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县长华世达深夜约见,却只是闲扯 夜深人静,田晓堂匆匆出了家门,前往夜来香茶楼。一路上他暗自琢磨着,戊兆县长华世达在这深更半夜里突然约他出来坐坐,真是太奇怪了。该不会是华世达要接替包云河,来做新一任局长吧? 近几个月来,局里发生的种种变化让人眼花缭乱,冒出的一些事儿又叫人匪夷所思。三个月前,原任局长包云河突然将40万礼金捐给慈善总会,经媒体一番炒作,被树为全省十大廉政标兵。正当包云河以此为政治资本,觊觎副市长之位时,有人借他手上戴的劳力士表大做文章,在网上发起了帖子。眼看快要躲不过此劫,另一起网络事件却转移了公众视线,帮他侥幸走出了这场危机。就在包云河惊魂未定时,他“破费40万买廉名”的内幕又被曝光,再度引起网民的极大兴趣,最终导致包云河被迫停职审查。包云河下野后,由常务副局长李东达暂时主持工作。李东达一心想做上一把手,抓紧四处活动。这时市里开展县级后备干部推荐工作,李东达通过拉票,成为正县级后备干部人选。田晓堂没做任何工作,所得票数却也不低。不想公示期间,一封举报信加一封表扬信,却让李东达与正县级后备干部失之交臂。而被停职后的包云河一直并没闲着,通过在上面找关系,走门子,不仅使自己的问题不了了之,而且还准备再度出山。就在今天,田晓堂便开车陪着包云河去省城找到了前任省委书记等领导,看样子收获还不小。现在,平时与田晓堂联系不多的华世达突然在深夜约见,让他不得不心生疑窦。 田晓堂走进夜来香,华世达马上从包厢迎了出来,与他握了手,笑道:“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田晓堂忙说:“没事没事,我平时也睡得很迟。过去在办公室当差,时常熬夜弄材料,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渐渐就熬成了夜猫子,不到下半夜根本睡不着。” 两人在包厢坐定,华世达笑容满面地说:“来,品品这儿的铁观音,我刚才喝了,味道还行。” 田晓堂说着好,端起面前的茶水轻呷了一口,连连点头,表示味道真是不错。他不经意地瞥了华世达一眼,想从华世达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华世达的表情十分平静,虽然脸上挂着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份喜色。而且,华世达对他仍是那么客客气气。田晓堂禁不住怀疑起来:难道自己猜错了? 田晓堂不露声色,暗暗等待着华世达道出今晚约见的用意。可华世达只顾边吹杯口的热气,边咝咝地啜饮茶水,俨然喝得有滋有味,并不急于开腔。 过了很久,田晓堂只得主动探问:“华县长你今天在市里有会?” 华世达把茶杯放回桌上,答道:“没开会,过来处理了一起群体上访。”马上就岔开了话题:“晓堂你饿不饿?上点夜宵吧?” 田晓堂笑道:“我快8点钟才捞到晚饭吃,现在哪里饿?你要是觉得饿,就弄几个小菜补给点儿吧。” 华世达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是得去叫一碟卤猪耳、一碗皮蛋粥来填下肚子。”说完起了身。 田晓堂忙说:“华县长你坐着吧,我去喊服务小姐。”说着便站起来往门口走。 华世达却紧走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他,说:“我去叫我去叫,哪能烦劳你。你今天是我请来的客人呢。” 田晓堂只好依了他,内心却越发疑惑:莫非自己真的没猜准?不然,华世达对他哪还用这般客气! 夜宵很快送来了,华世达端起皮蛋粥,用筷子指着那碟卤猪耳,笑道:“我从小就好这一口,这辈子看来是改不掉了。小时候奶奶常跟我唠叨,达儿啊,吃了猪耳朵就要做听话的乖孩子,现在要听爸妈的话,上了学要听老师的话,将来当了干部就得听领导的话,呵呵。”扒了两口粥,又说:“晓堂你喝茶呀!” 田晓堂只好又捧起茶杯抿上几口。华世达今天怎么啦?对他如此客气,如此亲热!客气得有些反常,亲热得有些过分。转念又想,说不定他这是故意为之呢。这种反常和过分,恰恰能说明自己的判断八九不离十。这么想着,田晓堂又莫名地兴奋起来。 华世达一边就着卤猪耳喝粥,一边道:“晓堂你也知道,那个‘洁净工程’已成了县里最大的火药桶,几个村的群众轮番上访,你方唱罢我登台,搞得县委、县政府焦头烂额,我都到市里来接了几回上访群众了。这不,今天下午又跑来了一批,我说尽好话,费尽口舌,总算把这些人劝回去了。那个络腮胡子二黑子你还记得不?就是包局长当年替他老婆伸了冤报了仇的那个二黑子?两年前二黑子和一帮村民到县政府上访,包局长和我一起接待他们,当时你也在场嘛。那天二黑子还当场劝村民要相信政府,相信‘包青天’,包局长当时的表态也是硬邦邦的。后来,二黑子一直没有参与上访,还经常奉劝乡邻们不要动不动就上访,要相信政府终究会妥善处理。可今天下午,几年没上访的二黑子也重新加入了上访者的行列,他说就连自己最信任的‘包青天’都在接受审查,感觉看不到解决问题的希望了。” 田晓堂叹息一声道:“这个问题久拖不决,也不怪老百姓有怨气啊。” 华世达苦笑道:“信访问题实行属地管理,戊兆的群众来市里上访得由我们负责劝回,可要真正处理好那7公里长的‘豆腐渣’,还必须依靠贵局啊。包局长在任时,我想处分陈春方,包局长一味护短,反倒把陈春方提到市局做了工会主席。我希望包局长能妥善解决这个问题,切莫留下后患,为此我让姜珊多次去找他,我也直接给他打过几回电话,可他始终没拿出个明确的态度来。后来包局长被停职,暂由李局长主持工作,可李局长哪有心思接这个烫手山芋?这事便一拖再拖,上访则愈演愈烈。” 田晓堂知道其中隐情,但此时不便多说,只得敷衍道:“目前局里群龙无首,李局长只是‘挑土’,自然不愿担这个担子。我为这事很焦急,却又使不上劲。要想真正动手解决这个问题,恐怕还得等新局长上任之后。也不知到底谁来做这个局长。”说完瞥了华世达一眼,暗暗观察华世达的反应。他想华世达半夜里叫他出来,总不是为了跟他讨论“洁净工程”的问题怎么解决吧?既然目的不在于此,那华世达提起“洁净工程”就只是起个药引子的作用,是为了更自然、顺畅地引出今晚真正想对他表达的话。他也真是善解人意,干脆朝着那层窗户纸捅了一下,就直差一把捅破了。这样一来,华世达接过话头道出那句关键的话来,就是水到渠成、天衣无缝了。 华世达闻言,伸向卤猪耳的筷子明显停顿了一下,才又缓缓伸出去。田晓堂以为华世达会将他想象中的那句话脱口而出,可华世达将一块猪耳朵丢进嘴里,咯嘣咯嘣嚼了几口咽下去,只是不紧不慢地说:“是啊,局长不定下来,这事就没人拍板。” 田晓堂不由大失所望。他抛出了绣球,华世达却根本不接。这么好的时机不抓住,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要不,真是自己判断有误?可不是因为那个事,华世达在深更半夜约他出来,也太不合情理了呀。 吃完皮蛋粥,华世达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突然又问道:“包局长眼下情况怎么样?” 华世达问起包云河,田晓堂心里又起了波澜。华世达此时这么关心前任局长包云河,似乎又证明华世达调来当局长的可能性更大了些。或许,华世达是不愿把那个喜事一下子道出来,想故意跟他兜兜圈子,吊吊胃口吧。这个华世达,原本是个爽快人,今天怎么这样反常呢。 华世达问起包云河的情况,也不知是问停职审查的最新进展,还是问包云河个人的精神状态,田晓堂略作思忖,便含糊地应付了几句。他不想说太多。尽管华世达是否来做局长还是个未知数,但华世达很有做局长的可能,田晓堂不得不多个心眼。他今天如果说得太详细,万一华世达真的来做了顶头上司,一想他对前任局长的近况了如指掌,就会猜测他和前任局长只怕还是走得很近,心里对他就有了戒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接下来话题越发无趣,田晓堂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他的耐心在一点点地耗尽,而一股无名之火却越烧越旺:都待了快两个钟头了,华世达怎么还在卖关子啊?难道确实是自己判断有误,其实并不存在那回事?可没事你半夜三更的叫我出来干什么?就是为了聊这些不咸不淡的话题?这不是发神经么!田晓堂不再心存期望,倦意就一波波地袭来,不由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他今天驾车往返省城,陪包云河到上面找老领导,奔波劳顿,实在累得够戗。 见田晓堂不住打哈欠,华世达才站了起来,说:“我们走吧,你这夜猫子看来也撑不住了。” 在茶楼前分别时,华世达抓住田晓堂的手,用力摇了摇,笑道:“感谢你过去对我工作的支持,今后,还要请你一如既往地给予支持!” 田晓堂忙道:“华县长太客气了。我的支持有限,倒是请老哥多关照我!” 华世达大笑:“那我们就相互支持,相互关照吧。” 回去的路上,田晓堂总觉得华世达在茶楼前说的那番话别有深意,最后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意味绵长,分明在暗示着什么。可他为何始终不肯挑明呢?田晓堂困惑不已。 躺到床上,田晓堂却又睡不着了。他反复回想跟华世达在夜来香闲聊的每一个细节,一遍遍地梳理、分析。他坚信,华世达深夜找他去绝不是为了随便聊几句天,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想告诉他,只是后来出于某种顾虑,才又三缄其口。除了来做局长,华世达还会有什么重要事情跟他田晓堂有关呢?可这事没经华世达证实,仍然只是他的怀疑和猜测而已。田晓堂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也没想清楚,弄明白。倒是他在床上不停地烙饼子,扰得老婆周雨莹没法睡安稳,直抱怨他烦人。 2、猜测得到证实 熬到早上7点钟,周雨莹已起床上班去了,田晓堂才迷迷糊糊睡去。可刚眯了一会儿,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又把他吵醒了。他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拿起手机一看,是在另一个大局上班的老同学刘向来打来的。 听他的声音有些沉闷,刘向来问:“你好像还赖在床上啊?今天不去‘早朝’啦?” 田晓堂道:“昨晚睡得太迟,上床后又几乎没睡着……” 刘向来笑了起来:“嗬,什么事还让你彻夜难眠!我现在向你透露个重要消息,只怕你听后一连好些天都会失眠。” 田晓堂一愣,忙问:“什么重要消息?别卖关子嘛。” 刘向来说:“你知道谁做你们的新局长吗?戊兆县长华世达。昨天下午市委常委会才研究提名。” 田晓堂叫了起来:“真是他呀?” 刘向来讶然道:“怎么,你早已听到了风声?” 田晓堂说:“也没听到什么,只是昨天深夜华世达突然约我出去喝茶,我当时就猜测可能是这么回事,可他跟我在一起待了两个多小时,并没有吐露半个字。” 刘向来说:“这样啊。这倒是个很好的开端。他上任之前就约你出去见面叙谈,说明他信任你,看重你,至少不讨厌你。” 田晓堂说:“为那个‘洁净工程’,我跟他打过一些交道,彼此的性情还算了解。” 刘向来说:“这就好。一个单位的一把手实在太重要了,我是深有感触。你搞定了一把手,就成功了一大半;搞不定一把手,那几乎就是完全失败了。既然有这个难得的基础,你切莫错失良机啊!” 田晓堂暗暗感到不快,他有点厌烦刘向来这种好为人师的口气,但嘴上还是应道:“我会跟新局长处理好关系的。” 接完电话,田晓堂急忙爬了起来。华世达果真要来做局长了,尽管他昨晚已作过猜测,但当这件事真正得到确认,他还是感到有点不太适应。 田晓堂出门去上班,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昨晚华世达约他出去,分明是想告诉他自己将要过来做局长的,究竟是出于什么顾虑,一直憋着不愿讲呢?难道是因为华世达后来意识到,自己和他田晓堂已由朋友关系变成了上下级关系,再在他面前提前透露自己的职务变动就不那么合适了,会显得自己沉不住气,胸无城府,有失上司的尊严和风度? 田晓堂突然想起两年前,华世达在戊兆县政府的办公室里,摘下“面具”对他说过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记得华世达当时是这么说的:“现在做基层工作,真是难哪!为了顾全大局,照顾好方方面面的关系,我们不得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甚至忍辱负重!说句心里话,有时实在太窝火,真想撂下担子不干了!”那时,华世达在他面前是多么坦诚、直率,一点也不掩饰,一点也不设防,令他深受感动,并引为同道。可现在,华世达却变得瞻前顾后,欲说还休。田晓堂有点怅然地想:那个没有“面具”的华世达,只怕再也难得重现了。 田晓堂进了办公室,刚坐下来,突然想到,华世达昨晚之所以不肯说出那句关键的话,只怕也是考虑到自己的调任尚在走程序,先泄露出来毕竟不大妥当。因为目前只是市委常委会提了名,还没有经过市人大表决并任命。尽管人大表决很少有通不过的,但在程序未走之前,也不能说就是十拿九稳了。所以华世达谨慎一些,也不是没有必要。 田晓堂呷了几口茶,心想应该赶快把华世达来任局长的消息告诉包云河。尽管他不报信,包云河也会通过其他渠道获知,不过在心里难免会怪罪他。与其让包云河怪罪,不如在第一时间通报一声。 田晓堂来到包云河家,杨大姐给他开了门。田晓堂一踏进玄关就问:“包局长呢?”杨大姐笑笑说:“他在给金鱼喂早餐呢!” 田晓堂不由一愣,步入客厅,看见靠墙边多了一只硕大的鱼缸,数十尾漂亮的金鱼浮游其中,包云河正佝腰站在鱼缸旁。 田晓堂笑问:“您什么时候有了这份雅兴?” 包云河道:“我外甥见我在家闲得发慌,前两天买了这鱼缸和金鱼送过来,说是给我找个乐子。” 田晓堂噢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起了包云河那个在紫烟路28号省委宿舍大院站岗的外甥。他想,包云河也许有几个外甥,这个买来鱼缸和金鱼的外甥应该不是当兵的那位吧。 包云河从鱼缸边踱着碎步走过来,一边招呼田晓堂在沙发上坐下,一边道:“你不说,养了几天金鱼,我已有了不少心得。你看这金鱼,每天只吃一丁点食物,没有其他需求,却优游自在,神仙一般。其实,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活得简单一些,单纯一些,少些贪欲,多些旷达,反而会更加快活、自由。可这世上,偏偏有人封侯恨不授公,授公恨不称帝,称帝恨不长生……唉,欲壑难填啊,真是可怕!” 田晓堂笑道:“是啊,西方有一种观点,认为所谓的幸福,是一种经过节制了的满足。要想幸福,就必须过有节制的生活。所以发达国家一些富人为保持内心的平衡,宁愿捐出大量的金钱,甚至给子孙一纹银两也不留。”他暗暗揣度,包云河是在反思这大半辈子的成败得失吗? 包云河谈兴甚浓:“老话说得好,知足常乐。思量风雪苦,和暖便是福;思量应酬苦,闲居便是福;思量行路苦,安坐便是福;思量孤独苦,有家便是福。明朝有个叫胡九韶的人,每天晚上焚香顿首,感谢上天赐他一日清福。他老婆问,一日三餐吃的都是菜粥,哪来的清福啊?胡九韶说:‘吾生无兵祸,家无饥寒,榻无病人,门无讼事,非清福而何?’你看看,你看看,懂得了知足,就会有享不尽的清福。” 田晓堂点点头。暗想,包云河仕途受挫,苦捱数月,受尽煎熬,痛定思痛,方有这番轰轰烈烈的大彻大悟。 说完闲话,田晓堂这才告诉包云河,昨天下午市委常委会已提名新局长人选,是华世达。 包云河面露惊讶之色:“这么快就定了?” 田晓堂说:“嗯,消息应该是准确的。” 包云河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说话就有点语无伦次:“这么快就定了啊。噢,华世达……华世达过来……那他这两天岂不就要上任?” 田晓堂说:“那倒没有这么快。人大的程序还没走呢。” 包云河拍拍脑门道:“对对,政府组成部门的一把手,还须市人大表决任命呢。” 田晓堂说:“不过,我想不用半个月,程序就会走完。” 包云河轻轻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默良久,方才缓缓说道:“调华世达过来,比让李东达上来,倒是强多了。” 田晓堂没吱声,暗想包云河对现任代理局长李东达的宿怨,看来真是铭心刻骨了。 返回单位的路上,田晓堂一直在回想包云河得知那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包云河先是很惊讶,然后就显得十分失落,在他面前几乎都有些失态了。显然,包云河感到很意外。昨天包云河去省城找了前任省委书记丁书记等几位领导,看样子收获颇丰。也就是说,包云河的问题只怕很快就会了结,包云河希图还谋个差事的愿望也有可能很快实现。包云河当然不会奢望继续做局长,但肯定会盼着在免去他的局长职务,研究新局长人选的同时,一并落实他的新去向。不然对他只免不任,他的处境是不言而喻的。而眼下,只听说华世达来做局长,却不见包云河的任何消息,包云河已经落入这种不尴不尬的境地,难怪刚才会那般失态了。 又想刚进门时,包云河对他大谈做人要少欲寡求、知足常乐、安享清福,可一讲华世达要来履新,包云河马上脸色大变,刚才高谈阔论时的那份淡定和从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包云河表面上的澹泊、超然不过是刻意装出来的。包云河刚才跟他装澹泊、超然时,其实心情是很不错的,因为昨天跑了一趟省城大有收获。一个人大概只有心情好时,才会萌发野心与**。只有有了野心与**,才乐于故作澹泊、超然。由此看来,野心、**是装澹泊、超然的资本和条件,否则底气从何而来!只是现如今,包云河虎落平阳,远非当年,其野心和**已十分有限了。 回到局里,田晓堂一边上楼,一边想起了《官场现形记》中的一则小故事,说一位官人做官上了瘾,在进入弥留状态时依然想过官瘾。于是两个副官站在房门口拿出旧名片,一个副官念“某某大人到”,另一个副官就念“老爷欠安,挡驾。”如此过了一把官瘾,这位官老爷才心满意足地去见阎王。田晓堂暗想,如今都说赌瘾、毒瘾、网瘾不好戒,其实最难戒的是官场中人的官瘾,一不小心染上几乎无药可救。包云河只怕就是属于那种官瘾难得戒掉的人。数月前,为了爬上副市长的高位,他不惜剑走偏锋,捐出40万拒收的礼金,以期引起上级领导的关注,可谓处心积虑,机关算尽,不想此举却招人忌恨,在一番穷追猛打之后,终被拉下马来,不仅原有的官位难保,而且还有可能失去更多。惊恐之际,他使出浑身解数,动用多种关系,总算化险为夷。刚刚缓过气来,就又挖空心思争取谋个小官差了。经过一番不懈努力,看来已有了些眉目。大官帽弄不到手,小官帽也要攥一顶在手上,有顶再小的官帽总比手中空空如也要强得多。这大概就是包云河的逻辑,也是所有做官成瘾者的逻辑。 田晓堂重新坐到办公室里,却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看文件材料。他又想到,戊兆县局局长、他的师妹姜珊只怕对华世达的变动还不知情,不妨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这么想着,他就用桌上的座机给姜姗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田晓堂听见她那边有些嘈杂,就说:“姜姗好。你在哪里忙?怎么听起来那么吵?” 姜姗低声道:“你稍候,我出来跟你说。” 数秒钟后,姜姗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兄你好。我正在村里跟群众对话,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现场就特别热闹。” 田晓堂问:“你跟群众对什么话?” 姜姗道:“你不知道吗,昨天下午那个二黑子和他们村的三十多个村民又上访到了市里,华县长赶过去做了两个多小时的工作才把他们劝回来。华县长打电话要求我们局里深入到村里来,耐心细致地做些疏导工作,免得他们动不动就往市里跑。可问题摆在那里迟迟不处理,光凭两块嘴巴皮怎么能让群众服气啊。当然,华县长让我们跟群众磨嘴巴皮也是出于无奈,因为这个事要真正解决,还得依靠市局,华县长也拍不了板。” 听到这里,田晓堂不由笑了起来,说:“我看过不了两天,他就可以拍这个板了。” 姜姗讶然道:“此话怎讲?莫非华县长要调过去做局长?” 田晓堂说:“昨天下午的市委常委会,刚研究了这事。” 姜姗嗓音里带着兴奋:“太好了,太好了。华县长去做局长,真是再好不过。” 这话就显得有些孩子气了。田晓堂故意问道:“华县长来做局长有什么好?” 姜姗跟他说话很随便,没细想就说:“首先,由县长调任局长,算是做上了真正的一把手,虽未提拔,实属重用,这对华县长个人来说是一件喜事。再说,华县长这人很正派,很公道,是位难得的好领导。他能去做市局局长,对全局上下都是一件幸事。” 田晓堂觉得姜姗说的颇有道理,只是她说这是华县长的喜事,可昨晚与华世达见面的过程中,始终没有看到华世达流露出一丝受到重用的喜色,这实在有点奇怪。姜姗接着道:“再说,我自己也存有一份私心。现在,我最头疼的就是这个‘洁净工程’,就连做恶梦梦见的都是村民在围着我缠访。华县长做了局长,这事就有望尽快得到妥善解决。而且,华县长做局长,今后我的工作环境也会宽松一些,做起事来肯定比以前舒心多了。” 姜姗显然没把他当外人,跟他说的都是心里话。田晓堂开玩笑道:“你的苦日子快要熬到头了,我在这里也要祝贺你呢!” 姜姗笑道:“哪有你这样祝贺人的。哎,你这次该不会有什么变动吧?如果你高升了,当然可喜可贺。不过,要是你提拔走了,那对我来说则是不可估量的损失。来了一位老领导当局长,却走了一个师兄,那等于又扯平了,我在市局还是只有一个靠山!” 田晓堂顿觉心头暖融融的,忙说:“我哪有机会提拔出去呀。你放心,我会坚守现有岗位,继续革命,继续做你的靠山。你现在可是有两个靠山了,呵呵。” 姜姗说:“那太好了。不过,你能提拔出去当然更好。我也不能太自私,为了自己而巴望你老待在市局。” 田晓堂索性放开了说玩笑话:“能跟你这位师妹兼下属共事,我已很知足了。提不提拔,调不调动,其实都无所谓的。” 知道他是开玩笑,姜珊听后还是沉默了半晌,大概是受了些感动。再开口时,她把话题岔到了别处:“这下好了,我接下来跟村民对话,就有底可交了。我告诉他们华县长马上要过去当局长,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已是指日可待。” 田晓堂忙说:“你千万别这么讲。华县长出任局长这事,目前程序还未走完,消息尚未公布,暂时还不宜宣扬。” 结束了和姜珊的通话,刚搁好话筒,座机就响了起来。是李东达打过来的。李东达说:“怎么老是占线呢?你一直在打电话?你过来一下吧。” 李东达在电话中完全是一把手的口气。田晓堂放下话筒想,看样子李东达好像还不知道局长人选已经敲定,不然他就不会再是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了。 3、被抽调去参与创卫迎检 田晓堂过去后,李东达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却仍然盘踞在高背转椅上,边喝着茶边说道:“有两个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 田晓堂笑笑道:“您安排吧。” 李东达放下茶杯,说:“你也知道,最近云赭的头等大事,就是争创省级卫生城市。还过50多天,省里就将来检查考核。为打好最后的攻坚战,确保一次性创建成功,市委、市政府准备成立创卫迎检指挥部,由唐书记亲任指挥长,韩玄德副市长任常务副指挥长,统一指挥和督办各项迎检工作。指挥部下设若干个工作组,从各个部门抽调人员办公。我们局里派谁去最合适呢?我考虑了一下,还是非你莫属。我跟韩市长汇报,韩市长也说他的想法,正是抽你去。” 田晓堂觉得有点奇怪,他跟韩玄德并没有多少交情,韩玄德对他也没有多深的印象,为何会看上他呢?不过,去参加创卫迎检工作,他倒还是很乐意。局里因为一把手空缺,这几个月来一直处于不正常状态,他想干点事,却展不开手脚,想解决几个问题,却又无能为力,天天就那么瞎混着,闲得心儿直发慌,都快闹出病来了。能够去参加全市中心工作,让手头有些事情做,日子也过得充实些,同时还可认识一些人,总比无所事事要好得多。而且,这项工作又是唐生虎挂帅,韩玄德主抓的。通过这次机会,让市委书记唐生虎进一步认识自己,让韩玄德对自己多一些了解,也是一件好事。特别是韩玄德,虽然多年分管本局,对田晓堂却没有留下特别的好感,两人的关系一直平平淡淡。若能借助这次难得的机会,扭转这一被动局面,拉近跟韩玄德的距离,那就是意外之喜了。田晓堂便爽快地答应道:“既然李局长点了将,韩市长又看得起,我就听从安排吧。” 李东达显得很高兴,说:“多参加一些中心工作,多在市领导面前亮亮相,对你个人是有利的。我估计过几天就会通知你去开会,安排具体任务。这样一来,你既要参与创卫迎检工作,又要兼顾局里分管的一些事务,工作量就会陡增,将更加辛苦。创卫结束后,该发给你的补助、加班费,局里一分不少地落实到位。” 田晓堂说:“感谢李局长支持!”他并不怕做事辛苦,就怕无事可干。再说,参与创卫迎检工作,也辛苦不到哪里去。李东达说保证补助、加班费什么的统统发放到位,可50天后,局里掌舵的人还是他李东达吗?所以,这话听起来难免有些好笑。 李东达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说:“还有一件事。昨天下午,又有一批戊兆村民为那个‘洁净工程’的问题到市里来上访,扰乱了市委、市政府的正常办公秩序。唐书记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昨晚让秘书打来电话,要求我们认真研究解决,确保从源头上息访。” 田晓堂假装不知此事,说:“又有村民上访啊,这矛盾看来是越发尖锐了。”他暗想,你李东达消息也太闭塞了,你只知道昨天下午有戊兆村民来市里上访,却不知道就在村民上访之时,市委正在召开常委会,更不知道这次常委会上已通过了新局长的提名。唐生虎派秘书给你打个电话安排一下工作,你就激动得不行,以为这是领导对你莫大的信任,殊不知唐生虎早已定下了局长人选,压根儿就没有考虑你。 李东达放下茶杯,仰靠在椅背上,说:“唐书记发了话,我们总得有所动作。我看这样吧,趁创卫迎检工作还没有开始,这两天你到戊兆去一趟,帮助姜姗他们做做安抚上访村民的工作,同时搞一些调查研究,看这个问题究竟怎么解决,才能让群众满意。” 田晓堂差点笑出声来。唐生虎要你认真解决,你就想出这么个破主意,把皮球踢给我。这个问题已经够清楚了,哪还需要什么调查研究?不过他口头上还是答应得很爽快:“行啊,我本周就到戊兆去。”他想,李东达今天下午或是明天一定会得知那个要命的消息,一旦晓得自己升任局长无望,代理局长也到了头,李东达哪还会管什么“洁净工程”,管什么群众上访!所以李东达作出的这个安排很快就会作废,不用去执行。 田晓堂不愿在李东达那里久待,就起身道:“李局长,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过去了。” 李东达仍然仰靠在椅背上,用鼻子嗯了一声,道:“辛苦辛苦!” 看着李东达那架子十足的样儿,田晓堂只觉好笑。他想,这恐怕是李东达最后一次在自己面前摆臭架子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田晓堂寻思着,下午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面对即将出现的变局。正琢磨着,新一公司老板王季发打来电话,说想约他中午吃个饭,有件要紧的事情找他。 田晓堂不知道王季发有什么事,心里有些疑惑,便匆匆赶了过去。王季发早已候在酒楼门口,将他迎了进去。 看着王季发,田晓堂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显然,这是因为王季发的老婆、他的高中同学袁灿灿。自从跟袁灿灿在绿茂山庄度过了那个良宵之夜,他和她的关系就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想起袁灿灿,田晓堂忽然意识到,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说句心里话,他还真有点想她。袁灿灿多次跟他谈起要跟王季发离婚,也不知目前进展如何。对袁灿灿的离婚,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她离婚,从名存实亡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她离婚,害怕离婚后的她在感情上更加依恋自己。 田晓堂定了定神,不再想那些事情,径直问王季发道:“主楼工程已建到了第10层,最近施工情况怎么样?”主楼工程是原任局长包云河费尽周折,从省厅争取来的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最大工程,王季发在省厅找了关系,这个工程便由他的新一公司承建。 王季发笑道:“我正是为这事来找你田局长。虽然目前已如期建到第10层,但因资金调拨不能到位,再往上建我们就很为难了。” 田晓堂微微点头道:“迄今为止,局里只给你拨去了1500万,你的困难我很清楚。” 王季发说:“按我们新一公司跟你们局里签订的协议,主楼建到第10层,你们应该拨款4000万。可目前你们仅仅给了这点启动资金,我先后已垫资2000多万。” 田晓堂深知,王季发要求局里调拨资金是完全在理的。其实,局里哪想拖欠新一公司的钱!只是因为便民服务中心项目专项资金从省厅拨来首笔1500万之后,就再也要不到后续资金了,这才不得不暂时欠着。原来,那后续资金被省厅接替原任厅长,现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龙泽光的新任一把手郎厅长扣下了。郎厅长的理由是,包云河尚在接受审查,而便民服务中心和机关办公大楼违规捆绑建设,正是包云河的问题之一,如果不查清楚,就不宜再下拨项目资金。郎厅长理直气壮地扣下了资金,而代理局长李东达又根本不管这事,不愿去省厅做疏通和争取工作,后续资金就一直扣到现在,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田晓堂想了想,就把这些情况简要地说给王季发听了。田晓堂解释道:“出现这个局面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我们并不愿意拖欠你的钱,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难处。我想这事应该不会拖太久了。据我所知,新局长很快就要上任。只要新局长到位了,到省厅去跑一跑,问题应该不难解决。” 王季发问:“你说新局长很快上任,那新局长是谁呀,定下来了吗?” 田晓堂本想告诉他新局长是华世达,王季发一直在戊兆开矿,原本跟华世达很熟悉。不过他很快又改了主意,觉得暂时没必要告诉王季发那么多,就含糊道:“新局长到底是哪位,眼下有多个版本的传闻,我也弄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王季发略微有点失望,说:“那就只有等新局长上任了。不过,在资金到位之前,我只好先停工。” 田晓堂一惊,忙道:“最好别停工,一停工你的损失也不小啊。请你再垫付点资金,坚持一段时间,只要撑到省厅项目资金来了就好办了。” 王季发愁眉苦脸道:“我也不想停工,可实在没有办法。我已在这个工程上砸下去了2000多万,加之最近又在外地接了一个大工程,也需要先垫不少钱,实在周转不过来,无力再往这个工程中垫资了。” 田晓堂深知王季发要停工肯定是迫不得已,可还是沉下脸道:“无论如何,你也要撑到新局长到任。如果新局长上任后仍然不能答复你,再停工不迟。当然,如果你不想继续将这个工程做下去,那随时都可以停工。” 这软中带硬的话,让王季发听了不由一愣。沉默半晌,无奈地叹气道:“好吧,我听你田局长的,还坚持个十天半月。如果时间再长,我就只有停工,甚至放弃这个工程,因为那时我就是想继续做,也没法做了!” 田晓堂脸上恢复了笑意,宽慰道:“只要你坚持到新局长上任,我一定会向他如实汇报此事,催促他尽快上省厅争取项目资金。” 王季发苦笑道:“好吧,要请田局长多费心了。” 吃过午餐,与王季发分了手,田晓堂直接回家。一路上他想,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个单位也不能一天没有当家人。局里一把手空缺了这么长时间,对工作的影响实在太大了。特别是“洁净工程”和主楼工程的问题,都是火烧眉毛的大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尽快决策处理。他为此暗暗急得不行,却也只能干着急。他毕竟只是副职,决策权有限,没有一把手拍板,这两个问题是很难处理下来的。所以,从有利于工作的角度出发,田晓堂希望华世达能够尽快走马上任。 4、天降大任,做外宣组的牵头人 回到家,田晓堂泡了一杯清茶,静静地坐在书房里,默默地想开了心事。不知为什么,想到华世达过来做局长,他心里还是隐隐有几分懊丧。包云河在出事后,曾建议他去找唐生虎争取升任局长,周雨莹也是极力怂恿,可他考虑再三,觉得时机尚不成熟,怕贸然去找唐生虎开这个口会引起人家的反感,那就坏事了。加之刘向来也认为“欲速则不达”,劝他以包云河为鉴,后来他干脆就放弃了那个念头。现在想来,当时胆子还是小了些,顾虑太多了,前怕狼后怕虎的。其实,正如周雨莹所言,尝试一下又何妨呢?尝试过了,哪怕未能成功,也不会觉得留有遗憾。可没有去尝试,就会不甘心,觉得机会是被自己丧失掉了。唐生虎分明是欣赏他的才干的,所以在私下场合对他很热情,很亲切。有这个前提,即便他提的要求有些唐突和冒昧,唐生虎只怕也不会轻易就腻烦和反感。还有一点,他向唐生虎开口提要求的意义,其实不在于能否争取到这个局长,而在于提醒唐生虎,他田晓堂也可以动一动了。唐生虎身为市委书记,每天的工作千头万绪,哪会记得他这个副县级干部的进步问题,所以提醒一下大有必要。这么想着,他就越发后悔。当时他不敢去找唐生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担心李东达的打压,又怕收受王季发礼金的事情被揭发,以及握有他把柄的天成公司老板朴天成借机敲诈。现在回过头再想,这几个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李东达手里又没捏着他的短处,能把他怎么样呢!所谓受贿的事情他已妥善处理,根本不怕查处。朴天成虽然偷拍了他和袁灿灿的“艳照”,可朴天成精明过人,只会在找他谋取利益时借那个把柄暗暗施压,应该不会轻易采取敲诈的低级手段。这从朴天成曾主动提出“帮助”他争夺局长一事中就可以看出来,朴天成只是要利用他,却不会轻易冒犯他。田晓堂暗自总结,今后做事情应多考虑积极的因素、有利的一面,切莫被困难轻易吓倒,切莫随便放弃机会,该争的要尽力去争,该闯的要大胆去闯,该搏的要拼命去搏! 田晓堂往茶杯里续了水,又想华世达到任后,面对的局面还相当复杂。首先,包云河遗留下的两个问题,还等着华世达来揩屁股。这两件事都涉及上级领导,自然不好处理,华世达一到任只怕就会感到头疼,不会有舒坦日子过。再就是华世达面对的人际关系也不太好处理。李东达曾两度力争做局长,两次都功败垂成,华世达想指望这个失意者支持自己的工作,只怕无异于与虎谋皮。还有,包云河说不定会重返局里,那样就更加错综复杂了。华世达每天面对着折翅下野的前任局长和一直觊觎着局长宝座的常务副局长,他该怎么开展工作?田晓堂真没法想象。不过,尽管包云河曾含蓄地流露过想回局里的意思,但田晓堂认真分析,又觉得包云河回来的可能性还是不大。市委不至于那么糊涂吧,把因故下野的前任局长和初来乍到的新任局长放在一起,那样安排的话,新任局长想做点事,哪还放得开手脚! 华世达一旦上任,局里原有的生态和格局就要被打破。田晓堂想,跟华世达这个新任一把手应该不难相处。正如姜姗所说,华世达这人很正派,很公道,田晓堂自认为和他属于同一类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类人打交道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隔阂和分歧。给华世达这种正直的上司做下属,心情应该会舒畅得多,做起事来顾虑也会少许多。田晓堂已压抑了太久,隐忍了太久,他一直梦想着能够甩开膀子干出一番像模像样的业绩,这样的时机眼看着就要到来了。 田晓堂又想,华世达对他只怕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坦诚了。从昨晚华世达约他出去喝茶,却始终没讲自己要过来当局长这件事上,似乎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他意识到,从现在起,就要迅速把与华世达的关系从朋友关系调整到上下级关系上来。这是今后与华世达和谐相处,赢得华世达信任与倚重的前提。角色不可错位,位置务必摆正,这一点大意不得啊。 田晓堂深知,华世达即将成为他成长路上的一个关键人物。华世达的欣赏和举荐,将直接影响他职务能否尽快得到擢升,仕途会不会畅达。好在华世达是个正派人,他不必搞什么旁门左道,只须在工作上下些功夫,靠实力和才干说话,就能给华世达留下好印象。眼看着华世达就要上任,田晓堂觉得不能一味地等待,应该主动出击、积极作为,做一件有价值的事情,当作献给华世达的“见面礼”,以此先声夺人,让他在华世达心目中的好感直线飙升。 做一件什么事才能投华世达所好呢?田晓堂颇费踌躇。他想,这事首先必须是华世达感兴趣并大力倡导的,最好是华世达想做而又未能做成的工作。同时,这件事情又在他目前分管范围之内,是他一直想推行却未能遂愿的工作。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就有越位之嫌,他也没有能力办好。借华世达之手启动他过去未能实施的工作,也算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沿着这个思路,田晓堂继续琢磨。他知道华世达是个改革派,很讨厌陈规陋习,对干部的坏作风尤其反感。而在他分管的工作中有什么改革任务呢?想来想去,田晓堂就想到了财务管理问题。在刚做了副局长不久,还没分管大财务工作之前,他曾在时任局长包云河的安排下,参加了全市整顿机关财务纪律工作会,感触很深。后来包云河把大财务工作交给他分管,他经过一番调查研究,感到二级单位财务管理很不规范,漏洞不少,亟待进行整顿和改革。他对包云河汇报了这个想法,包云河却不以为然,没加理睬。他不死心,后来又借机提醒过包云河几次,可包云河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他只好断了改革的念头。而现在,局里的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件事只怕又可以重提了。田晓堂分析,他提出推行财务管理制度改革的建议,按华世达的秉性和为政风格,应该会感兴趣并积极支持,甚至有可能把这个事作为自己新官上任的一把火,马上就毕毕剥剥烧起来。 这么思忖着,田晓堂不由有些兴奋。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画屏是裴自主。接通电话,田晓堂笑道:“自主你好,找我有事吗?” 裴自主是下属一家二级单位的头头,与田晓堂有些私交,说话一向很随便:“非得有事才能打电话,向领导问声安不行吗?” 田晓堂大笑:“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再说,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领导,还假惺惺地请什么安。” 裴自主也笑了起来,说:“我还真有事要问你。听说新局长人选已定,不知是否属实?” 市委常委会上那么机密的人事动议,居然已经传到了裴自主耳里,看来如今真没有什么秘密可保。田晓堂觉得没必要对裴自主说假话,便道:“我也听说了,戊兆县长华世达过来。” 裴自主噢了一声,说:“到底还是从外面派进来啊。” 田晓堂愣了一下,觉得裴自主这话值得玩味。听这口气,裴自主只怕认为李东达当局长的可能性很大。李东达一直在上蹿下跳,难免给人以这种错觉。不过田晓堂知道裴自主并不希望李东达做局长,倒是希望他田晓堂能坐上这把位子。所以裴自主这句感叹又可理解为对他未能争取上局长的遗憾。还有,裴自主只怕也有点本位主义,希望局长还是在局内部产生,所以这话亦可理解为对市委从外面派进局长的不满。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突然接到市政府办秘书科的电话,通知他下午去参加全市创卫迎检工作例会。田晓堂有点意外,没想到韩玄德工作抓得这么紧,他还以为至少要等到下周一才开会呢。 下午,田晓堂按时赶到市政府中型会议室。坐在会场上,他才发现与会者全是各部门、单位的一把手,只有他是个例外,不由疑惑起来。他猜测,韩玄德之所以抽调他来,而不安排临时负责人李东达参加,恐怕是考虑到李东达这个代理局长即将卸任,安排李东达已不合适,而新任局长华世达又还没到位,所以只好找他这个副职打替了。 会议由韩玄德主持。他讲话语速很快,像打机关枪似的,听起来就很有气势,很有鼓动性和感召力。他说:“卫生城市是一个地方品牌、形象和综合实力的体现,是衡量一个地方党委、政府政治觉悟和执政能力的重要标志,是促进城市建设、管理各项工作的有效载体。云赭市委、市政府对此有很高的认识,去年10月份就发出了创建省级卫生城市的号召,做了大量基础性的工作。目前离迎检只剩下50天,已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我们成立这个创卫迎检指挥部,就是为了进一步加强领导,加大督办力度,更有效地推动各项准备工作再上台阶、再掀热潮。市委唐书记对创卫迎检高度重视,亲自担任了指挥长。他本来打算今天亲自参会,给大家提要求,不想临时又冒出个接待任务,他实在来不了,只好委托我给大家传达三点指示,一是要认真排查抓整治,二是要密切配合抓协作,三是要严格标准抓落实……唐书记的指示精神非常重要,请大家务必认真学习领会,贯彻到工作中去。总之,这次创卫能不能马到成功,关键就看这50天我们准备得是否充分,就看在座各位的工作是否到位。我在这里再次强调,同志们一定要提高创卫责任意识,集中精力,密切配合,扎扎实实打好创卫迎检攻坚战,为我市顺利通过创卫检查考核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韩玄德这番战前动员讲得慷慨激昂,可台下头头脑脑们的反应却有些平淡。他们天天泡在会场上,天天听这种报告,耳朵早已听出了老茧,再精彩的讲话也很难被感染,被打动。 韩玄德喝过几口水,就宣布了责任分工和任务分解方案。指挥部下设9个工作组,田晓堂被安排在对外宣传组,简称外宣组,是放在最后面的一个工作组,也是人员最少的工作组,一共只有三位成员,除他之外,还有云赭日报社社长符有才、市广电局局长周传猛。外宣组的任务主要是三项:一是制作一部创卫工作汇报专题片,二是组织采写一篇反映云赭创卫工作成效的通讯稿,届时在省报上发表,三是应对处理可能出现的相关新闻事件。和其他工作组繁重的任务相比,外宣组的工作压力倒不算大。田晓堂暗想,有符有才和周传猛这两位一把手撑着,这点工作倒也不难。他身为外宣组的一员,当然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但工作主要还得靠符有才和周传猛。他俩管着记者队伍,拥有各种资源,办起事来比他容易得多。 接下来,韩玄德又宣布了各个工作组的牵头人。田晓堂正在猜测外宣组的牵头人会是符有才和周传猛中的哪一个,就听见韩玄德说:“外宣组由田晓堂同志牵头,请符有才同志和周传猛同志配合,共同把对外宣传工作搞好。”田晓堂听了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韩玄德弄错了,就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韩玄德,韩玄德却并不理会,继续往下讲他的。田晓堂大为不解,怎么能安排他这个副县级的副局长去指挥两位老资格的正县级实职领导呢?他瞟了瞟坐在身旁的符有才、周传猛,只见他俩都微闭着眼,似听非听的样子。他便明白,他俩只怕都对韩玄德的这个安排有抵触情绪。 田晓堂感觉有点坐不住了。牵头负责外宣组的工作,跟做外宣组普通成员相比,压力陡增了无数倍。能不能挑起这副重担,他心里完全没有底。他最担心的是,符有才和周传猛不买自己的账,不听自己的调遣,他只是光杆司令一个,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把事情办好。 不过转念又想,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在局里做副局长,他很难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很难痛痛快快地干点事情。取得了什么成绩,功劳首先还是一把手的。他在市领导面前,几乎没有表现和亮相的机会。而做了这个牵头人,他就相当于一个部门的头头了,可以名正言顺地向韩玄德直接汇报工作,加强与韩玄德的接触,让韩玄德充分了解自己的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从而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喜欢上他这个年轻人。多一位器重自己的市领导,多一个靠山,自然是件大好事。再说唐生虎那边,虽然颇为欣赏他,可他一直没能拿出让人瞩目的业绩来,就不太好怎么提携他。如果他这次把创卫外宣工作做得风生水起,让唐生虎刮目相看了,他提拔的日子只怕也就快到了。这么一想,田晓堂不由又兴奋起来,觉得再大的困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符有才和周传猛并不一定就不听他的,他俩都是从政多年的领导干部,这点大局意识、纪律观念应该还是有的。就是不买账,他也不用担心,只要多动动脑筋,总有办法促使他俩转变态度,听从自己的指挥。这正好可以考验他协调人际关系的能力、处理复杂矛盾的能力。他不妨把做这个牵头人当作一次实战演练的机会,让自己的能力、素质有一个提升和飞跃。 散会后,田晓堂跟着人流往外走,不想韩玄德的秘书却从后面拉住他,说韩市长请他留步。 来到韩玄德的办公室坐下,待秘书倒上茶,又退出后,韩玄德笑道:“让你做外宣组的牵头人,很意外吧?” 田晓堂实话实说:“我根本没有料到,正想问问您呢。” 韩玄德说:“其实,按原定的方案,不仅这个牵头人轮不上你,就是参加外宣组也没有你的份,应该由你们的局长出面。可你们局里眼下正处在非常时期,迫不得已,才安排你来。” 田晓堂笑了笑,他自然明白韩玄德没有说透的话意。 韩玄德又说:“原定外宣组有四位成员,除了你们三人之外,还有市委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我们准备让他来牵头,可他昨天又被安排到省委党校学习,不可能参加外宣组了。没有办法,再想在你们三人中挑选牵头人,就有些为难,因为符有才和周传猛都不合适。他俩一个管着报纸,一个管着电视,平时相互瞧不起,相互不买账,无论哪个来做牵头人,另一个就会唱对台戏。最后就只有选择你。临时牵头人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领导,你不要因为自己职位较低就有顾虑,放不开手脚。要大胆地开展工作。我会跟符有才、周传猛打招呼,让他们支持你。对你我平时虽然接触不多,但还是比较了解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把外宣工作做好。” 田晓堂忙表态道:“感谢韩市长的信任,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把您安排的工作落实好。”他没想到情况竟然是这样。看来是几种偶然因素叠加在一起,才把他推到了台前。他便越发觉得,这个机会非常难得,绝不能轻易放过。不过,他又隐约有点怀疑,觉得韩玄德委任他为牵头人的理由似乎还不够充分。符、周两人相互不买账,更难得买他这个年轻人的账。符、周两人做牵头人都不合适,还可以再安排个局长来外宣组牵头嘛,为什么非要推出他这个副局长呢? 韩玄德点点头,对他的态度表示满意。又一脸严肃地叮嘱道:“你来牵这个头,肯定会遇到一些困难。不要紧,碰上什么难题,可以直接跟我汇报,我来帮你出主意、搞协调。希望你进一步提高思想认识,努力团结符社长和周局长,拿出有效的措施,把外宣工作切实抓好。我将拭目以待!” 田晓堂再次表态:“您放心,我绝不辜负您的厚望!” 韩玄德又换上了笑脸,说:“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背上了精神包袱,反而不利于工作。外宣组的任务并不算重,也不复杂,你只要用心去做就行了。” 田晓堂不住地点着头。韩玄德在会后专门找他谈话,显然是对他还不太放心,怕他把事办砸了。不过听韩玄德的口气,似乎又对外宣组不太重视,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应付过去,只怕就万事大吉了。 正文 1、华世达调任局长的内情 离开韩玄德办公室,田晓堂刚坐到车上,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一看画屏,是刘向来打来的。田晓堂接通后笑道:“该不是又有什么新消息吧?” 刘向来说:“哪有那么多新消息!” 田晓堂说:“我倒是想听到包局长的消息。” 刘向来说:“还真没有他的什么消息。”又道:“这样吧,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边吃边谈。宏瑞的楼顶刚开了个酒吧,我们去那儿。” 田晓堂说:“吃个便饭,哪用上五星级酒店?” 刘向来却坚持要去,说:“到那个高档点的酒吧去体验一下吧,跟坐茶楼的感觉应该不一样。你放心,不用你埋单,我自个儿掏腰包,跟腐败丝毫不沾边!” 田晓堂只得同意了,又说:“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吧。” 刘向来说:“不用了。我刚买了一部新车。” 田晓堂大为惊讶,说:“老兄行啊,都买上私家车了。” 刘向来却谦虚道:“不过就是个代步工具,而且养车的花费还挺高的。还是你好啊,开着公家的车,什么费用都不用自个儿掏,比私家车还方便!” 两人先后赶到宏瑞,穿过一楼大厅,上了电梯。 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刘向来笑道:“站在这儿,我忽然想起领导乘电梯的故事来了。” 田晓堂知道刘向来肚子里装的段子不少,就说:“你说说看,领导乘电梯怎么啦?” 见田晓堂感兴趣,刘向来顿时来了精神,马上说起来:“先讲个小领导的故事。话说某位小领导乘电梯,两个美女紧贴其身,小领导感觉好不惬意。出了电梯,小领导一摸裤兜,才发现钱包不见了。小领导因此大发感慨:作风问题的背后,原来还是经济问题啊!” 田晓堂笑了笑,说:“这个故事有点意思,不过我早就听说过了。” 刘向来不免有点扫兴,却又不甘心道:“再讲个大领导的故事,绝对新鲜。某单位有甲乙两位大领导,平时乘电梯都是由秘书动手按键。这天两位领导出门,不巧秘书们都有事不能跟着去,只能把他俩送到电梯口。两位领导进了电梯后,就热火朝天地聊起了工作,过了很久,电梯还没下到一楼。甲领导就说,怎么回事?电梯坏啦?乙领导也说,不是么,好像一动未动呢。甲领导就恼火道,看来机关后勤管理问题不小,电梯坏了都没人管,太不像话了……” 田晓堂哈哈大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是电梯坏了,而是这两位可爱的傻领导根本没按楼层键吧。” 刘向来说:“他俩从来不用自己动手,久而久之,脑子里哪还有乘电梯按键这个概念?” 田晓堂感叹道:“这个故事很精彩。小领导的故事还有点戏说的味道,这大领导的故事未免就没有原型。想来真是可怕,有些领导被身边的人惯着,早已退化了,离开下属就寸步难行。这样的领导,指望他了解基层实情,关心民间疾苦,只怕也难啊!” 两人上到楼顶酒吧,挑了个包间坐下。只见头上是整块无缝玻璃,抬头就可仰望夜空,田晓堂顿时兴奋起来。更让他惊喜的是,他居然看见了悬在天幕上的那轮明月。在城市生活了十多年,他几乎淡忘了天上还挂有一枚月亮。只怪城市的灯光太璀璨,哪怕天气再晴好,月儿再圆,也很难目睹那只玉盘的皎洁。现在高居25层的楼顶,城市灯光被远远地甩在下面,这才有机会看到月色。 刘向来点了两份西餐,一瓶干红,对田晓堂笑道:“怎么样?这儿环境还不错吧?” 田晓堂说:“还可以。尤为难得的是,今天居然能看见这么好的月光。想想小时候,月圆的夜晚站在野外,随便一昂头就能看见它。可如今,看看月亮竟然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一方面,在城里没地方可看到月亮。另一方面,即使能看见,可我们一天到晚被俗事缠着,早已变得俗不可耐,哪还有赏月的那份闲情逸趣!” 刘向来笑了起来,说:“世人都为功名利禄忙得脚不沾地,哪有赏月的心境啊。只有像你这种怀着文人情结的人,才爱干这些吟风弄月的酸事。” 田晓堂知道跟刘向来这个大俗人讲不到一块,但他的兴致已上来了,还是忍不住端起红酒,感叹道:“把酒赏月,是一件多么难得的雅事。来,咱们碰一下!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吟月作诗,感怀人生,写下了多少不朽的诗篇啊。你看,白居易这样低吟:天秋无片云,地静无纤尘。团团新晴月,林外生白轮。苏东坡这番感慨: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李白这般浩叹: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说罢,田晓堂暗自欷歔不已。 刘向来叫道:“嗬,老弟今天真是诗兴大发呀。” 田晓堂渐趋平静,便笨拙地用刀叉吃起牛排来。刘向来却一脸坏笑道:“听你念了那么多吟月诗,我也想起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由此,还联想到了一个人。“ 田晓堂抬头问:“谁?“ 刘向来说:“还能有谁,袁灿灿呗。她最近没来找过你?” 田晓堂摇头道:“没有啊。” 刘向来有点不相信:“三天前,她来市里见过我,那天她没去你那儿?” 田晓堂说:“真没有。”他觉得刘向来这话问得好奇怪。 刘向来却话锋一转,说:“你刚才说的尽是些雅事,现在我可要谈谈自己的那点俗事了。有个情况还没告诉你,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争取做上我们局里的纪检组长,局长很支持,极力推荐,但最后还是没能搞定,位子被外单位一个家伙抢去了。好在局长目前还没调走,我还有下一次机会。我们局长年龄偏大了,一直传说他要调走。如果他真的一拍屁股调走了,给我承诺的事情又未能落实,我可就惨了!” 田晓堂大吃一惊。刘向来前些日子才成为副县级后备干部,眼下就在抓紧活动,想挤进局领导班子,这节奏也太快了,让他真有点不敢相信。他揶揄道:“你挺有本事嘛,那个过去被你骂作卑鄙小人的老局长,居然也能让你牵着鼻子走!” 刘向来嘿嘿笑道:“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们局长说,现在才发现我这人还行,是个人才,这些年让我受委屈了,所以他要理直气壮地提拔我、重用我,呵呵。有个段子说得好:做官的秘决,首先自己要行;其次要有人说你行;再次,说你行的人要行;然后,你说谁行谁就行;最后,谁也不敢说你不行。我这次之所以未能一举成功,就是因为说我行的人还不够行,在市委组织部说话不硬气……” 田晓堂暗想,刘向来也是个官瘾不小的人。过去刘向来一直仕途不顺,便把主要精力放到帮浙江来的宋老板搞房地产开发上。那段时间他似乎对仕途失去了兴趣,现在想来其实不然,他只是把官瘾深埋在心底了。果不其然,刚挣了一点钱,站在商人的角度重新认识了权力的重要性,刘向来马上返身回来,不惜代价去巴结他那个局长,争取谋得一官半职,可谓官瘾大发。只是这么不择手段,田晓堂真有点替他担心。想劝说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刘向来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为了争取不再失手,我连发型都改了。你注意到没有,我原来一直是右偏分,现在已改成左偏分了。” 田晓堂有些莫名其妙:“你改发型干什么?难道升职与发型也有关系?这不是瞎扯蛋嘛!” 刘向来却一本正经地说:“还真有关系呢。我这是跟人家英国的卡梅伦学的。卡梅伦原来也是右偏分,为了在仕途上求得好运,就从右偏分改为了左偏分,后来便一路高升。卡梅伦改发型,是听了时尚顾问的劝告。时尚顾问告诉他,大多数赢得大选的美国总统头发都梳成了左偏分,而美国前副总统戈尔之所以在2000年的总统大选中败给小布什,就是因为他的头发是右偏分。” 田晓堂不由哈哈大笑:“这是你杜撰的吧?我怎么总觉得像是无稽之谈。” 刘向来一脸认真地说:“真没骗你。为什么左偏分容易成功,是有科学道理的。研究发现,头发右偏分,会让人看起来更‘阴柔化’,如果是左偏分,则会使人看起来充满‘阳刚之气’。我看你的头发也是右偏分,建议你也趁早改成左偏分,说不定就会步步高升,扶摇直上。” 田晓堂笑道:“我这几十年一直都是这么个发型,早梳习惯了,我可不想改。” 两人边吃边谈,很快就吃完了。喝着茶,这才说到华世达。田晓堂细说了昨晚跟华世达见面的经过,然后道:“我始终有个疑问,华世达晓得自己将要调任局长,不说喜形于色,至少也应该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吧。可昨晚见到华世达,从他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 刘向来说:“这毫不奇怪,因为他这次调动看似重用,其实是明升暗降。” 田晓堂十分意外,惊讶道:“此话怎讲?” 刘向来解释道:“我听市委组织部的那个哥们讲,华世达由县长调任大局局长,级别未变,从县里的行政一把手,实际二把手变成了大局的实际一把手,看起来好像是重用了,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你要知道,如果他继续当县长,一两年后就会升任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再干个两三年,就有希望提拔到市里做副市长,甚至市委常委,再差也是市人大副主任、市政协副主席,总之解决副厅级,做上市‘四大家’领导,是基本没问题的。而想从市局局长提拔成市‘四大家’领导,也不是没有先例,但那种可能性就小多了。这么一说你应该就明白了,华世达留在县里与来到市局,前途会有天壤之别。” 田晓堂震惊不已:“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刘向来说:“据我了解,华世达这人相当耿直,跟戊兆县委书记总是尿不到一个壶里,两人的矛盾几乎半公开化了,而唐生虎又偏向那个县委书记,对华世达不太感冒。这回实际上是县委书记在唐生虎面前告了华世达的状,借机把他挤走的。好的是华世达与市委组织部长甘泉水关系还处得不错,经甘泉水做工作,才争取到这个大局局长的职位。不然,随便扒拉到哪个连鬼都不去的小单位,那结局会更惨。” 听刘向来说完,田晓堂很久没有说话。他没想到有些事情竟然这么残酷,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更没想到,华世达这次调来局里,竟然背着这么沉重的精神包袱。他深感自己涉世尚浅,对一些世象没法看透。他觉得姜珊也很可笑,居然还说华世达的调任是一件喜事。 在离开酒吧前,田晓堂告诉刘向来,他刚被抽去参加创卫迎检工作,还担任了外宣组的牵头人,临时指挥两个正县级实职领导。刘向来笑道:“这是好事嘛,说明市领导信任你。这样破格使用,给你压担子,很可能是在考验你。我看你就要走狗屎运了,还不赶快把发型改成左偏分!”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你别扯上头发好不好?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韩市长没有任何理由破格用我呀!” 刘向来说:“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要把握住机会就行了。给了你这个难得的舞台,你就要拼命把这出戏唱好,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 2、追求上进的小野心 回到家里,周雨莹正在上网。她今年以来外出打麻将倒是少了,却对地下六合彩产生了兴趣,时常在网上查看。俗称买码的地下六合彩从外地传过来后,就像蝗虫一样,很快蔓延开来,让许多老百姓都中了魔似的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市里采取了各种应对措施,严厉打击码庄,奉劝人们戒赌,收效却不是太明显。田晓堂进了卧室,凑到电脑前一瞧,周雨莹果然又在网上研究码报,不由得火冒三丈,骂道:“叫你不要看这个,你就是不听!” 周雨莹辩解道:“周青他们现在都去买码了,麻将牌看都不看。唐书记夫人被唐书记批评了几次,也不再约我去打麻将。我没牌可打,真是无聊死了。为了解闷,我看看码报,动动脑子,打发点时光,又不会真去买码,难道也不行吗?” 田晓堂说:“我知道六合彩的诱惑力非常大,你只要有兴趣看,就会忍不住去买。所以最好是不看,离它远远的。” 周雨莹不再坚持,说:“我今天算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看了。” 听她这样说,田晓堂颇为高兴。他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周雨莹已经把电脑关了,这让他还算满意。 周雨莹打了个哈欠,问道:“前天晚上华县长叫你去干什么?害得你一夜都没睡好。” 田晓堂想了想,就把情况跟她说了。周雨莹叹了口气说:“我劝你去找找唐书记,做些争取工作,你就是听不进去,将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让华世达占了便宜,实在可惜。” 田晓堂说:“记得你曾对我说过,当官这事儿,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也硬夺不过来。我觉得这个局长根本就不是我的,没必要瞎掺和,也不存在哪个抢走的问题。” 周雨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怎么就知道局长不是你的?事在人为,你主动去争取,不是你的也会变成你的。周青的老公你知道吗,通过唐书记夫人的关系,去年他先后提拔了两次,最近听说又要动了,是去一家一级局做常务副局长。” 田晓堂问:“哪个局?” 周雨莹说出了那家单位的名字,田晓堂笑了,说:“这是个小局,很不起眼,在市直部门里排位靠后。” 周雨莹白了他一眼,说:“单位大小有什么关系,关键是看有没有实惠。听周青讲,那个小局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油水十足,不然她老公也不会削尖脑袋拼命想跳过去。也就是说,那家单位看似清水衙门,实际上却是个肥缺。” 周雨莹提到“肥缺”二字,田晓堂不由感慨起来。如今有些人,一心谋求的只是肥缺,那种明肥实瘦的缺,赔本赚吆喝的缺,他们才不会有兴趣。对他们来说,最美的差事就是明瘦实肥的缺。据说当年在清朝户部,库兵最苦最累,却又是个最美最肥的差事。一个库兵每次入库都是几十两,甚至上百两地往出带银子。怎么带呢?就是把银子塞在肛门内。那些当库兵的人,从小训练有素,先是用鸡蛋抹上麻油把肛门撑开,再渐渐换成鸭蛋、鹅蛋,最后是铁蛋,一次放十两重的十个铁蛋,能自由行走而不掉出来,就算把功夫练成了。一个库兵当兵三年,靠这种办法也能弄几万两银子。唯一令库兵感到不快的是,他们到了老年,大多要患脱肛、痔漏之类的毛病。 田晓堂这么想着,不由暗暗笑了。今天的周青老公之流,“享用”起肥缺来,比昔日的库兵可舒服多了,也不用担心到了老年会脱肛、痔漏。他马上又意识到,这么进行对比,未免有点促狭和刻薄。 周雨莹仍唠叨个没完:“周青的老公又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靠着唐书记这棵大树。所以我们跟唐书记的关系,绝对不能断,而且还要进一步巩固和加强。我看你还是要经常上唐书记家去坐坐,至少每个月要去一次。老不走动,关系再好也会变生疏啊!” 田晓堂很不喜欢周雨莹这样对他指手划脚。她过去可不是这样的。这几年她的变化太大了,他很不习惯,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对他的仕途进步热心得过了头,让他感到压力不小。但周雨莹劝他常去唐生虎家走动走动,这无疑又是对的。只是他并不喜欢去敲领导的门,觉得那样做难免有走旁门左道之嫌。他之所以想跟唐生虎搞好关系,只不过是形势所迫。上唐生虎家可不能像狐朋狗友串门子那样随便,首先得想好事由,跟唐生虎说什么话也要打好腹稿,总之要打有准备之仗。想到自己把上领导家比喻为打仗,田晓堂又觉得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辛酸。 田晓堂便道:“唐书记那儿,是要常去走动一下。”他告诉周雨莹,自己被抽去参加创卫迎检工作,还担任了外宣组的牵头人。 周雨莹不屑道:“牵头人是个什么官?我看你不必把这个临时加封的破帽子当回事。” 正说着,周雨莹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画屏,就躲到一边接电话去了。接完电话回来,脸上的喜气怎么也掩饰不住。田晓堂顿时明白,她一定是买码了。现在正是开码时间,刚才肯定是别人来电话告诉她今天的中奖特码,看样子她今天只怕还中了奖。 田晓堂沉下脸来,气咻咻道:“看来你并没有跟我说实话,一直在对我阳奉阴违。” 周雨莹显得有点心虚,脸上露出讨好的笑,但嘴里却还在为自己辩解:“我每次不过押个十来块钱,试试手气而已,你干嘛管那么死!人家买码一次下注就是好几千呢。” 田晓堂口气坚决地说:“就是一次只押两块钱也不行。只要动了不劳而获发横财的念头,今天押十块,明天就可能押一百,后天就可能押一千。人的**哪有止境?已积千,想累万,既得陇,又望蜀,最后就会跌入陷阱和深渊。所以,我今天再次郑重地警告你,不要跟买码沾边。不仅不能买,而且连码报都不能看。” 周雨莹拉长脸,嘟着嘴悻然道:“好吧。你有话不会好好说,干嘛那么凶啊!” 翌日早上去上班,田晓堂在走廊上碰见了李东达。李东达的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好像昨晚没有睡安稳,田晓堂便明白他肯定已晓得华世达将来做局长的消息了。如果李东达到这时还被蒙在鼓里,那他也太可怜了。田晓堂主动跟李东达打招呼:“李局长好,您到得真早啊!”田晓堂露出了很有分寸感的微笑。此时他不能不笑,又不能笑得太过,也真有点勉为其难。不笑吧,怕李东达认为是人走茶凉;笑得太过呢,又怕李东达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 李东达回应道:“田局长也来得挺早嘛!”言语间早已没了那份趾高气扬。 两人擦身而过。坐在办公室里,田晓堂暗想,李东达安排他去戊兆帮姜珊处理群众上访,目前看来已不必去了。新局长即将到任的消息一旦传出,就意味着代理局长的权力已经终结,发号施令立马就失灵了。权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有着多么微妙而神奇的力量啊。 田晓堂开始着手考虑那两件紧要的事情,一是谋划外宣组的工作,二是酝酿财务管理制度改革。 为了做好外宣组的工作,他收集了一大堆与创卫相关的文件方案、领导讲话、汇报材料、工作简报,又上网仔细了解外地创卫工作情况。经过两天的学习“恶补”,他很快熟悉了全市创卫工作的方方面面,对外宣怎么抓也有了一些初步设想。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千方百计、不遗余力地把外宣工作抓出质量,抓出特色,让市领导们眼睛一亮、大吃一惊,使外宣工作在这次检查考核中发挥重要作用,成为夺目的亮点。在韩玄德的潜意识里,外宣工作并不起眼,只要应付一下就行了,他却偏要把这不起眼的工作当成一件大事来抓,坚持一流标准,努力推向极致,以此来显示和证明他的不凡眼光和不俗手笔! 外宣组的工作在心中有了些眉目后,田晓堂又着手思考财务管理制度改革问题。他过去对这方面的情况了解得很详细,早就有一套比较成熟的改革办法,现在只须对原来的想法进一步梳理、深化、完善,一套完整的改革思路也就呼之而出了。 在思考的过程中,田晓堂再一次冷静地评估利弊、权衡得失。他深知,任何改革都会得罪人,他倒不是怕得罪人,只是不想作出不必要的牺牲。财务管理制度改革是一项势在必行的工作,上级有要求,下面有呼声,大多数干部职工都是拥护、支持的,得罪的只是少数二级单位违反财经纪律,从中占了便宜的干部。而对这些人,是非得罪不可的。不得罪他们,就是在姑息养奸。这么想着,田晓堂进一步下定了决心。 一天下午,田晓堂顺手翻了翻省报,无意中发现理论版上有省财政厅厅长的一篇署名文章,题目就是《对深化全省财务管理制度改革的思考》。他仔细读完全文,敏感地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认真分析这些信息,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全省只怕要大刀阔斧地搞一次财务管理制度改革了,这篇文章就是提前释放的一个信号。这个判断让他一阵兴奋。他想,要是果真如此,他提议在局里抓这项改革就更是恰逢其时了。 田晓堂将省财政厅厅长的文章反复研读,对照文章精神,进一步调整了自己的改革思路。然后,他才叫来局财务科科长汤一亭。 田晓堂对汤一亭谈了自己的想法。他安排道:“你抓紧起草改革实施方案,待新局长确定后,我来提出这个建议。” 汤一亭高兴地接受了任务。他说:“过去要不是包局长卡着,这项改革早就搞了。拖了这么久,问题越积越多,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我听说,新局长很快就要来,我们应该抓住新局长刚上任的时机,动这个手术!” 汤一亭的态度在田晓堂的意料之中。分管大财务工作后,他恩威并重、又拉又打,把汤一亭这个机关老油条调教得服服帖帖。他提出的意见,汤一亭绝不会反对。再说,二级单位财务管理出现乱相,汤一亭这个局财务科长也脸上无光,他巴不得早点改革。 田晓堂又叮嘱道:“这两天你就集中精力,将方案初稿弄出来。这个事你要注意保密,不要在机关里声张。” 汤一亭呵呵笑道:“我办事,您放心。您说吧,这方案究竟该怎么弄?” 田晓堂便打开笔记本,将自己已考虑得比较成熟的一套思路仔细讲给汤一亭听了。汤一亭边听边记,整整写了6页纸。待田晓堂讲完,汤一亭笑着说:“您已把方案的轮廓全都勾画出来了,让我倒是省了不少心!” 田晓堂说:“你可不许偷懒。我这些想法仅供参考,你还要站在专业角度,进一步深化、完善!” 汤一亭答应道:“好的,我会下功夫的!” 汤一亭走后,田晓堂突然想,自己这么热衷于做这两件事情,功利性只怕也太强了吧?主动弄财务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主观上是为了取悦华世达,图的是眼前利益;一心想让创卫外宣工作一鸣惊人,主观上是为了取悦唐生虎和韩玄德,图的只怕是长远利益。转念又想,只要所做的事情有利于发展大局,符合群众的根本利益,在这个大前提下,顺带兼顾一下个人的小野心,其实也无可厚非。一个积极向上的人,总会心怀一点小野心。这种追求上进的小野心,正是其积极向上的动力源泉。不承认这一点,就显得虚伪了。 3、召开外宣组第一次会,“部下”不太给面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田晓堂一边忙着手头的事情,一边张着耳朵等待市人大表决通过局长任命的消息。他暗暗盼望着,华世达在上任前还找找他,向他了解局里的情况,请他献上一些施政建议。这样一来,就说明华世达真是十分信任他,哪怕做了上司还是把他当朋友看待。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华世达不仅没有再约他出去坐坐,就连打个电话来,简单地说几句客气话都没有。 田晓堂难免有点失落。华世达不是他的上司时,其态度如何对他是无关紧要的。现在华世达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其态度就变得格外重要,将直接影响到他的心情和精神状态。他一遍又一遍地想,华世达怎么就不打个电话来呢?怎么就不约我出去坐坐呢?难道他不想尽快熟悉局里的情况吗?要不,是华世达在局里另找了熟悉的人,这个人显然比他更受华世达的信任。这个人会是谁呢? 田晓堂这么寻思着,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疑神疑鬼了。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由暗自哂笑了。 田晓堂决定召集外宣组成员开个会,商量一下工作,将任务落实到人。他深知,能不能把这个牵头人当好,关键要靠报社社长符有才和广电局局长周传猛的大力支持!开这个会的根本目的,其实就是联络与符有才、周传猛的感情。所以,他把开会时间定在了中午,开会地点则放在了一家颇有档次的酒店里。 对符、周二人的态度,田晓堂经过仔细分析后,觉得符有才倒不必太担心,他跟符有才是同一个县的老乡,符有才是由部队团职干部转业到云赭日报社的,两人平时有一些交往,符有才还帮过他几次忙。他相信,符有才对他做牵头人虽然感觉不大舒服,但还是会捧他的场,抬他的桩。符有才是个比较讲义气的人,他了解符有才的性格。而周传猛就难说了。周传猛是一名老资格的局长,田晓堂对他缺乏了解,心里完全没底。 田晓堂先拨了符有才的电话,刚叫了声“符社长好”,符有才就在那头嚷起来了:“老哥这些天一直在等着你来召唤呢。是通知我去开会吧?” 田晓堂笑道:“既是请你来开会,也是请你来喝酒,时间就在今天中午。”他报了酒店名。 符有才呵呵笑着说:“田老弟真是厉害,这个会就应该放在酒店开。行,我12点钟准时到。” 田晓堂说:“好,我在酒店恭候。” 符有才问:“你通知周局长没有?” 田晓堂说:“我马上就来通知他。” 符有才提醒道:“周传猛这个老家伙有点倚老卖老。你对他说话一定要客气一些,恳切一些。” 田晓堂说:“好的,我会注意的。” 结束和符有才的通话,田晓堂马上又拨通了周传猛的手机。周传猛在那头问:“谁呀?” 田晓堂忙说:“周局长您好!我是小田。” 周传猛那边一时没了声音,田晓堂猜测他只怕是在回想这个小田是谁。过了半晌,大概是终于记起来了,才说:“噢,是田局长啊。有什么事吗?”周传猛的声音仍然听不出多少热情。 田晓堂便说请他和符社长中午吃个饭,商量一下外宣组的工作。周传猛说:“我今天还有点假忙。这样吧,只要脱得开身,我尽量争取赶过来参加。”说完,也不等田晓堂答话,就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田晓堂拿着手机愣了半天。他没想到周传猛的态度竟然如此冷淡!他这才意识到,要想得到周传猛的支持,只怕比他预计的还要难得多。 12点钟,符有才果然准时到达酒店。一跨进包房他就问:“周局长是怎么答复你的?” 田晓堂如实说了情况,符有才骂道:“这只老狐狸!他这么说,多半就没打算来。过一会儿再看吧,要是他真的不来,我来打电话催他。我有办法治他的!” 田晓堂苦笑道:“周局长不愿来,只怕是不满意我做牵头人吧?” 符有才说:“他这个人就是心胸狭隘!哪个规定一定要由资格老、官阶高的人来牵头?再说这牵头人又不是什么官,更不是什么肥缺,只不过是个苦差事!我先向老弟表个态,报社全力支持外宣组的工作,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啥给啥!” 田晓堂感激道:“感谢符社长的支持!说句实话,韩市长让我牵这个头,我真是相当为难。好在还有您在后面为我打气,给我鼓劲,让我增添了不少信心。” 符有才说:“你别客气。那天在会上我就挺纳闷,韩市长为何安排你来牵头,这不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吗?或许他是想好好考验一下你,可我却觉得这份考卷难度大了些,你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只怕也不容易及格。那个周传猛就是一道大难题,不好攻下来。不过,既然已上了这个考场,就不要想退路,只能勇敢地去面对,力争考出最好的成绩来。” 田晓堂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哪怕这次考题再难,我也要奋力搏一搏!我相信,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不过,现在面对周局长这道难题,我还真不知从哪里下手。” 符有才说:“我跟周传猛打了多年交道,一直没断过争吵。他瞧不起我当兵出身,没文化,觉得我做报社领导不够格,我看不来他对广告经营不精通,拥有那么好的频道资源,却挣不来可观的收入。我们一见面就会打嘴巴仗。不过我们吵归吵,却从未翻过脸。他干这个广电局长已有8年了,所以工作热情不太高,怀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他有两大嗜好,一是好酒,一顿喝个一斤半根本不在话下。你的酒量倒也跟他旗鼓相当,通过喝酒来跟他拉近距离,只怕会有些效果。第二大嗜好是好赌。据说周传猛时不时还在地下赌场豪赌一把,也不知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听符有才介绍着周传猛的情况,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小时。田晓堂无奈道:“周局长只怕不会来了。” 符有才一拍大腿道:“他不来怎么行!我来给他打电话。你召开第一次会,他就敢不参加,今天如果放过他,你这个牵头人今后就没法干了!” 符有才打通周传猛的电话,一开口就不阴不阳地说:“听说周大局长今天忙得不可开交,连吃顿饭的时间也抽不出来?” 田晓堂就坐在符有才身旁,他听见周传猛在那头支吾道:“是有件急事,我们忙着在处理。” 符有才劈头盖脸骂道:“你局里的事情重要,田局长通知你来开会,商量韩市长交办下来的工作就不重要?你摆什么谱!我告诉你,你的老资格一文不值!俗话说得好,欺老不欺少。你能欺人家一时,还能欺人家一世?我问你,如果有一天田晓堂不是临时牵头人,而是做上了市领导,成了你真正的上级,他通知你开会,你也敢不来吗?” 周传猛被挖苦得说不出话来。 符有才又说:“看来我们外宣组得定一条规矩,今后开展活动,无论哪个缺席或是迟到、早退,下一次吃饭喝酒就由他来做东埋单,酒店还要任别人挑。你看着办吧,你不来我求之不得,下一次我好带上你到云赭最豪华的酒店去狠狠地撮一顿,反正几桌饭也不会把广电局吃穷!” 周传猛在那头叫道:“符有才,你这个文盲真是太有才了,我服了你!” 符有才说:“你到底来不来?老子已等了你半天了。你的时间是金钱,难道老子的时间就是粪土?” 周传猛说:“我来,我马上来。我不来,你哪会放过我?” 符有才得意地笑道:“知道我的厉害就好!你想关掉手机,躲猫猫吗?我告诉你,没门!我晓得你狡兔三窟,手上还有一部手机、一个保密的号码!你关了这部手机,我就打那部。如果你两部手机都关掉,我就打听你跟谁在一起,然后拨打那个人的电话。总之,我有办法缠住你!呵呵!” 不到10分钟,周传猛就过来了。见他面带**,符有才不依不饶道:“原来你早已在别处喝上啦!这可不行,得罚你喝一大杯酒!” 周传猛对美酒从不拒绝,豪气道:“喝就喝,谁怕谁呀!” 田晓堂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给符有才、周传猛敬酒。他说:“韩市长安排我做这个牵头人,实际上就是让我为两位领导做一些服务、联络和跑腿的事情,具体工作还要仰仗两位领导,依靠报社和电视台的业务力量。请你们多支持,我在这里先谢了!” 田晓堂说完,就将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符有才跟着也将酒干了,说:“这是当前市里最重要的一项中心工作,我们肯定要积极配合。”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周传猛听的,可周传猛将酒灌下后,却并未说话。 田晓堂走到周传猛身旁,单独给他敬酒,一脸诚恳地说:“周局长,外宣组的工作,还要请您多费心!您是宣传战线的老领导,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无论是汇报专题片,还是新闻通讯稿,您都要为我们把好关!”说着,他又将一大杯酒一口吞下。 周传猛微皱眉头,说:“喝这么急,我可受不了!还是分几口喝完吧。”他喝下杯中大约三分之一的酒,就将酒杯放下了。 符有才也给周传猛敬了酒,说:“小田牵这个头,我们两个老家伙一定要扶他一把!” 周传猛淡然道:“那是当然。” 田晓堂一边劝周传猛喝酒,一边跟符、周两人商量了分工,由周传猛负责组织汇报专题片的创意和摄制,由符有才负责组织新闻通讯稿的采写。田晓堂提出,广电局、报社要迅速成立工作专班,开展前期工作,拿出初步设想。下周他们三人和两个创作团队碰一碰头,作些讨论,将基本思路敲定下来。符有才和周传猛对这些安排都没有提出异议。 田晓堂本想陪周传猛喝个尽兴,以美酒作粘合剂和催化剂,来争取周传猛的好感,融洽两人的感情。可周传猛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田晓堂的热情没有作出回应。 两瓶酒见底后,周传猛突然站起身来,对符有才说:“我请个假,宏瑞大酒店那边还有一拨客人,我得去打个招呼。” 符有才瞪着通红的眼珠叫道:“就你屁事多!行行,你去吧。小田安排的事可得抓紧啊!” 田晓堂明白,周传猛是不愿在这里久待,才扯个由头脱身而去,不过他今天能到场,还喝了几大杯酒,已经算是够意思了。田晓堂忙拿起一个黑袋子,跟着周传猛下楼。田晓堂共准备了两个黑袋子,每个袋子里装着两条软中华,打算分别送给周传猛和符有才。 周传猛见他跟在身后,就说:“不用送,不用送,你回去吧!” 田晓堂笑道:“没事!我送您上车。” 走到车旁,田晓堂忙趋前一步,为周传猛打开车门。待周传猛坐到车上,就递上那个黑袋子,轻声说:“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两包中华烟。” 周传猛也不推辞,笑了一下就接了过去。田晓堂便替他关上了车门。不想周传猛却又揿下车窗玻璃,说道:“你上去吧。汇报专题片的事,我会落实好的!” 田晓堂忙说:“感谢周局长!” 目送着周传猛的车离去后,田晓堂返身上楼,一边走一边想,周传猛离开前总算朝他笑了一下,还主动表了态,看来他的诚恳和低调,他对周传猛的尊重和殷勤,终于收到了一点效果,周传猛的态度开始有所松动了。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他对争取周传猛的支持更有了信心。 4、新局长却不兼局党组书记,这位子给谁空着? 这天中午,田晓堂在家边吃饭,边看云赭电视台的“今日新闻”。新闻播到第四条,发布了华世达等人已被市九届人大常委会第八次会议投票通过并接受了局长任命的消息。 吃过饭,田晓堂上床小憩,可他哪里睡得着?他寻思着,下午给华世达打去一个电话,向他表示祝贺。不过,仅仅表示祝贺还不够,应该把重点放在请示华世达如何协助搞好交接上。田晓堂分管机关,做这事算是份内职责,也不怕哪个乱嚼舌头。下午打过电话后,如果华世达同意,干脆就往戊兆跑一趟,跟华世达见上面,当面聆听他有什么具体要求和想法。 躺了半小时,田晓堂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整理头发时,忽然想起刘向来讲的外国政要大多都梳左偏分的趣事,手中的梳子便慢了下来。他想,刘向来讲的只怕有些道理,自己是不是也学刘向来把右偏分改成左偏分?但他马上又哑然失笑了,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几分滑稽。发型能影响自己的仕途吗?眼下真正影响自己仕途的,根本不是什么发型,而是那个即将走马上任的华世达呀。这么想着,他就把头发依然照原样梳好。 田晓堂来到局里,想法又有了些变化,他觉得给华世达的这个电话不能打得太仓促,应该考虑得更周全一些。在打电话之前,还是要请示一下李东达,并跟王贤荣商量一番。在华世达未跨进局机关之前,李东达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代理局长,这事应该跟他说一声为好。而跟王贤荣商量亦有必要,他若今天下午去戊兆,王贤荣作为局办主任肯定也要一同去,交接的相关事务还得靠王贤荣去具体落实呢。 去李东达那边,田晓堂还是有点犹豫。李东达已两度与“局长”失之交臂了,眼下正窝火得要命,你却跑去汇报怎样迎接新局长,他一听只怕会火冒三丈,一气之下甚至会把你轰了出来。但这事田晓堂又不能不做,只好硬着头皮进了李东达的办公室。 在沙发上坐下,田晓堂小心地说道:“中午的电视新闻已播了,戊兆的华县长将到我们局里来。” 李东达轻声道:“我已知道了。” 田晓堂观察李东达的表情,似乎还算平静。这让他稍微放心了一些,但说话仍然小心翼翼:“有件事得跟您请示一下,华县长马上要过来,我作为分管机关的,是不是跟他联系一下交接事宜,抓紧做些准备工作?”田晓堂不称华世达为华局长,仍叫他华县长,是为了减少对李东达的刺激。 李东达笑了一下,只怕是想笑得大气一点,但田晓堂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苦涩。李东达说:“还请示什么呢?你看着办吧。” 田晓堂忙说:“好,好。”他要的就是李东达这句话。从李东达的口气中,他听出了一丝无奈。不过李东达今天能有这个态度,已经够不错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田晓堂马上给王贤荣打电话,叫他上来一下。 王贤荣很快就敲门进来了,坐在沙发上,显得有点无精打采。田晓堂明白他精神不振的原因。李东达做代理局长期间,王贤荣一直跟得很紧,也深得李东达的信任。王贤荣当然希望李东达能升任局长,那他就有了更硬的靠山。现在李东达的局长梦彻底破灭,王贤荣之前辛辛苦苦的紧跟算是白忙活了,他自然不会有好心情。 田晓堂看了王贤荣一眼,说:“你应该也知道了,华县长即将过来担任局长。我现在叫你上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们要为华局长的到任作哪些准备。华局长从戊兆过来,只怕还有些交接工作,也需要你去帮着办。我们先商量,初步商定后我跟华局长联系一下,然后我们一起去戊兆当面向他汇个报。” 听田晓堂这么一说,王贤荣马上打起了精神。他过去长期受包云河压制,思想都变得有些扭曲了。后来好不容易攀上了代理局长李东达,不想李东达最终却未能扶正。眼下他不免有些担心,华世达也会玩“一朝君子一朝臣”的把戏,在知道他曾与李东达走得很近之后,会有意冷落、疏远他,甚至排挤他。现在田晓堂找他商量如何迎接华世达,他心里呼啦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田晓堂能找他商量这个事,说明田晓堂还是能够信任他的。更重要的是,田晓堂安排他做这些工作,就让他有机会及早地、全面地接触华世达,使华世达能够直观地认识、了解自己,从而为赢得华世达的信任,消除过去的不利影响争取了时间,创造了条件。王贤荣便一脸热忱地说:“田局长您说吧,该做哪些准备工作,我马上去操办。” 田晓堂对王贤荣能转变态度感到比较满意。他说:“首先是落实局长办公室。我看就用郝局长原先用过的那套大办公室吧。” 王贤荣微皱了下眉头,试探道:“郝局长用过的那套大房子已经闲置多年,有多处吊顶都破损了,空调长期没用,只怕也坏了,所以收拾起来很麻烦,还得花不少钱。不如就用包局长的那套大办公室,只须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了。包局长这次肯定要被免职,那办公室他哪还用得上!” 乍一听,王贤荣说的似乎也在理,但田晓堂明白,这件事绝对不能这样办。这样办就太没人情味了,华世达肯定也不会赞成。王贤荣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显然是因为对包云河心怀怨恨。看来王贤荣还是缺少宽容之心,对人还是不乏刻薄。田晓堂对王贤荣的一点好印象一下子又消失了一大半,他拉下脸来,说道:“不论免不免职,包局长的办公室暂时都不要动,还是用另外一套。你迅速找人来将房子整修一下,要连夜施工,争取尽快完成。空调坏了,马上去换。还需要添置什么,也抓紧去办。” 王贤荣已意识到刚才说的话错得太远,后悔得真想刮自己几个嘴巴。这时忙答应道:“好,好,我按您的要求去落实。” 田晓堂想了想,又说:“你去买一把普通样式的木椅子,不用太贵,但一定要结实。另外,还准备点上好的宣纸和笔墨。” 王贤荣眨了眨眼睛,问道:“您说准备宣纸笔墨我都能明白,可买一把普通木椅做什么用呢?” 田晓堂没好气地说:“要你买你就去买,问那么多干什么!” 王贤荣被抢白了一句,只得惶惶道:“好,我去买我去买。”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子,田晓堂就当着王贤荣的面拨通了华世达的电话。在表达了一番祝贺之意后,田晓堂提出,下午要去戊兆,当面向华世达作下汇报。华世达却说没这个必要,让他不用去。 打完电话,田晓堂暗暗有点郁闷。华世达在电话中也不能说不热情,但田晓堂总觉得像少了一点什么。他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对王贤荣说:“华局长说我们没必要过去,我看今天不过去也行。我们再来合计一下,还有哪些事情没想周全。” 王贤荣说:“我看都已考虑到了。” 田晓堂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华局长在戊兆工作多年,好像把家也安在了戊兆。他过市区这边来,住房只怕也是个问题。” 王贤荣笑了笑,说:“这个问题不存在。据我了解,他在戊兆住的只是公房,在市区倒买了一套商品房,就在‘世纪豪庭’里面,是C区302室。” 田晓堂暗暗吃惊。王贤荣居然把华世达住房的详细情况摸得这么清楚,显然早已下过一番功夫了。由此就可看出,王贤荣还真是一块做办公室主任的好料子。 王贤荣临走时,田晓堂又交代道:“安排的这几件事,要尽量往前赶进度。说不定,华局长这两天就会来上任。” 王贤荣表态很干脆:“田局长放心吧,我一定尽快完成。” 看着王贤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田晓堂的心情一时颇为复杂。王贤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原来他对王贤荣一直偏爱有加。一年前为了让王贤荣做上局办主任,他甚至不惜对很不喜欢王贤荣的时任局长包云河以撂担子相要挟,最终迫使包云河作出了让步。但后来得知那个数度在网上发帖揭发包云河,直至把包云河拉下马的幕后操纵者竟然是王贤荣,田晓堂对王贤荣一下子变得厌恶至极,不愿再搭理他了。只是见王贤荣不露声色地讨好、巴结自己,他又觉得于心不忍,这才给了王贤荣稍微好看一点的脸色,但两人的关系还是疙疙瘩瘩的。 在田晓堂眼里,王贤荣就像一个犯了大错的自家孩子,他给自己带来的巨大伤痛,是外人很难体会到的。而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时,田晓堂的内心深处,却还是向着他,护着他。 三日后,市委组织部长甘泉水送华世达到局里正式上任。甘泉水长得白白胖胖,又一天到晚笑容可掬,给人的感觉就像个送子观音。只不过他送的不是孩子,而是帽子。甘泉水往主席台中间一坐,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头,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了,就像一朵花完全绽放开来,那模样又让人觉得他更像如来佛了。说是如来佛也错不了,全市大大小小的干部无论怎么折腾,只怕都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如来佛不经意地朝会场后面瞟了一眼,坐在台下的田晓堂竟莫名地一惊,忙转过头去往后面看了看。后面什么也没发生,当年挂那个大黑钟的地方早已变成了“学习园地”,挂着局领导班子成员们的学习笔记本。笔记本不容易掉下来,即便掉下来也闹不出多大动静。两年前,包云河做局长后召开的第一次机关干部会上发出的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再也不可能重现了。而那声巨响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缭绕,局长却又换了一茬。 除了甘泉水,在主席台就坐的还有华世达和李东达。华世达也淡淡地笑着,笑得比较含蓄,给人的感觉竟有点严肃了。和甘泉水的招牌微笑一比,倒感觉华世达肃穆得更像市领导。李东达是作为主持人坐在台上的,眼下他的身份已由代理局长退为了常务副局长。李东达将麦克吹了吹,脸上的笑便堆了起来,却到底不像甘泉水笑得那么自然。李东达高声道:“请大家安静下来,现在我们开始开会。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甘泉水同志为我们讲话!”说罢,李东达高举双手鼓掌,带动台下哗啦啦响起掌声一片。 望着台上表情生动的李东达,田晓堂忽然替他感觉有些心酸。李东达也真是不容易啊!两度想当局长都未能遂愿,却又不得不强作欢颜,两次主持会议迎接新局长上任。此时此刻,谁又能真正体会到他内心深处的苍凉! 甘泉水讲话从容不迫,吐字如金,跟副市长韩玄德的风格大相径庭。一句完整的话,甘泉水偏要便秘似的分成若干段缓缓挤出。中间停顿的时候,他就用温和的笑容来填充和连接,听了倒也没有多少结巴之感。官话的水平修炼到这个份上,已是炉火纯青了。甘泉水说:“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并由市九届人大常委会……第八次会议全票通过……原戊兆县委副书记、县长华世达同志……来局里担任局长、局党组副书记……同时免去……包云河同志局长、局党组书记职务。” 甘泉水慢悠悠说完这句话,台下早已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华世达来做局长,却不兼任局党组书记,只是个副书记,这实在出乎大家的意料。这就意味着,局长、局党组书记将分设。局里的党政一把手已有好多年没有分设过了,为什么突然又要分设呢?还有,谁来做这个党组书记?包云河吗?不可能啊,包云河的局长和局党组书记职务不是一同免去了么?如果想让包云河做这个党组书记,那就只会免掉他的局长职务。可不是包云河,那又会是谁呢?田晓堂看见台上的李东达刚才分明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尽管他马上就掩饰住了,但田晓堂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看来李东达事先也不知道这个情况。那这个党组书记的位子会留给李东达吗?这倒是很有可能。如今都提倡人性化操作,李东达几度想当局长都被撸掉,组织上总得给个说法,给点安抚吧。 接下来,甘泉水又简要介绍了华世达个人的情况,要求大家在华世达的带领下,同心同德,奋勇拼搏,把各项工作抓好抓实,为云赭经济社会加速发展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甘泉水讲了足有半个小时,却只字未提对包云河任局长期间功过的评价。田晓堂暗暗觉得有点奇怪。 甘泉水讲完,李东达又提议大家热烈鼓掌,感谢甘部长送来了这么优秀的局长,作出了这么高屋建瓴的重要指示。掌声过后,李东达提高声调道:“同志们——”,却不急着往下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一塌糊涂,可比刚才鲜活多了。田晓堂暗想李东达只怕是又看到了希望,所以才会这样发自内心地笑逐颜开。只是他学甘泉水一句话歇上几口气,却未免有些东施效颦,让人觉得滑稽。停顿了足有一分钟,李东达才又断断续续地说道:“下面……请华世达局长讲话……大家欢迎!” 华世达讲话倒很干脆,他表达了对组织的感谢,表示自己有信心、有决心做好全局的工作,恳请大家多支持、多配合。说完这些,华世达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又说话,但口气却陡然变了。他说:“我刚才观察了一下,通知9点钟开会,可到了9点10分,参会的人只来了三分之二。到了9点20分,还有少数人才踏进会场。今天我刚到任,和大家才见上面,本不想提这件事,可不说又如鲠在喉,我想还是跟大家打声招呼为好。开个会都拖拖拉拉,怎么抓好工作,怎么高效运转?这种懒散的工作作风必须大力整治,这种疲沓的精神状态必须彻底改观……” 田晓堂在心里暗暗笑了。华世达在见面会上就讲作风建设,这跟两年前包云河刚上台时的做法是何等相似乃耳。华世达未免有些操之过急,这事等以后情况摸得更清楚了,再提出来也不迟。下车伊始就哇啦哇啦发号施令,难免给人以急躁轻率的感觉。华世达虽然年龄不算大,却已在官场历练多年,怎么会如此不沉着,不老道呢?田晓堂观察甘泉水,见他脸上的笑容变薄了许多,便猜测他对华世达今天大讲什么作风问题只怕有些不满意。又想刚才华世达在喝那口茶前,说话还客客气气,喝了茶之后就不讲情面了,前后简直判若两人。那么,他是用喝茶这个动作,来划一道分界线吗?喝茶前,他还是半客半主,所以得客气一点。而喝过了茶,就完全进入了局长的状态,不必再讲什么客气了。如此看来,华世达果然了得,只不过一口茶的工夫,便悄然完成了角色的转换。 正文 1、办公室太大,反而感觉受压迫 散会后,甘泉水称还要赶回部里去开个小会,急匆匆地走了。田晓堂和李东达、王贤荣就陪着华世达来到四楼西侧,去看办公室。 当王贤荣将那间粉刷一新的大办公室打开后,华世达不由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么大呀!真像个篮球场。跟我在戊兆的那个办公室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不行不行,我用不惯这个屋子。这空间太大了,我反而有一种受压迫的感觉。再说,这么大面积,哪里用得着,完全是浪费嘛!” 李东达忙笑着讲了这大办公室的由来,请华世达不必推辞。田晓堂也在一旁相劝。 华世达却态度坚决:“还是给我换间小办公室吧,这大屋子将来可改为健身房,让干部职工们八小时以外来这里打打球,健健身。” 李东达还要力争,华世达脸上已有了愠色,语重心长道:“办公室再大,房子再豪华,也不见得能炼出好钢。房子小一点,差一点,照样能干出成绩来。抗战时期,西南联大校园里没有高楼大厦,学生住的只是茅屋草舍,可还不是培养出了杨振宁、李政道、朱自清、胡适等多位大师!” 想到华世达那间不大的县长办公室,以及办公室里那把普通木椅,田晓堂对华世达不愿用大办公室倒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便建议道:“您实在不想用这间屋子,我看就只有用东头那间空着的副局长室了。” 华世达说:“可以。只要不是太大就行。” 王贤荣面露难色道:“那间副局长室也是多年没用了,只怕还得整修一下,现在还不能搬进去。” 华世达却说:“不用搞那么复杂,我们先去看看,然后打扫一下就搬进去。”说着就往东头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李东达道:“李局长你还是忙你的去吧,有田局长和王主任在这里就行了。” 李东达笑眯眯道:“好好,我去梳理一下近期的工作情况,以便随时向您汇报。” 看过那间副局长室,华世达说:“这屋子已经不小了,在这里办公其实蛮好的!”办公室就算是正式确定下来了。然后,华世达去市政府拜见副市长韩玄德。趁华世达外出,田晓堂安排王贤荣等人赶紧收拾。半小时后,屋里便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了。王贤荣倒也会来事,不用田晓堂提醒,就把门口的牌子换成了局长室,又把新买的那把普通木椅从大办公室搬了过来,代替办公桌后面的高背转椅。 华世达回来后,见屋子完全变了模样,高兴地说:“你们动作很快嘛!”看到那把普通木椅,华世达又笑了:“田局长你大概是见我在戊兆用过这样的木椅,才想到给我换椅子的吧?” 田晓堂笑了笑,算是回答。此时再开口说几句卖乖的话,反而显得自己浅薄了。 华世达坐到木椅上,伸展一下腰身,笑道:“我当时是打篮球扭伤了腰,一坐高背椅子就疼得厉害,才被迫坐了半年的木椅。你放把木椅在这里也行,我就坐木椅。我还真有点怀念坐木椅的那段日子。不过,那把高背椅子也留在这里吧。” 田晓堂很是吃惊。他原来还以为,华世达在戊兆的办公室一直坐的是小木椅。对华世达不计虚荣和面子,只求适用和舒服,他曾感到满心敬佩。现在才明白,事实有些出入,并非完全是那样。由此看来,要弄清一个事情的真面目,还真是不容易,常常就被表象蒙蔽了。 田晓堂对王贤荣丢了个眼色,王贤荣忙从书柜里抱出宣纸和笔墨来。田晓堂道:“华局长,这四壁空空的,您看是不是写一副字挂上去?” 华世达用手指朝田晓堂点了几下,呵呵笑出了声。田晓堂也笑了起来,他知道华世达为何而笑。华世达一定是笑他见自己在戊兆的办公室里挂有手书的《菜根谭》字句,这时才献上这么个馊主意。 华世达凝眉考虑了一番,说:“容我想一想吧。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合适呢。” 田晓堂忙道:“不急,不急。等您想好了再写。” 王贤荣只好把宣纸、笔墨收进书柜里。田晓堂坐下来,向华世达汇报了几个事。他告诉华世达,最近自己被抽去参加全市创卫迎检工作,还是外宣组的牵头人。华世达笑道:“韩市长已对我交代过这事了。我全力支持你,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请你把两边的工作都兼顾好,外宣组的事务是你当前的工作重点,但局里分管的一摊子事也不要怠慢了。” 田晓堂答道:“好的,您放心吧。” 最后,两人谈到华世达专职司机的人选问题。田晓堂说:“我向您推荐甘来生。小甘在局里工作多年,曾为郝局长开过5年车,这两年一直跟我跑。小伙子品行好,人也机灵,驾驶技术更是没话说。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保密意识强,嘴巴铁紧……” 华世达笑道:“我刚过来,两眼还是一抹黑,凡事都得依仗你们。行啊,这事就听你的。你推荐的人,肯定错不了。” 华世达这么一表态,田晓堂很高兴。推荐甘来生,一方面甘来生素质很高,确实是合适人选,另一方面他也带了点私心。甘来生跟他跑了两年,已多少有了些感情。能争取跟一把手开车,对司机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谈完事情,田晓堂和王贤荣便准备离开。华世达又叫住两人,安排道:“下午一上班就开个班子成员会,你们去通知一下。要求会议两点半钟准时开始,每个参会者都不得迟到,绝不能像上午的机关干部会那样拖拖拉拉。”华世达说着,脸色就严肃起来。 田晓堂忙答应道:“好的,我们马上去通知,并把您的意思转告大家。”华世达已摆出了一副顶头上司的架势,田晓堂还有点不适应。回想在夜来香茶楼华世达的客气和亲热,竟恍如隔世。 下午的会议准时召开。华世达在会上先提了“五个共勉”的要求,然后就要听取当前的工作情况。华世达虽没明说由哪个重点汇报,但这话的意思实际上是要李东达作中心发言。李东达之前是代理局长,现在也还是常务副局长,只有他讲才最合适。李东达对此心知肚明,华世达话音刚落,他也不谦让,就清清嗓子说开了。李东达洋洋洒洒汇报了10个方面的工作,讲了很多,不过讲的都是些常规性的事情,而对“洁净工程”、主楼工程两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却只字未提。 田晓堂觉得李东达有些糊涂了,两件那么重要的大事怎能不提及呢?转念又想,这只怕正是李东达的聪明之处。华世达上任后召开第一次班子成员会,你一开口就提那两件让人头疼的麻烦事,就像兜头泼去一盆冷水,人家会舒服,能不觉得败兴?不如等到会后再汇报,或者干脆留给别人去汇报好了。田晓堂猜测,李东达只怕就是这么想的。 田晓堂却觉得,自己有责任尽快对华世达提出这两件事情,而不能像李东达那样一味回避。华世达对“洁净工程”还算知情,对主楼工程面临停工的问题却一无所知,应该趁早让华世达掌握情况,把握主动权。事实上,这两个问题一直像两块巨石,压在田晓堂的心头。自从包云河出事后,他天天都在盼望着新任局长尽快确定,解决这两大问题及早纳入议事日程。现在,华世达已经到任,他对汇报这两个问题便有些迫不及待。这一天,他等得实在太久了。可转念又想,李东达没提“洁净工程”和主楼工程,他当场提出来合不合适?再说陈春方在场,他讲“洁净工程”问题也有些碍三碍四。思来想去,田晓堂觉得还是要讲点策略,干脆会后再去单独汇报为好,免得有人在背后说他爱出风头,反正也不急这几个小时。 轮到他发言时,田晓堂就只是简单地表了个态。 最后发言的是工会主席陈春方。本以为他会三言两语收尾,不想陈春方却口口声声说华世达是他多年的老领导,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干部,历数华世达在戊兆的丰功伟绩,大讲华世达的人格魅力。这马屁也拍得太肉麻了,而且很粗糙,让人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华世达一点也不领情,皱着眉头道:“我们要多提倡批评和自我批评,少搞表扬和自我表扬。你拼命吹捧我,一下子把我吹上了天,是想让我掉下来一头摔死吗?”陈春方讨了个没趣,笑得很尴尬,简直比哭还难看。 田晓堂暗想,因“洁净工程”“豆腐渣”问题,华世达对陈春方十分恼怒,本想严厉惩处,可包云河一个劲地袒护,只得让他逃过一劫。不想冤家路窄,几个月后陈春方竟又撞到了华世达手上。陈春方深知华世达很难善待自己,只好涎着脸使劲吹拍奉迎,以讨其欢心。可华世达不吃这一套,陈春方只怕也就没辙了。陈春方今后的日子,看来不会怎么好过。 听大家说完后,华世达充分肯定了李东达任代理局长期间的成绩,指出目前班子成员分工一律不变,要求大家安心工作,确保各项任务圆满完成,不因领导变更而耽误。华世达提出,要认真开展一次作风整顿,对歪风邪气要敢于碰硬,局领导在作风整顿中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通过上下的共同努力,力争干部作风有明显好转。听了华世达的话,田晓堂暗暗感到高兴。财务管理制度改革也可以纳入作风建设的范畴,看到华世达对作风建设的重视程度,他对华世达支持财务管理制度改革就更有信心了。 散会后,田晓堂想去找华世达单独汇报,可华世达没落办公室就直接下楼,急匆匆地走了,田晓堂只好作罢。 他暗暗琢磨,连续这几任局长刚上台时,无一例外都是以作风建设为突破口,烧起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只是管好干部作风并非易事,前面几任的这头把火,烧到后来都是无声无息,无疾而终,华世达又能一抓到底,抓出新气象来吗? 2、给新领导的“见面礼” 吃过晚饭,田晓堂在家里看了会儿书,便驾车来到局里。进了院子,见华世达办公室里透出明亮的灯光,田晓堂心头不由一喜。 上了四楼,却见没开灯的走廊上有个人影在晃动。那人影看见他,便蹑手蹑脚地向他走过来。到了跟前,才看清是王贤荣。王贤荣轻声道:“华局长在办公室加班,我守在这里,他有什么事,也好随叫随到。” 田晓堂点了点头,没有言语。他做过多年办公室工作,知道办公室主任服务一把手就是要这样细致入微、殷勤周到、不辞劳苦,所以他对王贤荣的表现还算满意。不过他也看出来了,王贤荣的工作热情太高,做事过分卖力,显然是想在新局长面前表现一番,争取尽快赢得新局长的信任。尽管动机似有不纯,但能够做到这一步,也挺不容易的。 王贤荣又问:“您找华局长?” 田晓堂说:“有几个事,想跟他说一下。” 王贤荣笑了笑,说:“陈主席还在里面,您稍等片刻。” 听说陈春方在华世达那边,田晓堂哦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准备等陈春方走后再去。他想陈春方这人真有意思,下午才在会上被华世达抢白了几句,晚上竟又奋不顾身地粘过去了。 听见走廊上传出一阵橐橐的脚步声,田晓堂猜想陈春方大概已离开了,便出门去华世达的办公室。 田晓堂敲门进去时,王贤荣正在往华世达茶杯里续水。华世达一见他,马上招呼道:“来,田局长快进来坐!” 田晓堂坐到沙发上,王贤荣又给他倒来一杯热茶,才退了出去。门被掩上后,华世达笑道:“晓堂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聊聊呢。那天在夜来香,我说过要请你今后多支持我的工作。当时不便把话挑明,但我说的并不是客套话,现在我们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很需要你的支持!” 田晓堂忙道:“华局长您真是太客气了。您现在是我的直接领导,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只管吩咐。”华世达说出这番话来,尽管也可能是玩弄领导艺术,田晓堂还是颇为感动。华世达初来乍到,实在也需要他这个副手的支持和配合。出于过去对华世达的认识和了解,田晓堂也乐意助华世达一臂之力。他急于要把那两个问题报告华世达,也正是为了华世达好。 田晓堂又想,官场上的称呼也真有意思。王贤荣刚才在屋子里时,华世达客气地叫他田局长,等王贤荣一走,称呼马上变成了亲昵的“晓堂”,看来在人前人后,华世达注意了内外有别,分寸感把握得恰到好处。再说自己对华世达的称呼,在华世达来局里前,包括那天深夜在夜来香茶楼,他一直都称华世达为“你”,而华世达到任后,马上就改口尊其为“您”了。在全局上下,恐怕也没有哪个不尊称华世达为“您”的。哪怕年岁比华世达大许多的下属,也概莫能外。在机关里判断对人称“你”还是“您”的依据,不是年龄,而是官阶。官阶高的,年龄再小也得对他“您”前“您”后;官阶低的,年岁再大也会被领导呼来唤去地直接叫“你”。对此没有明文规定,却早就约定俗成,大家已见怪不怪了。 华世达喝着茶,呵呵笑道:“我一个人又有多大本事和能耐呢!还不是要依靠你,依靠你们。离开了你们,我不过是个光杆司令!” 田晓堂笑了笑,也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华世达一下子就把依靠的对象由“你”扩展到了“你们”,让他有点不舒服,觉得自己好像受了轻视。 华世达站起身,端着茶杯走了过来,在田晓堂身旁坐下。这个举动体现了一份亲近,田晓堂心头泛起一丝温暖。可他一抬头,这才注意到华世达刚才在办公桌后坐的并不是那把普通木椅,而是高背真皮转椅。他的心情竟又莫名地坏起来。好像华世达不坐普通木椅,就说明其人品出了问题似的。其实,华世达现在腰不疼了,不再坐木椅恰恰能说明他这人很实在,不做秀,不矫情。而且,华世达刚到一个新岗位,也需要坐一把高高在上的高背大椅,以给前来汇报工作的下属们一种无形的压力和震慑,好尽快树立自己的权威。这么一想,田晓堂似乎又释然了。 沉吟片刻,田晓堂开口道:“有几个事情,我想当面向您汇个报。” 华世达略微愣了一下,说:“你讲吧,不要有顾虑。” 华世达显然已意识到他这会儿要谈的绝不是寻常小事。田晓堂忙道:“好,好。我先说说‘洁净工程’和主楼工程……” 听田晓堂汇报完,华世达眉头紧锁道:“这两件事,确实相当急呀!” 田晓堂说:“希望您能高度重视,亲自拿在手上抓,将问题尽快解决。” 华世达思索片刻,说:“我看这样吧,‘洁净工程’的问题,近期我们研究一次,拿出可行的办法,尽快给群众一个交代。主楼工程的事情,我们最近上省厅去一趟,弄清情况,争取支持,早日把钱要回来。” 华世达表态这么干脆,田晓堂大为高兴。却又隐隐觉得,华世达只怕低估了处理这两件麻烦事的难度。 田晓堂转换话题道:“您提出要抓作风整顿,我觉得这个安排很好。不过,整顿作风不仅包括整顿会风和工作纪律,也包括改革财务管理制度,严肃财经纪律。从目前的情况看,我局的财务管理制度还不够健全,让人有空子可钻,少数二级单位私设小金库、滥发奖金补助、生活招待费超标的问题还比较突出。我作为分管领导,早就想采取改革措施。可因为原主要领导不大支持,这事就一再搁浅。现在您来当这个家,我相信您会重视这项工作,所以今天就特意向您提出来。” 华世达沉吟道:“财经纪律问题,倒也是作风建设中的一个大问题。在戊兆工作时,我也碰到过相似的财务管理问题,也曾想作些改进,可阻力不小,最后只好放弃了。你今天提出改革财务管理制度,我觉得非常必要,应该尽快动手。” 田晓堂十分振奋,说:“是啊,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华世达说:“但也要摸清实情后,再有针对性地拟定改革实施方案,这个过程不能仓促。你说说看,有哪些具体想法?” 田晓堂笑了笑,说:“一听说您要过来做局长,我就在着手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已草拟了个方案,请您过目。”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了那份方案初稿。那个稿子由财务科长汤一亭起草,田晓堂作了大篇幅的修改。 华世达显得十分惊讶,说:“原来你早就有了预谋啊!” 田晓堂干脆直接挑明:“我是想送您一份‘见面礼’,请您笑纳!” 华世达哈哈笑道:“这份大礼我收下了!好,好,你的工作很主动,很扎实,我很高兴!”说着,华世达接过方案,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拧开台灯,坐下认真看起来。 田晓堂心里明白,他的主动出击已经初战告捷。他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华世达看完那份方案。 华世达足足看了半个小时,才放下材料,说:“这个方案已相当成熟了,针对性、可操作性都很强。下一次开班子成员会,就把这个方案拿出来讨论吧。然后,根据大家的意见,再作一些修改。待方案确定后,我们就结合作风整顿,把这项改革任务布置下去。” 田晓堂忙道:“您这样安排非常好。”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田晓堂正准备离开,华世达却又道:“关于我的司机人选,你推荐的小甘确实也不错,但我想了一下,还是用小牟算了。毕竟小牟一直在开那辆奥迪,对车况更熟悉些。” 田晓堂颇觉意外。上午华世达已基本同意让甘来生去做他的专职司机,怎么突然又变了卦呢?华世达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嘛。小牟有甘来生更熟悉那辆奥迪的车况吗?甘来生过去可为郝局长开过多年的奥迪车呀。田晓堂猜测,只怕是李东达推荐了小牟,华世达不好拂李东达的面子,又想笼络李东达,就一口答应下来,这样只好失信于他田晓堂了。毕竟,李东达身份更特殊,位子更重要,华世达更为重视跟李东达的关系,不得不适当地迁就一下李东达。 田晓堂心里不大痛快,却还是答道:“行啊,就按您的意见办。小牟的综合素质也不错。” 3、牵头人不是那么好当 第二天早上,华世达决定用一天时间将十几家二级单位全部跑一遍,尽快熟悉下面的情况。田晓堂觉得一天实在太紧张,太仓促,建议可否改为两天,华世达却执意坚持,田晓堂只好依了他。 在田晓堂和王贤荣的陪同下,华世达前往各个二级单位。王贤荣已悄悄安排人打过电话,二级单位都匆匆作了些准备,赶出了打印得清清爽爽的汇报材料,在会议室里还摆上了各种时令水果,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不想华世达却根本不跨进会议室,一边查看办公现场一边随时提出各种问题,让单位负责人回答。华世达说:“我看就不必专门坐在会议室里听汇报了,咱们就这样开个站立式会议吧。这并不是我的发明。三星公司知道吧?人家三星公司就喜欢开站立式会议。据说,人的大脑最活跃的时候,是在站立的状态下。所以,开站立式会议,既能节约时间,又能提高效率……” 不进会议室一五一十地听汇报,效率果然提高了许多,到上午11点钟,已经走完了5家,下一站就是裴自主所在的那家单位。正走在半途中,裴自主给田晓堂打来了电话。没等裴自主开口,田晓堂就说:“华局长已经过来了,马上就到。” 裴自主问:“快到中午了,等会儿是不是请华局长在这里吃顿便饭?” 田晓堂心想就把午餐放在裴自主那儿吃也挺好,这样可为裴自主创造一个充分接触华世达的机会。因华世达就坐在旁边,他不便多说,就简单道:“行啊。” 几分钟后就到了,裴自主早已迎候在门厅前。华世达自一楼往上看去,边走边听裴自主的汇报,频频点着头,显得还算满意。 田晓堂跟在华世达身后,正听着华世达和裴自主的一问一答,王贤荣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告诉他:“我已跟裴主任交代了,午餐就在这儿安排,标准、档次要高一点。” 田晓堂道:“好,好。”他也没说裴自主其实早已跟他汇报过了。 从楼上回到一楼,华世达上卫生间去了。裴自主忙把田晓堂拉到一边,轻声问:“李局长今天怎么没陪着来?” 田晓堂笑道:“华局长喜欢轻车简从,不爱兴师动众,不想让副职们做随从。我是因为分管机关,才来当这个向导。” 裴自主一笑,说:“李局长只怕又忙起来了吧。局党组书记还空缺着,听说李局长又在上面活动开了……” 田晓堂只是笑,不再做声。对这个小道消息,他一点也不意外。要是李东达还按兵不动,那反倒奇怪了。 华世达从卫生间出来,田晓堂忙迎上去,请示道:“现在已是中午了,您看是不是就在这里吃个便饭?” 华世达看了看表,问:“小裴你们办了食堂没有?” 裴自主连忙趋前一步,答道:“食堂我们以前办过,因为吃饭的人太少,后来便停办了。中午就请华局长到旁边的花莲酒店去吃点工作餐,也很方便的。” 华世达皱着眉头道:“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工作餐是怎么回事?只怕又是三四个火锅,加上十碗八碟。酒店我是坚决不去的,去那儿吃饭既浪费钱,又浪费时间,不划算。小裴你去快卖店叫几份盒饭来吧,我们就坐在你这一楼接待室里吃个盒饭!” 裴自主面露难色:“可是,花莲酒店那边菜都端上桌了。” 田晓堂忙在一旁说:“华局长,既然裴主任都已准备好了,我看您还是过去就餐吧?” 华世达却十分固执:“我就在这里吃盒饭,酒店的菜可以退掉嘛!” 田晓堂心想,已端上桌的菜还怎么退得掉!但华世达态度坚决,他不好再多劝,只得吩咐裴自主道:“你按华局长的要求,赶快去弄盒饭吧,越快越好!” 裴自主显得有些为难。王贤荣见状忙说:“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挺不错的快卖店。” 裴自主有些惊讶,说:“我怎么不晓得?” 王贤荣说:“走,我带你去吧。” 盒饭很快就买回来了。华世达高高兴兴地吃完,一边抹嘴一边道:“你们看看,吃盒饭多好!既经济,又方便,而且不用担心别人闹酒。有位老领导对我讲,他最害怕的是‘饭刑’,就是用请客吃饭折磨人。一顿‘便饭’,可以吃出两场马拉松的赛时,吃剩的菜往往比吃下去的还多。坐在酒桌上,他总觉得那些餐盘、酒杯和系在脖子下的餐巾都变成了‘刑具’,叫人透不过气来。本来吃饭是为了饱肚,能吃饱就行,吃饱了就该去干正经事,可现在吃饭完全变味了。有人还振振有词: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请客吃饭是为了革命。为了制止饭桌腐败,曾经规定过标准只能是‘四菜一汤’,还有地方规定宴请时间不得超过50分钟,可这些要求很难真正落到实处。我有个最笨拙却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下基层时根本不进酒店,不上酒桌,就吃食堂,吃盒饭,这一招还真管用!” 听了华世达的感慨,田晓堂心头不由一动。他想华世达情愿吃盒饭而不愿去酒店,只怕是真的害怕“饭刑”之苦,并非故意唱高调,装样子。这一点十分难得,让他很是钦佩。不过今天在酒店菜都已端上桌的情况下,仍然毫不通融,执意要吃盒饭,华世达似乎又做得教条了些,大可不必如此死板。 下午,田晓堂瞅了个机会,悄悄问王贤荣,中午的盒饭是怎么回事。王贤荣一脸坏笑地告诉他:“根本就没去找什么快卖店。我和裴自主到花莲酒店,将订好的菜分装到一次性餐盒里,这不就成盒饭了吗?不过怕露馅,那些高档菜都不敢往餐盒里装,装的净是几样普通菜。那几个高档菜还留着,裴自主他们晚上再去消灭,反正不吃也是浪费了。” 田晓堂暗暗好笑,却又觉得心头很不是滋味。他不由想起“埋羹太守”的典故来。曾有个名叫王进的宁波太守,在人前人后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一日宾客来访,王太守设宴相待,厨房给做了一餐鱼肉席,不想王太守竟勃然大怒,命“撒而瘗之”,把一桌好端端的鱼肉埋入黄土之中,因之被称为“埋羹太守”。后人对王太守的评价是:太好名,太做孽。华世达的做法当然不能与那个王太守相提并论,但细想又真有一些相似之处。 田晓堂决定召开外宣组工作碰头会。他先给符有才打电话,符有才说:“碰一下头?行啊。是放在广电局吗?” 田晓堂说:“我还没跟周局长商量呢。” 符有才说:“一定要放在广电局,会后再敲周传猛一顿。上次开会我们就说好了的,可不能坏了规矩。要是周传猛不答应,我来跟他打电话!” 田晓堂笑道:“先让我和周局长联系了再说吧。你那边专班准备得怎么样?” 符有才说:“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安排一位副总编牵头,挑选精兵强将,组建了专题报道组。这几天他们兵分几路深入采访,挑灯夜战策划起草,目前已经搞出了个初稿。” 田晓堂有点吃惊,说:“你们动作真快呀!看来只要一把手上心,效果就会大不一样。” 符有才得意地说:“关键是我们报社已形成了一种催人奋进的工作机制和合作高效的团队精神,有了这种工作机制和团队精神,大家不用扬鞭就能自奋蹄,与一把手重视与否倒没有太大的关系。” 和符有才结束通话后,田晓堂马上又打周传猛的电话。周传猛的口气倒还算客气:“我这边已安排了电视台一位副台长具体负责弄这个汇报专题片,他们目前已拿出了创意脚本。下午碰头时就由这位副台长来汇报。会放在广电局开当然没问题,晚餐也由我们来安排,不然,符有才肯定要把我骂个半死。” 田晓堂忙说:“谢谢周局长!” 周传猛却又道:“不过,我得向你请个假。我下午要去省厅汇报工作,已跟厅长约好了。” 田晓堂不由一愣,刚才的一点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明白了,周传猛对他的态度虽有所好转,但仍然不大买他的账。他颇觉无奈,只得答应道:“您有事就去忙吧。对汇报专题片的事情,还望您加强督办!” 挂了电话,田晓堂感到心头十分不快。这个周传猛,架子也太大了。想到在创卫迎检期间还不得不经常跟他打交道,田晓堂就觉得很头疼。 下午两点多钟,符有才踏进广电局小会议室,扫了一眼见周传猛不在,向田晓堂问明情况,立马就要给周传猛打电话,田晓堂忙阻止道:“算了,他人已跑到了省城,打电话又有什么用!” 会上,先后听取了报社副总编和电视台副台长的汇报。 边听副总编的汇报,边翻看他们弄的通讯初稿,田晓堂刚开始感觉还过得去,稿子文笔比较生动,列举的事例也比较鲜活,看来符有才没有吹牛,他手下这支队伍还是训练有素的。可听完汇报,看过全篇,再仔细推敲琢磨,田晓堂又发现这篇稿子有不少毛病:篇幅太长,洋洋万言;面面俱到,没有凸显云赭创卫工作的亮点和特色;结构不太严谨;立意也不高,缺乏深度,等等。如果这篇稿子不推倒重来,想上省报头版估计很困难,与田晓堂设想的“争创一流、追求极致”的高目标更是相去甚远。 田晓堂正感到失望时,却听见符有才颇为得意地补充道:“这个稿子虽然只是初稿,我觉得基础还不错。田局长你有什么看法?有看法就提出来,让他们再去打磨、润色。文章不厌反复改嘛!” 田晓堂有点哭笑不得,看来符有才真是个金外行。想到符有才一向对下属袒护有加,听不得别人说他部下的半个不字,田晓堂只好先违心地对稿子给予了一番肯定,然后才提出,为了进一步提高文稿质量,建议从五个方面进行修改。他没有直接指出文稿存在着严重的缺陷和不足。尽管他说得相当委婉,符有才的脸色还是变得有些难看了。 听电视台副台长汇报完专题片创意脚本,田晓堂感觉心都凉了半截。如果说报社的通讯初稿还多少有点可取之处的话,那这个创意脚本几乎是乏善可陈。田晓堂不免有些恼火,他想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显然是周传猛重视不够,对电视台督办不力,另一方面则是电视台编创人员的专业素质和水平没上去。田晓堂强忍着火气,耐心地阐述了自己对汇报专题片的一些思考和设想,要求电视台调整思路,梳理素材,另起炉灶。尽管电视台副台长也是副县级,跟田晓堂是平级,他也没顾得上讲什么客气,直言不讳地抛出了自己的意见。 4、毅然决定外请高明 当晚回到家,田晓堂坐在书房里,显得有些烦躁不安。他没想到报社和电视台搞出的东西这么差强人意。看来,仅靠本地报社和电视台的力量,想实现自己确立的那个高目标,根本就不可能,只怕还得另想办法。田晓堂寻思着,通讯稿反正是为了上省报,不如直接请省报某位资深记者来采写,这样不仅稿件质量有了保证,而且上省报头版也会容易得多。汇报专题片呢,干脆找一家国内一流的影视公司来做。他曾在网上查阅过许多影视公司的资料,发现这些民营公司策划理念更先进,创新意识更强烈,制作的影视作品更富有创意,也更加精美。 只是这样一来,就会出现新的问题和矛盾。符有才、周传猛无疑会反对,对田晓堂撇开报社、电视台感到不满。与符有才尚有老乡之情,还好说服他。跟周传猛本来就不大热乎,要想做通他的工作只怕相当困难。韩玄德也不一定就会同意,他可能认为临阵换将是大忌,外请别人来做宣传又有一定的风险。还有,请省报资深记者和一流影视公司,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这笔钱得由符有才、周传猛和田晓堂三人所在的单位埋单,可周传猛能爽快地掏钱吗? 这么想着,田晓堂又有点泄气了。他反问自己,真有必要定这么高的目标,搞这么大的动作吗?韩玄德的本意,只是要他应付过去,并没指望外宣工作为创卫增多少光、添多少彩。也就是说,他轻轻松松地弄个平庸点的通讯稿和专题片,也能顺利过关。而大动干戈地请资深记者、一流公司来做,不仅要面对一堆头疼的问题和矛盾,而且效果不一定就有保证。万一花了大钱,又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周传猛只怕会肆意诋毁他,唐生虎和韩玄德对他的印象反而会大打折扣,那就弄巧成拙、事与愿违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自添麻烦、自找罪受呢? 可转念一想,田晓堂又很不甘心。做创卫迎检外宣组的牵头人,独当一面地负责一项工作,可直接向市领导汇报,这种机会对他这个市局副职来说非常难得,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他岂能轻易放弃?有点矛盾和风险怕什么呢?没有矛盾、没有风险,倒是四平八稳了,可根本出不了骄人的业绩,吸引不了市领导的眼球。他要争取领导,要脱颖而出,就必须直面矛盾和风险,排除万难,竭尽全力把事情做得更漂亮。成功了,可谓心想事成;即便不圆满,毕竟自己已尽了力,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田晓堂最终拿定了主意。第二天上午,他来到云赭日报社,见了符有才,寒暄两句后说:“我昨晚琢磨了半夜,有个新想法。为了确保通讯稿能在省报头版顺利发表,不妨直接到省报邀请一位有名气的记者来,跟你的手下一道采访写稿。” 符有才马上反驳道:“没这个必要吧。我们报社的记者又不是没水平,他们写的稿子莫说上省报,就是上《人民日报》都没问题!” 田晓堂笑道:“我知道你这儿的记者都是业务尖子。我之所以提出请省报记者来,一是省报的记者毕竟见的世面多一些,眼界高一些,对省报的用稿要求也熟悉一些,在省报记者主导下采写的稿件更容易通过省报的审查,也更容易放在头版刊发,二是我们到时为了在省报上稿,反正要去攻关的,不如现在就花点钱拉上一位省报记者,把关系早些搞定,请他将稿件采写和头版上稿两个事一并包揽了,我们也好省点心。” 符有才想了想,说:“嗯,你这个想法也有一定道理。” 田晓堂说:“再说,请省报记者来跟你的部下一道采访,对他们来讲,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符有才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去办。我们怎么联系省报的记者?” 田晓堂问:“你们报社跟省报应该有些业务往来的,不知你有没有相熟的记者?” 符有才说:“我们业务往来并不多,省报记者中也没有哪个特别熟悉的。不过,我倒有个战友,现为省报报业集团属下的印务公司总经理,姓卢,找他可以帮忙。” 田晓堂说:“我的想法,要请就请一位名气大一点的资深记者,不知他能否办到?” 符有才说:“我那战友人缘很好的,办这点事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田晓堂觉得事不宜迟,就说动符有才,在中午赶到了省城。符有才的战友卢总十分热情,请他俩在一家酒楼吃饭。斛筹交错间,符有才说了来意。卢总一拍胸脯道:“这事包在我身上。咱们先喝酒,来,干一个!”见卢总海口夸得有些大,田晓堂感到不放心,便一再追问他能够在哪些记者中牵线搭桥。卢总喷着酒气,一连说了五六个名字。可这些名字田晓堂听起来都相当陌生,估计只是些不出名的年轻记者。田晓堂长期看省报,对省报那几个大牌记者还是有所了解的。 田晓堂大为失望,他极力掩饰着这种情绪,继续和卢总碰杯喝酒。 酒后,卢总又安排他和符有才到宾馆午休。等卢总一离开,田晓堂就直言不讳地对符有才说:“我看靠卢总帮我们联系记者,只怕有些问题。他说的那几个人,没哪个有名气!” 符有才喝得半醉,说话也不客气:“老弟也太挑剔了吧。他说了五六个记者,你就一个也看不上眼?” 田晓堂耐心解释道:“不是我挑剔,而是这次请人家做的事情很有难度,既要写好稿子,又要争取在头版上稿,没有两把刷子的记者,根本不可能办到。” 符有才却不愿听了,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尽了力。你觉得老卢推荐的人不行,那你自个儿再去想别的法子吧。我懒得管这个破事了!” 下午3时,符有才打道回府,田晓堂留了下来。事情没有办妥,他还不想回去。 田晓堂考虑了一番,打算去省政府办公厅找大学同学沈亚勋。沈亚勋和他曾一起师从寇佳庭教授,如今沈亚勋已是副厅级干部,服务于常务副省长龙泽光,而龙泽光又是寇教授早年的学生。尽管跟沈亚勋是同学,田晓堂也不想轻易动用沈亚勋的关系。现在眼看卢总已指望不上,这事又耽误不得,田晓堂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才决定向沈亚勋求助。 田晓堂的运气不错,沈亚勋这天尚未出门,待在办公室里。一见面,沈亚勋就一脸坏笑地问:“就你一个人吗?那个漂亮的小师妹没有跟着来?” 田晓堂笑道:“你还惦记着人家呀?” 沈亚勋说:“她既是你的师妹,同时也是我的师妹呢。你可以跟她出双入对,我只是在心里惦记一下,你就吃醋啊!” 两人说笑一阵,田晓堂问起寇教授和龙省长的近况,沈亚勋说寇教授这些日子好像在研究一个什么课题,又说龙省长上北京开会去了。沈亚勋说:“晚上我们一起陪寇教授吃顿饭。”田晓堂答应道:“行啊。”他暗想,要是龙省长在家,一起参加这个师生聚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田晓堂告诉沈亚勋,他眼下正在牵头负责云赭市创卫迎检的外宣工作,想请沈亚勋帮个忙,在省报联系一位知名记者。 沈亚勋说:“田兄既开了口,我肯定要鼎力相助。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花点钱搞个有偿新闻,而对稿子的要求又比较高,得有质量,有分量,有震憾力。说句实在话,这忙还真不好帮。喜欢偷偷摸摸搞点有偿新闻的记者,都是些跑龙套的角色。真正挑大梁的知名记者,根本不屑于弄那些新闻价值不大的稿子。不过,省报有一位朋友,最近手头比较紧,我来跟他说说,看他愿不愿意接这个活。” 田晓堂急切地问:“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气大吗?” 沈亚勋笑道:“你放心,我推荐的人肯定不差。常扬你听说过吗?他是省报记者部主任,有多篇新闻作品获全国新闻奖。” 田晓堂常读省报,久闻常扬大名,听罢不由一阵兴奋,忙说:“常扬的名气当然够大了。只不过,他会答应这事吗?” 沈亚勋说:“我来做一下工作吧。按他的脾性,肯定不会答应。但眼下他有点特殊情况,女儿即将去澳大利亚自费留学,需要一大笔钱,在这种情况下,他说不定会对挣外快有兴趣。我先得跟你打声招呼,如果他答应了这事,你一定要替他保密。要是搞有偿新闻的事传出来,他的一世英名就全毁掉了,我们就会害了人家!” 田晓堂答应道:“我晓得这个厉害关系,你只管放心好了。” 沈亚勋说:“你稍候,我这就到里屋去给他打电话。” 沈亚勋进了里屋,关上门,足足待了半小时才出来。这期间,田晓堂的心一直悬着。 沈亚勋一走出来,就笑道:“这个常扬,真不好说话。我磨了半天嘴巴皮,好说歹说,他才勉强松了口。” 田晓堂忙问:“他到底答应没有?” 沈亚勋说:“他还没完全答应。他说想先看看云赭创卫的有关材料,如果觉得还有挖掘的价值,他就答应下来;如果找不到可写的东西,他只能表示遗憾。他怕砸了自己的牌子。” 田晓堂有点失望,却又看到了某种希望。常扬办事这么认真,只要他答应了,通讯稿的质量就会有保证。田晓堂说:“正好我随身带的包里有一套比较齐全的创卫材料,现在就可以拿给他看。”他收集的这套材料既包括有关意见方案、动员报告、汇报总结、工作简报,又有相关的新闻报道、创卫先进单位及个人典型材料等等,厚厚的一大本。他没想到平时做了有心人,现在竟派上了大用场。如果他没有收集这些东西,或者收集得不完整,那要争取到常扬只怕就更难了。看来,机会总是留给有所准备的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沈亚勋说:“我把这套材料放到门房去,常扬等会儿将过来取。晚上他看完材料,会给我回话的。” 到了下班时间,沈亚勋接来寇教授,师生三人在一起喝着小酒,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田晓堂牵挂着常扬会不会“出山”,不免就有点心神不宁。 晚上9点过后,沈亚勋将寇教授送回家,又把田晓堂送到宾馆住下,却仍不见常扬打来电话。田晓堂担心地说:“常主任只怕还没拿定主意吧?” 沈亚勋安慰道:“他越是迟迟不来电话,这事就越是有戏。我先回去,常扬一旦来了电话,我马上跟你联系。” 田晓堂说:“好吧,也只有这样了。” 沈亚勋走后,田晓堂心想,常扬这人还有点个性。他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尽管他迫于经济压力,也是照顾朋友的面子,才动了挣点外快的念头,但他仍然坚守着最后的底线,那就是:采写新闻得有感而发,绝不瞎写、硬写、乱写。这年头,能做到这一点的记者,就已经算是很有职业操守了。 苦苦熬到11点钟,终于盼来了沈亚勋的电话。沈亚勋说:“常扬才给我打了电话,他仔细研读了那些材料,觉得还有写头,答应去做专题采访。” 田晓堂大喜,忙说:“太好了,太好了。他提了什么条件?” 沈亚勋说:“他没主动谈条件,经我提醒后,他才说事成之后,给他1万块钱就行了。” 田晓堂有点意外,说:“他只开了这点口?是不是少了些?” 沈亚勋说:“凭他的知名度,这点出场费是不多。看他的架式,还是准备把这篇有偿新闻当重大题材来抓的。我真有点担心,该不会一不小心,又弄成了获奖作品,那你可就狂赚了!” 田晓堂笑道:“能获新闻奖当然求之不得。我会考虑在1万的基础上,再给他加一点。” 沈亚勋说:“常扬采写的稿子,不一定就能得新闻奖,但绝对是上乘之作,所以你不能亏待了人家。他计划在下周一去云赭,在那里采访两天,到时会直接跟你打电话。” 田晓堂说:“他行动这么快呀,真是太好了!” 5、大胆直言得到局长的真心感谢 田晓堂回到云赭,便抓紧在网上筛选国内一流的影视公司。经反复分析比较,他选中了业绩最为突出的北京畅放影视公司。 田晓堂打通了该公司的业务电话,一个嗓音很甜的女孩接了。交谈了近半个小时,女孩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女孩说:“感谢您看好畅放公司。我马上去跟总经理汇报,尽快给您答复。但愿我们合作成功!” 田晓堂说:“好的,谢谢你!我在这边静候。” 放下电话,田晓堂耳边还回荡着那个女孩甜美的嗓音。由这嗓音,他无来由地推断,那女孩只怕长得相当漂亮。她那富有魅力的声音,和她在交谈中表现出的良好素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想,从她身上,就可以看出这家公司的管理水平还真是不错。 田晓堂以为畅放公司给他答复,速度最快也要等到明天。不想当天晚上,他就接到了北京的来电。 电话里传来的并不是那个女孩的甜美嗓音,而是一位男子沉稳的声音。男子自我介绍说:“田局长您好,我是北京畅放影视公司的副总经理罗亦晚。” 田晓堂忙热情道:“罗总你好!” 罗亦晚说:“是这样的。我们经研究,觉得您这笔业务可以接。为何能接这笔业务,有三个原因:其一,我们公司的业务虽然很多,一直比较繁忙,但最近十来天还可以腾出点人手。若是到了下个月,我们的全部人马都要拉去投入西南某省省运会相关宣传片的策划制作,那就没法答应您这边了。其二,我们曾多次策划过这种汇报专题片,有一套成熟的运作模式,也积累了不少经验。而且我们去年才为沿海某市争创全国卫生城市做过片子,深受好评,现在再为你们做这个创卫专题片,那真是轻车熟路。其三,我们公司还没有在贵省做过业务,希望借助这第一笔单子,能逐步打开贵省市场。我们畅放公司的目标是立足北京,走向全国。出于战略考虑,我们也对您这笔业务很感兴趣。” 听声音,罗亦晚的年龄只怕跟自己不相上下。可他讲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显得相当老到,表现出了很强的沟通能力,让田晓堂对畅放公司有了更足的信心。田晓堂说:“罗总愿意跟我们合作,十分感谢!我之所以找上畅放公司,是看好你们的策划、创意能力。我们需要一个一流水准的专题片,希望你们能够认真对待,不要因为这笔业务小,就怠慢它!”田晓堂还是有点不放心,忍不住要提醒一下。 罗亦晚笑道:“田局长您多虑了。我们公司对每笔业务,不论大小,都一视同仁。要么不接,接了就要尽心尽力做到最好。我刚才也说了,我们希望借助这笔业务来开拓贵省市场,所以我们从主观上对这个片子也会非常重视,一心把它打造成精品,在贵省叫响。我们是有决心的,也有这个实力。您放心好了。” 田晓堂心里有了底,又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不知弄这样一部专题片,需要多少费用?” 罗亦晚说:“具体数额得打了预算才能确定。不过,我们会考虑你们中部地区经济还不够发达的实际,酌情降低收费标准。说句实话,我们并没有打算从你们这儿赚到什么钱,只想赔本赚个吆喝。我估计,费用大概在15万左右吧。” 田晓堂暗暗觉得15万还是高了点,他没有把这种想法道出来,只是说:“现在我们算是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我尽快向市领导汇报,征得市领导同意后,再与罗总联系。” 罗亦晚说:“行啊。您一定要抓紧时间,争取尽快定下来。您手头有贵市创卫工作有关材料的电子版吗?若有,等会儿就给我发过来,我们也好早点熟悉情况,进入角色。” 田晓堂忙说好,他没想到罗亦晚比他还性急。 结束通话前,田晓堂真想向罗亦晚打听一下那个接电话的嗓音甜美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可又觉得这样做不太礼貌,只好放弃了。 谁也没有料到,华世达这天竟然当场抓了个反面典型,在局里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这天早上,华世达一上班,就想去各个科室转转。他抄着手不声不响地来到一楼,径直走进一科的办公室。当时只有老吕在屋子里,他背对着房门,正专注地盯着电脑显示屏。华世达进去后,老吕根本就没有觉察到,等华世达在他身后叫了声:“就你一个人在呀?”他才发现华世达进来了,忙应道:“华局长您好!”说完就慌忙去关闭点开的网页,可已经迟了,华世达制止道:“别关,让我看看你都在浏览些什么。” 等看清那是地下六合彩网站,华世达的脸色马上变了,当即毫不客气地批评道:“你是位老同志,参加工作只怕快30年了吧?工作了这么多年,难道连起码的工作纪律都不懂吗?上班时间能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市里三令五申,机关干部不允许参与买码赌博,可你今天刚上班就泡在这种网站上,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老吕已经54岁了,哪受得了比自己小一大截的华世达的这番训斥!他早已对仕途没了追求,也就什么也不怕,马上不计后果地顶撞道:“我看这种网站怎么了?我也就是瞅几分钟,又没整天钻在里面。再说,我只是了解一下,凑个热闹而已,又没有真的去买码。你不依不饶干什么?” 华世达闻言越发火冒三丈,叫道:“好啊,你反倒有理了。今天我不看你是老同志,早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了。” 田晓堂接到王贤荣的电话,匆匆赶到一楼时,华世达还在批评老吕。 看见田晓堂,华世达气呼呼道:“对这股歪风邪气不出重拳,看来是整不下来的!”接着又吩咐王贤荣说:“你马上去通知,上午9点钟开全体机关干部会。” 机关干部会上,华世达再次严肃地批评了老吕,要求老吕会后作出深刻检讨,并等候组织处理。华世达对作风整顿工作重新进行了部署,重申决不能搞形式走过场,必须切实抓到位,抓出效果。华世达强调,机关干部要带头抵制买码,绝不允许参与任何与地下六合彩有关的事情。如果哪个胆敢不听招呼,一经发现,将和老吕一样,受到严厉惩处。 讲完作风整顿,华世达又说:“财务管理制度改革方案已经研究下发,从现在起就要严格执行。对各二级单位落实改革方案的情况,要加强督办检查,确保改革措施真正落到实处。对改革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要及时处理,对取得的成效和经验也要及时总结。总之,这次改革要动真格,不能走过场、装样子。谁胆敢阻挡改革,我们就拿谁开刀,绝不手软!” 华世达态度强硬,雷厉风行,在机关干部中引起了强烈反响。 中午田晓堂出去,甘来生一边开车一边告诉他,大家都在议论老吕这件事。 田晓堂说:“老吕真是的,做错了事还嘴硬,倚老卖老,没个正确的态度。” 甘来生却道:“我听说,老吕好像有点冤枉。” 田晓堂惊讶地问:“怎么冤枉他了?” 甘来生说:“老吕当时看的那台电脑其实是钟科长的,那个网站也是钟科长打开的,当时钟科长上卫生间去了,老吕闲着无事,凑过去看了两眼,不想正好被华局长撞见了,就替钟科长当了这个反面典型。” 田晓堂问:“这个情况准确吗?” 甘来生说:“据说是老吕背后亲口说出来的。如果老吕当面供出钟科长来,就显得太不仗义了。” 田晓堂说:“是这样啊。老吕也不能说没有错,但钟林的问题显然要严重得多。”他早已听说了,钟林经常在上班时上网查看地下六合彩网站,根本不顾忌同事怎么看他。钟林还偷偷买码,只不过买得不多,因为他手里没什么钱,钱都被他老婆管得死死的。因为个性耿直,因为仕途受挫,因为仗义执言遭领导冷落,这半年多来,钟林变得一蹶不振,甚至让人觉得他行为有些怪异,精神不大正常。不过,他还能坚持上班,份内工作基本上也能应付过去。 下午,田晓堂正待在办公室里看一份材料,老吕敲门进来。田晓堂忙站起来请他坐沙发,并给他倒上一杯热茶。 田晓堂刚进局里时,曾在老吕手下干过半年,所以老吕算得上是田晓堂的老领导。有这层关系,田晓堂对老吕相当尊重,老吕在田晓堂面前也比较随便。这时,老吕一边喝着茶,一边兀自发起感慨来:“年岁一大,就一天比一天不中用了。我眼下真是:职务不高,工资不高,血压血脂血糖高;政治不突出,业务不突出,腰椎间盘突出;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炒菜糊,烧饭糊,打麻将不胡,今天还糊里糊涂地替别人当了回冤大头!” 田晓堂淡淡地一笑,说:“我已听说了,这事主要责任在钟林身上。不过,您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问题,所以华局长批评您,您也不要觉得有多么冤枉。华局长刚上任,各方面要求肯定会严格一些,您一下子撞到他的枪口上,他必然要杀鸡给猴看,这一点您可得理解。” 老吕道:“我能理解,只是华局长并不知道真相,这对我可不公平。听说华局长还要撤我的职,这叫我怎么想得通啊!” 田晓堂有点明白老吕的意思了。老吕不想亲口对华世达供出钟林,那样会落下个不仗义的恶名,可又不能不让华世达了解实情,老吕的言下之意其实是想托他田晓堂去告诉华世达真相。只要华世达晓得了真相,老吕的处分自然会减轻。 田晓堂略作沉吟,主动说:“我来跟华局长说说吧。不过,您还是要认真检讨自己。” 老吕高兴地答应道:“行啊,我今天就写好书面检讨交上去。” 田晓堂去华世达那边,说了老吕的事情。华世达笑道:“我已经知道了。” 田晓堂也不太吃惊,心想肯定是哪个机关干部暗暗打了小报告了。 华世达愤然道:“这个钟林,身为科长,还带这个歪头,太不像话了!” 田晓堂解释说:“钟林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正常……” 他话没说完,华世达就打断道:“这事绝不能姑息迁就。我的初步想法,必须用重典,撤掉钟林的科长,撤去老吕的副科长。” 田晓堂颇为意外,对林、吕二人当然要处理,但这么处理下手实在有些重了。他理解华世达的心情,却又觉得华世达未免有点天真,如果真这么处理了,全局上下肯定会议论纷纷,认为华世达这人太刻薄,太不近人情,对华世达反而不利。再说,钟林和老吕的情况又相当特殊。钟林本来就不是个太正常的人,哪能跟他过于计较?如果这样的惩处让他受到强烈的刺激,导致精神状态进一步恶化,那更是事与愿违。老吕是个老同志,早已不求上进,但把那张老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撤了他那个比芝麻还小的职务,他那张老脸就没地方搁了,今后反而会破罐子破摔,到处乱说华世达的不是。也就是说,这样处理不仅很难实现初衷,还会适得其反。田晓堂觉得,处理任何问题,态度都要务实一些,这样方能达到最佳效果。这是他从实践中得出的结论。 这些想法要不要跟华世达说呢?田晓堂有些犹豫。如果明哲保身,他完全可以不说。但为了华世达好,他觉得应该说出来,尽管华世达可能会因此误解他。想定后,他就委婉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并建议道:“我看就让两人在机关干部会上作个检讨吧,这样既警醒了当事人,又教育了大家。” 华世达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面带愠色道:“你这不是公然为他俩开脱吗?” 田晓堂知道华世达会这么说的,就笑道:“我跟钟林和老吕素无私交,犯不着为他俩当说客。我是认真权衡利弊之后,才提出这个建议的。我觉得,针对这个具体问题,针对这两个具体的人,雷声大雨点小的处理方式反而更妥当些。” 华世达怔了怔,苦着脸道:“你让我再想想吧!” 从华世达办公室出来,田晓堂暗想,华世达的个性其实跟包云河有点相似,都颇为固执。想让固执的人改变主意,只怕非常不容易。这么想着,田晓堂不免有点失望。又想自己将该说的话都说了,已尽到了责任,也就问心无愧了。 不想下午5点钟,华世达突然叫他过去说:“我认真考虑了你的建议,觉得也有一定道理。好吧,对他俩暂时就以教育为主。不过在作风整顿中,还是要以此事为反面教材,组织机关干部深入讨论……” 看华世达的表情,应该是真的想通了。田晓堂没想到华世达态度转得这样快,一时很高兴,忙真诚地说:“谢谢您,华局长!谢谢您能接受我的建议!” 华世达显得有些动情:“俗话说,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所以从古到今,大胆直言者总是少而又少。在行政上干了这么多年,我也算是阅人无数。这些年来,敢跟我唱反调的下属几乎没有。你今天能为我着想,冒着风险对我说直话,说实话,我很感动。我想,敢于直言相谏,这就是对我工作最大的支持!谢谢你,晓堂!” 田晓堂忙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华局长客气了。”一时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没有“面具”的华世达。 正文 1、拍板让他牵头外宣组的,原来另有其人 田晓堂找到副市长韩玄德,汇报了外宣组的工作进展情况。 听他说准备撇开本市报社和电视台,另请省报知名记者和民营影视公司,韩玄德皱起眉头,说:“不要迷信外地的和尚会念经,我们云赭的媒体还是有些实力的。当初安排你做牵头人,我就提醒过你,要努力跟符社长、周局长搞好团结,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现在你倒好,竟将他们的队伍弃之不用,你还让他们怎么支持你?没他们的支持,你这个牵头人就真成了光杆司令。” 田晓堂早就预料到韩玄德会这么批评他,他解释说:“报社和电视台分别弄出了通讯初稿和专题片创意脚本,我觉得质量都不高,特别是那个脚本,完全跑了题。我认为,想依靠他们来完成外宣任务,只怕很困难。”说着,田晓堂从包中拿出那两份稿子,递给韩玄德,道:“您看看吧。” 韩玄德接过稿子,戴上老花镜,认真翻看了一会儿,摘下眼镜说:“嗯,你说的没错,这两个稿子都不行,没有多少新意和深度,没有把工作特色反映上来。” 田晓堂说:“恕我直言,云赭的媒体也就这么个水平。要想做好这次外宣工作,必须另请高明。据我了解,这次跟云赭一道接受创卫检查考核的还有两个地市,人家做迎检准备工作的标准相当高,力度也很大……” 韩玄德的态度慢慢开始松动,他问:“另请省报记者和影视公司,你有把握请得来吗?你能保证他们弄的东西就一定高质量?” 田晓堂便将已联系好省报记者部主任常扬,已跟北京畅放影视公司初步达成合作意向的情况细说了,韩玄德笑了起来,说:“原来你早就有预谋啊。” 田晓堂笑道:“我不把工作做在前头,心里没有底,哪敢向您汇报!” 韩玄德感叹起来:“你到底还算年轻,做事有冲劲,敢想敢干,脑子里条条框框少,这很好。不过,年轻人很容易犯一个错误,就是考虑事情不周到,难免顾此失彼。比如,你做这个牵头人,圆满完成任务可体现你的能力,而能否与符社长、周局长团结共事,同样考验你的能力。这两个方面都应该兼顾!” 田晓堂觉得韩玄德的提醒很有道理,他也听出了韩玄德的担心,便说:“符社长那里,思想工作我已做通了。这次去省报联系记者,就是他和我一道去的。周局长的思想工作还没开始做,我有些担心他不听我的。” 韩玄德笑笑,说:“符有才最烦别人说他的部下能力不行,你能够说服他,真是不简单。你怕做不好周传猛的工作,是不是想让我来帮你做?” 田晓堂大喜,他想韩玄德真是老辣,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他本不想麻烦韩玄德,这只会显得自己无能,可这事他又很难做好,周传猛太不好说话了。他既想求助于韩玄德,又不愿直接道出来,就只能旁敲侧击。不想韩玄德马上会意,并善解人意地挑明了,让他好不感激,忙说:“您亲自给周局长说,效果会大不一样。我有个建议,您最好不要讲请外地影视公司来做片子是我的主意,就说这是您的想法和要求,这样他才容易接受。” 韩玄德笑了起来,说:“好啊,你居然指挥起我来啦!”接着又问:“请人家来,费用只怕不菲吧。你跟他们怎么谈的?” 田晓堂说:“常扬那里倒花不了多少钱,畅放公司做片子成本比较高,费用要大一些。他们估计在15万左右,还说这已降低了收费标准。” 韩玄德皱眉道:“15万可不便宜啊!”沉默了一阵,又说:“当然,只要物有所值,也不算贵!这笔钱最终还得分摊到符社长和周局长头上,到时能不能让他俩乖乖掏钱,可就要靠你自己了!” 田晓堂明白这事有些麻烦,但表态还是很干脆:“我会处理好的,您放心吧。” 韩玄德突然瞥了田晓堂一眼,目光有些异样,欲言又止。田晓堂有一种预感,韩玄德只怕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对他说。 果然,过了片刻,韩玄德终于开口道:“有件事,我想还是对你讲明,让你心中有数。你这次能意外地担任外宣组牵头人,其实不是我的主意,我还不敢拍这个板。能拍这个板的,只有市委唐书记。我想唐书记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 田晓堂十分震惊,当然也十分兴奋。唐生虎此举无疑是想在工作一线考验他,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能不能独当一面。他想自己果断地作出另请高明的决策实在是颇有远见的,不然他真没办法在这份考卷上考出好成绩来,让唐生虎这位幕后的考官感到满意。 韩玄德又说:“我把底都交给你了,请你一定要把握好机会。既要坚持高标准、高目标,又要谨防好高骛远、贪大求洋;既要把工作任务完成好,又要把人际关系处理好。这对你的智慧和能力,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田晓堂感激道:“谢谢您,韩市长!我会按您的要求做好的。” 韩玄德说:“我相信你能做好!还是那句话,万一碰上什么难题,可以直接来找我。” 田晓堂忙说:“好的。”他想,韩玄德今天见他一心想把牌打大,方才决定将内幕告诉他,说到底还是对他不放心,怕他把事情办砸了。韩玄德刚开始态度并不是太积极,但最终能够表示支持,哪怕发生这个转变可能考虑了唐生虎的因素,这已足以让他感激万分了。 韩玄德抓起座机话筒,说:“我叫周传猛马上过来,现在就来个现场办公。” 周传猛过来后,韩玄德提出了那个要求。他说:“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带的那支队伍,只是唐书记对汇报专题片十分重视,要求创意一流、效果一流。我想你那电视台里虽然人才济济,但实事求是地讲,要达到这个高要求只怕还有些勉为其难。与其到时陷入被动,不如现在就识时务地退出来,再去找家国内知名的影视公司来做。老周你说呢?” 韩玄德做思想动员的策略和谈话的技巧,让田晓堂暗暗折服。周传猛听罢,并没有看韩玄德,却侧过头冷冷地剜了田晓堂一眼。这一眼令田晓堂有点心惊肉跳。他想,周传猛只怕已在怀疑这个主意是他出的。 周传猛干笑两声,说:“一切听您韩市长的安排。不过,您最好不要把外请影视公司和我们电视台扯在一块,不要把外请影视公司的原因归结为我们电视台不能胜任这项任务,这让我没法接受。” 韩玄德笑道:“我这样说了吗?你生哪门子气嘛!老周,请你以大局为重,好不好?” 周传猛说:“行啊。外请影视公司,我还可少操一些心,乐得图个清闲自在。” 韩玄德马上沉下脸道:“你不要闹情绪。影视公司进驻后,你还要协助、配合他们,并不是没有事干。还有,外请的费用,你也要给予支持。总之,请你多帮帮晓堂,把汇报专题片弄好。” 周传猛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田晓堂在心里暗暗叹气,觉得跟这个周传猛打交道,实在是太难了。 2、处理“洁净工程”的务实之策 参加了全市信访工作会之后,华世达一回到局里,就叫田晓堂过去。 华世达苦笑着告诉田晓堂:“唐书记在会上点名批评了我们局,说我们对‘洁净工程’的问题重视不够,处置不力,导致群众三番五次上访,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唐书记措词这样严厉,让我感到压力不小。我想今天下午就召开班子成员会,专题研究这个事。在开会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田晓堂思索了片刻,说:“要想彻底消除‘豆腐渣’,就必须将那质量不合格的7公里长水泥道场全部铲掉再返工重修,这是不能打任何折扣的。而返工重修,至少需要资金400万元。现在的难题就是,这400万由谁拿,从何而来。这事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个难题不好解决。” 华世达问道:“按理说,工程是通过招投标程序交给涂老板承建的,涂老板的施工队出了质量问题,就该由他们负责重修,资金也该由他们掏。莫非背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一直不太明白其中的奥妙。” 田晓堂笑了笑,心想华世达还算精明。他觉得应该对华世达实话实说,就把涂老板接这个工程是唐生虎背后打了招呼,包云河投鼠忌器,不敢拿涂老板开刀,只得一拖再拖等情况细说了。 听他说完,华世达沉默良久,才说:“你讲的情况,我其实也听说过。不过,唐书记只是打招呼让涂老板接这个工程,我想他总不至于支持涂老板不负责任地搞转包,也不会赞成涂老板弄出了质量问题,还一味地逃避责任吧?” 田晓堂微微一笑道:“谁晓得呢?” 华世达紧蹙眉头,叹了口气道:“涂老板捅出了娄子,却死活不肯捡账,难道还想让我们替他埋单不成?” 田晓堂一愣,说:“您这话倒是启发了我。我想,这个问题得尽快解决,但解决的前提是,能够与涂老板达成协议,并让唐书记对处理方案基本满意。”说到这里,田晓堂有意停顿了一下。他不好把话进一步挑明。唐生虎本来就对华世达有偏见,所以这事的处理一定要避免惹恼唐生虎。如果处理不当,让唐生虎与华世达的关系雪上加霜,那华世达这个局长今后会更加难做。田晓堂接着又坦诚道:“说句内心话,按我的本意,也是倾向于您的看法,由涂老板全额出资返工重修。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不大现实,没法办到。涂老板自恃有唐书记这层关系,让他自掏全部重修资金,他肯定不会理睬。怎么办呢?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不如我们务实一些,作出点让步,表明一种姿态,以退为进,促成问题尽快解决。我这样建议,其实心里也很矛盾,我并不是认为涂老板不该承担全部责任,也不想替涂老板当说客,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不作点让步,这事恐怕会僵在那里,一拖再拖,久拖不决,反而更麻烦,更难办,付出的代价更大!” 华世达苦笑道:“怎么让步?让局里也拿钱吗?我知道,你这样考虑比较理性,可操作性也强一些,只是让我拿这个冤枉钱,实在不甘心啊。” 田晓堂说:“要掏这笔钱,我也感到憋屈。放在以前,我绝不会提这个狗屁建议。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觉得,要想有效地达到某种目的,就得适当作出一些让步和牺牲。” 华世达叹息道:“你说的有道理。唉!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怎么那么繁杂,那么麻烦!你说说看,我们怎么让步,涂老板才会跟我们谈?也真是滑稽,本来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勒令涂老板出钱重修的,现在却变成了去跟他谈条件、说好话!这算什么事啊!” 田晓堂想了想,说:“可考虑两种方案,一是涂老板承担三分之二,局里补贴三分之一,二是他承担四分之三,局里补贴四分之一。” 华世达一口否决了第一种方案,说:“局里最多拿四分之一,这已是最大的妥协了。为此,我都会难受好些天。” 田晓堂有些感动。换位思考,他十分理解华世达,理解华世达的无奈和痛楚。便宽慰道:“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没有办法呀,如今想做点事情,就得小心处理方方面面的关系,就得妥协让步、委曲求全、忍痛割爱。我记得您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无论怎么妥协、怎么让步,出发点必须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维护老百姓的利益。这是一道底线。” 华世达深有同感道:“是啊,真没办法。你说的已是很低的底线了。可这最低的底线,都不好防守啊!” 两人竟像是在促膝谈心了。恍惚间,田晓堂觉得自己和华世达又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朋友。 欷歔良久,华世达才站了起来,作出安排:“下午一上班就开会研究这个问题吧,你叫王贤荣通知一下。” 田晓堂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好的,我马上去落实。” 田晓堂打电话吩咐过王贤荣之后,就把钟林叫到了办公室。 钟林还是一副蔫头蔫脑的模样,进门后往沙发上一坐,勾着头一声不吭。田晓堂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钟林以前哪是这个样子啊!那时的钟林,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招人喜欢,让人信赖。他之所以变得如此消沉,如此委顿,如此不大正常,当然与他为人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有关,但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理性地看待自己的仕途失意,不能容忍领导作出与他意见相左的决策。说到底,钟林也是个有官瘾的人,又是个理想主义者,更不乏偏执的个性。这样的人在官场中难免会碰壁,直至撞得头破血流。田晓堂对钟林的感情很复杂,既佩服,又惋惜,更替他感到悲哀。 田晓堂开口道:“你上次在机关干部会上作了检讨,公开进行了承诺,不知你这些天做得怎么样?” 钟林抬头道:“我一直没敢违背承诺。” 田晓堂笑了笑,有点嘲讽的意味。他从老吕那儿了解过,钟林近期在买码上虽然大有收敛,却并没有中断,仍在悄悄查看相关网站,偷偷摸摸地押钱。田晓堂忽然沉下脸,严肃地说:“其实,我晓得你并没有真正兑现承诺,你还在阳奉阴违,这样很不好。希望你认真吸取教训,真正与地下六合彩一刀两断。不然,再一次被逮住,就不会这么轻松地过关了。你好好地惦量一下利害关系吧!” 钟林埋着头,用鼻子嗯了几声,算是答应了。 田晓堂很快又换了一种口气,亲切道:“钟林啊,你得振作起来,把心思用在工作上。目光要放长远些,心胸要开阔些,看问题也要现实一点。你还年轻,今后进步的机会还有很多,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呀。”他想钟林热衷于买码,并不是真对买码有多大兴趣,只不过是为了寻找一种精神寄托。 钟林抬了抬头,眼里似有亮光一闪,答道:“好,好。” 田晓堂又道:“下午的会你要列席。‘洁净工程’的问题到底怎么处理,还得综合考虑多种因素,不能简单地用一把尺子衡量。华局长在会上将拿出个初步意见,这个意见可能会对施工队作出一些让步,但这种让步是为了促成问题更快、更圆满地解决,希望你能正确对待,不要乱发言,乱放炮。” 钟林看了田晓堂一眼,眼神里似有某种倔强的东西,但目光马上就暗淡下去了,轻声道:“好吧。” 在下午的会上,华世达首先讲话。他强调了解决“洁净工程”问题的重要性和紧迫性,抛出了自己的想法,并委婉地解释了这样考虑是出于什么原因,请大家充分发扬民主,展开讨论。华世达说完后,李东达率先发言,表示赞同华世达的意见,并说只要能尽快解决问题,挽回不良影响,花点钱买稳定也是值得的。李东达如此抬华世达的桩,让田晓堂有些意外。 其他班子成员发言时,意见却不大统一。有的含蓄地表示赞成,有的却觉得局里补贴四分之一的资金还是多了些。在大家讨论时,只有陈春方一言不发,尴尬地坐在那儿。 钟林到底没有听进田晓堂的劝告,在会上还是放了一炮,说局里拿这个冤枉钱没有一点道理。钟林的发言依然直来直去,锋芒毕露,让华世达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田晓堂在心里暗暗叹息,觉得钟林真是太天真,太书生气了。 华世达最后作总结。他说:“今天这个会开得很好。大家畅所欲言,充分发表了意见。从发言的情况看,意见还是不太统一。既然不统一,我看就暂时放一放,大家会后再作些思考,过两天我们再议。” 田晓堂觉得华世达只怕有点优柔寡断了。既然多数人基本赞成,就应该当机立断,迅速拍板。发扬民主是必要的,但民主之后还得集中,光讲民主而不善于集中,是没法形成决议的。 接下来,华世达话锋一转道:“下面,我就作风整顿和财务管理制度改革工作,再强调几句。作风整顿已抓了这么些日子,有了点起色,但总的来说效果仍不理想,必须再研究办法,再强化措施。财务管理制度改革虽然才推行了几天,但由于改革方案设计比较科学,操作起来很便利,加之督办到位,遇到的阻力不大,落实的效果就非常好。当前,我们要不断巩固这项改革成果,一以贯之地执行新的财务制度,切莫半途而废……” 见华世达对财务管理制度改革赞赏有加,田晓堂看上去一脸平静,其实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他想,看来这份“见面礼”还真是送对了。他暗暗考虑,赶紧抽点时间,动手撰写一篇体会文章,将改革财务管理制度的思路和经验进行梳理、总结。 一天后,田晓堂写好了体会文章,先送请华世达审阅,然后便拿着体会文章去找符有才。 符有才上次找战友卢总帮忙联系知名记者却未能办好,后来得知田晓堂居然请到了省报记者部主任常扬,就觉得很没面子。这会儿当田晓堂提出再次请卢总帮忙,争取将体会文章在省报理论版上刊发时,符有才觉得挽回面子的机会来了,马上答应道:“我来跟老卢打电话讲这个事。这回难度可小多了,他应该能够想办法落实的。”上次有教训,符有才再也不敢说大话了。 田晓堂说:“那就拜托了。常主任下周一就要来云赭,到时请你派几个记者陪同采访,也可算是跟班学习。” 符有才说:“没问题,我来安排。你最近找过周传猛没有?他本来就对你做牵头人有意见,现在又不让电视台来弄那个汇报专题片,他肯定是牢骚满腹。你想争取他的支持,只怕就更难了!” 田晓堂苦笑道:“我打算等会儿就去找他。北京畅放影视公司副总罗亦晚下周三将带人过来。我得跟周局长通报一声,让他也派人做些配合工作。可想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我心里就直打鼓。” 符有才摇头道:“他装了一肚子的无名火,你想让他转变态度,可能性很小!” 离开报社,田晓堂直接去了广电局。见到周传猛,田晓堂介绍了与畅放影视公司洽谈的情况。周传猛冷笑道:“那些民营公司只会唯利是图,哪有什么责任感。你指望他们弄出高质量的片子来,只怕是痴心妄想。” 田晓堂觉得,周传猛的认识太落伍了,这种偏见也十分可笑。他不想与周传猛争论,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畅放公司的人毕竟不熟悉云赭的情况,我想请周局长派几个电视台的同志协助他们工作,这样效率也高一些。” 周传猛一口拒绝:“电视台的人手本来就少,每天要对付那么多节目,哪里抽得出人来?” 从广电局出来,田晓堂感到脚步颇为沉重。 3、唐书记对解决方案态度暧昧 王季发给田晓堂打来电话,说得知华世达做了局长,想过来找华局长谈谈主楼工程的事情。田晓堂觉得王季发这人真是精明。王季发跟华世达相当熟,完全可以直接联系华世达,可王季发捷径不走,偏要绕道而行,通过他转个大弯子再去找华世达,其用意显然是为了表示对他这个分管副局长的尊重,生怕无意中得罪了他。田晓堂爽快道:“行啊,华局长在家,你现在就直接过来吧。主楼工程的问题,我早已向华局长汇报过,他很重视,已作了安排。” 王季发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一刻钟后,王季发就赶来了,田晓堂便和他一道来到华世达的办公室。 华世达一看见王季发,立即站起身来,与几步小跑过来的王季发热情握手。 王季发笑道:“说起来,我真是个有福之人。以前在戊兆开矿,承蒙华县长厚爱,一直吉星高照,没出过一起安全事故。到这边搞这个主楼工程,正遇上了困难,您这个大救星就过来做局长。有您在这儿,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华世达闻言笑了起来:“王老板别高兴得太早。田局长已跟我介绍过情况,我看事情还有些麻烦。” 坐下后,王季发具体陈述了他的困难,说实在难以支撑下去,现在只得停了部分工。王季发说完,田晓堂又补充介绍了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争取过程等情况。 华世达表态道:“这事不能再拖了。我原本打算上周就去省厅找郎厅长的,可我刚过来,事情太多,实在抽不开身。这样吧,就在本周内,我和田局长一定上省厅去一趟,争取有个好结果。” 王季发感激道:“感谢华局长的支持,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华世达笑道:“感谢什么呀,这事本来就是我们违约了,应该由我来感谢你,感谢你的理解和体谅!” 话已至此,王季发便不再逗留,起身告辞而去。 王季发走后,华世达说:“王季发这人还不错,做事讲章法,不乱来,跟有些老板大不一样。过去他在戊兆开矿,我每次去检查都会强调安全生产措施要跟上,他认真听进去了,投入了不少钱抓安全生产,结果他的矿没出一回安全事故,让我们很放心。而相邻的几个小矿时不时就出点事,让县里大为头疼。后来借矿业整顿之机,我们就支持他把那几个小矿兼并了。这样一来他便越做越大,而我们也省了不少心,又增加了税收,可谓双赢互利。” 田晓堂点头道:“我也跟王老板打了一年多交道,感觉还比较舒心。” 华世达想了一下,说:“上省厅我还是头一回,一个领导都不熟识。郎厅长你熟悉吗?” 田晓堂答道:“郎厅长过去是副厅长,而且是干了多年的老副厅长。不过我跟他接触不多,我认识他,他却不一定认得我。我听说,郎厅长这人架子有些大,不太好接近。” 华世达噢了一声,又问:“厅里你熟悉哪个?” 田晓堂道:“副厅长尤思蜀还比较熟。尤思蜀过去是厅办主任,联系多一些。不过,要想通过尤思蜀去找郎厅长,恐怕有点问题。” 华世达问:“有什么问题?” 田晓堂笑答:“据我了解,郎厅长跟尤思蜀好像走得不太近。” 华世达又噢了一声,说:“究竟怎么去找郎厅长,到时候再见机行事吧。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干脆到开发区工地上去看看。” 两人下楼时,华世达交代:“你把王贤荣也叫上。”田晓堂忙给王贤荣打电话,心想华世达能主动叫王贤荣陪着外出,看来对王贤荣已相当信任了。 两人刚上了车,王贤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打开右侧前门,坐到副驾驶座上,转过头来问:“华局长、田局长,准备去哪儿?” 田晓堂道:“上开发区,华局长想去看看主楼工程。” 王贤荣说了声好,掏出手机按起键来,却不见打电话,也不知他在干什么。 到了工地上,往日那种繁忙的施工场面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工人在脚手架上作业。华世达围着那幢半拉子楼转着圈,边看边听田晓堂的介绍,王贤荣不时也插上两句。 一圈还没转完,就见王季发从路边大踏步走过来。华世达讶然道:“他怎么晓得我们来这里了?”言罢便狐疑地看了王贤荣一眼。王贤荣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但华世达和田晓堂心里都明白了。肯定是王贤荣刚才在车上给王季发发了短信,王季发才匆匆赶过来的。王贤荣这家伙是越来越机灵了,不声不响就把领导虽没吩咐,但绝对感到高兴的事情办了。华世达道:“王老板来一下也好。”听这口气,显然对王贤荣的“自作主张”是满意的。 王季发走到跟前,叫道:“华局长来检查工作也不叫一声,分明是在搞我的微服私访嘛!” 华世达笑道:“我就是想搞个突然袭击,看你刚才讲的情况是否属实。现在看了现场,发现你还真没谎报军情,果然已停工了。而且不是停了部分工,我看基本上是全停了。” 王季发一脸的苦大愁深,说:“这无米之炊,我实在难以为继了。停了工,您着急,我也是急得直拿脚跳啊。” 华世达叹道:“光急有什么用?我们抓紧想办法,争取早日复工。” 在华世达和王季发交谈时,田晓堂往四周看了看,一下子竟看见了周传芬,她正蹲在工地西侧不远处,好像是在收拾地上遗落的包装废纸。田晓堂没犹豫,朝她走了过去。 周传芬看到田晓堂,显得很高兴,直起腰来说:“田局长你今天过来啦。” 田晓堂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周传芬了。今天一见,发现她好像又苍老了许多。不过,她的精神状态似乎还不错,不像以前那般神思恍惚了。这让田晓堂稍稍放心了些。他问:“老王情况怎么样?” 周传芬道:“又住到医院去了。他这个病只怕是好不了了,用药也只能勉强维持着。” 田晓堂心里一紧,忙问:“住院的费用从哪里来呢?” 周传芬说:“这回是我儿子王小磊拿的钱,已经花了近2万了。” 田晓堂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几分自豪,疑惑地问:“王小磊拿的钱?他不是在汽车修理厂当学徒工吗?哪来这么多的钱?” 周传芬说:“他早就不是学徒工了。听他说,他们老板开的工资高,还有加班补助,所以拿得出这笔钱。” 田晓堂还是有点怀疑,却又没有任何依据,只得说:“行啊,儿子能帮你挣钱分忧,你的负担可就轻多了。” “是啊是啊,现在日子好过多了。工地上的王老板对我也很好,我在他那儿没干多少活,却给我开那么高的工资。唉!要是老王这个病能治断根,那就更好了。”说着,周传芬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快慰的笑容。 在田晓堂的记忆里,好像没有一张周传芬开心的笑脸。这个一直处在生活重压下的女人,从来不曾拥有过快乐的心境。眼下,上天总算给了她一点暖意,竟让她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满足。田晓堂感觉有些心酸,忙宽慰道:“如今医学发展很快,老王的病还是有希望治好的,你要有信心,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周传芬说:“是啊是啊,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田晓堂问:“你这是在捡废品吗?” 周传芬答道:“工地上到处丢的都是这些废纸,我捡回去,多少还能换几个钱。哎,这大楼最近怎么突然停了工呢?我可是天天都在盼着大楼完工,我好进去做保洁员哩。老在王老板那儿白领工资,我心里不安啊!” 田晓堂解释道:“出了点小问题,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很快就会复工的。” 当天下午3点多钟,华世达打来电话,叫田晓堂过去一下。 田晓堂轻轻推门进去,只见华世达仰躺在高背转椅上,双目紧闭,脸色阴沉。田晓堂从没见过华世达这副模样,不免大为惊讶,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心头便画满了问号。他不想惊扰华世达,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坐到沙发上,静静地等待华世达睁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华世达没变姿势,也没有睁眼,缓缓说道:“我刚才去见过了唐书记,跟他汇报了‘洁净工程’的事情。”田晓堂闻言又吃了一惊。华世达主动跑去找唐生虎套近乎,显然是想改变唐生虎对他的成见。连华世达这样耿直的人都不得不动这种脑筋,让田晓堂不免感慨不已。其实,华世达也是被逼无奈呀。由此看来,环境改造人的威力还真是不小。华世达大概以为,他忍痛补贴四分之一的重修资金,就是给了唐生虎不小的面子,唐生虎因此会给他个好脸色。可从眼下华世达阴郁的神情判断,情况并不乐观。田晓堂小心地问:“唐书记是什么态度?” 华世达坐直了身子,睁开眼睛道:“他的态度有些暧昧,一方面反复强调,处理‘洁净工程’问题必须做到既积极又稳妥,另一方面对我提出的解决方案又不置可否。” 田晓堂明白了,唐生虎只怕对华世达提出的解决方案并不满意,却又不便明说,所以只好含糊其辞。田晓堂愤愤地想,作了这么大让步的解决方案都不满意,还想要怎样?难道全部由局里埋单他才满意吗?又想,这个专横跋扈的市委书记,和他亲眼见到的那个和蔼可亲的唐生虎,怎么越来越不像是同一个人? 这时,华世达大概是终于拿定了主意,口气坚定道:“我已想好了,不管唐书记满不满意,高不高兴,我都不会再作半点让步了。局里只能拿四分之一,这已是最低的底线。我也知道,这样做对唐书记还是不好交代。可要给他一个好交代,就对自己的良心没法交代了。” 说起良心,田晓堂十分感慨。如今想凭良心做事,真是太不容易了。其实就是局里拿四分之一,良心上也是不安的,可不拿这点钱,不表明一种姿态,问题就更难以解决了。田晓堂真诚地说:“华局长,我支持您!突破四分之一,不仅对自己的良心不好交代,而且对全局上下也不好交代呀。” 华世达说:“好!我们马上开班子成员会,将这事定下来。最近外宣组那边的事情多不多?” 田晓堂说:“这周还好。下周省报记者和影视公司都要入驻云赭,就脱不开身了。” 华世达说:“趁这周还有点空,我想派你明天到戊兆去,跟那狗日的涂老板进行交涉。” 田晓堂爽快地答应道:“行,我明天清早就赶过去。”他想,华世达生怕得罪唐生虎,可最终还是不得不得罪唐生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除非华世达把良心抛在一旁。只是这样一来,华世达今后的日子将会更加不好过。 班子成员会上,华世达一开口就搬出唐生虎。他说:“刚才我专门去了趟市委,向唐书记汇报了‘洁净工程’的这个处理方案,唐书记原则上表示同意,并一再要求我们积极稳妥地处理好这个问题,切实化解老百姓的怨气。” 华世达有意曲解唐生虎的意思,给了与会者一个强烈的心理暗示。班子成员们发言时,就再也没有杂音了,不约而同地赞成这个方案。既然市委书记都同意,谁还敢唱反调呢?唱了也是白搭呀。 这个结果显然在华世达意料之中。他马上拍板道:“大家都没意见,这事就算定下来了。请田局长明天就到戊兆去,按局里确定的口径,跟涂老板谈判。” 走出会议室,田晓堂暗想华世达其实不蠢,这事办得还算漂亮。上次会上他之所以不急于拍板,看来还是有些讲究的。他毕竟初来乍到,在有不同意见的情况下仓促拍板,就会给人以霸道的感觉,不利于班子团结。而暂时放一放,冷一冷,过几天再议,再拍板,那些不赞成的人心理上就容易接受些,抵触情绪将大大减弱。加之他打出了唐生虎的旗号,用大领导来做挡箭牌,再统一思想相对来说就容易多了。这样一来,民主算是充分发扬了,集中起来也省心省力,华世达可谓是举重若轻。 4、跟涂老板的谈判陷入僵局 翌日上午,田晓堂早早地来到戊兆,先跟姜珊见了面。在县局接待室坐下后,姜珊开玩笑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亲人田局长,盼来了向‘豆腐渣’开刀的这一天!” 田晓堂说:“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看这事要想处理下来,只怕还得费些周折。” 姜珊问:“市局是什么意见?” 田晓堂如实讲了。姜珊有些意外,说:“怎么局里还要掏钱?这是华局长的本意吗?” 田晓堂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姜珊一下子肯定没法接受,便向她详细介绍了前因后果。田晓堂说:“没办法,不让步不行啊。即便作出了这么大的让步,跟涂老板能不能谈下来,我心里还是没底。” 姜珊轻轻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个姓涂的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相当难缠,你得作好思想准备。” 见她这么说,田晓堂又有些不以为然了:“办法总是有的。涂老板又有多大能耐?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又道:“你打电话叫他过来吧,我们就在这里跟他谈。” 姜珊说:“就我们俩跟他谈?” 田晓堂笑了起来:“是啊。就我们两人,我是首席谈判代表,你算是副代表,呵呵。” 姜珊也笑:“主要靠师兄,我只是配合。” 田晓堂说:“这出戏,我们两个一定要配合默契,这叫兄唱妹和哩!” 听了这话,姜珊的脸突然无来由地红了一下。 涂老板接到姜珊的电话,很快就赶来了。乍一看,涂老板根本不像个小老板,倒像个地地道道的山区农民。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装,一看就是地摊货,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木讷。田晓堂以前见过涂老板,但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今天仔细端详这副尊容,不免还是有些惊讶。田晓堂暗想,涂老板这么个邋遢相,真让人不敢相信,他居然与市委书记拉上了关系。又想,涂老板看起来哪有姜珊说的那么精明强干?只怕是高看他了吧。 田晓堂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他指出,“洁净工程”出了质量问题,引发村民频频上访,市委、市政府极为关注,唐书记多次作出明确指示。质量问题的责任,无疑都在施工方。现在暂不深究,但施工方必须无条件返工重修。考虑到返修面过大,为促成问题尽快解决,市局决定酌情补贴四分之一的资金。这个方案唐书记也是原则同意了的。希望涂老板珍惜机会,拿出诚意,接受这个方案,尽快返工重修。田晓堂有意多次提到唐生虎,是想给涂老板一个信号:唐生虎对这事很恼火,希望尽快解决,你涂老板要是听唐生虎的话,就得同意按此方案操作。 田晓堂说了半天,涂老板一直面无表情,似乎无动于衷。不想等到涂老板开口表态时,突然间竟像换了一个人,刚才的木讷顿时消失得无踪无影。涂老板似笑非笑道:“田局长今天过来商量这事,我非常欢迎。市局答应补贴四分之一的资金,我也非常感谢。不过,您说责任都在施工方,我却不敢认同。还有两个具体情况,恐怕田局长不一定知情。” 田晓堂看了姜珊几眼,讶然道:“什么具体情况,你直说吧。” 涂老板不紧不慢地说:“水泥道场出现塌陷和裂缝,除了工程质量不合格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下面的地基不结实,有沉降的现象。这可怪不着施工方吧!” 姜珊闻言十分恼火,当即予以反驳:“涂老板这话有点夸大其辞。我们调查过,除了两处有地基不够结实的因素以外,其他大大小小近百处塌陷和裂缝都是因为偷工减料造成的。” 涂老板一点也不尴尬,冷笑道:“姜局长坚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田晓堂不动声色地问:“还有什么情况,涂老板接着说。” 涂老板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还有个事情,可不大好开口啊。” 田晓堂用冷冷的目光逼视着他,并不说话。涂老板磨蹭了一阵,受不了这目光,才说:“我手下有四个包工头,各负责一个段面。出现质量问题的那7公里道场,都在其中一个姓陆的包工头的段面上。而老陆恰恰是陈春方局长介绍给我的。我对老陆一点也不了解,当时很不乐意,可陈局长一个劲地给我做工作,我实在招架不住……” 田晓堂和姜珊面面相觑,深感意外。姜珊问:“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早讲?” 涂老板委屈地叫道:“我哪敢讲啊。讲出这个内情,就有出卖朋友之嫌了。今天要不是你们逼得这么紧,打死我都不会吐露半个字。” 田晓堂沉吟片刻,道:“就如你说的,陈春方插手了工程,应该追究他的责任。可你毕竟是总包工头,质量问题的主要责任还是在你身上,你逃避不了。” 涂老板两眼眨巴了几下,辩解道:“另外那三个包工头是我信得过的人,他们一丁点问题都没出。老陆是陈局长硬塞给我的,他仗陈局长的势,不听我的招呼,这才捅出了大娄子。所以说,追根溯源,还得怪陈局长,不能让我替他垫这个背!” 田晓堂没想到,涂老板竟把责任往陈春方身上推得一干二净,看来这个外表猥琐的家伙真是个十足的小人。他厌恶地看了涂老板一眼,恼火道:“你别扯那么多。‘洁净工程’是承包给你的,我们只找你算账。搞层层转包本来就不允许。你既然敢搞转包,为什么不把好质量监督关呢?陈春方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不承认你负全部责任,我们不会接受。” 姜珊也说:“千根头发一根簪,我们只认你。至于你跟陈局长,跟那个老陆之间有什么过节,那是另外一码事。你觉得冤枉,应该由你去找他们交涉。” 涂老板口气软了些,但还是不服气:“我刚才已说过了,代表政府跟我签承包合同的是陈局长,我根本不敢得罪他。如果不是他插手和干预,就绝不会出质量问题。所以你们一味地怪罪我,我肯定不能接受。” 谈到中午12点钟,没有一点儿实质性的进展。下午2点钟接着谈,又谈了整整三个小时,仍无法达成共识。谈判便陷入了僵局。 跟涂老板交涉了近一天,田晓堂憋了满肚子的火。他万万没想到陈春方在“洁净工程”中陷得这么深,陈春方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这样一来,解决问题的难度便大大增加。涂老板原本就打着唐生虎的旗号,现在又拿陈春方作推卸责任的挡箭牌,就更加不会接受那个重修方案了。怎么办呢?田晓堂感到很头疼,一时也苦无良策。 晚上,姜珊在县宾馆安排了一桌饭,叫来她的副手——兰、吕两位副局长陪田晓堂进餐。 倒上酒,姜珊笑道:“今天跟那个姓涂的磨了一天嘴巴皮,也没磨出个结果来,我想田局长的心情只怕比我还郁闷。晚上就请田局长多喝几杯,借这美酒来排遣一下闷气。兰局长、吕局长,田局长能不能喝好,就看你们两个陪酒的是否尽力了。” 兰局长答道:“我一定尽力陪,不过田局长是海量,只怕难得陪好他。” 吕局长却干脆多了:“哪怕陪不到,也要舍命陪君子。” 听了两位副局长的表态,田晓堂很是感慨。当初姜珊以小小年纪做县局局长,早已年过四旬的这两位老资格副局长都不大服管。姜珊使了些小手腕,竟让两个副手不再意气用事,服服帖帖地接受了她的领导。看酒桌上兰、吕二人的表现,就知道姜珊已完全能够掌控两个手下了。 姜珊这哼哈二将的酒量确实不咋样,但态度倒是热情,争先恐后地给田晓堂敬酒。一瓶见底,田晓堂喝下的最多,仍面不改色,而兰、吕两人都已有了醉态。兰副局长头顶半秃,此时便不停地用手去捋额角的那几缕头发,试图让还算草木丰茂的“地方”去支援光秃荒芜的“中央”。吕副局长是个酒糟鼻,这时红红的鼻头上不停地冒着汗,他便不停地用手去擦鼻头。看着两人的滑稽相,田晓堂真想笑,却又只能忍着。 借着醉意,兰、吕两人渐渐放开了,也不顾田晓堂在场,竟相互开起玩笑来。 兰副局长一边捋头发一边笑道:“吕局长你知道么,克林顿当年弄出了裤裆门事件,上法庭作证时,就像你这样不停地擦鼻头。有好事者统计,他一分钟擦了26次鼻头。心理学家分析,爱擦鼻头是心虚、撒谎的典型特征之一。克林顿当时心虚倒不难理解,是因为玩了那个什么‘基’,可你老人家不住地擦鼻头,又是为何心虚呢?” 吕副局长被兰副局长变着花样捉弄了一番,哪会甘拜下风!他毫不示弱地反击道:“克林顿玩‘基’怎么啦,爱擦鼻头又怎么啦,人家的总统当得可是顶呱呱。难道美国总统不用克林顿,还用你这样的秃头不成?我告诉你,美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秃头连参加总统竞选的资格都没有。不过要是在俄罗斯,你这种人想当领导倒还是有机会的。据说,从前苏联到俄罗斯的最高领导人,在头发上有一个规律——头发稀少者和头发浓密者交替登台执政。你看,列宁头发稀少,斯大林头发浓密;赫鲁晓夫头发稀少,勃列日涅夫头发浓密……戈尔巴乔夫头发稀少,叶利钦头发浓密……按这个规律来推算,咱们局里下一任局长就该是你了。姜局长有一头浓密的秀发,继任者应该就是你这种秃头!” 吕副局长说完,显得有点洋洋自得。兰副局长没占到上风,心情有些不爽,无奈脑子被酒泡麻木了,怎么也想不出压倒吕副局长的绝招来。姜珊在一旁佯怒道:“你们俩灌一点酒就打嘴巴仗,争得你死我活,哪像个领导的样子,净让人家田局长看笑话!” 田晓堂笑道:“两位一张口就拿外国领导人开涮,这玩笑开得可真是有国际水平!” 饭后,又坐在包厢里喝了一会儿茶。谈到跟涂老板谈判的情况,兰副局长感叹道:“据我所知,陈春方主席跟涂老板其实关系很铁。没想到涂老板为了自保,竟然死咬人家陈主席……”大概是对秃头又恢复了些自信,他已懒得再捋那几绺头发了。 吕副局长则乐此不疲地擦着红鼻头,若有所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5、与袁灿灿相聚盛豪酒吧 在县宾馆住下后,田晓堂见外面天色尚早,便决定一个人出去散散步。出门时,他随手将手机丢在了房间里。 田晓堂溜出宾馆,见不远处有个“星湖游园”,便慢悠悠地踱了过去。“星湖游园”还真有湖,不过水面不大,环湖植了草皮,栽了些树,比灰蒙蒙的大街上有生气多了。田晓堂优哉游哉地在游园里转了一圈,见前来消闲的人越来越多,已不再清静,便又踅回街上。 田晓堂正站在路边茫然四顾,不知该往哪里去,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几声刺耳的喇叭声。他回过头,这才看见袁灿灿坐在一辆红色宝马车上,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田晓堂忙叫道:“灿灿好!” 袁灿灿用一种嘲弄的口吻说:“田大局长今天真悠闲啊,居然在街头蹓跶起来了!” 田晓堂笑道:“今天在屋子里憋了一整天了,出来透透气儿!”他想,袁灿灿只怕早就看见他在“星湖游园”里瞎转了,便又说:“怎么每次我一来戊兆就会被你逮着,你该不是克格勃出身吧?” 袁灿灿咯咯笑道:“我有特异功能啊,你不知道吗?其实也算不上特异功能,只不过你一来戊兆,我就会有感应,呵呵!” 田晓堂心头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忙用玩笑话掩饰道:“你的话我还真不敢不相信。” 袁灿灿说:“所以,请你今后到戊兆来,千万不要忘了给我打声招呼。你不要以为,你不打招呼,我就不知道你过来了。像今天这样,你宁愿满街蹓跶,也不想和我联系一下,真是让人寒心啊!” 田晓堂被逗得笑了起来。袁灿灿用霸蛮的口气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呀!” 田晓堂犹豫了片刻,还是拉开后门坐到车上。待车跑动起来,他问道:“你换了新车?” 袁灿灿一边驾车一边回答:“刚换的。我特意选了这种大红色,希望今后的日子过得如红色一般热烈、红火。” 田晓堂愣了一下,又问:“灿灿你想带我去哪儿?” 袁灿灿笑道:“去城南一家酒吧。” 田晓堂默默地望着袁灿灿的后脑勺,心里暗暗琢磨开了。袁灿灿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精神状态和过去大不一样,刚才又说出那番不寻常的话来,让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到达城南一幢闪烁着“盛豪酒吧”几个霓虹字的大楼前,袁灿灿泊好车,带着田晓堂走了进去。 迎宾小姐看见袁灿灿,一边热情地叫着“袁姐好”,一边拉开玻璃门,请袁灿灿和田晓堂进入大堂。 从大堂到二楼,一路上碰见服务小姐,都会躬身对袁灿灿招呼一声“袁姐好”。田晓堂暗暗吃惊,这种场面他似曾相识。记得在绿茂山庄,服务小姐对袁灿灿也是这么称呼的。 在包厢坐下,听了会儿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田晓堂迫不及待地问:“这盛豪酒吧也是你开的吧?” 袁灿灿淡淡一笑:“刚接手不久。我买下的不光是这个酒吧,还包括整个盛豪大酒店。目前,除了临街的酒吧尚在营业,其他生意都暂停了。我准备用一年时间,对老酒店进行改造升级,建成戊兆档次最高,吃住玩乐一条龙的准四星级宾馆。” 田晓堂很是吃惊,笑道:“灿灿你真是不简单!生意越做越大了。那个绿茂山庄还在经营吗?” 袁灿灿回答:“仍在照常经营。我今后得管理两家酒店了。” 田晓堂赞赏道:“多做点事好啊。特别是女人,更要有自己的事业。”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更加疑惑了。袁灿灿不是在和王季发闹离婚吗,她哪有心情收购第二家酒店呀?再说,王季发能支持她买盛豪吗?王季发不支持,她哪来的这笔巨额资金呢?莫非两人已经离掉了,财产也分割了?所以她才把注意力全部放到收购和改造盛豪大酒店上,也才拿得出足够的收购资金。这么一想,田晓堂真想直接问一下她,好把这个疑问解开。可又觉得直截了当地打听似乎太冒昧,就没敢开这个口。 这时服务小姐端来了绿茶和咖啡,袁灿灿示意田晓堂喝茶,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那个装咖啡的瓷杯,说道:“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就像这瓷器,你看它是杯具就是杯具(悲剧),你看它是洗具就是洗具(喜剧)。怎么看待人生,态度真的很重要。我想,与其消极混过这一生,不如积极地过好每一天。婚姻我是指望不上了,就只有鼓捣点所谓的事业,让日子过得充实一些,也好多一点喜剧色彩!” 田晓堂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人生是悲是喜,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自身的态度!”他听出来了,袁灿灿的语气带有一缕掩饰不住的感伤。 袁灿灿品了一口咖啡,又感慨道:“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人生最难得的不是攫取,而是放下。你放下越多,就会越轻松、自由!” 田晓堂应和道:“是啊。怎么放下呢?我觉得,第一是不要拿自己的错误惩罚自己,第二是不要拿自己的错误惩罚别人,第三是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有这么三条,人生就不会太累了。” 袁灿灿若有所思道:“你讲的很有道理,我已经记下了,以后还会细细揣摩。”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背景音乐突然换成了苏芮的那曲经典老歌《牵手》。听着这熟悉而亲切的旋律,两人都住了口,沉浸在音乐之中。一曲终了,田晓堂惊讶地发现,袁灿灿眼里竟然泪光闪闪了。 袁灿灿用纸巾揩了揩眼角,轻声道:“听了这曲《牵手》,我突然想起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徐悲鸿先生在世时,每次去开会回来,都会带三块糖,两块给孩子,一块给他夫人廖静文女士。1953年的一天,徐先生也是去开会,整整开了一天,晚上还出席了一个招待外宾的宴会。就在这个宴会上,他突发脑溢血,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死后,廖静文女士在他身上摸到三块水果糖,就是他预备带回家给廖静文和小孩的。后来,廖静文女士一直没有再嫁,她觉得徐先生留给她的那块水果糖,足以温暖她的余生……” 听完这个小故事,田晓堂也被打动了。正想开口,袁灿灿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真羡慕人家廖静文女士啊……一块小小的水果糖,说明爱人心里满满地装着你,这就已足够了。人生天地间,除此之外,还奢望什么呢?” 袁灿灿说得有些含蓄,田晓堂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也觉察到了她心底的孤寂和幽怨,对真爱的渴求和向往。他想,袁灿灿讲出这个小故事,究竟是受了苏芮歌声的感染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还是故意转弯抹角地撩拨和暗示他呢?田晓堂一时没法判断,但他心底那份怜香惜玉的情愫已被激发起来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躲着袁灿灿,对她实在有些残忍。他暗暗决定,如果袁灿灿执意挽留,今晚就陪陪她吧。 田晓堂又寻思着,袁灿灿到底和王季发离婚没有呢?如果离了婚,她今天会主动告诉他吗?他猜应该会的。眼下已把氛围营造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她马上就会说起这事呢。 田晓堂暗暗等待着,可袁灿灿一直没有提及。田晓堂只好猜测,大概是还没离成吧。 待到晚上10点钟,田晓堂渐渐冷静下来,又意识到刚才打算留下来陪袁灿灿的想法有些荒唐。他想抽身而去,却又感觉张不开口。要走,就得编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可这由头听起来再合情合理,还是很容易被袁灿灿识破。他有些后悔,刚才不该把手机随手丢在宾馆房间里。如果现在手机在身上,姜珊或是别人打个电话来,他就好借机脱身了。 又捱了近半个小时,田晓堂觉得越待下去会越危险,只得硬着头皮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县局的人还守在宾馆里,等着我回去跟他们商量事呢。” 袁灿灿不声不响地看了他一眼。田晓堂觉得,她这一眼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他有些心慌,意识到自己撒谎太欠水平,还不知袁灿灿会怎么挖苦呢。 可袁灿灿却什么也没说,就和他一道下了楼。 袁灿灿把田晓堂送到县宾馆。田晓堂下车时,袁灿灿突然说:“今天耽误你跟县局的人商量工作了。我知道,县局那个局长很年轻,是个大美女,你快跟她商量去吧。” 田晓堂有点哭笑不得,心想她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 田晓堂进了房间,一看手机画屏,竟有姜珊的6个未接来电。 翌日早上,姜珊过来陪田晓堂用早餐,一见面就不满地问:“你昨晚跑哪里去了?电话打烂了都不接,什么意思嘛。”没有旁人在场,姜珊说话就很随便,甚至有点娇嗔。 田晓堂哈哈笑道:“真对不起。我去了一个老乡家,聊到11点钟才回来。手机放在房里充电,没有带上。” 正文 1、正派人也不讨厌马屁精 早餐后赶回市里,田晓堂马上向华世达作了汇报。听说涂老板有恃无恐,拼命搪塞责任,不肯接受那个市局作出极大让步的重修方案,华世达十分恼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气得说不出话来。 田晓堂把涂老板揭发陈春方的情况说给华世达听了,华世达感到很震惊,问道:“这事属实吗?陈春方有这么糊涂,这么大胆?” 田晓堂答道:“我估计不会有假,涂老板还不至于诬陷他吧。” 华世达恨恨地骂道:“这个陈春方,真不是东西。上次让他溜脱了,这一回,绝不能放过他。” 田晓堂说:“时间不等人,您说下一步该怎么办?还跟涂老板交涉吗?” 华世达思忖片刻,道:“容我再想想吧。今天暂且放下这个事,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去省厅找郎厅长。我打算下午去省城,那个主楼工程的事也着急呀。” 田晓堂说:“行。我先给尤厅长打个电话,问问郎厅长在不在省城。” 田晓堂掏出手机,拨了尤思蜀的号码。铃声响了很久,尤思蜀才接电话。 稍事寒暄,田晓堂说:“刚上任的华局长想过来拜见郎厅长,不知郎厅长出门没有,明天有没有时间接待?” 尤思蜀说:“郎厅长人倒是没出省城,不过他事情挺多的,能不能抽出时间,现在还说不准。你们先过来吧,来了再看情况。” 田晓堂忙说:“好的。这事还得麻烦你先给郎厅长通报一下,以便他作出安排。” 尤思蜀支吾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田晓堂感觉尤思蜀的态度不够爽快,就对华世达说:“我还是觉得,尤厅长只怕做不好这个引见工作。” 华世达不以为然道:“他俩虽然有些疏远,但毕竟是上下级关系,尤厅长还不至于在郎厅长面前连话都讲不上吧。” 下午,华、田两人带上王贤荣,坐着小牟驾驶的奥迪,赶到了省城。在省厅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华世达安排道:“晚上请尤厅长过来,我们接他吃个饭。” 田晓堂觉得这样也好,华世达跟尤思蜀还不熟,在一起喝喝酒、说说话,拉近一下距离,这很有必要。田晓堂就打电话发出了邀请,尤思蜀说:“哪能让你们请我的客呢。到了省城,你们是客人,应该由厅里来接待才对。不过,我今天晚上确实有点事,恐怕抽不开身……” 尤思蜀好像很客气,田晓堂却感觉他不够热情,似乎不大愿意过来参加这个饭局。正不知说什么好,华世达在一旁道:“你把电话给我,我来跟尤厅长说几句。” 华世达用一种分外亲热的口气,跟尤思蜀聊了起来,并再次发出邀请,也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华世达说:“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在这边恭候!”说完就收了线。 田晓堂问:“他答应啦?” 华世达说:“答应了,6点钟过来。” 田晓堂愣了一下,很快又明白了。刚才尤思蜀说晚上有事,不能来赴宴,不过是托辞而已。尤思蜀不愿来的真正原因,是华世达没有亲自给他打去电话,让他觉得自己受了轻视。后来华世达跟他通了电话,这个疙瘩被解开了,尤思蜀才又松口答应过来吃饭。田晓堂暗想,尤思蜀这人真是虚伪。回想起尤思蜀曾做过的偷偷将几套珍稀烟标占为己有的下作事,对他便越发厌恶起来。 说好6点钟过来,可一直等到6点45分,尤思蜀才姗姗来迟。田晓堂觉得他是在故意磨蹭,大概是对华世达的不太懂礼数仍有些不满。 酒宴上的气氛比较沉闷,不时出现冷场。田晓堂对尤思蜀没有好感,喝酒的兴致就不高,懒得跟尤思蜀拼酒,也不爱多讲话。华世达不善豪饮,几口酒下去就满脸通红,不可能陪尤思蜀喝到尽兴,加之与尤思蜀又不太熟,就没有多少共同话题可聊。王贤荣到底身份低了点,虽然能喝,却不好冲到前面去当先锋。尤思蜀本来心里就有点小疙瘩,现在又没人使劲地劝酒、敬酒、闹酒,就觉得华世达他们不够真诚和热情,这顿酒便喝得有些不爽。 尤思蜀离开时,华世达提起见郎厅长的事,尤思蜀喷着酒气道:“明天等我电话吧!” 晚上,华世达待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田晓堂只好过去陪着他,两人就明天跟郎厅长见面后怎么汇报商量起来。正谈着,门铃响了。 田晓堂打开房门,只见外面站着王贤荣。王贤荣手里提着一包东西,见开门的是田晓堂,不免有点意外,愣了半晌,才说:“田局长也在呀。” 王贤荣跨进房间,对华世达笑道:“我看您刚才在酒桌上只顾陪尤厅长喝酒,几乎没吃什么菜,主食也吃得很少,怕您这会儿饿坏了,就买了点卤猪耳,一碗皮蛋粥,您快趁热吃了吧?”说着就打开塑料袋,将吃食摆到茶几上。 田晓堂暗暗吃惊。他没想到王贤荣为了讨好华世达,心思竟然如此细密,服务竟然如此周到。 华世达却不大领王贤荣的情,皱眉道:“谁让你买这些的?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吗,要当好一名办公室主任,就得多琢磨事,少琢磨人,不要成天净想着怎样讨好领导,应该多想想怎样把工作做好。” 王贤荣忙点头道:“是,是。”脸上却不见有多尴尬。俄顷,又说:“您讲的很有道理。不过我又觉得,办公室主任的第一职责,就是为领导搞好服务。所以办公室主任琢磨人,实际上也就是在琢磨事;办公室主任将领导服务好了,也就是把工作做好了。再说,做办公室主任的,多琢磨领导,服务好领导,让领导能集中精力琢磨更多的大事,做好全局性的工作,比办公室主任自个儿琢磨点小事,做点份内工作,显然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华世达笑了起来:“贤荣你这家伙,真是巧舌如簧,我都被你绕糊涂了。” 王贤荣知道华世达已转变了态度,忙将筷子递过去,说:“您快吃吧,吃完了再批评也不迟,不然粥就冷啦。” 华世达接了筷子,说:“好好,看见这卤猪耳,我觉得还真有点饿了。” 见华世达转怒为喜,田晓堂不由感慨不已。华世达是个正派人,可仍然抵不过王贤荣的马屁功夫,两个回合就软了下来。 田晓堂突然想起唐太宗的一则轶事来。唐太宗李世民有一天在树下乘凉,指着树说:“这树长得不错。”站在一旁的宇文士及赶紧连声附和:“皇上圣明,这的确是一棵好树!”唐太宗见状,勃然大怒道:“魏征整天劝朕要注意提防马屁精,想不到你就是朕身边的一只马屁精!”话音未落,宇文士及已扑通一声跪倒,一边磕头一边满脸委屈地辩解道:“皇上圣明!大臣们每天都在朝中劝谏您小心这小心那的,使您不能开心颜。现在小人有幸侍奉您左右,如果不说几句中听的话,您老人家做这个皇上还有啥乐趣呢?”一席话,说得唐太宗龙颜大悦,怒气顿消。 唐太宗算得上是一位明君了,他还能听进去大臣们的逆耳之言。可就是这样的贤明皇帝,在骨子里头终究还是喜欢驯从的奴才,喜欢听一些媚言谄语。这大概就是人性的弱点吧。唐太宗尚且如此,华世达一介县级官员,又哪能例外! 第二天上午,华世达和田晓堂吃过早餐,就待在房间里等候尤思蜀的消息。可一直等到上午11点钟,仍不见尤思蜀来个电话。华世达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显得焦躁不安。田晓堂暗暗感觉不妙,却又不好对华世达明说。想了想,还是主动给尤思蜀打去电话询问情况。 尤思蜀的回答有点漫不经心:“郎厅长一大早就到省政府开会去了。我准备等他开完会回来就跟你们联系的,可到现在仍不见他的人影。你们不要太着急,再等一等,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田晓堂将尤思蜀的话告诉华世达,华世达苦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急也没用,我们等到下午再说吧。” 下午3点钟,终于等来了尤思蜀的电话。华世达以为尤思蜀大概已跟郎厅长说好了,就兴奋地催田晓堂快接听。 田晓堂揿下接听键,刚叫了声“尤厅长”,就听见尤思蜀说:“真不凑巧,郎厅长下午5点要飞北京,去部里联系工作,恐怕没时间接待你们了。” 田晓堂噢了一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猜测,尤思蜀也许没机会对郎厅长提这个事,也有可能尤思蜀讲了,郎厅长却没理睬。不然,郎厅长在去机场之前,还是能够抽出一点时间来的。 尤思蜀又道:“这次你们见不到他,只有过两天再跑一趟了。” 田晓堂无奈地说:“也只好这样了。谢谢你,尤厅长!” 华世达似乎已看出了端倪,听田晓堂介绍过电话内容,不由叹了口气道:“见一下郎厅长,怎么就这样难呢?” 王贤荣在一旁笑道:“能不能见到郎厅长,关键靠引见人。我昨天在酒桌上就有种感觉,尤厅长好像对我们的事不太热心。” 华世达说:“现在说什么都已晚了,只有等下一次了。” 田晓堂感觉王贤荣似乎话中有话,却又不好追问,就没有做声。 2、为了航拍,不惜冒犯韩副市长 星期一上午,田晓堂带着报社一位副总编和两位记者,守候在高速公路出口处,迎接常扬的到来。 常扬戴着无框眼镜,身材高大魁梧,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儒雅之气。一见面,田晓堂对他就颇有好感。 常扬说:“什么客套都不用讲,我们抓紧时间,马上投入采访。这几天,我仔细研究了你提供的那套材料,已经拟出了一个详细的采访提纲。我想今天的采访就从几个社区开始……” 田晓堂没想到常扬人还未到云赭,就已准备得这么充分,忙说:“好的,好的,我们听您安排。” 在两天的采访过程中,常扬几乎是马不停蹄。他走访了很多部门和基层单位,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常扬如此认真和敬业,让田晓堂十分感动。 陪同常扬采访时,田晓堂见缝插针,与常扬交流了自已对云赭市创卫工作的一些认识和看法。常扬对他的观点十分认同。常扬说:“田局长很有思想嘛。你这些想法,我会吸收到稿子中去。” 离开云赭时,常扬对田晓堂表态道:“这两天收集了大量素材,我心里完全有了底。云赭市的创卫工作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有不少鲜活的经验,值得写篇大文章。我有信心把通讯稿写好,也相信这篇稿子能上省报头版。” 田晓堂感激道:“谢谢常主任!让您费心了!”经过这短短两天的接触,他对常扬已经十分信赖。 刚送走常扬,又迎来了畅放公司摄制组一行7人。 星期三上午10时,在高速公路出口处看见畅放公司的丰田面包车,田晓堂急忙大步迎了过去。到了跟前,只见车上走下一位穿牛仔裤的年轻人,看样子不过二十五六岁。田晓堂心想,这个人应该不是罗亦晚,罗亦晚不会这么年轻的。不想穿牛仔裤的年轻人向他伸出手来,笑道:“您是田局长吧?我是罗亦晚。” 田晓堂吃惊不小。他掩饰着自己的惊讶,与罗亦晚握了手,热情道:“罗总好!欢迎你们来云赭!一路上辛苦了!” 一位年轻女子也下了车,她穿着一身休闲装,扎着个马尾辫,显得格外阳光、靓丽,让田晓堂不由眼睛一亮。他正在猜测这个女孩是谁,就见她冲自己打起了招呼:“田局长好!” 她的嗓音是那么甜美,这甜美的嗓音他不算陌生。他顿时明白了,她就是那位接电话的女孩。他忙跟她握手,说道:“你好!我们已经打过交道了。” 罗亦晚在一旁介绍道:“她叫甘露,是我们公司的策划总监。” 对畅放公司团队超乎想象的年轻,田晓堂再一次感到了惊讶。甘露能来到云赭,而且还真有那么漂亮,田晓堂心里便涌起一阵莫名的兴奋。 住进宏瑞大酒店后,田晓堂建议摄制组上午休整一下。他们从北京连夜赶过来,长途跋涉,也够辛苦的。罗亦晚却说:“不用休息了,我们现在就来商量一下。” 甘露也说:“我们一点也不累,还是抓紧工作吧。” 在酒店会议室,双方进行了深入的沟通交流。田晓堂介绍了云赭市创卫工作情况,重点介绍了工作中的特色和亮点,代表云赭方面对汇报专题片提出了具体要求,同时也畅谈了个人对专题片如何策划、创意的一些思路和想法。 田晓堂说完后,罗亦晚笑道:“田局长讲得这么全面,这么透彻,让我很受启发。我就喜欢跟您这种情况熟悉、头脑清醒、思想活跃的行政官员合作,因为我们之间很容易产生共鸣、达成共识。摄制组这几天如何开展工作,我的想法是,今天下午和明后两天,我们深入下去采访调查,尽快熟悉情况、收集素材,增强感性认识,为起草策划文案作好准备。接下来,我们就设计策划文案,打出摄制预算,双方谈定收费金额,签订摄制合同。第三步,就是创作专题片脚本,全面投入拍摄。然后,我们回北京,进行后期制作……” 田晓堂说:“罗总这样安排很好,我们会积极协助和配合你们。” 甘露说:“田局长刚才反复强调专题片要有一流质量,要有新意和深度。其实,这一点您不用太担心。我们畅放公司卖的就是创意,我们的秘密武器就是创新。目前,这类汇报专题片已形成了一定的套路和模式,带有很浓的八股腔,我们就是要坚决打破传统套路、模式,摒弃八股腔,采用现代设计理念,从内容到形式进行脱胎换骨的创新……” 田晓堂点头道:“你讲得很好。我相信你们!” 接下来的几天,罗亦晚、甘露带着摄制组白天四处采访,晚上就坐下来分析讨论。见他们如此投入、如此专注,田晓堂心底的最后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 星期六下午,策划文案和摄制预算送到了田晓堂手上。看过策划文案,田晓堂十分满意,甚至有一丝惊喜,因为不少点子和创意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个人的一些思路和想法,也被吸纳到了文案之中。 田晓堂问:“这个策划文案是谁执笔起草的?” 罗亦晚笑道:“当然非我们畅放公司的首席才女、策划总监甘露小姐莫属!” 田晓堂忍不住赞叹道:“甘露人虽年轻,笔下却很见功力啊!”他对甘露的好感顿时又增加了几分。 甘露谦虚道:“田局长高抬了。这文案中的主要思路和观点都是罗总和您提出来的,我不过是作了一下记录和整理而已。” 在看摄制预算时,罗亦晚在一旁解释道:“我们每一笔开支都是精打细算的。这样算下来,加上我们还给了一定优惠,你们将支付的总费用是14.5万元。这个费用其实并不高,因为我们提供的是一流的作品。为了保证质量,我们使用的都是最先进的摄像器材,我们还将制作片头动画,请交响乐团录制背景音乐,这些都需要花钱。还有,我们将请赵忠祥为专题片配音!” 田晓堂大为惊诧:“请赵忠祥配音?” 甘露在一旁咯咯笑了起来,解释道:“准确地说,是模仿赵忠祥的声音配音。我们公司有个特殊人才,他模仿赵忠祥老师的嗓音简直可以以假乱真。由他配的音,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那不是赵忠祥。” 罗亦晚笑道:“这个事您到时不妨含糊其辞,不必对领导说穿,让他们误以为那就是赵忠祥在播《动物世界》,呵呵!” 田晓堂暗想这个主意不错,嘴上却只是说:“这样愚弄领导,恐怕不好吧?” 罗亦晚说:“关于文案和费用的情况,请您尽快向韩市长汇报,征得他同意后,我们双方就签订合同,转入正式创作和拍摄阶段。” 田晓堂说:“好的,我马上去找韩市长。” 罗亦晚说:“在拍摄过程中,还有两件事需要您协助一下。一是我们想搞航拍,需要借用一驾直升飞机。二是我们想让唐书记在片子中露面讲两句话,点出这个专题片的主题。这两个事需要您出面联系。” 甘露补充道:“要想反映一座城市的概貌,要想画面有视觉冲击力,就不能没有航拍镜头。至于让主要领导出镜,这已经很俗套了。不过我们的表现方式不同,会让领导的亮相也有新意,而且与全片的内容和画面融为一体。” 对他们这种敢想敢干、力求完美的工作态度和作风,田晓堂感到由衷的钦佩。他也觉得有了航拍镜头后,专题片无疑会上一个档次,只是要借用直升飞机,又让他十分为难。他说:“直升飞机的事,我来跟韩市长说说,看能不能借到。让唐书记上镜头,这很有必要。你们能处理得艺术一些,那当然更好。” 田晓堂不敢耽误,立即找到了韩玄德。韩玄德看完策划文案,点头道:“这个东西弄得真是不错,不亏是国内一流的影视公司,比周传猛那帮人马可强多了。” 田晓堂又汇报了费用问题,韩玄德也没提出不同意见。他说:“一分钱一分货!你不得不承认,人家的创造性劳动就值这么多钱!这笔钱怎么凑齐,你可得跟符有才、周传猛商量好。” 田晓堂谈到请唐生虎出镜的事情,韩玄德说:“这事须请示唐书记。我这就来跟唐书记联系,若他在办公室,我们马上过去,借这个机会,向他全面汇报一下外宣工作的进展情况。” 见韩玄德已抓起了座机话筒,田晓堂忙说:“还有一件事情……” 他提起借直升飞机搞航拍,韩玄德愣了一下,说:“这帮年轻人,鬼点子真是多!我看好像没必要弄那么大的动静吧,不过是一个汇报的短片嘛!再说,直升飞机也实在没地方可借。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田晓堂不免有些失望,又感到很焦急。待韩玄德联系上唐生虎,跟随韩玄德一起去面见唐生虎时,他心里还在想直升飞机的事情。 两人进了唐生虎的办公室,唐生虎示意他俩落座,对田晓堂笑道:“小田你的胆子不小嘛!居然敢撇开老符和老周,另外花钱请人来搞外宣。” 见在外一贯严肃的唐生虎竟然开起了玩笑,田晓堂的心情为之一振,忙笑着说:“我可是请示了韩市长的,哪里敢擅自作主!” 韩玄德接过话头说:“现在就可以看出,当时小田当机立断,另请高明的做法确实很正确。”韩玄德介绍了省报记者部主任常扬前来采访和北京畅放公司正在云赭开展策划、摄制的情况,说了请唐生虎上镜头的事情,但对航拍一事却只字未提。 唐生虎高兴地说:“小田做得很好。我们内地干部最大的不足,就是思想不够解放,眼界不够开阔,办事缩手缩脚,缺乏大胸襟、大胆识、大气魄、大手笔。小田你请来了省报的知名记者,请来了国内一流的影视公司,不管最后效果如何,先能够想到这一点,走出这一步,这就已非常了不起!” 唐生虎公然这样评价他,田晓堂有点受宠若惊,忙谦虚道:“我还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和认识,当时只不过想尽心尽力,把外宣工作做得更好。” 韩玄德拿出汇报专题片的策划文案,请唐生虎审定把关。唐生虎认真看过后,用“耳目一新”四个字给予了肯定。他说:“说句实话,让小田来牵这个头,我是冒了点风险的,当时还多少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小田干得不错嘛。” 韩玄德也附和道:“小田确实不错,很有主见,做事也很讲方法,是块好料子啊!” 田晓堂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他觉得有些奇怪,唐生虎平时不苟言笑,更不会轻易表扬人,今天却一反常态,一再地赞扬他,他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唐生虎端起了茶杯,这个动作只怕是要送客了。唐生虎最后说:“小田你还有什么困难?有困难也可以跟我说的。” 田晓堂马上想到对唐生虎提出借直升飞机搞航拍的事情。从唐生虎做事大胆的一贯风格看,他应该会支持这个事。而且,他很可能也有办法借到直升飞机。只是韩玄德对这事不大赞同,现在贸然对唐生虎提起,肯定会冒犯韩玄德。可这事又很有必要做,眼下如果不开口,只怕再也找不到机会,航拍无疑就要泡汤,专题片的质量和效果将会大打折扣。田晓堂来不及多想,仓促间作出决定,还是应该跟唐生虎说一下,哪怕为此冒犯韩玄德也在所不惜。 唐生虎听后,表态果然很干脆:“这个主意不错嘛!云赭好像还没有搞过航拍吧。咱们真是落后啊!” 韩玄德早已收敛了笑容,不冷不热道:“这个主意好是好,可上哪儿去弄直升飞机呢?” 唐生虎思忖道:“这倒是个问题,让我来想一想……” 田晓堂不敢看韩玄德,就紧盯着唐生虎,期待着他能想出办法来。 唐生虎想了半天,终于想到邻市有一个军事基地,那里可能有直升飞机。唐生虎说:“我来跟基地的汤副司令打个电话,问下情况。” 几分钟后,借用直升飞机的事情,就被唐生虎三句话、两个哈哈搞定了。 出了唐生虎的办公室,韩玄德紧绷着脸,一声不吭。田晓堂的心情很好,却又生怕在韩玄德面前把这种欢喜的情绪流露出来。 3、外宣工作做得好,唐书记提出了更高要求 这天,田晓堂接到了常扬的电话。常扬告诉他,通讯稿已经写好,送给省报一位副总编审看,那位副总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到时上省报头版不会有问题。 田晓堂一听自然高兴,连忙表示了感谢。 常扬又说:“我把稿子通过电子邮箱发给你,你们看后如果有修改意见,请及时反馈给我,我再作些调整。” 田晓堂笑道:“常主任是大记者,您的大作我们岂敢妄言修改!我们只是学习、欣赏!” 收到电子邮件,田晓堂迫不及待地打开细读。半小时后,他一口气读完了这篇题为《碧水蓝天新云赭》的长篇通讯,满心的激动几乎难以抑制。他想,资深记者就是资深记者,一出手真是大不一样,这篇稿子立意高远、挖掘深透、文笔灵动,跟云赭日报的记者当初弄的那个初稿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一天后,田晓堂又接到了甘露的电话。 “田局长您好!”甘露的甜美嗓音越过千山万水,从手机中清晰地传了过来。 田晓堂对甘露的嗓音印象特别深刻,此时突然听到这可人的声音,他的心竟然莫名地一颤,忙说:“甘露好!你是在北京吗?” 甘露说:“我在北京,准备马上来云赭,将制好的专题片送过来,此时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我想请您派辆车到省城机场接我一下,我大概在两个半小时后抵达那里。” 田晓堂开玩笑道:“那有什么问题!为了向你表示最热烈的欢迎,我准备亲自驾车去省城接你!” 甘露哈哈大笑道:“怎么敢劳驾您!您开车接我,我可受不起,还是辛苦您的司机跑一趟吧。” 田晓堂说:“好好,我让司机马上出发。他叫甘来生,跟你是家门。我就在宏瑞大酒店恭候,等你过来吃晚饭,为你接风洗尘!” 甘露到达宏瑞大酒店时,已是晚上8点多钟了。将行李箱放进房间后,田晓堂就带着甘露直接来到了楼顶酒吧。 田晓堂曾跟着刘向来在楼顶酒吧享受过月光晚餐,感觉很不错。他想甘露这样的年轻白领,最讲究就餐环境,最喜欢那种小资情调,这正是他今晚选择楼顶酒吧的原因。 田晓堂的判断果然没错。甘露一进酒吧包间,就小孩子似的欢呼雀跃道:“哎呀,我看见了天上的星星呢,一颗、两颗、三颗……真没想到,你们这儿还有这么时尚的酒吧。我们前些时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只怕是忙昏了头,竟然没有发现这楼顶上还别有洞天!” 田晓堂点了两份西餐,两人边吃边聊。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位漂亮女子的才气,对她很有好感,便说:“你和你们畅放公司来云赭帮我们策划专题片,让我思想上很受触动。你们的年轻有为,你们的创新精神,你们的敬业态度,都令我叹服。跟你们一比,我感觉自己真是老气横秋、思想僵化……” 甘露笑道:“我们公司的确很有活力和创造力。市场竞争很残酷啊,如果丧失了活力和创造力,我们就会失去立足之地,就会被淘汰出局。我们也是被逼出来的。您说自己老气横秋,我可不能认同。您才比我大几岁,就敢倚老卖老!” 田晓堂嗬嗬笑了:“我俩不属于一个年代,你正值青春妙龄,而我眼看着就要步入中年了!” 甘露调皮地说:“田晓堂同志,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老嘛。站在我们女孩子的角度看,您现在正处在男人一生中最有魅力、最有味道的时期,岂能妄自菲薄,辜负这大好年华?”停顿片刻,又轻声说:“您知道么,像您这个年龄段的男人,被称为少女杀手,对年轻女孩子的杀伤力最强。”说着,甘露瞥了田晓堂一眼,目光竟有些火辣了。 田晓堂不免有点慌张,忙用玩笑掩饰道:“有杀伤力的,只是那些钻石王老五,像我这样的穷酸男人,莫说对少女毫无吸引力,就连中年妇女都不愿拿正眼瞧呢。” 甘露咯咯大笑,说:“您也太不自信了吧。说来您也许不会相信,其实您的魅力就让我觉得无法抗拒。如果我在云赭生活,就会狂追您,非把您弄到手不可,哪怕您已经结婚了呢!我不在乎什么名份,只求一朝拥有,不管天长地久。可惜我在北京,离这儿太远,追您也不大方便,成本太高,只好忍痛放弃这个念头,呵呵。不过,我这么说,只怕有冒充少女之嫌,不好意思啊!” 田晓堂笑道:“你不是少女,难道是老女不成?”甘露说话如此大胆,让他很吃惊。他想,甘露的话只怕是信口开河,当不得真的。她虽不至于爱慕自己,但对自己颇有好感,这倒是不用怀疑的。哪个男人都希望自己能给漂亮的女子留下难忘的印象,这大概也是男人的一种虚荣吧。 甘露又说:“您刚才还说自己思想僵化,我更不敢苟同了。我看您思想不仅不僵化,而且还很开放、很活跃、很前卫。汇报专题片中的很多创意和点子,都是出自您的头脑嘛。说句实话,这几年我也接触过不少行政官员,大多数留给我的印象都不佳,他们的装腔作势和不学无术让我尤其厌恶。而您却跟他们大不一样。您的君子风度、务实作风和创新思维,在官员中真是相当少见。对这一点,罗总也深有同感。我觉得,您也很适合在我们畅放公司工作。” 田晓堂没想到甘露这么评价他。这么看来,她说想追他,只怕也不完全是玩笑话。他自嘲道:“我上你们畅放公司去干什么?你们公司员工的平均年龄只有26岁,我比你们的平均年龄还大十岁,去了也只能做个顾问,呵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气氛显得分外融洽。上次甘露他们虽然在云赭工作了一周,田晓堂却一直没有机会和她单独接触。今天能够坐在一起倾心交谈,田晓堂感觉心情特别舒畅。 从酒吧下来,甘露邀请田晓堂去房间观看一下专题片。田晓堂当然很想看看专题片的效果,可又觉得这么晚了跟一个年轻女子同处一室不太合适,犹豫了片刻,因为牵挂着专题片,还是跟着甘露去了。 在笔记本电脑上看完35分钟的专题片,田晓堂激动得几乎要失控。他真想深情地拥抱甘露,向她和她所在的畅放公司表示衷心的感谢。他评价道:“片子真的很棒,从主题提炼、结构框架到画面质感、配音效果,都很到位!特别是‘赵忠祥’的声音,简直让人痴迷!” 甘露笑道:“您满意就好。我们竭力追求的,就是让客户满意。” 田晓堂说:“明天一上班就送给韩市长看,韩市长看后再请唐书记亲自审定。我满不满意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满意。” 甘露说:“其实我觉得您满意很重要,因为您还比较内行。他们虽然官比您大,但不一定比您更有发言权。”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甘露同志啊,你这话可是犯了官场大忌的。领导永远都是对的,领导永远最有发言权,你就是再有本事,也高明不过领导,呵呵!” 甘露撇撇嘴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空气中浮动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幽香,这香气显然来自甘露身上,让田晓堂暗暗有些沉醉。他意识到自己也该走了,可双腿就是不听指挥。 又待了一会儿,田晓堂终于不大情愿地起身,准备告辞。甘露冲他眨眨眼,嘻笑道:“您今天陪了我半夜,老婆大人居然没有打个电话来查一下岗。看来,她对您很放心嘛!” 田晓堂没想到她还跟自己开这种玩笑,忙回道:“你个小姑娘懂什么呀!她哪是放心,她是懒得管我呢!” 第二天早上,陪甘露吃过早餐,田晓堂给韩玄德打了电话,不想韩玄德却说:“我就不用单独审片了。我看这样吧,我已约了唐书记,上午10点钟向他汇报工作,你们10点钟也到唐书记办公室来,我陪唐书记一起看这个片子。” 田晓堂忙说:“好的,我听您的。”他听出来了,韩玄德的口气有点冷淡。韩玄德不愿先看专题片,也有些不大正常。看来,上次他不听韩玄德的话,擅自作主向唐生虎汇报借直升飞机搞航拍的事情,把韩玄德得罪得不轻,以至于他现在还有些耿耿于怀。 在市委小会议室,用投影放完专题片,田晓堂和甘露都把目光投向唐生虎,紧张地等待着唐生虎表态。可唐生虎却掉过头,不露声色地问韩玄德:“韩市长,你觉得怎么样?” 韩玄德看了看唐生虎,见他一脸沉静,一时也估摸不透他的真实态度,就很谨慎地说:“从总体上看,还是不错的。” 这话模棱两可,说得相当圆滑,既可以理解为“很好”,也可以理解为“尚有不足”,总之有很大的伸缩空间和回旋余地,足以以不变应万变,和唐生虎的看法对接。唐生虎听了有些不满意,说:“我觉得不是总体上不错,而是各个方面都非常好,我很受震憾!” 韩玄德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马上笑眯眯地改口道:“确实是非常好。我刚才那么说,只不过是表示谦虚。” 田晓堂在一旁打圆场道:“专题片能有这个效果,靠的是韩市长指导有方。在策划、制作的各个环节,都是他在为我们把脉定调。”田晓堂这么说,既是替韩玄德解围,也是向韩玄德示好。 韩玄德笑了笑,没有言声,算是笑纳了田晓堂对他的“表扬”。唐生虎嗯了一声,大概是认可了田晓堂的说法。 田晓堂看了看甘露,又说:“为弄好这个专题片,北京畅放影视公司作出了很大努力,花费了大量心血!” 唐生虎望着甘露笑道:“谢谢你们!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了不得!”说完,唐生虎又瞥了田晓堂一眼,目光十分温和。田晓堂暗想,唐生虎只怕是对他不揽功的态度颇为满意。 甘露却替田晓堂表起了功:“感谢唐书记对我们的劳动成果给予高度肯定。专题片能有这个样子,田局长也起到了重要作用。片中许多创意和点子,其实都是他提供的。” 唐生虎点头道:“好,好!”接着又说:“这个片子亮点很多,那些航拍镜头确实增色不少,还有赵忠祥的配音,把品位一下子就提上去了。” 韩玄德说:“小田你好像从没对我讲过请赵忠祥配音的事,你跟我也卖关子啊?” 田晓堂笑了笑,说:“我是想给您一个意外的惊喜呢。” 唐生虎说:“你们畅放公司也真有能耐,把国嘴赵忠祥都请动了。” 甘露笑了笑,含糊而又机智地回答:“我们公司有句口号:没有办不到,只有想不到。” 接下来,唐生虎又仔细阅读了常扬采写的那篇题为《碧水蓝天新云赭》的长篇通讯,也表示十分满意。 唐生虎兴奋地说:“看来,外宣工作将会为这次创卫成功发挥不小的作用。你们别小看这个专题片和这篇通讯,如果运用得当,其威力会非常大。创卫检查考核结果是靠分项评分评出来的,这个评分标准其实并不好把握,如果我们在检查一开始就通过专题片和通讯稿,给检查考核团领导留下鲜明的好印象,给他们以积极的心理暗示,这种印象和暗示必然会影响他们的判断,评分时便会就高不就低。” 韩玄德笑道:“唐书记真是太有远见了!” 唐生虎接着说:“你们也知道,今年参加全省创卫的地市一共是三个。现在有充分的准备工作作保证,我想把追求的目标还要定高一点。这次创卫不仅要通过,而且要高分通过,要在三个创卫地市中争夺总分第一,我们应该有这个雄心壮志!” 田晓堂没想到唐生虎突然把目标提得这么高,看来只怕是专题片和通讯稿让他陡增了不少信心。 韩玄德作为具体负责创卫迎检工作的市领导,立即毫不含糊地表态道:“您这个意见很好。我回去后迅速召集指挥部的同志们开会,传达您的指示精神,研究确保拿到第一的具体措施。” 唐生虎说:“你们去研究吧,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志在必得!”顿了顿,又道:“据我了解,检查考核的日期有可能提前,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小田那个通讯稿要抢在检查考核前,在省报头版上发出来,你也要赶快联系好!” 韩玄德和田晓堂异口同声道:“好,好!” 临走时,唐生虎又叫住三人,说:“我突然有个新想法,云赭一直没有形象宣传片,不如就利用这次拍专题片的一些影视资料,特别是航拍资料,请畅放公司再制作一个2分钟左右的宣传片,放在云赭电视台长期播出。” 韩玄德马上说:“您这个想法很好,我们来落实。” 甘露也说:“我们公司给许多城市做过形象宣传片,有成熟的制作经验。云赭的形象宣传片,我们一定会拿出看家本领,做得更加精致!” 田晓堂暗想,唐生虎竟然提出制作形象宣传片的要求,看来唐生虎对畅放公司都有些迷信了。只是这样一来又要增加费用,这费用还得由符有才和周传猛分摊,让他一想就感觉有些头疼。 下楼时,韩玄德悄悄问田晓堂:“请赵忠祥配音的费用,是包含在那14.5万以内吗?” 田晓堂没想到今天唐生虎和韩玄德丝毫没有怀疑那赵忠祥的真伪,他有点不忍心撒谎,可又想事已至此,已根本不可能再讲实话了,就道:“已包含在内了。” 韩玄德说:“我下午给符有才和周传猛打电话,让他们赶快掏钱,支持你的工作。” 韩玄德如此主动,田晓堂感到有些意外,看来韩玄德心里的那点芥蒂只怕已不复存在了。田晓堂高兴地说:“好的,麻烦韩市长了!” 田晓堂与甘露在酒店房间里商量形象宣传片的费用问题,他的出发点是想争取少花钱甚至不花钱。甘露为难地说:“我们公司是以营利为目的的,想不花钱这事肯定办不成,钱出少了我们也不好办。” 增加费用无疑将给他带来新的压力,可不愿拿钱人家又不会干,田晓堂为此十分苦闷,就心不在焉地看着房内的电视,荧屏上正放着一档综艺节目。一首歌唱完了,突然蹦出一则小广告,数秒钟后,画面又切换到了综艺现场。田晓堂看到这里,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主意,便对甘露说:“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可以答应你们,将来云赭电视台播放这个宣传片时,在片尾给畅放公司加播一段几秒钟的公司宣传广告。我们也不收你们的广告费,就用广告费充抵宣传片的制作费用,你看如何?你们公司不是一直想打开我省市场吗?” 甘露先是一愣,想了想,就表示赞同:“这倒是个新思路,您很有市场头脑嘛。我个人表示没意见。不过,这事我作不了主,得向总经理请示一下。” 田晓堂说:“你赶紧请示吧。他同意了,我再去找韩市长。” 当晚,这事就敲定下来了。畅放公司方面欣然接受了这个以广告费充抵制作费的想法,韩玄德也觉得这种置换办法很不错,并表示,等宣传片制好后,他来通知周传猛在电视台滚动播出。 4、让陈春方戴罪立功 包云河突然打来电话,叫田晓堂过去一趟。田晓堂忙说:“我马上来。”他想这段时间忙这忙那,忙得晕头转向,竟冷落了包云河,忘了往包云河家跑跑,包云河只怕会埋怨他呢。 进了包云河家客厅,只见包云河又站在鱼缸边给金鱼喂食,他招了招手示意田晓堂坐沙发,就又忙他的去了,好像那些金鱼比田晓堂这个客人更重要。 田晓堂不免有些忐忑,暗想,这些日子没跟包云河联系,看来他还真的生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包云河才拍了拍手,慢慢走过来,坐到田晓堂对面。 田晓堂正想说点什么,包云河先开了口:“你这些天好像有点忙?” 田晓堂听出了责怪之意,便解释说自己正在参加创卫迎检外宣组的工作,但没说自己是牵头人。 包云河说:“噢,去参与中心工作了。局里那个财务管理制度改革,不也是你抓的么?” 田晓堂知道包云河对这个事肯定是不大高兴的。可现在他也没必要对包云河解释,便只是点点头,笑了笑。 包云河脸色阴了一下,却没有再追问,又讲起了别的事:“听说李东达又在上蹿下跳,想当那个党组书记?” 田晓堂笑道:“是有这个传闻。” 包云河冷冷一笑,说:“这个李东达,真有意思啊,什么位子都想争一争,从来就没有自知之明,从来也不肯服输,可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田晓堂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想包云河也管得太宽了。位子位子,一人一会子。包云河丢掉的位子,人家李东达凭什么就不能坐一会子呢? 包云河话锋一转,问“洁净工程”质量问题目前在怎么处理。田晓堂想了想,简单地说局里正在找涂老板交涉。他没有透露那个重修方案。包云河对这事相当敏感,他怕一言不慎,会惹得包云河不高兴。包云河根本不提华世达,不问华世达上任后的情况,他就十分谨慎,生怕嘴里冒出“华局长”三个字来。 问过“洁净工程”,包云河又把话题转到主楼工程上。问道:“听说主楼工程停工啦?” 田晓堂暗暗吃惊。别看包云河闭门不出,好像与世隔绝,其实耳朵一点也不闭塞。田晓堂把相关情况作了介绍,特别提到上省厅去找郎厅长,等了一天却连人影都没看到。 包云河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种嘲讽的味道:“为什么郎孝山要卡住项目资金?真是因为我被停职审查吗?为什么你们见不到郎孝山?真是尤思蜀这个引见人不得力吗?哼,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田晓堂讶然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包云河徐徐道:“你也知道,郎孝山曾当过多年的副厅长,在龙泽光手下也做过好几年副职。龙泽光做厅长期间,两人积怨很深,后来甚至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龙泽光去做副省长前,推荐的继任者是另外一位副厅长,压根儿就没有推荐郎孝山。不想郎孝山还很有活动能力,找了些过硬的关系,给省委施压,最后还真的得逞了。郎孝山上台后,凡是龙泽光原来的人马都靠边站了,凡是龙泽光原来看重的工作都被挂起来了。郎孝山之所以敢搞‘两个凡是’,跟已做了省领导的龙泽光对着干,估计是因为他年岁已大,并不指望再往上走,无欲无求也就能无畏,不怕得罪任何人。我这么一提示,你应该就明白了。主楼工程项目资金的问题,症结就在这里。” 田晓堂深感震惊,没想到背后的恩怨纠葛,竟然这么复杂。他意识到,解决这个问题的难度,只怕远远超过了原来的估计。 包云河又道:“你们想找郎孝山拿回项目资金,只怕还得费一番周折。可主楼工程不能老停工,要想别的办法弄点资金来。停工时间长了,就会生出其他枝节来。说不定,朴天成这个家伙都会再次搅和进来。” 田晓堂笑了笑,觉得包云河想得太多了:“朴天成还不至于跑来凑这个热闹吧?” 包云河说:“难说啊!没搞到主楼工程,朴天成一直耿耿于怀呢。” 临走时,包云河又告诉田晓堂,付全有昨天刚送他去了一趟省城,他的事情已经快有眉目了。 走出门来,田晓堂暗想,包云河会被安排到哪里,任什么职呢?是到某个小局做个清闲的头头,还是到宣传部之类的部办委任个副职? 回去的路上,田晓堂琢磨着包云河与付全有的关系。包云河曾说过,付全有送他一块名表,把他害得不轻,后悔过去真不该袒护付全有。听那口气,似乎今后会疏远付全有。可从包云河叫付全有送他去省城的举动看,他跟付全有仍然处得很亲密。付全有调到二级单位后,田晓堂与付全有见面的机会少多了。偶尔碰上,付全有总是把头扭向一边,装作没瞧见田晓堂。 华世达叫田晓堂过去,谈了自己对处理“洁净工程”质量问题的新想法。他说:“我决定明天到戊兆去,直接跟涂老板面谈一次。如果这次还谈不拢,就只有诉诸法律,追究他的违约责任……” 田晓堂听了一愣。凭直觉他认为这不是个很好的主意。华世达作为一把手,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亲自出马。既然能够毫不顾忌地追究涂老板的违约责任,那还用跟他谈来谈去吗?说到底,就是为了摆平方方面面的关系,才不得不委曲求全,耐着性子与涂老板周旋啊。 “关于陈春方的问题,”华世达说,“我想等情况进一步查实后,再作严肃处理,这次绝不能迁就。” 正谈到这里,响起了叩门声。华世达说了声“请进”,有人推门进来,竟然是陈春方。陈春方见田晓堂在屋子里,赶忙略显尴尬地说:“你们忙,你们忙,我等会儿再来。”边说边退了出去。 华世达冷笑一声道:“这个狗日的陈春方,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让我们伤透了脑筋,替他擦屁股,他却没事人一样,逍遥自在得很!” 田晓堂愤愤不平地想,是啊,凭什么让陈春方逍遥自在?他突然想起那天在戊兆吃过晚饭后,吕副局长一边擦着红鼻头一边念叨过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脑子里不由灵光一闪,蹦出了一个主意。可他又意识到,华世达只怕很难接受这个主意。 思前想后,田晓堂决定还是说出来试探一下,争取说动华世达。田晓堂道:“您亲自出面还是不大合适。追究涂老板的违约责任,只能这么说一下气话,真要那么做,可就得慎重了。陈春方的问题,性质相当严重,肯定不能放过他。不过,我倒有个建议,不妨给陈春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派他去跟涂老板谈判,说不定会收到奇效。” 华世达却摆手道:“陈春方跟涂老板简直就是一丘之貉。指望陈春方去啃涂老板这块骨头,他会尽心尽力吗?他不怕涂老板往他身上推卸责任?” 田晓堂不慌不忙道:“他不肯尽心尽力,我们可以想办法逼着他积极出力,甚至主动放血。怎么做呢?您不妨先跟陈春方严肃地谈一次话,指出他问题的严重性,告诉他,不处理肯定不行,处理轻了也不行,给他一个下马威。然后提出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与涂老板谈得下来,将功补过,可以考虑对他从轻处理;如果谈不下来,将严格按党纪政纪和法律追究其责任。这样给他施压后,他为了保自己,一定会拼命去说服涂老板。涂老板是从陈春方手中揽下‘洁净工程’的,别人的面子他可以不给,但陈春方的面子还是会给的。您还要通过陈春方给涂老板传递一个信息,您这次已准备孤注一掷了,如果涂老板还不识时务,不听劝告,把您惹恼了,认真追究起来,吃亏的只会是他,请他好好惦量惦量。这是给涂老板施压。还有更关键的,涂老板之所以跟我们谈不拢,是他奈何不了那个直接惹事的包工头老陆,而老陆不承担一些重修资金,涂老板肯定不干。只有陈春方出面,才能说服老陆,涂老板、老陆和陈春方这已结成利益共同体的三方才有可能真正坐在一起,协商各自掏多少重修资金。只要他们能协商下来,事情就好办了。而能否协商成功的一个重要前提,是陈春方不仅要说服老陆拿出让涂老板能够接受的重修资金,而且自己只怕也要从得到的好处中吐出一些来……” 听田晓堂说完,华世达仰靠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你这个主意确有可取之处。我担心的是,陈春方在这个事件中本是被处理的对象,现在却代表市局去处理这个问题,我们这么用人合适吗?这样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无能?” 田晓堂答道:“我们不过是利用陈春方以毒攻毒罢了。如果您认为这也算是用人,我觉得也未尝不可。有道是,‘用人不宜刻’,也就是说用人不可求全责备,过于苛刻,要不拘一格,用其所长,容其所短……” 华世达说:“按你的想法,对陈春方还是要网开一面,宽大为怀?” 田晓堂辩解道:“不,不,我是说我们在利用他时就不要计较太多,主要看结果,看他能不能帮我们解决掉问题,至于他是用什么手段解决的就不必管了。至于以后怎么处理陈春方,那是另外一回事。可以根据立功表现从轻发落,但绝不能以功抵过,也不能搞小功大赦。” 华世达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微阖双目,又沉思了半天,才表态道:“目前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就按你说的办法先试试看,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田晓堂听出来了,华世达显得有些勉强,并不太看好他出的这个点子。不过只要华世达答应试试,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华世达说:“你去叫陈春方过来一下吧。事不宜迟,我想现在就来跟他谈。” 田晓堂建议道:“他刚才不是来找过您嘛。我看您不必叫他,还是等他主动上门吧。我有种感觉,陈春方见您下决心要解决‘洁净工程’问题,生怕牵扯出自己,已有些沉不住气了。” 华世达笑了起来:“好,就听你的。我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他来敲门,看他先跟我说些什么。”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来到华世达办公室,说了几项小事后,华世达说:“昨天下午跟陈春方谈了两个多小时,他已答应去跟涂老板交涉。” 田晓堂笑道:“他只怕有些立功心切吧?” 华世达点头道:“他显得很积极。正如你猜测的那样,陈春方听到了风声,知道涂老板在咬他,他有些心虚,想化被动为主动,一到我这里就大呼冤枉,说涂老板颠倒黑白,倒打一耙。那个老陆是他陈春方的远房亲戚不假,可他当时并没有答应让老陆做这个工程,只是敷衍说先问问涂老板再作答复。不想那个老陆精得很,打着陈春方的旗号直接跑去找了涂老板,涂老板当场就答应下来。直到老陆进场后,陈春方才晓得这件事。所以把这笔账全算在他头上,陈春方不能接受。” 田晓堂冷笑一声道:“他这话破绽百出,鬼才会相信。” 华世达说:“不过,当我提出那个要求时,他满口答应了。我真是很意外。” 田晓堂说:“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他先前说的话不实。如果不是做贼心虚,不是怕追查,他哪会自找麻烦,愿意去跟那个狡猾的涂老板磨嘴巴皮,讨价还价。” 华世达笑道:“是啊。所以他最关心这件事办下后,我能给他多大的回报,他的罪责能减轻多少。” 田晓堂说:“他只怕把这个事又当作一笔交易了,他得惦量划不划算呢。” 华世达说:“我没那么傻,决不会明确表态,只是含糊地给了他很高的期望值,好让他卖力地去办事。事办成了,他找我要回报,我就像他那样诡辩、耍赖,死不认账。” 田晓堂大笑:“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华世达话锋一转道:“‘洁净工程’的事且看陈春方的交涉结果,我们再来扯扯主楼工程。上次去找郎厅长,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看来通过尤厅长引见还是不大可靠,我们得另想办法。你打电话叫王贤荣上来,我们三人再合计一下。” 田晓堂忙掏出手机联系王贤荣,暗想华世达眼下是越发器重王贤荣了,凡事都想到让他参与。 王贤荣到后,见华世达和田晓堂都有些犯难,想说点什么,却又似乎很犹豫。田晓堂见状便说:“我看你好像有什么想法?有想法就直接讲嘛!” 王贤荣这才说:“我倒有个建议,通过现任厅办主任丁若愚去求见郎厅长,只怕还方便些。去年省厅组织到四川考察旅游,我跟丁主任都去了,半个月下来已混得烂熟。丁主任是郎厅长一手提拔上来的人,郎厅长很信任他。” 华世达眼睛一亮,却马上又皱起了眉头:“你跟丁主任那么熟,上次去省城怎么没听你讲?” 王贤荣不免有几分慌乱,不过他的回答倒也在理:“当时你们已找了尤厅长,我哪好逞能,再提什么丁主任。再说,上次我们到省城时,丁主任刚好出差在外,找他也没用呀。” 华世达噢了一声。田晓堂却觉得,王贤荣只怕是故意拿捏着,等到办这事的难度进一步增大后,他再献出此计来,就更能彰显其功劳非同一般了。 正文 1、田晓堂打起了局党组书记的主意 通过丁若愚引见,第二次赴省城找郎孝山倒是格外顺利。见到郎孝山后,他的态度还算温和,并不觉得怎么不好接触。只是郎孝山戴一副时下已很少见的黑框深度近视眼镜,看不清他的眼神,让人总感觉他有点高深莫测。 听了华世达的汇报,郎孝山沉吟片刻,淡淡地笑道:“厅里停拨那笔项目资金,有两个原因。一是原任局长包云河违规将便民服务中心与市局办公大楼搞捆绑,这个原因你们心里清楚,不用多说。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原因,你们并不一定清楚,是上面对建设便民服务中心又有了新精神,不再提倡各个部门各自为政,各建各的小便民服务中心,而是要求各地统一修建综合性的大型便民服务中心,将各个部门的便民服务项目都集中到一起,真正实行一个窗口对外,一条龙作业,一站式服务,这样就更加方便群众,更有利于提高服务质效,节约行政成本。具体怎么做,我省的实施办法目前还在起草。在实施办法出台之前,按上面要求,我们只能对原来的有关工程叫停。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望你们能够正确理解。” 没想到郎孝山竟说出这番乍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来,华世达心凉了半截,仍不甘心道:“我们那个主楼工程已建到第10层了,总不能就此废弃吧?按我们跟开发商签订的合同,资金不能按期到位,他可以追究我们的违约责任。我为这事真是急得不行,请郎厅长酌情考虑我们的难处……” 郎孝山打断他的话道:“你的难处我哪会不知道,可上面有新要求,我岂敢拒不执行?这样吧,你们还等一些日子,待省里的实施办法出台后,我们再一起来想想对策。” 见郎孝山脸上带了些愠色,丁若愚忙在一旁打圆场道:“郎厅长讲的都是实情,省政府办公厅昨天还发来一个通知,征求各个厅局对建设综合性便民服务中心的意见。我估计实施办法不用太久就会出台,请华局长还耐心等几天……” 华世达知道再怎么恳求都无济于事了,只得把话题转到“洁净工程”上。退而求其次,他希望郎孝山对“洁净工程”能够给予支持,适当增加第二期工程资金。不想郎孝山一口回绝:“你们云赭那个‘洁净工程’出了质量问题,厅里已收到几次群众举报了。希望你们认真整改,将问题内部消化掉。过段时间,我可能会派人去搞一次督办检查,看问题处理完没有。出了这个大事,我们没有取消云赭的农村环境整治项目,就已经够关照了。你们还想增加项目资金,那就是得寸进尺了。”说罢,郎孝山朝华世达扫了一眼,尽管看不清他的眼神,却不难想见,那厚厚的镜片后面只怕是寒光一闪。 郎孝山的话说得这么生硬,华世达不免有点尴尬,却不得不表态道:“我们正在着手搞返工重修,请郎厅长放心,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欢迎省厅领导去检查指导。” 田晓堂一直没有插话。他暗暗观察着郎孝山,心想:别看郎孝山表面上还算随和,其实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主儿。郎孝山以上级有新精神为由,拒绝拨付主楼工程后续资金,似乎堂而皇之,无懈可击,至于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到底还有没有变通办法,只有天知道。 从郎孝山办公室告辞出来,在走廊上迎面就碰见了尤思蜀。见丁若愚领着他们一行数人,尤思蜀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脸上就显得有点不自在。华世达和田晓堂忙跟尤思蜀打招呼、握手。丁若愚不知内情,还跟尤思蜀解释道:“华局长、田局长他们才去了郎厅长那边。” 尤思蜀越发难堪,也没邀请华世达、田晓堂过去坐坐,就一头躲进了他的办公室。 在田晓堂的建议下,晚上请出丁若愚吃了顿饭。在酒桌上,无论怎么劝,丁若愚都不肯沾白酒,只是呷了点干红。 丁若愚挺健谈,他说:“世上最大的垃圾食品是什么?我曾经问过不少人,没有一个答对的。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最大的垃圾食品竟然是国人特别偏爱的白酒。这是世界卫生组织下的结论,并非我胡说八道。所以喝白酒还是得有所节制,毕竟对身体没什么好处。现在人们都讲究养生,其实最好的养生之道就是限制饮酒。中国的酒文化说起来源远流长,其实不过是些糟粕和陋习,如今更是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什么‘酒场就是战场,酒风就是作风,酒量就是胆量,酒瓶就是水平’,什么‘东风吹,战鼓擂,如今喝酒谁怕谁?论斤不如就论箱,喝酒不怕钻酒缸。你一杯,我一杯,醉死不怕烧成灰’,什么‘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同志可放心。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同志要培养。能喝白酒喝啤酒,这样的同志要调走。能喝啤酒喝饮料,这样的同志不能要’,宣扬的都是些什么呀……” 华世达哈哈大笑道:“丁主任不沾白酒,侃起‘酒文化’来却头头是道啊!” 田晓堂也说:“听了丁主任这番宏论,真是眼界大开!”他心里却觉得丁若愚说这些话有点杀风景。本来他打算用白酒将丁主任灌个半醉后再套套他的话,了解一下郎孝山口中的上级新精神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可丁若愚不仅将酒杯捂得紧紧的,还一个劲地对所谓“酒文化”冷嘲热讽,这样一来田晓堂的想法就无法付诸实施了,不免有点失望和恼火。 王贤荣用一种跟丁若愚熟得不能再熟,一点也不见外的口气说:“若愚主任的侃功,上回一伴去四川我就已领教过了。一路上只听见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他人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后来大家都不再叫他丁主任,而改口叫丁侃爷了!”今天顺利见上郎孝山,王贤荣自认为立了大功,所以这会儿难免有些洋洋得意。尽管他试图掩饰,可那份得意之色怎么也遮不住。 几个人陪着丁若愚喝完一瓶干红,丁若愚再也不肯端高脚酒杯,但谈兴倒是越来越浓了。田晓堂琢磨道,丁若愚的言语这么多,说不定是个口无遮拦的主儿,套套他的话,也许他会透露一二。这么想着,他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便道:“丁主任,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郎厅长说上面有新精神,要统一修建综合性的便民服务中心,可原来让我们市局建服务中心,也是省里作出的安排。难道省政府的意见,就是让我们停工静候实施办法出台吗?就没有拿一个能前后衔接,将损失降到最低的解决办法?” 丁若愚打着哈哈道:“这事我还真不清楚。”一句话,就干脆利落地挡了回去。 田晓堂在心里暗骂丁若愚滑头,丁若愚却又说:“不过那个农村环境整治项目我倒是比较了解。要是你们一个月前过来找找厅里,只怕资金多少会增加一点。尽管你们出了质量问题,厅领导可能苛刻一些,但最终还是会酌情考虑的。这次各个地市都增加了资金,个别地市甚至增加了一两千万,唯独云赭一分钱没增加。你们的问题,还是做厅里的工作不主动,不及时!” 华世达一听这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喃喃道:“是啊,我们是被动了!” 田晓堂知道华世达心里难过,可这事根本怪不着华世达。一个月前,华世达还在做县长,局里是李东达在“挑土”呢。又想,别看丁若愚喜欢夸夸其谈,其实他说话很有分寸,不该讲的绝不肯吐露半个字。 饭后,送走了丁若愚,几个人坐车去宾馆。华世达感叹道:“这个丁若愚,还真有点大智若愚的味道。只是他连白酒都不沾,怎么干得了这个厅办主任?” 王贤荣接过话茬道:“他哪里不喝白酒?虽然酒量远远赶不上他的前任尤厅长,但闹起酒来也是很厉害的。我们那次去四川,有天晚上在娥眉山下,他把我和同去的所有男士都喝趴下了。他不是不喝白酒,只是要看场合,看对象,看自己的兴致,不愿意滥喝。” 华世达说:“闹了半天,他大骂白酒是垃圾食品,又狠批‘酒文化’是糟粕,原来不过是摆的迷魂阵呀!”说完这话,华世达就再也没有做声。 田晓堂感觉到华世达有点不高兴,显然是王贤荣的话无意中刺伤了他。按王贤荣的话意,丁若愚还没把华世达纳入可以与他放开畅饮的对象之列,所以才懒得端白酒。这让华世达脸上怎么挂得住?还有,丁若愚与王贤荣曾经放开喝过酒,今天却不愿和华世达喝,不给华世达面子,这么说来华世达在丁若愚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王贤荣吗?继续深究下去,华世达只怕会气个半死。 田晓堂意识到,王贤荣的老毛病还是没改掉多少。王贤荣爱说话,而且往往不经大脑过滤就脱口而出。说过的话伤害了他人,得罪了领导,他却浑然不觉。即使事后知道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法收回,不能弥补了。王贤荣和丁若愚不同,两人虽然都话多,但丁若愚仍胸有城府,王贤荣却是口无遮拦。 晚上,华世达出去会友去了。田晓堂想见见沈亚勋,就拨了他的电话。 接通后,田晓堂叫道:“沈兄好,在哪里忙?” 沈亚勋没直接回答,而是问:“晓堂,你是不是来省城了?” 田晓堂说:“是啊是啊,晚上闲着没事,就想跟你聊聊。” 沈亚勋说:“真是不巧,我跟领导下基层来了。你不知道,我现在跟龙省长跑,他是常务副省长,管的事情多,工作特别忙,他一忙,我这个跟班哪会闲着?哎呀,天天忙得像陀螺,真是累得够戗!” 田晓堂知道沈亚勋其实很享受那份“忙”,就笑道:“忙是好事嘛。忙着,说明你占着好位子,受着重用,前途正看好,而闲着却意味着靠边站。” 沈亚勋说:“那倒也是。” 田晓堂说:“你去忙吧,以后再联系。” 田晓堂找沈亚勋,是想请沈亚勋将常扬约出来,三人在一起坐坐,他有事要请常扬帮忙。现在沈亚勋不在省城,他只好直接给常扬打电话。 常扬很快就赶到了约定的茶楼。两人喝着茶,闲聊一番后,田晓堂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常扬,说:“您那篇稿子唐书记和韩市长看了都很满意。辛苦您了!” 常扬笑笑,说:“我是用心写的,领导满意就好!”将信封掂了掂,又道:“这么厚?好像不止1万呢。” 田晓堂只得说明:“我在1万的基础上加了五千,算是一点心意,感谢您为这篇稿子付出那么多心血!” 常扬却说:“你这样做就不好了。原来讲好只收1万,我可不能食言。”说着,就要从信封中抽出五千来退给田晓堂。 田晓堂忙拦住他道:“五千块钱算不了什么,您就拿着吧。再说,我还有事要托您帮忙呢。” 常扬问:“还有什么事?” 田晓堂笑道:“您这篇稿子写得太好了,让我又有了非分之想。我想,有没有可能上头版头条?能否争取在云赭接受检查考核的当天上头版头条?”那天唐生虎提出争取云赭在三个创卫地市中夺取总分第一的要求后,田晓堂一直在琢磨如何把外宣工作做得更完美,为夺取这个第一作出贡献,后来他就想到了通讯稿上头版头条的主意。上头版头条,轰动效应比只上头版无疑要强得多,不过难度也相当大。田晓堂心里没底,但还是想极力争取。 常扬皱着眉头道:“说句实话,这很困难!既要靠争取,也要靠运气。我觉得稿子的质量上头版头条没问题,我当然也希望自己的作品能上显要位置,我会去努力争取。如果那天没有重大国际国内新闻,没有省领导重要活动报道,没有其他重头稿件,我想这个目标是有望实现的。当然,这‘三个没有'同时出现的情况非常少见,这就要看运气,看机遇了。” 常扬答应去争取,田晓堂已十分感激,忙说:“谢谢常主任,又要让您费心了!” 回到宾馆,田晓堂因为刚才喝了浓茶,大脑就特别兴奋。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一边琢磨着这些日子发生的大小事情,忽然研究起两个寻常的词语来,一个是“关系”,另一个是“争取”。 田晓堂想,沈亚勋能够专职服务龙泽光,只怕是利用了寇教授的关系,才跟龙泽光攀成师兄弟,进而达到这个目的。如果没有寇教授这层关系,沈亚勋多半抢不到这个位子。跟常务副省长跑,前途光明自不待言,竞争者难免会打破脑壳。人在仕途,关系真是太重要了。中国是个人情社会,没有关系简直寸步难行。哪怕是去拜见一个省厅厅长,找不到合适的关系竟然也休想见成!有人说,关系就是生产力,关系就是铺路石,关系就是助跑器,还真是一点不假。田晓堂过去对“关系”也不是没有思考过,但如今他的感触显然更深。 另一个词就是“争取”。天上不会掉馅饼,好事不会无缘无故落到你的头上。官场生存,凡事都得靠“争取”。干事业要去争取。那个“洁净工程”的二期工程资金,就因为没及时来省厅争取,竟然没有增加一分钱。他做外宣组牵头人,凭靠积极争取,无论是通讯稿,还是专题片,都达到了一流水准。他还想通讯稿上头版头条,今天就非得再找常扬争取不可。求进步更要去争取。争取了也不一定就会有进步,但不争取肯定是原地踏步。这样的事例还少吗?两年前他做上副局长,虽然他自己没怎么争取,但是包云河帮他在唐生虎面前极力争取过,否则也不会轮到他。 过去田晓堂一直有种思想障碍,认为在上面拉关系,为升迁去争取,非君子所为,有些可耻和下作。现在他却清醒地认识到,世风如此,他还真没法免俗!除非他不想进步,不想干点事业,就可以不管不顾,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还有,只要拉关系,争取升迁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实现一点人生抱负,为了给老百姓办点事,又有什么不可呢?再说,他也不会用行贿之类的下三滥手段,所谓拉关系只不过是跟领导多走动,多联系而已。 这么思忖着,田晓堂似乎想通了。他想,自己要拉关系,目前也没有别的领导可拉,只有跟唐生虎和龙泽光还有点基础,不妨就确定一个“近拉唐生虎,远拉龙泽光”的战略思路。这两位领导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比较欣赏他田晓堂。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有了这个前提,拉关系才有可能收到好效果。唐生虎那里,他已走动过几次。这次唐生虎破格让他做外宣组牵头人,他的表现又让唐生虎十分满意,他跟唐生虎拉关系已有了坚实的基础。不过,他又有一点顾虑,觉得唐生虎做的一些事越来越出格,让他从内心里感到鄙夷,不想与唐生虎过多接触。可转念又想,唐生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没法选择,但你要升迁、进步却离不开他,只要唐生虎能够帮助你,提携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多大关系呢?再说龙泽光。目前看来龙泽光是个比较正派的人,他的仕途只怕会一路顺畅。田晓堂与龙泽光又有一层师兄弟关系,通过沈亚勋也不难找到接触龙泽光的机会。他应该主动跟龙泽光多接触,让龙泽光多认识、了解自己。眼下田晓堂官阶不高,尚不入流,还用不着龙泽光关照什么。但今后的仕途还很漫长,他还会一步步往上走,长期培养和巩固这层关系,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接下来,田晓堂又思考近期该做点什么。他想,目前其实有个可争取的位子,只是他一直不敢动那个念头。空缺的局党组书记,如果不是还为包云河留着,李东达可以去争取,他为何就不能去争一争呢?裴自主说得好,面对进步的机会,谦虚只会让人落后。要想不落人后,要想谋求更大的干事平台,就万万不可温良恭谦让啊!田晓堂便决定,回去后就去找找唐生虎,从侧面提提这个事,尽力争取一番。 2、动物故事中的深意 正想到这里,门铃突然响了。田晓堂走过去开了门,来人是王贤荣。王贤荣进了屋,将一包东西放在桌上,说:“给您买了田七牙膏和新毛巾,还有一次性内裤和棉袜。宾馆里的毛巾总觉得不太卫生。” 田晓堂说:“好,好。你坐吧。” 王贤荣坐到圈椅上后,田晓堂问:“你没出去转转?” 王贤荣答道:“没去。华局长出去时,说过一会儿就回来,我怕他回来后有事找我,就一直守在宾馆里。” 田晓堂点点头,心想王贤荣做事真是挺踏实,也肯吃苦,脑瓜子又灵活,还能使些讨好领导的小伎俩,应该是个前途看好的人。华世达目前已对他有了十足的好感。只不过王贤荣的忌恨心和报复欲较强,这种性格弱点将来只怕会影响和制约他的发展,甚至会断送其前程。再就是王贤荣说话口无遮拦,一张臭嘴很容易坏事。田晓堂就想委婉地劝一劝王贤荣,让他真正认识到自己的缺点和毛病,将来走得更顺畅些,免得走弯路。 田晓堂问:“华局长回来了吗?” 王贤荣说:“已回来了,刚才在洗澡,现在恐怕已睡下了。” 田晓堂噢了一声,话锋一转道:“华局长来后,你的工作做得很主动,很扎实,华局长很满意,在我面前已夸过你几回了。” 王贤荣谦虚道:“还做得不够,请田局长多批评。”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你跟我不必这么客气。贤荣啊,目前这个大好局面来之不易,你可得好好珍惜哟。” 这种亲热语气已经久违了,王贤荣不免有些激动,说道:“我会珍惜的,您放心吧。” 田晓堂笑道:“记得有一次,我俩在动物园里聊了半天‘动物’,现在我突然想起两个动物故事来了,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王贤荣略微愣了一下,点头道:“您讲吧。” 田晓堂缓缓道:“第一个小故事说的是墨子跟他的学生子禽的一段对话。子禽问墨子,多说话到底有没有好处?墨子反问子禽,话说得太多还有什么好处?他举例说,青蛙日夜都在叫,乱叫一气,叫得口干舌燥,却很少有人注意它;公鸡在天快亮时只啼两三次,人们知道鸡啼意味着天快亮了,所以都注意到了。这段对话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现在想来仍有很强的针对性。” 王贤荣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说:“您讲的是慎语的道理吧?” 田晓堂说:“言多必失、祸从口入,所以得慎而又慎。对这一点,我已经提醒过你多次,但恕我直言,你还是做得不够好啊。” 王贤荣一脸诚恳,说:“感谢田局长提醒。我知道,刚才在回宾馆的路上,又多嘴多舌说了不该说的话。唉,我总是管不住这张臭嘴。今后我一定加倍小心,说什么话等想清楚了再张口!” 王贤荣有这个态度,田晓堂很高兴,接着道:“第二个小故事更短,说的是将螃蟹放在篓子里,根本用不着盖子。原来,只要有蟹爬出来,别的蟹就会把它钳住,结果谁都跑不掉,哪个也休想逃脱!” 王贤荣望着田晓堂,等待他的下文。王贤荣的表情带着几分疑惑,似乎不大明白他讲这个故事用意何在。 田晓堂解释道:“这个故事很短,喻意却十分深刻:你不给别人活路,最终将会自断生路;你给别人机会,其实也是给自己机会。做人,决不可刻薄、狠毒,以怨报怨,睚眦必报,要懂得宽容、大度,能饶人处且饶人!这样于人于己,都有益无害!” 王贤荣顿时目瞪口呆、大惊失色。田晓堂这番话,看似泛泛而论,却分明有着具体的指向。王贤荣暗暗猜测,莫非田晓堂真的已知道,那个在网上发帖揭发包云河的幕后者就是自己?应该不会呀,自己做得那么隐秘,神不知鬼不觉的,他怎么可能知道呢。 王贤荣正百思不解,田晓堂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冷冷地说:“有些话我也不想说得太明白,你心里自有一本账。请你多琢磨这个小故事,吃透其中的道理,今后好自为之吧!” 王贤荣知道已不用再怀疑了,没什么事瞒得了田晓堂,额头上不由渗出了汗珠,后背早已是湿漉一片,浑身没有了一丝力气。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真是无地自容。 田晓堂见状,口气忽然又变得亲热起来:“贤荣啊,这番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你得明白,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不是因为咱俩一直在一块工作,朝夕相处,情同手足,我才不会多管闲事呢。所以,请你一定要把我的话听进去。” 王贤荣抬起头来,脸上有几分惭愧,又有几分感动,说:“谢谢您,田局长!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和提醒!今天这一席话,会让我一辈子受益!” 王贤荣离开后,田晓堂隐隐有些兴奋。他早就想告诫王贤荣一番了,今天终于将这件事办了,他觉得自己尽到了一份责任,便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从谈话的情况看,效果还不错,王贤荣思想上应该会受到触动。只要有所触动,他的目的就已达到了。至于会不会改正,那他也管不了。 兴奋劲过后,田晓堂又有点后悔。他刚才本想更委婉一些,但有些话还是说得咄咄逼人,如果王贤荣不能正确理解,只怕会对他暗生怨恨。 天成公司老板朴天成突然打电话来约田晓堂出去坐坐。田晓堂赶到茶楼时,朴天成早已坐在那里了。田晓堂落座后,慢悠悠地喝着茶,等待朴天成先开口。跟朴天成已好长时间没见过面了,也不知今天找他有何贵干。他暗暗有些担心,朴天成今天会不会拿那个偷拍的“艳照”做什么文章?心头不免有点忐忑。他看了朴天成一眼,忽然觉得朴天成有些奇怪。至于哪儿奇怪,一时却又说不上来。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想起来了,朴天成今天坐在椅子上,竟然没有动一下肥胖的屁股。他想,大概要等一会儿才会挪动吧。 没等到屁股挪动起来,朴天成就说话了:“老弟不听我的劝,不肯接受我的好意,白白错过了升官的机会,让华世达这个呆鸟占了便宜!唉,可惜可惜,实在可惜!” 田晓堂顿生厌恶之感,淡然道:“没什么可惜的。就是华局长不来,也轮不上我。” 朴天成摇头叹道:“这种想法根本不对,你真是不开窍!好了,不说这个了。听说王季发弄的那个主楼工程已经停工啦?” 田晓堂说:“最近才停工。” 朴天成恨恨道:“这个狗日的王季发,当时拼命跟老子抢主楼工程,抢到手了,却又没有这个实力和能耐。这不,玩不转了,停工了,让老子看他的笑话!” 田晓堂皱了皱眉道:“停工并不怪王老板,主要原因是项目资金没到位。” 朴天成不以为然道:“项目资金不给怕什么,可以先全额垫资嘛。整个主楼土建工程也不过是区区7000万!” 田晓堂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朴天成又问:“那什么时候才能复工啊?我还等着他弄完后,好做主楼装修,建附楼和广场呢!” 田晓堂敷衍道:“快了,不会拖太久的。”心里却想,这事还真不知该怎么弄,华世达为此已是愁肠百结了。 在一起待了半小时,田晓堂不想久留,就扯了个由头要走,两人便散了。田晓堂注意到,在这半小时中,朴天成一反常态,几乎没挪动一次屁股。这真是太奇怪了。 下楼时,朴天成走得很慢,每迈动一步,脸上的肌肉都要扭曲一下。田晓堂好奇地问:“朴老板不舒服吗?” 朴天成恼火道:“他妈的,痔疮又发了,一动就疼得要命!” 田晓堂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朴胖子今天坐在椅子上那么安分呢! 不久,在符有才战友卢总的帮助下,那篇关于财务管理制度改革的体会文章在省报理论版上刊登出来了,作者署名是华世达。华世达看到报纸,显得十分高兴。田晓堂期望这篇文章还能在省内引起一定的反响,可过了些日子,并没有听到什么反馈,就感到有些失望。当时他从省财政厅厅长署名文章的字里行间分析,全省只怕要在财务管理制度改革上搞一个大动作,可过去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不免又有点失落。 眼看着离跟畅放公司约定的付款日期只有几天了,田晓堂决定去找符有才和周传猛要钱。上次付给常扬的1.5万元现金,是他找局财务科借来的。他算了一下账,畅放公司14.5万元加上常扬的1.5万元,共需16万元。这16万元费用,他不想从局里拿一分,打算由符有才和周传猛分摊,各掏8万元。报社和广电局都不在乎这点钱。如果想从局里拿钱来承担部分外宣费用,华世达肯定会支持,但他不愿这样做。他毕竟只是个副职,行事谨慎一些只会有好处。 田晓堂找到符有才,说明来意,符有才笑道:“韩市长早已跟我打过招呼了。你说吧,报社要出多少血?” 田晓堂说:“8万,吉利数。” 符有才想了一下,说:“吉利不吉利的,我倒不迷信这个。这样吧,你开个10万的发票,我给你8万。还有2万我留着,用来处理日常一些不好报账的支出。” 田晓堂不由一愣,符有才这是典型的雁过拔毛,借机敛财,让他十分反感,可他又不敢拒绝符有才。拒绝了符有才,失去了符有才的支持,他这个外宣组牵头人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田晓堂只好答应了符有才,不过答应得并不爽快。 符有才见2万块钱即将到手,显得很高兴,热心地说:“你去找周传猛要钱,只怕不会那么顺利。不过韩市长已跟他打了招呼,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你。要不要让我来给周传猛打个电话,请他支持你一下?” 田晓堂说:“不用了,我直接去找他吧。”他想,符有才打电话只怕作用也不大。 田晓堂哪里想到,他不仅拿不到周传猛的钱,就连周传猛的面都见不上了。给周传猛打了多次电话,周传猛都声称不在局里,有事外出了。田晓堂知道周传猛是在躲着自己,不想跟自己见面,不愿掏那个钱。他感到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这天,田晓堂决定搞个突然袭击,他不声不响地摸到广电局,径直跑到局长室门口去敲门,可敲了半天,门也没有打开。田晓堂只得去找广电局办公室主任,打听周局长到底在不在。 广电局办公室主任姓周,田晓堂和他算是认识,只是不太熟。他告诉田晓堂,周局长确实不在局里,他上省厅开会去了,得几天后才会回来。 田晓堂无奈地离开广电局,一路上他恨恨地想,周传猛这座碉堡,一定要想个办法攻克下来。不然,外宣费用难以筹齐不说,他这个外宣组牵头人连临时的“部下”都管不住,又何谈称职? 一天下午,田晓堂前脚刚进办公室,陈春方后脚就跟了进来。 田晓堂招呼陈春方坐下,问:“陈主席有事吗?” 陈春方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把这几天跟涂老板交涉的情况,跟你汇个报。” 田晓堂笑道:“你对华局长才叫汇报,对我只能叫通报,呵呵!” 陈春方也笑了,说:“你是我的老领导,还是叫汇报好。我已跟涂老板接触了多次,谈得相当艰难。这个姓涂的,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田晓堂说:“正是因为不好办,才安排你去攻坚克难嘛!” 陈春方说:“华局长和你信任我,我自会竭尽全力去办。至于效果如何,我却不敢保证。” 田晓堂暗想,陈春方这话有意思,竟然把他和一把手华世达并列放在一起。显然,陈春方已认识到,他在华世达面前说话有分量,在重大决策上起的作用不小。说不定陈春方已经猜出,让其去跟涂老板谈判的主意就是他田晓堂出的。陈春方这时来找他,肯定带有某种目的。陈春方跟他渲染交涉的艰难程度,是想进一步讨价还价吗? 田晓堂不动声色道:“你只要尽心尽力,效果自然就会有保证。华局长对你是有承诺的,望你珍惜机会,把这事办好,将功补过,华局长才好替你说话!” 陈春方苦笑道:“华局长对我是有承诺,可他那个承诺一点也不明确,说不定就是一张空头支票,到时没法兑现,我可不就白忙活了。现在交涉的难度超过了我的预计,我真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田晓堂在心里冷笑,打不打退堂鼓,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他已有些明白了,陈春方对华世达的承诺还是心存疑虑,不大放心,想在他这里探探底细,弄个清楚。可他哪会跟陈春方交实底! 田晓堂不紧不慢道:“你放心,华局长不会发空头支票。我觉得你应该集中精力考虑,怎么把涂老板拿下,把问题解决得漂漂亮亮,切实为华局长分忧。只要为华局长分了忧,一切都好说!” 陈春方忙说:“我会抓紧的。华局长那里,还请你帮我敲敲边鼓,说说好话!” 田晓堂只得说了声“好的”,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3、领导的表扬和批评一起来了 陈春方走后,田晓堂暗自琢磨,这两天无论如何得去拜见一下唐生虎。他与唐生虎毕竟还没熟到那个份上,跟人家联系还得找个由头,才显得自然一些,不至于太唐突。找个什么由头呢?汇报外宣组的工作?可跟着韩玄德已汇报过几次了。苦思半日,竟没想出个很合适的由头来。田晓堂有点郁闷,索性不再想了,拿起桌上一本新到的省委刊物,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田晓堂只翻了两三页,眼睛突然一亮。他看见刊物上载有一篇署名唐生虎的文章,那篇文章篇幅较长,还加了编者按,显得很有分量。匆匆浏览了一遍,田晓堂顿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掏出手机,从内部电话本上找到唐生虎的手机号码,发去一条短信:“小田田晓堂问唐书记好!刚从省刊上拜读了您的大作,感觉观点新颖,见解独到,具有很强的指导性和可操作性,读后深受启发和教益。” 短信发出后,田晓堂又有点后悔。这条短信就像是在表扬领导,可领导用得着你下属表扬吗?从来只有领导才有资格表扬下属呀。这条短信又分明是在拍领导马屁,而且拍得有点肉麻,让田晓堂自己都感到脸红。 但短信既出,驷马难追,后悔也没用了。田晓堂便不再多想,只是耐心地等待唐生虎的反应。可过去了半小时,一点动静也没有。田晓堂这才觉出自己的可笑。唐生虎身为市委书记,一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哪有闲工夫理睬你这个无聊的短信呀。唐生虎最不缺的只怕就是廉价的恭维,看了你这个短信只会觉得倒胃口,又哪有兴趣给你回复呢? 这么一想,田晓堂就不再指望会有回音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桌,准备出去一趟。正欲抬脚往外走,手机突然短促地响了一声。田晓堂的心咚咚狂跳起来,慌忙掏出手机查看画屏,竟然真是唐生虎的回复来了,内容很简短,只有9个字:“我在办公室,可来见我。” 田晓堂不禁大喜过望。他想,唐生虎那么威风,那么霸气,又那么忙碌,居然还能给他这个小小的副县级干部亲自发来短信,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会相信。由此可见,再大的上司也有常人的一面,再死板的领导也有充满人情味的时刻。又想唐生虎发来那9个字,分明看穿了他赞美那篇文章不过是个幌子,真实用意是想借此来取得联系。唐生虎也真是善解人意,直接就回复让他过去见面,免得他再煞费苦心地把话题绕到这个目的上来,让事情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 田晓堂不敢耽误,急匆匆地赶到市委。来到书记办公室的外屋,只见里面已等着好几个人,却不见那个姓张的秘书。他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人只认得市纪委常委柳凡福,便冲柳凡福礼貌地笑了笑,轻声道:“柳常委好!” 柳凡福乜了他一眼,显得有点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他一个副局长也会跑来找唐生虎,然后就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好!” 看柳凡福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田晓堂在心里暗觉好笑。见屋里几个人都懒得搭理自己,田晓堂也不好意思凑过去坐沙发,只得靠墙边站着。 过了半晌,张秘书回来了,看见田晓堂,叫道:“田局长怎么站着呢?快请坐。” 田晓堂这才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端坐到沙发的一侧。 张秘书倒来一杯热茶,笑道:“刚才那个短信是唐书记叫我发给您的。您先喝喝茶,稍等一下,唐书记正在跟财政局马局长谈话。他这段时间格外忙,已有一周没落办公室了,所以今天一坐下来,找他汇报的人就特别多。” 张秘书这话一说,柳凡福他们都把目光投过来,满脸都是诧异之色。田晓堂忙道:“好的,不急。” 田晓堂一边呷着茶,一边暗想,今天闹了个大笑话,刚才还满以为那短信是唐生虎亲自回复的呢。殊不知,唐生虎这样级别的领导,手机都由秘书拿着,来的电话和短信得经秘书先过滤后,才会有选择地给领导接听和查看。至于回短信,肯定是领导授意秘书代劳了。田晓堂觉得自己的想象力真是贫乏,总也跳不出自己生活的小圈子。就像国民时期一位老农豪气十足地宣称,我要当了蒋委员长,全村的粪都是我的,谁也休想要。老农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利益,也不过是几坨粪而已。又想自己下午给唐生虎发短信,正巧他今天没有外出,这才得以顺利地坐在这里等候召见。看来,今天的运气真是不错。 大约一刻钟后,马局长轻手轻脚地从里屋出来,冲柳凡福他们打了个手势,就径直走了。张秘书拿着个文件夹,走进了里屋。与此同时,柳凡福站了起来,整了整领带和外套,眼睛紧盯着通向里屋的那扇木门。看柳凡福那略显紧张的样子,田晓堂便猜测他是准备马上进去拜见唐生虎了。田晓堂挪了下屁股,还是坐得稳稳当当的,不慌不忙地喝着茶。他知道,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自己。外屋等候的几个人中,他是最后到的,若先进去就是插队了。再说,这几个人中,柳凡福是纪委常委,其他几位只怕也是清一色的正县级,官阶都比他高,即使他是先来的,恐怕也得让着人家大领导。 张秘书从里屋出来了,柳凡福忙迎上去小声道:“张主任,我可以进去了吧?”柳凡福在张秘书面前态度很谦恭,还故意在口头上把张秘书提拔成张主任。没办法,谁叫张秘书是市委书记的“近臣”呢。 张秘书冲柳凡福一笑,说:“柳常委,还得请您稍稍等候一下。唐书记说了,让田局长先去谈。” 柳凡福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唐生虎会撇下他们这些正县级干部,点名让最后来的田晓堂先进去。不过他马上就恢复了常态,说:“好,好,我再坐会儿。” 田晓堂忙站起来往里走,边走边冲柳凡福笑了笑,算是表示一下歉意,可柳凡福却没有理会他。 进了里屋,只见唐生虎戴着老花镜,坐在大办公桌后面,正在看着什么文件。田晓堂亲热地叫了声:“唐书记!”唐生虎抬起头,目光从老花镜上方投过来,瞥了他一眼,说:“坐吧,坐吧!” 田晓堂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一时却不好怎么开口。只怪走得太匆忙,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见面的细节问题。他想,就从省刊上那篇文章说起?他马上就予以否定了。一次又一次地称赞领导的文章好,就显得有些迂腐了,领导并不一定会真高兴。因为说到底,领导的文章不过是秘书班子炮制出来的。可不说那篇文章,又说什么呢?问唐生虎忙不忙?身体可好?显然不合适。好在唐生虎埋头看着文件,他不说话也不致于显得太尴尬。可唐生虎只招呼了一声就又专注于文件,让他又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唐生虎看完文件,摘下老花镜,脸色也舒展了许多,冲田晓堂笑道:“小田,外宣组的工作基本上都忙完了吧?对那个形象专题片,听说你出了个用广告费充抵制作费的主意?” 田晓堂笑道:“都准备好了。形象专题片采取置换方式,不用拿一分钱出来。” 唐生虎点头道:“好,好,不错不错!你们局里最近在忙些什么呀?” 田晓堂飞快地想了想,就讲了主楼工程停工的事,说华局长已找了省厅郎厅长,目前正在积极寻求解决办法。田晓堂故意不提“洁净工程”,因为前些天华世达才为这事找过唐生虎,眼下这个话题太敏感了。主楼工程当时没让天成公司中标,当然也是唐生虎很不高兴的事情,但毕竟过去了许久,相对“洁净工程”而言,还是要好说一些。 唐生虎显得对主楼工程很关心,一再追问停工背后的具体原因,目前解决这个问题进展到了什么程度,下一步打算怎么办。面对提问,田晓堂开始尚能回答,最后就答不上来了。 唐生虎有点不满意了,说:“看来,你们对这个问题研究不够,想的办法也不多。这么拖下去,几时才能复工啊!” 唐生虎的声音并不大,田晓堂听了却如雷贯耳。忙道:“您批评得很对,我们的工作是有些被动了。我回去后就向华局长转达您的指示,抓紧时间认真研究,尽快把问题解决下来。”田晓堂暗想,唐生虎根本不提华世达,可这些话分明就是在批评华世达呀。他嘴上说回去向华世达转达,却并没有打算告诉华世达。捎这种话,对他不一定有好处。 说完主楼工程,唐生虎又问:“小田最近写了什么好文章没有?你在市局分管一块工作,平时一定要注重调查研究,多写点文章,这样既有利于宣传和推动工作,也有利于提高自身的理论水平和综合素质。古人说,一踏青云,莫丢笔砚。这话很有道理啊!” 田晓堂说:“很惭愧,我一天到晚陷在具体事务中,也没能静下心来认真作些思考和总结。”他想到了那篇关于财务管理制度改革的体会文章,却又觉得此时提这篇文章并不合适。 唐生虎笑道:“这可不行啊。你还年轻,一定要注重自己各方面能力的锻炼。这次让你做外宣组的牵头人,你干得很好,体现出了很高的综合素质和能力。我想对你强调一点,除了宏观驾驭能力、综合协调能力、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之外,调研写作能力也不可忽视。现在很多领导干部,在这一点上尤其短腿呀。别看有些人上台还能七扯八拉讲几句,可真要他动笔写,一篇千字文章只怕都写不下来。哪像毛主席他老人家,就连新华社的新闻稿和人民日报的社论都经常亲自起草,那可是篇篇精典,字字珠玑啊!” 田晓堂忙说:“感谢您的批评和提醒,我今后一定多思考,多总结,多撰写文章,不断提高自己的调研写作能力。”他有点纳闷,唐生虎今天对他既表扬又批评,并专门强调要注重调研写作,这实在有些蹊跷。 唐生虎道:“你读了我发在省刊上的文章,觉得还不错。你不知道,这篇文章我该是费了多少脑筋!我先拿了几个主要观点,让市委办的秀才们弄了一稿,结果很不理想,我只得自己动手修改了好几次,总算才有了点分量。现在市委办的文稿服务水平实在不敢恭维,我都批评过好几次了。” 田晓堂迎合道:“您那篇文章确实是一篇上乘之作,理论水平高,跟实践又结合得相当紧。”他想唐生虎大概是在现身说法了:你看我身为市委书记,都能像毛主席那样亲手弄材料写文章,你又有什么借口不跟着学呢?他没想到唐生虎居然这么看重那篇署名文章,看来自己的判断出了偏差,刚进来时没赞美一番唐生虎的大作真是重大失策。又想唐生虎跟他提到市委办的文稿服务水平不高,也多少有点奇怪。 田晓堂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跟唐生虎谈调研写作,可又不知怎么把话题往他此行的目的上引。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由暗自焦急起来。唐生虎是个大忙人,不会老陪着他闲聊,外屋还有几个人在眼巴巴地等着进见呢。 唐生虎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说:“小田好好干吧!” 见到唐生虎这个动作,听他说话的口气,只怕是要送客了。田晓堂顿时急得不行,忙接过话头道:“我一定加倍努力,也请唐书记多批评、多指教。若有机会,还请您给我再压点担子。”说完他不由满心忐忑。他只能说到这个程度,太直白了反而不好。 唐生虎笑了笑,说:“你在这个岗位上也干了两年多了吧?你个人的进步问题,我已有所考虑,请你不要性急,安心做好本职工作。今天就这样,好不好?” 田晓堂大喜,忙感激道:“感谢唐书记关心,我一定安心工作!您忙吧,我不打扰了。”说着就退了出来。 总算不虚此行,回去的路上,田晓堂兴奋不已。他想,唐生虎让他做外宣组牵头人,看来还真是在考验他。他反复回味着“我已有所考虑”那句话。他知道,大领导说话都不会说那么透、那么满,唐书记称“已有所考虑”,实际上就是说已经考虑过了他的提拔问题,不久他只怕就要往上动一动了。会往哪儿动呢?做局里那个空缺的党组书记,还是调往其他的领导岗位? 他想,不管是在局内提拔,还是下县市,或是去其他市直部门,只要能提拔就好。哪怕去个冷门单位,只要能解决正县级别,也是件好事情。他毕竟还算年轻,先把级别弄上去,基础进一步夯实,今后还会有更多的进步机会。兴奋之余,他又想,在今天谈话的过程中,唐生虎从未谈及华世达,也没提起“洁净工程”,这真是有些奇怪。可仔细琢磨,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4、李东达主动请缨去招商 华世达参加了全市招商引资动员会,一回来就把田晓堂叫了过去。 田晓堂在沙发上坐下,等着华世达跟他谈事。华世达却走到饮水机前,准备为他泡茶。田晓堂忙说:“我自己来,您别客气!”说着就跑去拿过杯子,接了热水,走回来重新坐下。华世达从办公桌上端起自己的茶杯,走过来紧挨着他坐了。 田晓堂暗想:华世达今天待他也太客气、太亲热了,不仅亲自给他倒茶,而且跟他坐得如此之近,给人的错觉就像是那天深夜待在夜来香茶楼里。华世达为何一反常态?他有些不解。 华世达说:“外宣组那边的事情还多不多?” 田晓堂如实说:“基础工作都做完了。” 华世达笑道:“韩市长在我面前表扬过你,说你这个牵头人干得很好。哎,那边的工作如果需要拿钱,你直接提出来,我支持你,没问题的。” 田晓堂心里不由一动。他一直没有找到周传猛,所以那8万块钱一直也没有着落。要不,干脆给华世达说说,由局里掏8万块钱算了,免得再去找周传猛说好话,白白地受其羞辱。可转念又想,自己找局里拿这8万块钱还是不妥,有可能留下后患。想定后,田晓堂就说:“谢谢华局长,需要您支持的时候,我会开口的。” 问过这些情况后,华世达说:“今天这个招商引资动员会,可真是非同寻常啊!” 田晓堂忙问:“怎么啦?” 华世达说:“招商引资动员会年年都开,但这次气氛却大不相同。唐书记在会上提出,将今年定为‘招商引资突破年’,把招商引资作为全市的‘一号工程’,瞄准长三角、珠三角和环渤海地区,集中方方面面的力量,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打一场招商引资的攻坚战。唐书记说,对各个县市区和市直主要部门都要明确招商目标任务,并实行硬账硬结。对招商引资成效突出的单位和干部,给予重点表彰和优先提拔。对完不成招商目标任务的单位,取消评先表模资格。对实际招商引资额最少的三家单位一把手将直接免职。这几条可真够硬邦的。唐书记在会上讲得声色俱厉,看来这次只怕是要动真格了!” 田晓堂笑道:“市里也是被逼无奈,才作出这个决定。这几年,云赭相比周边地市,发展显得滞后了些,在全省的位次不断下滑,唐书记他们也是急得要命啊。承接沿海产业转移,努力增加投资,壮大经济规模,是解决发展不快问题的一个好办法。对内陆欠发达地区来说,招商引资无疑是一剂灵丹妙药,也是一根救命稻草!” 华世达感叹道:“是啊,云赭工业基础薄,不抓招商引资,还真是死路一条。只是云赭的优势不多,要想招大商引巨资,又谈何容易?这些年,在招商引资上其实也没少下功夫,但招来的大老板,建成的大项目却寥寥无几。所以这次给我们下了死命令,定了硬指标,我感到压力特别大!”华世达说着眉头就蹙紧了。 田晓堂问:“市里给我局定的招商目标任务是多少?” 华世达伸出右手做了个手势。田晓堂问:“5000万?” 华世达苦笑道:“还得加个零,5个亿!” 田晓堂大吃一惊:“这么多?太不切合实际了吧?”他知道,往年分配给局里的招商任务只有几千万,都很少能完成。好在市里从没认真结过账,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华世达笑了笑,说:“唐书记大概是急疯了吧。云赭落后了,需要采取超常规的手段才能迎头赶上别人,这一点我能理解。但是太急于求成,难免又会事与愿违。”说到这里,华世达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几乎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袒露无遗,忙改口道:“市里下了5个亿的任务,这是不能讨价还价的。我们是市政府的组成局,又是个大局,理应在全市中心工作中承担更多的责任,作出更大的贡献。我叫你过来,是想跟你探讨一下,局里的招商小分队怎么组建。按市里要求,各单位招商小分队的队长由一把手挂帅,副队长由一位副职担任,队员抽调一至两人,副队长和队员原则上要与本职工作脱钩。” 田晓堂不由一愣,一时不知怎么作答。华世达单独跟他商量这件大事,表明了对他的信任。田晓堂却又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华世达只怕还是希望他能主动表态,揽下招商引资这个大难事,替其分忧担责。难怪华世达今天对他这么客气,这么亲热,难怪还问他外宣组那边的事情多不多。华世达这么打算,倒也不奇怪。在几个副职中,除了他田晓堂,还有哪个能让华世达倚重?只是让他主动要求做这件事,他感到有些犹豫。他很想替华世达排忧解难,也想通过招商干出些可圈可点的业绩来,只是他既没有沿海企业老板的人脉资源,又没有招商引资的实际经验,可谓两眼一抹黑,对能否胜任这项工作心里完全没底。他怕贸然应承下来,到时打不开局面,完不成任务,不仅影响局里的声誉,影响华世达的威信,而且也会影响自己的进步。这事如果不答应,除了华世达暂时有些不高兴,对他的信任程度有所下降外,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而一且答应下来,招商引资就成了他甩不掉的份内之责,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很可能还是个无奈的结局,给自己和别人造成不可低估的影响。与其出力不讨好,倒不如不揽下这事,少给自己找一些麻烦。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市委书记唐生虎已经给了他承诺,他马上将面临提拔,即使答应做这个副队长,也可能干不长。当然,这一点是不便跟华世达明说的。 见田晓堂不吭气,华世达又道:“副队长要做具体工作,我这个队长也会积极参与,绝不会当甩手掌柜。万一年底完不成任务,责任也全算我的。” 田晓堂进一步确信,刚才的猜测是对的。华世达见他犹豫不决,才这样亮明一下态度,让他不要有太多顾虑。可他已拿定了主意,就委婉道:“招商小分队人员特别是副队长,还是要抽有相关工作经验的同志,有这方面的人脉资源就更好。我一时也想不出谁做这个副队长合适,我看不如开个班子成员会,让大家在一起合计合计。”田晓堂暗想,好在华世达没有直接点将,让他还有回旋余地,还有退路可走。 华世达脸上的笑容顿时有点僵,沉默了片刻,才怏怏地说:“好吧,下午我们开个会。” 田晓堂从华世达办公室退出来,心头很不是滋味。他看出了华世达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失望,又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华世达必定是认识到招商引资工作的难度非同一般,感觉压力极大,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并相信他会替自己分担这份重压。不想他却佯装听不懂话,根本不接招,让华世达难免深感失望,同时又更加发愁。田晓堂思来想去,好不为难,最后他总算作出一个决定:且看班子成员会讨论结果如何,如果实在没人肯接招商小分队副队长这个破差事,他就揽过来。招商引资哪怕再难,也总得有人去做。看在华世达对他那么器重和信任的份上,这次就算是去下地狱,他也要抬一下华世达的桩。 下午的会上,华世达先传达了全市招商引资动员会精神,然后就请大家发表意见,提出副队长人选。 却没有人主动发言。直到过去了10分钟,也不见哪个开口。华世达只得用冷峻的目光在全场扫视了一遍,却没有一个人跟他对视。华世达的脸便绷得越来越紧了。 田晓堂对会上的冷场一点也不意外。见华世达十分难堪,他想自己是不是就打破沉闷,毛遂自荐做那个副队长算了?他正要张嘴,却听见李东达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腔了。 李东达说:“招商引资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些年并没少做。可招商引资又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才天天招商不见商,年年引资缺投资。正因为招商引资特别难,面对市里下达的5个亿的巨额任务,大家才被吓着了,连话都不敢讲了。我觉得,凡事都要辩证地看。招商引资虽然难度大,但并非不能有所作为。只要看中了合适的项目,找准了有转移意向的老板,密切跟踪,紧缠不放,用我们的诚心打动人家,还是很有成功的希望!” 华世达闻言,立马转忧为喜,说:“李局长这话讲得好,事在人为嘛。李局长你能这样辩证地认识招商引资,我看你是不是就将这个副队长的担子挑起来?” 李东达笑道:“既然华局长点了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过去在县里我抓过招商引资,有一点心得,跟江浙那边几个老总也还有联系,我会尽力做好工作,争取招个大项目过来。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招商这事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和很大的偶然性,成功率很低,年底万一完不成任务,可不能怪我,更不能把责任算在我一人的头上。” 华世达忙表态道:“你放心。完成了任务,功劳是你的;完不成任务,责任是我的。” 李东达说:“有华局长这句话,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东达的主动请缨,让田晓堂深感意外。他也看出来了,华世达亦是很惊讶。他想,李东达为何主动把招商这个难事揽到自己身上?只怕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才干和能力,讨好华世达,让华世达在关键时候能帮他说说话,为争取做上局党组书记增加些筹码吧。 开完会,田晓堂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裴自主的电话,说有事找他。田晓堂说:“你过来吧。” 不到5分钟,裴自主就出现在门口,显然他早已在局里蹲守多时了。田晓堂也不点破,笑问道:“什么事呀,这么急?” 裴自主一笑,说:“听说上午市里开了招商引资动员会,各部门都要组建招商小分队,半脱产出去招商,不知这消息是否确切?” 田晓堂说:“是有这么回事。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裴自主说:“小分队人员还没定下来吧?我想报个名。” 田晓堂十分惊讶,仗着跟裴自主私交还不错,说道:“你不是吃错药了吧?放着好好的二级单位一把手不做,却要去做什么招商队员!人家都是躲得远远的,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主动凑上来。” 裴自主呵呵笑了两声,说:“我没有吃错药,只不过我比别人觉悟高些,想替局领导分点忧。” 田晓堂死盯着裴自主看,眼睛一直不挪开。他知道裴自主没有说实话。 裴自主受不了田晓堂的目光,忙不打自招地说:“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就待在那个小单位,十年如一日地干着同样的活,一遍遍地重复过去,我早就腻烦了,厌倦了,就想换个环境,干点别的。这次组建招商小分队,我觉得是个机会。” 田晓堂提醒道:“你想换个环境,倒也无可厚非。不过,这次招商不是出去游山玩水,而是带着5个亿的任务,一点也不轻松。你有思想准备吗?” 裴自主说:“我当然有思想准备。5个亿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我还是有些信心。我有好几个同学,现在都是身价近百亿的大老板,他们的企业受沿海环境容量等方面限制,正面临向中西部内迁的问题。我想我去劝他们往云赭转移,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田晓堂笑道:“太好了!有这么优质的人脉资源,不利用真是太可惜了。”他替华世达感到高兴。裴自主的出现,只怕会让华世达的心病减去一半。又想早知道裴自主自愿去招商,自己倒不妨先答应华世达,去当这个招商小分队副队长。 裴自主问:“市局由哪个领导具体负责,定下来了吗?” 田晓堂说:“定的是李局长,下午的班子成员会才定的。他也是自告奋勇地接下这个活的。” 裴自主噢了一声,脸色阴了一下,马上又还原了。田晓堂看在眼里,他知道裴自主有点意外,也有点失望。裴自主跟李东达关系一般,不大热乎。裴自主自然希望带队招商的局领导是跟自己关系不错的,那样相处起来也愉快一些。 裴自主端起纸杯喝了一口茶,说:“也不知华局长会不会同意我去半脱产招商。田局长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下华局长,我当面跟他汇个报。” 田晓堂笑道:“行啊,我们现在就过去。”他想裴自主也太性急了,却无意中暴露了自已踊跃参与招商的真实用意,不过是想借此接近华世达,赢得其青睐和信任,进而为自己的升迁进步创造条件。裴自主在那个二级单位一待多年,早已厌烦了,沉不住气了,可要想挪窝提拔,机会却并不多。因为越往上走台阶越窄,职位越少,加之裴自主做的都是些按部就班的工作,很难创造特色,引起领导的注目,这就注定裴自主的仕途只会停滞不前。大概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裴自主才毅然决定另辟蹊径,抓住招商良机,发挥人脉资源优势,力争通过在招商引资工作中的作为,为自己的进步铺平道路。这倒也无可指责,毕竟还是想靠“有为”来实现“有位”,算不上旁门左道。不过,招商引资殊非易事,田晓堂还是暗暗替裴自主捏了一把汗。 得知裴自主自愿去招商,华世达果然喜出望外。他笑呵呵地跟裴自主并排坐在沙发上,仔细询问裴自主那几个同学的情况。然后又叫来李东达,告诉他:“给你配了个得力助手!”李东达一听也显得很高兴,说:“把我和裴自主的人脉资源都利用起来,这招商就有了更大的胜算!” 华世达说:“5个亿是硬指标、硬任务,请你们尽量争取完成!我在这里就拜托二位了!” 李东达忙表态:“华局长放心吧,我一定竭尽全力!” 华世达笑道:“辛苦李局长!” 裴自主说:“我跟那几个大老板同学一直有联系,我发出邀请,他们会认真考虑的。” 华世达说:“自主啊,既然是同学关系,就不用讲什么客气。你态度要霸蛮一点,逼着他们非来云赭投资不可。” 裴自主笑了起来,说:“您放心,对付那几个牛皮哄哄的富豪同学,我自有绝招。” 从华世达那边回来,田晓堂颇为感慨。他看出了华世达内心深处对李东达和裴自主的感激。华世达原以为招商引资这个难事不会有人愿意去做,为此十分发愁,不想眼下这个难题已不复存在,迎来的竟是如此可喜的开局,华世达的感激也就不难理解了。又想华世达刚才突然改口直呼“自主”,叫得那么亲热,让他都有点嫉妒了。 正文 1、从派出所弄出广电局长周传猛 甘露打来电话,告诉田晓堂形象宣传片已经制作完成,下周一将派公司的小冯送到云赭来。 田晓堂忙说:“好的,谢谢你!”听到甘露那甜美的嗓音,他感觉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熨帖。 甘露又道:“那14.5万元费用,请你直接交给小冯,由他带回公司。” 田晓堂答应道:“行啊,没问题。” 结束通话,田晓堂暗自急得不行。他刚才跟甘露说“没问题”,可实际上他至今都还没有拿到广电局的8万块钱。他曾下过决心,要攻下周传猛,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改变周传猛态度的有效办法来。眼下付款已迫在眉睫,他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拨打周传猛的手机,不想对方竟然关了机。他觉得好奇怪,现在还是下午上班时间,周传猛关上手机干什么? 到了晚上,田晓堂又给周传猛打电话,却仍然关机,气得他真想骂娘。他思索着,怎么办呢?总得想个办法跟周传猛联系上吧?他想到了广电局办公室的周主任,就从内部电话簿上找到周主任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见他打听周传猛的行踪,周主任说:“我也正在四处找他呢。审计局突然来广电局搞检查,他这个局长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的手机从来不关机的,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田晓堂一听这话,越发狐疑了。他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周传猛却玩起了失踪,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现身。如果拖到下周一,可就误了大事了。 田晓堂又琢磨开了。周传猛手机关了机,局办主任也没掌握他的去向,还有没有其他联系他的途径呢? 苦想了半天,突然想起符有才曾说过,周传猛是狡兔三窟,身上经常携带着两部手机。现在周传猛关掉了号码公开的手机,那个号码保密的手机很可能是开着的。想到这里,田晓堂有些兴奋,忙打符有才的电话。听他说了情况,符有才道:“这个周传猛,搞什么鬼名堂。他那个保密号码,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也是无意中才晓得的。好吧,我告诉你,你试试看,说不定能打通。” 得了周传猛的保密号码,田晓堂急忙拨打过去。一秒钟后,电话竟然通了。没等对方开口,田晓堂就说:“周局长您好!我是田晓堂。” 不想对方什么话也没说,就把电话挂断了。田晓堂顿时火冒三丈,心想周传猛也太不尊重人了。他的犟劲上来了,立马再次拨打那个号码,可电话通了后,周传猛又故伎重演,生生地掐断了信号。 田晓堂肺都快气炸了,正怒火冲天时,手机突然短促地响了一声。他低头一看,来了一条短信,而且来自那个保密号码。短信上写着:“我说话不方便。下午在赌场出了点事,现在团结街派出所。” 田晓堂这才知道,刚才有点误会周传猛了。他曾听符有才讲过,周传猛喜欢去地下赌场豪赌几把。周传猛身为一名在职的市局局长,今天竟然在地下赌场被逮个正着,传出去绝对是个大丑闻。按说这事周传猛只会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了,为何还要发来这条短信呢? 正疑惑着,周传猛又发来了第二条短信:“你想个办法弄我出去,多花点钱没关系。千万保密,切莫声张。拜托!” 田晓堂看着短信,幸灾乐祸地想,原来你周传猛也有倒霉的日子,也有求助于我的时候啊。你一次又一次地冷落我、躲避我、刁难我,我凭什么还要去救你?凭什么还要为你守口如瓶?我有这个义务吗?我就等着看你的笑话,看你如何成为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看你如何在舆论喧嚣之下被整得灰头土脸。 可冷静下来又想,此时不能意气用事。他需要得到周传猛的支持,需要从周传猛手上拿到8万块钱,眼下正是一个缓和矛盾、改善关系的绝佳机会。如果他以德报怨,弄出了周传猛,两人的关系只怕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弯。这当然是他求之不得的。 田晓堂继续琢磨着,周传猛在政界上的朋友不少,为何不找他们帮忙呢?大概是怕丢了面子,走漏了风声吧。周传猛是个很讲脸面的人。周传猛为何会向他求助呢?他猜测,一是因为他正好打了那个保密电话,提示了周传猛,周传猛便病急乱投医,向他发了短信;二是周传猛尽管和他闹着别扭,但还是相信他的人品,也相信他有办法弄他出去。 想定后,田晓堂就给周传猛回短信道:“不要急,我马上来联系。” 田晓堂紧张地思考了一番,觉得办这件事只有找刘向来。刘向来交际甚广,三教九流都有朋友,在社会上被称为“来哥”,只怕会有些野路子。他立即给刘向来打电话,讲了情况,请刘向来一定要帮这个忙。刘向来笑道:“我真拿你没办法。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尽力而为吧。” 田晓堂说:“请你抓紧时间,最好在今晚12点之前能把他取出来。” 刘向来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这就去找朋友想办法,你开车到团结街派出所门前等我,我稍后便过去。” 田晓堂急忙赶到团结街派出所,将车泊在派出所斜对面。大约20分钟后,刘向来就驱车赶到了。他将车泊好后,下了车,钻进田晓堂的车里。 田晓堂焦急地问:“你联系上了吗?” 刘向来说:“我的一个朋友正在联系公安系统的人。至于这个朋友是谁,是干什么的,你不必问那么多。朋友开口要价2万,其中1万块钱要上交派出所,剩下1万块钱还要打点公安系统那个帮忙的人,所以他能拿到手的酬劳并不多。当然,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象征性地要了这么点钱。他马上就要赶过来。” 田晓堂说:“这钱等会儿就要交给他吧?我刚才一着急,竟忘了准备钱。” 刘向来说:“不要紧。我手里带有钱,可以先替你垫付。” 大约半小时后,刘向来接到一个电话,听那头说了两句,忙道:“好的,好的,我马上到你这边来。”收了线,刘向来告诉田晓堂:“朋友已到了,他让我拿钱给他。”说着就打开车门出去了。 借着昏黄的路灯灯光,田晓堂看见刘向来钻进了前面不远处一辆白色马自达车里。大约过了15分钟,刘向来和一位红衣男子下了车。刘向来往这边走过来,那个红衣男子则径直去了派出所。 刘向来返回田晓堂的车上,兴奋地说:“已经搞定了。等朋友交过了罚款,周局长就会被放出来。” 田晓堂松了口气,说:“十分感谢!麻烦老兄了!” 刘向来说:“你这是什么话!咱俩谁跟谁呀!”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事并不是太麻烦。这种事不用找‘县官’,只须找‘现管’就可解决。不过周局长作为一名正县级干部,大概只认得‘县官’,并不熟悉‘现管’。‘现管’他找不着,而‘县官’他又不愿找,对他来说,处理这件小事反而显得更麻烦。” 田晓堂深有同感,说:“这就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吧。” 正聊着,刘向来看见红衣男子从派出所出来了,就说:“事情已办妥,我先走一步。“说完在田晓堂的目送下,下车走了。 刘向来和那个红衣男子离开不久,周传猛的身影就出现在派出所大门前,田晓堂赶忙下车直奔过去。走近细看,只见周传猛佝偻着腰,面容腊黄,一脸憔悴,和平时那个威风八面的周局长已判若两人。看来在派出所待了半天,已让养尊处优惯了的周传猛吃了不少苦头。周传猛看见田晓堂,伸出右手来,低声说:“谢谢你!”田晓堂忙与他握了手,说:“您受苦了!” 田晓堂开车送周传猛回去。一路上,周传猛仰靠在座椅后背上,双眼微闭,一言不发。田晓堂显得很失望。他今天从接到周传猛的短信到把他弄出来,前后只用了两个小时,速度已够快了,这个忙也帮得够主动了,可周传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声“谢谢你”,就再也不肯表达一点谢意,也太不懂人性世故了吧? 周传猛就住在广电局大院内,田晓堂将他送到楼下,周传猛简单地说了句“明天联系”,就下车走了。 田晓堂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周传猛,实在太没人情味了。今天他不计前嫌,鼎力相助,周传猛应该万分感激才是。可周传猛倒好,除了礼节性地道了声“谢谢你”之外,既不打听弄他出来的过程,到底花了多少钱,也不肯多说两句热乎话,好像把他弄出来是田晓堂的份内之事,是理所当然的。这让田晓堂实在寒心。 田晓堂刚到家,就接到了广电局办公室周主任的电话。周主任说:“你联系上周局长没有?” 田晓堂反问道:“怎么啦?” 周主任说:“如果你联系到他了,就把他的行踪告诉我。我还在找他呢。明天上午市政府有个会,得通知他去参加。” 田晓堂心里有气,真想把周传猛在地下赌场被抓的隐情透露给周主任,可冷静一想,又觉得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只能发泄一下心头的不快,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想定后,他就说:“我一直也没有找到他,不知道他在哪里。” 周主任很失望,愤然道:“周局长玩起人间蒸发,只把我这个办公室主任害惨了!” 2、碉堡总算被攻克 翌日上午,陈春方来找田晓堂,坐下后满脸的喜色怎么也掩饰不住。 田晓堂不动声色地问:“这些天一直不见陈主席的人影,你躲到哪儿快活去了?” 陈春方笑道:“还能上哪儿去?我天天在戊兆,跟那个姓涂的较劲呢。” 田晓堂又问:“谈下来了吗?” 陈春方回答:“谈了无数个回合,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总算说服了涂老板,涂老板同意拿一部分钱,那个老陆也答应出钱,目前已经达成了协议。” 田晓堂说:“达成协议就好。”他暗觉好笑,陈春方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呢,处理这事本来就是给自己擦屁股。陈春方把谈判说得那么困难,却又避实就虚,不谈及核心问题。其实他再清楚不过,协议能否达成,不是光靠磨嘴巴皮,而是看三方在让利上能否相互妥协。经过一番艰难的讨价还价,三方都能接受各自要拿的重修资金数额,协议也就达成了。 陈春方说:“我昨天已跟华局长汇报了,华局长对我的工作成效十分满意,可我提起他对我的承诺时,他却顾左右而言他……” 田晓堂暗想,陈春方疑心很重,不过这次怀疑华世达那个含糊的承诺有诈,却是怀疑对了。嘴上却说:“你放心,华局长说话会算数的。” 陈春方说:“还请田局长在华局长面前帮我多美言几句。达成这个协议,真是太不容易了!” 田晓堂笑着说:“好的,好的。”目送着陈春方出了屋。门被掩上后,他的脸色马上阴了下来。他想陈春方几次找他给华世达说好话,实在是找错了对象。又想陈春方昨天已就此事向华世达汇过报,华世达竟然没跟他通个气,这多少有点不正常。因为以前无论大事小事,华世达都会及时跟他说一声,让他知道情况,同时也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田晓堂便意识到,由于他在招商引资的事情上态度暧昧,未能主动替华世达分忧,华世达只怕对他有了点小看法。 11点多钟,田晓堂的手机响了,一看画屏,显示的是周传猛公开的那个号码。想到昨天不停地打这个号码却始终打不通,想到昨晚从派出所弄出周传猛后他那个冷淡的态度,田晓堂就不想接这个电话。他让手机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去按下接听键,心头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铃声足足响了2分多钟,才无可奈何地停下。 田晓堂以为周传猛一时不会再联系他了,不想没过上5分钟,周传猛居然又拨了他的电话。田晓堂犹豫了一下,只好接了。他不能老是不接,外宣工作上的事他还得找周传猛。再说,为把周传猛弄出来花去的那2万块钱,也要找周传猛“报销”呢。 信号刚通,就听见周传猛在那头说:“田老弟,在哪儿忙?” 田晓堂不免一愣。周传猛居然亲热地叫他“田老弟”,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田晓堂有点狐疑,淡然道:“我在局里。周局长有事吗?” 周传猛打着哈哈道:“也没什么正事,就是想中午约你出来吃顿饭,以示感谢。你该不会说没空吧?” 田晓堂又是一愣。想了想,这个宴请还是得去参加,便用开玩笑的口气道:“周局长主动请客,十分难得,就是没空,也要想办法挤出一点空来。‘空’这东西嘛,就像女人的乳沟,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周传猛呵呵笑道:“好,好。我定下地方后,再跟你联系。” 田晓堂从通话中已经感受到了周传猛的热情和感激。可是,昨晚他怎么不拿出这种态度来呢?这真是太奇怪了。田晓堂就觉得周传猛这人有点不可思议。 中午一见面,周传猛就说:“今天也没有别人,就我们兄弟两个,在一起尽兴喝几杯。昨天要不是你及时相助,我只怕还要吃些苦头。当时我这个常用的手机被收走了,幸亏还带了个备用手机,没有被发现。我正在寻思找谁求助,你就打个电话过来了。说句实话,当时发了那个短信,我对你肯不肯帮忙,并没抱太大的希望。不想你不仅帮了,而且行动还那么迅速。田老弟啊,你这人够朋友!” 田晓堂笑道:“周局长您客气了!” 菜上齐后,周传猛端起杯子,给田晓堂敬酒,说:“这第一杯酒,是想表达我的谢意!” 两人喝下后,周传猛又说:“其实我今天不能喝太多的酒。昨天被派出所那几个狗日的捉弄了一番,又气又急,加上也饿了一阵,让我那低血糖的老毛病又犯了。昨晚你见到我时,我正感到头昏眼花、心慌气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今天虽然比昨晚大有好转,但还是比较虚弱。不过,今天我特别高兴,也就懒得管那么多了。” 田晓堂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昨晚周传猛会是那个样子,对他又那么冷淡呢。忙说:“毕竟身体要紧,您还是少喝点吧。” 周传猛笑道:“没事没事。来,我敬老弟第二杯酒,表达我的歉意!以前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大妥当,还请你包涵!”说着,端着酒杯和田晓堂碰了碰,就仰头一饮而尽。田晓堂紧跟着也把酒干了。 周传猛放下酒杯说:“我这人有些小个性,也有点臭脾气,不那么讨人喜欢,不过我又很讲义气,也很重感情,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以前那些过节,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田晓堂笑了笑,说:“我看周局长就是个直爽人,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我就喜欢您这种性格!” 周传猛又斟上酒,道:“来,我敬你第三杯酒,表达我的诚意!今天这三杯酒喝了,你跟老哥就成了好朋友,成了亲兄弟!外宣组的工作,我自会全力支持你。今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也只管提出来。” 田晓堂端着酒杯说:“感谢周大哥看得起小弟!” 两人先后喝了杯中酒,周传猛感叹道:“田老弟比我只怕要小十四五岁吧?你虽然年轻,却着实厉害呀。你敢从北京请来畅放公司弄那个专题片,我虽然很恼火,但从内心里还是十分佩服你的干劲和胆识。这次让你做外宣组牵头人,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破格之举。我不清楚市领导这样安排有什么用意,我想应该是带着某种目的。从你做牵头人这段时间的表现看,你完全能胜任,工作很出色,市领导让你牵这个头,还真是没有看走眼。” 田晓堂笑道:“您高抬我了。我只不过是想把事情办得更漂亮些。” 周传猛说:“你不必谦虚。我觉得你无论做事还是做人,都相当不错。举个例子吧,我的局办主任小周给你打电话查问我的行踪,你都没有透露半点实情。这说明,你这人很讲诚信,是真心为我好,考虑事情也很周到。单凭这件小事,我就觉得你这个朋友可交!” 田晓堂说:“我对周主任不太了解,当然不便跟他说实话。” 周传猛长叹一声道:“我不得不说,后生可畏呀!田老弟,好好干吧,你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 田晓堂感激道:“谢谢您的鼓励。冲您这句话,我来敬您一杯酒!” 周传猛并不拒绝,爽快地接受了这杯酒。 田晓堂故意问道:“您昨天跑到地下赌场去干什么?莫非是带着记者搞暗访?”他还幽了一默。 周传猛也不隐瞒,直言道:“我搞什么暗访,我是去试试手气,赌几把玩玩。” 见周传猛对他并不遮掩,田晓堂又问:“赌博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他突然想到了周雨莹,她对赌牌、赌码都有浓厚的兴趣,想戒掉“赌瘾”显得相当困难。 周传猛笑道:“怎么说呢?我也不是好赌,只是为了寻求点刺激。你还不了解我,我并不差钱。我有个弟弟在省城开房地产公司,里面有我15%的股份。腰包圆了,做官倒是硬气多了。现在的问题是,我找不到人生的目标了。我的钱这辈子已花不完,做官只怕也到顶点了,想再往上升机会很小,我不知道该去追求什么,精神上一空虚,就想去找点刺激,这才隔三差五偷偷去地下赌场转转。呵呵,让你见笑了!” 田晓堂不免感慨起来。人都是需要些刺激的,找不到正面、积极的刺激,就会去寻求负面、消极的刺激。刺激既是成功和进步的助推器,也是堕落和毁灭的催化剂。想想周传猛作为一名正县级的局长,竟然要跑到地下赌场去寻找刺激,田晓堂就觉得真是悲哀。 考虑到周传猛身体不大好,田晓堂就没有和他认真拼酒。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喝着茶,周传猛主动提起外宣费用问题,表态道:“这8万块钱,下午就让局财务科交给你。” 接着,周传猛又问昨天弄他出来共花费了多少钱,听田晓堂说只有2万,周传猛很吃惊:“连罚款一起才2万?你真是本事大!我还以为至少要个三五万呢!” 田晓堂说:“朋友也是看我的面子,诚心诚意帮这个忙。” 周传猛说:“你那朋友真够意思。你那么快就把我弄出来,我还以为是花了大价钱呢。现在我就把钱还给你。”说着,就从身边的皮包里掏出两匝钱来,递给田晓堂,说:“这是2万,你收好!” 田晓堂笑道:“不用急嘛!”周传猛自己掏腰包付那2万块钱,让他还是有点意外。他以为周传猛也会像符有才一样,要求开个10万元的发票,将自己用掉的2万块钱一并“报销”。没想到周传猛竟然做到了公私分明,不揩公家一点油。周传猛能如此过硬,只是因为他很有钱,不在乎这2万么?也不尽然。好多官员家里并不缺钱,可照样占公家的小便宜。在他们看来,公家的东西,不占白不占,能占尽量占,占了不白占。他们长期占公家便宜,揩公家的油,久而久之早已成了一种习惯。就说符有才吧,他张口就要2万,脸不红心不跳,可他哪里又差钱用?这么看来,周传猛还算是个相当耿直、正派的人。 最后,田晓堂又谈到形象宣传片在电视台播放的问题,周传猛说:“我马上来安排。这是唐书记亲自部署的工作,我哪敢怠慢!” 田晓堂在心里暗暗笑了。这事周传猛已耽误好几天了,今天居然还说什么不敢怠慢! 3、机关里的快乐,是从上往下传递的 这天,田晓堂接到包云河的电话,匆匆赶往包云河家里。他不知道包云河找自己有什么事,心里难免有几分忐忑。 进了门,包云河笑眯眯地招呼他坐下。田晓堂朝四周看了看,感觉有点异样。他马上就明白过来,那只大金鱼缸不见了。他不由好奇地问包云河:“那只金鱼缸呢?“ 包云河撇了撇嘴道:“被我丢到储藏室去了。” 田晓堂愣了一下,又问:“您不养金鱼啦?” 包云河说:“不养啦!你看我是个安心待在家里,整天侍花弄草、养鱼遛狗的人吗?我那个外甥,哪里了解我呀!” 田晓堂笑了笑。包云河这番话,是颇有深意的。他突然撤掉金鱼缸,这意味着什么?莫非包云河马上就要重返政坛?田晓堂用疑惑的目光去看包云河,这才发现包云河今天显得格外容光焕发。便试探着问:“您大概是没闲工夫养金鱼了吧?” 包云河笑道:“是啊,过些天我就要上班了。” 田晓堂忙说:“祝贺您!”紧接着又问:“安排您到哪里?” 包云河呵呵一笑,说:“没挪窝,跟你还在一个战壕里,做那个一直空缺的党组书记。” 田晓堂说:“那太好了。欢迎您来继续领导我们干革命!”他心头却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感。唐生虎已表态对他“有所考虑”,田晓堂一直猜测会不会是让他做局党组书记。现在看来,他显然悟错了。那么,唐生虎到底会提拔他到什么岗位上呢?只怕不会比这个大局的党组书记强吧? 包云河说:“现在部门都实行局长负责制,我这个党组书记名义上还是党政一把手之一,实际上不过就是个副职,甚至连一个副职都不如,只算是个退休前的过渡岗位,形同退居二线,所以我可不敢妄言领导你啊!” 田晓堂开玩笑道:“党组书记是正正规规的实职,您可不要妄自菲薄,把豆包不当粮食啊!”他想包云河嘴上虽说得好听,但凭其个性,绝不会甘居二线,能插得上手的事情只怕都不会放过。 包云河说:“什么实职不实职的,能有个事做就已不错了。你不知道,就是这个党组书记,都差点流了产。” 田晓堂说:“华局长到任时,免去了您的局长和党组书记职务,当时只怕是意见还不统一吧?” 包云河说:“是啊。当时如果意见统一了,我就会跟华世达一道就任,他做局长,我做党组书记。唉,这几个月我费尽周折,做了不少工作,拖到现在,总算有了这个结果。跟你说句心里话,这个职位来之不易,所以我很珍惜,也很知足。” 包云河这番话,让田晓堂感慨不已。包云河曾是那般野心勃勃,一心想当副市长,如果不是弄巧成拙,加上被王贤荣借机穷追猛打,说不定早已爬上了那个高位。可狠狠地跌了一跤,与副市长官位无缘后,如今想谋个小官职,竟然也如此艰难。对党组书记这顶过去根本不屑一顾的小官帽,包云河现在竟然如此希罕。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如棋,难以预料啊! 临走时,包云河叮嘱道:“我这事还没公布,你暂时不要在外头讲。” 返回的路上,田晓堂感觉心头的滋味很复杂。尽管早已猜测过包云河有可能回来做党组书记,当这个事情真正确定下来,他仍然感觉有些意外。包云河毕竟是在免去局长、党组书记几个月之后又再度出任党组书记,这相当不寻常,在全中国只怕找不到第二例。能将这么不寻常的事情办成,也足见包云河的能量。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现在却有了两个一把手,包云河十分强势,华世达则很耿直,这两位个性鲜明的人,能尿到一个壶里吗?一边是有恩于他的包云河,一边是他颇为信任的华世达,他作为副职夹在中间,只会感到左右为难,弄不好就会两边受气,两头不是人。想到将来的复杂局势,田晓堂觉得头都大了。他便越发急切地盼着唐生虎能将自己调走。只要离开这个是非窝,就少了这些烦恼。 回到办公室,田晓堂心想是不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华世达一声,但他马上又意识到这样做不太妥当。如果他告诉了华世达,华世达便会猜测他的消息来源是在包云河那里,进而认定他和包云河一直过从甚密,对他就会有戒备之心。再说,华世达肯定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只怕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不过,有件事情倒是要催一下华世达,拖到下周,只怕会有新的麻烦。 田晓堂来到华世达的办公室,华世达正在埋头看一份文件。田晓堂坐在沙发上,不免有点局促。因招商引资的事情,华世达这段日子对他有点冷落。田晓堂暗暗着急,时不时就找个事由主动上门给华世达汇报。汇报了几次后,华世达的态度才慢慢缓和了些,但田晓堂仍然感觉两人之间像隔了一层什么。 等华世达抬起头来,田晓堂说:“陈春方跟涂老板已达成了协议,为防夜长梦多,我觉得要趁热打铁,迅速开始返工重修,最好本周就启动。华局长您说呢?” 华世达却不以为然:“也不急这两天吧?只要达成了协议,就不怕变卦了。市里这两天要召开工业经济比点观摩会,我得去参加,实在抽不出身,返工重修的事就往后放一放,推迟几天吧!” 田晓堂心想,华世达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是担心下周包云河上任后,会阻挠返工重修,事情将变得更为复杂,不如趁现在包云河还未到岗,马上就将工程启动起来,造成既成事实,包云河就是有别的想法也不好说了。当然,说包云河阻挠返工重修,这只是田晓堂毫无根据的猜测,包云河并不一定就会这么做。不过,凭着一种直觉,田晓堂总觉得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他太了解包云河了。可华世达对他善意的提醒,却懵懵懂懂,不明就里。莫非华世达还不知道包云河马上要杀回来?或者,华世达虽然知道包云河即将上任,却并没有意识到包云河的到来,会影响返工重修? 华世达不提包云河,田晓堂不好进一步挑明,只得悻然道:“好吧,就放一放。” 华世达挪了挪身子,说:“跟涂老板达成协议后,陈春方觉得自己立了大功,已找过我两次,探我的口气,想让我兑现承诺。我告诉他,等返工重修完成并验收合格后,再谈对他的处理问题。当然,我这是缓兵之计。” 田晓堂笑道:“他前两天也找过我,请我在您这儿帮他说说好话。”他暗想,包云河上任后,再来处理陈春方只怕也会有新的阻力。包云河虽然曾向他表露过对陈春方的反感,但实际上跟陈春方的联系并没有断过,在关键时候还是会向着陈春方。可要想在包云河到任前处理陈春方,时间根本来不及。再说,究竟怎么处理陈春方,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得考虑很多因素,其中就包括唐生虎,华世达一时哪敢轻举妄动? 华世达说:“陈春方知道我在戊兆处理干部是不留情面的,所以他才心里发虚,总想讨个实底。唉,真要动他,我也不好下这个决心啊!” 田晓堂理解华世达内心的痛楚,忙道:“您也真是为难!” 华世达猛搓了一把脸,说:“不说陈春方了。跟你说件高兴的事,我刚接到市政府办的通知,省财政厅近日将由一位副厅长带队,专程来我局调研财务管理制度改革情况,看来只怕是省报上那篇体会文章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田晓堂心头一喜,暗想总算在省里有了点反响。他笑道:“这是好事,我们要认真作好准备。” 华世达说:“这个经验是你一手搞出来的,你最了解情况,就由你起草一个汇报材料吧。” 田晓堂爽快地答应道:“行啊,我抽晚上的时间来弄。” 华世达说:“等到5点钟,我们一起去见韩市长,就这件事听听他的意见。现在我们先来议一下主楼工程停工的事。王季发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他马上就要过来,你和我一起接待他吧。” 田晓堂不免有点不快。王季发要找局里,竟然没有给他打个电话,而是直接联系了华世达。他说:“郎厅长不愿意拨款,我们该怎么答复王老板呢?” 华世达苦笑道:“我天天都在琢磨这事,可一直没想出个道道来。” 正在这时,田晓堂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画屏,是王季发打来的。王季发告诉他,刚才给他打电话一直占线,问他在哪里忙。田晓堂笑道:“我就在华局长这儿,知道你马上要过来。”王季发便说:“好,好,5分钟后我就到。” 接完电话,田晓堂的心情舒畅多了。他对华世达说道:“我也认真作过一些思考,觉得无论主楼工程将来能不能用作便民服务,都必须建成竣工,绝不能搞成烂尾楼。不完工,就是一堆废墟;建成了,就是一笔财富,即使不能进驻便民服务中心,也可以全部用来做办公楼,我们还可以再拉几家二级单位进来嘛。退一万步讲,就是什么也做不成,也可以拍卖出去,多少还能赚点钱。可主楼工程要建下去,省厅又不再拨款,我们怎么办?一方面,我们还是要跟王季发好好协商,看他能否把那个外地大工程先缓一缓,往主楼工程这边再垫点资。另一方面,我们也想办法筹点钱。我看可以拿这个老机关大院的土地和房产作抵押,找银行贷点款。” 华世达说:“我也想过银行贷款。可如今银根紧缩,要一次性贷好几千万,只怕很困难!” 田晓堂说:“能贷多少是多少。先用贷的一点钱让工程复工,让我们喘一口气,再来往下想办法。说不定,省里的新政策不久便会出台,到时我们就有救了!” 正商议着,王季发敲门走了进来。 王季发坐下后,华世达介绍了上省厅汇报的情况,又说了刚才与田晓堂商量的想法。王季发显得很失望,说:“做这种政策性项目,就怕政策起变化。现在这种情况就不幸让我摊上了。怎么办呢?让我再垫资,我实在拿不出钱,外地的工程是不可能停下来的。你们去贷款,这个办法倒可行,但问题是很难贷到那么多钱。我向两位局长交个底,如果不能给我4000万以上,我是不好复工的。因为资金少了,我干不了多长时间又得停下来,那损失会更大。” 田晓堂还是不死心,说:“我们也知道要贷到4000万难度很大,我看是否这样,我们尽量争取多贷一点,请你也想想办法,找朋友借点资金。一旦上面新政策出台,项目资金到位,我们马上还钱,并且认利息。” 王季发摇头道:“借点小钱不难,但一借上千万根本不可能。你想想吧,哪个会把上千万的资金借给你,而不自己拿去投资?” 华世达沉默了半天,最后说:“我们先去银行打听一下情况,同时再想想别的办法。一旦有了眉目,就跟你联系。” 王季发无奈道:“也只好这样了。还请华局长务必抓紧时间,我实在耗不起呀!” 王季发走后,华世达带着田晓堂来到市政府,见到了韩玄德。 听华世达介绍了情况,韩玄德笑道:“不简单,不简单。你们一个部门的工作能引起省财政厅的关注,并专程过来调研,还真是十分少见。” 华世达说:“主要是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方,我们不过是在贯彻市里部署的过程中,作了点有益的探索。” 韩玄德说:“做任何工作当然都离不开上级组织,不过关键还是靠自己发挥主观能动性。世达你来局里时间不长,就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喜可贺呀!” 华世达忙道:“这次财务管理制度改革,都是晓堂一手操办的,我只是给了他一些支持!” 见华世达在韩玄德面前主动替自己表功,田晓堂有些意外,也颇受感动,就说:“我只是做了点具体事,大主意还是由华局长亲自拍板定夺的。” 韩玄德瞥了田晓堂一眼,笑着说:“怎么又是你干的?你这家伙,能耐不小嘛。出风头的事,总少不了你!” 从韩玄德的口气中,田晓堂听出了由衷的欣赏,也听出了几分亲昵,便笑道:“我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之所以还能干成点事,主要靠的是您韩市长以及华局长的信任和支持。没有你们的信任和支持,我就是能耐再大,也是枉然!” 韩玄德点着头嗯了一声,显然对田晓堂的谦虚很满意。接下来,韩玄德强调了接待好这次调研活动的重要性,他说:“我分析,省财政厅这次下来,绝不是做点例行的调研那么简单,只怕还带有重要的目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搞好接待,做好汇报,争取把你们的经验推介出去。” 田晓堂说:“我不久前看过省财政厅厅长发在省报上的一篇文章,从文章中分析,只怕近期全省将会采取大动作,来抓这个财务管理制度改革。” 韩玄德显得有点惊讶:“是吗?那就更要精心准备了。” 华世达表态道:“请韩市长放心,我们会把准备工作做好的。” 两天后,省财政厅调研组来云赭待了两天,在局里做了深入细致的调查。调研组回去不久,省里就来了通知,全省马上召开财务管理制度改革动员大会,华世达被安排在大会上作经验交流。这次会议只安排了四个基层单位发言,华世达是其中之一。 华世达从韩玄德那儿获知这个消息后,显得异常兴奋。他对田晓堂说:“这次我们能在全省大会上介绍经验,韩市长非常高兴。听韩市长说,唐书记对这事也感到很高兴。” 田晓堂笑了笑,没说话。他看出了华世达对他的感激。尽管华世达没有明说,但那份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感激他能觉察到。他想,韩玄德高兴,只怕一多半是因为唐生虎高兴了。华世达高兴,一多半又是因为唐生虎、韩玄德都高兴了。既然唐生虎、韩玄德与华世达都高兴,他这个始作俑者也就没有理由不高兴。身在官场,上司高兴就是下属高兴的最大理由。下属跟着上司,更多时候其实是“快乐着你的快乐,幸福着你的幸福”呢! 4、书记和局长唱起了对台戏 包云河前来上任这天,田晓堂早上刚到局里就被华世达叫了过去。华世达面无表情地告诉他,包云河今天将由市委组织部长甘泉水送来就任党组书记,请他通知上午10点钟召开机关干部大会,同时还要赶快落实好包云河的办公室和专车。说完就挥挥手,示意他快去安排,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肯说。 田晓堂知道,华世达心里显然不痛快。上面没让华世达兼任局党组书记,这不多见的情况已让华世达十分郁闷,现在又派前任局长来做党组书记,这更少见的搭配无疑给华世达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包云河曾在局里经营多年,比初来乍到的华世达无疑更有号召力和影响力,如果包云河不愿支持、配合华世达的工作,那华世达将会寸步难行,甚至有被架空的危险。 田晓堂叫来王贤荣,告诉他,包云河今天上午要来就任局党组书记,让他通知机关干部10点钟开会。王贤荣闻言脸色大变,结巴道:“他不是还在等候组织处理吗?” 田晓堂看了王贤荣一眼,阴沉着脸说:“审查了几个月,没有发现大的问题,组织上对他进行了诫勉谈话,然后才安排了这个冷门职位,也算是给了他教训了。”这个结果显然是王贤荣不愿看到的,难怪他会大惊失色。 对田晓堂这番话,王贤荣没跟他较真,只是自言自语道:“党政一把手分设,党组书记又是以前的局长,这关系还真不好处理。” 田晓堂笑了笑,他明白王贤荣这话背后的意思。王贤荣现在并不担心跟华世达处不好关系,因为华世达已相当信任他。而对于过去一直不待见自己的包云河,王贤荣不可能与他处好关系,也不愿意处好这层关系。不仅如此,王贤荣还十分害怕面对包云河,十分担心包云河晓得了当时被网上炒作的内幕。如果包云河知道是王贤荣伸出的那只黑手,今后绝不会轻饶王贤荣。这是眼下王贤荣面对包云河的即将上任,紧张得几乎失态的深层次原因。 田晓堂缓缓道:“你也不是外人,我打开窗户说亮话,有些事情我自会替你保密,请你不用担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望你经常想想那个螃蟹的故事,放下过去的恩怨,正确面对跟包的关系,力争逐步改善。只有这样,才对你有利!” 田晓堂自称“说亮话”,其实还是谈得有点隐讳,但王贤荣哪会听不懂?听了田晓堂的话,王贤荣顿时放下心来,面带感激道:“谢谢您,田局长!我会按您说的去做。” 接下来,两人说起包云河的办公室和专车问题,都感到有些头疼。因为华世达没用大办公室,包云河再用就不大合适,可让包云河用普通办公室,他会乐意吗?目前局里唯一的一辆旧奥迪由华世达用着,剩下最好的车就是一辆才用了半年的别克,让包云河用这辆半新别克,只怕他也会不高兴,甚至提出要跟华世达一样坐奥迪,毕竟他也是党政一把手啊。田晓堂理不出个头绪,只得对王贤荣说:“这两个事我们过会儿再商量,你先安排人去通知会吧。” 9点50分,田晓堂等几位副职跟在华世达身后,来到楼下迎候甘泉水和包云河。田晓堂没看见李东达的人影,就悄悄问华世达:“李局长呢?” 华世达说:“他刚才打电话来请假,说一大早已出发,前往浙江台州招商去了。” 田晓堂噢了一声,暗想李东达只怕是借口外出招商,故意躲起来了吧。李东达不愿意看到包云河复出,自然就没有心情来迎接包云河的上任。 甘泉水带着包云河准时来到局里。待两人下车后,众人先跟笑眯眯的甘泉水握了手,然后又与包云河握。华世达和包云河握过手后,笑道:“欢迎您!欢迎您!” 包云河说:“我今后将在华局长的英明领导下开展工作,还请华局长多批评,多指教!” 华世达忙道:“哪里哪里!您是局里的老领导,应该请您对我多批评,多指教才对!” 两人嘴上谦虚着,却有些言不由衷。待华世达退到一旁,田晓堂便上前一步跟包云河握手,包云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手上暗暗用了用力,田晓堂心领神会,什么话也没有说。 陈春方与包云河握手时,夸张地叫道:“包书记,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陈春方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过这话显然不该在这个场合说。包云河略显尴尬,忙抽回了自己的右手。 开完机关干部大会,又送走甘泉水,田晓堂和华世达、包云河一起回到四楼。见华世达用的是普通办公室,包云河显得有些惊讶,不过他马上就掩饰住了这种表情。 华世达与包云河聊了会儿,就问田晓堂,书记办公室是怎么落实的。田晓堂如实答道:“包书记原先用的是第二套大办公室,这套屋子一直也没有动……” 没等田晓堂说完,华世达打断道:“那就请包书记还是用原来的屋子。” 包云河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不能搞特殊化,也给我一间这样的办公室吧。” 华世达淡淡地笑道:“您千万不要顾及我。我过去一直在县里工作,用惯了小屋子,所以才没用那个大办公室。您已经用惯了大办公室,就没必要委屈自己!” 包云河说:“既然你能艰苦朴素,我为何就不能艰苦朴素呢?还是向华局长看齐吧!” 见包云河态度坚决,华世达也就不再坚持,对田晓堂吩咐道:“就按包书记的意见去办吧。” 田晓堂忙说“好的”,心想包云河这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目前四楼的普通办公室全占满了,除非他会玩魔术,凭空给包云河变出一套来。 华世达又问起专车,田晓堂根据局里的车辆状况,只能建议用那辆半新别克。华世达点头道:“委屈包书记几天吧。过段时间,我再想办法给您换部好点的新车。” 包云河似乎很大度地说:“用别克也不错。”脸色却分明有点不好看。 从华世达办公室出来,包云河说要出去一趟,田晓堂忙安排自己的司机甘来生去送他。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田晓堂给王贤荣打电话。电话通了,田晓堂说:“贤荣你上四楼来,关于包书记的办公室和专车,刚才华局长和包书记商量了个意见,我们得抓紧落实。” 王贤荣却说:“田局长,对不起。家里临时有点事,我赶回来作下处理,下午才能回局里。” 田晓堂一听好不恼火。他觉得王贤荣是故意躲开的,看来王贤荣并没有把他善意的提醒真正听进去。他本想叫来王贤荣,再合计一下包云河的办公室如何解决,可王贤荣来不了,他便决定单独去请示一下华世达。 华世达听他说了难处,笑道:“这事其实也好办。把你的办公室让出来给包书记用,陈春方的办公室也腾出来,你和陈春方都搬到大办公室去,两人共用一套大屋子。陈春方现在的办公室在楼梯边,正好改作接待室。我和包书记都不用大办公室了,不另外弄个接待室,客人来多了就没地方接待!” 田晓堂忙说:“您这个办法很好,就按您的意见去办。”他想自己大伤脑筋不好下手的难题,交给华世达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解决了,这就是权力的神威。华世达拿出的办法,他并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这么想。他不可能主动提出去换陈春方的办公室,那样就会得罪陈春方,但华世达作为局长却不必在意陈春方的态度。他有点奇怪,华世达说出这个解决办法时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莫非华世达早就拿定了主意?又想,按华世达这个办法,包云河还是高兴的,而陈春方和他都不会乐意。他那套办公室本来就是包云河任副局长期间用过的,据说风水很好,很“发”人,走出了好几位大领导,和其它普通办公室相比,用这套屋子显然是包云河的最好选择。陈春方和他不乐意,自然是因为没有了单独的办公室,工作起来还是有些不方便,再就是两人都不愿意对方与自己同处一室,总觉得有些别扭。田晓堂虽有不同想法,却只能无条件地服从华世达的意见。他担心陈春方不会配合,又道:“陈春方那里,还是请您出面打个招呼。“ 华世达说:“行。你打个电话,叫他过来一下。” 陈春方马上就过来了,听华世达提出换办公室的要求后,沉默半晌,表态还是很干脆:“没问题。我今天就搬过去。” 下午,包云河搬进了田晓堂用的那套普通办公室。田晓堂问过包云河还有哪些事情需要他去办,就起身打算离开。他不想在包云河这里待得太久。过去包云河做局长,他跟包云河待得再久也不用顾忌什么。但现在真正的一把手是华世达,他不得不谨慎一些,免得给华世达造成一个他与包云河来往密切的印象。 包云河却想让他还陪自己说说话,就道:“别急嘛,再坐会儿!” 田晓堂只得又坐下来,无话找话地说:“不知您明天怎么安排?” 包云河叹了口气道:“我的小安排还得服从局里的大安排。现在不比以前当局长,什么事都能自己说了算,没那么自由啦!” 田晓堂不由一愣,还没开口,就听见包云河低声说:“华世达装艰苦朴素,却让我们都跟着受累。他假惺惺地让我还用那个大办公室,分明是想把我往火山口上推嘛,我没那么蠢,才不会上当呢!” 田晓堂知道包云河心里有气,不吐不快。可对他的牢骚,他还真不便说什么。正为难时,有人敲起了门,总算替他解了围。 来人是王贤荣,通知包云河明天上午参加班子成员会。 翌日上午,华世达主持召开了包云河任专职党组书记后的第一次班子成员会。华世达首先表达了对包云河的欢迎之意,包云河马上接过话头,满脸带笑地说了些客气话。经历了一番磨难,包云河看起来似乎低调了许多。 接下来进入正题,华世达说:“今天开这个会,主要是商量在本周启动‘洁净工程’返工重修的事情。经陈主席与涂老板艰难交涉,涂老板终于与我们达成了协议,为返工重修打下了基础……” 田晓堂没想到,华世达在包云河第一次参加班子成员会时,就提起这项敏感的工作,一下子戳到包云河的痛处,估计会前也没有与包云河单独通气,这只怕会惹恼包云河。由此看来,华世达有时做事还真是欠考虑,不够老练,也可能是对包云河的脾气还了解不深,所以才疏忽大意了。 包云河果然变了脸色,不冷不热道:“既然让我参加这个会,我就得讲真话,讲实话,讲负责任的话,不能当和事佬。我觉得,就这样启动返工重修好像不大合适。凭什么局里要拿出四分之一的重修资金?凭什么要对那个姓涂的作出让步?凭什么……” 田晓堂知道包云河的倔脾气又犯了,这些话完全是蛮不讲理嘛。华世达能够委曲求全,促使返工重修协议达成,按理说包云河应该对华世达满怀感激才对,可包云河不仅不领情,反而还提出质疑,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其实,症结不在于事情对与错,而在于包云河觉得华世达不够尊重自己,伤了他的面子,无论如何得赌一口气,给华世达一个下马威。不然,开了这个头,今后华世达更不会把他这个党组书记放在眼里,他将威风扫地。 包云河的态度让华世达很意外,耐着性子作了些解释,包云河却根本听不进去,始终不松口。华世达只得无奈地放弃努力,启动返工重修的事情就被搁置下来。 会后,华世达把田晓堂叫进办公室,一脸懊恼地说:“没想到包书记今天第一次参加班子成员会,就是这么个态度!” 田晓堂露出一丝苦笑,没做声。他想今天只怕是华世达担任局长以来最郁闷的一天,作出的部署当场被包云河投了反对票,却还不明白包云河为何要唱这出对台戏。 华世达突然又说:“我记得上周你曾提醒我尽快启动返工重修,我当时还不明就里,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莫非你早就晓得他要来做党组书记?” 田晓堂心头不由一阵慌乱,忙迫使自己镇静下来,矢口否认道:“我又没有先知先觉,哪晓得这个情况!当时不过是就事论事。” 华世达叹了一口长气,说:“包书记一来就摆出一副不合作的姿态,今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叫我怎么跟他打交道啊!” 华世达这么推心置腹,田晓堂也就少了些顾虑。他笑了笑,说:“包书记这人有些个性,又特别讲面子。现在屈尊做了党组书记,他最担心的就是别人不尊重他,特别是您这个局长不给他面子。您事先也没跟他通气,他刚上任参加第一次会就研究那个返工重修的事情,他觉得您怠慢了他,甚至认为您这是故意给他难堪,所以才蛮不讲理地大唱反调。” 华世达想了想,点头道:“你的分析不无道理,是我草率了。我来跟他沟通一下,争取能得到他的理解。” 田晓堂暗想,亡羊补牢,也许还不算晚。他觉得包云河今天做得有些过分了,可包云河就是这么个倔脾气,犯起来谁也劝不住。 5、第一次与老婆分床而卧 刘向来打来电话,约田晓堂见见面。想到已有些日子没和刘向来相聚了,田晓堂便欣然答应。刘向来问:“还是去宏瑞的楼顶酒吧?” 田晓堂说:“随便找家茶楼,不必搞得那么复杂!” 一见面,刘向来就笑了起来,说:“你的头发怎么还是右偏分啊?” 田晓堂笑道:“我才不相信你那套歪理邪说呢。” 两人交流了各自单位上的情况。田晓堂告诉刘向来,包云河已回局里做了党组书记,参加第一次班子成员会就给了华世达一个下马威。刘向来感叹道:“这个包云河,掉进了沼泽地,居然都能自已挣扎着爬上来,真是位命大的高人!佩服!佩服!” 刘向来告诉田晓堂,市纪委常委柳凡福已调到他们局担任党组书记,与包云河是同一份任职文件。田晓堂立刻想起柳凡福曾去找过唐生虎。他说:“没想到这次还任命了好几位专职党组书记,真是少见。” 刘向来说:“包云河和柳凡福虽然都是任的局党组书记,情况却大不一样。包云河是从局长位子上下来后,很无奈地去屈就这个党组书记。柳凡福却是兴高采烈地去上任的,党组书记的位子对他来说只是过渡,等老局长一到点,他就会接手做局长。” 田晓堂噢了一声,想到那天唐生虎对他“已有所考虑”的表态,就想说给刘向来听听,让刘向来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可转念又想,这事毕竟只是唐生虎口里一个比较含糊的说法,能不能成尚是个未知数,还是暂时不告诉刘向来为好。再说,他也不想过早地让刘向来知道唐生虎对他如此关照。以前他跟刘向来说话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任何顾虑,可现在居然会犹豫再三。他便意识到,自己对刘向来只怕已隐隐有了一丝戒心。正想到这里,就听见刘向来又说:“柳凡福过来做党组书记,对我个人来说还是件好事。你知道,我跟柳凡福还是有些交情的。加上与老局长关系处得不错,我现在就能得到党政两位一把手的支持,提拔升职的把握自然更大了。柳凡福一旦当了局长,对我将更为有利!” 田晓堂笑了笑,说:“看来,你真是时来运转了!” 刘向来嘿嘿笑道:“好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 田晓堂不免有些感慨。一个人的仕途进退,往往就取决于上司对你的态度。你的命运,真的就捏在另一个人手里。这个事实,让他感觉很无奈,可对刘向来来说,却只怕是再好不过。 刘向来又问他参加创卫迎检的情况,田晓堂作了些介绍。聊着聊着,刘向来悄然换了话题,说:“最近见到袁灿灿没有?” 田晓堂说:“还是两个月前,我到戊兆去办事,傍晚在街头散步时,正巧她开车路过,就碰上了,然后我们找了个地方,在一起坐了会儿……” 刘向来露出一脸坏笑,说:“你们只是在一起坐了一下?就这么简单?” 田晓堂笑道:“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们还应该干点别的?” 刘向来说:“干点别的才正常,不干点别的反倒有些奇怪。袁灿灿对你是有那种心思的,我早就看出来了。我看你的思想还要解放一点,都什么时代了,搞点婚外情,调剂一下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袁灿灿是老同学,又不是外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也不必讲什么客气,该下手时就果断下手!你不下手自会有人下手,与其便宜别人,何不成全自己?” 田晓堂大笑不止,说:“你简直就是在诲淫诲盗啊!”他觉得刘向来说的最后那句话有点费解。 刘向来说:“怕什么!袁灿灿现在可是单身了。这样熟透了的单身富婆、漂亮少妇,可比那些青涩的小女生更有杀伤力,难道你挡得住这份诱惑?” 田晓堂大惊,问:“她跟王季发离婚啦?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刘向来讶然道:“她没告诉你吗!他俩早就离婚了。上次我们在宏瑞楼顶酒吧相聚时,我曾问过你,袁灿灿去找过你没有。那时他俩就已办了离婚手续,只因袁灿灿要求我不要告诉你,当时才没对你说实话。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她竟然还瞒着你,真是有些蹊跷!” 田晓堂一下子明白过来,那晚在盛豪酒吧,袁灿灿为何会那般感伤。他却不太明白,袁灿灿为什么要一直隐瞒离婚的消息。她对他这么隐瞒,就说明她心里藏着小九九。如果她能坦然相告,事情反而简单得多。这么一想,田晓堂感觉头有点发胀。 刘向来又道:“我听说她的前夫对她还不错,离婚时主动分给她一多半的财产。如今像这样的男人,已非常稀少了!” 田晓堂说:“是吗?”他突然明白了,袁灿灿为何能花巨资买下盛豪大酒店,王季发为何再也拿不出钱来往主楼工程里垫资。他声称在外地接了个大工程,占压了资金,看来并非完全属实。王季发这样大度,倒还真是条汉子! 回家的路上,田晓堂心里一直想着袁灿灿。袁灿灿已经离婚,成了自由人,他今后该怎么处理跟她的关系?是一刀两断,是若即若离,还是干脆做地下情人?他已经越来越明显地察觉到,袁灿灿对他的感情相当投入。在她的内心深处,只怕真是向往着有朝一日能与他结合的。这让他不免有些后怕,因为他没办法给她这个承诺。既然不能给承诺,又还要继续交往下去,将来难免会深深地伤害她。当然,现在要是躲着她,也会让她受到伤害,只不过受伤的程度会轻得多。可让他老是躲开她,他又忍心吗? 田晓堂心乱如麻地回到家门口,正准备按门铃,忽然灵机一动,想对周雨莹搞一下“突击侦察”。这段时间,他倒是没看见周雨莹上网看码报,也没发现她有买码行为,不过仍然觉得有些不放心,不踏实。他知道她的赌瘾非常大,是很容易“死灰复燃”的。 他取出大门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打开门,踏进玄关,只见客厅的灯大亮着,周雨莹却不在客厅里。田晓堂悄悄换了拖鞋,蹑手蹑脚地来到卧室门前。门虚掩着,从门缝望进去,周雨莹背对着门,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荧屏。她显然没有发现田晓堂已回家进屋,而且就站在卧室门口。田晓堂眯起眼睛,仔细瞅那荧屏,顿时怒不可遏,火气噌噌直往头顶蹿:周雨莹趁他不在家时偷偷查看的,不是地下六合彩网站又是什么!他马上醒悟了,周雨莹显然并没有中断过看码买码,只不过在他面前伪装得更彻底,更严密!要不是今天搞“突击侦察”,他只怕还被蒙在鼓里。 田晓堂一脚踹开卧室门,大叫一声“你真是没脸没皮”,冲了进去,一把拔掉电脑电源插头,荧屏顿时变成了黑漆一片。周雨莹被田晓堂的从天而降弄蒙了,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知道今天有大麻烦,却还是强装镇静,解释道:“我已好长时间没有看过码报了,今天打开电脑逛逛时装网店,没有发现一款中意的,见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看,才瞅了一眼码报。” 田晓堂清楚她是在撒谎,就吼道:“你少跟我啰唆,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呢。你说说看,我三番五次劝你远离赌码,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 周雨莹自知理亏,却还是嘴硬道:“你这人就是古板,我跟你简直没法再过下去了!我们单位上女同事几乎个个都买码,也没听说谁的老公干涉过。只有你才干涉我,简直比警察都管得宽!” 田晓堂一听越发气恼,脱口道:“没法过下去就不过了!离婚证随时都可以去领!就连丈夫都敢欺瞒哄骗,这样的老婆还要她干什么!” 周雨莹气冲冲道:“离就离,谁稀罕你!我已受够了,就想早日解脱呢!” 田晓堂叫道:“你反倒有理了!我提醒你,如果你老是不听劝说,硬要一意孤行,将来出了什么麻烦和问题,我真会跟你离婚,这是不容商量的。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可别怪我无情无义!” 周雨莹愣了一下,她知道田晓堂并非说气话,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嘴上还是不服软:“还等什么将来,我们明天就去离了算了!” 这天晚上,田晓堂睡在书房沙发上。结婚10年来,这还是他俩第一次分床而卧。田晓堂余怒未消,根本睡不着。他想不明白,周雨莹如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对玩牌赌码为何那般痴迷,怎么劝都劝不住,而且变得越来越懒散,不仅把儿子田童长期丢给外婆带,而且就连家里的清洁卫生都不愿做,弄得屋子里经常乱糟糟的。这么发展下去,只怕真有离婚的那一天! 到了下半夜,田晓堂才渐渐冷静下来。他想今天自己的确很生气,但似乎还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他之所以会火气冲天,只怕还有袁灿灿的因素掺杂在里面吧?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他明白这种影响是存在的。又想今天两人吵着吵着怎么就提起了离婚呢,而且反复纠缠于这个话题,离婚是能够随随便便挂在嘴上的吗?两个人能相聚在一起,组成一个家庭,这种缘分是上千年修来的,理应倍加珍惜啊。这么想着,田晓堂又有点后悔,觉得今天自己太冲动了,不该发那么大的火,更不该轻言离婚。不过话又说回来,周雨莹做得实在过分,想让他不大发雷霆也难。 正文 1、创卫关键时刻冒出个中毒事件 眼看着创卫受检的日子越来越近,田晓堂不免有点临战前的紧张,不过心里还算踏实。 不想就在离检查考核团来云赭只有一周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天上午9点钟,田晓堂接到刘向来的电话。刘向来的声音不仅低沉,而且还显得有点吃力,田晓堂十分诧异,忙问:“你怎么啦?” 刘向来说:“我早上陪几个朋友在一家叫‘一招鲜’的小吃店吃了早餐,不想回去没过多久,我们几个人都感到头疼、恶心,并出现呕吐、腹泻等症状。现在我们已住进了医院,医生初步诊断是食物中毒。” 田晓堂大惊,忙问:“你的身体该不要紧吧?我过来看看你。” 刘向来说:“刚做了治疗,现在已好多了。你就不用来了。放心吧,我刘某壮志未酬,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是想到你参加了创卫迎检工作,这个中毒事件只怕与创卫有点关系,才给你打这个电话。” 田晓堂说:“不是有点关系,而是有非常大的关系。你这个电话打得太及时了!” 收了线,田晓堂马上打通了韩玄德的手机。韩玄德开口就说:“情况我已经掌握了。你赶快过来吧,我正要找你呢。” 田晓堂赶到韩玄德的办公室,韩玄德说:“在这创卫迎检的最后时刻,竟然冒出这么个突发事件,真是叫人窝火。好在‘一招鲜’店面不大,中毒的食客不多,症状也不是太严重,目前没有人员丧命,我看以后也不会有人死亡。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市里已经启动应急预案,公安、卫生监督部门已经投入侦察和调查,争取尽快查明真相,究竟是人为投毒,还是食物本身不卫生造成的。我现在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要想方设法,尽量避免这起事件被人恶意炒作,从而影响这次创卫受检。具体讲,就是对付一些媒体不良记者的新闻讹诈。现在干这种事的人已经不多了,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所以绝不可掉以轻心。网络那边,我已对宣传、公安部门作了交代,一旦有言辞过激的相关帖子,立马采用技术手段屏蔽。” 田晓堂表态道:“您放心,我一定把这事落实好。”见韩玄德一脸严肃,心想他的压力只怕不小。 从韩玄德办公室出来,田晓堂给刘向来打了个电话,说要是有人来医院找中毒患者做采访、打听情况,一定要迅速通知他。 刘向来说:“好的。这里24小时有警察把守,就是有记者想来采访,只怕也挖不到什么东西。” 华世达告诉田晓堂,他已找包云河作了沟通,向包云河表示了歉意,可效果并不理想,包云河仍然固执己见,不赞同返工重修方案。华世达浓眉紧锁,显得很苦恼。 见华世达愁眉不展的样子,田晓堂心里也不好受。他想这事再也耽误不起,要想让倔劲大发的包云河转变态度,只有他出马相劝了。他出面去劝也不一定就能奏效,而且很可能会得罪包云河,田晓堂却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事明摆着是包云河心胸狭窄,蛮不讲理,他不能坐视不管,眼睁睁地看着华世达干着急。如果因此得罪了包云河,那只能说明包云河度量太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包云河现在已不是真正的一把手,真正的一把手是局长华世达。 田晓堂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只见陈春方正和一位来客交谈甚欢。田晓堂现在跟陈春方合用一套大办公室,时时处处都感觉很别扭。来了客人谈话不方便,感觉别扭;没有客人时两人无话可说,更感觉别扭。见办公室没法待,田晓堂便转身去了包云河那边。 包云河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一份材料,见田晓堂推门进来,忙摘下眼镜,示意他坐沙发。 田晓堂坐下后,包云河望着他笑了笑,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怎么样?” 田晓堂愣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一时不免感慨起来。包云河过去担任局长,这句口头禅经常挂在嘴边,用作开场白。自从被停职审查后,田晓堂就再也听不见这三个字,几乎都忘了包云河还有这么个口头禅。看来,这三字口头禅是用来显示官威,烘托官味的,只有坐在官位上才用得着,所以包云河下野后,口头禅自然就销声匿迹了。现在,包云河屁股下面又垫了一把交椅,也重新找回了做官的感觉,这句口头禅便不请自到,重返他的嘴边了。 田晓堂笑道:“今天也没忙什么,只是帮裴自主到市政府办公室查找了一份文件传真过去,关于招商引资优惠政策的。他和李局长在台州联系那边的老板。” 包云河干笑了两声,说:“听说李东达对招商格外积极,已往江浙一带跑了好几趟。不过他能不能招回商来,我还是持怀疑态度。李东达这人我太了解了,凭他那点花拳绣腿,让他打点杂还能凑合,要他去办大事,特别是做招商引资工作,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只怕钱花去不少,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田晓堂深知包云河视李东达为死对头,这话带有强烈的偏见,就说:“看他的样子,倒是信心十足。” 包云河揶揄道:“他这人就是喜欢盲目乐观,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哪怕是遇到再大的打击、挫折,都不会灰心,不会气馁,也不会服输,跟阿Q似的,有种精神胜利法。” 田晓堂不想老谈论李东达,转换话题道:“包书记,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包云河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即猜出他想说什么了,就问:“你大概是想说那个返工重修的事吧?” 田晓堂一笑,直接说道:“是啊。恕我直言,您那天在会上反对,说局里不能拿那四分之一的重修款,这实在是您的不对。局里拿钱补贴,完全是迫不得已,内情您并不是不清楚。为了达成这个返工重修方案,华局长不知想了多少办法……” 包云河皱起了眉头,说:“是华世达让你来当说客的?” 田晓堂说:“不,不,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华局长并没有托我。” 包云河瞥了他一眼,问:“那天我不同意华世达提出的方案,其他班子成员是不是对我有看法?” 看来包云河已意识到自己有些理亏,担心大家在背后议论他。田晓堂说:“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们都觉得您的做法并不明智。所以我劝您还是转变态度,促成返工重修工作早日启动。” 田晓堂自认为跟包云河关系近,话说得直白点,他应该不会生气,但这几句话还是让包云河脸上有些挂不住,瞪眼道:“明智不明智,不用你来教训我。我也不想惹得大家不高兴,只怪那天华世达做得太过份了,根本没把我这个党组书记放在眼里,我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田晓堂忙笑道:“华局长也是有些性急,考虑得不够周到。听说他已向您道了歉,我看您也就不必过于计较。” 包云河说:“华世达是给我道过歉,态度也还算诚恳。”大概这件事让包云河觉得多少挣回了些面子,这时脸色好看多了。 田晓堂暗想,这个包云河,真是不好对付。他已经感受到了人家道歉的诚意,却仍然不肯作出让步。他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吗?看来,要让包云河转变态度,只怕还要费一番周折。不过从眼下交谈的情况看,包云河的态度已开始在松动,只要再耐心地做做工作,给他一个台阶下,事情就会出现转机。 果然,田晓堂又婉言劝说了一阵子,包云河终于长叹一声道:“好吧,老这么闹别扭,也很无趣。你去跟华世达说说吧,就说我接受那个方案。” 田晓堂大喜,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今天磨了半天嘴巴皮,总算没有白忙活。但包云河让他捎这个话给华世达,他又觉得不大合适。便推托道:“我去跟华局长说不大方便吧,还是您找个机会直接告诉他为好。”田晓堂不想让华世达知道是他说服了包云河,不敢在华世达面前表这个功。让华世达警觉到他与包云河的关系非同寻常,对他并不是个好事,他不得不谨慎一些。 包云河淡淡一笑,说:“你敢于打上门来教训我,却不敢给华世达捎句话,你这人还真有点意思。” 田晓堂忙说:“我哪敢教训您,不过是向您提点合理化建议而已。” 包云河却突然沉下脸来,道:“我看你今天一直在替华世达说话,你的立场倒是挺鲜明,坚决要跟局长保持一致。我可得提醒你,我这个党组书记,也不是摆设!” 田晓堂顿时尴尬不已,不知说什么好。他没想到包云河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敲打他,警告他不要站错队,他再次领教了包云河的霸蛮作派。 包云河的口气又缓和下来:“不过,你能对我直言不讳,说明你还是信得过我,也很关心我。不像有的人,看戏不怕台高,巴不得我和华世达闹得不可开交,直至无法收场,他们好躲在一边看笑话!” 听了这话,田晓堂的表情才自然了些,心情也舒畅多了。便说:“您是我的老领导,一直对我非常关照,我哪会胳膊朝外拐,请您放心好了。” 包云河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有点意味深长,说:“这就好,这就好!” 2、跟无德记者讨价还价 第二天下午,华世达将田晓堂叫过去,告诉他,包云河终于接受了返工重修方案。田晓堂不露声色地笑道:“是吗!真是太好了。这个事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排除了那么多阻力,总算可以启动了。” 华世达说:“要想干成一件事,真是太不容易了。这事刚刚起步,在重修过程中不知还会出现什么麻烦,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已跟姜珊打了电话,她现在正在市区,马上就会过来。” 田晓堂说:“对返工重修一定要严格监管,不能再捅什么娄子了。如果再出质量问题,那可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们将会非常被动!” 华世达点头道:“是啊,对涂老板这种角色,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一会儿,姜珊就到了。华世达告诉她,市局已决定在本周迅速启动返工重修工作,质量监管的重任就交给她,请她务必高度重视,拿出得力措施来。华世达说着说着,脸色就凝重起来,语重心长道:“一定不能有半点闪失。由于我们工作的疏忽和失职,已经伤了老百姓的心。如果再有什么差错,老百姓会更加寒心,政府的威信将荡然无存。所以请你一定要怀着如履薄冰的心态,把这个事情办好。拜托了!” 姜珊一脸严肃地表态道:“请华局长放心,我一定监管到位。如果再出质量问题,请拿我是问!” 田晓堂纠正道:“不允许有‘如果’,必须万无一失!” 姜珊说:“那好,我一定确保不出任何问题,给市局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华世达笑道:“好,好!我相信你。” 姜珊走后,华世达又留住田晓堂,和他谈起了陈春方。华世达说:“返工重修即将动工,怎么处理陈春方,也该着手考虑了。可我思来想去,感觉十分为难。直接处理他吧,市委唐书记那里只怕通不过,局里包书记也会反对,最后人得罪了不少,还是没法处理下来。不处理,放过他呢,我又不能接受,不能容忍。”华世达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脸痛苦不堪。 田晓堂理解华世达的难处,可也想不出个好主意,只得叹道:“硬处理付出的代价太大,还是要技巧一点,既能达到处罚陈春方的目的,又不会给袒护他的人留下任何口实。只是这种办法,一时上哪儿找去?” 华世达点点头,若有所思。沉默了半天,突然问:“陈春方的群众基础怎么样?” 田晓堂答道:“在局领导班子成员中,他的群众基础只怕是最差的。去年年底搞年度民主测评,陈春方得到的优秀票和称职票在副职中是最少的。不少干部职工对陈春方的‘带病提拔’颇有微词。” 华世达轻轻噢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田晓堂好不奇怪,华世达为何突然问这个话呢? 从华世达那边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田晓堂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是刘向来。田晓堂忙接了电话,开口就问刘向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刘向来笑道:“早已没事了,就是还须注意点饮食,不能乱吃东西。” 田晓堂说:“那就好。你也不要急于出院,等完全康复了再出来。” 刘向来说:“你还给我派有任务,我一时哪能出院!你别说,刚才还真有个记者找到医院来了,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守护的警察赶走了。我出去追上他,跟他攀谈了一番,约定晚上见面,再向他详细介绍情况。他给了我一张名片,我看了一下,他叫张矢,是省科教旬报的记者。” 田晓堂心头不由一紧,忙说:“你做得很好。等会儿你约他吃晚饭,我来跟他谈谈。” 刘向来说:“行啊。不过我有点不理解,你们干嘛这么在乎一个小报记者?他们要报道,就让他报道好了。我就不相信,这么一起小小的中毒事件,受伤害的人并不多,也没死人,他还能掀起滔天大浪来。” 田晓堂苦笑道:“难说啊。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一些为好。目前中毒原因尚未查明,问题还不好定性。不管怎么样,出了这种事,一旦公开出去,创卫检查考核肯定是要扣分的。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件事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夸大其词,甚至颠倒黑白地肆意炒作,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到时真相已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已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之下,这次创卫能否成功就有了很大的变数。因此,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起事件的影响控制到最小范围、最低程度。这个张矢鼻子倒是挺灵的,下手真是快。我想他的所谓采访只不过是虚张声势,他的目的其实是借舆论监督之名,行敲诈勒索之实。没办法呀,人家想弄点钱花花,你多少总得打发点,不然他羞恼成怒了,真给你在报上、网上扔一颗炸弹,那就坏了大事了。” 刘向来骂道:“他妈的,这些人心真黑!他们也配叫记者,我看就是彻头彻尾的诈骗犯嘛!” 田晓堂说:“正因为他们是骗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才得罪不起呀。” 和刘向来结束通话,田晓堂想了想,决定立即报告韩玄德。多向领导请示汇报,只会有好处,绝不会有任何坏处。 韩玄德听说来访的记者叫张矢,冷笑一声道:“我知道这个人。两年前,他曾来云赭为开发区土地抛荒的问题搞过什么新闻监督,最后给了他6万块钱才了事。看来他只怕盯上云赭了,大概是觉得在这里搞钱比较容易得手。按我过去的脾气,真想把这家伙弄进号子里关上几天,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可下周创卫检查考核团就要来,在这节骨眼上,哪能允许有半点闪失!唉,没办法,还是只有委曲求全,花钱买平安了。你去跟他交涉吧,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息事宁人,让他乖乖地滚蛋!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田晓堂忙道:“我准备晚上就跟他见一面,探探他的底。” 韩玄德说:“你抓得很主动,这很好。一定要想办法,把张矢拿下来。跟这种人打交道,你千万要克制、冷静,切莫意气用事。” 田晓堂说:“好的,您放心吧。” 晚上见到张矢,田晓堂暗暗有些惊讶。张矢长得仪表堂堂,与他想象中的骗子形象相去甚远。刘向来介绍了田晓堂,说:“田局长掌握的情况比我多,他可以向你提供一些。” 张矢对田晓堂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他笑道:“田局长愿意主动配合我们的采访,支持我们媒体搞监督,我非常感谢。田局长你不知道,现在搞新闻监督真是太难了。有的地方还喊出了‘防火防盗防记者’的口号,对记者采访不仅不欢迎,还百般阻挠。你能有这种态度,我十分赞赏。来,我先敬你一杯,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 张矢讲得冠冕堂皇,田晓堂感觉又气又好笑,可又不能揭穿他,就和他碰了杯,喝下酒,顺着他的话说:“新闻监督也是为了帮我们改正错误,做好工作,我们没有理由不支持。来,我敬张记者一杯,欢迎你来云赭!” 张矢痛快地喝下了这杯酒。看他喝酒的那个架式,酒量只怕也相当可观。刘向来因为身体原因,今天在酒桌上便滴酒不沾。田晓堂就和张矢相互敬来敬去,一瓶酒一会儿就见了底。 刘向来一边吃菜,一边介绍了那天在“一招鲜”吃早餐的情况,张矢听罢用批评的口气对田晓堂说:“你们政府对这起事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如果是单纯的食物中毒,说明食品卫生监管还是有死角;如果是人为投毒,那管理责任就更大了。” 这话当然没错,只是由张矢说出来,让人总觉得有些滑稽。田晓堂真想挖苦他几句,但还是忍着没说,只是就事论事道:“我觉得人为投毒的可能性很小。如果是人为投毒,后果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刘向来却憋不住了,抢白道:“我们又没说政府没有责任。云赭这么大,就这一家小店出现这点问题,其实也不算什么事。何况目前原因尚未弄清,划分责任似乎还为时过早。” 田晓堂忙用眼神示意刘向来说话别太冲了。张矢略显尴尬,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刘向来扒了几口饭,就称该回医院去了,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田晓堂和张矢继续喝酒。张矢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大谈新闻监督的重要性,一个接一个地列举国内新闻监督的典型案例,田晓堂只是笑眯眯地当听众,并不插话。喝完两瓶酒,田晓堂说:“张记者好酒量啊!” 张矢舌头已有点打结了,答道:“我当过十多年兵,酒量就是在部队里练出来的。想当年,我是喝遍全营无对手啊。不过,我跟田局长还是没法比,田局长才是真正的海量呢!” 田晓堂打开第三瓶酒,说:“咱们兄弟俩喝个尽兴,一醉方休!” 今天能得到田晓堂的盛情款待,而且陪酒又是如此豪爽,张矢不免有些意外,也有点感动。忙道:“我早已醉了。不过,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咱是宁伤身体不伤感情!” 见张矢思维已有点混乱,而表白心迹又似乎很动情,田晓堂暗自笑了笑,说:“好,张记者爽快!来,我们把这杯一口干了!” 第三瓶酒去了大半,张矢已有些语无伦次了,田晓堂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张记者对云赭很熟啊。听说你两年前来云赭待过很长时间,也是搞什么新闻监督?” 张矢酒醉心明,他知道田晓堂说这话的用意,也听出了田晓堂口气中的嘲讽,不过借酒盖脸,并不觉得多么尴尬。他不动声色道:“两年前我是采访过云赭,我跟云赭有缘啊!” 这话让田晓堂听了真是恶心,又恼火张矢一直人模狗样,老跟他兜着圈子,就干脆直言道:“张记者啊,俗话说得好,酒中见真情,酒后吐真言,现在酒已喝到这个份上,就不扯那些虚的了,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说这事该怎么弄?你先开个价,咱们再友好协商。” 张矢没想到田晓堂会突然单刀直入,一下子把话挑明。他本来打算不用着急,耐心地跟田晓堂逗弄一番的。他想多享受一下这个过程,他觉得这个过程其乐无穷。田晓堂却剥夺了他的乐趣,他在遗憾之余,却又觉得这样直截了当也蛮好。张矢说:“感谢田局长能跟我开诚布公,我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你也知道,上次开发区那个事处理下来,共给了我6万。参照上次的价码,考虑这两年物价上涨的因素,这回至少应该收你们10万,我才把事情摆得平。看在你这位好兄弟的份上,我再打个九折,就9万块钱,你看怎么样?” 田晓堂虽有思想准备,但张矢的狮子大张口,还是让他倍感惊诧。又觉得张矢这人真是搞笑,敲诈钱居然还考虑到物价上涨,居然还打什么九折。他感觉心头憋着一股恶气,却又只得拼命忍着,好言道:“9万块钱是不是高了点?我跟领导汇报,领导只怕也不会同意。我劝你还是实在点,让让步,说个我们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数额,争取尽快达成协议。” 张矢却冷笑道:“田局长,这不是买卖小菜,还可以三毛两毛地讨价还价。我就是这么个条件,你看着办吧。” 张矢那张被酒精泡红了的脸笑眯眯的,可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硬邦邦,毫不通融。田晓堂这才发觉自己小看这家伙了。他以为,用酒作粘合剂,可以拉近跟张矢的感情距离,他会变得心软一些,好说话一些。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接下来,两人激烈地交锋,艰难地谈判,一直谈到晚上11点钟,张矢才勉强答应把要价降为7万。而这个数额,田晓堂显然还是无法接受。两人只得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刘向来打电话来问谈判的结果如何,田晓堂如实相告,刘向来气愤道:“妈的,老子干脆找几个道上的朋友,修理他一顿,让他缺胳膊少腿地爬回省城去,看他再还敢不敢来云赭搞敲诈!” 田晓堂忙说:“那样做虽然人心大快,却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和复杂。还是让我来跟他慢慢地磨吧,这事反正也急不得!” 3、华世达决定厉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 华世达去市委组织部开了半天会,下午一回到局里,就打电话叫田晓堂过去。 田晓堂进了华世达的办公室,只见华世达一脸的笑。华世达刚在全省财务管理制度改革动员大会上作了典型发言,心情自然格外好,对田晓堂也越发信赖了,有什么事就喜欢跟他商量。田晓堂坐下后,心里有点疑惑,不知道华世达从组织部一回来就叫他过来,到底是想跟他说点什么。他猜测,莫非唐生虎所说的“已有所考虑”就要兑现了,市委组织部已将他纳为考察对象,华世达现在就是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可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华世达今天是在组织部参加一个关于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动员大会,哪会涉及到某个干部的调整问题!正寻思着,就听见华世达说:“今天这个会精神十分重要,我听了很振奋。” 田晓堂说:“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喊了很多年,但一直力度不大,也就没多少人在乎了。” 华世达说:“这次不一样。按照省委要求,市里想搞几个大动作。” 田晓堂问:“什么大动作?” 华世达说:“市委准备办几个试点,探索推行公开招考、竞争上岗、差额考察等制度。我已向甘部长汇报了,希望组织部把我局定为试点单位。” 田晓堂不由一愣。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可不像财务管理制度改革,这是一项难度很大的工作,很多领导对这个麻烦事采取的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能躲就躲的态度,生怕惹火烧身。华世达却主动把麻烦揽过来,真是让人费解。只怕是华世达不知深浅,不晓得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有多么棘手,一心想在市领导面前表现自己,却没想将来该怎么收场。田晓堂笑道:“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是好事,但这项工作是‘革’干部们的‘命’,事关各位干部的切身利益,很容易激发矛盾、影响稳定,所以最好还是谨慎一些,如果市委没明确要求我局搞试点,就不必自找麻烦。” 华世达却不以为然,反驳道:“干哪项工作不麻烦?我们不能因为怕麻烦,畏难,就不思进取,无所作为吧。我倒觉得,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试点,虽然很麻烦,有难度,却又相当迫切,大有必要,势在必行。我刚来局里时,见干部作风有些涣散,精神状态不大好,就提出要开展作风整顿,可整顿了一两个月,效果并不理想。究其原因,就是没有抓住问题的症结,只是在治标。而真正的治本之策,就是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只有实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每个干部才会有紧迫感和危机感,从而努力工作,以赢得群众的认可,才会自觉地表现出良好的作风和精神状态。干部队伍建设是管根本、管全局的大事,把改革试点抓好了,很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各项工作自然会上一个台阶。所以我们主动要求试点,从眼前看好像是自找麻烦,而从长远看却是事半功倍。” 听了这些话,田晓堂不得不承认华世达的想法颇有道理。他刚才之所以不赞成,是怕华世达对改革试点的复杂性认识不足,将来一旦受阻,很容易搁浅夭折,半途而废,落下个天大的笑柄,危及华世达的威信和政声。现在华世达已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也有决心抓好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试点,希望以此举来激活全系统干部队伍,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对当前选人用人不够科学、公正的问题,田晓堂私下也有些看法。但他毕竟只是一位副职,干部人事工作还轮不到他操心。华世达有这个勇气大刀阔斧地搞改革试点,探索建立“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的用人机制,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用人环境,他没有理由不支持,他也乐于看到这种生机勃勃的局面出现。对华世达“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这种果敢和胆识,他很是佩服。就说:“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确实是治本之策,您有决心搞试点,我还是很赞成的。不过,对这项改革的难度,您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不知这次改革试点,动作究竟搞多大?” 华世达说:“我已作了些初步考虑。按照市委的总体要求,结合我局实际,我想主要从两个方面改革,一是对现有局领导班子副职成员,通过民主测评方式搞末位淘汰,这就淘汰掉一人,空出了一把位子,加上原本还差一位副局长,就有了两个空缺的职位。将这两个职位拿出来,在全市系统内再公开选拔。二是市局机关中层干部和二级单位班子成员全部竞争上岗,通过民主测评和笔试、面试等方式,实行优中选优。” 田晓堂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华世达竟然想搞这么大的动作。这样全方位、深层次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过去从未搞过,只怕会在全局上下引发一场高震级的“地震”。他突然又感到为难起来。如果改革的范围小一点,他会坚定地支持华世达搞试点。可改革涉及除华世达、包云河两位一把手之外几乎所有大小干部,他的态度就不得不慎重起来。华世达事前单独叫他来商量这件大事,充分表明了对他的信任和倚重。他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应该对华世达负起责任来。这么想着,田晓堂就坦率地说:“改革的覆盖面这么宽,动作搞这么大,我觉得步子迈得过快,有些超前和激进。我并不是不支持您搞试点,但这样大范围地试点,风险太大,麻烦太多,到时只怕难以招架。要是出现了什么纰漏,会给您个人和局里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所以我建议,改革试点要么干脆不搞,要么只是小范围地作些探索。” 华世达笑了起来:“说来说去,你还是怕我惹上麻烦。你也不愿意成为被改革的对象吧?你怕什么,对自己也没有信心吗?” 田晓堂笑道:“我倒不太担心自己被末位淘汰。”不过,副局长干得好好的,突然被拉出来搞什么改革,就像让人耍弄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想了想,又道:“凡事过犹不及,请您还要三思。我不知道您刚才说的两个方面的改革,是市委的规定动作呢,还是您设想的自选动作?” 华世达说:“市委没有这么具体的要求。我想试点要么不搞,要搞就得搞出点声势和效果,所以才考虑让改革的范围大一些。我不怕麻烦,早已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事实上,对于用人机制上的一些弊端,我一直深恶痛绝,想作一些改革尝试。在戊兆工作时,我曾力主不拘一格公开选拔年轻干部。在我的坚持下,当时公开招考了一批年轻人进入领导岗位,姜珊就是其中之一。但那时我只是个县长,上面还有县委书记,他一味求稳怕乱,我还有很多改革思路都未能付诸实施。对此我一直心存遗憾。这次省市高度重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面对这么好的时机,我岂能错过?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说不定这个岗位就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当一把手,再不痛快淋漓地做一次改革试验,只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所以这次我是痛下了决心。改革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改革出了麻烦,只要我主观上没有过错,就是为此受委屈,甚至丢掉这顶乌纱帽,我也无怨无悔。”华世达说到最后,显得很动情,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田晓堂万万没有想到,华世达竟对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蓄谋”已久,而且决心如此之大,早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便知道,再劝下去已没有用了。华世达尽管不乏理想主义色彩,但胆敢向僵化的用人机制开刀,丝毫也不顾及自身的得失安危,这让他大为敬佩。马上表态道:“既然华局长主意已拿定,我就保留个人意见,全力支持、配合这次改革试点。” 华世达很高兴,说:“谢谢你,晓堂。我今天找你来,要的就是这句话。” 田晓堂说:“我有个小建议,对这次改革试点,您在局里最好不要说是自己主动要搞的,就说是市委作出的统一安排,是政治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华世达当然明白田晓堂的用意,想了一下,就答应道:“好吧。” 田晓堂又说:“还有,在班子成员会研究之前,您最好先与包书记作下沟通,争取他的支持。” 华世达说:“我肯定要先与他协商。如果他不大支持,我尽力说服他。万一说服不了,再想别的办法。” 从华世达的办公室出来,田晓堂感到脚步有些沉重。华世达一心要掀起一轮“风暴”,引发一场“地震”,未来几个月只怕不会再有安宁的日子了。也不知到底会遇上多大的麻烦,出什么乱子,田晓堂难免有些忧心忡忡。 王季发又来到局里,田晓堂和他一道去见了华世达。华世达告诉王季发:“我已联系了一家银行,他们答应以老机关大院的土地和房产作抵押,给我们贷一点款。不过,最多也只能贷2000万。” 王季发摇头道:“只有2000万,我还是没法复工呀!” 华世达说:“能够贷到2000万,我们已尽了最大努力。按你说的,最少要4000万才能复工,这就还有2000万的缺口,我们再来想想其他办法,请你还给我们一点时间。王老板你自己也要设法筹点钱,我们一起努力,尽快把那2000万的缺口凑齐。” 王季发一脸苦笑道:“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如果能想到办法,哪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蒙受损失!” 田晓堂已经晓得王季发无钱垫资的真正原因,这会儿见王季发叫苦,对王季发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田晓堂暗暗思忖,华世达说再去想其他办法,可哪还有什么现成的好办法?他正感觉郁闷,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不由兴奋起来。可仔细斟酌一番后,又觉得这个主意不大妥当,只好在心里暗自放弃了。 王季发走后,华世达告诉田晓堂,他昨天去找包云河商量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试点工作,包云河一听就表示反对。华世达叹着气,无奈道:“无论我想干什么事情,包书记从没痛痛快快地支持过。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我这个局长像个受气媳妇,他倒像那个刁钻的婆婆!” 田晓堂笑道:“上次他跟您唱反调,是为了赌一口气。这次情况却大不相同,他不支持只怕是有一些顾虑,并非故意作梗。” 华世达说:“但愿如此。下午我们开个班子成员会,我在会上深入地谈一下这次改革试点的目的、意义,争取能打消包书记的顾虑,也赢得其他班子成员的支持。” 田晓堂说:“好,我来安排王贤荣通知会。”他暗想,要打消他们的思想顾虑,只怕没那么容易。华世达这样大动干戈地改革人事,将部下都变成了改革对象,稍有不慎,就会使自己成为孤家寡人,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下午的会上,华世达足足讲了40分钟,他先讲了省委的重要精神,然后讲了市委的硬性要求,接着讲了在本局推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紧迫性、重要性和必要性,最后讲到这次改革试点的指导思想、主要内容和方法措施,讲得嗓子快冒烟了,才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水,滋润一下喉咙。 华世达讲完,与会者挨个发言,却是一边倒地持反对态度。除了田晓堂明确表示支持华世达以外,其他人没有一个赞同搞这个试点。 包云河说:“华局长昨天已单独跟我商量过,我当时就劝他,别捅这个马蜂窝。可华局长说市里已作了安排,不得不服从,再说他也觉得搞试点很有必要,坚持要做这项工作。我还是尊重大家的意见,如果大多数人都同意,我保留个人的想法。” 李东达说:“改革人事意义重大,关系全局,影响深远,也正因为如此,开展这项工作万万不可头脑发热,仓促上阵,必须慎之又慎,循序渐进,一步步来。说句不该说的话,上面要我们这样大范围地搞改革试点,我个人认为有决策不当之嫌。总之,我觉得目前搞这个试点时机尚不成熟。至于到底搞不搞,请大家定夺。” 李东达说完,包云河不经意地撇撇嘴,却被田晓堂看在了眼里。他想包云河与李东达的宿怨,今生今世只怕都难得化解了。又想李东达这段时间已多次远赴浙江招商,至今却没见他带回任何消息,局里已有人开始说闲话,可李东达却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也不知他为何能那么沉得住气。包云河说李东达身上有种阿Q似的盲目乐观精神,看来所言还真是不虚。 陈春方最后发言,他的反应最为强烈。他说:“我的看法跟在座大多数同志一样,觉得这个试点不能搞。这种搞法简直就是‘大跃进’嘛,太脱离实际了。居然把我们拿来搞什么末位淘汰,这不是捉弄人吗……” 陈春方的话说得有些过份,连包云河都听不下去了,侧过头来,狠狠地瞪了陈春方一眼。 会议最后不欢而散,华世达是带着一脸寒霜走出会议室的。 会后,田晓堂去办公室放好笔记本,见下班时间已到,就准备下班回去。他路过包云河办公室门口,包云河看见他,冲他招了招手。他朝走廊两头看了看,见没有一个人,这才放心地踅进包云河的办公室,反身关上门。坐到沙发上,他感觉自己的行为真是好笑。那么紧张干嘛呢?就是怕华世达发觉他与包云河过从甚密,也没必要如此谨小慎微呀。 包云河并不看他,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材料,一边说:“你对华世达倒是跟得很紧嘛!简直是一个鼻孔出气。刚才在会上,还就是你支持他!” 田晓堂听出了挖苦的味道,忙辩解道:“反对有什么用!市委已作了硬性规定,这是政治任务,想不通也得执行。既然这样,倒不如干脆表示支持。” 包云河说:“你以为支持华世达就是在帮他吗?我告诉你,这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华世达在政治上真是幼稚,不知深浅,这样大范围地搞改革试点,他能把各种矛盾纠葛摆平,把各种复杂关系处理好吗?他就不怕自己掉进矛盾的漩涡中,一下子被吞没?要是想看他的笑话,想让他摔跟头,我就会举双手赞成改革试点。正因为不想看到他受挫折,我才给他泼点冷水。我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可以转告给华世达,劝他切莫轻举妄动。” 田晓堂忙说:“好,好。”他没想到包云河竟然也会如此害怕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听他的口气,这次阻拦华世达,只怕还是真心为华世达好。 第二天,田晓堂寻了个机会,将包云河的话原原本本讲给华世达听了。华世达半晌无语,最后才说:“感谢包书记的好意。不过,我主意已定,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次改革试点非搞不可。” 田晓堂不好再说什么,暗想华世达这人有时处事好像不够老练,但真遇上大事,却还是相当有主见,谁也别想轻易动摇他的信念。 只是,华世达态度虽然坚决,可面对部下几乎一边倒的反对之声,他又该如何打破僵局呢?田晓堂不免为华世达暗暗捏了一把汗。 4、巧借老首长,摆平敲诈者 田晓堂继续跟张矢接触、交涉,张矢却把嘴巴封得死紧,不肯再作半点让步。田晓堂不免有些泄气,觉得自己如此忍气吞声,这活真不是人干的。这时已经查明,食客中毒是“一招鲜”员工误将用于肉制品发色和防腐的亚硝酸盐当作食盐使用所致。田晓堂稍稍松了口气,但他也知道,张矢仍可借此做些文章,那潜在的威胁依然存在,对付张矢难度还是不小。 这天晚上,田晓堂又约张矢一起喝酒,席间继续谈判,在田晓堂的力争之下,张矢总算又松了一点口,将开价由7万降为6万。田晓堂暗想,张矢之所以降价,只怕不是他谈判的功劳,而是中毒事件的原因已经查明,问题不是那般严重,炒作的价值打了折扣,张矢审时度势,方才作出了这点让步。 可6万块钱还是太多了,田晓堂仍然不愿拿这个冤枉钱。但他也知道,再往下还价只怕更难了。他便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 一顿饭快要吃完时,张矢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张矢冲着手机小声说:“咱们在泰安当兵时的战友?他来省城了?……实在可惜,我在云赭这边采访,一时赶不回来,就不能陪他了。请你代我向他敬几杯酒!” 田晓堂在一旁听了,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他猜测电话内容,只怕是外地哪个战友过来了,张矢在省城的另一位战友请他去陪陪这位外地来的战友。上次他听张矢说自己当过兵,就想到了符有才,符有才也是行伍出身。现在又意外地得知张矢是在山东泰安当的兵,田晓堂马上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记得符有才当年所在的部队,正是驻扎在山东泰安。这样说来,张矢与符有才也算是战友了。若请出符有才与张矢接触,叙叙战友情,再婉言相劝,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田晓堂找到符有才,说了张矢的事情,抛出了自己的想法,符有才二话没说,满口答应。他说:“这家伙还是泰安的兵,真丢人!看我怎么收拾他!” 在田晓堂的安排下,符有才与张矢在酒桌上见了面。符有才笑呵呵道:“张老弟呀,咱们先后在一个部队待过呢。韩云那小子当年带过你没有?” 张矢答道:“带过。当时他是我们团长。” 符有才笑道:“韩云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当时我是他们的团长。” 张矢顿时肃然起敬,忙霍地站了起来,似乎要给符有才行军礼的样子,慌忙道:“您是我的老首长呢,真是失敬,失敬!” 符有才说:“你是韩云的兵,韩云又是我的兵,这样一来你也可以算作是我的兵了,你叫我一声老首长,也是应该的!” 张矢马上说:“老首长,我借花献佛,先敬您一杯!” 符有才也不推辞,说:“行啊。不过不能用这肚脐眼大的小杯子,得按咱们部队上的规矩,用大茶杯喝!” 张矢说:“好,大茶杯就大茶杯。” 张矢给符有才敬了酒,符有才反过来又给张矢敬酒。张矢说:“您是老首长,您敬酒我哪敢接受?” 符有才笑道:“今天你也是云赭的客人嘛。我是作为东道主给客人敬酒,你有什么不好意思喝的?” 张矢这才跟符有才喝下了第二大杯酒。 符有才跟张矢聊道:“韩云比我机会好。他是副师转业,安排到省里一个要害部门,干得很不错。哎,你跟他联系多不多?” 张矢笑着回答:“韩团长经常把我们几个落脚在省城的老部下召集起来,喝酒唱歌,一折腾就是大半夜!” 见两人谈得投机,田晓堂在一旁暗暗松了口气。他想,看这个形势,张矢只怕会买符有才的账。 酒喝得差不多了,符有才打着酒嗝,话锋一转道:“张老弟啊,我知道你这次来云赭是想干什么,晓堂都告诉我了。” 张矢顿时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嗫嚅道:“老首长,老首长……”,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符有才陡地变了脸,训斥道:“你干这种事,要是在部队,我立马关你的禁闭,按军纪查处;要是在云赭日报社,我立马让你卷铺盖走人!” 张矢窘迫不堪,耷拉着头,不发一言。 符有才换了语气,叹道:“你只怕是有什么难处吧?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干这种下作事啊。” 张矢这才抬起头来,坦率地说道:“老首长看问题真是准。您不知道,我们那个报社已是名存实亡,早已发不出工资。我有两个女儿,都在外地上大学,需要用钱,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学着别人干上了这个事。真是惭愧,对不住老首长!” 符有才说:“家里有困难,也不能成为搞歪门邪道的理由啊。看来,你在部队干了那么多年,真是白干了。韩云没把你教导好,他有责任啊!” 田晓堂怕符有才仗着老首长的身份,将张矢骂得太狠了,反而会把事情弄僵,就打圆场道:“张记者也是家庭责任感太强了,为了女儿的学业,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有拼命挣钱,即便有点不择手段,我觉得也情有可原啊。” 符有才见田晓堂这么说,便又缓和口气道:“我也不想说太多,你好自为之吧。我听说晓堂跟你谈过多次,你就是不肯松口。” 张矢小心翼翼地说:“我已经作了几次让步,从9万一直降到了6万。” 符有才一听又火冒三丈了:“6万块钱能办多少事,你知道吗?交给你,岂不是打了水漂?云赭创卫取得了那么多的成绩,带来了那么大的变化,你视而不见,却抓住一件小小的偶发事件大做文章,你这不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吗?” 张矢被骂得哑口无言,又低下了头。 符有才气哼哼地说:“我看这样吧,6万你就别做指望了,我让晓堂给你1万块钱,算是你跑这一趟的旅差费。如果你还敢炒作这件事,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会告诉韩云,让你臭名远扬,看你今后在战友圈里怎么混!” 张矢心有不甘,可又怕符有才,根本不敢反驳,沉默了半天,才不情愿地说:“好吧,我听老首长的。” 符有才顿时转怒为喜,招呼田晓堂一起给张矢敬酒,说:“咱们一言为定!” 酒喝下后,符有才又说:“我下次去省城见到韩云,会把你的困难讲给他听,请他想些办法,看能不能帮你挪个地方。你混得这样落魄,他这个老团长却不闻不问,真是不像话!” 张矢闻言既惭愧又感激,连声道:“谢谢老首长!谢谢老首长!” 这顿酒宴过后,张矢拿到1万块钱,就二话没说,打道回省城去了。田晓堂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交给张矢的1万块钱,他是找周传猛开的口。自从那天晚上他把周传猛从派出所弄出来后,周传猛态度大变,已视他为值得信赖和倚重的好兄弟。他找周传猛办事,周传猛再也不会拒绝了。田晓堂不想找符有才要这1万块钱,他怕符有才又提出什么附加条件。 通过搞定张矢这件事,田晓堂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做事要善于借力。一个人的本事再大,也会受到一定局限。只有善于借力,善于借助别人的力量,发挥别人的优势和作用,合力攻坚,才能事半功倍,将事情处理得更好。 田晓堂将解决的结果告诉了刘向来,又到市政府向韩玄德汇了报。听说打发张矢只花了1万块钱,韩玄德十分意外,当即表扬道:“小田你行啊,1万块钱就让他乖乖走了人!” 田晓堂也不隐瞒符有才的作用,就把他请符有才这个“老首长”出面“压服”张矢的过程详细介绍了。韩玄德呵呵笑道:“你这个家伙,真是太精明了!” 听着韩玄德由衷的赞叹,田晓堂感觉十分畅快。他知道,韩玄德原先对他的好感是有所保留的。唐生虎破格让他做外宣组的牵头人,韩玄德不知道他跟唐生虎是什么关系,对他只怕带有一丝戒备心理。经过这些天的近距离接触,看到他在外宣工作上的出色表现,韩玄德的态度才逐渐发生了变化,看起来似乎喜欢上了他这个能干的年轻人。 田晓堂又觉得自己不“贪污”符有才的功劳,实在是一种高明的做法。如果他“贪污”了,韩玄德迟早也会通过别的途径获知,符有才甚至会亲口在韩玄德面前表功,那样他就会给韩玄德留下不好的印象。而不贪功,不埋没别人的贡献,反而会让韩玄德觉得他这人品质好,有胸怀,有度量,对他的信任感自会大大增强。 5、组织部长笑容里的杀伤力 市委组织部长甘泉水突然来局里开展调研座谈。田晓堂闻讯后有些纳闷:甘泉水早不来迟不来,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过来呢? 田晓堂和其他班子成员走进小会议室时,甘泉水已像一尊菩萨一样,坐在了椭圆形会议桌的上首,笑眯眯地望着大家鱼贯而入。 听大家畅谈了半天对干部工作的看法和建议之后,甘泉水开始讲话了。他还是老样子,一说一笑,每句话要分成几段不徐不急地道出来,目光则探照灯似的左右逡巡,停留在哪个人的脸上,那个人就不由神经质似的微微点头,以示很赞同甘泉水所讲的内容。甘泉水先将大家的建议归纳成几类,称赞同志们的建议很好,很有参考价值,回去后将认真研究。他说:“同志们……对干部工作的建议……千条万条……说到底就一条……那就是要搞……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这次市委决定……在你们这里……开展改革试点……”甘泉水不露痕迹,就将话题引到了改革试点上,竟没有一丝突兀之感。 接下来,甘泉水慢悠悠地大谈这次改革试点的目的、意义,要求大家克服五种不良情绪,包括抵触情绪、畏难情绪、悲观情绪等等。甘泉水的话越讲越有针对性,大家渐渐品出味来了,敢情他是在作改革试点的动员报告呢! 甘泉水在讲话过程中,一直满脸带笑,那笑容倒是货真价实,一点儿也没有掺杂使假,似乎他讲的并不是个很严肃的话题。尽管如此,甘泉水毕竟是市委重要领导,执掌着干部人事大权,大家还是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甘泉水慢吞吞地讲了半天,总算画上了句号,大家暗暗松了口气,纷纷端起茶杯喝水。不想更大的折磨还在后头。甘泉水话虽讲完了,事情却并没有完。接下来,甘泉水又要求在座各位一个个地谈认识、表态度。 田晓堂暗想,甘泉水这一招真够狠的,逼得你根本没有退路。在他这个位高权重的市委组织部长面前,哪个干部又敢说不支持他主抓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试点呢?只不过,这恐怕不能算“说服”,只能称为“压服”。 果然,面对甘泉水亲热的笑容和信任的目光,大家的表态都没有含糊,异口同声地表示支持,尽管有点口是心非。就连包云河都没说二话,声称要跟市委保持高度一致,坚决拥护市委的决策。 田晓堂暗自琢磨着甘泉水的那张笑脸。甘泉水的招牌笑容,据说为他赢得了不少随和、亲民的好名声。今天,田晓堂却感受到了这笑容的另一种力量。当他笑眯眯地望着你时,你会感觉自己像块冰,随时都可以被这种温暖所融化,再也发不出反驳的声音,只得乖乖地缴械投降。原来,甘泉水的笑容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难怪有人背后称他是“笑面虎”! 田晓堂还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个问题。甘泉水在笑望着他,等待他表态时,那目光有些特别,和看着别人时有点不太一样,似乎带有打量的成分,而且还打量得很仔细。田晓堂有些意外,不明白甘泉水为何要这般打量他。 田晓堂一直担心华世达难以摆平包云河和各位副职,没想到华世达竟搬来了甘泉水这位重量级的“救兵”,一下子就让局领导班子的思想空前地“统一”了。看来,华世达还是不乏心计和手腕。只是动不动就求助上级领导来帮自己做工作、解难题,又很容易让领导怀疑你的工作能力。不过华世达跟甘泉水的关系非同一般,倒不用太担心这一点。再说这次改革试点的难度超乎想象,没几个局长愿意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华世达能挺身而出,主动请缨,甘泉水只怕是十分高兴,现在华世达遇到了阻力,甘泉水过来为他撑下腰,替他扫清障碍,也算是投桃报李,自在情理之中。只是华世达借助甘泉水之手“压服”大家,难免会埋下一些隐患。这些隐患可被遮掩一时,却迟早会暴露出来。 眼看改革试点已成定局,田晓堂暗暗焦急起来。唐生虎当面向他承诺“已有所考虑”,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却不见任何响动。这期间,市委调整了包括包云河、柳凡福在内的一批干部,却并没有动他。田晓堂不免担心起来,莫非情况又有了变化,唐生虎原来打算留给他的那把位子,已被关系更硬的人抢走了?或是唐生虎又改了主意,觉得他虽然做外宣组牵头人表现不赖,但毕竟资历较浅,还须在副局长这个岗位上再锻炼些时日?也说不定,是唐生虎发出那个信号后,一直还在苦苦等他携带“信封”登门拜访,可他至今按兵不动,唐生虎恨铁不成钢,只得无奈地改变初衷。 田晓堂昏头昏脑地想了一夜,也没理出个头绪来。让他再去找唐生虎,甚至带上一个大信封,他并不愿意那么做,就只好耐心地翘首以待了。他安慰自己,也许是多虑了,情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只是还需要等待机会。现在,他务必沉住气。 又想,如果真有提拔调动的机会,最好是在改革试点开始之前就调走,免得被人品头论足,搞什么末位淘汰。他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得很,平时一贯主张厉行改革,可当改革真的“革”到了自己头上,却又本能地抵触起来。看来,他比那位“好龙”的叶公只怕也好不了多少。 田晓堂起了床,去卫生间洗漱,发现脸色有些憔悴。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梳理头发。理完放下梳子,突然发现头发竟变成了“左偏分”。他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右偏分”,今天竟在不知不觉中被改变了!这一切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那么不假思索,让他都感到不可思议。他愣怔片刻,渐渐想明白了,自己只怕是对这次提拔缺乏信心了,才下意识地变得迷信起来。尽管他觉得“左偏分”理论是无稽之谈,可现在还是宁愿相信,“左偏分”真的能给自己带来一点好运。 田晓堂来到局里,刚泡好茶,陈春方就进了办公室。自从和陈春方共用一套大办公室后,田晓堂看报纸的时间比过去多了许多。他之所以没事时就扯过一张报纸从头看到尾,是为了避免跟陈春方说话。可陈春方却喜欢跟他搭讪,根本不理会他态度的冷淡。 陈春方刚坐下,话匣子就打开了:“改革试点的事情,已经在局里传遍了。昨晚有好几个人给我打电话打听情况,大家的反应都很强烈。” 田晓堂早已抓了一份当日的市报在手上,一边装模作样地读着,一边应付道:“反应强烈,这很正常嘛。” 陈春方嘿嘿干笑两声,说:“我发现大家的反应不是一般的强烈!华局长非要弄这个试点,他只怕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他一心想‘革’一帮部下的‘命’,他自己从中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这是在玩火,玩火的后果是自焚!” 这话说得太尖刻了,田晓堂本不想跟陈春方计较,却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改革试点是市委的决策,华局长只能执行,哪敢违拗?搞这个试点,华局长的意图是想将全局的干部激活,并不是为了个人捞取什么好处。你说他这是玩火,我也不好说你这话讲得不对。不过,他是想通过‘玩火’,玩出干部队伍的新面貌、新气象来,哪怕自己为此‘自焚’,也在所不惜!” 听他说完,陈春方一时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又不甘心地强辩道:“改革试点虽然是市委的决策,但华局长完全可以通过主观争取,把改革的强度减轻一些。这么全面开花地改革,涉及的干部太多,将会弄得全局上下鸡飞狗跳,人人自危,难免影响正常工作,影响稳定大局啊!” 田晓堂懒得跟陈春方争论了,他将头埋进报纸中,不再说话。陈春方对改革试点的牢骚太多了,不仅在班子成员会上言辞激烈,而且在跟他闲谈中也显得情绪分外激动。陈春方为何对改革试点这么敏感、这般反对?田晓堂猛地意识到,陈春方大概是怕自己过不了末位淘汰那一关吧?末位淘汰主要通过干部职工的民主测评,而去年的年度民主测评中,陈春方所得的优秀票和称职票是副职中最少的。这也就是说,只要不出意外,将来搞班子副职成员末位淘汰,被淘汰掉的无疑就是陈春方。陈春方不会不明白这一点,难怪他这么牢骚满腹,这么焦躁不安! 田晓堂又想,华世达不是一直在为不好对陈春方作硬处理而苦恼么?这次改革试点,倒是提供了一个以改革的名义罢掉陈春方官职的机会。不过,事情怎么这样凑巧呢?刚好不便处理陈春方,改革试点就搞了个末位淘汰?这末位淘汰只怕就是针对陈春方而来的吧?田晓堂忽然想起,华世达曾向他仔细打听过陈春方的群众基础好不好,他顿时恍然大悟:华世达这是有意为之,只怕早就有预谋了。说不定原本并没有末位淘汰这一项,是华世达向甘泉水反复争取后才增加的。田晓堂在心里感叹起来,华世达真是越来越老道了,借改革之机和群众之手摘掉陈春方的帽子,可算是阳谋了,唐生虎以及包云河就是再不高兴,可又怎么好怪罪华世达呢?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用心良苦的做法还是难免有掩耳盗铃之嫌,跟硬处理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华世达那个尽量避免得罪唐生虎的初衷还是很难达到。唯一的好处,就是让除掉陈春方的过程减少了干预,变得简单些了。 正文 1、组织部长找田晓堂谈话 在省创卫检查考核团来云赭的前一天,唐生虎亲自主持召开创卫迎检指挥部最后一次工作例会。唐生虎指出,其他两个参与创卫的地市已经在最近通过了检查考核,得分都较高,这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但云赭在三个受检地市中争夺总分第一的既定目标不能改变,决心不能动摇。他强调,离受检还剩最后大半天,必须抓住这最关键的时机,全面开展一次自查自纠,进一步查漏补缺,确保尽善尽美、万无一失。韩玄德在会上则安排了具体的自查任务。 散会后,田晓堂挂念着省报那篇通讯,立即驱车直奔省城。找到常扬后,常扬告诉他:“想发明天的头版头条,目前来看,稿子的质量和分量本身没有一点问题,国际国内也没有什么重大新闻要占用头版头条,剩下的问题就是看下午省主要领导有没有重要活动。如果有,这篇稿子上头条只怕够戗,只能发个偏头。如果没有,发头版头条就有把握。” 田晓堂说:“还请常主任盯紧点,尽量争取上头条!” 常扬笑道:“你放心吧,我会积极争取的。” 从省城回来,田晓堂还是感到心里不踏实,因为事情毕竟没有最终确定。凌晨两点,他收到了常扬发来的手机短信:“已经发排,头版头条。”见到这个短信,田晓堂不由喜不自禁,这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彻底放下心来。 省创卫检查考核团如期来到云赭,唐生虎亲自带队到高速公路出口处迎接。检查考核团团长是省爱卫会副主任、省卫生厅厅长,姓陈,是位作风干练的女同志。陈厅长一行一踏入云赭,就对云赭方面热情周到的接待服务颇为满意。吃过中餐,回房间午休时,陈厅长等人看到摆放在房内的当日省报,头版头条正是那篇反映云赭创卫工作的重头报道,硕大的标题配上压题彩色照片,显得分外耀眼夺目。这让陈厅长等人十分意外,顾不上休息,将那篇文章浏览了一遍,对云赭的创卫工作顿时就有些刮目相看了。 下午检查考核正式开始,首先观看了汇报专题片。这个片子的创意和质量远远胜于前两个创卫地市弄的专题片,检查考核团的领导看了都感觉很震憾。而最让陈厅长感兴趣的,竟是“赵忠祥”的配音。看完片子后,陈厅长激动地说:“我还是赵忠祥的粉丝呢。他播出的《动物世界》、《人与自然》等节目光碟,我家里几乎都收齐了!真没想到,在你们这儿竟然与他不期而遇!” 唐生虎呵呵笑道:“赵忠祥主持的节目,无论是《动物世界》,还是《人与自然》,展现的都是人与自然相和谐的主题。而我们创卫,从总体上讲也正是为了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嘛。所以,由赵忠祥来配这个音,是最佳人选。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我们才邀请了赵忠祥先生。”田晓堂听了暗想,唐生虎到底是大领导,真会说话,硬是把牵强附会的事情讲得很有道理,又很有高度,让人几乎无懈可击。 陈厅长感叹道:“对一部专题片都能够如此精益求精,舍得下这么大的功夫,花这么大的本钱,这说明你们对创卫工作确实是非常重视。你们有这个态度,我们作为省里主抓这项工作的部门,真是十分感谢!” 田晓堂坐在会场一角,见到这一幕,不由暗喜不已。他想,当初煞费苦心、受够委屈弄这个汇报专题片,现在看来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委屈总算没有白受。 接下来,检查考核团又听取了韩玄德代表市委、市政府所作的专题汇报,然后就分头开始查阅资料、走访群众和现场检查。 在陪同陈厅长检查的过程中,韩玄德瞅了个空,悄悄问田晓堂:“原来说好那篇通讯在省报就发个头版,怎么突然挤上了头版头条的位置?” 田晓堂说:“我一直在为争得头版头条而努力,只是没有把握,才不敢向您汇报!” 韩玄德笑道:“好啊,你小子居然敢先斩后奏!本来能上个头版就已经相当不错,现在居然推上了头版头条,而且就在检查考核的当天,这就更让人喜出望外了。难怪唐书记看到报纸,高兴得都合不拢嘴呢。” 田晓堂说:“您和唐书记破格让我做外宣组的牵头人,我生怕辜负了你们的信任和期望,时刻都在想着如何把外宣工作做得更完美,更卓越。争取头版头条,就是我这种想法的具体体现。只要你们感到满意,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韩玄德情不自禁地评价道:“你这个牵头人干得不错,很优秀!” 第二天下午5时,检查考核情况通报会准时召开。陈厅长在会上宣布,云赭市创卫检查考核获总分99.2分,远远高于之前受检的那两个地市,考核鉴定结论为合格。当市委书记唐生虎从陈厅长手中接过验收合格的鉴定意见书时,全场报以雷鸣般的掌声。 田晓堂一边使劲鼓掌,一边回想着这数十天来牵头外宣工作的经历,不由百感交集。 通报会结束后,田晓堂跟着人流往外走,忽然感觉肩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回过头,才发现拍他的人是韩玄德。韩玄德见他回头看自己,就冲他微微一笑,笑得很亲切,又有些意味深长。 田晓堂暗暗琢磨韩玄德的举动。韩玄德这么拍一拍、笑一笑,显然是想用动作和表情告诉他,云赭创卫受检以高分顺利通过,他功不可没!他又隐隐觉得,韩玄德的意思只怕不仅仅是这些,可韩玄德到底还有什么更深的含意,他却无从猜测,只能在心里存着几分疑惑。 市委组织部突然打来电话,让田晓堂过去一趟,甘泉水部长召见他。田晓堂接完电话有些发愣,不知甘泉水为何事还要亲自召见自己。他与甘泉水平素并没有什么交往,甘泉水只是在工作场合跟他见过几面,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田晓堂有些不解,突然想到唐生虎,才似乎有些明白了。他想莫非唐生虎已开始真正“考虑”他了,对组织部长甘泉水发了话,甘泉水这才叫他过去面谈,让他作好履新的思想准备? 田晓堂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匆匆赶到了市委组织部。 甘泉水满脸是笑,招呼他坐下,用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这目光田晓堂太熟悉了,那天甘泉水去局里作改革动员,等他表态时就是用这种目光看他的。当时他觉得好不奇怪,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只怕那时唐生虎就已对甘泉水打过招呼了,所以甘泉水那天才会对他格外留意。 甘泉水打量够了,才不紧不慢道:“田晓堂……这名字好……做人为官……就要堂堂正正嘛……今年35岁……研究生学历……出身农民家庭……年度测评……每年都是优秀等次……副局长做了两年多……很好……很好啊……” 甘泉水像是在自言自语,竟把他的简历信口道来,田晓堂暗想,这只怕是组织部长的看家本领吧。又想甘泉水能一口气报出他的简历来,看来还真是准备提拔他了。忙谦虚道:“我一直待在市直机关,缺乏基层工作经验,历练还很不够,请甘部长多指教!” 甘泉水笑道:“基层锻炼不够……这倒是个不足……不过……也是可以弥补的……我听华世达介绍过你……他对你评价很高啊……也知道你参加创卫迎检……干得很出色……嗯,不错……不错……” 听甘泉水这么说,田晓堂忙道:“谢谢甘部长的夸奖,我做得还很不够。”华世达能在市委组织部长面前替他美言,让他颇受感动。 甘泉水问:“你对自己的工作……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倒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说有想法吧,怕人家觉得你不安心工作,只想往上爬;说没有想法吧,又显得你没有上进心,在组织部长面前假装不想进步,那只怕真会失掉进步的机会。田晓堂有些犯难。又想眼下甘泉水问这个话,只不过是为正式谈话作个过渡,并非真的要考问他。他无论怎么回答,都不会有太大的关系。这么一想,田晓堂便释然了,答道:“在目前这个岗位上工作,我觉得也很好。如果组织上能给我多压点担子,放我到别的部门和下面县市基层去锻炼,我也乐意接受。总之,一切都听从组织的安排。”他把提拔到县市任职说成是去基层锻炼,换了个说法,就显得委婉多了。 甘泉水显得很满意,一连说了三个好。然后进入正题,甘泉水说:“是这样的……现服务唐书记的市委副秘书长即将下派……我们在全市范围内考察……最后选中了你……想让你去接手……这是一个十分重要,又十分特殊的岗位……所以我们非常慎重……现在叫你来……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田晓堂深感意外。他原以为唐生虎会让他去某个小局任个头头,或是到哪个县市做个县市长、副书记什么的,没想到唐生虎竟安排他去干市委副秘书长,做身边的“近臣”。他一下子明白了,唐生虎那天在办公室接见他,为什么会要求他注重提高调研写作能力,为什么大谈自己发在省刊上的那篇文章,为什么还批评市委办的文稿服务水平不敢恭维。 做直接服务市委书记的副秘书长,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热门位子啊,现在就要被他轻轻松松地得到了,田晓堂不免满心兴奋。这个机会能够被抓住,关键是唐生虎对他经过一番考验后,相中了他。甘泉水却只说是组织部门选上了他,丝毫不提唐生虎,田晓堂暗觉好笑,却绝不会说破。他一脸感激地说道:“感谢组织部,感谢甘部长!我深知这个岗位的重要性和特殊性,就怕挑不起这副担子,影响唐书记的工作,影响市委的工作。”他尽量不让喜悦从脸上显露出来,免得给甘泉水留下个不老成的印象。 甘泉水笑眯眯道:“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我们相信你……能够胜任……既然你没有意见……我们就去做方案……需要说明的是……你的调动还要过一段时间……得等到那个副秘书长下去之后……” 田晓堂忙说:“好的,好的。”他发现,甘泉水今天的笑容格外慈祥、格外温暖,像极了送子观音! 离开组织部,田晓堂一路上仍然兴奋难抑。他想,做市委书记的“近臣”,自有许多独特的优势,也有一些不便明言的好处。比如,通过唐生虎,他上上下下可以结识众多领导,储存一批人脉资源,对自己将来的发展自然大有好处。通过服务唐生虎,他可以联系、协调全市方方面面的工作,让自己的能力得到全面锻炼,从而加速成长,尽快成熟起来。再说,做上了为市委书记服务的副秘书长,也就意味着踏上了青云直上的“绿色通道”。一般情况下,不出两年,他就会被安排到下面县市直接担任县市委书记。再干个两三年,提上来就成了副市长,一把跨进了副厅级领导干部行列。想着光辉灿烂的前景,田晓堂不由喜不自禁,就想找个人来跟自己分享一下。他一下子想到了刘向来,准备回到办公室就与刘向来联系。可还没到达局里,他又改变了主意,觉得暂时还是不告诉刘向来为好。毕竟这事还没有最后敲定,在外面张扬到底不大妥当。再说刘向来因争取纪检组长失手,一直比较郁闷,听到他即将高升的消息,说不定还会暗暗嫉妒,并不一定就真心替他高兴。 2、去唐书记身边工作,不一定就是好事 李东达外出招商突然有了进展,浙江诚飞化工公司有意往云赭整体转移,第一期工程可望投资15—20亿元人民币,该公司一位姓曾的副总数日后将前来云赭考察。华世达听罢李东达的汇报,感到事情重大,立即带着李东达径直报告了唐生虎和韩玄德。唐生虎大为振奋,安排韩玄德亲自牵头,做好迎接曾总考察的准备工作。 韩玄德不敢怠慢,立即来到局里,召开局班子成员会,商量如何把准备工作做好。 会上,先由李东达介绍诚飞化工的相关情况。李东达讲得绘声绘色,满脸放光。坐在他身后的招商小分队成员裴自主却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田晓堂感觉有点奇怪。 李东达介绍完,韩玄德开始讲话。他讲了唐书记对这次接待的空前重视,讲了谈成这个特大项目对带动云赭经济发展的重大意义,讲了“接待无小事,接待就是生产力”的深刻道理,讲了这次接待必须确保细致周到的总体要求,动员大家紧急行动起来,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将这次接待任务高标准、高规格地完成好,让市委放心,让曾总满意,为推动诚飞化工项目顺利落户云赭作出应有的贡献。韩玄德到底是市领导,讲话的高度就是不一样。经他这么一讲,这次接待就不再仅仅是一个单项的招商活动,更是一件关系云赭发展成败的大事。 韩玄德发表意见后,华世达根据唐书记的指示和韩副市长的要求,对准备工作作了分工,每个班子成员都明确了任务。 散会后,田晓堂和包云河一前一后往四楼走。走到包云河办公室门前,包云河朝田晓堂使了个眼色,田晓堂会意,紧随包云河闪身进了屋。 包云河一脸的不屑,嘲讽道:“李东达这下可立了大功了,唐书记不知会怎么看重他呢!” 田晓堂笑道:“如果真能把这个一次性投资15—20亿的特大项目谈成,唐书记无论怎样嘉奖、重用他,只怕都不为过!唐书记不是讲过么,要更新用人观念,注重在招商一线锻炼干部、发现干部、提拔干部!” 包云河撇嘴道:“问题是,云赭并无特别的优势,人家凭什么要往这儿转移?这些年来,落户云赭投资超过5亿的项目,还没有一个。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投资15—20亿的项目,叫人总觉得有点像天方夜谭,不那么可信。如果李东达说的投资额小一点,我倒还不会太怀疑。” 田晓堂点头道:“您的怀疑也有道理。不过,我看李局长似乎信心十足。” 包云河笑了起来,说:“李东达什么时候不是信心十足、蛮有把握的样子?他不过是盲目乐观!好了,不多说了,但愿我是多疑了。我也巴不得这个项目谈成功,让我市工业再上一个台阶。云赭的发展步子实在太慢了!” 田晓堂说:“是啊,云赭这几年在全省的位次不断下滑,唐书记他们急得不行,得知有这么个大项目,不免喜出望外,不管是真是假,先当真菩萨供起来再说。但愿这个曾总是真老板,也是真心想转移过来。” 田晓堂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见裴自主坐在沙发上,正在与陈春方聊天。陈春方知道裴自主是在等田晓堂,看见田晓堂回来,忙找了个托辞,知趣地躲开了。 田晓堂望着裴自主,笑道:“一下子招来这么个大项目,你们真是初战告捷呀!” 裴自主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田晓堂问:“这个诚飞化工是不是你同学的企业?” 裴自主很简短地回答:“不是!” 两人又聊了一阵,田晓堂不由问:“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裴自主说:“也没什么具体事,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坐坐。” 田晓堂不免有些狐疑。他看出来了,裴自主有点闷闷不乐,就像是有什么话想告诉他,可他主动问起,裴自主却什么也不说。 唐生虎果然是空前重视,第二天上午,他将原定的一个会议延期,在韩玄德、华世达、包云河以及李东达、田晓堂等人的陪同下,亲自为项目选址。华世达原本准备了三套候选方案,除了云赭经济开发区一块生地外,还选了两个地方,一个在云赭老工业区,一个在下面某县的开发区。不想唐生虎听了汇报,断然否定了第二、三套方案,当即拍板,诚飞化工项目就放在云赭经济开发区。唐生虎一锤定音后,华世达似乎还想跟唐生虎辩解几句,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见唐生虎这么独断,这么一言九鼎,田晓堂不由一震,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行人径直去了经济开发区,来到那块紧靠赭江边的生地前。唐生虎兴致勃勃道:“这个地方不错。化工企业的特点就是用水量大,这里完全能够保障用水。诚飞化工一旦上马,将成为经济开发区的一号工程和最大亮点!” 韩玄德、李东达等人连声附和。田晓堂朝周围看了看,发现这里的农户住房十分密集,将来如果要征用这块地,拆迁的任务繁重而艰巨。他又往远处看了看,居然一眼就看见了主楼工程那个修到第10层的半拉子楼盘。目测一番,他估计那幢主楼离这里不足两公里。 在选址的过程中,田晓堂一直想单独跟唐生虎说句话,甚至只是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可他始终没找到这种机会。 浙江诚飞化工公司的曾总带着几个人如期到来云赭,云赭方面以接待省领导的高规格盛情接待了他,派了副市长韩玄德到省城机场迎接,市委书记唐生虎不仅全程陪同考察,就连每顿早餐都亲自陪着曾总吃。 曾总长得人高马大,颇有企业家的派头。作为一个民营大企业的副总,尽管在内地看到的都是官员们的笑脸,但能够受到如此礼遇和款待,让他还是很意外,很感动,甚至都有几分不安了。只是轮到他表态时,却没有期待中的干脆、响亮。看过开发区那块生地,问他有什么意见,曾总说:“我个人觉得不错,不过还得跟张老板商量。”谈及地价问题,曾总说:“你们的报价我已知道了,等我回去跟张老板汇报后,再与你们深谈。”听那口气,似乎一点儿也作不了主,唐生虎不免有些失望。不过曾总临走前,又信誓旦旦地承诺,回去后一定迅速将考察所见所闻报告给张老板,说服张老板将云赭作为产业转移的首选区域。这个表态让唐生虎很高兴,忙说:“请曾总多费心了!我们将以最大的诚意,最优惠的条件,最优质的服务,等待着与你们携手合作!” 田晓堂注意到,曾总考察云赭的这两天里,在唐生虎面前最风光的人物,非李东达莫属了。考察途中,李东达有意落在华世达和包云河的后头,唐生虎一旦没看见李东达,就会扭头朝后面招手:“东达你快到前面来!”酒宴上,李东达自觉地坐在下首,唐生虎却不依,叫他道:“东达你坐那儿干嘛,快到曾总身边来!曾总可是你请来的客人,你躲在一边算什么事!”唐生虎对李东达热情得有些过分,相较之下,对华世达和包云河就显得有点冷落了。 田晓堂不由感慨起来。唐生虎过去从没用正眼瞧过李东达,如今却对李东达亲热有加,这个变化来得太突兀,让人真是没法适应。过去李东达不受待见,说白了不过是因为郝局长临死前推荐了他,而郝局长是原市委一把手关书记的人,关书记跟唐生虎又不和,唐生虎恨屋及乌,这才压着李东达。说起来,唐生虎原来不喜欢李东达,多少有些莫名其妙,李东达是吃了个哑巴亏,而眼下李东达受宠,原因却是再清楚不过。云赭在全省位次不断下滑,唐生虎在省领导面前一直灰头土脸的,李东达若能招来这个大商,将会遏制下滑的势头,帮唐生虎创造最大的政绩,挣回不少的面子,并赢得向上晋升的政治资本。所以,唐生虎对李东达难免心存感激,他跟李东达的亲热只怕是发自内心的。 这么琢磨着唐生虎,田晓堂忽然哂笑起来,自己只怕是已提前进入市委副秘书长的状态了吧?做服务唐生虎的副秘书长,就得学会做唐生虎肚子里的蛔虫,经常揣摩其所思所想。这是做领导“近臣”的一项基本功,非得练好不可。 想到那个市委副秘书长,田晓堂的心态又变得复杂起来。自从那天亲眼看见唐生虎不由分说,一拍脑袋就断然决定将诚飞化工项目放在云赭经济开发区后,田晓堂一直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堵着胸口。唐生虎的作风太霸道了,在云赭这块地面上,几乎是说一不二。而且,他为老板们打招呼,插手工程,也太不谨慎了。田晓堂平时听到过一些对唐生虎的风言风语,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想到这些,田晓堂不免有点担忧。唐生虎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也不知背后还干了些什么,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翻船。去做了他的“近臣”,到时就会受牵连,那风险实在太高了。而且,唐生虎就是不出事,他担任市委书记时间也不短了,说不定不久就会提拔上调。唐生虎拔腿一走,自己还来不及再往上挪动一步,就会被搁在半空中,上不去,下不来。这么一想,田晓堂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以前只考虑了有利的一面,并没有想过凡事有利亦有弊,对不利的一面估计不足,实在有失周全。再说,他也不太愿意做服侍领导的工作。市委副秘书长,虽说也是正县级领导,可实际上不过是市领导的大秘书、勤务员,唯市领导马首是瞻,跟在市领导屁股后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点自由都没有,跟那些同级别的县市区大员和部门主官根本没法相提并论。与做副秘书长相比,他更愿意在市直部门或者县市区任职。 有了这些想法,田晓堂便很犹豫,不知该如何决断。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刘向来,让刘向来帮他参谋一下。他一直不愿把这件事透露给刘向来,现在拿不定主意了,却马上想到去征求一下刘向来的意见。 见面后,听田晓堂说将要去做服务唐生虎的市委副秘书长,刘向来立即向他表示祝贺:“这是天大的好事啊!直接跟着市委书记,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田晓堂听出了一丝别样的味道,心想刘向来只怕是怪他不该一直瞒着这个大事。他说:“我倒没有这么乐观,觉得潜在的风险不小。” 听田晓堂说完自己的担忧,刘向来笑道:“你现在考虑问题越来越缜密了。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跟你举两个例子。韩玄德副市长就是靠为原市委书记搞服务起家的,他跟那个书记做了两年副秘书长,就被安排下去当了县委书记,县委书记只干了两年,就在市委书记的一手安排下,换届时被选上了副市长。从副秘书长到副市长,韩玄德只用了两年多时间,坐直升飞机似的。而另一位市委书记的‘近臣’可就没这么幸运。他只跟市委书记干了半年,市委书记突然调走,他的处境顿时由炙手可热变得尴尬起来。由于那位市委书记性格强硬,跟同僚的关系处理不好,他后来便成了替罪羊,没哪个市领导愿意用他,一直就做着分管机关的副秘书长,至今已快10年,还在原地踏步。这两位副秘书长的命运,真是天壤之别,所以你谨慎一些,很有必要。免得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田晓堂问:“你觉得我应该调过去吗?” 刘向来说:“这可不好说。调过去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事情的变数谁也无法预料。唐生虎会不会在近期内调走,或是出点什么问题,事先难以作出预测,但这两种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而且发生的机率还比较高。不过话又说回来,机率高并不等于就完全会发生,所以不太好把握。还有一点,你只怕没有考虑到,就是你过去工作,你的表现会不会让唐生虎满意,只怕还值得打个问号。” 田晓堂笑道:“我会竭尽全力做好工作,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刘向来说:“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凭你的个性,你的处世态度,只怕跟唐生虎很难合拍,甚至格格不入,到时候你经常会陷入两难境地。碰上什么事情,按唐生虎的要求或暗示去做,你不愿意,不听他的话呢,又会冒犯他。你这个市委副秘书长就会干得十分痛苦,十分憋屈。就是唐生虎不调走,也不出事,只要他对你稍有不满意,你的前景也不容乐观啊!” 田晓堂心头不由一凛。刘向来的提醒很有道理,这一点他竟然忽视了。伴君如伴虎,对唐生虎这只“虎”,恐怕只有服服帖帖、唯唯诺诺、低眉顺眼、言听计从,他才会感到满意。可自己能做到吗?如果做不到,又硬要去干这个副秘书长,那就是自讨苦吃、自找罪受,甚至是自取其辱。 与刘向来分手后,田晓堂又痛苦地思考了一番,终于拿定了主意。 3、带华世达去郑良祠 华世达将田晓堂叫过去,没等他坐下,就说:“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戊兆,看看返工重修的进展情况。” 田晓堂说:“好的,我来跟姜珊联系。” 华世达又说:“我忽然想写一副字了。” 田晓堂忙道:“好啊。”说着就走到书柜前,将宣纸、笔墨取了出来。 宣纸铺好后,华世达执笔在手,凝思片刻,便刷刷一挥而就。 田晓堂站在一旁欣赏华世达那遒劲有力的狂草,看了一会儿,仍没能将字儿认全,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诗句。 华世达看出了他的疑惑,便念道:“用师可进不可退,攻无坚城当者碎。” 田晓堂不由一愣,感觉到了一点什么,却只是说:“没有一定的书法造诣,您这字还真是难得识别。这两句诗,我也觉得好陌生。” 华世达说:“这是清人龚诚的诗句,很少被人引用,你当然无从知道。” 田晓堂深知,华世达此时此刻写这样一副字,决不是偶尔心血来潮。果然,华世达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又道:“改革试点即将开展,全局上下议论纷纷,李东达、陈春方等人先后来找过我,劝我再惦量惦量。面对这种形势,说我没有压力,那是假话。实际上,我的压力很大,这些日子晚上经常失眠。但我既已作出决定,就绝不反悔,这次试点必须不折不扣地办下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就是我的态度!今天写这副字,也正是为了表明决心,鞭策自己!” 田晓堂对华世达这番话倒是不太吃惊。他很钦佩华世达,又觉得华世达固然不失勇毅,却只怕过于刚直了,刚则易弯,刚则易折。华世达的风骨,跟百年前的那位先贤郑良倒是十分相似。他猜测华世达只怕并不知道戊兆历史上还有一位名叫郑良的“硬颈县令”,忍不住想对华世达提提这位先人,便开口说起郑良的情况。华世达听了吃惊不小,说:“我在戊兆工作了近10年,居然从没听说过郑老先人,真是失敬,失敬,愧对这位先贤!” 田晓堂说:“这不能怪您,世人早把他遗忘了,您根本就无从去了解他。唯一留存的一处郑良祠,就在胜利路一条小巷里,却早已面目全非,变成了什么社区活动中心。” 华世达说:“郑良祠还在?太好了,下午到了戊兆,你带我去胜利路看一看。” 下午,华世达和田晓堂来到戊兆,在姜珊的陪同下,查看了返工重修现场。姜珊介绍道:“我们专门抽调了三个人,全程参与质量监管,建成一段,就验收一段。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 华世达显得很满意,又叮嘱她一定要一如既往地严格监管,切莫麻痹大意。姜珊说:“您放心,这回绝不会再出差错。” 看完现场,便前往戊兆城区。路上,华世达说:“上午听你介绍了郑老先人,我从办公室书柜里找出了一本《戊兆县志》,上面果然记载有郑良的事迹。我以前也看过这本县志,却只是匆匆翻了一下,看得不细,并没有留意到这位历史名人。现在认真读了,我很受震憾,也十分感动。我发觉我的心灵和他是相通的,从他身上我仿佛看见了自己。这种感觉真是有些奇怪,有这位先贤作精神支柱,我更加坚定了将干部制度改革一抓到底的决心!” 田晓堂心里一动,便想跟华世达作些讨论。他说:“郑良作为一名封建官史,能够出污泥而不染,做到一心为民,不计个人名利得失,这是非常不容易的。特别是他打击贪官污吏和恶霸毫不手软,得罪了不少人,就连顶头上司巡抚大人都得罪尽了,最后被逼得辞官丢印,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硬颈县令’!” 华世达感叹道:“郑老先人的风骨和境界,实在难得。这是戊兆乃至云赭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 田晓堂又试探着说道:“不过,我却觉得,郑良太过刚直了,不懂得保全自己。如果他讲一点生存策略,不至于被赶下台来,只怕还会有更大的作为,还能为老百姓办更多的好事。” 华世达却不以为然:“在那个官场生态之下,既想伸张正义,又想明哲保身,是很难两全的。我倒特别欣赏他这种罢官而去的潇洒!” 到达郑良祠,田晓堂发现这里有了些变化。那个社区活动中心的大牌子不见了,门楣上方的“郑良祠”三个浮雕字和门侧的“文物保护单位”几个小字重新上了漆,变得醒目起来。田晓堂不免有些疑惑,便把探询的目光投向姜珊。姜珊笑道:“我是县政协委员,年初在政协会上递交了一份保护郑良祠的提案,得到了县政协文史委的响应,这才将社区活动中心搬走,并稍事修缮。” 走进郑良祠,华世达在那副楹联前停下脚步,细细地赏读着,品味着。良久,才感叹道:“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这话说得多质朴,多实在。如果每个为官者都有这种认识,那就是百姓之福啊!” 离开郑良祠,便直接去县宾馆吃晚饭。在县宾馆一下车,就见两位中年人等候在餐厅门前。田晓堂知道这两个中年人分别是戊兆县长李廷风和常务副县长淡汉同。华世达不明白这两位昔日的同僚和部下亲自在这里充当门神,是在恭候哪位大领导,脚步不由迟疑了一下。姜珊忙上前道:“李县长和淡县长这是在等您呢。他们听说您下午过来,一定要来陪陪您。” 说话间,李廷风和淡汉同已迎了过来,华世达忙满面笑容地走了过去。 李廷风戴着无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他与华世达握了手,亲热道:“老领导好!您自从调离戊兆后,就很少回来了。您只怕是把我们这些老部下都忘记了吧?” 华世达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淡汉同长得黑而瘦,却显得很精干。他紧接着与华世达握手,笑道:“华局长难得回来一次,我们一定要跟您好好喝几杯。只是您的酒量实在不行,过去在这里当县长时,每次陪客人我们都保护您,替您喝酒。今天我们不会再保护您,就是要让您一醉方休!” 华世达呵呵笑着,还是不言语。 李淡二人又与田晓堂握了手,大家便一起步入餐厅。田晓堂看出来了,李廷风和淡汉同今天在门外迎候华世达,说话又是那么亲热,让华世达颇为感动。华世达因与戊兆县委书记庹毅矛盾颇深,一直很少回到戊兆来。李廷风和淡汉同在他做县长时,分别是常务副县长和副县长,跟华世达在工作上配合比较默契。田晓堂曾听说过,由于跟华世达走得近,李、淡二人颇受庹毅的排挤,淡汉同做了5年副县长,至今却连县委常委都不是,李廷风虽然接华世达之手做了县长,却是因为市里有个重要领导看好他,极力举荐他,而庹毅只是一再阻挠他当县长。在这种背景下,李、淡二人今天也不避嫌,在公开场合高调欢迎华世达,确实给足了华世达面子,难怪华世达都有些受感动了。 4、陈春方果然被末位淘汰 在一片争议声中,启动干部制度改革试点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在召开改革试点动员会的前一天,包云河突然把田晓堂叫过去,跟他说起了陈春方。包云河说:“明天上午开动员会,会上就将对领导班子副职成员进行民主测评,实行末位淘汰。陈春方这几天像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都跑来找我,请我想些办法,帮帮他。” 田晓堂笑道:“他急什么呢?我们几个都有被淘汰的可能,又不止他一个人!” 包云河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陈春方的名声不太好,群众基础很差,他担心这次测评排在末位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所以惶惶不可终日。可搞改革试点是市委的决定,甘部长还亲自跑来统一局领导班子的思想,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春方被淘汰掉,又没办法扭转这种局势。唉,陈春方这是自作自受,怪不着别人。” 田晓堂暗想,您既然知道陈春方的名声不好,当时为何还要把他“带病”提拔成工会主席呢?又想华世达这一招还真高明,弄得包云河也无话可说,想帮陈春方却无从下手。 包云河又道:“陈春方这人太不争气,真令我失望。我现在是既没能力帮他,也懒得管他那些破事了。” 田晓堂心想,您不搀合就好。您一搀合,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翌日上午,动员会如期召开,市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在会上作了改革动员。这天会场上的纪律出奇地好,大家都张着耳朵听得很认真,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左顾右盼。动员过后,接着对局领导班子副职成员进行民主测评。测评表收上来后,就开始现场唱票计票,现场公布测评结果。 在唱票计票的过程中,田晓堂显得很平静。他瞟了几眼坐在身旁的其他副职成员,只见李东达两眼紧盯着台上的白板,陈春方则耷拉着脑袋,似乎不敢看自己所得的票数。 测评结果没出意外,获优秀票和称职票最少的果然是陈春方。 这个结果出来后,华世达不露声色地朝田晓堂瞥了一眼,似乎松了一口气。田晓堂会意,忙对华世达轻轻点了点头。 散会后,田晓堂刚回到办公室,就听见陈春方在华世达那边吵了起来,不由吃了一惊,忙赶了过去。 来到华世达的办公室,只见陈春方站在屋子中间,两手叉腰,正在大声叫嚷,王贤荣则在一旁劝说着。华世达坐在办公桌后,双目圆睁,一脸怒容。 陈春方叫道:“这次测评结果不真实,有人早就在搞拉票串连等不正当活动。仅凭一个民主测评就免掉一个副县级干部的职务,这根本不科学,是对干部极大的不负责任!” 华世达冷冷地说:“这次改革试点的办法、程序都由市委组织部决定,科学不科学不是你说了算的,既然已经实施,就得尊重结果。你说有人拉票,空口无凭,得拿出有效的证据来。” 田晓堂也劝道:“老陈,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别这么大声嚷嚷。”他本想称呼“陈主席”,忽然意识到这么叫已不合适了,忙改口为“老陈”。 陈春方似乎已失去了理智,马上回击田晓堂道:“老子就是要大声嚷嚷,怎么啦?你们往死里整老子,还想堵住老子的嘴?田晓堂你他妈的别跟华世达一个鼻孔出气,这里有你什么事,你跑来帮什么腔?” 田晓堂十分恼火,却还是克制着说:“老陈你越说越没边了。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我也不跟你计较。我劝你先跟我回去,等情绪平静些后,有什么事再来跟华局长说。” 陈春方却不再理田晓堂,又对华世达叫道:“返工重修的事情那么麻烦,我都替你们交涉下来了。当时你对我是有承诺的。可如今你不仅不兑现承诺,还搞秋后算账,叫我怎么想得通?” 华世达说:“末位淘汰和那个承诺是两码事,互不相干,你别搅和到一起。” 陈春方反驳道:“什么两码事?我看你们就是存了心要恩将仇报,借改革之名故意整我。你们这是在搞迫害!” 华世达冷笑道:“嗬,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你说说看,我本人也只不过填了一张测评表,可参加测评填表的干部职工有100多人,我是怎么发动大家对你搞迫害的?” 陈春方蛮不讲理道:“反正你华世达一直就看我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下手了,也得逞了,你该高兴了吧,满意了吧?可老子不是吃素的,这事还远远没完……” 陈春方还在骂骂咧咧着,包云河的大嗓门突然在门口炸响了:“陈春方,你狗日的太不像话了!我觉得你怎么像街头的赖皮、泼妇,你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干部?还有点起码的素质没有?你这么跟华局长大吵大闹、胡搅蛮缠,就不嫌丢人吗?” 陈春方见包云河怒不可遏,不免有些心虚,却还是辩解道:“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从来还没见过搞末位淘汰,凭什么让我做这个改革的试验品,我不服气!” 包云河喝斥道:“仅凭你眼下的所作所为,我觉得群众的眼睛还真是雪亮的,一点也没有看错人,就应该把你淘汰掉!别说那么多了,你先给我回自己的办公室,好好反省去。” 陈春方拗不过,只得怏怏地走了。包云河对华世达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个陈春方,唉!” 华世达大度地笑了笑,说:“这个打击不小,落到谁头上都不好受,所以他这么发泄一通不满,可以谅解!” 田晓堂暗想,只怕是陈春方刚才骂人太不堪入耳,包云河实在听不下去,觉得自己作为陈春方多年的老领导也脸上无光,这才跑过来劝架。不过,包云河对陈春方的责备和训斥,也不排除有演戏的成分。 当天下午,田晓堂接到姜珊的电话,约他晚上在仙人居见面。田晓堂清楚她找自己的原因,就爽快地答应了。 下班后,田晓堂赶到僻静的仙人居,远远地就看见姜珊站在门口候迎他。经过近一年时间县局局长岗位的历练,姜珊已脱尽了稚气,满脸是与其年龄不大相称的成熟与沉稳。姜珊的快速成长,让田晓堂很欣慰,同时却又有点失落。他更怀念那个小家碧玉模样的清秀女子。 进了包间,田晓堂笑道:“我今天上午可被你的老领导骂惨啦!” 姜珊说:“我已听说了。他被末位淘汰,完全是咎由自取!还跑到华局长办公室大吵大闹,真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田晓堂说:“这个结果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好了,我们不说他了。现在已经拿出一个副局长、一个工会主席的职位,即将在系统内公开选拔,报名工作明天就开始,你抓紧准备吧。” 姜珊却说:“我还没拿定主意,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田晓堂笑道:“你肯定行,我相信你!测评关、笔试关、面试关你都不会有问题。你很年轻,这是你的优势,这次公开选拔的宗旨就是要让年轻干部有机会破格提拔!再说,你又是女干部,这个性别优势无形中又增加了胜出的机会。现市局领导班子中没有一位女同志,出于优化性别结构的考虑,女干部肯定要优先选用。” 姜珊看着他,笑吟吟道:“谢谢师兄的抬举!”此刻,姜珊就像卸了妆似的,已不再是那个端庄稳重的女干部形象,而是恢复了小鸟依人的本来面目。她看他的目光是那么火辣而温柔,田晓堂不免有点心慌,忙把眼睛移到别处。 姜珊又道:“我的资历毕竟太浅,县局局长才干了不到一年,就是干这个县局局长都显得过于年轻,现在却又跑去跟那些比我资历高、年龄大的人竞争副县级职位,我担心会有人骂我不知足,不晓得天高地厚!” 田晓堂劝道:“你想得太多了!如果怕别人说闲话,你就什么事也不要干了!只要符合报名条件,你就当仁不让地去竞争。这不是搞谦让、讲风格的时候,得靠实力说话,凭本事取胜!这种机会太难得了,对你来说显得尤为重要,你必须把握住,绝不能放弃!” 姜珊却仍然说:“我到底还年轻,今后机会还有很多。” 田晓堂急得不行,反驳道:“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以后即使有机会,也很难有这次机会的含金量高。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这次成功上位,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副县级干部,你的起点就大不一样了,今后发展的空间会更广阔,上升的机会将更多!” 姜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似在沉思。 见气氛有点沉闷,田晓堂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给你讲个小故事,说的是一位年轻人想娶农场主的漂亮女儿为妻,农场主存心刁难他,就说,我连续放出三头公牛,如果你能抓住任何一头公牛的尾巴,就可以迎娶我女儿。当第一头公牛被放出来时,年轻人见它又脏又丑,心想下一头应该比这一头好吧,就躲到一边,让这头公牛过去了。第二头公牛冲出来时,年轻人见它体型庞大,异常凶猛,十分害怕,就躲得远远的,又让它跑过去了。当年轻人看见第三头牛时,脸上露出了微笑。这头公牛矮小、瘦弱,正是他想要抓的牛。当这头牛向他跑过来时,他看准时机,猛地一跃,正要去抓牛尾巴时,却发现这头牛竟然根本就没有尾巴。” 姜珊呵呵大笑:“嗯,这个故事有点意思,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田晓堂说:“你听懂了就好。请你牢牢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一举获得成功!” 姜珊说:“谢谢师兄的祝福!不过,跟你说句真心话,我其实不太愿意去参加这次公开选拔,甚至对做那个县局局长都有些厌倦了。我倒是很怀念那段做教书匠的日子!” 田晓堂微微一怔,说:“怀念过去,不满现状,这是一种普遍心态!” 姜珊说:“我感觉做行政官员太累了,让人身心疲惫。可现在吃后悔药已来不及了,不仅难以抽身而退,而且还得跟着惯性往前走,往上爬,永无休止。就像这次公开选拔,我参不参与,其实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田晓堂颇有同感,笑道:“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5、李东达出了车祸 华世达临时召开局班子成员会,向大家通报事情。华世达说:“我刚才在市里参加了一个短会,市委、市政府决定在下周举办全市重点招商项目集中签约活动,展示这段时间以来我市各部门、各县市区招商引资的新成果。这次集中签约活动将邀请省领导出席,所以市委唐书记格外重视。由李局长引来的诚飞化工项目是目前全市最大的招商项目,是集中签约的重头戏,唐书记在会上明确要求,必须确保诚飞化工公司张老板亲自来云赭参加集中签约活动,现场签下意向性协议。散会后,韩市长又叫住我,就邀请张老板参加活动的事情进一步作了强调。市领导如此重视,我是既感到高兴,又感觉很有压力。”华世达说完,就把目光投向李东达。 李东达自然明白华世达目光中的含意,笑了笑说:“华局长也不必太担心。前些日子曾总来云赭考察后,印象非常好,回去向老板张净毕汇报,张老板也表示很感兴趣。我相信这个项目是大有希望的。邀请张老板过来参加集中签约,我想只要他到时没有别的重要事情,应该是会答应的。当然,这还需要我们做好联系、动员工作。这样吧,为抓紧时间,我下午就跟裴自主开车赶到浙江台州去,争取明天上午到诚飞化工公司面谈此事。” 华世达一听十分高兴,望着李东达说:“好,好。李局长很有信心,又干劲十足,这很好。我们在家里专候你的好消息!” 李东达笑道:“请华局长放心吧,我估计没多大问题,张老板肯定会欣然接受我们的邀请。” 田晓堂听着华、李两人的对话,觉得李东达也太自信了,让人难免感觉有点吹牛。他瞥了一眼包云河,只见包云河微眯着眼,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打瞌睡。他想包云河只怕也是看不惯李东达那个自信满满的样儿。 华世达侧过头去问包云河:“包书记,您还有什么建议和想法?”华世达此举,无疑是为了表示对包云河的尊重。 包云河啊了一声,像是在梦中被惊醒了似的,睁开眼睛,说:“没有没有。张老板能否如约而至,给这次签约活动增光添彩,让云赭在省领导那里挣足面子,关键就看李局长的了。李局长啊,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哟!” 李东达冷笑一声道:“让包书记操心了。担子重一点怕什么,我自会举重若轻!” 华世达也听出了包云河话中的嘲讽味道,就含蓄地批评道:“争取张老板过来参加集中签约,这不是李局长一个人的事,是全市的大事,全局的要事,是我们共同的事。我们每个人都不能袖手旁观,都要积极参与,帮着出主意,想办法……” 第二天深夜,田晓堂早已睡下,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将他惊醒。田晓堂在迷迷糊糊中揿亮床头灯,看了看画屏,只见来电者是华世达,时间显示为11点50分。都这么晚了,华世达打电话来干什么?田晓堂疑惑地按下了接听键。 田晓堂刚叫了声“华局长”,就听见华世达兀自说了起来,声音急促而又低沉:“李局长出事了,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目前生死不明,他的司机已身亡。你赶快到局里来,赶快!” 田晓堂陡然清醒了,满脑子都是意外和震惊。他忽然想到了裴自主,忙问:“裴自主呢?” 华世达说:“裴自主没事。你快点过来吧,来了情况就清楚了。” 田晓堂说:“好的,我在一刻钟内赶到。” 周雨莹被吵醒了,她翻了个身,不满地嘀咕道:“谁呀?深更半夜打个电话来,让人还睡不睡啊!” 田晓堂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是华局长。李局长出车祸了,我得马上去局里。”说完没有听到任何反应,他侧过头去看周雨莹,只见她又睡着了。 田晓堂赶往局里的途中,越想越觉得这事故出得蹊跷。李东达昨天下午才前往浙江台州,今天晚上怎么又会出现在高速公路上?裴自主是跟李东达一道出门的,李东达和司机都出了事,为何裴自主却没有事?莫非当时他不在车上? 到了局里,走进小会议室,只见班子成员们差不多都来了,唯独不见包云河的人影。华世达坐在上首,浓眉紧锁,脸色凝重。 田晓堂坐下后,王贤荣走到华世达身边,悄声道:“可以开会了。”华世达轻轻点了点头。 田晓堂不免有点奇怪:局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包云河怎么不来开会?没有通知他么? 华世达介绍了他所获知的情况。李东达是和司机在由浙江台州返回云赭的途中出车祸的,小车撞坏高速公路护栏,一直冲下了路基,四脚朝天地躺在棉花地里。司机当场就气绝身亡,李东达双腿被卡在车里动弹不得,当时意识还算清醒,摸索了半天,才摸出手机成功地拨打了110。等高速公路巡警赶到时,李东达早已昏迷过去了。眼下李东达正在省人民医院抢救,仍然人事不醒。至于李东达为什么要匆匆赶回,裴自主为什么不在车上,华世达也不大清楚。 华世达就应对这次突发事故作出了一系列部署。他安排一位副局长负责处理司机的后事,安排王贤荣去省城照料李东达,安排田晓堂与台州方面继续联系,争取诚飞化工公司老板张净毕届时能参加集中签约活动。 开完会,已是凌晨两点。下楼时,田晓堂悄声问王贤荣:“包书记怎么没来?” 王贤荣凑到他耳边说:“华局长给他打过电话,他说感冒了,身体不大舒服,向华局长请了假。” 田晓堂噢了一声,暗想,包云河只怕是故意装病吧。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陪着华世达去殡仪馆悼念了李东达的司机。返回途中,华世达接到王贤荣从省人民医院打来的电话,说李东达已经苏醒过来了。华世达一听大为高兴,说:“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我下午就和田局长到医院来看望他。” 华世达忙将李东达已苏醒的消息用电话报告了韩玄德,然后又带着田晓堂去了市委,当面向唐生虎作汇报。 得知李东达已基本脱离危险,唐生虎脸上露出喜色,动情地说:“东达同志要不是一心为公,哪会遭遇如此不幸?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感到很不安的。现在他醒过来了,我就放心多了。” 田晓堂没想到唐生虎这么关心李东达,又觉得唐生虎的话让人有点费解。假如李东达真的抢救无效,唐生虎最多只是难过,还不至于“很不安”吧? 华世达附和道:“李局长为了动员那个张老板来云赭参加签约活动,头一天下午才赶过去,第二天晚上又连夜往回赶,像个拼命三郎似的。他为了工作,真是连命都不顾了!” 唐生虎重重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往下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东达一时半会儿不能出院,谁来接他的手,继续与台州方面联系?” 华世达说:“我已经作了安排,由晓堂顶替李局长,尽快赶到台州去。” 唐生虎瞥了田晓堂一眼,目光很亲切,很温和,缓缓道:“派小田去,我倒是很放心。小田你要多动些脑筋,做通张老板的思想工作,让他认识到来云赭参加这次活动很有意义,很有价值,他才会下这个决心。” 田晓堂答道:“请唐书记放心,我会努力争取的。”他陡然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目前他对台州那边的情况还一无所知,心头很是茫然。而唐生虎信任的目光,让他既感激又惭愧。他已拿定主意,不来市委做服务唐生虎的副秘书长。只是一直没有想好怎么婉拒,才没对唐生虎抛出自己的想法。现在见唐生虎对他如此信任,他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自己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和美意。甚至,他对还是否坚持那个想法,都有点动摇了。 临走时,唐生虎叮嘱华世达:“下午你去了省人民医院,直接给我打个电话来,再把你的手机交给东达同志,我要亲口向他表示慰问!” 田晓堂听了这话,感到十分吃惊。华世达忙说:“好的,我一到病房,就给您打电话。” 正文 1、李东达的眼泪 返回局里的途中,华世达接到裴自主的电话,只听见华世达说:“李局长已脱离危险了。你暂时不必回来,就留在那边。田局长马上赶过来,与你会合,继续去做张老板的工作。” 华世达还在与裴自主通话,田晓堂的手机突然也响了,一看画屏是包云河打来的。包云河今天上午没去上班,大概是“感冒”还未痊愈吧。包云河在电话中问:“听说李东达已醒过来啦?” 田晓堂觉得包云河说话的口气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他想,人家差点把命都弄丢了,你却还在一旁看笑话。你们那点恩怨,难道比人家一条老命还重要吗?他就有点恼火地答道:“已经脱离危险了。” 包云河说:“噢,脱离危险就好。” 田晓堂不由一怔。包云河又道:“我刚才跟华局长打电话,正好占线。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想请你问问他,什么时候去省城探望李东达。” 田晓堂愣了一下,说:“我问过华局长,再给您回话吧。”他知道华世达下午去省城,但不清楚华世达的态度,不知道华世达愿不愿意与包云河结伴去省城看李东达,所以暂时还不能对包云河说实话。 包云河主动约华世达一起去探望李东达,田晓堂大为意外。莫非,见李东达从死神那儿侥幸捡回一条命,包云河感觉到了生命的无常、明争暗斗的无趣,决定放下过去的恩怨,以此举向李东达示好?或者,包云河作为局党政一把手之一,跟华世达一道去看望李东达这个下属,不过是想顾全一下大局,装一装样子,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大人大量、心胸豁达?无论是哪种情况,包云河能做出这个决定,都十分可贵。因为,包云河一直认为是李东达在背后指使人网上发帖,将他拉下马来,切断了他的升迁之路,葬送了他的光辉前程。说他对李东达怀有深仇大恨,一点也不为过。只是,这确实冤枉了李东达。对一个充满深仇大恨的下属,能够主动提出去探望,不论是否完全出于真心,都需要一定的度量和胸怀。由此看来,包云河还是不乏领导的风范,也不乏包容的一面。田晓堂不免感慨起来,世上最难洞悉和体察的,只怕就是人心了。他自以为很了解包云河,可包云河此时的举动,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田晓堂将包云河的话告诉了华世达,华世达拍拍脑袋说:“我真是忙昏头了。去看望李局长,应该约上包书记的,他是党组书记嘛。我这就跟包书记打电话,约他下午一起去。”说着,华世达马上拨打包云河的手机,约定了下午出发的时间和地点。田晓堂隐隐约约听见包云河在电话中说:“好,就按你说的,下午2点钟,从局机关出发。” 打完电话,华世达兀自笑了笑,笑得有点莫名其妙。田晓堂猜测,只怕是包云河主动提出跟他一道去省城,让他颇为高兴。包云河任党组书记以来,还没有认真地配合过华世达,也从来没有和华世达一道在外露过面。今天包云河能有这个态度,就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华世达当然希望包云河能跟自己精诚团结、同心同德,只是这太有难度了。不过,即使不能做到合心合拍,在表面上给人一种同舟共济、一唱一和的假象,也总比争锋相对或者互不搭理要好得多。这大概就是华世达感到高兴的原因吧。 到达局里,华世达下车时对田晓堂说:“下午你带上自己的车,看过李局长后,就直接去台州吧。唐书记对邀请张老板参加签约活动太重视了,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你抓紧时间去那边做工作吧。” 田晓堂答道:“行啊,我来通知甘来生,让他开车跟我去。” 进了办公室,田晓堂正想给裴自主打电话,裴自主的电话却打过来了。 田晓堂说:“你真是命大,没跟李局长一道回来,躲过了一劫。我一直不明白,李局长为何在第二天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你为何又没有跟他一道走?” 裴自主在那头长叹了一口气,支吾道:“你这些问题,我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今晚要过来的,过来后我当面讲给你听吧。” 见裴自主不肯在电话里说,田晓堂越发疑惑了,猜测这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田晓堂又问:“也不知李局长和你跟张老板联系得怎么样,已有几成把握?我是临危仓促受命,心中根本无数,你能给我交个实底吗?” 裴自主沉默半晌,才说:“总的来看,情况并不乐观。具体情况,还是等你过来后再作详细汇报。” 田晓堂不由愣住了。他感觉到了裴自主的情绪相当低落。李东达不是信心十足、满有把握吗,裴自主怎么又说情况不乐观呢?田晓堂满腹狐疑,心头乱糟糟的。 下午到达省人民医院,王贤荣早已迎候在医院大门口。在王贤荣的引导下,华世达、包云河和田晓堂七弯八拐,走了20分钟,才进入李东达住的重症监护病房。 李东达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看上去虚弱不堪。王贤荣走到床头,附在李东达耳边轻声叫道:“李局长,华局长、包书记和田局长看您来了。”听到叫声,李东达吃力地睁开眼睛,目光在屋内探寻。 华世达紧走两步来到床头,一把抓住李东达的手,轻声说:“李局长,你受罪了!” 李东达嘴巴翕动着,却只是吐出了含糊的三个字:“华局长……” 华世达忙道:“你安心养伤,什么也不用牵挂。你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无论花多少钱,都要把你的伤治好,让你完全康复。”华世达说得很是动情。 李东达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眼神表达了他的谢意。 华世达说完就退后一步,包云河忙上前握住李东达的手,叫了声,“东达——” 李东达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疑惑,大概是没有料到包云河竟然会来看望他。 包云河轻声道:“你已脱离危险了,没事了,剩下的问题只是养伤。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出院。” 李东达目光定定地望着包云河,一心想表达点什么,却只是发出了一个字音:“包……” 包云河仍抓着李东达的手,说:“老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东达,你是有福之人呐,你对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李东达感激地看着包云河,刹那间,他眼里涌出了泪水。 包云河忙道:“你不要激动,这样对身体恢复可不利。” 田晓堂在一旁目睹这一幕,心头感慨万千。是这场车祸提供了契机,才让这对冤家握上了久违的手;是生命的脆弱,才让一切恩怨暂时变得无足轻重。在灾难面前,人性的美好一面终于被无限放大了。只是,为什么非要等灾难袭来时,才肯化干戈为玉帛呢? 田晓堂又上去跟李东达握手,表达问候。就在这时,华世达打通了唐生虎的电话,唐生虎也从秘书手中接过了手机。华世达忙把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贴到李东达耳边,告诉他:“唐书记要亲自跟你说话。” 听到电话里唐生虎亲热的声音,李东达显得尤为激动,他拼命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总算是嘶哑地挤出了三个字:“唐书记……”说完几乎要虚脱过去了。 唐生虎在电话里讲了很多话,李东达认真听着,试图再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了。他的眼泪便悄然流淌着,不一会儿就挂满了脸颊。 王贤荣忙用纸巾去擦李东达脸上的泪水。不想刚擦干,马上竟又淌了下来,根本就止不住。 李东达的眼泪,让田晓堂倍感辛酸。过去唐生虎一直不怎么待见李东达,近来只是因为李东达招来了诚飞化工项目,唐生虎才对他露出了笑脸。眼下他出了车祸,唐生虎作为云赭的最高首长,在百忙之中亲自跟他通话,轻言细语地安慰他、勉励他,这份殊荣和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能得到唐生虎如此关怀和问候,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他这场车祸总算没有白出,这份磨难总算没有白受。李东达这么一想,难免就要感激涕零、热泪长流了。田晓堂却又觉得有些奇怪,李东达的眼泪也太多了点,似乎又不像只是因为感激这么简单。 出了病房,华世达皱着眉头问王贤荣:“李局长的爱人和小孩呢?” 王贤荣说:“出去买东西了,等会儿就会回来的。” 华世达又问:“他们对局里提了什么要求没有?” 王贤荣说:“我上午过来后,跟李局长的爱人和儿子进行了沟通,消除了一点误会,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对局里的周到安排还算满意。” 华世达说:“这就好。我还以为他们是故意不见我们呢。李局长是因公负伤,今后他们如果提出新的要求,你及时跟我汇报,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王贤荣说:“好的,我知道了。” 来到管床医生的办公室,王贤荣作了介绍,医生很客气,告诉他们:“他断了四根肋骨,双腿粉碎性骨折,腰椎也受到了较重的损伤,生命虽无大碍,但要康复,恐怕还得一年多时间……” 华世达听了,脸色顿时又凝重起来。 当天下午5点钟,与华世达、包云河分手后,田晓堂上车就问司机甘来生:“现在去浙江台州,你能坚持下来吗?” 甘来生说:“您放心吧,我昨晚睡得很好,今天中午还眯了一会儿,开夜车没有一点问题。” 田晓堂说:“安全无小事,车速不妨放慢一点。跑两个小时后,我来换你开一段。” 2、20亿招商项目的真相 一路马不停蹄,到达浙江台州,见到裴自主,已是半夜11点钟了。 裴自主关切地询问李东达的伤势和救治情况,听完田晓堂的介绍,裴自主摇头叹道:“李局长总算是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只可惜了他那个司机,才20岁,这么年轻,就早早地踏上了黄泉路。” 田晓堂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些灾祸,是躲不脱的。” 裴自主笑了笑,笑得有点意味深长:“我倒觉得,这起车祸完全是李局长自找的。” 田晓堂顿时大惊,忙问:“此话怎讲?” 裴自主说:“我现在讲的话,只是我们私下交流,不可外传。今天上午你在电话中问我李局长为何匆匆赶回去,为何又不带上我,我当时不便回答你。因为李局长连夜返回,与市委唐书记有关。” 田晓堂越发诧异:“跟唐书记有什么关系?” 裴自主说:“是这样的。昨天下午5点多钟,李局长意外地接到唐书记秘书的电话,说唐书记有事要找他,请他今天上午到唐书记办公室去一下。李局长接了这个电话,激动得要命,当即决定改变原来的计划,马上赶回云赭去。” 田晓堂一下子明白了。李东达之所以急急慌慌地往云赭跑,原来是为了回应唐生虎的召唤。大概也只有唐生虎的召唤,对李东达才会有这么大的诱惑,这么强烈的吸引力。 裴自主继续说:“其实李局长很清楚,他连夜赶回去是在冒险。他的司机前天晚上到这边后,吃了些海鲜,因肠胃不适,一直拉肚子,折腾得一夜没睡,昨天带病开车,精神状态非常差。而李局长自己又不会开车,也不能换一下司机。靠一个没有休息好、精神不振的司机赶夜路、跑长途,不出事才怪呢!” 田晓堂听了越发惊讶和感慨。唐生虎找李东达,多半就是再强调一下邀请张老板参加签约活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不可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唐生虎只怕并不知道李东达已去了台州,要是知道他远在台州,也不会让秘书叫他来见自己了。其实,李东达接到唐生虎秘书的电话,只须解释说自己正在台州这边跟张老板接触,一时赶不回来,这事也就了结了。可李东达却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跟一个精神状态不佳的司机不远千里,长途跋涉,奔回云赭,为的只是当面向唐生虎汇一下报,说几句话。李东达为什么做出如此选择?只怕是为了在唐生虎面前好好地表现一下自己。过去他长期受唐生虎的冷落,因为招来诚飞化工项目,唐生虎对他态度大变,这让李东达喜不自禁,却又越发小心翼翼了。接到唐生虎秘书打来的这个单独召见他的电话,李东达肯定是受宠若惊。他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回绝,也没有考虑跑这么远回去见一下唐生虎是多么不现实,一心想的是这个机会难得,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困难再大都要想办法克服。只能让唐生虎对他的好感不断升温,绝不能打任何折扣。靠上了唐生虎,也就搞定了一切,就会事半功倍、升迁有望。为此,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都是值得的。所以,从台州赶回来见唐生虎,尽管路途遥远,尽管司机疲惫不堪,李东达却觉得,受这番劳顿,冒这个风险是必要的、划算的。 想想李东达为了抓住一次当面巴结、讨好唐生虎的机会,竟然连生命安全都置之度外,田晓堂就感到一种痛彻心肺的悲哀。他想,难怪唐生虎今天下午要通过电话亲口慰问李东达,除了以示关怀之外,只怕还有一丝内疚的情愫夹杂在里面吧,虽然这事也怪不着唐生虎。李东达听唐生虎电话时泪流满脸,不可抑制,除了感激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只怕还是有些委屈吧。 田晓堂在心里喟叹着,嘴上却只是道:“李局长也真是的,竟然拿自己和司机的生命开玩笑,这又何必呢?” 裴自主张了张嘴,大概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到底不合适,便把这句话咽下去了。 田晓堂又说:“你和李局长到这边后,跟张老板接触得怎么样?” 裴自主摇头道:“不怎么顺利。” 田晓堂追问道:“不顺利?那你们昨天见到张老板没有?” 裴自主笑了笑,说:“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们不仅昨天没见到张老板,而且自从到浙江招商以来,还从来没见过张老板,所以那个张净毕究竟是什么模样,我至今都不清楚。” 田晓堂大吃一惊,说:“跟张老板从没见过面?你们一直只是在跟那个曾总谈?上次曾总去云赭考察,张老板同意没有?既然情况不尽人意,李局长怎么还会对这个项目信心十足呢?” 裴自主笑道:“你一连提了一长串问题,我都不知先回答哪个好了。这样吧,我还是从头说起。”顿了顿,接着说:“李局长之所以盯上诚飞化工这个大项目,是因为他跟那个曾总比较熟悉。当年他在下面县里做分管招商工作的副县长时,跟曾总打过交道。那时曾总还没到诚飞公司,而是在一家生产一种塑钢产品的公司做副总。在曾总的积极撮合下,这家公司去李局长所在的那个县办了一个分厂。不想就在厂房快要竣工时,市场行情陡然起了变化,这种塑钢被新的替代产品无情地淘汰了,这个招商项目因此也就被迫半路搁浅。尽管合作未成,李局长和曾总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次李局长再度赴沿海招商,便直奔曾总而来。见到曾总以后,得知曾总如今所在的诚飞化工公司正在准备往内地转移,曾总又满口答应去做张老板的工作,李局长便一门心思扑在这个项目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了。” 田晓堂问:“你那几个当了大老板的同学,你们一直就没有联系一下?” 裴自主说:“我想去联系,可李局长说不用了,还是一心一意攻诚飞化工吧。只要能将诚飞化工拿下,就足够了。对李局长来说,他当然更愿意联系曾总,而不愿意联系我的同学。” 田晓堂明白裴自主的话外之意。联系李东达的老朋友曾总,招商成功了,主要功劳全是李东达的。而联系裴自主的老同学,招商成功后,头功就被裴自主抢去了。李东达是何等精明之人,哪会干这种蠢事! 田晓堂又问:“既然李局长与曾总关系那么铁,曾总又乐意帮这个忙,为什么你们进展还如此之慢,至今连张老板的面都没见上呢?” 裴自主笑道:“你不要急嘛,且听我慢慢道来。虽然张老板一直不愿和我们见面,但曾总在张老板那里确实替云赭说了许多好话。特别是去了一趟云赭,受到高规格的接待后,曾总更是不遗余力地鼓动张老板往云赭迁移。可张老板却不是个轻易就能被说动的人,他先后安排手下在中西部地区考察了近10个地方,比较来比较去,一直举棋不定。不过曾总还是显得很有信心,曾总的信心感染了李局长,加之李局长本来就是个很乐观的人,所以李局长一直相信这个项目一定能弄成,只不过是要多费一些周折而已。” 田晓堂想了想,说:“那你是怎么看的?” 裴自主瞧了田晓堂一眼,说:“田局长你也不是别人,我没有必要对你说假话。我没李局长那么乐观,觉得引进这个项目只怕希望渺茫。这是一个投资15—20亿的大项目,张老板必然要慎之又慎。云赭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凭什么吸引住人家?我听曾总说过,张老板对交通环境十分注意,而这一点恰恰是云赭最大的弱项。再说,曾总去做张老板的工作,估计效果也不大。说到底曾总也只是个副总,是张老板手下的高级打工仔,张老板哪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田晓堂听了,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心情十分沉重。他想裴自主的判断只怕是对的,种种迹象表明,诚飞化工项目很难引入云赭。如果张老板对云赭稍有一点兴趣,就会跟李东达和裴自主见面,就会往下具体商谈地价、税费减免等条件。曾总对此不会不清楚,他之所以一直好像还有信心,要么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些迷信,认为自己最终能够说服张老板,要么就是使的拖延之计。他以前夸下了海口,现在哪好意思突然改口说这事弄不成?那也太丢面子了。李东达呢,之所以表现得信心很足,一方面是把宝押在曾总身上,寄希望于曾总真的能做通张老板的工作,另一方面只怕是打胀脸充胖子,他早已在唐生虎、华世达面前拍了胸脯,说诚飞化工项目十拿九稳,现在情况并不乐观,他在骑虎难下的尴尬中又哪敢说出实情?就只有硬撑着,装出一副蛮有信心的样子。 然而一场车祸,却使情况陡然发生了变化。曾总的压力立马就减轻了许多,因为他不好面对的人只是老朋友李东达,现在李东达出了事,一年半载不会来找他,他再也不用给李东达一个交代,自然就如释重负。对李东达来说,出这场车祸也许是一种遗憾,因为招商大业毕竟尚未大功告成,但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眼看着招商的实情越来越瞒不住,车祸却给了他开脱的正当借口。到时候张老板没去参加签约活动,诚飞化工项目没能如愿引入云赭,责任只怕会落到他田晓堂头上,因为以前李东达早已给人一种志在必得的印象,现在弄成这样,就只能怀疑是他这个接替者工作没做好,把事情办砸了,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这样,他岂不是白白地为李东达做了一回替罪羊?想到这儿,田晓堂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田晓堂沉思半晌,像是在问裴自主,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该怎么办?” 裴自主冷笑一声道:“怎么办?再留在这里,继续做工作,只怕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如趁早如实报告真相。隐瞒的时间越长,将来你越是脱不了干系!“ 田晓堂不死心,问道:“难道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你就那么绝对!” 裴自主说:“按我的判断,这事不会有戏了。你若不信,明天你见过曾总,就不会怀疑我的看法了。” 田晓堂想了想,说:“李局长为这个项目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虽然命保住了,将来会不会留下残疾和后遗症,目前还很难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突然揭穿真相,是不是对李局长太残忍了点?” 裴自主说:“你要么残忍,要么就忍,只有两种选择。现在不残忍点,将来你就得承担罪责,你能忍吗?” 田晓堂内心里相当矛盾。如果继续往下隐瞒,也瞒不了多久,这事迟早总会暴露。而到那时,他知情不报,麻烦可就大了。可现在就向唐生虎、韩玄德等人报告真相,唐生虎发觉自己受了愚弄,只怕会恼羞成怒,那样李东达不仅颜面扫地,而且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就是说,李东达的肉体生命虽然保住了,可政治生命从此却完蛋了。这对一心想往上爬的李东达来说,实在是非常残忍。想想一身伤痛地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李东达,田晓堂就下不了决心。尽管这事错在李东达,他与李东达关系也很一般,可两人毕竟同事一场,他并不愿意看到李东达跌入深渊。再说,现在向唐生虎道出真相,还会牵连到华世达。虽然华世达也是被李东达蒙骗了,可诚飞化工公司将到云赭投资的喜讯毕竟是华世达当面报告给唐生虎的,华世达也有失察的责任,唐生虎必然会迁怒于华世达。唐生虎一直不大喜欢华世达,靠李东达联系的这个诚飞化工项目,最近总算给了华世达一点好脸色,如果真相一旦大白,这个好脸色将再也看不见,唐生虎对华世达的印象将变得更坏,华世达只怕还会倒大霉。这对华世达太不公平了,田晓堂当然不愿意看到华世达白白地吃这个大亏。 既不能忍,又不能残忍,还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呢?田晓堂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最后他决定采取一种折中的办法,先报告华世达,但不急于让唐生虎、韩玄德知道。这样既给自己找了一个见证人,又暂时保护了李东达。 田晓堂对裴自主讲了自己的想法,裴自主说:“你考虑得很周到。不过,这也只是一种权宜之计啊。” 田晓堂说:“走一步看一步吧。眼前最急的事情,是把那个集中签约活动应付过去。虽然项目谈不成,张老板也去不成,我们还得跟曾总打商量,让他代表张老板去参加签约活动,签个假意向性协议,并且还要编好张老板不能去的充足理由。” 裴自主苦笑道:“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我真是干不了。” 田晓堂叹息一声道:“没办法,我也不愿干这种事,可不干不行呀!” 裴自主摇头道:“真没想到,跟着李局长出来招商,竟会落入这步境地。早知如此,我实在不该报名参加招商。” 田晓堂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悲观。这个项目谈不成,还可以从头再来,谈别的项目嘛!” 3、田晓堂临危受命 第二天早上,田晓堂给华世达打电话,将这边的情况实话实说了。尽管他说得很客观,尽量替李东达作了些开脱,华世达还是感到很震惊,很愤怒,气咻咻地骂道:“这个李东达,真是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明明八字还没有一撇,他却硬说已有了把握。这不仅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大家呀……” 华世达发了一通火,就陷入了沉默。田晓堂可以想见华世达此时是多么的难过和郁闷,也就不做声,静静地等着华世达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晓堂才试探着叫道:“华局长——” 华世达像被惊醒了似的啊了一声,仍责怪李东达道:“我实在没想到,李东达这人办事竟然这么不牢靠。早知他是这样的人,真不该……” 田晓堂明白华世达没说完的意思。华世达只怕是想说,当初真应该点名要求他田晓堂来做这个招商小分队的副队长,而不该被李东达积极主动的姿态所蒙骗。 田晓堂忙岔开话题道:“问题已经出了,怎么面对这个问题,我有几点建议,不知您想不想听?” 华世达轻声道:“你说吧。” 田晓堂就抛出了自己的想法。华世达听后又沉默了一阵子,才无奈地说:“也只好这样了。我们先把签约活动应付下来,不能让唐书记发现一丝破绽。你要尽力做通曾总的工作,张老板来不了,他可一定要来,帮我们把这出戏唱完。认真追究起来,这事弄成这样,他也有责任。至于以后怎么办,我们再作商量。” 田晓堂见华世达同意了自己的意见,暗暗高兴,便说:“好的,我和自主这就去找曾总。” 见了曾总,他的态度还算热情。仔细问过李东达的情况,曾总笑道:“老李那天走之前打电话说要急着赶回去,哪想他这一走差点成了永别。老李这人太不可思议了,市委书记一个召见的电话,就有那么重要吗,还非得连夜赶回去!” 进入正题后,田晓堂还是有点不死心,反复强调云赭市委、市政府对这个项目高度重视,诚挚邀请张老板参加集中签约活动,希望这两天能见上张老板一面。曾总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非常看好这个项目,我也是一心想促成此事。可张老板非常谨慎,一直不敢作出决定,究竟将企业转移到哪个地方。张老板这人从不爱抛头露面,所以你们想见他很难办到。如果他愿意接见你们,我早就让老李跟他接触了。请张老板去云赭参加签约活动,这个几乎没有可能。因为张老板很少亲自参加这类活动,加之项目毕竟还没谈妥,他就更不会去了。” 田晓堂听出来了,曾总说话虽然留有余地,但口气已经变了,不再表现出对帮云赭争取这个项目尚有一定的信心。对邀请张老板参加签约活动一事,更是一口回绝了。看来李东达不在,曾总已不怕丢面子,准备抽身而退了。 田晓堂满心失望,可又觉得不能怪人家曾总。曾总替云赭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只怪李东达当初邀功请赏心切,项目还没谈妥就给领导报喜,才造成了今天这种被动局面。 接下来,田晓堂提出请曾总代表张老板去参加签约活动,现场签订意向性协议,曾总显得不大乐意,经田晓堂和裴自主好说歹说,才勉强答应下来。 留在台州已没多大意义,翌日上午田晓堂和裴自主就启程返回云赭。 田晓堂一回来就向华世达作了汇报。华世达显得心事重重,说:“签约活动我们可以应付过去,可往后怎么办?唐书记肯定会紧紧地盯着这个项目,到时迟迟没有进展,我们该怎么向他交代?” 田晓堂说:“我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们抓紧引进一个跟诚飞化工规模相近的大项目,用真项目替换假项目,偷梁换柱,移花接木。” 华世达说:“这倒是个补救办法。可问题是,在短时间内,我们上哪儿去找一个这样的大项目?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啊!” 田晓堂说:“这确实相当困难。如今中西部地区都在钻天拱地,一窝蜂地忙着大招商,招大商,竞争已经白热化了,要想成功引进一家企业,非得脱几层皮不可,要想谈成一家投资上10亿的大项目,那成功率就更低了。不过,事在人为。尽管十分困难,但只要充分利用一切资源,努力去争取,也不是毫无希望。” 华世达听他这么说,眼里闪动着一丝亮光,说:“你有什么具体点的想法?裴自主说他有几个同学是广东那边的大老板,也不知情况是否属实,有招商的价值和可能性没有?” 田晓堂笑道:“我就是想打他那几个同学的主意。我仔细问过裴自主,他那几个同学都是货真价实的企业家、大老板,也有往内地转移或分办厂的打算,而且裴自主和他们的同窗情谊确实非同一般,我想瞄准裴自主的同学来做招商工作,应该比找台州那个张老板以及曾总,要靠谱得多!” 华世达点头道:“你的想法很好。”接着忍不住又骂起李东达来:“这个李东达,放着这么好的关系不用,却一味地相信那个不能做一点主的曾总,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难道招来了裴自主的同学,功劳就不是他的?” 田晓堂笑了笑,没有说话。 华世达忽然坐直身子,目光热切地看着田晓堂。田晓堂马上有一种预感,华世达只怕是要将招商工作托付给他了。果不其然,华世达徐徐道:“李东达已作不了指望。就是他这次不出车祸,我也不会再让他抓招商了。我想请你接李东达的手,当这个招商小分队的副队长,把这副重担挑起来。其实,当初我就想让你抓这个工作,只是看你事情较多,才没忍心安排你,现在我真有些后悔。” 田晓堂早有思想准备,这时便很爽快地答道:“感谢您的信任,我服从安排,一定尽心尽力,争取有所收获!” 华世达严肃道:“不是争取有所收获,而是要确保大有收获!并且动作要快,能够早些见效,拖延的时间长了,就没法掩盖诚飞化工的问题,没法对唐书记作出交代。我知道这事的难度很大,但我相信你有能力将这事办成。” 一听这话,田晓堂感觉很有压力,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好吧,我来朝这个目标努力。” 唐生虎的秘书给华世达打来电话,让他过去一趟。华世达忙带着田晓堂,赶到唐生虎的办公室。进屋一看,韩玄德也在座。 唐生虎不问华世达,却望着田晓堂说:“怎么样?张老板答应了吗?” 田晓堂保持着微笑,却没有回答。他知道有华世达在场,还轮不到他先说话。 华世达清了清嗓子,答道:“晓堂到台州见了张老板,再次转达了您的问候和邀请,张老板表示十分感谢,同意在集中签约活动中签下意向性协议。不过他本人却没法前来参加签约活动,因为他马上要参加浙江工商界考察团,赴美国开展为期20天的参观考察。他派曾总代表他过来签协议。” 唐生虎一听,脸色马上就暗了下来。韩玄德说:“怎么这样不凑巧呢,正好这两天他就要去美国?” 田晓堂知道此时自己得帮华世达把谎话圆下去,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个考察活动早在两个月前就定下来了。张老板也感到很遗憾,他其实很想来云赭亲自看一看的。” 唐生虎的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自我宽慰地叹道:“张老板实在来不了,能派个代表来现场签下协议,也算不错吧。” 田晓堂看出来了,唐生虎非常失望,却又实在不好怪罪他们什么,只得把一股闷火憋在心里。 韩玄德说:“意向性协议没有任何约束力,签与不签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关键是要早日进入实质性谈判和运作阶段,所以你们的工作还须抓紧。这次曾总过来,一定要与他敲定下一步的正式谈判日程。” 华世达额上悄然沁出了一层细汗,答道:“好的,我们不会放松的。” 田晓堂发现了华世达额上的汗珠,暗想,华世达到底是个正派人,撒点谎就心虚得不行。 唐生虎问起李东达治疗的最新情况,华世达作了回答。唐生虎感叹道:“东达是个好同志啊。这样忠诚可靠、一心为公的同志,就应该给他们位子,给他们平台,让他们更好地服务发展、造福百姓。东达同志倒在了工作一线,他引进的招商项目一定不能受到任何影响,必须确保招引成功。这就要靠世达和小田了。如果这个项目半途夭折,我们可对不起东达同志啊。” 田晓堂听了,真是又气又好笑。华世达却不得不说假话表态:“请唐书记放心,我们一定让这个项目落户云赭。”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被包云河叫到办公室。包云河说:“你接替李东达去招商,真可谓是受命于危难之际,可帮了华世达的大忙。” 田晓堂听出了嘲讽的味道,便笑道:“李局长倒下了,华局长点了我的将,我虽然知道招商这事很难,却也只好答应。”他想,关于诚飞化工项目的实情,绝不能告诉包云河。 包云河挖苦道:“有什么难的,李东达不是把那个大项目搞定了么?你只是坐享其成呢。” 田晓堂不由一惊,心想莫非包云河已晓得了真相?正狐疑着,听见包云河又说:“一开口就是15—20亿,哄鬼呀!我就不相信这个项目真的能谈成!” 田晓堂顿时明白了,包云河仍然只是瞎猜疑。不过,他的猜疑倒是很准,这个项目确实已没有什么希望。便说:“要想谈成这个项目绝非易事,所以我的压力很大。” 包云河冷笑一声道:“可李东达凭着这个项目,已经捞足了资本。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市委很快就要解决李东达的正县级,担任局党组副书记。” 田晓堂大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唐生虎竟然这么快就要提拔李东达。唐生虎之所以急于这样做,一方面是看李东达引来了诚飞化工项目,另一方面只怕是对李东达出车祸心怀一丝歉疚吧。毕竟,李东达是为了回应唐生虎的召唤才惨遭不幸的。田晓堂觉得这个世界真有些荒诞,李东达凭着一个根本没谈成的项目升官晋级,丢下的烂摊子却留给他去收拾。而他不仅不敢揭穿真相,还要费心劳神去争取引进一个真项目来,替换那个假项目,从而让真相永远不见天日,让李东达永远不受连累。他这干的是什么事啊! 又想,包云河那天去省城看望李东达时显得那么情真意切,今天怎么又回到了过去,对李东达仍是冷嘲热讽,毫不留情?这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让他真有些想不通。也许,李东达出车祸后,包云河以为李东达变成了一只纸老虎,一个可怜虫,不会再重返岗位,不会再有提拔的机会,也不会再跟自己作对,这样就没有必要再去计较往日的恩怨,所以才高调地去看望李东达,以给自己赢得大度、宽容、豁达的好名声。而后来却得知李东达并无大碍,眼下突然又听说李东达将被提拔,包云河心里自然又不平衡,立马把李东达还原成了过去那个对手形象,感到看不惯,难容忍。这么一分析,包云河的“变脸”倒也不太奇怪。 包云河又说:“提拔李东达的这个动议,只怕是华世达向组织部提出来的。当然,唐书记也是支持的。李东达会作秀,善表演,领导都被他哄得团团转了。” 田晓堂笑了笑,还是没做声。他看出了包云河有些失落。他觉得包云河的话真是好笑,华世达眼下对李东达烦得要命,哪还会主动要求提拔李东达!不过这个实情他绝不会对包云河说,就让包云河误以为华世达还十分信任李东达吧。 4、看望龙副省长 举办集中签约活动的前一天,曾总如约来到了云赭。华世达、田晓堂以及裴自主等人中午陪着曾总吃饭,态度虽然没有上次热情,但还是十分客气。曾总能够赶过来配合演这场“戏”,华世达和田晓堂不免心存感激。 饭后回到局里,华世达告诉田晓堂:“我刚得到消息,明天常务副省长龙泽光将出席集中签约活动。” 田晓堂说:“是吗?”他想龙泽光过来,沈亚勋必然要跟着来。到时一定要通过沈亚勋,跟龙泽光单独见见面。 华世达说:“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龙省长来云赭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是不是找一下他,请他过问一下便民服务中心项目后续资金的问题。主楼工程老是这么停着,矛盾会越积越多。王季发最近给我打了几次电话,他已越来越没有耐心了。说到底,还是我们违了约,没有按合同将工程款拨付给他。为这个事我真是忧心如焚,我想找找龙省长,他也许会有解决的办法。” 田晓堂一边紧张地思索着,一边说:“找龙省长怎么解决?跟郎厅长打声招呼?可郎厅长口口声声说上面要求修建综合性的大型便民服务中心,这种部门自办的小服务中心一律叫停,龙省长又有什么办法?再说郎厅长跟龙省长一直不大热乎,他会买龙省长的账吗?” 华世达说:“便民服务中心毕竟是龙省长任省厅厅长期间上的项目,他对这个项目是有感情的。得知该项目因政策变化、因郎厅长不通融已中途停工,我想他也会感到痛心,不会甩手不管。龙省长是常务副省长,他可以想出很多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比如,他可以给郎厅长施压,尽管郎厅长过去跟他有过节,但现在他的身份不一样,郎厅长多少还是会买他的账。郎厅长不愿以便民服务中心项目的名义拨款,也可以以支持办公大楼、科技大楼建设的名义给我们钱,关键是要让郎厅长愿意掏钱。万一郎厅长那里行不通,龙省长还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其他项目,给我们解决这笔资金。” 田晓堂觉得华世达的话有些道理,但似乎又把问题想简单了,龙泽光哪会那么好说话?再说,华世达跟龙泽光一点也不熟悉,又怎么好去找龙泽光开口呢? 华世达又说:“贸然去找龙省长,还是不太方便。我听说龙省长的秘书沈处长是你的大学同学,你能不能跟沈处长打声招呼,明天请他引见一下?” 田晓堂暗想,幸好华世达只知道他跟龙泽光的秘书沈亚勋是大学同学,并不知道他和龙泽光也有一层师兄弟关系。如果晓得了,华世达只怕会逼着他直接去找龙泽光的。其实,他早就想寻求龙泽光的帮助,来解决便民服务中心项目后续资金问题,只是觉得跟龙泽光的关系到底还差些火候,怕冒昧去找,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给龙泽光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又觉得依靠龙泽光来解决这个问题,只怕也有很大难度,并不是龙泽光没有解决的办法,而是龙泽光不一定愿意插这个手。再说,他也不想轻易动用跟龙泽光的关系,这种关系用一次就少一次,他得留着将来用在更关键的时刻、更重要的地方。可华世达已经开了口,他也不好拒绝,就道:“这样吧,我先征求一下老同学的意见,看他怎么说。如果他觉得可以去找找龙省长,我们再进行下一步。” 华世达点头道:“好吧,你跟沈处长好好说一说,请他无论如何帮我们这个忙。” 田晓堂连声说好,心里却想起了相关的一件事。他曾动过念头,去找找袁灿灿,请袁灿灿给王季发一些资金支持,加上局里贷款2000万,帮王季发凑够4000万,让主楼工程复工,缓解眼前的燃眉之急。袁灿灿与王季发虽已离婚,但袁灿灿对王季发还是有感情的,她应该会施以援手。再说两人离婚时王季发把一多半的财产都分给了袁灿灿,袁灿灿手中的钱其实多是王季发挣来的,现在王季发有了困难,她也有责任帮一帮他。不过袁灿灿才收购了盛豪大酒店,正在装修改造,只怕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现钱。再说,由他出面去劝说袁灿灿拿钱帮助前夫,总觉得不大合适。他就一直犹豫着,至今也没有付诸实际行动。 当晚,田晓堂正想跟沈亚勋联系一下,不想沈亚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田晓堂一接通电话就笑道:“沈兄是不是已到了云赭?” 沈亚勋说:“你知道我们要过来?本来龙省长准备今晚就赶来的,不想临时又要参加一个紧急会,只好改为明天早上再过来了。” 田晓堂说:“明天早上来得及吗?” 沈亚勋说:“我们明早6点钟就会出发,完全来得及。龙省长明天上午参加集中签约活动,下午看几个地方,作些调查研究,晚上在云赭过夜,后天早上再返回。” 田晓堂说:“我还以为你们今晚到云赭,正打算来看看龙省长呢。” 沈亚勋说:“明天晚上吧,明天晚上龙省长有空时,我给你打电话。” 田晓堂这时便说起了华世达托付的事情。沈亚勋略作沉吟,道:“这事恐怕不好办。龙省长做事一贯严谨,现在省厅不归他分管,加之省厅是他原来工作过的地方,现任厅长又不大买他的账,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我想他肯定不愿管这个事。” 尽管沈亚勋的这番分析并没出田晓堂的意料,但听沈亚勋这么说,他还是有些失望,便不甘心地问:“能不能不找省厅,请龙省长通过别的路子,给我们解决一些资金?” 沈亚勋呵呵笑了两声,说:“龙省长是常务副省长,手中的权力大得很,他肯定能想出办法解决这点资金。可问题是,龙省长很讲原则,绝不会给谁乱批钱!” 田晓堂彻底死了心,一时沉默无语。不想沈亚勋又道:“田兄啊,我建议你最好不要理这个事,你现在又不是一把手,还轮不到你操这份心。你跟龙省长切莫乱开口,要开口提什么要求,也只能提关系自己切身利益的大事。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沈亚勋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田晓堂忙带着感激道:“我明白,我明白。” 翌日早上,田晓堂向华世达汇报了与沈亚勋电话沟通的情况,华世达显得十分失望,什么话也没说。 上午举行的集中签约活动中,诚飞化工项目还是大出风头。当华世达与曾总代表双方上台为意向性协议签字时,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不过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更没有人因此产生什么怀疑。 下午刚送走曾总,田晓堂就接到沈亚勋的手机短信:“晚上7时来宏瑞502房间。” 晚上7点钟,田晓堂赶到宏瑞大酒店,与沈亚勋见了面,沈亚勋说:“龙省长刚回房间,正在洗澡。过个十几分钟,我就陪你过去,抓住这个空档见一下他。等会儿市里肯定还要安排活动,到那时你就没有机会了。” 田晓堂顿生感激,他也知道要想见一个常务副省长,并不是那么容易。 沈亚勋示意田晓堂吃水果,说:“今天上午这个签约活动搞得很成功,龙省长很高兴。那个投资最大的诚飞化工项目,听说是你们局里引来的?” 田晓堂一听沈亚勋提起诚飞化工,就感觉有些头痛。他回答道:“是的。” 沈亚勋说:“龙省长很关注这个项目,专门向唐书记了解了相关情况,反复强调两个问题,一是环保一定要严格把关,二是这种化工项目不适合放在经济开发区。” 田晓堂说:“龙省长强调的这两点非常重要。”他想,尽管诚飞化工项目已不可能落户云赭,但今后说不定还会引进别的化工项目,所以龙省长的指示和要求仍然有指导作用。特别是他强调化工项目不适合放在经济开发区,对一心想把包括化工项目在内的所有大项目都放在经济开发区的唐生虎来说,还是一种有效的制约。 两人聊了一阵,见时间已过去了十来分钟,便起身去龙泽光那边。 一进龙泽光住的大套房,田晓堂就甜甜地叫了一声:“龙省长您好!” 龙泽光端坐在沙发上,淡淡地笑了笑,说:“是小田啊,坐吧,坐吧。” 两人坐下后,沈亚勋告诉龙泽光:“晓堂得知您要来云赭,昨天晚上就给我打电话,急着想来看看您。” 龙泽光显得有几分高兴,说:“好,好。我们上回见面,好像还是那次为寇教授祝寿吧?” 田晓堂忙说:“是啊。在那次聚会上聆听了您的很多教诲,让我真是受益匪浅。只怪您太忙了,我几次上省城想去看看您,您都不在。”龙泽光能主动提起那次师生相聚,说明他还是很看重这层师兄弟关系。田晓堂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觉得自己跟龙泽光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龙泽光笑笑,轻叹一声道:“没办法呀,事情太多了,时间总是不够用,想闲也闲不下来。要论工作强度,我们这些领导干部个个都是当之无愧的劳模。说实在的,我有时也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可哪里做得到?” 龙泽光这番话,不带一点官腔,完全是熟人之间交心谈心的口气。田晓堂很理解地附和道:“您的时间属于工作,属于岗位,就是不属于自己。”他想,龙泽光只怕没把他和沈亚勋当外人。 龙泽光说:“就说这会儿吧,工作之余,我跟你们两个小师弟在一起信马由僵地聊聊天,扯扯闲话,该是多么快意啊。可就是这点享受,我都很难得到,唐书记他们马上就会过来。” 正说着,门铃响了起来。沈亚勋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唐生虎等人。田晓堂顿时感到有些扫兴。他在龙泽光这里才坐了几分钟,说了两三句话,就被唐生虎打断了。又想今天虽然跟龙泽光只见了几分钟的面,但他的目的其实已达到了。龙泽光的亲切程度还超出了他的意料,他也该知足了。 唐生虎边往房里走边笑道:“听说龙省长的网球打得超级棒,今天能不能请您对我们几个网球迷搞一下现场培训?” 龙泽光笑了起来,说:“我又不是网球教练,哪有培训你们的义务!” 唐生虎笑了笑,轻松地对答道:“您不帮我们提高球技,我们怎么跟您保持高度一致呢?” 龙泽光哈哈大笑,说:“好吧,跟云赭的同志去练练,就两个小时吧。” 田晓堂想跟唐生虎打声招呼,可唐生虎的目光一直聚焦在龙泽光身上,并没有朝他看一眼,他只好作罢。 三日后,正是星期六,在家休息的田晓堂突然接到唐生虎的秘书小张的电话。张秘书说:“唐书记有事找您,您现在能不能过来一下?” 田晓堂忙道:“行,我马上到市委来。”他真想问问张秘书,唐生虎找他有何事,细想又觉不妥,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收了线,田晓堂感到有些奇怪。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值得唐生虎在双休日让秘书打电话来召他去面谈?莫非诚飞化工项目的真相被唐生虎觉察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想找他盘问一番?他该怎么回答唐生虎呢?他胆敢道出实情吗?要不,是提任市委副秘书长的事情马上就要落实了,唐生虎想事先跟他通个气,谈个话,提一些工作上的要求?可他早已决定不干这个服务唐生虎的副秘书长,只是觉得不好跟唐生虎开口,才一直没亮明态度。如果唐生虎今天兴冲冲地提起这个事来,他只怕就更难以拒绝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这么寻思着,田晓堂便感觉心乱如麻。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匆匆赶往市委。他一点也不知道,那边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官路十八弯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