃烧,令她辗转难眠,倍受煎熬,她暗恋了九年的杨帆已经不再像儿时年历上的图画那样遥远,他就在这座城市,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圈子里。 可是,她该怎样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就在她琢磨得几乎要憋出内伤的时候,唐晔给她打来电话,说周末有个家庭小聚会,起头人正是杨帆,他刚在本城落户妥当,打算把亲戚中年轻一辈的堂表兄弟姊妹们都叫上,大家好好聊聊天。 成茵一听就乐开了花,真是天助她也! 聚会那天,唐晔特地开着他的黑色雪佛莱去成茵公司接她,但见成茵身着一套小粉红的淑女裙装,款款步出公司大门,唐晔趴在车窗口瞧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今儿什么日子啊!真稀奇,你居然穿起裙子来了!” 成茵笑盈盈的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哎,我穿这个,还成不?” 她很少打扮得这么女气,平时总是休闲服搭配着牛仔裤,今天为了聚会她豁出去了,但总有点不自在,直到看见唐晔眼含赞许朝自己竖了下大拇指,才满心欢喜,施施然钻进车内。 一路上,成茵一面被喜悦与期待激荡着,一面又难免好奇。 “三哥,今天这聚会到底怎么回事?感觉挺突然的。对了,大哥会不会去?” “不去,他最近忙着给老丈人捣持装修呢!今天到场的应该都是未婚单身青年,比如你我这一类的。” 成茵像被窥破心事似的,愈发紧张起来,低声嘟哝了一句,“搞得像那什么一样。” 唐晔只是抿嘴笑,不发表意见。其实他对今晚聚会的目的一目了然,但是一想到成茵可能为此着恼,他觉得还是不说为妙。 这个妹妹对什么都想得开,偏偏在感情问题上特别挑剔,大学期间居然能没头没脑给他打电话,极其严肃认真地问他,“你会把一箩筐臭袜子脏内衣塞在床底下两个多月不洗吗?” 他愣是给噎得半天没接上话来。 泊车时,唐晔接了个电话,转头对成茵说:“他们都到了,就差咱俩了。” 成茵的心脏立时又是一阵收缩,她前半生最重要的时刻到来了。 两人踏进包厢后才发现,人来得不多,松松垮垮凑了一桌,而且除了他们俩,其余都是老李家的子孙。 唐晔格外注意到在杨帆和小伟中间空了两张座位,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脚步稍滞,轻拽成茵,低声问她,“你想坐哪儿?” 成茵目光朝席间一扫,仓促作答,“我坐小伟旁边好了。” 来之前,她倒是幻想着怎么样才能坐得离杨帆近一点,可一走进来就怯场了,这在她身上还是从未有过的生理现象,飞快斟酌了几秒后,决定还是退居二线,坐到小伟身旁似乎比紧挨着杨帆要安全稳妥。 唐晔干咳一声,囫囵丢给她一句,“那你可得小心了。” 成茵未及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杨帆等人早已起身热情招呼他们。 和一群半生不熟的人吃饭,成茵深谙规律,先得寒暄,然后是必要的热场子笑话,这个责任通常由能说会道的人扛了,如果碰巧能遇上一两个聊得来的,大家私底下卿卿我我也无不可,若是没有,那剩下的义务就是低眉顺眼的吃了。今天这场合,显然属于后者,唯一能跟她聊的三哥还得代表他们俩不时应对那一家子的各种搭讪盘问。 成茵来赴宴完全是因为正打杨帆的主意,不过她也不贪心,只要能乘着众人说笑的光景多看几眼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就满足了。至于她刻意而为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杨帆有没有收到,她是不多奢望的,凡事都得一步一步来。 可偏偏坐在她身旁的李小伟不消停,一会儿给她倒饮料,一会儿给她介绍新上的菜肴,一会儿又跟她扯些有的没的,她不得不匀出一只耳朵来留神他的各种废话,才不至于答非所问。 李小伟工作也快两年了,在一家合资企业里做销售,外表看着憨厚,却着实能说会道,销售这个职业果然能把一个人改变得彻头彻尾,以至于成茵怎么都没法把他跟小时候遇到的那位对上号。 小伟的细心周到大概也是从工作中训练出来的,菜一上来,他会先帮成茵取一些放在盘子里,然后才顾及到自己的吃喝;成茵不小心把饮料洒了,也是他屁颠屁颠跑去找服务员来料理。 一桌子的人时不时朝他俩瞟上几眼,个个表情诡谲,仿佛都乐不可支,让成茵有点不舒服,几次委婉阻拦小伟,他却浑然不觉她的尴尬,依旧热心地我行我素,成茵也只得作罢。 稀里糊涂吃了近一个小时,唐晔忍不住了,借着抽根烟的功夫,顺带把成茵也唤了出去。 站在大堂的玻璃门外,唐晔直言不讳地问她,“你不会真跟李小伟来电了吧?” “说什么呢!”成茵生气地白他一眼,“谁跟谁来电呀!” “他对你那么殷勤,菜左一道右一道地给你夹,你还挺坦然的嘛!” “他不就这样的么?他不做销售的么?谁坐他旁边他不都得这么殷勤!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唐晔被她气乐了,“你还理所当然了,实话跟你说吧,这个聚会,就是为你们俩准备的。” 成茵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每次一惊诧,她就这表情,“三哥,你,你可别胡说啊!让人听见多难听!” 唐晔就着墙壁磕掉一点手上的烟灰,语重心长,“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瞎话了?刚进包厢,我一看那排座位的架势就明白了,我不是还提醒你来着?你要真对他没意思,就别没心没肺咧着嘴对人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快被你绕晕了。” 成茵连撞墙的心都有,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对着误会自己的表兄,她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冲口而出,“我就算要绕,我也不绕他啊!” 唐晔何其聪明,立刻听出她话中有话,当即似笑非笑地盯住她,闲闲发问,“哦?那你想绕谁?” “我不想绕谁!”成茵赶忙把话往回说。 但为时已晚,唐晔那对平日里永远只打开半公分的双眸此刻蓄满炯炯的光芒,恍悟似的低语,“我说怎么一给你打电话你二话不说就答应要来呢!这要搁从前,陌生人一多你就嫌烦!还百年不遇地穿上了裙子,原来……这里头有猫腻啊!” “我,我……”成茵一张脸憋得通红,她明白自己什么事都瞒不过唐晔,他什么人,摸女孩子心理一摸一个准,要不怎么那么多妞儿哭着喊着跟在他屁股后面呢! 她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徘徊,跟唐晔坦白其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他和杨帆有联系,又是自己最铁的哥们儿,说不定能给她出出主意。 “三哥,我那个……”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口,她到底是女孩子,没法平心静气把心底最私密的纠结讲给异性听。 “等等!”唐晔却扬手拦住了结结巴巴的成茵,“你别忙告诉我,我先来猜一猜,这人应该很容易就排查得出来。” 可不是挺容易的么,唐晔只要稍稍回忆一下当时他在电话里回答她“都有谁去”这个问题时的情景就不难猜出,再加上前次在姚李正生日宴上她的反常举止,这真相瞬间就大白了。 “是……杨帆?”答案显而易见,但唐晔的口吻里还是透出不太敢相信的玩笑意味。 成茵知道无路可躲,她也不想躲了,索性点了点头,红着脸承认下来。 这回轮到唐晔倒抽一口凉气了,这简直就是条爆炸性的大新闻! 他抛掉烟蒂,上前拽了成茵就往酒店角落里走,等确定四下无人了,才用一副类似于悲恸的表情细细盘问起她来。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拢共才见过几次面?你怎么可能对他起心思呢!我的天!对了,他,你跟他提过这事吗?” 唐晔的口吻让成茵感觉自己像犯了个愚不可及的错误,但还是嘟哝着老实交待,“很早以前,那会儿他正要出国,我跟大表哥去田坊吃饭送他来着,然后就……他不知道,这家里头除了你,我没告诉过别人。” 唐晔愕然,“他出国?那不是得八九年前的事了!”饶是他淡定了小半辈子,也不得不为这个傻妹妹如此深藏不露的痴情给震住了。 “可那会儿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丫头呢!” 成茵不高兴了,“我再不懂事,喜欢谁不喜欢谁还是分得清的。” 唐晔哑然。 “三哥,”成茵吞吞吐吐,有点扭捏又不失期待地问,“你说,我……能有戏吗?” 唐晔瞥她一眼,心里迅速作了番计较,直觉不太乐观,如果杨帆对她有意思,就不会若无其事地撮合她跟自己的表弟了。 但这话还不能跟成茵直说,说了伤她自尊,蹙眉思索片刻后,他道:“这事急不得,你让我好好想想。” 成茵对三哥一向信任有加,她既然对他说了,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了,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轻松。 “吃过饭还要去K歌,不过你既然对李小伟没那意思,我看咱们还是早点撤了为妙,免得误会深了将来大家见面尴尬。” 成茵赶忙点头称是。 唐晔想了想,计上心来,“一会儿回包厢,你先喝几口酒,然后装头晕不舒服,我就有理由带你先走了。” “我都听你的,三哥。” 瞧着成茵孩子气的脸上满怀期待与信任,唐晔真是又想笑又无奈,陡然间感觉自己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他一向明白,这种情情爱爱的事不是靠谁跟谁关系好就能搞得定的,如果换个人,他铁定甩手不管,可谁让这人是成茵呢,他说什么也得沾回手,跳这个坑。 杨帆遍寻整个饭店才在某个角落里堵到了这对心事重重的兄妹。 “你们躲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他眼中含着笑意盯住唐晔,那里头的意思不言而喻,唐晔只能假作不懂,哼哈着跟他打马虎眼。 成茵则左顾右盼,以缓解掉吐露了秘密后的不安,更何况她秘密的核心就是眼前这个眼眸清亮却对此毫不知情的人。 杨帆见两人都不接招,只得直诉主题,“阿平说想早点散了去唱歌,已经在结账了,你们要还没吃饱,赶紧回去再填填肚子。” 唐晔没有立刻回绝,对成茵笑一笑,“那咱们进去吧。” 成茵故意落后两步,跟在俩人身后,背着手听他们念叨生意经。 “远渡的刘总昨天给我来电话,说你们做的方案不错,想找个时间跟你吃顿饭,再深入谈一谈。”唐晔说着,对杨帆使了个眼色。 杨帆会意,“我没问题,时间和地方由刘总决定。到时你也一起来吧,刘总很看重你的意见。” “我就不去了,我对你们那行一窍不通,上次坐着听了半个小时就犯头疼了,不想再去受罪。” 杨帆忽然回头瞟了眼成茵,略略扬起眉梢笑道:“唐晔,我怎么觉得你这个小表妹变了很多。” 成茵正听得仔细,没提防杨帆会提到自己,蓦地一惊,仰起脸来,刚好与杨帆笑吟吟的双眸对上,脸颊一阵热烫,赶紧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她赫然察觉,原来爱情不是把人变得勇敢,而是把人变得卑微。 “哪儿变了?我怎么没觉着?”唐晔装糊涂。 “她小时候好像特别爱说话,现在文静多了。”杨帆笑着解释,见成茵一脸腼腆,红扑扑的脸蛋煞是可爱,忍不住又加一句,“而且,更加漂亮了。” 这样的赞美无论从谁的嘴巴里说出来都不及从杨帆的嘴里流淌出来那么动听,成茵幸福得快晕厥了,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比浸在蜜里还甜。 唐晔则冷眼旁观成茵羞涩陶醉的模样,有点诧异,又有点忧心,看来成茵真的是陷进去了,他暗暗叹了口气,忍不住在心里对杨帆说:你小子再甜言蜜语,我非强做了这笔买卖不可。 再见李小伟时,成茵就没敢像刚才那么大方批发笑容了,她是实忱孩子,只想把“爱意”播洒给她愿意施与的那个人,这玩意儿一旦给错了人,就无异于毒药,非但一点不甜蜜,还会让人十分痛苦。 所以原本信心爆棚的李小伟,最后只能满怀遗憾看着心仪之人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先行告退,他甚至连送她回去的机会都没捞着,因为她那个虎视眈眈的表哥仿佛一剂绝缘层,硬邦邦地隔在了他与成茵之间。 翌日,唐晔给成茵打来电话。 “茵茵,你这事儿吧,我仔细考虑过了,你直接去找他不太合适,还是我先给你探探口风为好。不过你可得想好啦,万一要成不了,你们以后见面可有得尴尬了哦!” 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道出的秘密,哪里还可能原封不动地装回去?再说,成茵也不甘心再错过这个机会,哪天等杨帆带着老婆孩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我都明白,三哥!我有心理准备。” “行!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有数了。” 她耐着性子在家等唐晔的回音,越等,就对自己这场前途未卜的暗恋越没有把握。 不知道唐晔会怎么跟杨帆说?不知道杨帆会怎么想?他会惊讶吗?一定会吧,然后呢? 成茵不敢再往下想,百无聊赖的时候,她甚至用牌玩起了占卜,如果和心里想的不吻合就推翻了重来,总之要算到满意为止。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过了两天,唐晔的电话终于被她等来,可他不急着告诉她结果,先跟她没完没了地聊天气,聊油价,聊时局,直到把成茵逼急了,才笑呵呵道:“你请我喝咖啡,我就告诉你。” 唐晔喜欢去一个叫“不了情”的咖啡馆喝下午茶,那里的价目表都标得死贵,一杯咖啡就得上百元,他啜得津津有味,成茵也顾不上心疼钱,目光炯炯地瞪着他,“你倒是快说呀!” 唐晔慢条斯理搁下小勺,掠抬眼皮,“他想跟你见面谈。” “谈,谈什么?”成茵懵懂反问。 “他想跟你谈什么怎么会跟我说呢。”唐晔瞧她一脸紧张就先笑起来,“不过既然他主动提出来要见你,怎么说也是个好兆头嘛!你觉得呢?” 成茵一琢磨也是,顿时放松了不少,“三哥,你怎么跟他说的呀?” 唐晔一挑眉,“直说啊!” “那,那他有什么反应?” “很惊讶呗!然后就说想和你直接谈。” 成茵眼巴巴地等着唐晔接着往下说,可他却优哉游哉喝起咖啡来。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找你喝咖啡来啦。” “就这样?” “就这样。” 成茵咽一口唾沫,有点意犹未尽,感觉跟做梦似的,特不真实。 唐晔放下咖啡杯,笑意中带着疑惑,“茵茵,这两天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上杨帆了呢?你了解他这个人吗?” 成茵也早就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了,她在大学里那两段恋情都没瞒着唐晔,这一次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自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于是把多年前那些细枝末节的小记忆都悉数翻了出来,听得唐晔无限感慨。 “哎!女孩子的心思果真复杂得让人叹为观止,连你也不例外!可我怎么觉得你嘴里的杨帆和我认识的那个杨帆对不上号呢?” 成茵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那倒没有。”唐晔笑,“我是觉得,你把他描述得都不像真人了,有点跟武侠小说里的白衣侠客之流差不多——他有那么好吗?” “那当然!”成茵答得铿锵有力,“我不会看错人的。” “比三哥还好?” “这怎么比嘛!你们俩不具备可比性,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相似的。” 唐晔啧啧摇头,闷头把咖啡喝光,“我听出来了,你的意思太明显,我不如他!吃醋了吃醋了!” 成茵笑瞪他一眼,“你讹我这么贵的咖啡,竟然还喝出酸味来,我要不付钱的啊!”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买单。”唐晔招来服务生,从钱夹里抽出两张钞票递过去,脸上这才恢复了正经,“茵茵,你这事儿吧,我只能这么说,你们之前并不熟悉,正好乘这机会好好聊聊,增进了解,不管结果如何,也算了了你一桩心愿。但感情是世界上最微妙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只能慢慢来,强求不得。我说的意思,你明白吗?” 成茵歪起脑袋来想了想,“你是不是觉得我剃头挑子一头热?” “没有没有!”唐晔赶紧解释,“这不才刚开始呢嘛!我是想提醒你,凡事都不要太乐观,成了也未必是好事,不成也未必是坏事。” 成茵把嘴一撅,“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得!算我没说。” 约会定在周六的晚上,杨帆亲自给成茵打的电话,问她喜欢吃什么,成茵没多想就回答“牛排”。 在她看来,西餐厅里安静典雅的环境是和杨帆这种人谈情说爱的绝佳场所。 听着他和风细雨的询问和叮嘱,成茵慢慢意识到这事的确是真的,而非缘自她的梦境,她即将和最仰慕的人共渡半日时光,这可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她怎能不激动得夜不能寐! 成茵越琢磨越觉得这是天意,她在一个正确的时间遇到了一个正确的人,结果有可能是错误的么? 答案当然是“NO”! 她早早地为周六的约会打点起行装来,拉开衣柜门一盘点,陡然感觉自己的服饰没几套入得了眼的。真奇怪,以前穿着那些性别模糊的衣衫大摇大摆晃出去时怎么一点都没觉得别扭呢? 成茵要以最美丽最满意的装扮去赴约,在现有衣服都被她毙掉之后,她拉谢湄一起去逛街淘新装。 谢湄难得见她如此认真地挑拣衣服,几句话一问,成茵就全招了。 “原来如此,小妮子动春心了!”谢湄恍然大悟。 及至弄明白成茵心仪的那个人其实就是高中时她们经常谈论的白衣公子后,连谢湄都不得不叹服,“想不到你是这么长情的一个人!失敬失敬!” 以往两人逛街,总是谢湄千挑万拣,成茵作陪衬,这次两人却反了个个儿,谢湄已经走到脚酸,成茵还在坚持不懈地试装。 等成茵穿着一件浅紫色的呢子大衣从试衣间走出来时,谢湄坐在软垫上都快盹着了。 “这件怎么样?”成茵在镜子前左顾右盼问谢湄。 衣服很合身,只是成茵那一头蓬松的短发和一脸稚气的喜悦和这件宽肩窄腰的衣服气场不合,活脱脱似一个小孩的头被强行按在了窈窕淑女的身上。 “你……还是适合穿休闲装。”谢湄从来不跟她说假话。 “那不行!”成茵把脸一撇,表情坚决,“根据我多年的分析,杨帆肯定喜欢成熟稳重的淑女!第一次约会很重要,我不能砸一身衣服手里!” “你以前那样不就挺好的!现在又是收腰大衣,又是这么恐怖的高跟鞋,你累不累啊!约会又不是走秀。” “不累!”成茵正喜滋滋打量镜中的自己,那婀娜的曲线,成功地给她增添了几分女人味。 谢湄累得没心思跟她辩论,无奈道:“随你便吧!” 具有历史意义的周六终于款款降临。 成茵穿戴整齐走出家门前,厨房里的周老爹被她这身行头也吓得一愣一愣的,“茵茵,你这是……干嘛去?” “呃,不是说了去加班的嘛!”成茵说着,匆匆拉开门。 老爹上下打量着她,“可你晚饭还没吃呢……” “不吃啦!” “唉,你们娘儿俩最近都忙些啥呢,一个两个都不在家吃……” 成茵关上门,把老爹的牢骚隔绝在门内。 她没敢把约会的事向父母和盘托出,免得他们大惊小怪,没完没了盘问自己,以她妈那张嘴和那双腿,估计不出三天,亲戚们就全知道了。 凡事都得低调,再低调。 走进西餐厅,温热的暖气让成茵本就滚烫的心又频添了几分炙意,她小心迈着步,跟在服务生后面往约定的席位走去。 她用眼睛稍稍搜罗了一下,就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杨帆,他正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屏。 时隔多年,他依然偏爱白衬衫,外面随意套了件浅咖啡色的薄羊毛开衫,厚实的风衣搭在椅背上。 成茵暗吸了口气,调动起全身的积极元素,唇边扬起矜持的微笑朝他走去,高跟鞋清脆的声音惊动了他,一仰头,佳人已到眼前。 杨帆的目光在她焕然一新的着装上微滞片刻,随后,唇角才绽放出笑容,他一边招呼她,一边顺手把笔记本推到一旁。 “成茵。” “杨帆……哥。”多年不叫这称呼了,有点口生。 心跳快如擂鼓,她绷着笑落座,双手因为紧张而紧握成拳。 杨帆把点单递了一本给她,兄长般亲切地笑,“看看,想吃什么?哦,这里的焦糖玛琪朵口感不错,很多女孩子都爱喝。” “啊,是吗?那我一定要试试了。”成茵被他温和的气场感染,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不少。 乘她点餐的功夫,杨帆又把笔记本拉近,指尖如飞地敲打着什么,很快又审视了一遍内容,用手指在触摸屏上划拉几下,轻吁了一口气,正式把本本阖上。 也就两分钟而已,看样子,像是在发邮件。 他的视线重新转向成茵时,发现她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电脑看,遂解释,“今天公司有会议,我去不了,就在线给他们点意见作参考。” “作咨询是不是挺忙的?” “会,因为是跟人打交道,变数比较多——听唐晔说,你在外企做物流,应该也接触过咨询这一块吧?” “啊!我们公司很简单的,偶尔找猎头帮着招聘几个特别岗位而已,现在的咨询是不是主要就做高端招聘?” “猎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实咨询业的范畴还是很广泛的,流程整合、系统优化还有前景分析、战略投资、企业文化评估好多方面……” 杨帆谈到专业,似乎连脑子都不用转动,语句自然而然就从嘴巴里流了出来,而且滔滔不绝,成茵疑心自己不是来赴约,根本就是来听咨询讲座的。 不过他讲的内容虽然只是些皮毛,还是给成茵描绘了一个与她平日所见所闻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不知不觉中,她的神经更加放松。 成茵对咨询的了解有限,浅显的内容固然能听得津津有味,但要深入下去估计免不了得打哈欠,而两人又没熟到可以游刃有余地谈论任何话题的地步,一堂“课程”结束,突然的寂静让气氛陡然冷场,仿佛刚才的热闹只是海市蜃楼。 成茵紧绷绷的情绪又回来了,她与杨帆对望一眼,发现他虽然没有像自己这样把紧张溢于言表,但眼眸里的一丝不自然还是显而易见。 杨帆也在注视她,两人的目光一撞上,且彼此都读出了对方刻意掩藏的情绪后,禁不住相视笑了起来。 成茵此番的心情正如坐过山车那样几上几下,到此刻方才真正落到地面上,她决意要将面纱彻底揭下。 喝了两口汤,她带着一点赧然的笑容问:“三哥找你的时候,唔,没……吓着你吧?” 杨帆低头笑了笑,声音依然和煦如风,如实答道:“确实有点意外。” 事实上,他接到唐晔的电话时是大吃了一惊的,还反复与唐晔确认,“你说成茵?周成茵?你确信没搞错?” 他有理由疑惑,他怎么会想到,那个在他记忆深处始终停留在十五岁的小女孩,忽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差人来向自己表白! “我们虽然是亲戚,但彼此不算熟悉,你怎么会……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成茵的面颊又是一阵热烫,“也没什么,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杨帆握拳在口边轻咳数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似的朝她笑了笑。 幸亏这时牛排端上来了,一阵手忙脚乱,适宜地排遣了刚刚又凝聚起来的尴尬,在吱啦啦的牛排煎烤声中,成茵的视线越过用来遮挡飞溅物的大餐巾,偷偷向杨帆投射过去。 这就是她悄悄喜欢了九年的大男生,即使是此刻他略显迷茫的眼神也是如此富于魅力,令她着迷。 这个时刻,她等了这么久,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还是被她等到了。 正式用餐时,杨帆已经摆脱掉了短暂的尴尬,慢悠悠地与成茵聊着这些年在国外的经历以及回国创业的种种,虽然只是停留在很浅的层面上,他的言语中也从不曾抱怨过什么,成茵依然能体察到他这两年来的各种艰辛。 “杨帆哥,你为什么会想到回国?你在美国不是有份不错的工作吗?” 其实成茵更想问的是,他怎么会和美国的女朋友分手?但这个问题太敏感,弄不好会惹出杨帆不愉快的回忆,且等留到以后再问也不迟。 “华人在国外工作,做得好的物质条件上确实能比在国内强不少,但精神上无所寄托,美国文化虽然以开放包容著称,但在那儿呆久了还是会发现有你无法融入的地方,比如到了某个阶层,你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不言而喻的排斥感,说起来哪儿都差不多,总是会比较偏袒本国人或者本地人多一些。而且我的传统观念又比较强,在国外找不到家的感觉,既然迟早要回来,不如早点,还能乘年轻多做点想做的事。” 成茵没有留学经验,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边认真听边轻轻点头。 这里的牛排做得特别好,肉质鲜嫩又不至于有血淋淋的生腥感,但杨帆的胃口似乎不佳,动作缓慢得有点勉强。 “我回国前有个女朋友,你大概听说过吧?”他切着牛肉,缓缓问成茵。 成茵心头一动,真是她想提哪壶他就提哪壶,太善解人意了。 她目光晶亮地盯着他,“嗯。你们后来为什么分手了?” 杨帆依然没完没了地切着肉。 “我跟她在一起两年,几乎就要结婚了。但在回不回来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我想回国,但她不愿意,我们谁也不肯让步,后来没办法继续,只能分手了。” 一阵沉默过后,成茵问他,“那你现在……后悔吗?” 杨帆没立刻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搁下刀叉,目光眺向远处。 “因为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两个人相守在一起,靠的不光是花前月下的甜蜜,最重要是得合拍,要有共通的价值观、见解、背景,有聊得来的话题,最好——”他的声音忽然间从凝重转为空灵,“还是同一个年代的人,这样的话,至少不会产生代沟。” 成茵本来笑吟吟的脸蓦地僵住,脑子里扭成错综复杂的一张网,就在这流水一样温情脉脉的交流中,有什么东西忽然变味儿了。 “你,你的意思是……”她不知为何,心里掠过一阵冷飕飕的风。 杨帆终于把目光从远处收回,转到成茵脸上,“成茵,你还是太年轻了,所以容易被一些假象迷惑。我不知道你究竟喜欢我哪一点,但我相信,你喜欢的那个人未必是真实的我。” 成茵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年轻”、“假象”、“迷惑”、“想像”这些词汇像碎石一样不由分说朝她砸来,她来不细思索,急急地辩解,“不是的!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我……” 她突然有种张口结舌的感觉,杨帆说得难道一点都不对吗?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她关于他的消息几乎都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而少女时期那些记忆又怎能在此刻拿出来作呈堂证供,只能白白让杨帆觉得她幼稚。 “其实,我是个挺无趣的人,一工作起来常常忘了时间,又不太会哄女孩子开心,可你不一样,你活泼好动,注重生活细节,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围着你转,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有一天说不定会后悔……”杨帆淡淡地继续往下说。 “不!我不会!”成茵出于本能还想辩解,但当她的目光接触到杨帆那双依然含笑的眸子时,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一种拒绝,看似贬低自己,实则以退为进,而他的真实意思已然不言自明。 原来他今天这样隆重地邀请她共进午餐,并非为了和她共叙前缘,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甩开她。 这竟然是一场她毫无心理准备的鸿门宴。 犹如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成茵浑身上下顿时凉透! 苦涩从冰冷的心头缓缓蔓延开来。 “这么说,你今天约我出来,并不是想跟我……你根本早就想好了要拒绝我的,对不对?” 成茵脸上,初见面时的明媚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受打击后的不知所措。 杨帆有些不忍,但除了实话实说,他没别的办法,“对不起成茵,我想我们……不太合适。” “为什么?”成茵忽然感到愤怒,“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见面?你直接告诉三哥这事没可能不就行了吗?” 杨帆却是一脸镇定,“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我希望能够在我们之间处理,我有什么想法和意见,也只会单独告诉你。” “我一点都看不出其中的区别。” 杨帆略作沉吟,道:“我会向唐晔解释,我们没有成功是因为我不如你想像得那么好,你对我的感觉只是一场误会。总之,是我的问题。” 对杨帆这番强加给她的说辞,成茵的反应是猛抽两下鼻子,望着天花板笑了几声。 “成茵,你既然是姚远和李卉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有些话可能不怎么好听,但作为兄长,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成茵默然听着。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一直有很多人疼你,可以说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连唐晔那样看见麻烦就躲的人都愿意出来帮你,我不是说这样对你不好,但是……”他顿了一下,“你已经长大了,又是女孩子,说话做事不能再象小孩子那样没有遮拦。我虽然不如你那些哥哥跟你这么亲近,但同样不愿意你受到伤害,如果这次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别有用心的其他什么男人,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成茵猛然抬起头来,她对他九年的暗恋在他嘴里忽然变成了轻飘飘的胡闹,令她如何能够接受。 “是不是如果我喜欢的人是李小伟,你就不会觉得我现在这么讨厌?”她的口气不由自主咄咄逼人起来。 “我没觉得你讨厌。”杨帆眼神闪烁。 “你就是这么觉着的!”成茵激愤,“你把我说得像个既不懂事又爱胡闹的人,无非是你认为我配不上你罢了。是,我是不够积极进取,我没有和你一样的学历背景和价值观,我没法跟你合拍,可是我喜欢你,难道这样有错吗?” 杨帆愣住,一时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今天约我出来,也谢谢你给我的这些忠告,我会一辈子记得的!” 成茵本想对他笑一下的,亦舒有句话,“即使已经满盘皆输,姿态也不能太难看。” 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她连继续再说一句平静的话语都无法做到,他的冷静理智犹如一把刀,把她原本的自信和欢乐都割成了一地碎片,刺得她眼睛发痛。 她必须赶紧离开这儿,否则,她不保证自己不会在下一秒就流下泪来。 她去抓衣服和手袋的同时仓促起身,幅度过猛,以至于拽动桌布,带翻了那一杯连尝都没尝一口的焦糖玛琪朵。 褐色的咖啡汹涌地在桌子上蔓延,桌布来不及吸噬液体,只能无力地望着它们四散逃逸,再奔至桌沿点点滴滴挂下去。 在杨帆愕然愣神之际,成茵已经冲出了餐厅大门,他来不及细思刚才的话语里是否有失妥的地方,只能满怀懊恼地招来服务生,无暇理会对方的客套,匆匆问了个数字,丢下餐资,仓促追了出去。 第一卷 第三章 爱比恋更冷 成茵一口气奔到马路尽头,在三岔口停留了几秒,又重启脚步,朝人影稀疏的护城河畔跑去。 堤岸两旁栽着葱郁的常青树,许是圣诞节即将来临,树上扎满了亮闪闪的小灯泡,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成茵在一座石桥上站定,初冬的夜晚,空气清冷,河边连个行走的人影都没有,四周静谧得怪异,好似把此地与喧哗纷繁的闹市割裂开来了一般,其实这里离市区也就七八分钟的步行距离。 她俯视河水,树上的珍珠投影到河面上,如梦似幻。 河畔的一排老房子里,不知哪家传出越剧唱腔,咿咿呀呀,婀娜婉转,让这个本就寂冷的世界越发显得凄凉。 成茵先是坐在桥栏上发呆,后来忍不住把双腿跨过石栏,荡悠在半空中,底下就是无声的流水,仿佛只有如此高危的动作才能缓解她严重失衡的心理。 包里的手机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她连碰一碰的**也没有,任其自生自灭。 疼痛渐渐袭来,她用左手压住腹部,任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视线渐渐模糊。 想不到时隔多年,她会再一次为杨帆痛到肝肠寸断。但这次和高二那年还不一样,彼时,她的忧伤只是针对爱情本身,是一个包含着虚幻与猜测的凄美梦境,不掺杂质;而今天,她完全沉浸在了现实里。 现实是一把刀,残忍锋利,劈掉所有朦胧的诗意,深深扎进体内,让她连唏嘘都顾不上,只是感觉到皮肉撕裂的疼痛。 心里那盆断断续续燃烧的火焰至此也终于化为灰烬,她所有的幻想都被扑灭。 她明白自己这次是被伤到了自尊,很深。 眼泪爬满面颊,冰冷的感觉让成茵十分不适,她抬起手臂,也顾不上心疼那件天价外套,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仰头望天。 幽寒的冬夜,连天空都被过滤得很纯净,如一匹墨色的绢,几颗明亮的星星,静静地闪着光,不起波澜地注视她,带着点儿慈悲。 看了许久,成茵激烈的心绪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下来。 手机再次响起,她低头盯住震动的手袋,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 一定是杨帆打来的,刚才跑出餐厅时她表现得过于激愤,也许会吓着他。 不管她觉得自己有多受伤,公平来讲,和杨帆没多大关系,她似乎不该用这种消失的方式来折磨他。 那么,就接吧,平静地告诉他,自己没事,以后也不会再烦他。 她边想边把手伸向手袋,还没打开,铃声嘎然而止。她的手在手袋沿口上磨蹭了几下,还是缩了回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杨帆,之前和唐晔信誓旦旦的勇气不过是因为对未知的结局还充满了期待,如果她一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打死她都不肯做这样鲁莽的事。 可时间已然退不回去了。 她颓然垂下双眸,无意识地望向脚下的护城河,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干坐着,她现在还没办法平心静气地面对任何人。 河面上漂浮过来一个白色的不明物体,由远及近,她完全是无意识地研究起它来。 马甲袋?塑料饭盒?还是牛奶盒?可直到它即将飘过自己所在位置的下方,成茵也没确认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无聊的心被好奇攥紧,忍不住用双手勾住石栏,然后俯下身子,想在错过它之前再仔细辨认一下。 恰在此时,自石桥右方的台阶上传来一声突如其来的爆喝,“周成茵!” 成茵被吓得一哆嗦,转首回看之际,却惊悚地察觉自己抓着栏杆的右手突然之间打滑,而她的身子还保持着俯冲的姿势! 短短几秒内,她的右手在空中乱抓了几下,身体重心早已飞速前移,她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便象个蹩脚的跳水运动员那样,头朝下扑通一声堕入河中! 河水迅速浸润了她的衣衫,很快,刺骨的寒冷像狰狞的鬼手,攥住了她身体的每个部位。 成茵不会游泳,只会在河水中笨拙地扑腾,只要一张口,冰冷浑浊的水就朝嘴巴里灌,恶心与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感觉自己正在死亡边缘挣扎。 这段时间似乎很漫长,因为她把各种滋味都尝了个遍,但其实很短暂,前后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头顶上方很快就传来一声呼喊,“成茵!” 她依稀辨别出那是杨帆失控的嗓音。 紧接着,在她前方不远处溅起一通水花,杨帆也跳了下来…… 七八分钟后,浑身湿透的杨帆把不断打寒战的成茵拽上了堤岸。 “我,我……你……”成茵磕巴着上下牙,劫后余生的呆滞和刺骨的寒冷令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说话,赶紧跟我走!”杨帆是咬着牙吩咐的。 他也冷得要命,脏兮兮的河水把他原本清朗的一张脸给搅得面目峥嵘,活似广告海报上清新亮丽的模特被恶作剧似的涂花了脸。这是成茵第一次见识他的狼狈。 其实她是想谴责他来着,干嘛那么大声朝她吼,吓得自己失手“跳”了回河。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鉴定事故责任的时候,杨帆正单手挟持着她,脚下生风地往开阔的路口奔。 街上车流如水,很快,一辆空车停在他们面前,杨帆火速打开车门,把成茵先塞了进去。 等的哥看清楚他们的模样,那两人已经都钻进车里了,他立刻嚷嚷起来,“你们怎么搞成这样啊?我的后座完蛋啦!” 杨帆从兜里掏出钱夹,所幸里面的东西没湿透,他抽了两张钞票递过去,“不好意思,等我们下了车你找地方去清理一下,麻烦了。” 的哥收了钱才没再罗嗦。 坐在打暖气的车里,成茵不再像刚才站在风里时那样冷得全身骨头都像缩了起来,但浑身上下湿乎乎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偷眼瞟了下杨帆,他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脸上的河水虽已被他用手掳去,但白净的肤色难掩肮脏的痕迹,不仅如此,他此时的脸色还微微发青,紧抿双唇,看都不看成茵,大概是在生气。 她有些迷惑,不知道他是要送自己回家,还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又不敢开口问,杨帆根本无意和她说话,只在必要的时候为的哥指点下迷津。 他态度冷淡,成茵也愤怒不起来,不管她是怎么跌入河中的,毕竟是他救了自己,现在他搞得这一身狼狈,不能不说是因自己而起。她的愧疚与羞惭刹时又增添了几分,有点无地自容。 车子停在一个陌生的小区,司机抛下他们后迫不及待地扬长而去。 成茵乖乖跟在杨帆身边,跟着他走进小区,很快就进了一幢公寓楼,乘电梯上去后,杨帆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娴熟地开门,成茵才确定他是把自己带回了他的寓所。 进了门,成茵站在玄关不敢走进去,她浑身湿嗒嗒的,怕弄脏了整洁的地板。 杨帆也不招呼她,径自走进房间,很快又出来,手上多了几件干净衣服。他拿着衣服进了洗手间,不久便有哗哗的水声传出。 成茵正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维谷,杨帆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也不怎么看她,简洁地吩咐,“先去洗个澡,把脏衣服换下来。”语气不容置疑。 “哦。”成茵闷闷地应了一声,接过杨帆递给她的一双大凉拖,换上后缓步走了过去。 刚到洗手间门口,她才想起来应该跟杨帆客气一声的,他自己也湿透了,可是等她转身,杨帆的影子已经不见。 冲着澡,成茵细细琢磨这一晚杨帆的各种言行,越想越不是滋味。 在餐厅时,他虽说是拒绝了自己,可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也透着处处为她着想的体贴,可等她从河里被他捞上岸来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变了,整个人都散发着冷冰冰的气场,当然不是因为河水冰寒,那是一种发自他内心的冷淡。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杨帆?而成茵仿佛是在坠河的瞬间把从前看他的有色眼镜给丢失在河里了,因而在此刻才得以看清楚他? 她无从查知。 温暖的水流冲去了身上的污秽和寒冷,成茵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跨出浴缸,毛巾架上挂着一块干净的白色浴巾,这应该是杨帆平时用的吧,她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脸上泛起的微热和心中的别扭使得她不太愿意碰它,只是卫生间里除了这块浴巾可以擦拭外,再没别的替代物了,她总不能等身子自动晾干了再穿衣服吧。再说,干净衣服也都是他的,包括内衣短裤。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不赌气了,咬咬牙,拽下浴巾迅速擦干了身体,又把杨帆给她取好的内衣、毛衫一一套上,那样子不能说不怪诞,好在杨帆不胖,衣裤除了袖子、裤腿比较长之外,还不算太离谱。 等她穿戴完毕,站在镜子前自我打量时,忽然被一个念头擒住,一丝怪异的表情从她脸上掠过,她僵滞在了原地。 杨帆不会以为她刚才坠河是故意的吧?! 她细细回忆坠河前后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厉声喝斥,她跌下去前瞬间捕捉到的他脸上那难以置信和急切的表情,以及上岸后他僵硬的面色,越想越有可能。 那她岂不是冤死了! 她猛地拉开门,想找杨帆火速解释几句,她怎么会知道伤春悲秋的下场会这样惨? 客厅里没人,沙发上搁着件厚实的棉外套,大概是为她准备的,不过室内开了暖气,她并不觉得冷。 成茵在客厅中央扬起嗓子唤了杨帆几声,无人应答,便挪步朝阳台方向走,走过没几步,蓦地发现客厅的右边并非像她想的那样只是一个缩进去的房间——除了面对面的两个房间外,还有个观景窗台和一间面积稍小的洗手间,真是别有洞天。 洗手间里的地上堆着几件脏衣服,显然是杨帆刚换下来的,高高挂起的花洒间或滴下几点水。 成茵百无聊赖地在寓所内漫步,不知杨帆去了哪里。 她感到口渴,便去厨房找了个干净杯子,在饮水机边接了水,重新回到客厅沙发上干坐着。 大约过了半小时,门铃响起,成茵浑身一振,心知是杨帆回来了,也没细思他怎么不用钥匙,就快步过去拉门,她急切地想跟他澄清误会。 门一开,成茵脸上刚刚堆积起来的“沉痛”表情一下子扑了个空,很快就被错愕和不知所措覆盖。 门外站着的并非杨帆,而是姚远和李卉,四只手上都拎了东西,跟成茵里外相对,大眼瞪小眼。 “茵茵,你怎么在这儿?” 如果不是手上有东西,姚远真想使劲擦擦自己的眼睛,他做梦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杨帆的家里看见成茵,她还穿着他的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显然刚洗过澡! 一旁的李卉吃惊程度一点都不逊色于姚远,半张着嘴巴,连话都不会说了。 “大哥,大嫂,我……” 成茵暗忖,这可真是说来话长了,而且她也无法和盘托出啊!说自己倒追人不成功,还掉河里了,那她不是糗大发了。 她支吾的神色和脸上的难堪却成功地给了门口那一对他们猜测中的答案,明白过来后,两人的表情更怪诞扭曲了。 李卉先缓过神来,拎着这沉甸甸的物事跟门口练什么功呢,她一脚跨进门去。 姚远也从震愕中苏醒过来,一双含着惊诧的眼睛始终凝在成茵脸上,连走路都不忘盯住她,成茵使劲咳嗽了两声,闪到一边给他让路,顺手把门给带上。 李卉在室内转悠了一周,遍寻杨帆不着,又转回来问成茵,“杨帆他人呢?他明明告诉我今天会在家的呀!” 成茵拿手指摩挲了下鼻子,“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姚远夫妇都无语地瞪着她,成茵赶紧补充,“那个,他,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供词,门外适时传来开锁的声音,室内的三人立刻屏息凝神,目光一致投向门口——即将进来的这个人应该可以给他们一个合理解释了吧。 杨帆一踏进门就感觉到六道目光齐刷刷扑向自己,他微微一怔,看明白是李卉和姚远,脸上随即露出明朗的笑容,“姐,姐夫,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轻松的微笑为缓解室内几近凝固的空气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成茵望着他那张笑脸,心里不知怎么酸溜溜的,她直觉他播洒笑容的范围里不会包括自己,因为打他走进来之后就没正眼瞧她,仿佛她压根就不存在。 李卉说:“我前天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嘛,我跟姚远今天要回田坊看奶奶,结果她非要我们给你带这么些个吃的过来。” 杨帆把手上的几个纸袋子往沙发上一撂,笑容又温柔了几分,“外婆身体挺好的吧?” 李卉一边把带来的东西取出来,摆摊似的放在餐桌上,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硬朗着呢!就是很惦记你,说你爸妈都不在身边,也不知道会不会照顾自己。哦,对了,这里头还有她炖的一锅童子鸡汤,她说很补身子的。我跟姚远一路坐车过来不知担了多少心,就怕罐子里的汤洒出来。” “让你们费心了。”杨帆嘴上客套着,赶忙上前帮李卉把还有余温的陶罐从包里取出来。 他们姐弟俩拉家常的时候,姚远也一把将成茵拽到阳台,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茵茵,快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姚远虎视眈眈盯着她。 成茵使劲抽着鼻子搪塞,“哥,你就别问了。” “这怎么能不问呢!你都跟他,你们!”姚远急得干瞪眼,“这要让小姑知道,非拿刀片了你不可!” “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成茵蹙眉回答。 “谁信啊!”姚远指指她身上的衣服,“没事你穿他的衣服干嘛?你还在他这儿洗澡!你们俩究竟什么时候那个……嗯?” 成茵快被他追杀得烦死了,脱口就说了实话,“我不小心掉河里了,是他把我救起来的,就这么简单!” 姚远眼睛飞快地眨,神色怪异,“你还能编得更离谱一点么?” “哎呀,我没编!”成茵跺着脚嚷,又一个喷嚏尾随而至。 姚远还待继续追问下去,杨帆拿着沙发上那件棉外套走了出来,递给成茵,“快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了。” 成茵满腹委屈地接过来,默默穿好,姚远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杨帆脸上,表情异常严肃,“杨帆,今儿这事,你可得给我们个交待。” “哥!”成茵又羞又急,“你别跟这儿添乱了行不行?我们什么事也没有!” 她的肩上忽然多了一条胳膊,她错愕地扭过脸去,杨帆已经轻轻揽住了她。 “姐夫,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成茵。” 成茵不尴不尬地被他搂着,脸上的表情着实让姚远看不明白,他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只觉得隐隐有什么不妥,具体又说不上来,半张着嘴巴,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姚远,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家吧!”李卉在客厅冲姚远嚷嚷。 姚远还没从剧情转折中恢复过来,伸出食指对杨帆点了又点,还是不知该用哪句台词合适,李卉已经走过来拽他了。 “哎呀,赶紧走吧!在这儿碍什么事呢!”李卉拉着他一边朝外走,一边低声嘀咕,“没看出来他们尴尬得要命吗,你还问还问!” “可这事……”姚远挣扎着,显然不甘心。 “这什么这,你忘了你自己当初的德性了!”李卉用力拧他一把,“为了躲我妈,你连床底下都钻过,现在倒正义凛然起来了!” 李卉嗓子尖,虽然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但成茵还是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想笑又笑不出来。 姚远立刻软下来,嘟嘟哝哝地跟着李卉收拾了东西往门口走,不久就传来李卉扯直了嗓门的道别声,“杨帆,茵茵,我们走了哈!门给你们关上!好好休息!” 等成茵醒悟过来时,她肩上那条胳膊早已消失,杨帆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阳台里冷,进去吧。” 回到客厅,杨帆把沙发上那几个纸袋子递给她,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这些是给你买的,也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反正比你现在穿的强些,等你换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成茵接在手里,却没马上行动,咬了会儿唇,开口解释,“刚才我……我不是故意跳进河里的。” 她听着自己结结巴巴的语速,简直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什么分别,她有点生自己的气,平日里那点机灵劲儿怎么一到杨帆跟前就全没了。 “我想看清楚河面上飘着的一个东西,没想到你忽然喊了一嗓子,我就……” 杨帆似乎有点哭笑不得,但脸上绷紧的线条到底和缓了些,“别说了,快去把衣服换了。” 成茵顿住口,悄悄打量他的神情,并无了悟之色,他果然没有误会自己? 除了内衣裤,从衬衫到大衣,杨帆是成套买的,连吊牌都没来得及剪掉,件件价格不菲,成茵一一换上,没想到都很合身,只是眼下她没有心情去镜子跟前欣赏自己的倩影。 她把脏衣服塞进袋子,犹豫了一下,把就穿了一会儿的杨帆的衣物也装进去。 出来时,杨帆正站在观景窗台前望着外面的街市等她。 “你的衣服,等我洗干净了再还你。还有买那些衣服的钱,我也会一并还给你。” 杨帆眉毛都没抬一下,“不用了。” 他从餐桌旁的橱柜里取出一瓶酒和一只酒杯,倒了小半杯威士忌递给成茵,“喝一点,暖暖身子,外面这会儿很冷。” 成茵默默接过,喝了一口,烟熏火燎的滋味沿着喉咙直线往胃里灌去,很快,身上就起了一阵暖意。 出了寓所,杨帆的车居然已经在楼下,成茵有点纳闷,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小时不到的时间内又取了车,又给自己买衣服的。 不过她什么也没问,自己情绪低落不说,杨帆的铁板脸更加激不起她说话的**。 到家已近十点,成茵道了谢正要下车,杨帆忽又叫住她。 “成茵,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能再这么任性,知道吗?”他恢复了在西餐厅时的口吻,语重心长。 成茵立刻明白他还是认为自己坠河是故意的,她憋屈死了,“真不是我自己要跳的,我……” 没等她讲完,杨帆就打断她,他的隐忍仿佛到此刻已至尽头。 “那你坐在石栏上干什么?我给你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着急!还有,万一我不会游泳怎么办?万一你真出了事,我怎么跟你家里交待?” 这一连串的质问训得成茵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很想再为自己辩解点什么,可仔细回顾发生的一切,难道不正是由她一个人引发的一出闹剧么? 杨帆何其无辜,被自己扯下水,还得为她遮顾面子,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虽然不好听,却不无道理。 可也正因为有道理,她才越发难以忍受,没有人会甘心情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她嗫嚅着,拼命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 有生以来,她还从未感到这么屈辱过,而这屈辱,根本是她自找的。 泪水还是没忍住,吧嗒吧嗒掉在衣服上,她断断续续的啜泣让杨帆的心也软了下来。 “别哭,把眼泪擦干净,让你爸爸妈妈看见就不好了。”他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卉和姚远那边,我会想办法解释,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回去以后,别再胡思乱想,好好过日子。” 他越是为她着想,成茵就越觉得难受,她真想恨恨地冲他嚷一句,“你不用替我藏着掖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如此一来,他一定又会觉得她很任性很不懂事。 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再次道了谢,又道了别,默默下车,留给杨帆的是一个还算洒脱的背影,而她心中的挫败与痛楚,大概只有自己能感觉得到。 回到家,周老爹还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揉揉眼睛问:“今天怎么加班加这么晚啊?你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去你公司……”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成茵一身打扮全变了,而且精神状态也跟出门前大相迥异,灰头土脸的。 “茵茵,你的衣服……” 成茵什么话也没说,兀自进卫生间把衣服都丢进了洗衣机。 在房间整理资料的妈妈听到动静也跑出来,丝毫看不出异样地眉飞色舞,“茵茵,明天中午妈妈请客,这个月我的成绩是全部门最好的,真是太……” 成茵目光笔直地与她妈擦身而过,进了自己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 周妈妈莫名其妙,继而责备起老爹来,“看看这孩子,都是你惯的!” “赖我,都赖我。”周老爹嘴上应和着,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关了灯,成茵蜷缩在被子里,外面传来父母收拾东西并相继进房间的声音,很快,四周寂静下来。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其实也没在想什么,全身疲累无比,且时冷时热,像发了疟疾。 她以为今夜一定又会失眠,可过了会儿,沉沉的睡意就征服了她,她认命地阖上眼睛,潜入梦境,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半夜,成茵却发起了高烧,她咬牙强撑着起来,挪到父母房间外,用力拍门。 半个小时以后,她已经在医院挂起了点滴。 成茵这一病就是一个多礼拜,前面三天连床都下不了,把老爹老妈心疼得要命,老爹更是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可惜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对她这场突如其来的病,老爹无法不起疑心,可无论他怎么问,小丫头就是不肯开口,只推说是疲劳所致。 但她明显瘦了下来,话也比从前少得多,眉宇间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郁郁寡欢让老爹又是忧心又是无奈。闺女一大,就有了心事,而且也不太肯跟父母交流了。 杨帆在约会后的翌日给成茵发来一条问候短信,当时她正在挂点滴,吃力地给他回了一条,“我很好,谢谢!” 此后,他没再与她联络。 又一个周末来临,唐晔上门来看她,他从周妈妈那里得知成茵生病快一周了。 唐晔敲门进来时,成茵还猫在床上看小说,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怎么,连我都不想见了?” 她跟杨帆约会的第二天,唐晔就给她打过电话,她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想说,唐晔也就没再追问。 成茵尴尬地笑笑,示意他把门关上。 唐晔在她床边的小软椅里坐下,先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这举止里的宽慰一下子让成茵鼻子发酸。 “三哥,你全知道了?” “嗯。” 成茵的眼圈立刻红了。 唐晔望着她委屈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起她五年级暑假去少年宫学书法时候的事。 那时周老爹和周妈妈白天都要上班,接送成茵的事就落在唐晔身上。 通常,他会送她到车站,有公交车可以直达少年宫,她回来也是坐车,而他就在车站等她。 有一天,成茵坐回程车时车子在路上抛锚了,她压根不懂遇上这种事只要凭车票就可以免费换乘另一班车,也不会嘴巴甜甜地去跟公车司机打商量,结果在烈日下爆走了半个多小时。等看到守候在车站已是心急如焚的唐晔时,她那张脸上的表情和眼下一模一样。 成茵从小就是这种不懂拐弯一条道走到黑的脾气,可真往南墙上撞了之后,她又会痛得哇哇大哭。 唐晔伸手揽住她的肩,“想哭就哭吧,我是换好旧衣服来的,弄脏也没关系!” 成茵一肚子的委屈就此破了功,想哭都哭不出来,咬牙推开唐晔,“你就臭美吧!”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三哥,你怎么会知道的?是,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 成茵瞪住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是这结果了?” 唐晔不语。 成茵顿觉胸口发闷,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干嘛还把我推出去丢人?” 唐晔笑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其实,那天我跟杨帆提了这茬之后他一直不置可否,我就明白八成没戏。这也不能怪杨帆,你们俩隔得实在远,互相根本不了解,别说是他,我都很意外。” 成茵恼道,“这个调调你都扯了八百多遍了,说重点!” “重点就是,如果我要就这么把结果告诉你,你会甘心吗?你会从此以后对杨帆死心么?你吧,根本就一直是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不让你和杨帆好好谈谈,你是醒不过来的。” 成茵怔住,这个问题她倒真没想过,或许还真像唐晔担心的那样,即便知道不可能,也还是会对杨帆怀着藕断丝连的莫名情愫吧。 唐晔继续道:“再说,杨帆也坚持要跟你见面谈,我和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所以就同意了。” “茵茵,虽然你现在觉得难过,不过从长远来看,对你还是有好处的,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什么?”成茵迷惘。 “你的心里搁着一尊神像,总觉得别人都不如他,可实际上这樽像是你自己创造的。如果不把它打碎,你就永远看不到其他人的好。那你将来还怎么好好谈恋爱,还怎么跟别人结婚?” 成茵细细咀嚼三哥的话,似乎挺有道理。 唐晔见她神情认真,明白她已经把话听进去了,便放下心来,乐呵呵地玩笑起来,“杨帆在跟你见面前可是问了我不少关于你的问题,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看什么书,是不是特别爱幻想等等,很多我都忘啦。你看,栽在一个咨询师手里也没什么丢人的,至少他会认真对待,如果是平常人,哪有这份耐心啊!” “结果还不都一样。”成茵无精打采。 “总是会有点不一样的,杨帆这家伙喜欢说实话,不过他从来不会有害人之心,如果他是个小人,我连口都不会跟他开。”说到这里,唐晔挑眉问她,“对了,你跟他也算相处过了,还觉得他是你心里那匹白马吗?” 这个问题成茵一时回答不上来,想了半天嘀咕了一句,“我确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你看,你总算还是明白了一点。” 周老爹敲了敲门,在门口喊,“小晔,茵茵,吃饭啦!” “就来!”唐晔高声回了一句,扭头又对成茵道:“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反正就咱仨知道,我肯定不会说,他也不会,你就更不会了,咱们内部消化,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成茵一通咳嗽,连脸都涨红了,支吾着道:“大哥大嫂也知道。” “嗯?” 成茵只得把那晚的事前前后后又给唐晔简短复述了一遍,唐晔如听天方夜谭,想笑又不敢笑,最后还得安慰成茵,“你放心,杨帆人品靠谱,既然他连我都没说实话,姚远李卉那边相信他也摆得平,你就别担心啦。” 这么丢人的事,成茵却发现唐晔眉眼里满满的笑意,她暗自腹诽着三哥,心里的郁闷却因为这一通排遣而顺畅了不少。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成茵开始琢磨怎么把杨帆的衣服以及他替自己出的那笔服装费还回去。虽然杨帆早就说过不用她,但这个情她是决计不肯领的。 她也想过让三哥帮着还,反正他和杨帆经常见面,转念便想到杨帆那日教训自己的那几句话来,顿觉分外刺耳,唉,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想法子解决好了。 她借用杨帆的那身衣服此刻就端端正正躺在她的橱柜里,是老爹帮她洗的,晚上他拿进来时还特地提醒了她,她只是闷闷地应一声,老爹见她无意坦白,只得藏下疑问,不复赘言。 她鼓起勇气给杨帆发了条短信,没多久,杨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先询问了下她的身体状况,他已经从唐晔那里得知成茵患了重感冒。 “已经好多了。”成茵亦是客套地回应。 杨帆沉默片刻,大约也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最后说,“衣服的事,我已经说过了,你别放心上。” 成茵坚持,“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再说,你的衣服还在我这儿呢!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杨帆只得让一步,“行,你把我的衣服还我就行了。” “那你给我个邮寄地址,我差快递送过去。” “别这么麻烦了,这几天我不在家,我让助理去找你取一下。” 成茵没意见。 挂了线,她把要还的钞票装进信封,连同杨帆的衣服一起小心地塞入一个纸袋里。 不跟他直接交涉最好,省得为了钱的事推来让去的。 一切准备妥当后,成茵给杨帆的助理,一个叫舒妍的女孩子打了电话,两人约好了见面地点。 成茵在自家附近的肯德基见到了那个在电话里声音甜甜的女孩,想不到竟是个留着大波浪卷发的美女,那精致的脸蛋,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成茵顿时被深深震撼了。 “你就是安迪的表妹呀!”大美女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得成茵眼花。 安迪想必是杨帆的英文名。 “嗯啊!”成茵嗓子梗硬,酸意阵阵上涌,敢情杨帆喜欢的竟是这样的尤物,她对他果真是不了解,太不了解了! 舒妍可一点都不知道成茵的心思,兀自友好地笑着解释,“那几件衣服还是安迪让我去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不过你表哥对你真好,还特别指定了品牌,说是你喜欢的牌子。我那几个表兄我过生日从来不给我送东西!” 成茵一怔,她什么时候过起生日来了? 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就说么,杨帆也没长飞毛腿,能在那么短时间里办好几件事,原来是有美人相助。 总之,这是一场让成茵倍受刺激的会面。她以前对“妒嫉”这个词一直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就连当年看见杨帆和女友勾肩搭背的照片时,也不似像今天这般胃里泛起汩汩的酸意。 聊天的间隙,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舒妍那副火爆的身材上溜,杨帆身边整天有这么个妖娆的美女围着转,难怪他…… “呀!这是什么?”舒妍一惊一乍的叫声打断了成茵越扯越远的思绪,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装钱的信封不小心从纸袋里滑落了出来。 “哦,我还他的钱。”成茵说着,索性把信封塞到舒妍手上,“还是麻烦你另外收着吧,免得掉了。” “安迪好像没说还有钱啊!”舒妍的脸上流露出谨慎的疑惑。 “你交给他好了,他知道的。” 舒妍看看表,“哎呀,我得回去了,安迪要我三点半召集一个电话会议。” 她一口一个“安迪”地叫,听得成茵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巴不得早些与她分道扬镳。 浑然不觉的舒妍还亲切地对她笑,“真高兴能认识你!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再见面!” 成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然后愣愣地看舒妍扭着屁股迈出肯德基的门,后面有一排目光都追随过去。 她猛地抓起杯子,恨恨地把奶茶一饮而尽。 晚上整理衣橱时,她把舒妍帮自己选的那套衣装连同谢湄陪她去淘的那件长呢大衣一并打包,准备送人,以后她穿上这其中无论哪一件,估计都不会高兴得起来。 捐赠对象当然只能是谢湄,这么名贵的衣服,送给别人她会心疼,不过她想好了,务必要叮嘱谢湄不能在自己面前穿。 谢湄最近一直在新加坡接受酒店管理方面的培训,为期一个月。成茵在家休养期间,谢湄曾经抽空给她打过一通长途,怀着一颗热忱的八卦心来打听她奇妙的约会之旅。 成茵没必要瞒她,也瞒不了,一五一十把真相都交待了,末了还无比哀怨地加一句,“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如今再想起杨帆来,成茵的确再也找不到哪怕一丁点儿浪漫的感觉,由此推断,杨帆和唐晔的话都没错,她就是生活在自己的幻觉里。 谢湄没有向她倾销廉价的同情,叹一口气说:“周成茵,你的智商可能比我高一些,但情商方面还真不如我,你都二十四了,正经恋爱没谈几次,却对那个没影子的初恋念念不忘。嗨!要我说,这样也好,从今往后你彻底断了念想,重新开始。” 成茵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跟我三哥说的是一个意思?” “英雄所见略同!你三哥?是不是开护舒宝的那位?” “去你的!你才开护舒宝呢!” 成茵曾经很想撮合唐晔与谢湄,还假作偶然地安排两人见过一次面,事后分别问意见,唐晔照例打哈哈不肯说实话,谢湄却对唐晔根本连印象都不深刻,“你三哥是哪位?开护舒宝车的那个?”成茵差点没背过气去。 及至谢湄锁定了唐晔的正确面目,也不过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哦,除了相貌斯文,说话和气外,我还真看不出他有什么更高的道行了。”她拖长的声调里透出几分慵懒。 成茵跟唐晔深厚的感情打小根深蒂固,如果换个人这么评价唐晔,她非跟对方吵起来不可,但她知道谢湄一向喜欢马特戴蒙那样的型男,所以没跟她计较这市侩的态度。 不过那次之后,成茵对这桩姻缘也就不那么热络了。并非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往深入一想,她估计谢湄确实不太可能会喜欢唐晔懒散的作风,虽说这样的男人比只知道朝九晚五的忠厚老实之士要有趣得多,但过日子注重的还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唐晔人仗义,对朋友和家人都好得没话说,但在家却绝对属于那种即使看见油瓶倒在地上,也不会想到要扶起来,而是一脚跨过的货色。 谢湄自己已经是懒虫一只了,将来这俩人凑一块儿,日子该怎么过? 几轮训导挨下来,成茵非但没被骂矬,反而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想想也是,日子照旧在过,天也没塌下来,不过就是破碎了一个少女时期的美梦而已。 当然,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像水一样不着痕迹地流过。 不久,姚远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一反常态没有倚老卖老,说起话来吃吃艾艾的。 “茵茵,你跟,你跟杨帆,你们分手了?” 这就叫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根本就没开始过!”她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你怎么会跑他家里去?还在他家洗澡??”姚远一下子又利索了。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嘛,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饭,后来我不小心掉河里了,他把我捞上来,顺便去他家收拾残局。”成茵不耐地解释。 “这,这么说,你,哎——“姚远忽然长叹一声,“茵茵,杨帆有什么不好的,你怎么就……” “哎呀,哥!你别再问了,我头都痛了,反正我们之间没可能!”言毕,成茵恶狠狠地掐断了线,把手机抛在床上,头朝下把自己重重埋进被子。 成茵不知道杨帆是怎么跟姚远他们解释的,也不想知道。 原来要做到知行合一完全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宽容地看待这件事,可真的有人问上门来,她还是无法控制脾气。 非但如此,如今的她,时常会心浮气躁,原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去看场欢乐的电影,大笑一场后就什么坎儿都过去了。可现在,她的心头分明多了一层淡淡的忧郁,搅散了,又围拢来,总也挥之不去。 她发现自己对现状也越来越不满意,在一个小企业里无所事事地混班,没有职业规划;成天和同事们聊明星八卦,四处搜罗哪儿有好吃的;有了钱就上网淘宝,买一堆无用的东西回来,到月末再扔给老爹,由他负责心疼地处理掉。 她想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心里时不时会有股闷闷的气流乘人不备蹿出来给她捣捣乱,让她无缘无故又难受上好一阵。 她可以忍受杨帆不喜欢自己,可以忍受他对她的误会,但她受不了他教训她时那股高高在上的口吻。也或者,这些都是借口,她真正受不了的其实是自己突然丢失掉的骄傲。 她的心上忽然有了一个洞,是被刺穿的自尊。 为了找回失落的骄傲,成茵花了一阵子猛补励志类书籍,什么《单身最快乐》、《让不懂女人的男人走开》、《珍惜自己最重要》。 在读第一本的时候,她感觉很痛快很过瘾,心情像一面被风鼓足的帆,简直全世界哪里都去得。 然而,阖上书本后,她茫然四顾,发现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得到改变,她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过着与从前毫无二致的生活。 于是她明白,那些所谓的心灵鸡汤根本治愈不了她。 某个晚上,她午夜梦回,在黑暗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一个模糊的计划变得轮廓清晰。 她猛然间拥被坐起,胸膛里像重新点燃了一盏火把——她为自己无处可逃的郁闷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第一卷 第四章 墨攻 谢湄从新加坡回来给成茵带了几袋子零食,而成茵回馈给她的是几袋子衣服,还有一句云淡风轻的话,“我打算跳槽了。” 谢湄的心思全在漂亮衣服上,“那就跳呗,这年头跳个槽一点都不稀奇。” “我想进军咨询业。” 谢湄这才把注意力从衣服上收回,讶然瞪向成茵,“你说什么?你,你要做咨询?” “是!”成茵答得铿锵有力。 谢湄忧心忡忡,“你怎么还没走出阴影?你这是何必呢,就算跟人怄气,也不用做这么绝呀!你说你在原来的行业里做得好好的……” “我没跟人怄气,我是想争一口气!” 一想到杨帆拿自己当小孩训的情景,成茵的脊梁骨就挺得笔直,“我要加入一个比他那公司强很多的公司,抢他的客户和业绩,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打秋风。” “……” “当然,这仅仅是我奋斗的目标之一,我的另一个目标是,”她的目光开始凝重,“找一个比他还厉害的成功人士做男朋友,我要他有一天对我刮目相看!” 成茵的眼眸因为这一番宣誓而闪闪发光,里面荡漾着的全是憧憬的小星星,谢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啧啧叹息,“因爱生恨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你来真的,可你怎么能保证跳得进那个行业?还得是大公司,还得是高端业务,门槛可不低哦!” “有志者事竟成!”成茵丝毫没被打击到,“吴士宏当年进IBM还做过清洁工呢!” “你不会也想从清洁工做起吧?”谢湄打量她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半含戏谑。 “没那么惨!我打算从做助理开始起步。” “已经有目标了?” “嗯,AST在招部门助理,我已经投简历了。” “AST?”谢湄拧眉思索,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他们酒店的客户名单上,“是那家美国顶尖的咨询公司AST?” “正是。” 谢湄暗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成茵,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但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这公司可……” “行了行了,你甭给我泼冷水了,我志在必得,拼着被潜规则了也得成功!” 谢湄只得吞掉后面的规劝,成茵一旦犯起牛脾气,谁也拦不住。 无论从工作经验以及抗压能力等各种软硬条件来衡量,谢湄都不看好成茵的这次跨行业跳槽。 然而,这世上似乎还有一种叫“奇迹”的玩意儿。 一周后,成茵在电话里尖叫着告诉她,“谢湄谢湄!你能相信吗?我被AST录取啦!!!” 谢湄立刻也回以惊声尖叫,“什么!你真被潜规则啦??” “去你的!”成茵开心大笑,“我那是和你开玩笑呢!什么规则也没有,总之呢,这回我是真成功啦!” 那天晚上,谢湄特意推掉了一个重要饭局,和成茵相约去吃她最爱的火锅。 “你这样深入虎穴行复仇大计,只怕杨某人一眼就能识破吧?”谢湄笑呵呵地打趣她。 “识破也没办法!”成茵俨然春风得意,“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不过我警告过三哥了,让他不要多嘴。” 谢湄学她软软的口吻,“你三哥对你转行有什么看法?他是不是也看穿你的心思了?” 成茵扁扁嘴默认,以唐晔的智商,这还用说么!他一听这消息就没怎么开口,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眸要笑不笑地盯着成茵就足够她心里起毛了。 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转而反问谢湄:“你对我三哥的反应还是挺有把握的嘛!怎么样,哪天我再把他约出来,你们俩聊聊?” 谢湄咯咯笑了一阵后说:“等他什么时候把那车换个牌子再说吧!” 成茵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是自那桩倒霉的糗事过后成茵首次发出开朗明快的笑声,谢湄觉得,无论她跳槽后的结果是步步高升还是生不如死,这一刻也是值得庆祝的。 两只载满红酒的杯子在空中砰然对撞,微醺的谢湄笑嘻嘻地开口,“来,为成茵的奋斗干杯!” 第一天上班,成茵的直线老板高翔出差未归,一位名叫刘宗伟的同事接待了她,从他递过来的名片上,成茵了解到他是分管某个组的项目经理,但他不让她称呼自己刘经理,“叫我埃伦就行了。” 刘宗伟花了一个上午给成茵做入职培训,介绍AST辉煌的历史,AST在全球尤其是中国的业务状况,他自信骄傲的神色感染了成茵,她有种终于走上正途的振奋。 在介绍到AST中国的主要客户以及合作伙伴时,成茵发现,杨帆所在的英锐咨询公司居然罗列在AST的合作伙伴名单中,顿时愣住。 如此说来,英锐和AST非但不存在抢食关系,还是非常密切的合作者,那她“站在巨人肩上打秋风”的美梦岂不是就此破灭了? “呃……埃伦,不好意思,”她举手打断刘宗伟,“我能不能听听AST和英锐的合作情况?他们是……怎么开始的?” 刘宗伟牵动嘴角,那神情竟似在赞扬成茵的锐利似的。 其实英锐的背景他刚才已经大致给成茵介绍了下,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咨询公司,能够把手伸到AST的肩膀上来并不失时机勾住,必有其不同寻常的原因,只是他没明说而已,没想到成茵“明察秋毫”,这在他们这行是个不可缺失的特质。 “三年前,英锐还是个什么都做的杂务公司,业务量不多,员工流动又快,可以说很不得志。后来他们的投资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有个在美国咨询业呆过几年的业内人士有意回国发展,所以就拉拢了他。加盟后,凭借他在这个圈子里的人脉做得风生水起,然后……唔,很自然就和我们公司建立了联系。” “那人……叫什么名字?”成茵明知故问。 “安迪杨,杨帆。” 听到杨帆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成茵有种异常奇妙的感觉,当然,也不乏沮丧,看来,她的A计划还未实施就已经泡汤了。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过她很快安慰自己,没事,我还有B计划。 身处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大公司,她就不信淘不出一个比杨帆强的人来。 她正胡思乱想,刘宗伟忽然抛下手上的白板笔问:“你原来是德资企业的?” “不是,公司是意大利人开的。”成茵顺口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可要小心了,高登,哦,就是高翔,他不太喜欢意大利公司出来的人。” “为什么?”成茵心头一凛,这话从何说起,难道就是所谓的下马威? “这个么……他以前和意大利人有过合作,说他们的思维出了名的混乱。” “不至于吧。”成茵讪讪,“我们那儿……还可以啊!” 不过她马上联想到每个季度末部门里混乱得跟打仗一样,底气顷刻间也虚了下来。 “高登招人有三不原则,不招意大利企业出来的,不招J大的,不招女性。” 成茵脑海里飞过一串代表无语的省略号,“这又是为什么?” “不招J大的,是因为部门里以前来过几个J大的学生,个个志大才疏,让人反感;至于不招女性,主要也是因为这里的工作强度比较大,女孩子可能会承受不住压力。反正这些都是高登招人的原则,人事部都知道。” 成茵听得犯晕,干笑着反问,“既然如此,我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原因很简单,你不是他招进来的。” “……” “我们部门的招人许可刚批下来,高登就出长差去了,碰巧他的老板罗伯特过来坐阵,顺手就把招聘这事也揽了下来。罗伯特喜欢用女孩子,认为女生做事比较细心。面试过后他曾经说过,你是那几个应征者中表现最自然的,口语说得虽然有点结巴,不过条理还算清晰。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略微停顿,面庞上浮起一丝含有深意的微笑,“他娶了个意大利人做老婆。” 简而言之,还算过硬的学历背景和几个巧合交织在一起,让成茵走了回狗屎运,她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觉得倒霉。 “不过,你进了AST也不代表什么,如果做得不好,试用期内随时可能走人。” 同样的规章条例哪个公司都有,可偏偏从刘宗伟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的让人坐立不安,成茵有种泥牛入海的感觉。 难不成她跟谢湄关于“潜规则”的玩笑要一语成畿? 可怎么也得先看看对方人长什么样吧!她长这么大,一次完整的恋爱都没谈过,这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刘宗伟见成茵一脸凝重,遂轻笑着缓和语气,“你也别太紧张,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公司里的规矩,不过高登人不赖,对下属也挺照顾的。再说,”他忽然一反严肃的表情,俏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你是咱们部门唯一的女同事,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把你保下来啊!” 至此成茵才明白,原来刘大人刚才的一本正经都是装的,她差点痉挛的心脏终于恢复了舒坦,“谢谢埃伦!那以后有什么麻烦我就直接请教你,可以不?” 初来乍到一个新环境,人总是习惯于抓住自己率先碰到的那根稻草,成茵也不例外,况且她对想像中的老板高翔还是有种凛然不可亲近的惧怕感。 “没问题!”刘宗伟答得畅快,略略沉吟后又道:“后天高登就回来了,按照惯例,他会先找你谈话。” “谈什么?”成茵眼眸闪亮,“你能给点提示吗?” “我想,他会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高翔在白板前转身,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有不懂的地方要及时问,尽快搞明白,不要不懂装懂。” 成茵用力点头。 “第二,产生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缺乏承认错误的勇气,还拿别的错误去掩盖,我不希望你也是这样一类人。” 成茵使劲点头。 “第三,随时可能会加班,你要有心理准备。” 成茵深吸一口气,再次点头。 没见老板之前,成茵就已经明白,无论老板长成啥样,她都执行不了潜规则这种高风险、高难度的任务,此刻望着高翔那张不算难看但铁板一块的脸,她又给这个不能完成的任务的难度系数多加了好几个点。 既然没胆冒险,又想在此地生存下去,唯一的出路只有好好干了。 高翔安排刘宗伟带她,这正中成茵的下怀。 进AST一周后,成茵发现,除非有非参加不可的会议,平常同事们都不来办公室,个个神出鬼没,刘宗伟算这群人中在办公室最呆得住的一个了,不过也是隔三差五就要拎成茵一起去跑客户现场。 跟刘宗伟一起做事很轻松,他脑子活络,人又开朗,熟悉了之后什么都肯跟成茵说,着实教了她不少入门常识。 这份职业和成茵以前那个物料管理的岗位,工作内容相差不是一点点。在这里,每天都有新奇的事发生,而当她看着那些能独立做项目的同事在会议室里把客户的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时,心头顿时涌起倾羡之意,好似有什么东西被默默激发了。 如果哪天她也能站在台上运筹帷幄就好了。 但眼下她离这个目标还很远。 同事们来往的邮件里充满了数不清的专用词汇,对她而言状如天书;高翔更是把她交上去的几份报告都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上面用红笔标注的圈圈叉叉让成茵心惊肉跳,照此情形下去,她和AST岂不是离沙扬娜拉不远了? 可干着急一点都不顶用,成茵只能靠加班来弥补自己的空白和无知。 她拿出大学时攻克英语四六级的劲头,先从各种专门词汇熟悉起来,到逐步搞明白邮件里都在讲什么,再到她所涉及参与的几个项目的全貌与细节,不管有无必要,她统统认真研读。实在搞不明白的就问,有时候刘宗伟不在,她就厚着脸皮去找不熟悉的同事询问。 当然不可能有得无失。要想多学东西就得多做事、嘴巴甜,所以,给人跑个腿、多打几份文件她从来没有二话,这样一来,她再要有什么问题请教别人,对方也不好意思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 高翔是工作狂,还是把办公室当家的那种,当他这个工作狂每晚锁门出来发现大厅的某个点上还有个比他更疯狂的人时,难免会萌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于是乎,在成茵逐渐像样的报告和甜美的笑容面前,他对她的偏见也像阳光下的冰层,慢慢融化开来。 换了工作后,成茵起早贪黑、一反常态的忙碌让周妈妈对她的跳槽起了疑心。 “我说你这孩子换单位就换单位吧,但也不能这么个换法呀!搞得跟签了卖身契一样!你到底图啥呀?工资特别高?也没听你提起啊!从前朝九晚五的多好,星期六星期天还能出去逛逛街,你再看看你现在,走路都在念念有词,像个什么样!” 成茵笑道:“妈,我跳槽是因为这个行业有前途嘛!” 周妈妈捶捶走酸了的双腿,“前不前途的我不懂,多挣钱才是硬道理,你工作这么积极,老板答应什么时候给你涨工资了没有?” 成茵殷勤地给妈妈泡来一杯蜂蜜水,然后坐她身旁言之凿凿地白乎,“赚钱在其次,正所谓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您仔细琢磨琢磨,当今社会什么最吃香?那绝对是耍嘴皮子的最吃香!耍嘴皮子靠的是什么?” 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当然是这儿啦!古人都说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您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上个月一定挣了不少吧?” 周妈妈立刻得意起来,对她伸出俩指,“这个数!” 成茵乍舌,“两万?妈您现在绝对属于高薪阶层!” 在阳台上护理植物的老爹一听,立刻重重叹了口气,“什么高薪!坑的还不都是亲戚朋友的钱。” 周妈妈的脸顿时拉长,不乐意了,“这怎么能叫坑呢?有公司有合同,利益也有保障的,这怎么能算坑么!” 老爹放下水壶走进来,“那你怎么不试试去给陌生人推销啊!看你卖不卖得出去,朋友那都是没办法,给咱们面子!” “嗨!周远志,我不就劝老许为他老伴买了两份保险嘛!人家都没说什么,用得着你在这儿动肝上火的?他肯买那是因为他信任我……” 成茵一吐舌头,在父母没完没了的争辩声中偷偷溜回房间,继续钻研数据去了,反正关于妈妈这份工作正当与否的争论在这个家里是永无休止的。 进AST的第一个月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过去了,春节转眼就至,亲戚间的走动必不可少,成茵除了非去不可的应酬之外,其余时间就猫在家里做功课,七天的长假弥足珍贵,给了她迎头追赶的好时机。 在家做事虽然也辛苦,好在人自由,不用天天去公司报到,时间也能自己掌控,早晨还能睡懒觉,这是成茵久违了的享受。 到了初五,连父母都懒怠往外跑了,一家三口猫在家里捣持吃的,当然大厨还是老爹,成茵休息的时候也会跑去给他凑个手。 周妈妈现在是家里赚钱最多的成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很多家务她都理直气壮撂手不管了。周老爹虽然有怨气,但他退休在家后,除了摆弄摆弄阳台上那几盆花,平日也没什么事,就这么半推半就地成了一把手的保姆。 这天家里包馄饨吃,这个成茵拿手,她包的馄饨肉馅厚实又从来不会散,一个个码在案板上,憨憨的透着股可爱劲儿。 老爹与她并排站着,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成茵如闻滚滚惊雷。 “茵茵,李卉那个叫杨帆的表弟前阵子是不是追过你?” “呃……啊??”成茵一哆嗦,皮子差点从指缝间溜走,“没有的事儿,你听谁瞎说呢!” 老爹笑呵呵地,“别瞒我了,你说出去加班那次,其实根本不是去公司,是和他见面去的吧,难怪那天晚上回来脸色就不好看。” 成茵的脑子当场死机,老爹什么时候成狄仁杰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反问:“是……是李卉说的?” 她这一问更是将谣传坐实。 老爹道:“李卉怎么会跟我们说呢,是姚远无意间说出来,被你舅妈听到,她又忍不住告诉了我们。” “舅妈还夸你呢!”妈妈一脚跨进厨房,“她平时没少受李卉明的暗的挤兑,你把她常放口边唱的那个什么了不得的表弟这么一揣,你舅妈甭提有多解气了!” 成茵的小心肝顿时颤啊颤的,杨帆这回算是冤大发了。 老爹抿了抿嘴反驳,“话不能这么说,李卉和大嫂不合,关杨家那孩子什么事。我倒觉得杨帆不错,长得一表人才,家教又好,说话做事有板有眼的,叫人心里踏实。茵茵,你的年纪呢,这种事也该考虑起来了,旁的都是假的,最重要是人得好。” 没等成茵有所反应,周妈妈先愠怒上了。 “你最近怎么老跟我唱反调啊?合着我反对的你就赞成啊!” “咱就事论事,你别扩大。” “好,就说这事!杨帆是有出息,可有出息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咱们茵茵不能挑挑,非得就他呀!再说了,他那个人总是四平八稳的,不管说什么都要考虑好了才开口,茵茵这么爱热闹,跟他在一起非闷死不可!” 听着爸妈各执一端、理直气壮地辩论,成茵羞得只恨少个地洞钻进去。 “哎呀你们烦死啦!”她把手上的馄饨皮子一摔,转身就奔回了房间。 厨房里的吵吵声立刻应声而止,周老爹和周妈妈面面相觑一番,压低了嗓门又互相埋怨起来。 成茵面如死灰地坐在棉被上,就差把满头头发给揪下来了。她本来渐趋平静的一颗心让新年期间的这场亲戚大串联生生击了个粉碎。 越想越窝囊,本来自己是原告,这下子,反成被告了。从今往后,她还得欠杨帆一个大人情。 成茵觉得,自己多年前保存的那份美好的初恋情怀,自从被她愚蠢地拱手奉出去之后就全变味了。 如今,她连偶尔咀嚼一下过去那几个经典片段的闲情雅致都没有,每天忙忙碌碌地钻营在琐碎事务中,就怕回忆浮上心头,仿佛唯其如此,才能杜绝那份频频涌来的难堪。 可她能怨谁去,还不都是自找的。 成茵的报表终于不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而且在部门会议上也能说出点自己的见解来,每当这时,她总能感觉到高翔投射过来的目光里含着些微嘉许,仿佛在说:“孺子还算可教也。” 新年伊始,业界有个级别不低的技术咨询研讨会,内容包括几名资深人士的讲座以及为出台新的行业标准提前收集反馈意见。 高翔没空参加,特意委派了刘宗伟和成茵一块儿去,还当着成茵的面叮嘱刘宗伟,“记得带芬妮好好转转。” 出了高翔的办公室,刘宗伟就对成茵挤了挤眼睛,“机会不错。” 他是关系至上论者,尤喜此类交际场合,而高翔对他的嘱咐意味着成茵终于有资格代表AST出去结识更多的人了。 论坛设在某大学的一间小礼堂内。 一走进去,浓重的学术气息扑面而来,这主要缘于随处可见的宣传招牌,旧的理念用新的词汇重新排列组合后高高悬挂起来,与底下的人声鼎沸相得益彰。来宾中没几个人是老老实实坐在位子上等开幕的,原本宽敞的走廊里塞满了各式各样高谈阔论的人。 刘宗伟果然守职,和新朋旧友打招呼时不忘顺带把成茵推销出去,因为高翔的威名远播,很多人都因为成茵能够击败异性跻身他的团队而对她刮目相看,争着过来一睹芳容,她带去的一叠名片很快就只剩了几张。 不过和这些纸片相比,刘宗伟本人更象一张AST的名片,走到哪儿都有人笑脸相迎。 成茵很快发现,几乎没有多少人关心讲座的内容是什么,但对讲座前这场序曲般的自由交流表现踊跃。 刘宗伟抽空告诉她,因为研讨涉及行业标准,不仅是各大咨询公司都派人过来参加,连不少与之相关的企业也会赶来旁听,所以,对咨询公司们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推销自己的好机会。 成茵正琢磨要不要假作不经意地问一声“像英锐这样的小公司会不会被邀请”时,视野里,杨帆已经领着三四个下属气宇轩昂地迈步进来,其中两个成茵似乎在AST见到过想必是过来谈什么合作项目的,而离他最近的,自然是抢眼夺目的卷发美女舒妍。 看见杨帆,成茵的心头还是无可自控地人仰马翻,她一面轻轻告诫自己“淡定!淡定!”一面悄悄往置于角落的茶水间里钻。 她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这时候,只要认真端详她的面容,就能看到她风平浪静的表情下面那一层浓稠的慌乱。 杨帆一路走过去,微笑着频频与人打招呼,显然也是久经沙场的一员老将。不过相较于刘宗伟,他要低调谦逊一些,至少没看见他动不动就拍人肩膀。 成茵在茶水间里灌下一杯又苦又涩的浓茶后,紧张的心绪有所缓解。 这是她与杨帆“较量战”的第一个回合,如果她连首关都要怯场,那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看见他,但既然已经跟他站在同一舞台上了,她就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她就是为了他才走到这里的,不,确切地说,是为了在他面前丢失的尊严。 如果现在选择逃跑,她将一辈子唾弃自己。 等她做完面部肌肉运动从茶水间走出来时,刘宗伟正在人群中掂着脚四处寻觅她的芳踪。 “芬妮,快过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成茵振作精神,带着一脸饱满的笑迎了上去。 演讲台边的两块空地上围满了欢快交谈的人,刘宗伟领着成茵走过去,远远地就朝另一端的那群人高喊,“安迪!安迪!” 成茵连做三次深呼吸,才不至于让脸上的笑容脱线。 跟人谈兴正浓的杨帆闻讯转过身来,漾足笑意的双眸划过刘宗伟的脸,随即扫到了成茵,他像遭遇极寒一般表情瞬间冻住。 “来,我给你们介绍!”只有刘宗伟兴高采烈,“这是我的新同事芬妮!芬妮,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业内猛将杨帆!安迪,芬妮可是对你仰慕已久哦!” 成茵和杨帆喉咙口同时发痒,各自干咳了数声,天晓得刘宗伟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她很快掩盖住心头不适,对着杨帆嫣然一笑,“很高兴认识你,安迪!” “你……”杨帆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站在他身后的舒妍却一脸堆笑地抢过来和成茵握手,“原来你就是高登新招的美女助理啊!久仰大名!以后还请多多关照我们公司哦!” 言毕还朝成茵飞了个媚眼,看那意思,如果不是人多的场合,她会扑进成茵怀里也说不定。 杨帆终于从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对成茵笑笑,同时伸出手去,“你好,芬妮!” 两人的手在空中蜻蜓点水似的一握,旋即松开,仿佛彼此都怕多占了对方的便宜。 不知情的刘宗伟高兴地对成茵挤挤眼睛,又转头对杨帆说:“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拿下雅达那单呢!听说你这次把启年的高总郁闷坏了。” 杨帆道:“高总是专门做大买卖的,雅达的项目不复杂,他未必真有兴趣去做。否则,以启年的实力,我们哪里争得下来。” “嘿!你可真会说话。” 讲座很快开始,聚集的人堆纷纷散开。 成茵和刘宗伟坐在靠中央的位置,听觉效果一流,可惜大师们的讲话她一句没听进去,压低嗓门责备刘宗伟,“你刚才干嘛跟杨帆那么说我啊?” 刘宗伟说过就忘,有点懵懂,“我说什么了?” “就是说我,咳,仰慕他什么的。” 刘宗伟乐道:“谁让你平时老跟我打听他消息来着?没关系啦,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你别放心上,你是不知道,追他的人多了去了,这种玩笑他根本不会在意。” 他这又一个随口一说彻底把成茵的嘴和心都给堵上了。 杨帆就坐在他们前排的左侧,和舒妍并肩,时而两人的头会凑在一起低语几句,成茵更加觉得气闷,偏偏眼睛还不争气,着了魔似的总忍不住往那儿偷着溜。 她现在终于明白自虐是怎么回事了。 讲座进行到一半,刘宗伟接了个电话,回来后悄悄对成茵说:“我有事得先走,你在这儿好好听着,回头给高登写个好看点儿的报告。” 成茵也不便多问,点头应承。 心神就这么一打岔,等她再把注意力投向台上时,发现此刻正在演讲的人竟然换成了杨帆。 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声音多少有点异样,但那富有磁性的后挫音依然给了成茵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慨。 她望着此刻站在台上潇洒谈吐的杨帆,一种震撼的冲击感滚滚而来。 和她记忆中那个白衣少年相比,杨帆其实有了很大的变化,除了眉宇间那股自信和稳笃经年不变外,他的脑门仿佛更宽了,身板也厚实了许多,就连一贯温和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难以掩藏的锐利。 可以说,这是一个十分彻底的陌生人,而她周成茵,竟然凭借着几个年少时的片段鲁莽地向他表达了爱意。 她的羞耻感再度复苏,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难以置信,面颊滚烫,浑身更是灼热一片。 她再也坐不住,弓腰猫着身子离开座位,她必须去茶水间再灌一杯浓茶下去压压体内涌动的不适。 茶水间的门口,舒妍正手捧纸杯,目不错珠地盯着台上。等成茵走近,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一看是成茵,脸上的笑容立刻又跳脱起来。 “嗨,芬妮!” 成茵勉强对她笑笑,“口渴,倒杯茶喝。” 舒妍热情地给她让开一条道,尾随进去,茶水间里没人,成茵一边取茶包,一边就听舒妍在身后用神秘兮兮的口吻笑道:“你跟安迪真是太有趣了。” “什么意思?”成茵心头一跳,她现在脆弱得草木皆兵。 “你进AST是安迪介绍的吧?你们俩刚才那个初次见面演得跟真的一样,可惜瞒不过我。” 成茵错愕地回过头来,看到舒妍一脸挖到瑰宝的得意。 “呵呵,你真聪明。”她僵硬地笑了笑。 八卦的炮制方法果然五花八门,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基本都出于八卦者的自行想像。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啦!安迪都没告诉过我,说明他不想别人知道,我懂!” 舒妍的热络令成茵不便拂袖而去,两人执杯站在茶水间门口,这时礼堂里刚好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杨帆的演讲结束了,正向听众致意谢幕。 “安迪到哪儿都是这么引人注目。”舒妍的语气里充满骄傲和依恋。 成茵不适地喝一口茶,再喝一口。 “真羡慕你啊!”舒妍扭头对她道:“如果我有一个安迪这样的表哥就好了,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凑合。”成茵粗起嗓子含糊着回答。 舒妍闪着亮光的脸让她再也无法滞留下去,她把杯子里的茶喝个精光,扔掉纸杯,跟舒妍打了声招呼就回座位了。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可以肯定,舒妍对杨帆的感情绝不止于上下级关系那么简单。 她使劲扭动身子,把自己从深入的胡思乱想中拽了出来。 研讨会结束后,成茵为避开出入高峰,在绿树成荫的校园里闲庭信步了片刻才往人流渐渐稀疏的大门走去。 正在街边拦车,一辆蓝色的斯科达停在她面前,舒妍的脑袋从车内探出,“芬妮,你要回公司吗?我们送你。” 成茵一下子就认出这是杨帆的车,本能地拒绝,“谢谢!不必了,我坐出租走就可以。” “可是这一带出租车很少的,你还是上来吧,反正安迪也是要去AST。” 成茵还在磨蹭,杨帆的声音打车里传出,“成茵,快点上来,这里不许久停。” 她没辙,只得别别扭扭拉开后车座的门,一头钻了进去。 车里就杨帆和舒妍俩人,都坐前面,成茵盯着他们中间的空隙,干巴巴地说:“谢谢啊!” 舒妍咯咯笑,“你们兄妹俩还这么客气啊!” “应该的。”成茵依然保持着谨慎。 杨帆轻笑着哼了一声没说话。 舒妍继续高兴地说:“芬妮,以后有你在,AST的人就更不会为难我们了。” 成茵刚想表明自己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时,杨帆已经笑着开口,“难道以前有人为难过你吗?如果有,怎么不告诉我。” “不是啦!”舒妍娇嗔道,“我是想说,有熟人在,至少有些事情可以预先通个气嘛!” 她回头向成茵解释,“以前我们在D市的时候,你不知道有多惨!好几次都是很晚了,突然接到AST这边的通知,要我们务必明天一早到公司开会。没办法,只好半夜三更赶路过来,否则哪里保证得了第二天的会议能准时参加呀!” “现在公司搬过来了,以后这种事自然不会再发生。”杨帆轻言慢语,仿佛是在安慰舒妍。 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交流,成茵不难想象他们之间的亲密与默契,那于她而言,是杨帆的另外一面,完全陌生的。 她默默地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看路边的景致飞快向后退,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隔膜,初进车来时的别扭与忐忑反而慢慢消失了。 过了某个十字路口,杨帆把舒妍放下车,她要去附近的审批中心办点事。 车子往前滑了一段,溜进一条车辆稀少的小道,杨帆忽然踩下刹车,成茵身子微震,愕然向前望去。 “坐前面来。”杨帆平静地吩咐,“我有话跟你说。” 成茵愣了一下,无声地推开车门,转到副驾位置上。 杨帆没有看她,也没有立即启动车子,静默了片刻才问:“你什么时候进AST的?” “年前。” “感觉很突然。”杨帆表情里含着什么样的猜测显而易见。 成茵不得不艰难地为自己辩解,“你别误会,我进AST不是因为你,我只是……对这个行业比较好奇,刚好又有这么个机会……” “你不用向我解释,”杨帆瞥了她一眼,“你有选择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的自由。” 成茵低下了头。 车内一阵寂静,像在等待某种情绪被尽快消化。 还是杨帆先打破沉默,“不过,既然你进了AST,以后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见面,我不希望我们未来的相处受到之前的影响,你也不用刻意避开我,这样可以吗?” 成茵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想了会儿才说:“你以前问过我一个问题,我一直没回答你。” 杨帆不解地看她。 “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 成茵轻轻吁了口气,目光投向前方的道路,“12岁那年,我被困在树上不敢下来,是你在树下对我张开手臂,让我往下跳,你说你会接住我,我相信了你,闭着眼睛跳下来,果然安然无恙。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你。” 杨帆双手扶在方向盘上,神情专注地听着,成茵的嗓音里有种他从未感受过的低柔,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15岁,我跟着大哥大嫂去田坊为你出国留学饯行。那天我终于搞明白自己内心那团始终模糊的影子是什么。我想像你一样,想成为大家都交口称赞的人,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想追随你,想有一天……能跟你在一起。” 杨帆的心头涌起一股无声的潮水,他的思绪也跟着成茵的叙述追溯至意气风发的当年,只是,成茵的身影在他的记忆里始终不甚清晰。 成茵转过脸来问他,“你还记得我和你击掌盟誓的事吗?我说将来我也要去美国留学,你答应到时候接应我。” 杨帆眼神茫然,脸上现出一丝尴尬。 成茵不在意地笑笑,继续说:“升高中后,我的成绩几乎年年都是全班第一,也从没出过全年级前三位。那时候,我相信自己去得了美国,相信我有一天终能找到你,但是——你有了女朋友。” 杨帆默然,眼帘一垂,遮盖住眸中的所有内容。 “我为此难过了很久,我发觉我们之间原来有那么大的差距,无论是时间上的还是空间上的,不管我怎么拼命,也总是追不上你。这以后,又是几年过去了。在我差不多快忘记你时,你却突然回来了,还是单身一人。” “……” “我对自己说,‘周成茵,这或许是天意,是你的机会,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去试试,否则将来肯定会后悔。” 她自嘲地笑了下,“结果你当然全知道了。” “成茵……”杨帆禁不住低唤她一声,却仅此而已。 心头不是没有震撼的,他从不知道,像成茵这样开朗活泼的女孩,竟然也能将一段心事藏得这样深,但此时此刻,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叙述了这么一大段,成茵原来以为自己会激动,甚至会流泪,却没想到,她能这样平静。 “三哥说,我一直在追逐一个虚幻的影子。我不知道这种说法究竟对不对,我确实一点也不了解你。但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她轻轻地、如梦似幻般地吐出了后面那句话,“我终于圆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梦。” 车内静得让人几欲窒息,杨帆的双手还紧紧抓在方向盘上,胸腔里的潮水还在静悄悄地涌上来,他不能确切地分辨那意味着什么,但此时此刻,他对成茵的确是改观了。 原来他以为由唐晔撮合的这段“荒唐”的表白只是淘气的成茵不成熟的一次胡闹。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成茵的双眸渐次明亮起来,面庞上那一缕与她的娃娃脸不甚相称的忧郁也在倏忽之间逃遁开去,她望向杨帆的同时泛起明朗的笑颜。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谢谢你为我在亲戚面前遮掩,我知道我的任性给你带来了麻烦,一直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杨帆仓促地笑了一下,“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懂事,我有点适应不了。” 成茵咬着唇笑起来,笼罩在他们之间的那层尴尬难堪的气息也终于在此时大大淡化。 “我和你之间,如果还有什么牵扯的话,也只剩下兄妹关系了,所以,你完全不必为工作上的事担心。” “我相信。”杨帆也淡淡地笑,心里却没有预见的轻松,很多情绪,他根本来不及收拾。 到了AST门口,杨帆却没有下车的意思,成茵转脸问他,“你不进去?” “嗯,想起来还有点别的事,改天过来吧。” 成茵推门下车,杨帆正等着看她步入公司大门,她的脸却赫然出现在车玻璃外,灿烂地朝自己笑着。 杨帆不解其意,落下车窗,用询问的眼神盯住她。 “谢谢你,杨帆哥!”成茵说着,用力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轻快地走了进去。 她一脸明媚的笑容让杨帆一阵恍惚,而那一声“哥”被她叫得如此自然流畅,仿佛预告了某种心理上的转换。 杨帆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启动了车子朝前驶去。 成茵在听到车子离去的声音后又从门内退出来,返回到台阶上,远远地目送尚在视野中的那辆斯科达。 忽然之间,她觉得阳光是如此灿烂,空气是如此清新,头顶的这片天空是如此湛蓝,而她的内心又是如此轻松。 她仿佛是把某个包袱卸在了杨帆车上,长久以来的心结也在不经意间悄悄打开。 是谁说的,只有摔倒过,才会真正长大。 第一卷 第五章 在云端 情人节那天正好赶上周日,老板格外开恩,没追着成茵要数据报告,她着实睡了个懒觉,醒过来去厨房觅食时,发现妈妈也在家。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周妈妈虎视眈眈盯着她。 “知道啊!”全世界都知道今天是情人节。 “就没有人约你?” “有啊!” 周妈妈眼睛一亮,“谁?哪儿的?人怎么样?” 成茵捻了个老爹给她留在锅里的小笼包,塞进嘴里前飞快答了妈妈一句,“你认识的,谢湄!” 周妈妈顿时泄气了,“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正经点儿。” “我什么时候不正经了?”成茵边津津有味地吃,边扫了眼墙上的钟,“哟,快十点啦!我得赶紧了,我们约好在新世界门口见面的。” “等等!”妈妈一把拦住她,“我话还没说完呢!” “什么事?股票涨了?”成茵照例嬉皮笑脸,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老妈想跟她谈什么。 “你跟妈妈说句实话,是不是真的没男朋友?” “真没有。” “那好!”妈妈一拍大腿,“这事我给你操办了。” 成茵瞪起眼睛,“妈,你要包办婚姻哪?” 周妈妈笑眯眯地,“不包办,有得挑,到你满意为止。” 成茵见她妈来真格的,一阵头疼,赶忙岔开话题,“最近业务怎么样?” “现在是淡季——你别扯远,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做保险只是单纯做保险。” “那您还做什么了?”成茵笑起来,“人口普查?” “差不多。”周妈妈得意洋洋甩出一叠资料,“不过这可不是简单的普查,这里头全是单身适婚男青年,而且个个拿得出手。” “妈您这么大年纪还玩无间道啊!” “为了我女儿的幸福,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周妈妈把厚厚的资料抛给成茵,“你好好看看,有中意的,只管告诉我,我负责给你安排。” “哎呀,妈,我忙着呢!” “你那是瞎忙!我问你,结婚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都重要!” “哈呀!我这么多年算是白教你啦!还是,还是你被那个什么狗屁的外资公司给洗脑了呀!” 成茵一看妈妈两眼放光就知道她又来劲了,赶紧息事宁人,“好好,我看,我看还不成吗?” 乘着妈妈的精力还没完全调动起来,成茵抓起精英们的“履历”就往房间里跑,随手甩在桌上,又花了五六分钟整装完毕,随即夺门而逃。 在新世界门口等了近二十分钟,谢湄才姗姗来迟。 “真稀罕,还有你比我到得早的时候。”谢湄一见面就挤兑她。 “没办法,我躲我妈呢!她又要给我介绍对象!” 谢湄不以为然,“你妈不是隔一阵子就得跟你唠叨上一通的,你躲什么呀!忍忍就过去了。” 成茵横她一眼,“这回她来真的,给了我这么厚一本材料!”她拿手比划给谢湄瞧。 “那你干脆就挑一个好了,是该找起来了,你以前不还老说二十五岁前要把自己嫁出去的么?现在不努力,等剩下了徒伤悲哦!” “我暂时没这心思。”成茵挽住谢湄的胳膊往商场里走,“我又不是机器人,刚结束一个程序立马就能上另一个程序。而且,一谈到感情,我现在还有点心里阴影呢。” 她叹了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谢湄失笑,“你根本就没被蛇咬过,别瞎用成语好不好?你充其量是杯弓蛇影罢了!” 成茵转头瞥她一眼,幸灾乐祸道:“别光顾说我,你自己不也还单着!有本事你先把自己解决了呀!” “好了,咱俩算难姐难妹,谁也不说谁。”谢湄的好处就是什么事都不纠缠,点到为止。 逛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均收获颇丰。出得门来,站在台阶上往下瞧,街上的人多如蚂蚁,乌央央的一片人头攒动。天气阴沉,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饿了,赶紧找地方吃东西吧。”成茵手上拎满了袋子,弯着腰,一张苦瓜脸。 她们去了经常光顾的一家牛排店,干净卫生,环境也不错。 不过十一点出头的模样,店里已是热闹非凡,两人排了五六分钟队才等到空位。 每次跟谢湄在一起,成茵都有说不完的话,不过这次她的话题明显少了,有些事已经过去,尽管心里还微有沉淀,她却不想再把它们挖掘出来重新灼烧。 谢湄照例发着各种对酒店不满的牢骚,她在那家星级酒店当销售主管已近四年,平时对着客人笑容可掬,但每次一聊起工作中那些琐碎的破事,简直能把银牙咬碎,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简餐吃到一半,成茵的面前出现了一对搂抱在一起的小情侣,双目灼灼盯着她们,不肯离去,而且看她和谢湄的眼神里还有某种诡异的怀疑。 谢湄见成茵眼神闪烁,对自己说的话没多大反应,便奇怪地向身后望去,牛排店等候的队伍不知何时已接成长龙,店长大概怕客人抱怨,于是提前放一些进来,让他们等在即将撤席的食客跟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餐,需要强大到可以把别人看成透明的能力,谢湄和成茵都做不到,只好草草吃完,把座位让给了那对欢天喜地的情侣。 “你说,刚才那两个会不会以为咱们是百合?”成茵压低嗓门和谢湄窃窃私语。 “管它的!”谢湄顿了一下,笑嘻嘻地看成茵,“哎,我要真跟你发展成百合,你有兴趣没有?” “嗯?我?”成茵眨巴了几下眼睛,当真思索起来,“跟你嘛……唔,可以啊!不就是吃住都在一起嘛!” 谢湄大笑,“你的心意我领啦!我是无所谓,反正爹不疼妈不爱的,你妈正兴兴头头给你钓金龟婿呢,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天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两人商量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坐坐,等避过这场雨再说,市中心这样的休憩场所为数不少,牛排店旁边的一条小巷里鳞次栉比的有好多家。 冒着雨跑到巷口,谢湄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一边接,一边流露出不耐和厌烦,“准又没什么好事。” 接完电话更是一脸沮丧,“经理要我立刻回去,说三点有个重要的会议,讨厌死了!” 牢骚归牢骚,谢湄在这家酒店已熬下不少资历,现在正是有望上升的阶段,不敢马虎,下午的悠闲时刻只能容日后再说了。 雨天的情人节,出租车格外难打,在瑟瑟的细雨里等了一刻钟,才勉强拦到一辆,成茵让谢湄先上了。 接下来,偶有几部出租车经过,不是已经载客,就是被半道突然截杀而出的路人抢先一步,成茵在阴雨中犯了愁。 公交车站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成茵望了眼拥挤的人群,又低头瞅瞅自己手上那几个被淋得快烂掉的纸袋子,实在没有去跟人挤的勇气。 她忽然想到唐晔貌似经常在市区一带的俱乐部出没,今天又是假日,说不定他会在附近,不如打电话给他试试运气。 电话一接通,成茵立刻轻声问:“三哥,没搅了你的好事吧?” 唐晔蹙眉,“你怎么鬼鬼祟祟的!没事,说吧,怎么了?” “你现在哪儿呢?” 唐晔说了一家健身俱乐部的名字,果然就在附近,成茵顿觉身心舒畅,她真是越来越料事如神了。 成茵便把自己淋在外面的事告诉了他,又问:“你能不能过来顺带把我捎回去?” 唐晔看看表,“这会儿可是饭点。不如这样,你过来,先陪我们一起吃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去。”他抬头瞥了眼还在场子里的杨帆,赶紧加一句,“哦,杨帆也在。” 成茵本待说“好啊!”一听杨帆的名字,立刻打了个隔愣,“我,哦,我已经吃过了。我找个地方先坐会儿,你吃完了打给我行不行?” 唐晔想了想道:“还是算了,我现在就出来吧。你在车站等我,别走开啊!我大概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成茵就为自己刚才冲口而出的拒绝后悔,不是说好以后自然相处了么,自己躲什么躲呢,显得特别没风度。可再要打回去反悔就更加招人耳目了。她绷紧了嘴,一脸懊恼相。 杨帆拎着球拍走过来,一面擦汗一面问唐晔,“谁来的电话,怎么听你提到我了?” “成茵,在百盛买东西,现在要回去,拦不到车了。” “哦,那让她过来一起吃饭吧。”杨帆蹲下身整理运动包。 “我也是这么说,”唐晔盯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不过她听说你也在,就打消了主意。” 杨帆的手僵了一下,没说话。 “唉,这丫头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谁知会栽你手里。”唐晔半开着玩笑站起来,“不过也好,不吃点苦头以后真找了男朋友也不会懂珍惜。” 杨帆拎起包,脸上已恢复自然,“你现在就去接她?” “是啊!外面风大雨大,让她一个人等着怪可怜的。送完她我也直接回家了,今天这么个日子,估计想找个吃饭的地儿也不容易。” 两人一起往存衣间走。 杨帆笑问:“今天真没活动?平时看你姐姐妹妹多得很,怎么就没一个人约你?” 唐晔狡黠地挤挤眼睛,扬了扬手机道:“统统给屏蔽了,这种日子,还是一个人过清静。” “难怪一大早就泡在这里,原来是躲清静来的。” 唐晔慵懒一笑,“你不也一样?” 两人在门口分手,杨帆看着唐晔飞快地往停车场跑,很快就看不见影子。他低头望着台阶下溅起的雨花出了会儿神,直到身旁有人三三两两经过,才惊醒似的步下台阶。 唐晔开着车来到约定的车站,果然看见成茵拎着大包小包,一副狼狈相等在那里。 上了车,成茵没道谢,反而先抱怨起来,“三哥,你什么时候考虑换车啊?” “我这车不挺好的么?” 成茵随手扯了两张纸巾擦湿淋淋的面颊,“就这牌子,现在都被人笑话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啊!” 唐晔啼笑皆非,“这不知道是哪个无聊的人吃饱了撑的瞎诌,在国外,这LOGO你知道是什么涵义吗——金领带!怎么一进中国就成卫生巾了呢!国人的想象力真他妈丰富。” “那你就换一辆呗,反正这车也不贵,卖了重新再买辆新的,能省多少笑话呢!” “我可没钱装B!” 成茵耸耸肩,“你要是不换,说不定就把一挺好的女朋友给错失了。” 唐晔岂能听不出她的话外音,他知道她有个不错的小姐妹,做酒店管理的,叫谢湄,敢情她拐弯抹角,原来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呵呵!如果真的错失了,也只能说明那原来就不是我的姻缘。”他转口笑道,“我这车还算好啦,我们有个同事新买的那车才叫搞笑呢!” “怎么了?” “问他什么牌子,他答:‘东风悦达起亚千里马锐欧。’ ‘问你什么牌子呢?’ ‘东风悦达起亚千里马锐欧呀!’ 我另一同事急了,‘你报这么多名儿出来干嘛?到底哪个牌子??’买车的同事更急,‘牌子就是东风悦达起亚千里马锐欧呀!’最后我们终于明白了,靠!你说你一辆车,整五个牌子出来是怎么回事啊!” 成茵咯咯直笑。 唐晔没有直接送成茵回家,先驱车去了趟云山路街角的一家糕品店,这家店以自制巧克力闻名,他预订了十盒限量版花色巧克力,顺手抽了一盒送给成茵。 成茵好奇地指指他手上余下的,“你今天没收到巧克力?干嘛自己还要买这么多?” “送人。” “呃?男的不是送花的吗?” “送花多俗气!” “那你这是要送给谁呀?还买这么多!” 唐晔斜乜她一眼,“你管得着么!” 成茵扁扁嘴,“你真花心!” 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太阳在空中时隐时现。 唐晔的车旁停着辆一模一样的雪佛莱,只不过他的车是黑的,而那一辆是白的。 成茵一见,顿时兴奋起来,“三哥,这辆车跟你那辆绝配哎!白加黑!” 唐晔嗤笑,“什么白加黑,还一个日用,一个夜用呢!” “哇,三哥,你太有才了!”成茵瞪着他大乐,“那要是红色的呢?” “用过的。” 成茵笑得几乎岔气,用手指着唐晔,“你,你真是,口味越来越重了!” 唐晔把礼盒小心地放进车内,扭头见成茵还围着人家车子打转,遂嚷,“走人了!” “我觉得车主十有八九是女人,咱要不等等,跟人认识一下?” 唐晔仰天,“你无聊不无聊啊,还不赶紧上车!” “真的真的,太巧了!说不定就是你的缘分哎!”成茵一边笑着,一边被唐晔拉着要塞进车里,恰在此时,一个窈窕的身影从糕品店隔壁的店面里钻出来。 看见成茵,那人脸上立刻漾起笑容,“嗨!芬妮!” 成茵面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住,讶然回眸,只见舒妍一脸欣喜地朝他们走来。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脚下没踩稳,“哎哟”一声,右脚就崴了一下。 舒妍疾步过来,先帮她查看情况,“你脚没事吧?” 成茵受不了她情真意切的关心,赶紧直起腰来,“没事,我没事。” 及时扶住成茵的唐晔一见舒妍,原本懒散的眼神一下子聚焦。 “你们来买巧克力呀!”舒妍看着成茵手上的盒子道,“这家巧克力工坊的东西的确很好吃,我经常来买。” 成茵扬了下盒子,没话找话,“我是第一次尝试呢,还没吃,呵呵,那个……” 刚想搜罗两句道别的话,站她身旁的唐晔忍不住了,“茵茵,这位是——” 舒妍笑盈盈的眼神也投向唐晔,成茵只得勉为其难给他们双方作引荐。 “你好!”舒妍大方地朝唐晔笑笑,又扭头对成茵说:“你的哥哥可真多。” 成茵僵硬地咧了咧嘴,虽然和杨帆的恩怨算是化解开了,但她依然无法喜欢上眼前这个拥有天使面容和魔鬼身材的美女,气场不合也是没办法的事。 唐晔从车里取了盒巧克力出来送给舒妍,“今天是节日,见者有份!” 成茵第一次看见他对女孩子这么上心,惊讶之余,还有点难受。 舒妍很开心地接过来,和唐晔聊了几句,后者很快就把她的基本信息都套了出来。 “原来你是杨帆的秘书,我和他经常见面的,下次可以一起出来玩。” “好啊!我跟着安迪到了这里,原来那些朋友只能通过网络联系了,正愁一个人闷呢!” 见两人聊得高兴,大有恨不能共聚午餐的倾向,成茵不得不生硬地插进去,“三哥,我衣服还湿着呢!你看……” 唐晔见成茵面孔有点铁板,不知何故,只得恋恋不舍地与舒妍结束了话题。 舒妍却一点都不介意成茵的冷淡,临离开还不忘告诉成茵,“对了,芬妮,下周我跟安迪会去你们AST,听说要开一个新项目,咱们下周公司见哦!” 上了车,唐晔皱眉端详成茵,“你刚才怎么了?是不是跟她有仇?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似的。” 成茵气不打一处,“话不都让你说光了!” 唐晔笑了,“你这丫头,自从感情方面开窍以后,心眼怎么就变小了呢!什么飞醋都喝!那以后我要娶媳妇是不是还得先过你这一关啊?” “是谁都可以,反正不能是她!” “凭什么呀!” 成茵瞪起眼睛,“这你还看不出来,人家心里根本早就有人了。” “有谁了呀?” “……杨帆。”成茵说话含糊得好像嘴里咬了根棒棒糖。 唐晔大乐,“我说你怎么这么别扭呢!原来这么回事啊!” 成茵的脸微微涨红,昂起下巴,“你别不识好人心,我告诉你又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你,小心将来白忙活一场。” “那倒未必。”唐晔一点都不担心,“杨帆跟她不会有什么。” “你怎么这么肯定?” “那还不简单,兔子不吃窝边草呗!你想想,他要真把自己秘书收了,那将来两人在一起做事,到底谁听谁的啊?” 成茵想起杨帆和舒妍之间那副默契的神情,对唐晔的推断不置可否。 “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唐晔瞥她一眼,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个小丫头,嘴上说没事了,可一遇到跟杨帆有关的事,还是会紧张得浑身的毛都根根竖起。 到了自家楼下,成茵还在为刚才的事郁郁,她不能忍受自己讨厌的女生不仅受到曾经仰慕对象的器重,甚至连她最亲厚的哥哥也被吸引过去了。 她拎起后座上杂七杂八的购物袋,和唐晔道了别就闷闷地下了车。 被扭的右脚一踏到地面上差点一个趔趄,很不给力的样子。 唐晔坐在车内,扬起嗓子问:“没事吧?要不要送你上去?” “不用!我能行!”成茵倔强地说着,一瘸一拐地朝楼洞走。 唐晔叹了口气,还是跳下车,追上去,从她手上接过袋子,扶着她慢慢朝前走。 “拜托拜托,早点找个男朋友吧。我这当哥哥的也不可能帮你一辈子,指不定哪天就得去给别的女生做牛做马了。” 成茵气道:“你放心,我铁定比你先找到!” 唐晔忍着笑使劲点头,“得,我擦亮眼睛瞧着了!” 那天晚上,成茵把本来被她弃至一旁的“群英谱”又给拣了回来,但迟迟没有翻开。 她双肘压在本子上,支棱着面庞想了会儿心事。 当初被杨帆的拒绝刺激得不轻,所以她憋着一口气跳槽转行,没成想进AST第一天,两个计划就破灭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她叹了口气,以她的眼光在全公司筛选一遍后,可悲地发现,能入得了眼的,都已不是单身,那些是单身的,又让她敬而远之。就算有个把漏网之鱼,也必定和她隔着千山万水,她可不想再重蹈一遍覆辙,把在杨帆身上吃过的亏再来一遍。 不过,这个槽跳得倒也不全失败,成茵觉得,自己转行之后,事儿多了,人也忙碌起来,比从前充实了许多。而且,也因此跟杨帆有了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他在她心头那个朦胧完美的形象也在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陌生的杨帆,如今,她正在试着用平常心去看待他,评价他。 而她心头那些忿懑也在与杨帆的一番交底后渐趋缓和,再次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感觉到强烈的不平衡了。 她扁扁嘴,不再多想,低头慢慢地将资料打开。 看看也是无妨的,她想。 舒妍在巧克力工坊的随口一嗓子倒是让成茵惦记了好几天,每次在办公室看到有客人出现,她都会情不自禁去注意,这几乎是一种无意识行为,她把它理解为习惯使然。 直到两天后,英锐的人才出现在AST的办公大厅内。 星期三下午,高翔领着一伙人从大厅正门进来,成茵因为一份数据有问题,正蹙眉凝神,盯住屏幕思索,对经过自己桌前的队伍浑然未觉。 她是被一个刻意压低却依然娇滴滴的声音催醒的,“芬妮!” 举目望去,眼前刚好是舒妍惊喜的笑脸,高翔和杨帆都走在她前面,高翔靠左,成茵能轻而易举捕捉到他脸上难得的春风,至于杨帆,则始终望着前方路面,并未东张西望。 潜意识里挺期待、或者说挺紧张的一个场面,就这样仓促过去了。 成茵飞快眨巴了几下眼睛,无形中舒了口气,耸耸肩,继续做自己的事。 没过几分钟,刘宗伟就从会议室里跑出来,敲敲她的桌面,“去,泡几杯茶过来。” 以往有客户来,成茵都没怎么干过递茶送水的事,公司有专门的阿姨可供差遣,更何况英锐只是他们的合作伙伴而已。 “干嘛让我去呀!”成茵抗议,她不是懒,是不太想跟英锐那几个人打交道,每次都要做心理建设,累不累啊! 刘宗伟没功夫跟她推让,吩咐完毕就欲匆匆往回赶,“我没找着阿姨,只能找你啦!赶紧的啊!就五杯茶而已!” 成茵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去茶水间置备了五杯绿茶,也没找着阿姨,她就找来个托盘,自己端了进去,幸亏是纸杯,不沉。 进了会议室,里面气氛融洽,正处于寒暄阶段,成茵朝着坐在皮椅里尽情舒展四肢的刘宗伟瞪了一眼,他一脸散漫的笑,跟刚才过来使唤自己时那十万火急的模样完全是俩人。 舒妍看见成茵,立刻跑过来接应,“我来帮你!”一边从托盘上取杯子,一边还对成茵霎了霎眼睛。 成茵不免郁闷,搞不懂这位美女为何会对自己生出如此浓厚的亲昵,她难道感觉不到自己对她淡淡的态度?还是说,就因为她以为成茵是杨帆的“表妹”,所以立刻有了盟友的错觉?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成茵曾经做过连她都不敢做的蠢事,又会作何感想?! 念头一触及回忆,成茵赶忙刹车。 舒妍的头两杯茶孝敬了杨帆和高翔,那两个都含笑向她道谢,仿佛茶是她准备的。 成茵就把余下的几杯一一分给其他三人,轮到刘宗伟时,她使劲拿眼神谴责了他一下,刘宗伟立刻并拢了腿脚,对她咧嘴一笑,“多谢多谢!” 转身离开会议室前,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正与高翔聊天的杨帆,他也仿佛不经意似的往她这边看来,双眸含着明朗的笑意,成茵眼帘一垂,掩盖掉所有暗藏的情绪,退出门去。 等她终于完成那份难搞的报表后,心情愉悦地喝着蜂蜜水稍事休息时,就见刘宗伟又从会议室里溜出来了,眼睛还是笔直地投向自己,成茵的脸立马难看起来。 “嗨嗨!别对我绷脸啊!这回是好事!”刘宗伟笑嘻嘻地道,“走!赶紧跟我进去!” “啊?又进去呀!” “走吧,都说是好事了!” 成茵叹了口气,放下茶杯尾随而去。 果然是好事。 AST的一个重要客户想做个提效项目,刚好是英锐的强项,但客户对英锐不放心,死活要把AST拉在里面,否则就考虑别家。高翔没辙,只得以AST的名义接下来,并外包给英锐,鉴于对杨帆能力的高度信任,高翔只让刘宗伟代表公司去挂个名,在每个流程结束之际监督下成效即可。 刘宗伟对这个项目的看法与高翔一致,根本无需AST的人亲手操作,于是顺手又丢给成茵,说是让她练练手。 英锐对此决议没有意见,但成茵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高翔询问她意见时,她竟然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具体操作方面你不用担心,凡事有安迪在。”高翔宽慰她,又补充了一句,“安迪经验丰富,你跟着他,正好可以学学。” 英锐那边,因为客户是AST重要的客户之一,兼之双方又是首度合作,杨帆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亲自接下来,会从头跟到尾。 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成茵也不好显得太无能,只得应承下来。 为此,要先去客户公司跑一趟。 舒妍积极发言,“机票和酒店我去订!芬妮的那份我也包啦!” 她对AST这次派成茵与他们一起做事感到格外高兴。 会议结束时,高翔被上司的电话缠住,一时脱不了身,送客的事便落在刘宗伟和成茵身上。 杨帆故意落后两步,才得以与成茵说上几句,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用担心。”他想了想,还是安慰了她一句。 成茵笑笑。 几步就到门口了。 “那么,”杨帆看看门外的车,又扭头对成茵说:“明天下午,我们机场见。” “好,拜拜!”成茵对他了挥手,目送他们的车子离去。 转首对着刘宗伟,成茵立刻埋怨开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在会议室里表现得像个白痴。” “这种事没什么好准备的。”刘宗伟不以为然,“你不一直嚷嚷着想独立做项目吗?这机会多好,又露脸,还不用担什么责任,走个过场就是了。” “就算是走过场,也得先知道个子丑寅卯才走得过去嘛!赶紧把客户资料给我!” “行行!” 回到办公室,刘宗伟把成茵要求的资料都给她准备齐全了,此外,还多了份别家公司的卷宗。 “这是什么?”成茵举着新卷宗问他。 “我跟你说,”刘宗伟指指英锐的那个项目,“A公司的档案你只要稍稍了解下就行了。” 他又指指新卷宗,“重要的是这家B公司。” “你要我两个一起做?”成茵讶然,“你太瞧得起我了。” “哎哟,你要连这么点事儿都搞不定,还谈什么职业发展?”刘宗伟双臂往胸前一抱,笑眯眯地看定她,“好好干吧,我对你有信心!” 成茵想想也是,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做得顺利,以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独立,如果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去,她只能永远当个跑腿的小助理。 “你要我做什么?”她口气软下来。 “不难!B公司的事儿也才刚开了个头,本来该我去跑一趟的,不过它和A公司都在临江,你不正好要过去么,顺带帮我搜集点前期资料,要求我都写在最后那页上了。” 按照刘宗伟的推算,他把手上一个接近尾声的项目了结完毕,成茵应该恰好完成前期的数据整理工作,这样他再飞去临江,既节省时间,也不用为了新项目使老项目延期。 临了,刘宗伟还给成茵抖落了句实话,“B公司这单是高登今年最重视的三大案子之一,我给你个表现机会,如果干得好,你下半年升咨询师基本八九不离十,好好珍惜吧。” 成茵顿时双目锃亮。 照例忙到很晚才回家,周妈妈在客厅的沙发里盘着腿等她,脸上颇有几分怨色,“茵茵,白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哦,开会呢!”成茵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酸奶,拿嘴咬开盖子。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 “怎么了?”成茵并未显出多紧张来,妈妈给她打电话,目的无非两种,要么去亲戚家吃饭,要么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王阿姨说她约到姓俞的研究生了,就是你看中那个,他想和你星期六见个面。” “就这事啊!”成茵笑起来,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连吃了两大口酸奶后,忽然回过神来,“谁说是我看中的,我说可以考虑一下。” “你关起门来考虑有什么用哦,人都是要接触了才掂得出斤两的。茵茵,这回你无论如何得给我去一趟,我都答应王阿姨啦!你要再推三阻四,以后想要人帮忙人家也不想理你了!” “妈,不是我不想试试,但星期六太赶了,我明天还要出差,不定什么时候回得来呢。” “什么破公司!”周妈妈一听就火大,“工资不加就算了,还一天到晚加班,出差也不避开节假日,还懂不懂劳动法呀!” “这也是没办法的,服务性行业嘛!自然得跟着客户的要求走了!” 成茵辩解了两句,见妈妈还板着脸,估计她是借题发挥,以为自己还跟从前一样,一听到相亲就避之不及。 成茵思忖,既然已经想通了,继续犟在原地确实意义不大,况且,她不能老打击妈妈的积极性。 “这样好了,等我出完差回来,我一定去。时间也不一定非订在周末不可,找个晚上吧,咱们,速战速决!” 周妈妈立刻眉开眼笑,“这还差不多。” 虽说是走过场,但到底是要和客户见面的,几句话答不好就容易露馅,成茵不敢马虎,花了一上午研究客户资料,还在网上搜罗了不少花边新闻做补充材料,等她觉得万事俱备,信心十足之时,出发的时刻也到了。 到了机场,成茵在候机厅顺利与英锐的人会合,除了杨帆本人,他另外还带了两个兵。 杨帆见成茵右手拖了个巨硕的箱子,箱子上放着沉甸甸的电脑包,左手还拎着个塑料马甲袋,看样子也不轻,有点惊诧,“我们后天就回来了,不用带很多东西。” 他和随从都是一人一只小箱子,外加一个手提电脑包,简单干净。 成茵道:“我带得不算多啊,箱子里是衣服和必需品,这个袋子里嘛,装的都是吃的。” 她朝那几人扬了扬塑料袋,但因为沉,没法举很高,“路上万一饿,可以填肚子。” 杨帆和身后的两只兵都无言以对,他们头一回听说两小时行程还会饿的。 办理完登机手续,一行四人步出候机厅,一股冷风迎面袭来,衣衫单薄的成茵使劲打了个哆嗦,差点把塑料袋里的零食都撒出来。杨帆看不过眼,只得腾出一只手帮她拎电脑包,他这体贴的举止让成茵颇为受用。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一股强冷空气南下。 杨帆身后的宋兵甲随口对宋兵乙低语,“今天风太大,不适合出行啊!” 碰巧成茵也听见了,神经松弛下来的后果是跟谁都想乱开玩笑,回头插了一句,“嗯,适合爬行。” 后面两个干笑笑,没出声,走在她身旁的杨帆则用怪异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成茵的位子和杨帆在一起,俩小兵坐在他们后面。杨帆靠窗坐,成茵屡屡扭过头来往窗外张望。 杨帆被她频频转眸搞得心神不宁,“你喜欢靠窗?” “嗯,一会儿可以看云海。”成茵兴致勃勃,她坐飞机的机会少,最近一次是一年前和谢湄去青岛玩。 “那我和你换吧。” 很快,成茵便喜滋滋地坐到了窗边,两只眼睛更是一刻不离窗外。 一只手轻轻碰碰她。 成茵转脸,杨帆递给她一个四方的小铁盒,盖子打开着,里面是半盒褐色的硬糖。 “咖啡糖,可以提神。” 成茵正待连锅端,杨帆像有感应似的紧跟着说了一句,“多拿几颗。” “哦——”成茵拖长了声调答,心里蹦出俩字,“小气!” 飞机运行平稳。 杨帆把电脑取出来,准备看会儿资料,突然发现自己的小桌板上多了一袋巧克力。 “松露黑巧克力。”成茵笑眯眯地对他道,“也可以提神。” 杨帆挑眉,放下电脑,撕开袋子取了一颗送入口中,浓香丝滑的感受果然非同反响。 “谢谢!”他把剩下的连同袋子一起还给成茵。 “你留着吃吧,我还有!”成茵指指她脚下那只百宝箱,手上早就又抓了一包,转过身去递给坐后面的两个。 等她重新落座,偷眼瞧杨帆,他果然一脸不自在,盯在屏幕上的眼睛恍惚游离,不禁得意地偷笑。 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无谓的胜利究竟有何意义,但心情舒爽的滋味比任何道理都有说服力。 “高登说,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问你?” 杨帆微微点了下头。 “那,到了客户那里,我该说些什么?”成茵开始请教。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怎么可以?”成茵惊异。 杨帆扯扯嘴角,跟她拽了句英文,“Takeiteasy。” 之后,他就专注看自己的电脑了。 身边的人无意与她交流,成茵百无聊赖,忽然想起她上午打印的客户资料还没来得及读完,被顺手塞在零食袋子里了,这时候刚好用来打发时间。 空姐推着饮料车过来,杨帆要了杯可乐,空姐笑容可掬地又问成茵。 “不用,谢谢!” 杨帆见她一边吃零嘴儿,一边看资料,都替她觉得嘴干,“你不渴吗?” “不啊!” 杨帆耸肩,目光收回之前在她研读的纸张上稍作停留,捕捉到不少熟悉的字眼,神情不免专注起来。 成茵察觉到杨帆的目光,遂大方地递了给他,“喏,给你看看。” 标题令杨帆咋舌,再往下读,更加啼笑皆非,满纸八卦,居然还有客户董事长**小三的新闻,这和他们要做的项目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资料都是谁给你的?” “没人给,我自己收集的。”成茵还挺得意,“你看看有没有用。细节决定成败啊!我觉得任何公司的优势和弱处都能从这种坊间绯闻里寻出蛛丝马迹。” 杨帆干咳一声,不想打击她,“从长远来看,说得不错。” 成茵受到鼓舞,越发滔滔不绝,“你想啊,如果一家公司的高层总是把精力放在制造桃色新闻上,这说明什么?至少有两种可能:一,他们公司运行良好,所以董事长可以成天在外面游手好闲;二,公司快不行了,为了转移大众注意力,只好拼命演戏,制造歌舞升平的假象。” 杨帆把那叠纸拿起又放下,又拿起,其实他是想还给成茵的,但觉得不说点什么就塞回给她似乎不太礼貌,只是再要表扬她几句又实在有违内心,也容易误导她。 “你……这些你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网络上,到处都是。”成茵眉飞色舞,“你可以去百度上谷歌一下。”言毕,瞅瞅杨帆古怪的表情,咧嘴一笑,“或者去谷歌上百度一下也成。” 杨帆无语,端起可乐杯猛喝一口,气没喘匀,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脸瞬间憋得通红。 成茵赶忙帮他挪开差点被殃及的电脑,又殷勤地递上纸巾,对他暗生怜悯,没有幽默细胞的人真惨。 等呼吸终于恢复匀称,杨帆也看不进去电脑了,阖上笔记本,闭目养会儿神。 成茵继续观赏窗外云海,在湛蓝的天空映衬下,蔚为壮观,她有种云中漫步的错觉。 耳边忽然传来杨帆的声音,“你和唐晔,是不是从小关系就很好?” 成茵愣了一下,转过头来,杨帆还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跟她说话。 “是啊!”那还用说。 杨帆的嘴角慢慢弯起,笑了笑,“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没什么。” 又跟她玩深沉!成茵撇撇嘴。 两个小时的行程一晃而过。 收拾行李的当儿,杨帆乘机把成茵的那摞资料还给她。 “不用,你留着看吧。”成茵大方道,“说不定会对你有帮助。” 杨帆只得无奈地笑笑,收了。 第一卷 第六章 窃听风云 一下飞机,他们就赶赴客户公司。 起先,成茵还有点紧张,但这种紧张感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果如杨帆所言,她想说什么都可以——除了刚开始的自我介绍以及一位秘书模样的女孩过来询问他们想喝什么外,再没人问过她像样的问题。 她什么心都不用操,因为她根本就是来摆炮的,压根没她什么事,对方的接待经理说话时两眼只顾殷切地盯住杨帆。 休息的间隙,成茵从小兵口中得知,会议室里那位经理是项目负责人,之前跟杨帆有过接触,被他清晰的思路所折服,对他非常信赖,这个项目如果直接给英锐做,他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至于一定要AST介入,完全是公司高层的决策。 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虽然没成茵什么事,她还是挺认真地旁听了,也从客户经理和杨帆等人之间的来回讨论中把困扰客户的问题搞明白了个七八分。 杨帆果然是高人,一边听对方讲述,一边随手就画下一张示意简图,并当场作了分析,给出了一些比较基础的改善性思路,但那接待经理听后没有流露出释然的表情来,成茵忖度八成有什么内幕。 当晚的会客饭局一毕,她的过场就算走完了。第二天,成茵把所有精力都花在B客户的数据收集上,这个才是她此行的重点。 独立做事自然要比当小跟班、小摆设带劲得多,成茵换上自己特意带来的名牌套装,端端正正坐在访谈者面前,一股代表AST的自豪与自信之感油然而生,整个人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弹性十足。 客户访谈持续到傍晚六点。 之后,成茵在酒店附近找了家比较清静的餐馆,一边吃东西,一边慢慢整理交谈笔记,去粗存精也是个费脑子的过程,她希望能够在后天刘宗伟等人来临江之前交出一份比较满意的作业。 回到酒店将近九点,显然,服务生已经光临过她的房间,白净整洁的被褥上放着一朵紫色的勿忘我,飘窗台的茶托里有色泽鲜亮的几种水果。 吃着酸甜可口的橙子,成茵启开电脑,正式进入数据的后期处理,这是个需要脑子高度集中的活儿,输入数据不能出错,公式不能有误,每个格子都有它的讲究。 确认完数据的准确性后,她点了下公式运行按钮,全部跑完差不多需要五六分钟。 一想到运行结果有可能决定自己的升迁命运,成茵立刻有点小紧张,为了缓解情绪,她赤着脚走到窗台边,看灯火如昼的街上,没有止尽的车流。 房间里这一刻异常静谧,在如此氛围下,成茵突生恍惚,究竟是什么力量把她推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同时又是充满未知诱惑的境地? 那只命运之手? 她哑然失笑,晃了几下脑袋,收回飘渺无边的思绪,回到电脑屏前,运行数据已经出来了。 她睁大眼睛仔细检查图表,按照常规,屏幕上的图形应该呈现出脑满肠肥的鲸鱼样貌才算真正诊断出了客户的“病因”,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却是条干瘪的无名小鱼,极度营养不良。 成茵没有气馁,换了一组数据重新输入模式,运行,还是失败;再换,再失败…… 到十一点,她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而期待中的那张能够显示营运真相的大鲸鱼图依然没有出现。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成茵苦恼起来,心头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看来想升迁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又泡了杯浓浓的黑咖,这是今晚不知道第几杯咖啡了,脑子因为过度思索而有点疲软,理智告诉她,不能继续逼自己思考下去,否则容易钻在死胡同里出不来,必须出去走一走。 喝着咖啡,成茵想起离酒店不远有家便利超市,那里一定有方便面,她这时候忽然很馋那种味精汤面的滋味,于是换了衣服出去。 酒店大堂的角落里有间酒吧,门半敞半开,里面传出柔淡的音乐,间或夹杂着客人的低语浅笑。 经过酒吧门口时,有一阵比较放肆的笑声撞入成茵的耳朵,紧接着,那笑声又被刻意压低,改成吃吃的偷笑。 她纯粹是出于好奇,朝里面瞥了一眼,正巧捕捉到笑声的主人,一个穿着吊带衫和短裙的妖艳女子,肩上搭了条五彩斑斓的方巾,随时都有滑落下来的可能,白皙半裸的肩头在酒吧幽暗的灯光下极具蛊惑力。 那女子正高举鸡尾酒杯,嘬着嘴巴,聆听坐在对面的男子说话,翘起的兰花指慵懒而柔媚,让人有点心痒难熬。 估计是做特别生意的。 成茵鉴定完毕,正要迈步离开,目光忽然被与那女子作伴的男士的背影震住。 板寸头,白净的脖颈,白衬衫,袖口处的纽扣从不曾松开过,还有——他坐着时喜欢挺直的腰板,握杯的那双指头欣长的手,以及手腕上一只金光闪闪的表。 成茵被这个熟悉的背影惊得心头怦怦直跳,逃也似的出了酒店。 会是杨帆吗? 虽然仅看到一眼,而且还是背影,但以她对他特殊的第六感,让她无法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天呐! 难道杨帆也是个善于寻花问柳的男人?! 成茵被自己的猜测震得头皮发麻,赶忙扭转思路,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是那么恶心的男人! 可是,谢湄曾经跟她分析过,男人有很多副面孔,对付不同的人,他们会自觉地戴上相应的面具,对待娼妓和对待淑女同样应付自如。 成茵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炸裂了,她拒绝再深入想像下去。 走出酒店,微风拂面的夜色总算舒缓了成茵的神经,她对自己刚才如临大敌的反应发出嗤笑。 就算杨帆真是那样的人,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不再是她心里那尊神了,自己也无权干涉别人的私生活。 甩甩头发耸耸肩,成茵把自己从旧有的思维习惯中拖了出来。没什么大不了,天也没塌,如水的夜色和从前一样怡人。 印象中的那家便利店很快找到。 成茵站在一排方便面前,目光如选妃似的逐一掠过,刚才还很渴望吃到劲道的面条和滋味鲜美的浓汤,这会儿就摆在她面前,反而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种类太多,选择的困惑打击了她良好的食欲。 她返身来到冰柜前,打算改挑几杯酸奶来喝。 冰柜的玻璃门上蓦地映出一个人影,成茵擦擦眼睛,仔细看了两眼。 靠!这人今天整个儿是阴魂不散。 她转过身去,果然看见杨帆在杂志栏前徘徊,他没看见成茵,随手抽了一本期刊,翻看了几页后便步履匆匆往结账台前走。 成茵像贼一样鬼鬼祟祟挪到饼干架子后面,透过缝隙远远观察他。 杨帆黑色的外套里面裹着的是那件一尘不变的白衬衫,露出洁白的衣领,后脖子上白净得像刷了一层墙粉。 “十二块。”收银员扫完条形码,对杨帆报。 杨帆余光朝边上一瞥,成茵的目光也立刻跟过去,收银台右边放着一排排方型盒子,五颜六色,离得远,成茵看不清楚是什么。 “再来两盒这个。”杨帆顺手抽了两盒,递给收银员。 “好的。” 稀里哗啦一通收钱找钱的声音,很快,杨帆拎着购物袋走出了便利店。 成茵无心细挑,随便拣了两盒酸奶就疾步走去收银台,一面等候结账,一面也低头往右首的那排花花绿绿的产品看去。 这一眼瞧得她五雷轰顶,面红耳赤——杨帆买的居然是安全套。 原来她刚才所有的猜测都是真的…… 成茵的目光瞬间变得邪恶起来。 “那个……”她对收银员张了张嘴,很想再确认一下。 “什么?”中年阿姨不解地望着她。 “……没什么。”她终究问不出口,怏怏地付完钱离开了。 成茵歪歪扭扭地往酒店方向走,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另一个赶紧跳起来,“关你什么事!他是什么样的人用得着你操心么!” 一路厮杀到酒店的电梯间。在手指往楼层钮上按的时候,前一个小人忽然占了上风,她鬼使神差按下了“9”。 “我必须去看看。”她正色对自己说,“如果他的确是这样猥琐肮脏的男人,那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我就能俯视,不,蔑视他!” 成茵全身都陷入备战状态,长这么大,跟踪追击的事她是第一次做,而且还是去堵截人家的“好事”,而且还是她孤身一人作战。 电梯门在九层缓缓启开,成茵站在门的这端再一次摇摆不定起来。 这样做合适吗?会不会有偷窥别人隐私之嫌? 任何事物都有时效性,电梯也不例外,不可能无限期地等她纠结下去,它给成茵作决定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当它带点不耐地准备阖上时,成茵凭着一股突发的冲动猛然间夺门逃了出去。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就再难按捺得下去。管它东西南北道理一堆,先做了再说! 楼层里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成茵读过的各类惊悚小说里的情节都应景地蹦出来凑热闹,强烈的刺激感掩盖了罪恶感,她挪动脚步向906的门口移去。 站在房门前,她左右观望,确定四下无人,遂俯身,偷偷将右耳贴在门上,听了片刻,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有点不甘心地直起腰来。 “抓奸”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敲门进去,随便找个理由就成,甚至不用进去,只要仔细观察杨帆的面色、着装就能判断出来。 她的手已经扬起,却在心思陡转间顿住。 她这是在干什么?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发过的那些誓难道真的只是作秀而已? 手颓然垂下,她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她怎能被心魔操控! 无论如何,这种窃听偷窥的行为都不是正大光明的,不该出现在一个积极进取的好女孩身上。 理智最终占领了意识的主山头,成茵叹了口气,决定放弃。 也许是脚下的植绒地毯有点黏脚,也许是她本就心虚,转身之际,鞋跟被地毯绊住,慌乱间,身子失去平衡,鲁莽地撞在906的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成茵惶恐地扳直身子,像兔子一样往走廊一端逃窜过去! 但兔子的速度似乎只是出自她本人的想像,因为很快,身后就传来杨帆难掩惊诧的唤声,“成茵?” 成茵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僵持在原地,过了片刻,才带着一脸难以启齿的尴尬转过身来,“我,那个……” 杨帆已经快步走到她跟前,“你找我?” 四目相对,她想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否则杨帆双眸中怎么会流露出类似期待的神情来? 她控制住龇牙咧嘴的**,便秘似的点了点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杨帆眼里的迷惑迅速消遁,展颜笑道:“可以,进去说吧。” 成茵只得迈着沉重的步伐尾随他走向房间。 “都到门口了,怎么敲了门忽然又跑了?”杨帆没回头,但语气里蕴含笑意。 “……” 杨帆在门口站定,似乎还在等她回答。 成茵只得讪讪地解释,“我后来想……还是靠自己琢磨比较好。” 杨帆笑笑,对她的借口不予评论,往边上一让,成茵只得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 进了门,成茵的眼睛可没闲着,骨溜溜把四周瞧了个遍。 杨帆的房间里干净整洁,连被子上那朵的“勿忘我”都没动过分毫,写字台上摆满了各式文具和纸张,笔记本电脑启开着,一张演示文稿占了全屏,显然处于工作状态。 没有女人、没有狼藉,连哪怕一丝可疑的痕迹都找不见,杨帆平静如昔的眼神让成茵觉得自己刚才越想越严重的猜测忽然成了个笑话。 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 可他为什么买安全套呢? “说吧,被什么麻烦困住了?”杨帆一面问,一面顺手拧开两瓶净水倒入电热水壶,插上插座。 “唔,我……我在做一份报告,但数据结果不理想。”成茵顺口把难题抛了出来,如果杨帆真能帮她解决了,也不枉她白白受这场惊吓与煎熬。 “是关于B公司的分析报告?” 成茵吃惊,“你怎么知道?” 杨帆笑得很轻松,“什么都知道一点,比较不容易落伍——你用的斜表?” “对。”说着,她瞟了眼杨帆的电脑屏,那应该是张甘特图。 “还记得输入的数据吗?” 成茵点头。 杨帆俯身将他自己的图表缩小,并开了张空白表格,“报出来听听。” “我自己来。” 杨帆往后稍退,一手把椅子拉开,成茵就势坐了进去,低头的当儿,她的视线飞快扫过杨帆戴着表的手腕。 他的表是铂金色的,而成茵在酒吧灯光下看见的分明是一抹金光闪闪的黄色。 这么说,果真不是他? 杨帆见她呆着不动,以为她在回忆,就提醒道:“不用完全一样,数据越随机越容易接近真实。” 成茵收回纷乱的思绪,集中注意力,在脑子里迅速模拟了一组与实际数据相仿的数字敲进去,鼠标按部就班拖曳了几下后,一条和她电脑上一样的干瘪小鱼出现在屏幕上,她的苦恼也同时被激活了。 “所有数据都是客户提供给我的近两年来的真实营运数据,而且他们的麻烦也很显眼,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的表格无法反映他们遭遇的困境。” 她把自己的困惑向杨帆和盘托出,对着图表一筹莫展,“这张表在客户面前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杨帆没说话,一手扶着椅背,另一只手捏住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屏上的数据。 没多久,他倾身向前,用鼠标在数据表格上进行了一番涂抹和删减。成茵错愕地发现那条小鱼像吃了增肥药似的迅速鼓了起来。 “你只用了上一年的数据?”她疑惑地看他,“这样算不算作假?” “所有数据都是真的,只是把时间区域稍微作了下调整。其实B公司的问题我也留意过,他们的麻烦是从去年年中开始的,所以没必要拖之前那么多数据进来,那样做,只会混淆视线。” “可是他们很看重前两年的业绩,坚持认为就是从两年前开始走下坡路的。” “那要看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了。” 成茵不解地望着他。 “看他们是否真的想把业务做好,还是纯粹只想搞掉一批人,有些企业请咨询公司只是打个幌子而已,目的在于清理门户。” 成茵嘴巴张成O状,原来哪一行都不是那么干脆纯净。 杨帆见她久久无语,笑了下宽慰道:“不用想那么多,你只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可以了。” 成茵的职责在他三下五除二的点拨下,基本算是完成了。 她思索了几小时的难题在杨帆这儿只花了两三分钟就解决了,这样的差距让她有点心理失衡,看来她进AST时订的那个目标过于乐观了。 就在成茵微感沮丧的当儿,杨帆对着那张图表又沉默起来,不多会儿,他重新俯下腰,握着鼠标又是一通拖拉,成茵的双眼立刻又被吸引到屏幕上。 “如果你们是想给客户提供创造性的建议,就不能把法宝都押在既成事实上。基于过去数据进行的分析往往趋于保守,不可能有创新突破。” “你是觉得这几项指标有点可做?”成茵盯着鼠标停留处那几个不起眼的数字,竭力猜测他的意图。 “对,想想这是为什么?”杨帆俨然成了她的指导老师。 成茵认真思索起来,目光在数据间来回穿梭,“唔……它们和客户的几次明显增长似乎都有关联,但这种关联看起来不太明显……不过,它们的作用应该都是正面的……” 她的思路忽然打开,“20、80原则!难道你认为就是这20%的措施保住了客户80%的利润?” 杨帆笑起来,目光中含了一丝嘉许,“确切地说,正是B公司引入了这几项指标才使他们的损失不至于太惨重。” “但你是怎么找到这几个关键点的?” 此刻成茵已经无暇唏嘘她和杨帆之间的差距了,她急于从他那儿取到点真经,然而他的回答很快就打破了她的幻想。 “部分凭经验,部分凭感觉。” 这就是说,不是每种技能都可以靠传授获得的,且恰恰相反,似乎大多数技能都要靠自身的长期摸索领悟后才能成为运用自如的工具。 如此一盘算,她岂不是赤脚都追不上他了? 成茵轻叹了口气,暂且搁下心头不平,无论如何,杨帆今晚帮了自己的大忙。 “谢谢你的指点,我……”她转头的时候才察觉两人之间相距如此之近,他一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撑着桌子,半弓起腰,对她形成了一个空间狭小的包围圈。 成茵的神经有些紧绷。 “我的报表……终于可以……见得了人了。”她慢慢把话说完,身子稍稍向圈外倾斜,鼻息间飘过淡淡的咖啡香,这味道应该来自杨帆,她的嗅觉此刻异常灵敏。 杨帆察觉了成茵的异样,如梦初醒似的直起腰来,略感不自在地把双手插进裤兜。 房间里忽然掺进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电热水壶里的水早已开了,杨帆取出自备的速溶咖啡,正要调制,成茵见他给自己也预留了一杯,赶忙制止,“不用给我泡啦,今晚上我已经喝了无数杯,再喝恐怕要失眠了。” 杨帆便自制了一杯,又把桌子上的一盒没来得及拆封的糖盒子递给成茵,“吃糖吗?” 又是咖啡糖。 成茵笑道:“你好像很爱咖啡味儿。” “嗯,确实,每天不喝几杯,感觉生活都不完整,习惯了。”他低头轻嗅速溶咖啡的味道,有点聊胜于无的意思。 “喝多了不觉得涩口吗?” “有点,所以也经常吃咖啡糖。” 成茵早已拆了包装,捻了颗糖塞进嘴里,又把盒子递回给杨帆。 “这盒你留着吧。”他看看她,“我还有——刚去超市买的。” 成茵咯噔一下顿住。 敢情他去买的不是安全套,而是咖啡糖。 她拼命回忆,那两排花花绿绿的安全套下面放的是不是糖果来着,也许是,但她当时根本没注意。杨帆伸手拿的位置也许偏了点儿,自己又带着浓重的疑心去分析,失了准头也是完全可能的。 “今天在飞机上,”耳边忽然听到杨帆断断续续的解释,“只剩最后一盒糖了,咳,所以……” “呃?”成茵赶忙收回散射出去的思维,“哦,没关系啦!其实我也不太敢多吃糖,怕胖!不像你,怎么吃体形都不走样,呵呵!” 杨帆的表情再次被冻住,隔了一会儿才慢声说了句,“要操心的事太多,想胖也难。” 成茵浑没在意他的哭笑不得,忽然想起来自己在超市买的那两盒酸奶还没吃,赶忙跑过去,扯起被她一进门就随手搁在电视机旁的塑料袋,将两盒酸奶找了出来。 “给,一人一盒!吃这个对身体有好处。多喝咖啡伤胃,你以后还是少喝点吧。” 杨帆迟疑了下,放掉手上那杯不甚满意的咖啡,接过酸奶,学成茵的样子,撕开铝膜,用小勺挖着一口一口往嘴里送,酸酸甜甜的,滋味果然不错。 成茵踱到飘窗前,子夜的城市依然霓虹闪烁,毫无疲乏感。 “我那个房间也有一面大飘窗,不过望出去的景色没你这边好。”成茵兴致勃勃地点评,目光扫过那张摆着勿忘我的床,“哦,还有你的床也比我的大很多。” 杨帆靠在她对面的窗框上,喝着酸奶看她眼睛忙碌地在房间里转,像小孩子一样找不同,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成茵的视线忽然滑到他脸上,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对了,杨帆哥,你今天晚上除了去超市,还去过别的什么地方吗?” 她还需要做最后一次鉴定——听取“嫌疑犯”本人的供词。 杨帆被她一声自然而然的“哥”叫得有点心神恍惚,愣了一下方道:“没有。晚上和客户吃过饭就回来了,一直在想项目的事。” 不论之前成茵用多少撇清的话来开导自己,此刻听杨帆老实承认他并未去过酒吧时,她还是感到心里像有鲜花般盛开似的美好舒畅。 的确是自己误会他了,杨帆还是以前的杨帆。 原来,就算他不喜欢自己,她也不愿意看到曾经的偶像被玷污。 见杨帆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成茵赶忙掩饰着问:“A公司那边的进展怎么样,应该挺顺利吧?” “大体上,能做的都做了,不过有点推不动的感觉。” 成茵泛泛地安慰,“不是才开始吗?你也别太性急。” 杨帆摇头,“很多问题必须尽可能快地抓准根源,如果一开始就把握不住,越往后会越艰难。这次的项目也一样,从表面看,什么问题都没有,流程完整,制度合理,但业绩就是不理想,而且,公司内部好像有一股不合作势力在悄悄流动,可惜我抓不到它的实质。”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笑意,“不过,你那些八卦资料给了我灵感。 成茵眼睛一亮,“真的?” 杨帆点头,“我刚才去超市买了本上个月的商务周刊,上面有A公司一篇专访,里面爆了不少内幕,我想,应该可以挖出些真相来。” 他笑吟吟地盯着成茵,“其实,你很聪明。”他硬生生把下面半句掐死在舌尖上——“就是有时候比较无厘头。” “这算夸我吗?” “算吧。”杨帆一本正经道。 紧接着,两人都大笑起来。 笑声中,成茵忍不住感叹,“做项目真不容易。”她对自己将来能否有杨帆这样的耐心和细心感到忧虑。 “不必把事情想得太难,”杨帆笑笑,“你得记住,任何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就像一把钥匙配一把锁。” “如果找不准怎么办?” “那就试试给自己准备一把万能钥匙。”杨帆也会开玩笑。 成茵乘机纠缠,“你肯定有法宝,教教我好不好?” 夜色已深。不知不觉中,成茵已经在杨帆的房间里逗留了一个小时。 世事往往难料,她步出电梯的那一刻,除了满心的紧张,绝不会想到数分钟后,自己可以和杨帆聊得如此畅意开心。 成茵觉得,不论是和姚远或是唐晔相比,杨帆更像一个兄长,他既不像姚远那样世故,也不似唐晔的小孩心性。他虽然也是有什么说什么,但无可挑剔地稳重、亲切、厚道,且从不毒舌。 成茵坦然意识到自己儿时的梦已渐行渐远,她正在试图把杨帆当成一个纯粹的兄长来看待。 然而,朦胧的夜色下,她望向朗眉星目的杨帆,心似一叶扁舟,运行在波光艳潋的湖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她已能抵御得了少年时的杨帆,但眼前这个全新的、神色温柔如水,眼眸深沉似海的成年杨帆,她能抵御得住吗? 周六上午,成茵舒舒服服睡了个懒觉,到九点半才赶去吃早餐,回来后便开始整理回程行李。 刘宗伟等人坐上午的飞机来临江,中午抵达酒店,成茵回去的航班在傍晚,有足够的时间和他们一起吃顿饭,顺便参加一下午后的讨论会。 尽管吃饭时她已经把所做的活儿大体向众位汇报了一番,但当下午的会议上,那张条理明晰的图表显现在大家眼前时,所有人都发出“哇”的一声赞叹,成茵把这声赞叹理解为他们原先对自己的期望值放得过低了。 昨晚从杨帆房间回来以后,成茵立刻对表格作了调整,如愿抓出了众望所归的大鲸鱼。不仅如此,她还根据杨帆的指点,对这张图作了一番延伸,把那几个至关重要的点也罗列了出来,几乎每个点都能当成一个独立的项目来操作——如果B公司愿意继续聘用AST作深入咨询的话。 因为这番延伸,大家对她更加刮目相看。 刘宗伟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芬妮,有潜力!” 成茵矜持地回以一笑。 美资企业的文化不崇尚藏着掖着的含蓄,所以,一定要竭尽所能在各种场合展现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当你还是小兵的时候,因为机会往往蕴含其中。这是成茵在AST工作了数月后得出的最实用的法则。当然,她可没傻到把杨帆的指点和盘托出。 至此,她这趟出差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离开酒店时,刘宗伟特意送她至楼下。 “芬妮,你这次做得确实很棒!我给高登的报告里会着重提上一笔,另外,虽然我觉得你能力没问题,不过你想要什么,还得自己和高登去沟通,不能光知道埋头苦干,懂不?” 成茵对这位带自己入门的师兄越发感激涕零。 不久,在刘宗伟的鼎力推荐下,高翔果然找成茵谈过一次,抛给她几个尖锐的问题,成茵早有准备,答得有条有理。 高翔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后说:“芬妮,你才来AST不久,晋升没办法太快,这样吧,我先交一些比较简单的case给你做,慢慢锻炼起来再说,你看如何?” 这对成茵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满心欢喜地走出高翔办公室,第一个钻入成茵脑海里的念头是,“我是不是该向杨帆表达一下谢意?” 按理,表谢意这种事用请客最合适,不过成茵自从吃过亏之后,每逢遇到跟杨帆有关的事,心思都要多转几个弯。 如果她请他吃饭,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找借口接近他? 成茵哆嗦了一下,这个“罪名”她可一点都不想沾。 但不管怎么样,谢意还是要表达的。 那天晚上,成茵没再加班,去市区的精品商场给杨帆挑了支万宝龙水笔——她记得他写笔记的时候,用的是一只普通的原子笔。 她选的这支笔,笔身黑色,盖子处镶了一圈银白的金属,大方简洁又比较低调,很衬杨帆的气质。 本来打算等哪天杨帆来公司时,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送给他的,不料等了一个多礼拜,杨帆的影子也不见,倒把舒妍给盼来了。 成茵没辙,她也不想再等了,道谢这种事自然是越早越好,拖得太晚反有刻意之嫌,于是托舒妍帮忙转交。 “你直接给他,就说是我谢他的就行了,他懂的。” 舒妍对帮他们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传递工作似乎习以为常了,什么也没问,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杨帆给成茵打电话,“你要谢我什么?” 他口气含笑,心情应该不错。 “你在临江时帮我分析数据的事呗!我那份报告被高登表扬了,而且他还给了我一些独立做事的机会,没有你帮我,哪来这么好的结果。” 杨帆笑道:“想诚心道谢得请对方吃饭,光送个礼物显得冷冰冰的。” 成茵讶然,“哈!原来你要求这么高的——我没说不请,是怕你没时间。” “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 “那行啊!”成茵听他不像开玩笑,便也爽快道,“你定个时间吧,我中午、晚上都可以。” 杨帆当真想了想,说:“明天晚上我没应酬,就定明晚如何?” “没问题!对了,要不要叫上三哥一起?” 杨帆略顿一下,“可以啊!反正你买单。” “那就这么说定啦!你喜欢吃什么?” “吃的方面我没什么特别讲究,既然你请客,就你拿主意吧。” “川菜怎么样?” 成茵几天前跟着刘宗伟赴一个饭局,里面上了两道四川名菜,她吃过后念念不忘。 “你能吃辣?” “当然能!川菜可好吃了!”一谈到吃,成茵立刻兴奋起来,“你等等,我上网查查,哪家饭馆的川菜比较正宗!” 第二天晚上,出现在川菜馆门口的只有成茵和杨帆两人,唐晔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这家饭馆的装修无甚特色,但食客众多,不预订甭想吃着,一走进去,迎面扑来的辣子味儿让成茵当场打了个喷嚏。 “你确定你能吃辣?”杨帆颇有些怀疑地盯着她。 “能!”成茵拿纸巾擦了擦鼻子,若无其事地答。 点菜的事由杨帆负责,点的都是这里的招牌菜,辣子鸡、剁椒鱼头、酸菜鱼…… 每次征询成茵的意见,她都是一副口水马上就要下来的样子,不停地点头。 及至一道道菜呈上来,她的淡定立刻露了馅,吃两口菜就拿手掌拼命给嘴巴扇风,喘气疾如一条小哈巴狗。 杨帆无奈,给她要来一杯凉茶,成茵眼泪汪汪地把舌头浸泡在冷水中,半天不肯出来。 “不能吃辣你还跑这儿来?”杨帆不知道是该骂她好还是笑话她好。 “川菜——好吃——嘛!”成茵含着眼泪,大着舌头回答。 这样活受罪,显然不可能吃饱,杨帆只得又把服务员招来。 在一家纯正的川菜馆里点不放辣椒的菜品,听着很像是来踢馆子的,经过再三交涉,餐厅方面答应做一道肉松炖蛋,外加一盘不加辣椒的清炒小青菜。 接下来,成茵只能怀着无限的羡慕妒嫉恨看杨帆慢悠悠把美味菜肴塞进自己口中。 “高登开始让你独立做项目了?”杨帆扯了个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嗯。”成茵总算把目光从菜盘子上调转到杨帆脸上,“你和高登是不是挺熟的?” 杨帆也不瞒她,“我们在芝加哥时做过一年同事。他做事挺有见地的,可惜美国人有时候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做得一直不算愉快,后来听到AST中国大量招募的消息,就带着太太小孩回国了。” 原来如此。成茵暗忖,怪道高登对他事事放心,果然是有渊源的。 新点的两道菜迟迟不来,成茵腹中空虚,而口中灼烧的感觉似乎也已平复,她心痒难熬,忍不住想夹一块鲜嫩的鱼肉来尝尝。 筷子刚伸出去,就被半空中杀过来的另一双筷子轻轻敲了下手背。 “好了伤疤忘了疼?”杨帆眼含薄责望着她。 成茵只得讪讪地缩回手。 杨帆瞧她那一脸孩子气的馋相,忍不住笑起来,“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见你时的情景。” 成茵心头一跳,很快也自如地笑,“大哥大嫂结婚那次吧?” “对,你和小伟都躲在树上。” “不是躲啦!我们是去找鸟窝的。后来你在树下叫小伟,他立刻就下去了,我当时就想,哇!什么人这么有本事,能把个小屁孩管得服服帖帖的?” “你当时也是个小屁孩!”杨帆嗤笑。 成茵想起那时就眉飞色舞,因为每个细节都像刻录在脑子里一样清楚,“然后我就扒开树枝往下这么一瞧——”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杨帆很顺溜地把下半茬话给截了过去,“你猜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什么?”成茵警惕地盯住他,预感不会是什么好话。 “树上怎么会藏了一只小泥猴?”杨帆言毕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喂!”成茵拿筷子狠狠敲了下骨碟,气愤地大嚷,“太过份啦!枉三哥还老夸你忠厚老实,原来你嘴也这么损!” 杨帆这一笑仿佛无法自控似的,再难收得住,嘴上不停地说着“sorry”,但想想还是要笑。 “真的很像啊!你可以自我想像一下。” 成茵先还气鼓鼓地瞪着他,后来也撑不住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长着一双怎样活络又好奇的眼眸,说实在的——还真蛮像的,虽然她死也不会承认。 杨帆笑够了,才及时往回找补,“其实我真不是损你,这说明你的眼睛很有神采,你说是不是?” 两人的双眸忽然凝在了一处,杨帆的本意是想在她的眼睛里找出更多具有说服力的细节,不知怎么的,彼此的眼神里就多出来几分微妙的尴尬,他不得不生硬地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成茵心头也泛起一阵热烫,原来她还是无法与他对视,有种冷不丁触电的感觉,九年的影响实在太深,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弥干净。 她的菜终于上齐,蛋炖得挺嫩,不过隐约还有点辣意,如果不让川菜厨子放辣,毋宁死。 刚才的回忆犹如在成茵的心田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飘渺柔软,还带着一点湿湿的微凉。 喝着蛋羹,成茵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时发生了些什么吗?” 杨帆摇头,他确实不记得了。 成茵笑着回忆,“我去帮一群婶姨洗碗,结果反而帮了倒忙,把碗都打碎了,你还过来帮我拾碎片。后来我对你说,我也要像你一样出国留学。” 两人都沉默下来,再往下的事,杨帆已经想得起来了。 “杨帆哥,”成茵抬起头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她的眼睛圆且亮,黑漆漆的眼瞳一瞬不转地盯住自己,仿佛随时都有把他吸进去的危险。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她,看到的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女孩。 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原来这样清澈,这样纯粹,而她就那样毫无保留地凝视着他,等他回答,令他在瞬间有种无法呼吸的窒闷。 杨帆迟迟不答,成茵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了下去,最终化为自嘲的一笑。 她就是这样,喜欢一遍一遍往枪口上撞,和自己过不去。 这还用吗?她问这个问题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结束时,夜色已深,天际星光点点,杨帆开车送成茵至她家楼下。 “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打给我。”他能帮到她的似乎只有这些了。 成茵心里难免凄凉之意,却不想流露出丁点,努力笑了笑,俏皮地反问,“是随便什么都可以问吗?” “业务方面的。”他无奈地追补,眼神却是温柔的。 这个女孩,虽然做事偶尔离谱,却常能在不经意间触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就比如现在,她明明心里不好受,却还能自如地与自己说笑。 成茵做个鬼脸,向他道了晚安,尔后推门下车,身姿潇洒。 每一次,她在杨帆面前转身,都像被从一个幻梦中唤醒似的,心头那层厚重的记忆也会蜕下一层皮,依次淡去昔日的踪迹。 这对她来说,应该是好事。 等她的身影湮没在楼洞的阴影里后,杨帆才缓缓驱车退出去。 他默默开着车,没有放音乐,脑子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抓得到的思绪,一切都是那么的漫无目的。 唯有成茵那双有点忧伤却还洋溢着微笑的眼睛,在脑海里时隐时现,挥之不去。 第一卷 第七章 全城热恋 开着会,成茵不时去看电脑上的时间,七点都过了,真不知道这会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得了。 为了能集中精神,开会前她特意把手机留在办公桌上,这会儿想必妈妈已经追杀过来无数通电话了。 终于,高翔的讲话进入最后阶段,“我看就到这儿吧。哦,今天时间还早,一直答应大家的部门会餐,不如就今天去吧!” 大伙儿一阵欢呼,七嘴八舌讨论去哪儿吃。 成茵举了下手,“高登,我家里有事,能不能请个假?” “什么事啊?”刘宗伟奇怪地看她,“什么事不能往后推推?今天难得全部门聚在一起,而且还有好吃的。” “还用问吗?肯定是跟男朋友约会啦!”有人笑着替成茵解释。 “真的假的?” 成茵正弯腰拔电脑插座,一时没顾得上说话,等她直起腰来时,关于她是去约会的传闻已然成了既定事实。 “没有的事啦!就是一般朋友而已。”她被众人调侃得脸红,可一时又编不出更合理坦然的借口来。 “所有男女朋友一开始不都是从普通朋友开始的?” 高翔体贴地给她挡箭,“别拿芬妮开玩笑了!彼得,芬妮不参加,就由你负责订位子吧!十分钟后,大家楼下集合,手脚都利索点儿。” 刘宗伟依旧不依不饶,“芬妮,你赶紧去,这事可耽误不得。你还不知道吧,AST在外有个不太好的名声——凡是进来的女孩子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成为剩女,搞得现在来应聘的女孩子都少了,你可得给咱公司好好洗洗这恶名啊!” 虽然是开玩笑,不过大家猜得也没全错,成茵这么急急忙忙地,确实是去赴约的,确切地说,应该是相亲。 出差归来后,她和谢湄碰过一次头,把出差期间与杨帆的一番交流给挚友复述了一遍,末了还作了特别沧桑的总结。 “我现在算是彻底把心里的疙瘩放下了,嗯,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的,放过他,也就等于放过我自己。” 谢湄故作感激涕零状,放粗了嗓音回敬她,“谢谢你,大妹子!我杨某人此生必不忘你的大恩大德!”言毕脸一抹,恢复了严肃,“那你这槽岂不是是白跳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现在过得挺充实的,再说,我还有一个目标可以努力呀!” “找个比他强的男朋友?” “说对了一半,我是想找个男朋友,但不是用来跟他比的。我觉得吧,最重要是这人得适合自己。” 谢湄挥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好啦好啦!你在我面前发的誓、立的志还少吗?常立志不如立长志,你什么都不用跟我说,我只看结果。” 于是,成茵回头就去找了她妈,她的相亲大会由此揭开序幕。 步出公司,成茵才给妈妈把电话打了过去。 “哎哟,小姑奶奶,我快急死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呀!”周妈妈照例一通抱怨。 “开会嘛!”成茵边讲电话边站在街边拦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公司的规矩,开会不准带手机的——我先回家一趟啊,妈……” “不行不行!”周妈妈断然截下她的话头,“我跟张阿姨约好了,七点半在河间码头等,她已经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你直接去码头吧,我已经在路上了。” “可我晚饭还没吃呢!哪有饿着肚子去相亲的。”成茵不乐意了。 “那你随便找个店面吃一点,总之要快啊!我先过去跟张阿姨会合,免得她等急了。” 真不知道这群老阿姨怎么会一上年纪就都不淡定起来了。 “好吧。”成茵敌不过妈妈,嘟着嘴收了手机,她妈只要做事一上心,立刻敬业无比。 她先打车到一家常去的面包房,买了点糕点和一盒牛奶,一边赶路一边吃,节省时间。她知道自己就算找个餐馆坐下来吃,也会被妈妈接二连三的骚扰电话活活败坏掉胃口的。 掐指算来,这是妈妈给她捣持的第三个相亲对象。 头一个妈妈倒是挺满意,可成茵卯足了劲跟对方耗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擦出半点火花来,对方整个一杯寡淡的白开水。周妈妈也是本着多看几个的原则,没勉强她接受。 第二个是妈妈单位一姓窦的阿姨介绍的,电话里夸得天花乱坠,等见了真人一看,其貌不扬也就罢了,连话都说不连贯。没等成茵有所表示,周妈妈就先怒了,拽了成茵就走,还把窦阿姨劈头盖脸埋怨了一通,让成茵感觉整个就像一出闹剧。 而这一次,周妈妈吸取前两次的教训后,变得谨慎多了,不仅要了对方的详细资料细细审核,还要了张对方的照片,成茵也看过,不是那种PS过的写真相片,在一所大学门口照的,挺自然,长得也是白白净净挺顺眼,还有那么一丝丝九十年代港台奶油小生的味道。 与其说成茵是抱着寻郎君的心态去相亲的,毋宁说她纯粹是出于好奇,想去一睹对方的真实尊容。 到了河间码头,成茵付完钱,推开车门,脚没沾地就听见不远处周妈妈高高扬起的嗓音,“来啦!我闺女来啦!” 这嗓门替成茵引来好几道诧异的目光。 成茵大窘,未及有所表示,周妈妈和张阿姨已然奔至眼前。 “这就是我女儿,怎么样,长得不错吧?”周妈妈得意洋洋地给人介绍。 “不错不错。”张阿姨长着媒婆惯有的尖锐双眸,目光如利刃,顺着对方的皮肤缓缓游走,叫人心里瘆得慌。 “叫阿姨啊!” 成茵只得依言唤了张阿姨一声。寒暄完毕,成茵东张西望,试图寻觅到照片上那男孩的踪迹。 张阿姨像看破了她的心思,嘿嘿笑道:“我们去他家,他跟他妈妈在家等着咱们呢!” “他们家在哪儿?”周妈妈比成茵还性急。 张阿姨抬手指指前面一条小巷,“喏,就那儿,走过去很近的。” 小巷黑黢黢的,走一段才出现一盏昏黄的街灯。成茵和妈妈跟在张阿姨身后七拐八弯,不久就听到有人在与张阿姨打招呼,“来啦?”语气莫名激动。 张阿姨与对方交谈了几句,得到指点后,领着周家母女俩继续往前走,很快又遇到另一位指路人,也是中年妇女,语气跟之前的如出一辙,简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成茵有种错觉,她不是来相亲的,是来做地下交易的。 张阿姨给她们娘儿俩解释,“这条巷子比较绕,我也是第一次来,没人带不好走。不过听说很快就要拆了,像小陈家那样的,说是能拆出两栋房子来呢!” 好不容易摸到陈家,门口站着位笑眯眯的大婶,成茵猜测,这想必就是小陈的妈了。 张阿姨给双方做了番介绍,小陈妈那对斜勾起的凤眼没少往成茵脸上身上瞧。 “小陈人呢?”周妈妈忍不住了,表面是问张阿姨,实际上这问题只有小陈妈才回答得了。 “在里面在里面!今天有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让他出门呢!”小陈妈眉开眼笑地回答,显然是对成茵很满意。 陈家是私宅,很进深,小陈妈带着她们越过前厅和一个露天院子,才来到里间的会客厅。 成茵抬眼一瞧,“哗”地一声,心里先翻了个大浪头,但见客厅两面整齐地各码了一排方凳,右手的方凳上坐了七八位婶姨模样的妇女,一个个带着诡谲的笑容;至于左手那排空着的座位,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给女方来宾留的。 成茵哪见过这等架势,连周妈妈都瞠目结舌,这是要三堂会审是怎么的。 “都是街坊,来凑热闹的。”小陈妈笑着解释,又热情招呼她们,“你们坐呀,坐!” 女方就成茵母女俩,把张阿姨也勉为其难地算进来,也就仨,坐成并排后,顿有势单力孤之感。 一坐定,便有大婶跳出来给她们泡茶。 小陈妈借机移步到楼梯口,对着楼上喊了声小陈的小名,让他赶紧下来。 成茵捧着热乎乎的茶暗忖,世道真是反了,躲楼上的也不再是千金小姐,改千金小伙儿了。 片刻之后,小陈终于款款步下楼梯。 成茵要紧转脸去看,目光相触之际,不觉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他不是把头发剃得很短,如果他不是穿一件乌黑麻亮的皮夹克,如果他开口时嗓子能再细点儿——成茵真能把这个面容俊美却娘气十足的男生错当成女孩。 这小伙子,长得实在是忒妖孽了。 小陈仿佛感觉到成茵直勾勾的目光,腼腆地朝她笑了笑,颇具风情,成茵生生被激出个哆嗦来。 这边小陈妈和一干街坊邻居正在轮流为小陈唱赞歌,张阿姨卖力地笑着,周妈妈的笑容却很勉强,她偷偷凑近成茵,与她耳语,“你觉得怎么样?” 成茵清了清嗓子,嘴唇不动,声音低如蚁语,不过相信让妈妈听见是没问题的,“还是尽快走吧。” 周妈妈微微点了下头,开始认真聆听对方的吹捧,以她的厉害,自是不难抓到破绽。 “啊?小陈比我女儿还小一岁呀!”周妈妈立刻面呈难色,“这个恐怕……” “哎哟,女孩子大一岁没关系的,懂得照顾人,将来两口子福气好。”正方一个大婶立刻挺身辩论。 “不行啊,我女儿自己也是娇生惯养的,将来恐怕照顾不来别人……” 周妈妈说着,使劲给张阿姨递过去个眼色,后者会意,迅速调整作战思路,灵机一动,笑着道:“愿不愿意得问孩子自己,他们要是对上眼了,咱想拆也拆不散,是吧——小陈,你觉得呢?” 小陈躲在他妈身后羞涩地笑,“我都听我妈的。” 成茵真想撕下自己故作淑女的面具顺带就地打几个滚,他这是要演红楼还是要演西厢,用得着搞这么古典吗? 再说了,就算他有林妹妹或者崔莺莺的潜质,自己也演不了贾宝玉跟张生呀! 小陈的“懂事”引来大妈们一片啧啧赞叹,“呵呵,这孩子打小就这么乖,从来不自做主张,搁谁家谁家放心!那,那个小周呢——咦,小周人呢?” 一转眼功夫,成茵不见了——一分钟前,乘着大家辩论的当儿,她假模三道掏出手机来,一边拨号一边就溜了出去。 好容易脱离“虎穴”,焉有再回去之理。 周妈妈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拉着张阿姨起身就要告辞,双方又吃力地你来我往了一阵后,才算各自撒手。 毋庸置疑,这趟相亲又失败了。 事后,周妈妈有气无力地对成茵说:“你要是敢接受他,我都不依。他那哪儿是找老婆,找佣人还差不多!” 一轮轮亲相下来,成茵很快就被恶心着了。 “妈,以后别再给我牵线了,我受够啦!这根本就跟买彩票对大奖差不多嘛!我的运气又从来都不好的。” “丫头,你可千万别泄气啊!”周妈妈赶紧给她宽心,“凡事哪有一步到位就成功的,就说我跟你爸爸吧,在认识之前也都各自看了好多人呢!缘分未到而已,这就叫‘好事多磨’呀!你放心,以后妈妈会更严格地给你把关,不能光看条件或者光看相貌,要一起看!我就不信淘不出个满意的来!” 可是,甭管老妈怎么游说,成茵就是不肯松口。 周老爹自然也帮成茵,不客气地奚落周妈妈,“嘴上讲那么多有啥用,你得摆事实,事实呢?你能给茵茵找着好的吗?” 周妈妈被噎得爆走房间生闷气去了,这个家里,她从来都是吃力不讨好。 成茵把自己的“古巷奇遇记”绘声绘色讲给谢湄听,逗她笑得前仰后合,“周成茵,你算是撞到宝了!要是我,就先把他收了,再狠狠地虐,过瘾!” “你说,我这么浪漫的星座,怎么能用如此庸俗老土的方式来找男人呢?老天爷干嘛跟我开这种玩笑呀!”成茵捧着谢湄的星座宝典哀叹。 “那也未必。”谢湄否决,“很多夫妻都是靠相亲认识的,幸福的也多,相亲只是个形式而已。” “那你愿意接受别人给你安排相亲吗?”成茵反问她。 谢湄立刻正色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对婚姻根本没什么期待,错误的婚姻比一辈子单身可怕多了,看看我爸我妈就知道!我爸现在成天就知道打麻将,对我整个一不闻不问,我妈倒还偶尔打个电话来关心关心我。婚姻给他们留下了什么?不就一多余的累赘和一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仇人么?与其结了婚再离婚,在婚介市场成为二手货,我还不如永远单身呢!” 成茵使劲丢给她一个白眼,“原来你还搞两套标准!我要听你的我不就亏大了!将来我在婚姻城堡里哭泣,指不定你在外面怎么笑话我呢!” 不久,唐晔也打电话来劝成茵。 她劈头就给顶了回去,“又是被我妈押来当说客的吧?” “呵呵,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她就那么点伎俩,我拿脚趾头也猜得出来!三哥,我劝你省省吧,我彻底地、完全地不相信相亲这种方式了,太可怕了,每来一次都是对我灭绝人性的摧残!” “没那么严重吧!”唐晔笑呵呵地道:“多大个事儿!不就相亲嘛,早几年我也不是没干过,其实,你摆平了心态,就当出去看看各色各样的人也是挺有趣的。这种事,得看运气,撞到了就是撞到了,不能说百分百一定要怎么怎么着。还有啊,你妈妈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一天不帮你落实,你就一天不得安宁,谁让你答应她走这个流程了呢!” 成茵无语凝噎。 “你也别太着急上火,首先得有个积极的态度。好人还是有的,就是得耐着性子好好找,三哥这边也会帮你留意着。你看看,我对你的事比对我自己的事都上心吧!” 成茵这口气稍稍缓过来一些,但依然不抱希望,“你那儿能淘出什么好的来?” “再不济,也比那个听话的小娘皮子强吧!” 成茵扑哧一声笑出来,“倒也是!” 唐晔说到做到,不出一周,还真给成茵物色来了一个,机关公务员,家境殷实,从纸面资料看,学历才貌与成茵都相当。 双方交换相片后,均表示愿意见上一面,唐晔义不容辞,鞍前马后地给两人安排了一次下午茶。 隔日唐晔来找成茵问结果,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行不行!我跟他不来电。而且,这人嘴巴太贫、太有表现欲了,说话跟有人要和他抢似的。你想想,我平时就喜欢乱开个玩笑什么的,再找一贫嘴,多闹得慌,又不是去说相声!” 唐晔也不勉强,“你要觉得不合适就算了。” 成茵瞅瞅他面色,“三哥,没驳了您的面子吧?” “没没,买个家用电器还得货比三家呢,这是一辈子的事,自然得好好挑挑。” 成茵咧着嘴笑,三哥是她见过最通情达理的人。 “不过茵茵,”唐晔话锋蓦地一转,“你这一趟趟的人看了也不算少了!品种么也就那么几个,无非高矮胖瘦、斯文的活泼的,就没一个是你觉得还可以尝试一下的?” 成茵拧眉思索,继而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得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唐晔抿紧了唇,一脸意味深长。 成茵陡然心惊,“我有什么问题?” “你得先给自己定个位啊!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有感觉的了。” “你对什么样的人有感觉啊?” “布拉德皮特!” “切,花花公子一个。”唐晔笑着,一双眼睛仿佛要看进成茵的心里,“你是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你又知道?” 唐晔不语,光盯着她笑。成茵原本也是笑嘻嘻的脸渐渐有点扛不住了,慢慢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稍顿片刻,仿佛自己跟自己较劲似的咬着唇低语,“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唐晔忍不住大笑,“我也没说是‘他’呀!” “三哥!”成茵又羞又恼,“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唐晔赶紧用手揉搓面部,把笑容抹去,“行行,不开玩笑,咱说正经的。” 顿一下,他难得也语重心长起来,“茵茵,找对象这事吧,跟吃饭喝水其实差不太多,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你说要找有感觉的,我一点意见也没有。有人说什么找个你爱的人做情人,找个爱你的人做另一半,我不这么看。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都得找个你爱的人,只有你喜欢他,你才会真心对待他,才会好好过往下的日子,活着也才带劲儿,你说是不是?” 成茵听得入神,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插嘴问他,“那你找着你喜欢的人了吗?” 唐晔笑笑,“应该快了。” “舒妍?” “嗨嗨!说你的问题呢,别扯远!” 成茵撇撇嘴,说都说不得,看来是真的了。 唐晔继续道:“我是不论怎样都会支持你的,不过有些事得你自己拿定主意。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否则,旁人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唐晔的一番话让成茵辗转难眠。 他说得句句在理,可成茵却无法为自己找到一个释然的答案。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她难道真的还在被杨帆的阴影影响着? 她的心里又起了一股煎熬的烈火,如同高二成绩下滑那会儿所感受到的一样,她被再次架上了锅,不想被糊里糊涂地煮了,可是又下不来,真是欲罢不能。只不过那时候是为学习,现在则是为了终身大事。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答应去相亲,她的个人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但照此看来,这竟是条磨人的坎坷路,而这条路且有得走呢。 很晚了,成茵下班回家,在厨房里给自己搜罗点儿夜宵。 妈妈鬼鬼祟祟蹩摸进来,打开冰箱,拎出一袋小汤圆,“豆沙馅儿的,你最爱吃,今天下午我特意上超市给你买的。” 平时厨房的工作都由老爹一手打理,妈妈自从撂开手之后,厨房门等闲不踏进来。 无端献殷勤,必有猫腻。 果然,汤圆才下锅,妈妈的问题就一个一个抛过来了。 “茵茵,这个星期六有空吧?” 成茵不露声色地接招,“星期六啊,要赶一个活儿,得加班。” “那晚上呢?” “会加到很晚,时间现在也说不准。” “哦——”妈妈略作沉吟,一反常态没有咒骂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万恶资本家,保持和颜悦色继续问:“那星期天呢?” “星期天休息啊!” 妈妈脸色一喜,“正好,秦阿姨给介绍了两个小伙子,我见过照片了,都不错,打算这个周末约日子让你过去看看。” 这秦阿姨不知道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俩!老妈真是越来越见多识广了。 “不去。”成茵淡定地把汤圆从锅里捞出来,“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不耽误休息,就是去喝个茶,打个照面而已,累不着你!” 妈妈一边说,还一边细心地给她拿来调羹。 “妈,实话跟您说吧,我觉得相亲比上班还累——心累!” 妈妈的脸这下终于拉长了。 成茵就等着她赌气走人撒手不管,她也好松口气。这两天她也想明白了,与其脑子里像拉着一根皮筋那样紧绷绷地,她还不如学谢湄,多过几天潇洒日子呢,反正缘分该来的时候总是会来。 妈妈没有转身离开,却跟她卯上了。 “你今年25岁了,还有俩月就过生日,过完生日你就26啦!你怎么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不是26,是25,周岁。”成茵纠正她。 “那是外国人的算法!咱中国人就讲虚岁!妈妈在你这个年纪,娃都三岁了!” “现在大城市普遍的结婚年龄,女性都在三十岁左右,结婚早您知道意味着什么?” 妈妈冷眼看她,“什么?” “意味着读书少!没文化!”成茵咬下一口汤圆,香糯滑软的豆沙馅缓缓流淌进调羹,真是令人垂涎欲滴。 “你少跟我打花腔!”妈妈陡然抬高嗓门,“你中学同学的结婚喜帖还接得少吗?还有我原来单位里那些年纪差不多的阿姨,也都个个等着抱第三代了。” 成茵急中生智,把谢湄搬出来当救兵,“谢湄不是也单着呢!” 妈妈更来气了,“亏你还说!我都怀疑,你这懒懒散散不肯上进的毛病就是被她带出来的!” “哎,妈你怎么这样!这关谢湄什么事!不带你这样的啊,自己闺女的事赖别人头上!”成茵也急了。 “谁让你提她的?” “再说了,我怎么懒散了,怎么不肯上进了!我不上进我能跳槽去AST吗?” “我没说你工作的事,说你找对象的事呢!” 成茵跟妈妈掰扯了半天,隐约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这时候忽然想起来,她的后援团不见了。 “我爸呢?”她伸长了脖子往客厅里走。 “不在家,去找老同事玩了,他在也不会帮你的。”妈妈的语气里透着得意,“你爸最近迷上了古玩字画,我前两天给了他一笔钱去投资,他答应不来掺合你的事。” “爸怎么这样啊!”成茵郁闷至极,那么贴心的老爸,居然如此这般就给收买了。 “这是为你好!你以为跟着你爸顶我两句自己的问题就全解决了?你遇到我这样的妈算你命好,被你们怎么挤兑也不会不管你!退一步说,你要能自己解决,我还操这份心干嘛,吃力不讨好!” 这分明是以退为进,将了成茵一军。 她沉默地吃着汤圆,把眼下自己面临的形势好好琢磨了一遍,最后决定妥协,出去见个面也没有跟她妈在家里辩论这么累的。 反正如果看不上,她拿枪指着自己也没用。 成茵抽抽鼻子,喝完最后一口汤,才不情不愿地问:“那是个什么人呀?” 周妈妈见她忽然回心转意,顿时喜不自胜,赶紧给她细述资料,“这人是真不错,刚从国外回来,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很流行的那种,叫N什么A……” “MBA?” “对对,就这名儿,现在在一家外资公司当经理,听说是那家公司直接从美国聘请过来的,薪水跟咱们国内的不一样,要多出好几倍呢!” “他在美国哪个学校读的书?” “这个我就说不清了,秦阿姨说那学校名字读起来很长,不过我记得她说学校是在费城。” 成茵听得心念一动,倒不是她对海归有什么特别的好感,而是他的背景和某人太相似了。 妈妈还在用一堆褒义词形容着这个素未谋面的牛人,成茵打断她问:“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个人吗?另一个是干什么的?” “哦,那个跟这个是中学同学,后来都跑美国去读书了,不过不在同一所学校,条件也挺不错的。” “啊?他们俩认识呀!”成茵瞪起眼睛,“那这亲要怎么相?是合在一起看还是我坐那儿等他们一个个来面试?” “是这样的。”周妈妈兴致勃勃地在她对面坐定,“后面那个呢,是陪前面这个来的,所以以前面这个为主。不过秦阿姨说了,后面那个陪的也没着落呢,你要是看上了,也可以商量。” 成茵被这一连串“前面”、“后面”搞得脑子彻底发晕,反正汤圆也吃完了,她丢下汤勺站起来,“行行,妈,我听你的,你看着安排吧!” “哎——”周妈妈嗓音清脆地唱了个喏。 成茵现在一遇到选择题就会心发慌,想来想去,她决定找个人陪自己去相这趟亲,她妈自然会莅临现场,但指望她妈显然是指望不上了,既然能见得了面,说明硬件还是过关的,在此基础上,只要对方不傻不残不变态,当然嘴巴还得适当甜一点,妈妈都会鼓励她跟对方交往下试试的。 她在谢湄和唐晔之间摇摆不定,这两个应该都能帮得上自己,因为他们从来都跟自己说真话。 但考虑到谢湄自己找男朋友眼光也老把握不准,而唐晔那天说的一席话虽然让成茵半宿睡不着觉,却也算一击中的,道理明晰,她最终还是决定找唐晔。 此二人在情感经历方面均堪称丰富,不分伯仲,倘若论起理性分析来,唐晔自是要略胜一筹。 唐晔一听妹妹重操旧业,又开始为相亲大业奔波起来,自然鼎力支持。 “祝你这次能够马到成功!”他笑哈哈地在电话里送出祝福。 周五傍晚,杨帆完成手上最后一份报告,习惯性地瞄了眼电脑上的时间提示,六点还没到,他满意地阖上笔记本,起身去调制咖啡。 香浓滑软的褐色液体从咖啡机里迅速流入杯子,熟悉的味道萦绕四周,他蓦地想起在酒店房间和成茵相对喝酸奶的情景来。 “别喝太多咖啡,喝酸奶吧,不伤胃!”成茵脆生生的嘱咐在耳边响起,像唱歌一样。 她只要心里不存什么事,便总是那样一副欢乐无比的神情,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修炼到这个地步的。 杨帆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啜一口咖啡,心想,什么时候得去买些酸奶放冰箱里,那滋味似乎不比咖啡差。 站在窗边喝着咖啡,全身都很放松,他取出手机给唐晔拨了个电话,想约他星期天一起去俱乐部打羽毛球。 不论平时有多忙,杨帆每周必定会抽出半天时间去俱乐部松松筋骨,办公室坐太久,若再不运动运动容易滋生各种病端。 唐晔经常调侃他,“你真是比我这个闲人都积极!杨兄,你体内是不是装了个超精准的生物钟,一到哪个点就毕毕作响?” 他约唐晔,十次有五次那家伙都有借口不去,但杨帆每次还是会和他确认下,谁叫他们一开始就约好的呢,对于和别人的约定,他往往很难忘记。 这一次,唐晔果然又有借口,而且颇具新意。 “星期天?不行,咱得去相亲呢!” 杨帆失笑,“你还需要相亲?” “不是我,是我妹妹要相亲,我去作陪。” 杨帆继续笑,“你妹妹?你妹妹那么多,究竟哪一个啊?” “成茵呗!我不就这一个妹妹嘛!其他那些都是假的!” 杨帆一愣。 成茵,要去相亲? 电话里,唐晔正在向他解释,“那丫头终于想通,愿意找男朋友了。所以我就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初咱们走的那招果真管用。” 杨帆心里忽然乱乱的,勉强笑了笑,“你没告诉她那是你的主意?” “怎么可能!她会恨我一辈子的!你不知道这丫头有多单纯,大学四年,追她的人也不少,她愣是一个没看上。唉,她就那么点念想,如果那时候我不给她点破,指不定她到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呢!斩草要除根,用到感情上也是一个道理。,就是有点委屈你了。” “没关系。”杨帆苦笑了下,“她不也是……我妹妹么。” 唐晔呵呵地笑,轻松不已,“你看着吧,女孩子心头的死结一打开,恋爱结婚都是很快的事情。等她养了小孩,再想起以前的事就得明白自己当时有多幼稚了,哈哈!” 口中的咖啡陡然间渗出浓重的苦涩,杨帆慢慢放下杯子,有点失神地望向窗外。 天色正一点一点暗下来,隔不多久,就会成为一张巨大的黑幕笼罩在城市上方。 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连神经都有点木木的,像每次用脑过度以后陷入极度松弛时那样,浑身都透出迟钝与麻木,此外,还掺杂了一丝他所陌生的怪异。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稍顷,舒妍走进来。 “没打扰你吧,安迪?” “没。”杨帆转过身来,眼里的迷惘忽地被收拾干净,“什么事?” “齐总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要看我们上一季度的费用明细,”舒妍的口气里透出不满,“我前两天刚给过他一份,这回又来要了,还说要把最新发生的费用都加进去。” 杨帆低头陷入沉思。 舒妍见他不语,语气更加愤愤,“他对其他人都没有追这么紧的,真搞不懂为什么总是咬住我们不放?” “算了,给他吧。”杨帆淡淡地道,“怎么说,他也是英锐的总经理,有权了解运营细节。再者,我们也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不必担心什么。” 舒妍怏怏地答应了。 “临江的最终方案给他们快递过去了吧?” “嗯,今天一早就发了。” 杨帆沉吟着,“我可能下周还得再去一趟。” 舒妍盯住他,“是不是很难搞?” “不是,其实也差不多了,我想尽快把它了结了。我担心,AST方面最近恐怕会有变故。”说到这里,杨帆的眉心才微微拧起。 舒妍既紧张又好奇,“是不是高登说过什么?” “也没什么。”杨帆尽力舒展眉头,“但愿是我想多了。” 鉴于此次到场的人数众多,私密下午茶被调整成一顿热闹的午餐,男女双方外加后援团统共七八个人,在烟雨楼的一间包厢里稀稀落落坐了一桌。 席间,唐晔巧舌如簧,跟周妈妈两人一唱一和,倒也把场面撑得气氛活跃,成茵照例扮淑女,细嚼慢咽地吃东西,多看少说话。 那两位MBA就坐在她正对面,她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却举棋不定。 说句公道话,这次妈妈确实下了功夫,两名对象无论从相貌、衣着到学识、谈吐,都比之前的要高出好几个档次,问题是,他们太像一对哥们儿了,除非成茵始终盯住他们,否则,只要一转眼,她脑子里的两个人就立刻浑为一谈。 她给身旁的唐晔使了好几个眼色,希望他能给自己出出主意,唐晔不知道是多喝了几杯还是怎么着,反应异常迟钝,成茵不得不偷偷伸手去拽他衣角,他这才醒觉似的向她凑过来。 “选择题还得你自己做。”他对她低语,敢情一点也没喝醉。 成茵肝火直蹿,“那你是干嘛来的?” 唐晔嘻嘻一笑,低声回,“好玩。” 成茵噌地站起身来,往洗手间走,不知情的周妈妈乐颠颠地尾随其后。 “这两个,你觉得哪个比较不错?”她摆出妇女主任那样热情八卦的嘴脸来问女儿。 成茵连吸了两口气,才算把胸腔的那股污浊之气给换了出去,突然之间,她对眼下正进行着的一切都烦透了,她想来个了结。 当然,还得是积极的了结。 “……随便。”她对着镜子里的妈妈吐出两个字。 “随便?”周妈妈半张着嘴,既惊诧又糊涂。 成茵把擦手纸投进垃圾桶,“随便的意思就是——哪个都成。” 两天后,成茵便和由她妈“随便”相中的MBA之一江沛坐进了市区的一家茶馆。 依照“有心栽花”VS“无心插柳”的客观规律,毋庸置疑,江沛正是那个陪同男一号前来相亲的绿叶。 周妈妈之所以选他,也是有理有据的。 “我们一进包厢,小张还一点反应都没有呢,小江就主动过来给我拉好位子了;还有啊,吃饭的时候,我想拿桌上的牙签,怎么够都够不着,那瓶牙签刚好就在小张眼前,他跟没事人一样吃菜说话,还是小江看不过去,站起身给我把牙签递了过来。茵茵,找男人就得找小江这种,心细,将来懂得疼人。” 江沛的条件无可挑剔,看得出是个有修养的人,但除此之外也没有特别的亮点可言,说出来的话犹如高级西点屋里包装精致的小糕点,一个一个利落匀称,却是形式重于内容,咀嚼起来有些乏味。 成茵刚在心里给江沛先生做了这番点评后,随即又掀桌子推翻,她狠狠告诫自己,不要武断,不要先入为主,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坚持到底总能看见彩虹。 晚上,成茵和江沛看完电影、逛完马路疲倦至极地回到家中,坐在沙发里边磕瓜子看电视边等她的妈妈立刻蹦起来笑脸相迎。 “怎么样怎么样?” 成茵拼命忍住想撂挑子不干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俩字,“还……成。” 周妈妈紧张期待的脸庞渐渐拉成宽条状的笑脸,“我去给你沏杯蜂蜜水!” 以她那颗超级八卦的好奇心,此时愣是能保持静默不对成茵死缠烂打追问细节实属不易。 周妈妈明白女儿的脾气,生怕逼急了她反悔,有刚才那俩字,她已经很满意了,万事开头难呃。 但既然头已经开出来了,往后的路自然会越走越开阔。 此后,江沛断断续续地约成茵出去过几次,无非是吃饭、聊天、看电影。 不过成茵渐渐发现,江沛虽然讷于言,却绝对是属于敏于行的那类人,每回见面总是他先到不说,点单的事也从来不用成茵操心,江沛点菜的水平堪称一流,不仅色香味有讲究,且道道都能击中成茵的味蕾。 隔三差五的,他会差快递送几盒可口的小糕点去她办公室,并附上一两枝色泽饱满,又不会显得寒碜的鲜花,成茵的办公桌上因此花香不断。 又过了一阵,她忽然发现江沛言语其实也没那么枯燥,时常会冒出些冷幽默来,跟轻佻浮夸爱耍嘴皮子的人相比要可爱厚道得多。 这点点滴滴的优势被成茵在两人持续的交往中陆续发掘出来,自然有种意外之喜,她心头的那层晦暗终于被撕毁,露出天光。 成茵很久没见到谢湄了,她新近升了职,春风得意,干劲十足。等两人终于逮着机会在谢湄的小公寓里相会时,日历哧溜一下已经翻到五月。 “江沛是块璞玉,只有相处久了才能发现他的好来。”成茵对谢湄如是介绍。 谢湄笑道:“我觉得这男人不简单,懂得先抑后扬,他要一上来就把自己的优点全交待了,你现在两只眼睛肯定全盯在他的缺点上!” 成茵眨巴着眼睛琢磨她这几句话,“你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当然是夸啦!” “真没听出来。” CD机里正在放周杰伦最新的专辑“跨时代”。 谢湄对这位口齿不清的台湾歌手情有独钟,一连集齐了他的十张专辑,且张张都买价格死贵的正版。成茵对他倒是不反感,只是从来没听清他在唱些什么。 “你别说,听不明白也有听不明白的好处,”有次成茵还跟谢湄开玩笑,“每次听同一首歌总会有新的斩获,永远不会腻歪,你说是不是?” 谢湄拿枕头砸她,“损谁也别损我偶像,否则跟你不客气!” 这天是周日,两人约好了中午去吃日本料理,晚上成茵和江沛还有约。 换了衣裳走到门口,谢湄想起来唱机没关,又折回身去。 正在放那首凄凉哀婉的“烟花易冷”,成茵站门边仔细听了会儿,忽然惊奇地叫唤起来,“咦?这家伙在努力咬准每个字的发音嘛!听起来好可怕!” “滚你的!”谢湄立刻飞了一只鞋子过来。 成茵花一个半月的时间做完了三个指定项目,虽然规模都不大,但她以不折不扣的严谨态度高质量地完成,部门例会上,高翔不吝溢美之词着重表扬了她。听得成茵浑身轻飘飘的,胸腔里鼓足了激扬的风帆,以至于后面那冗长的形势分析都没留神细听。 出得会议室,刘宗伟叹着气摇头,“又要起风喽!” 成茵好生奇怪,“起什么风?” 刘宗伟指指天,“中国区的总裁换了,你说这股风刮起来大不大?换个头意味着要换一种工作风格,顺者倡,逆者亡,搞不好啊,”他压低嗓门,“连高登都会被牵连到。” “不会吧,我觉得高登刚才开会的时候挺高兴的嘛!” “要不怎么说你傻呢!这种事能写在脸上?” 成茵耸耸肩,“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等如之奈何!” 刘宗伟笑了,“说得是。哦,临江的项目已经结束了,下午英锐会有人来收尾,你只要往报告上签个字,业绩就算你的了,这个季度,你的成绩单很漂亮啊!” “谢谢刘大哥栽培!” “客气客气!” 下午,杨帆带着舒妍来到公司,高翔和杨帆在办公室里聊天的同时,成茵则与舒妍去会议室办手续。 舒妍告诉成茵,她现在每周都跟杨帆一起去某个俱乐部健身,问成茵有没有兴趣。 “那儿设施很齐全的,还可以游泳或者练瑜伽。” 成茵一听就明白是唐晔有所行动了,笑着拒绝,“事情太多,抽不出时间。” 舒妍一副遗憾的表情,“其实真该去的,去了就知道自己多缺乏锻炼了。” “你去俱乐部,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成茵故意问她。 “当然有啦!有个瑜伽教练,身材真棒!而且教起人来耐心特别好……”啰啰唆唆一席话里,一个字都没提到唐晔。 成茵暗暗撇了撇嘴,“三哥你真失败!” 签完一摞单子,舒妍主动拾起那厚厚的一叠道:“我去复印!”真是个有眼色的秘书。 “谢谢!”成茵也不客气,正好腾出空来把自己手头需要的资料补全。 杨帆这时候走了进来。 “嗨!安迪!”成茵对他绽开笑颜,“舒妍去复印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刚才在走廊碰见她了。”杨帆说着,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猜我刚才花了多久读你的Package?就二十分钟!哇,你的条理太清晰了!根本不用翻来覆去找什么。我现在明白高登为什么这么信任你了。”成茵由衷称赞他。 杨帆只是轻笑了一下。 “听唐晔说,你有男朋友了?”他侧过脸,状似随意问起。 上个星期天,杨帆终于约到唐晔一起去打球。休息的间隙,他完全是无意识地问了一句,“成茵去相亲,有什么结果吗?” “有了一个,正谈着呢!”唐晔说着,一贯狡黠的目光向他望过来,“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杨帆掩饰地笑笑,“随便问问。” “还在为之前的事内疚啊?”唐晔笑着道,“都跟你说没什么了!” 顿一下,唐晔忽然轻叹一声,“其实茵茵人挺不错的,虽然有时候神经有点大条……我觉得现在这男的配不上她。” 仿佛有只手在杨帆心上重重拨了一下,之后闷重的嗡嗡声余音袅袅,始终挥之不去,接下来的几场球他总是走神,以至于发挥失常。 “呃?”成茵听到杨帆忽然在这种场合与自己谈论私人话题,着实怔了一下,仓促一笑,“是啊!” 杨帆拾起桌上的一只水笔,搁在掌心来回把玩,“对方人怎么样?”明显是兄长的口气。 成茵认真想了想,“挺好的,比我大三岁,有一份不错的职业,家里虽然不在这边,不过他说打算在这儿买房子定居。” “……是吗?” “对我也很好。”成茵还想竭力补充,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在杨帆面前秀幸福很过瘾,好似满足自己的一种心理补偿。 “哦,他今天还给我捎来一盒芝士蛋糕,味道真不错,一会儿等舒妍来了,我去拿来给你们尝尝。” 杨帆忽然丢下笔,出其不意地站了起来。 成茵不明所以,被他这突然的举止吓了一跳。 “Sorry,我得……出去一下。”他的口气变得淡漠起来。 成茵孤零零坐在会议室里,脸一会儿往左歪一下,一会儿又往右歪一下,猜不透杨帆究竟是何反应。 过了会儿,舒妍捧着复印好的资料走回来,表情奇怪地告诉成茵,“安迪怎么回事呀!我看见他在二层的露天阳台里抽烟呢!” “不知道啊,可能高登跟他说什么了吧?”成茵一边飞速打字,一边胡乱猜测。 “哦,有可能。”舒妍神色严肃地点点头。 杨帆迎着风重重呼出一口烟,胸腔里的郁结总算有所缓解。 刚才在会议室里,他听着成茵兴高采烈夸男友的好,不知怎么,胸口忽然感到一阵窒闷。 他理应为成茵感到高兴,可事实上,一点也不。 从唐晔无意中说起成茵去相亲开始,他就感到心里总有种不自在的气流在来回流窜。 现在,当这种情绪跃出水面,波及到他的日常工作时,他不得不迫使自己理性地作一番自我分析。 他记得很清楚,他对成茵的改观始自那天她在车里向他大胆剖析她对他九年来的情感,他承认自己当时是被撼动了。 可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这大概就是他此刻极端不舒服的原因,究其根底,人都是自私的。 一根烟抽完,心头的那点不快也随之消散。 杨帆对自己刚才的神经过敏感到好笑和羞耻,他从来都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更况且,让成茵继续保持对自己余情未了的状态也根本没有意义。 他丢掉烟蒂,抛开纷乱的思绪,转身走了回去。 第一卷 第八章 当你沉睡时 一大早,周老爹就弓腰匍匐在客厅的大饭桌上,举着放大镜煞有介事研究一幅字画。成茵端着稀粥从厨房里出来,见桌上连个空档都没有,只得站着喝,一边喝还得一边换鞋,身子晃来摆去,摇摇欲坠。 “茵茵,来!看看这幅画如何?”老爹兴奋地对她招手。 成茵哪有那份闲心,“爸,我赶时间上班呢!” 自从老爹迷上古玩以后,家里随处可见灰头土脸的“文物”,冷不丁冒在眼前,搞得像进了古墓一样。 老爹喜滋滋道:“我告诉你,这幅画来头不小,你看这树枝,还有这小鸟,里头可都有隐喻的。” 他给成茵解释了一番,最后才得意地切入正题,“你不知道,这个人的画如今在香港拍卖会上可是论平方尺卖的!就这么一幅,”他拿手上的尺子比划了几下,“怎么也得四五十万吧!” 成茵听他说得如此玄乎,便走过去瞄了一眼,“这是真迹吗?” “当然了!我昨天刚从老陶手上收的。”老爹笑眯眯地看成茵,眼里充满慈爱,“茵茵,我想过了,以后这幅画就给你当嫁妆。” 成茵扑哧一笑,“爸,这种老古董还是您自个儿留着挂吧!” 她转身把空碗送回厨房,抹抹嘴,提了拎包准备出门。 “哎,等等!”老爹又叫住她,“你跟现在那个男朋友处得怎么样?” “挺好啊!”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见见呢!” “啊?太早了吧!” “这种事,当然越早越好了,趁着感情还不深,我给你把把脉,爸爸这双眼睛看人很准的。” 成茵想想也有道理,“我们今天晚上要出去吃饭,到时候我问问他的意思吧。” 这几天她刚结束一个活儿,高翔没有立刻砸新任务给她,刘宗伟又出差在外,她手上比较闲,乐得每天早点下班和江沛约会。 下午,她正做一份常规报告,刘宗伟给她打来电话,让她帮忙给自己传份数据过去,顺带问了问办公室里的动静。 “我听说,”刘宗伟每次八卦之前都会用这三个字做铺垫,“高登的老板换了,罗伯特被调去别的部门。” 罗伯特就是招成茵进公司的那个。 成茵吃了一惊,“真换啦?怎么没收到通知?” “应该很快就会发出来——高登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异常?” 成茵朝高翔的办公室张望了一眼,“没有,这跟他应该没多少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去了!你大概还不知道,高登人太直,以前得罪过美国总部好几个老板,人家一直不满他,如果不是有罗伯特罩着,他说不定早就走人了。” 成茵觉得高翔虽然平时不苟言笑的,但大体上是个正直积极的老板,也愿意帮助底下的员工,如果哪天他真走了,她不说很舍不得,但会觉得可惜,而且,谁知道接下来掌管整个部门的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成茵有点懵懵的,“那,那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 这不废话么。 “哎,我在AST做了都快四年了,从四年前转成项目经理至今,职位就没变动过,说实话,也呆腻歪了,上面整啥动静都无所谓。不过你呢,芬妮,你如果想转去做咨询师,我劝你还是得找机会跟高登提,怎么说你也在他手下积累半年了,他会考虑的。不然等哪天风向转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刘宗伟的这番劝说让本来过得挺平静的成茵又烦恼起来。 高翔人是不错,但也不会因为自己说几句话就提拔自己吧。再者,她这话要怎么跟他开口呢? 成茵跟自己搅了一日,最后还是决定按兵不动,该做什么做什么,是自己的总是自己的,何必去搅这趟浑水。 她对杨帆的心思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凭着一腔热情去争取,最后不还是灰溜溜地铩羽而归,还喝了好几口脏河水。 她能做的,就是安心工作,好好努力,机会来的时候别错过,这就够了。 晚上,成茵和江沛约好在一家东南亚风味餐厅见面,那里的印度飞饼是一绝。 成茵六点半准时到餐厅,江沛自然早就到了,椅子上放着那只成茵熟悉的黑色公事包,人却不见踪影,大约是去了洗手间。 成茵一边放下包,双眸一边在餐厅里扫来扫去。 此时尚未到用餐高峰,整个大堂还算安静,偶有客人寒暄说笑的声音传进耳膜。 成茵人还没坐下,就发现了江沛的身影,他躲在一丛绿箩的阴影里,正面壁低头讲着电话。 她和江沛相处了一个多月,也算比较熟悉了,此时不觉起了玩心,狡黠一笑,蹑手蹑脚过去,想吓他一跳。 走至他身后,江沛毫无察觉,成茵正待伸手猛拍一下他的肩膀,不期然听到他嘴里蹦出来一连串懊恼的台词。 “我不是在跟你好好说嘛!现在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你讲话要有证据!我哪有什么新欢?就算有,也会在和你分手以后!” 成茵愣住,稍顷,就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脑袋里涌。 “好啊!你如果不相信就飞回来!我等着你!我站得直行得正!行了,我还有事,就这样,拜拜!”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江沛“啪”地阖上手机,转过身来。 他的面前,是一脸错愕的成茵,一双漆黑乌溜的眼睛直愣愣瞪着他,显然是听到了一切。 “成茵……”江沛一下子慌了。 没等他酝酿出解释来,成茵已经抄起旁边桌上一杯不知道谁放在那儿的清水,往江沛脸上泼了过去! “混蛋!” 她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转身拾起自己的拎包,疾步冲出了餐厅。 一口气跑出去老远,确定后面没人在追,她才喘着粗气放慢脚步。忽然又很懊丧,她怎么能这么一走了之,她应该狠狠痛骂那个骗子一顿,他足足浪费了她一个月又零六天的感情! 手机不停地响,成茵冷着脸接起,是江沛。 “成茵,你要挂也听完我的解释再挂。刚才打电话给我那个,是我在美国时的女朋友,因为感情不合,回国前我跟她提了分手,她现在人在国外,但是……” 成茵打断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们分了没有?” “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我问你,你们分了没有?”成茵抬高嗓门。 “……正要分……在谈。”江沛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成茵深深吸了口气,她忽然失去了骂他的**,这样一个懦弱虚伪的人,一点也不值得。 “江沛,我跟你之间,到此为止。” “不行,成茵!”江沛急了,“我真的是在和她谈分手,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你跟她究竟在搞什么我管不着!”成茵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只知道,做人首先应该堂堂正正,我不是你可以用来藏着掖着玩把戏的木偶……算了,不说了,就这样吧,以后别再来找我!” 她懒得再跟他费口舌,不客气地掐线,还不解恨,随即关机。 成茵逛了近一个小时的马路,倒没觉得有多愤怒,只是感到阵阵空虚自心底袭来,顺带有一丝凄凉。 她本以为是命运把江沛推到自己面前——在杨帆之后,她明白了感情的来之不易——所以很认真很珍惜地对待。 但现在看来,命运似乎总是在和她开玩笑,把她狠狠推了一个趔趄后,她爬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原地。 走到饥肠辘辘,成茵想到了回家,但愿老爹今天煮的饭有得多,她真想念他烧的鲫鱼汤和红烧排骨。 开了门,家里热热闹闹的。周妈妈在看电视,周老爹的那幅字画还盘踞在饭桌上,老爹本人则戴着老花镜,高举一本鉴赏宝典的书,有模有样研究着。 成茵一声不响地在门口换鞋,父母都转过脸来看她。 “茵茵,这么早就回来啦?不是说和小江一起吃晚饭的吗?”妈妈纳闷地先问。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成茵说着,甩手进了自己房间。 她其实很饿,可要若无其事去厨房觅食,又无法彰显她的愤怒,尤其在老妈面前,这个“好女婿”可是她选中的。 周妈妈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啊,这是?” 她趿着拖鞋跟在成茵身后走进房间,“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呀!” 成茵往床上一横,大声嚷道:“他脚踩两只船!” “啊?”周妈妈愣住,“怎么会这样?他还,还跟谁啊?” “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成茵气鼓鼓地翻个身,面朝北墙,睡了。 “茵茵,晚饭吃了吗?”门口传来老爹担忧的声音,“饿着肚子睡觉可不好。” 成茵抽了抽鼻子,还是老爹好,知道关心自己死活,她妈妈此刻已经奔去自己房间给江沛打电话核实去了。 在老爹的缓声安慰下,成茵感觉舒服多了,便又爬起来,慢悠悠地把拖鞋给穿上。 “爸,我真倒霉……”她委屈地低声嘀咕。 “别这么说,人这一辈子,从小到大,哪有不碰到点烦心事的。这样也好,清清爽爽地分了,总比将来要谈婚论嫁才发现问题踏实。” 成茵点点头,又问:“你今天烧的什么菜?” “红烧肉。”老爹笑道,“你最爱吃的。” 成茵的心情大大缓和下来。 “好了,赶紧起来啊,我去给你把饭菜热热。” 成茵坐在床上拿手抓抓头发,正待出去饱餐一顿,妈妈一脸彷徨地走了进来。 “茵茵,我刚问过小江了。” 一见老妈脸上毫无同仇敌忾之意,成茵就明白她没站在自己这边,脸顿时沉了下来。 妈妈继续道:“小江他,确实在国外有个女朋友,不过他回国前就提出分手了,那女的也是同意的。不成想隔了没多久,那女的又想反悔,没完没了给他打电话。他不告诉你是怕你多心,其实他跟那女的之间真断了……” “妈——我耳朵还没聋呢!”成茵气道,“他在电话里告诉他女朋友说他没新欢,那我算什么?!他说他行得正,就他这德性也算好人??” “你别这么大脾气嘛!我又没逼着你一定要怎么样。”妈妈一脸为难,“他刚才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向我道歉,说让你受委屈了,他这人其实还蛮知书达理的,可能处理问题的方式有点欠妥……” 成茵听妈妈使劲替江沛说好话,好不容易咽下去的一口气立马又蹿了上来,而且愈加愤怒,还有什么比自己最亲的人不帮自己更加让人伤心的。 “妈!”成茵怒道,“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呀!” 成茵从房间角落里“哗啦”一声把出差时常用的那个箱子拖了出来,又拉开衣柜,胡乱拽了几身衣服扔进去。 “你,你这是要干嘛?”妈妈惊疑不定。 成茵把东西归拢到一起,锁上箱扣,拎起来就走。 “哎,茵茵,茵茵!”妈妈急得直叫唤,“你上哪儿去?” “去住酒店!”成茵说着,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跑了。 厨房里飘出阵阵菜香,老爹关掉煤气,纳闷地走出来,只捕捉到成茵最后那句话和一个呼呼生风的背影。 “怎么了这是?刚才还好好的。” 周妈妈满心怨愤无处发泄,冲老爹嚷道:“瞧吧,都是你惯的!” “怎么又是我呀!”这回连老爹也觉得冤了。 一坐上出租车,成茵就给谢湄打电话,让她在他们酒店给自己订个房间。 谢湄稀奇不已,“你们家来亲戚啦?那也不该你出来找地方住吧!” 成茵便把今晚上一系列郁闷的遭遇给谢湄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你那儿,谢经理,凭你的面子,我应该不需要在前台傻傻地等办入住手续吧?” “你打算住几天?” “没想好呢!等气顺了再回去。” “你知不知道我们酒店住一晚需要多少钱?就算给你优惠了也得四百多呢!你别钱多没处烧了!上我那儿住几天吧,小是小了点儿,不过多你一个不算多。” 一小时后,成茵搭上了谢湄酒店的班车跟她一起回了公寓。 谢湄的小窝不大,但是很舒服,她喜欢柔软的东西,家里所有的座椅都是布艺的,无论坐在哪里,都能深深陷下去一块。 吃完一桶浓香扑鼻的方便面,捧着谢湄刚泡出来的奶茶,成茵舒服地歪在松软的沙发里,情绪终于缓了过来,但抱怨是免不了的。 “我真是流年不利,点儿背,一年不到,已经为男人摔了两回跤了!” “还好你是为了两个男人摔了两跤,不算太惨。” 成茵瞪她一眼,“为同一个男人摔两跤,那叫愚蠢!” 谢湄的脸立刻不是很好看,“你是来我这儿寻求安慰的,还是来刺激我的?” 成茵这才想起来谢湄从前的一段经历,赶紧笑着道歉,“我没说你啦!你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 谢湄抛给她一条薄毯,“我看你失恋了也没什么嘛!照样吃得下去、笑得出来!你吧,就是给你妈气着了,我没说错吧!” 成茵嘟了嘟嘴,“当然不全是了。你想想,我好不容易谈个恋爱,搞得全城皆知,现在忽然就暴毙了,别人会怎么想?我多没面子啊!” 谢湄被她气笑,“你想得倒挺多。没事的,自己把尾巴夹夹紧,装得委屈点儿,别硬充什么好汉,我保证,绝大部分人都会非常同情你的。” “想不到转了一圈,我们还是原地踏步,两条光棍。”成茵叹了口气,“我原以为等到25岁的时候,咱俩当中至少有一个能嫁出去了呢!” 谢湄剥了小半碟栗子肉递过去为她鼓劲,“男人会有的,婚姻也会有的,姑娘你且稍安勿躁。” 第二天早上,成茵一开机,秘书台就转给她一连串的呼叫电话,有爸妈的,也有江沛的。 她把江沛的信息悉数删除,在去公司的路上给爸爸打了回去。 “哟,是茵茵呀!”老爹接到她的电话特别高兴,“怎么样,气儿消了没有?” 成茵委屈地问:“我一夜没回去,你们原来一个都不着急呀!” “呵呵,谁说不着急了,你妈妈都说要报警了,是我给拦住了,我说茵茵打小就又懂事又有分寸,不会胡来的,就让她冷静一晚上吧。” 老爹几句好话一说,成茵这心里别提有多舒畅了。 “昨晚上我给你妈上了一夜的课,总算让她把筋给拨过来了。茵茵,你得理解你妈,她是个推销保险的,就那么点认识水平,别跟她一般见识!” 成茵扑哧大乐,“爸,我妈这会儿肯定不在你身边吧?” “我不知道啊!”老爹装模作样地笑,“她在我也一样说。” “我不信!” “好啦,不说这个,你昨晚上住哪儿了?” “谢湄那儿。”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在她那儿住几天,感觉挺自由的,好像又回到大学时候的集体宿舍了。” “不想念爸爸的红烧肉啦?” 成茵笑,“暂时不想。” “好吧,什么时候回来提前告诉我一声,给你做好吃的!” “嗯!”成茵重重地点头答应。 老爹就是这点好,通情达理,他知道女儿遭遇了不愉快,需要有个人可以倾诉倾诉解解烦闷,而再没有比同龄好友更合适的聊天对象了。 在谢湄那里一连住了几天,整天忙忙碌碌的,成茵尽量不去多想烦心事,渐渐就把那点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这天上班,她的电话特别多,刘宗伟远程遥控差她做了好几件事,搞得她另一个叫彼得的同事十分看不过眼。 “这些活儿他临走前都该准备好的!怎么拖到现在让你做啊?” 成茵笑笑说没关系。 彼得跟刘宗伟有点暗地里不合的意思,所以平时成茵跟在刘宗伟屁股后头的时候他很少跟她搭讪,这一阵也是因为成茵有空闲,主动给彼得料理了几件琐事两人才热络起来的。 中午去餐厅用餐,彼得主动叫上成茵,两人边吃边聊。 “高登对你挺满意的。”彼得说,“我几次听到他表扬你,说你做事细心呢!他平时很少表扬下属,我进公司三年了,也就被他表扬过两次。” 成茵笑笑,“我哪能和你们比,我现在连助理咨询师都还不是呢!” 彼得耸耸肩,“你也别羡慕我们,其实帮大公司做事也很烦的,又要遵守对方的条约,还不能违背自己公司的准则,所有的标准都是向最高的那条看齐,需要规避的风险太多,做起事来难免束手束脚。还不如去一般的小公司施展来得痛快。” “像英锐那样的吗?”成茵脱口而出,说完了见彼得神情一愣,便无端有些后悔。 与英锐合作一直是刘宗伟的份内事。 “英锐还是不行!”彼得轻轻笑了笑,随即想到什么,“哦,我不是说那边的安迪能力不行,其实他做事是不错的,可惜他只是合伙人之一,不是最终拿主意的人,在业务方面或许说得上话,公司内部……”他摇了下头,“就不好说了。” 成茵听得有点出神,手机在桌上震动也未察觉,还是彼得提醒了她,“你有电话进来。” 成茵赶忙接了,是唐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是知道了详情欲来安慰成茵,但口气里怎么听都透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分了好,早看出来那家伙不是什么老实人!你说心态正常的人能勤快成他那样吗?也就小姨容易上当受骗。” “你又放马后炮!”成茵已经不气了,不过对三哥的态度很是不满,“既然早看出来了,怎么不早说呀!” “我说了你也未见得听啊!每回打电话问你,你都说人一堆好话,我要给你泼冷水,指不定你当时就摔电话不理我了呢!茵茵,你没觉得特别难过吧?” “你说呢?” “别放心上,真的,虽然咱们的原则是风风光光把人嫁出去,但也不能拣到篮子里就是菜,还是得宁缺毋滥!”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一辈子独身。”成茵说着,想起刘若英唱的那首“一辈子的孤单”来。 “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正是她此刻最好的写照。 “别介!”唐晔赶忙往回劝,“怎么这就灰心了呢!好人还是有的,关键在于你怎么去发掘。还记不记得我给你介绍过的那公务员,人家到现在都对你念念不忘,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成茵啐他一口,“你别再给我瞎推销了!” 讲完电话,成茵发现坐对面的彼得已经吃完饭了,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失恋啦?” 成茵努了两下嘴,牵强地点点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是你喜欢的,正好乘这机会丢开手,如果你喜欢他,但他不喜欢你,你再努力也没有用!想开点。” 成茵细细琢磨他的话,笑道:“不愧是大师,说出来的话一针见血!” 彼得得意地笑,“今天晚上跟我去泡吧怎么样?给你介绍几个业界精英认识,说不定里面就藏着你的白马王子。” 成茵奇道:“你们还有定期聚会?” “是啊!大家隔阵子就凑一起交流交流,说白了,这圈子挺小的。咦?埃伦从来没带你去过?” 彼得带成茵去的那间酒吧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紫藤罗,门框是用仿制的老树皮装饰的,皱皱巴巴,一株蜿蜒的藤蔓植物婀娜地在门边上绕过,感觉像走进了一个树洞。 彼得告诉成茵,他们聚会的地点经常换,也不局限在酒吧,不过节目挺老套的,不外乎喝酒、聊天,或是唱歌,跳舞。 聚会只是个形式而已,笼络人脉才是最终目的,据说这个行业的跳槽率很高。 进了包厢,成茵率先看到与舒妍并肩坐在角落里的杨帆,正与对面的一位男士畅聊。 来之前,成茵已经预料到有可能会遇上熟人,当下摆正心态,主动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舒妍一看见她,目光里立刻充满惊喜。 “嗨!芬妮,你也来啦!要坐一起吗?” 成茵刚走过来,杨帆便已注意到她,很觉意外,笑得也有些仓促,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热情,淡淡地招呼了她一声,随即回首与朋友继续刚才的话题。 自从上回因为临江结案的事在公司碰过一面后,杨帆对她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成茵已是见怪不怪。 她是跟彼得来的,况且也无意和舒妍亲热,所以坚持要和彼得一起。 彼得几乎是从进门第一张桌子开始,就延绵不绝地跟人打招呼,成茵能依稀记起几张在研讨会上见过的脸,这个圈子果然不大。 起先,成茵与彼得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由彼得给大家作了介绍,都是年轻人,几句话一聊就熟络了。 后来他们玩上了拼酒,一个个都是海量的架势,成茵看着害怕,找了个借口脱身出来,在吧台边重新给自己寻了个座。 她和谢湄也泡过几次吧,不过像今天这样一拨哄都是圈内人还是第一次见识。 她要了杯百利甜酒,浓腻的奶香在加入冰块后变得甘醇可口,边喝边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 这些人平时在公司或客户面前无一不是西装革履,正经八百的,想不到来了这里个个都是玩乐高手,有掷筛子的、划拳的,还有站台中央随着音乐扭腰的。拼酒输了的人不仅要罚酒,还要往自己脸上贴字条,成茵看到坐彼得身边的一位男士两边脸上均挂满黄色纸条,身子晃啊晃的,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 当她的视线掠过杨帆那桌时,没想到他也正漫不经心地朝这边望过来,她愣了一愣,不确定他是否是在看自己,因为他并没有因为成茵看过去而调转目光,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或者是她附近的某一点。 酒吧幽暗的灯光下,成茵觉得杨帆仿佛也有了几分醉意,向来泾渭分明的面庞上挂着一点不知所谓的笑容,如同为了应付场面而随意点缀的,而那笑容背后,却是星星点点难以言说的寂寥。 成茵被自己怪诞的猜测震了一下,若果真有人寂寥,也不该是杨帆,而应该是自己。 九年的暗恋一夜间化为泡影;兜兜转转后才刚品尝到一点爱情的甜蜜,孰料竟是遇人不淑。 一念陡转,她的心里赫然涌起悲催之意,只觉得周遭的喧闹都与她无关,她置身在繁华之中,却注定只能是这场繁华的看客。 成茵猛地举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甜酒一饮而尽,浑然没有察觉远处的杨帆正对着自己微微皱起眉心。 她刚把酒杯搁在台面上,耳畔就有个声音响起,“嗨,美女,你很能喝啊!” 成茵扭头看,面前是一张还算英俊的笑脸,年龄介于三十五到四十五之间。 “……你好。”她礼貌地说了句,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那人仿佛读出她眼里的困惑,大方道:“自我介绍一下,戴维,乔盛公司的,目前从事投资咨询。” 成茵立刻张大眼睛,乔盛是AST为数不多的竞争者之一,也是跻身全球前三的咨询公司,她的笑容立刻热情多了,“你好,我是AST的周成茵,你可以叫我芬妮。” “你是AST的?”戴维左右打量她,“那你一定是新人吧?看着有点面生。” 成茵点头,“我年初刚进公司。” “你老板是?” “高登。” “哦——”戴维恍然大悟似的向后一仰。 “戴维!”彼得赶过来,刚好在他后仰的肩上用力敲了一下,“很久不见你啦!” 戴维转首,“哈哈,原来是你小子!我去波士顿呆了半年,可把我无聊死了!你怎么样?还在AST?” “那是!不然还能去哪儿!”彼得说着,又给他引荐成茵,“这位芬妮,是我们部门的。” “不用你介绍,我早知道啦!”戴维笑哈哈地道,“彼得,你们部门百年才进得了一个女孩,你艳福不浅哦!” “什么呀!”彼得也笑,“芬妮是和埃伦一组的。” “哦哦,你们俩还在一块儿混哪!最近没吵吧,哈哈!”转身又向成茵解释,“他们两个以前在乔盛的时候就互相看不惯,好不容易跳个槽还不忘跳到一起,继续互相折磨!” 成茵忍不住偷笑,圈子小就是这点不好,几句话一过,就把从前那点儿底全兜出来了。 彼得干笑着没辩解,拍拍戴维的肩,“不打扰你们了,玩得开心点儿。”临退场前还对成茵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眼睛。 戴维朝酒保打了个响指,“给这位美女来杯龙舌兰,我要一扎喜力。” 过不多时,两人的酒分别上来。 成茵刚要端起来喝,被戴维拦住,他抽出杯垫盖住杯口,然后将杯子使劲往桌上一顿,酒液中蕴含的苏打迅速腾生成泡沫向上涌去,像一场白色的烟花盛事,颇有意境。 “赶紧喝,要一口干掉哦!”戴维把酒杯递给成茵。 成茵依言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口往下,如同燃起一蓬火,很过瘾。 “怎么样?”戴维笑吟吟地望着她。 “不错。”成茵拿手背抹了抹湿润的唇,憨态可掬地歪头思索了下,“好像有股草药的味道。” “龙舌兰本身就是一种植物……” 戴维从这种酒的来龙去脉讲开去,五花八门无所不包,他又极为风趣,聊天的话题也从不在业内的那点儿破事上打转,什么有意思就拣什么说,把成茵逗得前仰后合,刚才的那点寂寥很快就被覆盖掉了。 成茵灌下去三杯酒后,思维和行动开始出现不同步迹象,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醉,赶紧推掉酒杯,拒绝再喝。 戴维也不勉强她,酒酣耳热之际,乘势拉她滑入舞池。 刚才还软绵绵的曲调忽然换成节奏强劲的摇滚,好似往舞池里撒了一把火星子,瞬间就把懒洋洋的众人点燃,纷纷随着乐曲猛烈摇晃起来。 成茵上大学时,有阵子心血来潮,去学过两个月肚皮舞,虽然很久不跳了,毕竟基础还在,兼之又年轻,很快就能找到舞动的感觉。 一开始,她因为拘束,只是象征性地跟着旁人左一下右一下地晃,扭了几分钟后,气氛越来越热烈,她顿时也放了开来,舞姿曼妙,节奏感把握得也好,很快就成为场子里最瞩目的对象,不时有人给她鼓掌喝彩。 成茵大受鼓舞,脸上还带着醉酒的陀红,却是越跳越来劲。 戴维亦是个中高手,舞风善变,见成茵跳得那么好,立刻甘当绿叶,陪衬在她身旁,给她精彩的舞姿作最完美的诠释。 成茵觉得,喝过酒后跳热舞是最过瘾的发泄方式,混合着酒精的这种放肆能把周身燃成一团火焰,将缠绕自己的晦气和郁闷蒸发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中,鼓掌最热烈的莫过于舒妍,她几次尖叫着为成茵加油,并频频回头对杨帆嚷,“安迪快看!芬妮跳得多好!哇!简直太厉害啦!” 她没有留意到杨帆此刻微青的面色,否则就不会叫得那么兴高采烈了。 杨帆是有节制的人,一会儿回去还要开车,所以他整晚都没有喝酒,此刻静坐在一群被酒精点燃的狂热人群中,多少有些形单影只的感觉。 他忽然感到莫名的烦躁,眼前的场面是这样乱糟糟的,吵闹不堪,怎么以前从来没有不舒服过,更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厌弃可憎。 他实在不想转头去看热闹的舞池,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把视线调转过去——那里是引发喧叫与兴奋的中心。 此时的成茵,正叉开双腿站在场子中央,两臂缓慢地在空中交错、相握,在一个转折音符上,她忽然将头往后一仰,好似双手勾在一个有形的吊环上,她可以无限向下延伸一般。 众人发出赞叹的惊呼,欣赏着她那柔软得像柳条一样的腰肢在仰倒后继续随着音乐摇摆。 戴维得意地笑,伸出手掌迎上去,沿着成茵的双臂虚虚向下,蜿蜒着游过腰肢与臀部,一路抚摸下去。 虽然他的手掌并未碰到成茵,但动作中充满了张力和不能言说的**,看者岂能不懂,一时之间,口哨声四起。 杨帆的双拳骤然握紧,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夹缠着愠怒在胸腔里涌动。 舞池里的成茵给了他异常陌生的感觉,而且是刺眼的陌生。 他也知道,成茵不是扭捏迂腐的女孩,跳个舞也属正常,但以他对她的理解,她还不至于开放到这种程度——毕竟过去与她接触时,他还是能轻而易举从她身上捕捉到女孩子特有的羞涩与腼腆。 然而现在,她的身上却充斥着一种满不在乎,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一曲终了。 戴维向仰倒的成茵伸出援手,把她拉起的同时,紧凑她耳畔夸奖,“你跳得真棒!” 成茵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又带着些许茫然,脑子里空荡荡的,刚才剧烈扭动时产生的快感忽然离她而去。 “要不要再来一杯?”戴维像哥们儿似的一手揽住她的肩,极其自然。 成茵却不习惯他如此亲昵的举止,轻轻挣了两下,正待搜罗几句客套话来摆脱他,眼前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趔趄着从戴维的身旁冲到了对面。 她错愕地仰头,视野里出现了杨帆紧绷绷的脸,布满蓄势待发的怒意。 “安迪,怎么了?”戴维也被半道杀出来的杨帆吓了一跳,有点不知所措。 杨帆冷冷瞟了他一眼,抓起成茵的手腕大踏步往包厢外走去。 成茵跟不上他,走得跌跌撞撞,几乎要摔倒时,杨帆才止住脚步,他把成茵拉到酒吧空寂无人的一隅,这才松开了她。 手腕上被他捏得红一块青一块的,成茵龇牙咧嘴地揉着,怨怒地质问,“你想干什么呀!疼死我了!” 杨帆恨恨地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朝左右飞快寻视了几眼,才又把目光停驻在成茵脸上。 “知不知道你是女孩子?知不知道女孩子应该自重?你刚才那个,算什么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 成茵被他训得懵懂,“我怎么了我,我不就跳了一支舞吗?我,我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杨帆见她这么理直气壮地顶撞自己,怒气更炙,“你只是跳舞?有你那么跳舞的吗?你知道戴维是什么人?你知道刚才周围的人怎么看你们?” 恍惚间,成茵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暧昧的口哨声,戴维充满别样意味的眼神,她的心顿时有点虚。 但更让她不舒服的,是眼前正义凛然、痛心疾首斥责自己的杨帆。 “周成茵,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跑到酒吧来,还跟素不相识的人喝酒,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随便?” “随便”两个字赫然刺痛了成茵,她抬起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叫,“你吵得我头都痛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杨帆渐趋缓和的面色一刹那又变得铁青,他略怔片刻,火冒三丈地把成茵的双手从耳朵边扯下来,咬牙切齿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哥’,我就不能不管你!” 成茵望着他愠怒的面庞,刹时哑然。 杨帆深吸了口气,稍稍抚平怒意,沉声吩咐,“马上进去拿了你的东西出来,我在楼下等你。” “你想干什么?”成茵仍然晕乎乎的,短短几分钟内,她受的刺激实在太多。 “送你回家。”杨帆冷冷地答。 等成茵收拾了东西灰头土脸走出酒吧时,杨帆的车刚好停在酒吧对面的路边,车里亮着灯,可以看见他僵硬依旧的脸。 夜风吹过,酒意蓦地上头,沉寂在体内的酒精分子刹时都活跃起来,走路时脚底难以自控地打飘。 成茵没敢骚扰杨帆下车来帮忙,他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委实吓人,她定了定神,尽量稳住身子,强撑着一步步走了过去。 刚爬进车里,杨帆就用力踩下油门,车子像飞也似的飙了出去。 成茵一阵天旋地转,赶忙拉住扶手,强忍住喉咙口翻腾的酸意,高声嚷,“快停车!我想吐!” 车子在另一条路边停下,没等杨帆问话,成茵即捂住嘴巴,推开车门逃了下去,也没来得及跑远,仅奔了几步就狼狈地蹲在绿化带沿旁,吐了个翻江倒海。 “你怎么样?”杨帆皱着眉头站在她身旁,声音和缓了许多。 吐舒服了,成茵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无力地点头。胃里是松快了,可脑子里的眩晕像波浪似的一阵阵袭来。 她站起来时,如果不是杨帆及时扶了一把,完全有可能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帆只得扶她上了车后座,嘱她躺下,其实不用他吩咐,她根本无法坐得起来。 重新发动车子后,杨帆从前座又扭过头来,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好一点没有?” 成茵闭着眼睛躺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头痛。” 杨帆叹口气,驱车慢慢朝前开。 到了小区门口,杨帆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成茵住在哪一栋,他第一次送她回来时,她也是在门口下车,然后自己走进去的。 “你家门牌号是多少?” 后面没有应答。 杨帆又问了一遍。 “……随便。”迷糊中的成茵答非所问。 杨帆无奈地哼了一声,没再骚扰她。 他完全可以打给唐晔询问,但又不是很愿意。况且,以成茵现在这副醉醺醺的样子,他不确定她的父母会不会大惊小怪,到时候自己该怎么解释?他是个怕麻烦的人。 虽然已是深夜,街边时不时还有路人经过,目光瞟过来时,让杨帆多少有些不自在,后座上的成茵睡得正香,他思忖片刻,打定主意重返车道,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当然也不是去他那里,成茵现在睡得七昏八素,他不想深更半夜像个劫持犯一样把她弄进自己的公寓。 他带她去了边郊的夜公园,公园里有座半山坡,是夜晚看市景的好去处。他打算在那里消磨一阵,等成茵酒醒了再说。 谁知成茵这一觉睡得扎实,等他在山坡上把挺美的景致都看腻歪了回来,她还在呼呼沉睡,呼吸浅到听不见,显然已经进入深睡眠。 初夏的夜间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凉意,成茵团缩在后座上,象只畏寒的小猫。杨帆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还觉得不够,又打开了车内的暖气。他自己也感到些许倦怠,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经凌晨一点了。 他把驾驶座的椅背放下来,打算躺着小憩片刻,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却令他唬了一跳。 是成茵的手机在响,用的是周杰伦的抒情慢歌,根本无法撼动沉睡中的成茵。 但铃声又很执着,几乎要把一首歌从头唱到尾,杨帆有点坐不住,思忖或许是成茵家里打来的,这么晚不回家,搁任何父母身上都得着急。 他从成茵的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叫“谢湄”的名字,看起来不像她父母。 他无端松了口气,按下接听键,耳边立刻传来一个女孩绵软的娇斥,“周成茵,你太过份了啊!这么晚不回来,还连个电话也不打!你真把我这儿当酒店啦!你怎么回事啊你……” 杨帆只来得及截断她最后几个字,“呃,我不是周成茵。” 谢湄吃了一惊,“啊?!!那你是?成茵她人呢?她在哪儿?” “她……”杨帆朝后座瞥了一眼,“在睡觉。” 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吭声,仿佛在消化什么恐怖信息,杨帆明白她误会了。 “我是成茵的表哥,请问你是……” “哦,原来你是她表哥呀!”谢湄大大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是她朋友谢湄!咦,她今天不是说跟同事去泡吧的吗?怎么又跑你那儿去啦?对了,你是她第几个表哥来的?不好意思啊,她表哥太多了……” 谢湄的问题太多,杨帆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踌躇了一下,简约地说:“我姓杨,我在酒吧碰见她时她已经喝醉了,本想送她回去,但她现在这副样子……” “我明白我明白,”谢湄笑着道,“幸亏你没送她回去,她妈妈挺凶的,醉醺醺地回去肯定会挨骂,而且这几天她都住我这边。” 她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你说你姓杨?” “嗯。”杨帆不明白她这副撞见鬼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你是杨帆?”谢湄连嗓子都有点颤抖。 “你认识我?”杨帆讶异。 “哦,那个……听成茵提起过,她……她有你这么个表哥来着。”谢湄小心翼翼地措着词,“她在你身边我就放心了,呵呵,没事我就挂了,你好好照顾她哦!” 挂了线,谢湄瞪着手机,好像瞪着成茵似的,咬牙笑,“周成茵,可真有你的!” 杨帆在放倒的座椅上躺了会儿,却睡意全无,耳畔传来成茵细微的呼吸声,他把头转过一个角度,刚好可以清楚地打量她的睡态。 成茵有一张圆柔白净的脸,黑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对曾让他觉得惊心动魄的大眼睛,面庞上一派坦然无畏,睡得如孩童般安详。 她额前有一圈细软的绒毛,越发让她显得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令人无法跟她较真,他想起自己刚才在酒吧里训斥她时,她那副委屈懵懂的模样,心底的某处倏地漾起一阵柔软,他轻轻扯起嘴角。 生气只是一刹那的事,而现在她这样乖觉地躺在他眼前,真的像个老实巴交的妹妹,他只能微微叹一口气,又轻轻吸一口气。 狭窄的车厢内,仿佛有丝丝香甜的味道,无声无息,沁入心脾,让他想起月光下静静绽放的桂花。 他忍不住凑近她一些,确定那股甜丝丝的味道来自她的发际。 他闭上眼,细品这有点醉人的清香,从不知道女孩子身上可以有如此香甜的味道,他一直以为,这样的味道只有婴儿身上才会有。 寂静的夜色里,只有月光皎洁地洒向地面。这凌晨时分的半山坡上,停着这样一辆车,车里有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怎么想都令人觉得怪异。 然而,或许是夜色遮掩了一切,包括许多情绪、许多原则,杨帆反而有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迷糊中,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在面前晃,成茵缓缓睁开眼睛,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轮大且红润的太阳,悬挂于碧蓝的半空。 明亮的橙红与深邃的碧蓝搭配在一起,让成茵有种一步踏入童话世界的错觉。 这一定是在梦境中吧,否则怎么可能看见如此美妙震撼的景色。 这是哪里?海边? 她忽然起了高昂的兴致,想跑得离太阳再近一些,甚至想拥抱这么可爱圆润的红日。 她揉了揉眼睛,高兴地爬起来,动作太猛,脑袋在车边框上“咚”地一撞,疼得直嘶气,神智也给撞清醒了。 车里的动静惊醒了杨帆,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成茵扭曲的面庞,刹时吃了一惊,赶紧坐起来,“又怎么了?” 成茵眼里含着泪,用手颤颤地指了指远处,“日出……很美……” 杨帆望望天际,又回首望望成茵,如此悽惨的场面配上她痛不可抑制的表情,他实在体会不出美感来。 等成茵弄明白了这一晚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她心里的滋味真是难描难画,错愕有之,羞愧有之,当然,还有对杨帆的感激,她没想到他会陪自己一夜。 “谢谢你,杨帆哥。”她真心诚意地道谢。 杨帆低首看她,这份服软的姿态与昨晚冲自己嚷嚷时的倔强倒是相映成趣,他淡淡回了句,“不用客气,谁让我认了你这个妹妹呢。” 成茵暗自撅了下嘴。 “对了,昨晚上你有个叫谢湄的朋友给你打过电话,我替你接了。” 成茵一瞬间瞪起眼睛,紧张不已,“你没告诉她你是谁吧?” “她知道我是谁。”杨帆斜了她一眼,“你跟她提过我?都说我什么了?” 成茵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嗫嚅道:“没……怎么提,就是说……有你……这么个人而已……” 这下完了,她得作好回去被谢湄尽情调侃的准备了。 杨帆瞅她那一脸尴尬憋闷的表情,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时间还早,我还来得及送你,你是打算回你朋友那里还是回自己家?” “去谢湄家吧。” 杨帆重新发动车子,想了想,没马上启程,盯着前面,表情极其认真地道:“你最好和戴维保持距离。” “呃?”成茵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他离过两次婚,有很多女朋友,这样的人,不适合你。” 昨晚虽然和那个叫戴维的玩得挺疯,但成茵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他有什么,此时听着杨帆又用兄长般的口吻教训自己,心里不免不服气。 他这管得也有点太宽了吧,忍不住反问他:“那什么样的人适合我?” 杨帆一时答不上来,面呈不悦,“别人说的好话你就听着,不要像个小孩子,总想着怎么顶嘴。” 成茵翻了翻眼睛,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幼稚。” 开着车,杨帆猛地想起成茵最近似乎有个交往得还不错的男朋友,胸口立刻又有股浊流在翻滚,本想再数落她两句,最终还是没能张得开嘴巴来。 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吧。 第一卷 第九章 搭错车 草绿色的羽毛球场上,杨帆与唐晔正厮杀得难分难解,运动鞋和塑胶地面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从球场的各个方位响起,汇集在空气里,犹如一曲单调的助威歌。 杨帆忽然跃身而起,球拍向下一个劈杀,把球扣向唐晔的右侧,唐晔措手不及,待要反手去接,哪里还来得及,白色的羽毛球早已有气无力躺在他后方的一隅。他喘着气摇头,向杨帆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手握球拍走向场边去补水,杨帆也越过隔网跟了过去。 “你的耐力怎么这么好?”喝着水,唐晔纳闷地问杨帆,“不也就一星期出来练这一次吗?” 杨帆旋开矿泉水瓶的盖子,一连喝了几大口才回答他,“我在芝加哥时每天早上都出去晨跑,回来以后就懒了很多,不过只要有空还是会继续。” “难怪了。”唐晔瞥了眼他虽然瘦削却挺拔结实的身板,“你做事好像一直都这么认真,会不会觉得很累?” “有时候吧,”杨帆笑笑,“不过很多事都是习惯了就好。” 他头冲向球场,嗓音忽然低下去一些,“成茵最近……怎么样?”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问有点突兀,但那晚成茵在酒吧的举止让他事后回忆起来总似有不对劲的地方。今天一见唐晔的面他就想问了,一直忍到现在。 唐晔倒是没流露出讶异来,挺自然地耸耸肩,“还行吧,这两天也没给我打过电话,哦,她跟那男的分手了,就前一阵的事。” 杨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豁然开朗之余,蓦地感到一阵轻松。 唐晔睥睨他若有所思的神色,有点警觉,“怎么,你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杨帆也不瞒他,“前天晚上,我在酒吧撞见她跟人喝酒,醉得不轻,像有什么心事。” 唐晔讶然挑眉,“这丫头,什么时候也懂借酒浇愁了?” “过几天大概就没事了。”杨帆不以为意地笑笑。 唐晔大乐,“看来你也越来越了解她了哈!茵茵这孩子从小的特点就是,什么事都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对你——” 他见杨帆一脸不自在,忙又道:“开玩笑开玩笑——对了,下周二是她生日,我打算约几个人出来好好闹闹,也让她开开心,你要有空不如一起来吧。” “下周二?”杨帆当真蹙眉思索起来。 唐晔笑着直言,“你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事,不必勉强啊!” “那天晚上应该没什么事,算上我吧。”杨帆说着,挥了下手上的拍子,“再来一局?” 唐晔抬手看表,“不来了,都十一点多了,瑜伽馆是不是也该结束了?走吧,找地方吃饭去!” 抬头见杨帆目含了然之意,状似要张口揶揄自己,唐晔赶紧上前勾住他肩,“今天中午我请客,咱们去吃日本料理,怎么样?” 杨帆呵呵一笑,“不错,舒妍最爱吃日本料理,你连这个都打听得很清楚了。” “这有什么难的。”唐晔撇嘴。 搞清楚对方的喜好是追女孩子的基本技巧之一,而如何快速有效地抓住对方的注意力,这才是难点。 成茵曾经告诫过他,“舒妍进俱乐部是为了杨帆,你这么处心积虑的,只怕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拥有一个红颜知己而已。” 唐晔笃定一笑,“没事,我有的是耐心。” 成茵郁闷不已,“我真搞不懂,舒妍究竟有什么好的?” 唐晔瞟她一眼,“你老戴着有色眼镜看她,当然感觉不出她的好来。” 成茵嗤之以鼻。 “还有,”唐晔忽然得意洋洋起来,“我觉得舒妍好有一半功劳得归你头上——谁让你以前在我面前一提到她就说人家怎么假,怎么矫情,我对她的期望值自然就噌噌往下滑了,合着等见了真人,原来远不是这么回事!远远超过我的预期,你说我对她的印象能差得了么!你呀,下次想毁谁,就得在别人面前拼命夸谁,拔高大家对她的期望,她就算真的貌若天仙,也还是会让人觉得失望,懂了吧,小丫头!” 成茵目瞪口呆,“你太阴险了!太狡诈了!” 晚上洗过澡,成茵早早爬上床,趴在枕头上用电脑看美剧。她早已从谢湄家搬回来了,不完全是因为受不了谢湄的调侃,主要是老妈主动给她打了电话。 要让周妈妈承认“错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事后老爹又悄没声地找了她,告诉她他做了多少妈妈的思想工作,她才肯服这个软,要成茵见好就收。 反正和江沛的事就算到此为止了,既然妈妈不再为那个兔崽子说话,而成茵也确实想念老爹做的可口饭菜,她便就坡下驴,以皆大欢喜收尾。 正看得带劲,手机在床柜上震动,她探手抓过来,看一眼提示,居然是杨帆打来的,只得把视频按了暂停,耐起性子来接听。 “大哥,您老又有什么吩咐?”自从那晚在酒吧领受了他的训诫后,成茵一连两天脑瓜都嗡嗡作响,一想起杨帆心里就有种抽抽的感觉。 出乎意料,这次杨帆的声音格外温和,“在干什么?” “看电视剧呢!” “……那天晚上,我……话说得有点重,你别放心上。” 成茵听得稀奇,怎么所有人都是齐刷刷拣这两天赔礼道歉?看来她得翻翻台历去,是不是逢黄道吉日了。 “哦,就为这个啊!”面上她还得充大方,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早忘了。” “今天和唐晔一起去打球……他都告诉我了。” 成茵的脸立刻又耷拉下来,她就说嘛,太阳怎么可能从西边出来,敢情是安慰自己来的。 “你们男人也这么八卦啊!” “那得看对谁。”杨帆的语气波澜不惊。 成茵这才露出笑容,“您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收线后,成茵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起来,看美剧时笑声更加瓜啦松脆,引得老爹来敲门,“茵茵,不早了,早点睡吧!” “知道啦!”成茵一边敷衍老爹,一边重又打开手机。 两分钟后,还在家中书房做文案的杨帆收到一条来自成茵的短信。 “介绍你看个美剧——《生活大爆炸》,里面的谢耳朵和你很像。” 杨帆从来不看电视剧,但成茵的这条信息令他忍不住点开网页。 看了五六分钟,他给成茵回了条短信,“你是想借他骂我吧,我哪有那么娘娘腔?” 成茵很快就回过来,“当然不是指娘娘腔方面的像啦。” 他再回,“到底哪儿像了?” “你们两个,一样的一丝不苟、正义凛然、坚持原则……哦,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一样聪明!” 杨帆对着手机发出轻笑,最后那点——一样聪明,很明显是烟雾弹。 他没再和她玩文字游戏,言简意赅地又发了一条,“很晚了,早点睡。” 之后,成茵再没短信过来。 回到适才的工作,杨帆的思绪却有点集中不到一起,心里好似有个小爬虫在爬来爬去。他索性站起来,给自己来了一小杯加冰威士忌,站在窗边,边啜边浏览刚才和成茵来往的短信讯息。 他很少跟人互通短信,有事宁愿打电话解决,方便快捷也说得清楚,因此手机里的消息记录寥寥无几,仅存的几条也都和成茵相关。 翻到她发过来的第一条,就短短几个字,“我很好,谢谢!” 杨帆思索了一下,记起来这条短信是她坠河后第二天,自己先发信过去问她,她给自己回的。 事后他才从唐晔那里得知,其实出意外的翌日她就发起了高烧,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一点也不好。 他的心,不知怎么的,忽然因为这条短信而难受起来,仿佛有只手,肆无忌惮地伸入他的胸腔,狠狠抓住他的心脏,左右扭了几圈。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总是那么一丝不苟,那么坚持原则,那么……正义凛然。 自从他们的生活开始产生交集,他就习惯了站在一垛高地上,用训斥的口吻指责她,教育她,而她从来没向自己抱怨过什么。 他禁不住苦笑起来,原来他对她,一点也不好。 办公室里,杨帆捏着成茵送他的那支钢笔陷入沉思。 舒妍敲门进来,把几份文件放在桌上,杨帆审阅后,拔开笔盖,逐一签上自己的名字,又递回给舒妍。她正要出去,杨帆叫住了她。 “你知道……”他的神色里透着犹疑,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女孩子生日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舒妍心头一跳,立刻警觉起来,“谁的生日?”问完才发现自己有点多嘴。 杨帆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一个朋友,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灵敏的,虽然杨帆从语气到表情都是淡淡的,舒妍还是感到了某种不寻常,他以前从来不向自己征询此类私事的意见,更别说是给哪个女孩子买东西了。 舒妍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不回答又不行,杨帆正目光诚挚地等她开口。 “送普通的女性朋友嘛,当然不能太铺张,也不能太简陋……小饰品吧,比如胸针耳环什么的,都挺合适。” 杨帆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对她一笑,“谢谢!” 舒妍进一步试探,“要我帮忙去买吗?” 撇开酸溜溜的心理,舒妍还有很浓重的好奇,她想知道,能让杨帆上心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只要能逮住这个亲自采办的机会,她总有办法循着蛛丝马迹套出些什么来。 “哦,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杨帆迷人的笑语打碎了舒妍的如意算盘。 傍晚六点,舒妍眼睁睁看着杨帆提了电脑包,兴冲冲从办公室里出来,走廊上有人和他打招呼,“安迪,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杨帆笑笑,不置可否。 只有舒妍明白,他此刻离开公司并非为了公事。 她郁闷得无以复加。 杨帆驱车至景辉路上的一家品牌珠宝专卖店,这里就有舒妍提到的不少饰品,是办公室女孩最津津乐道的地方。 才六点半而已,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杨帆一走进去,立刻有个穿黑色店服的年轻女孩迎过来与他搭讪,一听说是给即将过生日的女孩送东西,立刻热情地给他推荐起来。 戒指、耳环、手链、项链、吊坠,各种材质,各种款式,在灯光的照射下无一不是亮晶晶的一堆,看得杨帆眼花缭乱。 他不能确定成茵有没有耳洞,凭着朦胧的记忆,她的脸蛋和耳朵似乎都是光洁干净的,从未见过她戴什么饰品。 最终,他定下一条酒红色的水晶手链,成茵的皮肤细白滑嫩,配上这个颜色应该会很好看。 等待店员去取新货的间隙,杨帆随手翻开柜面上摆放的一本产品宣传册,其中一页有关于生日月份与对应玉石的介绍。 八月的幸运石为橄榄石,推荐饰品是一枚镶嵌在铂金内的浅绿色橄榄石胸针,像一只初初睁开的猫眼,惺忪迷糊地看着这个世界,眼里满是惫懒。 杨帆盯着那枚胸针足足打量了七八秒,唇角缓缓勾起,轻柔地笑了起来。 “请问,这枚胸针的实物可否拿出来给我看看?” 店员往手册上扫了一眼,露出抱歉的神色,“这款月初就卖光了,我们这里进货都只有一枚两枚,不放存货的,您如果需要的话得预订,大概一星期左右能到货。” “不必了,谢谢!”杨帆觉得很遗憾,那枚猫眼胸针实在太适合成茵了。 他脸上的怅然让店员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我们在之江路的分店说不定会有,需要我帮您问一下吗?” “方便的话,请帮忙问问看。”杨帆重又燃起希望。 五六分钟后,店员放下电话,一脸高兴的色彩,“先生,他们那儿还有一枚!这样吧,我让他们明天一早送过来,您明天随时可以来取,不过得先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 之江路离杨帆的住处不远,属于他的必经之路,他决定自己去跑一趟。 “那这条手链您还要吗?” “要,请帮我包起来。” 这家店的服务让杨帆满意,再说,那条手链也确实漂亮,以后说不定还有送礼物的机会,总会用得着。 唐晔给成茵办的庆生聚会,她死活要拉谢湄作陪,她撮合这两人的贼心不死,尤其在唐晔与舒妍之间“郎有情妾无意”的胶着状态下,成茵更加想奋力一博,试图力挽狂澜——怎么说,将来对着谢湄要比对着舒妍舒服得多。 这天下午刚巧赶上和刘宗伟一起出去见客户,回来的路上她向刘宗伟告了个假,半道溜了,反正这种事大家你有我有,都懂得互相遮掩一番。 谢湄也事先请好了假,一等她电话过来,就整装出发,与她在约好的车站碰了头,两人再一起打车去盛苑,唐晔在那里订了个包厢。 天气热得够呛,一进出租车,谢湄就扯了片纸巾擦汗,顺便补妆。她在酒店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习惯化妆出镜,素颜出来,连笑容怎么摆都已经不会。 “你生日不用跟父母过的?”谢湄照着小镜子问成茵。 “不用,早上我爸已经给我们下过面吃了,晚上回去,也不过是再吃一道面,顶多多两个小菜而已。” 谢湄收了小镜又道:“在盛苑订包厢有最低消费的吧,你三哥真舍得花钱。” “他就那样的人,喜欢热闹。” 成茵正待为唐晔再美言几句,谢湄话锋一转,“今晚杨帆去不去?” “我不知道。”成茵转头,见谢湄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立刻推她一把嚷起来,“我跟他真的没什么了!你不要再寻我开心啦!很烦耶!” 谢湄笑得咕唧咕唧的,“我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呀!” 一踏进包厢,先听到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正大放厥词,“说来说去,我们这一辈的性教育还是不开化!” 唐晔慵懒的嗓音紧随其后,“把‘们’字去掉行吗?是你自己太愚陋!” 笑声此起彼伏。 “三哥!”成茵尖起嗓子来叫唤一声,里面的乌烟瘴气立刻散得干干净净。 “小寿星来了,快请上座!”唐晔笑眯眯地站起来,目光扫到她身边盛装淡笑的谢湄,笑意又深了几分。 成茵朝在座的一打眼,大都是平时和唐晔玩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她也经常在饭局上跟他们邂逅,不算陌生。 令她意外的是杨帆也来了,坐在唐晔身边,和颜悦色望着自己,她也报以一笑,赶紧看他身旁,还好还好,舒妍没来。 听到成茵介绍谢湄,杨帆忍不住抬头认真瞟了她一眼,这女孩看相貌装扮,比成茵要温婉柔媚得多,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却藏着比成茵多上几倍的精明。 包厢里的小柜子上放着一只在凯蒂订的十八寸大蛋糕,算是唐晔送的生日礼物,其余人等也都给成茵带了礼过来,多以吃的为主,一望个头和包装便知。 轮到杨帆,他拿出来的却是个包装精致的小四方盒,递给成茵时立刻招来数道好奇的目光。 “这是什么?”唐晔仔细观察,“巧克力?这也太小了点儿,一口就没了,杨帆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谢湄在旁猜测,“也许是香水。” 成茵也好奇极了,盯着杨帆问:“我能现在拆吗?” 杨帆笑笑,“给你的东西,你自己作主,不用问我。” 唐晔立刻叫,“拆!马上就拆!” 于是,那枚橄榄石胸针很快就呈现在众人面前,又惹来一阵七嘴八舌的讨论。 “这是什么?水晶?” “不像水晶,要么是祖母绿!” “胡说!祖母绿哪有这么浅的!” 还是谢湄识货,“这个应该是橄榄石吧!八月的幸运石。”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杨帆求证,他笑着点点头,“谢小姐果然见多识广。” 谢湄抿唇一笑,像做戏似的回了一句,“杨先生是个有心人呀!” 唐晔闻言,原本懒洋洋的双眸似乎亮了一亮,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杨帆仿佛被她这句话点破了什么,面色顿时微窘,幸好成茵无知无觉,正满心欢喜地端详着漂亮礼物,而多数人也都不明白他们的话外音,一个劲儿怂恿成茵佩戴起来试试效果。 成茵今天穿了条韩版的棉布裙子,白底小黄碎花,格外像个邻家姑娘,那枚浅绿色的胸针点缀在小黄花中间,不突兀,不咄咄逼人,竟有种无法形容的和谐美感。 成茵认为,这是她今年收到的所有礼物中最靠谱的一件。 “谢谢杨帆哥!”隔着小半张桌子,她对杨帆绽开甜甜的笑容。 “咳……不用客气。”杨帆局促地收回盯在成茵胸前的目光。 他的视线只消再往上移一点,就是成茵一览无余的雪白肌肤,他忽然有点后悔,今天这种场合,似乎送手链更合适。 酒足饭饱之际,唐晔嘱服务生把靠近成茵那边的桌面腾出块空来,放上蛋糕,又插了25根蜡烛,几个男生热情地打了火机一一将之点亮。 唐晔对成茵说:“生日歌就不唱了,我们这几个老爷们唱出来只怕会把狼招来,你许个愿吧,然后我们帮你吹蜡烛!” 没等成茵酝酿出情绪来,唐晔又恶狠狠地补充一句,“不要许太多,贪婪是原罪!” 谢湄实在忍不住,抖着肩把压在舌根底下的笑吞噬掉。 摇曳的烛光中,成茵虔诚地合起双掌,闭上眼睛,对着双层蛋糕默默许下心愿。 “神啊!请赐予我一个温柔体贴、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最最重要的——是永远不会脚踩两只船的爱人吧!” 她睁开眼睛时,正看见对面的杨帆默不作声盯住自己,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已经识破她的心理。 成茵的心跳骤然加快,慌忙挪开了目光。 “许了什么愿?”有人逗她。 唐晔忙摆了个阻拦的手势,一本正经地劝妹妹,“茵茵千万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众人大笑。 “唐晔,你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迷信了?” 众人嘻嘻哈哈笑着,成茵的心里却埋下了一点期待,具体也说不清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在心田里融化,淡了开去,仔细感受时,却又是暖暖的。 或许,这就是对生活心怀希望的感觉吧。 唐晔请客,最终节目必定是K歌,他天生一副好嗓子,就算当麦霸,旁人也只能忍着。 谢湄唱歌也是数一数二的,成茵几次想推她上台与唐晔合唱,她都推三阻四,相反和唐晔的一哥们儿打得火热,散场后,那小伙子理所当然成了谢湄的护花使者,在成茵眼皮子底下把谢湄送走了,她又一次竹篮打水。 站在KTV门前的玻璃屋檐下,成茵正等唐晔开车过来,杨帆从里面走出来,在她身边驻足,散场前他跑了趟洗手间,等出来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你怎么站这儿?”他有点讶异似的,“在等出租么?不如我送你。” 成茵回身见是他,立刻堆起笑,“不是,三哥去取车了,他会送我。” “哦。”杨帆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笑着。 两人站在街边,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讲,成茵见他陪着自己,只得把车轱辘话又拿出来说,“谢谢你送的胸针,真的很漂亮!” 杨帆下意识地觑向她胸前,感觉似有不妥,忙又把眼睛挪开,“你喜欢就好。” 夏季的晚风吹到身上依然是温热的,仿佛有无数条小舌头舔在肌肤上,灼热而难受。 这闷热的仲夏夜,搞得人哪里都不对劲。 唐晔的车开了过来,招呼成茵上车。 杨帆朝他们挥挥手,算作道别,看着唐晔的车呼拉一下飙出去,他心里竟然涌起一点酸溜溜的感觉,虽然同为成茵的表兄,原来还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的。 坐在车里,唐晔问成茵,“杨帆刚才在跟你聊什么?” “没什么。他问要不要送我回去,我说你的车马上就来。”成茵说着,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为什么老是对谢湄冷冷淡淡的,看看,她最后和小赵一起走了。” “我说为什么事呢!”唐晔嗤笑,“你怎么还在瞎操这份心啊!都跟你说不可能了。” “那你和舒妍就有可能了?”成茵赌气回道。 唐晔不紧不慢,“我和舒妍有没有可能现在不好说,不过舒妍和杨帆,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你当你是先知,什么都知道?” “他们俩不合适。”唐晔说着,偷偷瞄了眼成茵,“我说句实话你别觉得堵心窝子啊,杨帆吧,其实对太聪明的女孩子比较过敏,他喜欢的还是像你这样有点傻傻的类型……” 话没讲完,成茵果然炸锅了,“我哪里傻了,哪里傻了?我一辈子不就犯过那一回傻嘛!” “你看你看,就说你这脾气,话没讲完你就得跟我急。” 成茵匀匀气,暗忖翻这本旧账也着实没意思,“行,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舒妍表面上看起来有点老好人,其实骨子里是个聪明人,说话做事都有分寸,你觉得她是喜欢杨帆,可如果杨帆不主动跟她捅破这层窗户纸,她是绝不可能贸然上去表白的。” 这话又一次戳到成茵的痛处,她最听不得自己有不如舒妍的地方,不过为了听完整,她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舒妍和杨帆的上一个女朋友其实挺像的,都蛮精明。” “就是出国后在大学里找的那个?” “不,是大学后面的那个。哦,好像还不是,是他在那间大公司里认识的,一个女同事吧。” “天哪,他到底有过几个女朋友啊?”成茵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处于上当受骗状态,因为她的假想敌始终停留在杨帆寄回来的照片上——那个笑容明媚的姑娘。 “杨帆跟第一个女朋友感情最好,那女孩跟他回来过一趟,我们还见过面,挺清秀的一女孩子,嘴巴也甜,反正看着不像个别扭人。”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成茵感觉自己像是被送去月球了又被遣送回来一样,很多事都跟不上节拍了。 唐晔想了想,“舅舅应该也给你打过电话的吧,你那会儿不是忙高考呢嘛!什么聚会都不肯参加。” “后来他们为什么分开了?” “这谁知道,杨帆从来没提过。” “会不会是跟有钱人跑了?” “人女孩家里有的是钱。” “那就是……杨帆受不了富家女的骄横所以……” “喂喂!”唐晔打断她,“你脑残小说看多了吧,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啦!”成茵不服气,“生活有时候比小说还脑残呢!” “哈!也是!”唐晔失笑,认真想了想道,“不过杨帆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有时候近于苛刻,或许是那女孩子没法达到他的预期才分手的吧。” 成茵回想起杨帆那张时而严肃得像块铁板一样的脸,忽然很是佩服自己,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敢往上撞。 唐晔感慨,“曾经沧海难为水。杨帆后来再找的,可就一个不如一个喽!我觉得他自己都未必搞得清楚自己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有多少人是搞得清楚的。”成茵低声嘟哝。 “比如我呀!”唐晔大言不惭。 成茵仔细一琢磨,还真是,她这哥哥,从来没明确承认过谁是他女朋友,也从来没带女孩子回家给长辈们见过面,从来不认真,所以也就从来不受伤。 可是,有几个人能做到像他那样呢! “呀!今天跟你说太多了,把杨帆那点老底都抖落给你了!你听过就忘啊!” “嗯呢!这就回去洗耳朵!”成茵鼻子里喷气。 一年一度的绩效考评在九月进行。 以成茵的工作热忱和效果估算,她从助理转成初级咨询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至少刘宗伟是这么给她分析的。 因此,她满怀期待等着高翔的谈话。 但她忘了有句老话叫“好事多磨”,既然升职是好事,就不可能顺顺利利地“吧唧”一声掉到她头上。 高翔给她的总体评定为B级,这在四个等级中算不错的级别,表示老板对她大致满意。 “我知道你一直想转正,”高翔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但我认为以你目前的状态,时机还不成熟。” 成茵满肚子的期待像被戳破的皮球,登时瘪了下去。 “独立做事最重要一点是得有精准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你在这方面还有所欠缺,看问题也不够透彻。一旦成为咨询师,你会背上不小的指标,工作压力也会骤然增大,我担心你到时候扛不动。芬妮,你还年轻,来AST一年都没到,我认为还是应该花点时间多磨砺一下,等你从心态到实力都准备好了再转也不迟。” 成茵憋着一肚子气从高翔办公室出来,遇到先她一步进去谈的彼得,两人简短交流了下,彼得立刻为她打抱不平。 ““又是老一套!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让你转的。高登就像当年的项羽,手上捏着封印,棱角都快磨没了,还舍不得封赏下去,太伤人心了。” 虽然转正没成功,但工作还得接着做,星期天的下午,成茵为又一次出差作起了准备。 她没想到舒妍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给自己,且心事重重外加几分扭捏。 “芬妮,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成茵大感诧异,“出什么事了?” “不是大事啦!就是,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她娇嗔的口吻让成茵生生打了个哆嗦,第一直觉就是唐晔八成跟人表白了,舒妍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从自己这里探探口风,比如唐晔的为人如何之类。 成茵挣扎了片刻,想到三哥难得为了个女孩这么上心,自己要是给他拖后腿就太不厚道了,咬咬牙,干笑笑道:“行啊,你说个地方,我现在就过去。” 半小时后,她们在一家咖啡馆碰了面。 成茵一见舒妍的表情,心里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只不知她究竟是打算从了唐晔还是拒了唐晔。 正考虑着自己是更乐意看见他们走在一起还是分开这样纠结的问题时,坐在对面的舒妍笑着开口了。 “芬妮,我请你出来,你没觉得很突然吧?” “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来的。”舒妍的一对眼眸楚楚动人,难得里面还闪过一丝羞涩。 “只是,这个问题比较私人。” 成茵牵牵嘴角,有点无语地喝着咖啡听她继续废话。 “你不会介意吧?”舒妍忽然凑近她,一阵淡香袭来,成茵有点头疼地往边上让了让,她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靠太近。 “呃,究竟是……什么?” 舒妍咬着唇,面颊上升起两朵红云,“安迪他……有女朋友吗?” 成茵满脑子等着她吐出“唐晔”二字来,等到反应过来她想盘查的人是谁,她的呼吸系统立刻紊乱了,一口咖啡被呛进气管,咳得她五脏六腑几乎错了位。 舒妍赶紧给她递纸巾,“你没事吧,不好意思哦!我,我……” 成茵亦是红头胀脸,填空似的替她把下面半句补充完整,“我……我……不……知道!” 舒妍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既失落又困惑,“你也不知道?你不是他表妹吗?难道……他连你也瞒着?” 成茵总算把肺部的这场暴乱给镇压了下去,擦着涕泪道:“这是他的隐私,他没必要告诉我,我们也不是什么正宗的表兄妹……” “嗯?”舒妍更加奇怪。 “我是说……”成茵缓慢地转动了下眼珠,“我的意思是,我们属于远房亲戚,不是走得特别近的那种。” “哦——” 舒妍这才露出释疑的表情,紧接着,她精致的五官又微微团皱在了一处,成茵盯着她那张描摹得无懈可击的脸,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如此认真地观察她,假设自己是男人,大约也会为她这副忧愁的表情动容吧。 原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舒妍的心果真寄存在杨帆那里。 爱上杨帆那样一本正经的男人注定要吃苦头,她是过来人,个中滋味已经遍尝。一念及此,成茵微微耸了耸肩,有点作壁上观地端起杯子来笃然呷起了咖啡。 舒妍抬头看看成茵,后者脸上的淡然让她有点气馁,不过她很高兴成茵没有流露出八卦气十足或者大惊小怪的神色来,她的平静反而激发出舒妍进一步的倾诉欲。 “你一定猜到……我很喜欢安迪了吧?” 成茵盯着她,脸上堆起敷衍的笑容。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不久,很偶然地遇到安迪,不久就加入英锐做了他的秘书。那时候找工作不容易,招聘单位张口闭口就问你有多少年工作经验。不过安迪对我说,他不介意招应届毕业生,相对于有工作经验的人来说,我们的身上还没沾染太多坏习惯,只要肯好好做,他愿意花时间培养。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他产生好感的。” 舒妍说着,低头对着咖啡杯笑了一下。 成茵觉得舒妍的笑容里含着某种隐秘且充实的东西,这让她感觉到了丝丝妒嫉,尽管现在其实已无必要——她对杨帆的感情,由始至终都是在虚幻中进行的,这跟舒妍的日久生情完全不同。 “安迪他,知道你对他的呃……”成茵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眼下这种情形,好在舒妍明白她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只谈工作上的话题,他很注重个人隐私,我也不敢表现得太……” “咳,”成茵嗓子不舒服似的连清了几下,“你也不用着急,有些事嘛,那个,总是水到渠成的,说不定有一天你们……” 说到这里,成茵觉得自己口气太过干瘪,而且,以她之前的经历和之后的心境,还坐这儿冠冕堂皇地安慰别人,傻不傻呀! “也许你不知道,”舒妍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我怀疑他……可能有女朋友了,当然,可能还不算正式的女朋友,但他一定是喜欢上了什么人。” “哦,是吗?”这回连成茵也吃惊起来,她想象不出杨帆会对什么样的女孩动心——除了眼前美丽的舒妍。 话说到这个份上,显然不吐不快,更何况成茵也不是外人,舒妍索性把杨帆找自己征询意见想给女性朋友挑选礼物的事都说了出来。 “如果是一般朋友,他不会这么郑重其事,而且我问他要不要帮忙时,他说他自己会搞定,我以前从没见他这么紧张过。”舒妍忧心忡忡地补充。 “你是说……”成茵的思维却像转进了一个岔口,忽明忽暗,“他给女性……朋友挑选礼物?” “嗯!” “你知道他最后选的是什么吗?”问这话时,成茵忽然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天晓得她在紧张什么。 “是一条酒红色的水晶手链。我在他车上见过,很漂亮。” 那天她搭他的车,找CD时翻到的,当时问他怎么没送出去,他回答说时间还没到。 成茵怔怔地,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生日礼物的由来,可笑她刚才还激动得几乎连心脏都停止跳动。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以后她对他不会再有一丁点儿心猿意马,这一刻,在怅然若失之余,成茵也同时收获了难得的解脱之感。 “两个人能不能走在一起,是要看彼此的缘分的,强求不得。”她学着唐晔的口吻开导舒妍。 “是啊!”舒妍怅怅地一笑,“可有时候,总会有那么点儿不甘心,我是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呀!” 她歪着嘴,笑得很是无奈,这带点孩子气的神情蓦然间触动了成茵,她觉得,撇开以前的成见,其实舒妍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容貌出众,脾气又好,做事细心认真,待人热情礼貌,也难怪唐晔会觉得她好。 成茵的潜意识里并未意识到,或许正是因为她对杨帆放下了所有期待,她才能真正客观宽容地看待舒妍。 此时的舒妍,在某种程度上,和过去的自己宛如同病相怜,成茵也由此对她奇迹般地产生了一丝亲切感,她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舒妍。 “如果有别的什么人喜欢你,你会接受吗?” 舒妍抬了抬眼皮,愁容依旧,“如果和安迪一样好我就接受。” “世上哪有一模一样的人啊!”成茵叹道,“再说,安迪究竟有什么好?说实话,我真没太看出来。” 舒妍立刻为杨帆辩护,“我和他共事两年,他的好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人聪明智商高这个就不用多说了,除此之外,他还对上司忠恳诚信,对下属温和耐心,对客户更是没话讲,反正只要答应的事,肯定言出必诺。他在我们公司的威望比总经理还高呢!” 成茵反驳,“也许他在生活中就不一样了呢!有些人是习惯戴着面具过日子的,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舒妍嗔怪地瞥她一眼,“他是你哥哥,你怎么这么说他呀!” “我就打个比方,有些人,不是特指他。” 舒妍认真想了想,摇头否定,“不,他不会。这两年,他虽然一直单身,不过从来不跟着别人出去胡来。有一次我还听到公司一个老总跟他开玩笑,问他为什么不乘着单身好好出去玩玩,将来结了婚,有老婆管着就不自由了。” 成茵忍不住接口问:“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他没那种想法,还说对待感情认真一点总是不错的,将来他总会遇到对的那个人,不想到时候再后悔之前的荒唐。” 成茵听得出神。 舒妍望着她,“这样一个男人如果还算不上好男人的话,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有这个资格了。芬妮,我觉得被他爱上一定会很幸福,因为他会一生一世都对你好。” “那也未必。”成茵低声嘟哝,差点就要把杨帆交过好几个女朋友的事和盘托出,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她答应唐晔说过就忘的。 此时的舒妍,眼里正流淌着不切实际的憧憬,成茵冷眼旁观,止不住挑了挑眉。 看来这姑娘病得也不轻,三哥的希望……渺茫啊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