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宁愿去死 夜风来得急,来得猛,卷着枯败的枝叶腾转直蹿云天,想与月同齐。月却失了神采,只余一弯细细的弓形,云层蔽天,只剩一个模糊的光影。 回廊的灯笼被吹得起伏不定,照在地上一片浓淡不一的阴影。一条极长的队伍行过,为首的管家掌着灯,用宽大的衣袖小心地笼着,生怕忽然熄灭。他身后的男子全身裹在厚重的狐裘里,紧抿着唇,平添几分刚毅。一池水清波荡漾,在白日里自然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而现在却只让人彻骨生寒。 昨天这里刚去了一个姑娘,被拖上来时只着了素白的里衣,浑身发青,神色却很安详,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红梅。 一众人最终聚集在了偏僻的柴房,仆人们推开门,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一个手快的迅速过去点了灯,狭小的屋子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也照见了一个倒在柴垛草堆上的瘦弱身影,遍体鳞伤,眼睛却直直盯着狐裘男子,有着离群野兽孤身一搏的凶狠。 “你们先出去吧。”男子开口。 “可是世子,她这……”管家还想开口劝,毕竟这丫头手狠,当时他们四五个男丁去抓她,被打折手臂腿的不在少数,要是留着世子一个人在这,谁知道这丫头会做出什么事来。 “无妨,你们先出去候着,我和阿羽有话说。” 他直视女孩的眼睛,眼神不复往日的威严,取而代之的只是深深的疲倦。“我想阿羽肯定也有话要和我说。” 一家之主发了话,管家只得带着一干仆从守在门外,门在身后被轻轻带上。 “甘果死了。”甘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要合着血肉咽下去。 “对。”甘穆清点点头,很坦诚地接道:“被我逼的。” 甘羽也没想到他会应得这么干脆,索性不再做声,一阵难言的沉默中,甘穆清半跪在她面前,替她解开束手的绳子。 “甘果爱慕王家的公子,她想找你去为她说媒。” 世子的手顿了顿,又去为她解脚上的绳子。 “而你,要把她送给那个七十岁的老头冲喜。” “彭德公开了口,我不得不答应,府上只有你们两个女儿,虽然是燕叔的孩子,可我一直待你们如亲妹。” “是啊,连荣国公的姓氏都愿意赠与我们。”甘羽冷淡地甩开他的手,“所以现在,是时候让我们做出回报了么?” “彭德公是要你们两个一起去给他的父亲做小,我尽力了,你和甘果,总要去一个的。” “所以你逼死了甘果,现在又轮到我了么?” 甘穆清看着甘羽的脸,即便还沾着灰尘血污,她也是个好看的女孩子了,记得她刚进荣国公府的时候,小脸干瘦蜡黄,就像经了霜的花苗。 他忽然有些难过,要是父亲还在的话,荣国公府哪还会看他人脸色,那时候他和姐姐甘昭坐在回廊边,看着甘羽和甘果划着小舟在池子里嬉闹,偶尔摘下几株水生花扔给甘昭,夸姐姐比花还美,多好。 他紧抿着唇,拿出帕子为甘羽擦脸。“我不想你也死了。”他说。 “可我宁愿去死!” 甘羽忽然紧紧抓住甘穆清的手,眼里仿佛有火,灼得人不敢直视。 “国公是淮西将军!江南道十三郡的儿郎跟着国公用铁与血打出来的功名!彭千君不过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的叛臣,我们何时变得要仰他人鼻息!” “哥,你已经死了!死了!荣国公府上没有你这样的世子!知道甘果为什么要投湖自尽吗?因为她知道躲不过,所以宁愿死,也不愿意在彭千君他爹身下婉转承欢!” “我又何尝不知道!” 再抬头时,甘穆清早已红了眼眶,下唇微微发抖。 “死多容易,一了百了,多好。可是淮西甘氏全族千人,荣国公府上下三百多人,他们怎么办?” 他说着,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看得甘羽心里一颤。 “还有姐姐,她……怀了皇子,彭德公怀疑她给陛下说了些诛心的话,要…要……”甘穆清说不下去了,用力捂着眼,“彭德公为了让我自荐忠心,故意让你和甘果去服侍他的父亲,你们若是不去,姐姐和皇子都得死,是哥对不起你们……” 甘羽忽然张开手臂,紧紧搂着甘穆清的脖子,就像小时候那样,她挂在哥哥的脖子上,只是这次,她没有笑出来。 “哥。”她语调缓缓,没有起伏,似乎只是在说明天带我去集市之类平平无奇的话。 “我去。”她说。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宵禁的街巷空无一人。唯有几个兵马司的巡夜人提着暗红的灯笼行过,忽明忽暗。 两个时辰前刚下了冻雨,这时候正值深夜,风一吹冷得人直打颤。校尉章怀宗看了眼巡防营的弟兄们,微微叹了口气。快到年关了,没人想在这风里雨里待着。 “还有半个时辰就换班了,到时候我请大家喝酒。” 巡卫们闻言总算强打起了精神,等到了永安街,校尉在此住了脚。 永安街地处皇城中心,又临着天子脚下,住着都是达官显贵,府上家丁仆从无数,自然用不着他们在人门前晃悠。 看了满眼的雕梁画栋,琉璃碧瓦,章怀宗背过身,右手灵活翻飞,对着某个镂花窗做了几个手势。 许是得到了回应,章怀宗最后收回了手,缓缓勾出一个笑,再回身时,又是一副寻常面孔。 “走吧,”他拍拍一个军士的肩膀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 而在方才的窗后,那只修长的手在做出回应后又收回白鹤氅中,须臾间素白的瓷盏被推至对桌,盏中白毫如雪,愈发映衬得人容颜如玉,身姿如鸿。 徐徐将茶饮下,那双手的主人终于开口了。 “不知太尉这么晚了,找本王有何事?” 杨元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越王,鬓如鸦羽,眉若刀裁,行为举止无不符合皇族贵胄的礼风。 正文 第二章 甘家的女儿 只是这样一个好弄风雅、吟咏诗乐的人,不知能否堪当大任。 杨元璋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什,缓缓推至越王面前。 “殿下请看。” 越王修长的手指刚触及缎面,不由一惊。这是皇家特供的织物,即便翻遍整条长安街的勋贵,这种锦缎也找不出几匹,而杨太尉素来清贫,这种奢侈之物必然不是他家的。 他剥开那层暗花明黄的锦缎,一尺素帛滑下,上面殷红的字迹刺人眼。 衣带诏。 越王心中了然,将帛书折回原样。“太尉请回吧,就当今日您从没来过子杞这。” 晏子杞,这是越王的姓名。不称本王而改称名,这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杨元璋缓缓起身,张开袍袖,忽然跪下对他重重叩首。 “殿下,昔日先帝御驾亲征葬身雪岭,死未见尸,太子殿下暴毙东宫,朝堂之上任由彭千君翻弄风云,您怎忍心见此!” 晏子杞神色仍是淡淡,修长的手指拂过白氅,“昔日父皇受奸佞蛊惑出征西狄,二十万大军命丧苦寒之地,狄族大军直逼帝都。子杞和皇兄年幼,皇叔又软弱,若不是彭德公力挽狂澜,恐怕我等早就枭首异处了。” “可这大盛是您晏氏的天下!”杨元璋再拜,头重重叩地,发出一声闷响,“您若是再不出手,放之任之。这天下,恐怕要异姓而王了。” 一阵寒意从头上传来,杨元璋抬头,只见越王撑开窗,凛风席卷屋内,吹得席前炭火飞出银灰。晏子杞的脸染上一层寒霜,白而冷峻,衬得眉羽根根分明。他忽然觉得,这个最年轻的亲王,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简单。 “杨太尉,”他将食指竖于唇前,“慎言。” 两人僵持片刻,最终,杨元璋坐回席上,他已经老了,背也微微有些佝偻。 “若是时机成熟……” “并非现在,老太尉。”晏子杞拎起砂壶,为杨元璋续上一杯茶水,“除了一干老臣外,本王见帛书上还有荣国公家的世子。如今甘妃正居宫中,族人群居淮西,如此意气用事,就不为甘家考虑考虑?” “甘家?唉,哪还有什么甘家?荣国公冤死,亲姐被送进宫,怀了皇嗣,彭公要他的两个妹妹去服侍彭老爷。若非欺人至此,穆清世侄又怎么会铤而走险。” 晏子杞摩挲着茶盏,眉头渐渐皱起,他对着杨元璋一揖,将茶水一饮而尽。 “如果事成,我自当为诸公贺,若是事不成,我也会尽力照拂一二。” “殿下别辜负了自己的姓氏就好。”杨元璋以茶代酒,饮下。 越王的目光越过窗外,正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间,一抬花轿撞进眼中,红艳得过分,四角上垂下的朱红绣球在夜风中如鬼魅般浮动。 “老太尉?” 杨元璋刚起身,见越王殿下叫他,应了一声。 “您方才说的,是甘家的女儿?” “甘小姐,到了。” 掀开喜帘的是一个驼背老翁,一身锦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好像那身衣裳就会把她压垮似的,即便如此甘羽依旧不敢小觑他。从荣府到永安街,几乎横穿半个帝都,这驼背翁一路走来步履轻盈、神态自若,绝非等闲之辈。 当然,彭德公谤满天下,这点想必他自己也清楚,留在府上的也绝不会是一般人。 她跨过轿子,正要走上台阶,那驼背翁忽然抬手拦住了她。 “甘小姐,您住在荣府里,这规矩您不会不懂吧。” 非明媒正娶的女子,只能走侧门,她是送来给彭老太爷冲喜的,这规矩她当然知道。 只是眼前突然浮现出甘果的笑容。甘昭以前在府上时,会教她们琵琶,甘果性子乖巧可人,音律更是好得没话说,一曲《风入松》,弹得颇有危楼倒影、古镜犹寒之境界。连甘穆清这种耳朵被乐姬惯坏了的人,都不由得击节称好。 “规矩当然懂,只是容奴多嘴,不知府上可有乐器。” “乐器?”驼背翁不解。 “听闻彭老太爷喜爱小令,奴虽不才,但拨弄几曲讨老爷欢心还是能做到的。”甘羽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极为谦卑。 “奏曲?好说好说。”驼背翁嗬嗬笑着,仿佛有东西卡着嗓子,听得让人极为不适,“甘小姐就先去老太爷房里候着,等下我就差人送去。只是不知道什么乐器趁您的手?” “就琵琶吧,”甘羽笑道:“很适合今晚。” 九曲回廊折绕,还未走到房门,里面就传来一阵阵娇媚的笑声。 带路的丫鬟比甘羽还小上几岁,听到这些声音脸微微有些红。甘羽却泰然自若,目光所及处尽是亭台楼阁,看着就像初来乍到满眼好奇。 丫鬟不禁有些同情起甘羽来,对她的态度又好了不少,“以后您就是这府上的人了,要是有不认识的地方可以问奴婢。” “那是什么?” 丫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栋仿古式的阙楼,八角玲珑如雀尾,建的气派恢弘,百米之外,即可遥见。 “那是藏经阁,老爷手下的名士高手们都是住在那里,哦对了,老爷的房间就是住在那里的,所以要想去老爷的房里就必定要经过藏经阁。”小丫鬟颇有些自得道。 藏经阁么?甘羽眯着眼,目光越过一池湖水上升起的雾。“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直接老爷房里呢?”她问。 听到这话丫鬟立刻警觉起来,心想这新夫人八成是不愿意伺候老太爷,就想着攀上老爷来转运。“这怎么可能,所有高手都围着,就算是鸟都飞不进去,您就别想了。” 甘羽点点头,似乎放弃了这个想法,“你说得有理,”她最后看了眼湖水,捏着小巧的竹扇向前走去,“带路吧。” 离得越近,那一声声娇媚软骨的笑声就越清楚,走至门口,甘羽恭敬地跪在云母屏外。翠帷掀动,几件鲜妍的衣物遍散开地,仔细一看,里面居然有女人的亵衣。 浓郁的酒香隔着帷幔在冰冷的空气中铺开,室内一片旖旎春色,勾人魂骨。 正文 第三章 以琵琶为武器 “老祖宗,新夫人到了。”丫鬟一开口,就被一阵娇笑和老男人的喘息声所掩盖。 甘羽缓缓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 “老祖宗,”丫鬟犹豫一阵,提高了声量,“新夫人到了。” “砰”地一声,玉杯被飞掷在地上,红色的酒酿洒了一地,吓得丫鬟连忙伏在地上。 “滚!别扰老子兴致!” 抱着琵琶来的丫鬟刚进门就撞见飞来的玉杯,被洒了一身酒,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们先回去吧。”甘羽顺手接过琵琶,体贴道:“晚上风冷,衣服湿了小心染上风邪。” 丫鬟们点点头,只觉得这新夫人脾气着实好,面面相觑后便行礼告退。 甘羽调整跪姿,深吸一口气。甘果死的那天她弹了一宿的琵琶,然后将它狠狠砸烂。 一指拨弦,飘零图画人间。 曲风雍容,宝光丹气回环往复,硬生生将室内淫靡的气氛一扫而空。彭老太爷渐渐不动了,他挥开一众侍妾,披上外衣走向甘羽。云母屏风被拉开,只见一女子跪坐在地,怀抱琵琶,临去秋波一转,如斜抱云和。 彭老太爷忽地堆起一脸笑,脸上松弛的皮肤也舒展开来,枯木般的手捏上甘羽光洁无暇的脸。“弹得不错。”他说,手一直在甘羽的脸上抚摸,愈发肆无忌惮。 “您喜欢就好。”她低头一笑,温柔尽显。 曲风一转,变为羽调,犹如铁骨铮铮,绷金裂石。 彭老太爷的心思根本不在曲子上,一双浑浊的老眼在甘羽粉色的喜服间来回放肆。脸早就揉捏够了,忽然那手滑下,顺着苍白的脖颈,锁骨,一直伸到里衣。年轻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在这刹那成百倍的弥散开来,他心一横,猛地扯下外衣。 他没看见甘羽缓缓勾起的唇角,和乐声中浓烈的杀意。 变故陡生。 四弦齐断,于指骨间缠绕拧紧,一瞬间勒上彭老太爷的脖子,细韧的琴弦深入肉里,硬生生将呼声截断。 “咳!”彭老太爷双手胡乱地抓着,想抓住一线生机,无奈他太老了,这些年糜烂的生活更是腐蚀了他的根骨。甘羽静静地看着他挣扎,仿佛在看一只可笑的虫豸,丑恶地扭曲,徒增笑尔。 她指骨纤细,却力有千钧,力道缓缓地增加着,最后,胡乱挥舞的手落在地上。 甘羽松手,琴弦却嵌进了肉里,勒得血肉模糊,这是铜琵琶,琴弦也是难得的坚韧。抽出丝弦,无所谓疼痛,她起身理了理被扯落的外衣,解开盘得端庄的发髻,一头乌发流淌,钗环首饰落地,一片清脆声响。 她简单地束了发,从满地的翠翘金钿中摸出一支犀角簪,比了比,锋利如刀。 甘羽走了出去,入眼便是一片清池水,透过朦胧的雾霭,可见藏经阁,要想去彭贼的屋里,必须要穿过那儿。 飞不过去,那要是游呢? 翻过廊柱,甘羽悄无声息地滑进刺骨的水中,极目望去,只见一条细长的水迹,直指藏经阁。 “老爷,五城兵马司的章校尉求见。” 堆得如山高的书堆被从中拨开,有些花白的头发从中现出,正是彭千君。 “叫他进来吧。” 他缓缓起身,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头发也有些散乱,不像人口中提之则色变的彭德公,倒更像是一个苦读不中的落魄老秀才。 “怀宗,何事啊?”低哑的声音响起。 章怀宗拱手半跪,“这是今天五城兵马司的巡防记录,上面各官员间的相互探访都有记载。” 彭千君点点头,“说来听听吧。” “太宰太傅等人今日聚在了杨太尉家中,还有……”章怀宗顿了顿,“杨太傅今晚去找了越王殿下。” 彭千君“嗯”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行了,你下去吧。”他说。 章怀宗没动,他知道即便他不说,依旧会有人在暗处监视着这群人。彭千君这么做,一则是试探他的忠诚,二则两个组织共同监视,有了对比,一些事情就更容易找出眉目。所以越王殿下干脆让他什么都老老实实交代,那些老臣们的起事必定会失败,而越王所说的照拂,就在今晚。 “你怎么还没动?”彭千君有些不悦。 “大人,属下还有一事要禀。”章怀宗恭敬道。 彭千君一甩袖,“说。” “容属下无礼,有些物证落在了外面,属下先去取,请大人稍作等候。” 彭千君终于抬头正眼看他,眼里不出的怪异,仿佛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假。 “那你去吧。” “是。” 章怀宗起身走向门外,彭千君就这样眯着眼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倏忽而过,彭千君撑着额头突然惊醒。 怎么回事? 他冲向屋外,湖面吹来的风让他清醒了不少,望着四周愈发浓厚的雾,一个念头突然从他脑海中闪现。 “大人。” 他猛地回头。 “您在这作什么?” 说话的正是章怀宗,他手里捧着一个木匣,距离不远,隔着雾却有些看不真切。 “无事。”彭千君拢了拢厚重的裘衣,他相信章怀宗不会对他动手,即便会,他豢养的那些高手也不会坐视。 章怀宗朝他一步步走来,贴着木匣的,是一柄薄而锋利的刀。到了这夜半三更,湖面上的雾气愈发浓重,在这前后无人的廊桥上,他有把握一击毙命。 “大人,容属下开匣给您一观。” 一瞬间,彭千君朝后退了一步,章怀宗握住了刀柄。 却不想,水面乍破,一个湿淋淋的身影从中窜出,苍白发青的手攀上木栏,须臾间就翻身过来,指骨扣着彭千君的脖子将他压倒在地,握着犀角簪的手高高举起。 如果可以,就让所有人的噩梦在这里终止。 “彭贼!” 甘羽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都透着阵阵寒气。 “受死吧!” “砰!” 一柄尖利的刀切破雾气,将甘羽的手狠狠掼伤,犀角簪淌着血滚出几尺远。 瞬间的停顿,彭千君迅速将甘羽推开,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几道破空声中,章怀宗听见几声脚步轻点,那些藏经阁的高手们向这里来了。 正文 第四章 注定不安宁的夜 得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越王殿下,这是章怀宗的第一个念头。他刚收起薄刀准备离开,就看见那女孩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来人!来人!凡是有水的地方都围起来,别让刺客跑了!” “老爷说了,抓住女刺客,赏百金!” 彭府的家仆们举着火把纷纷赶出,将府上迅速包围起来,每个人都在浓雾里照着,看着,生怕错过这次邀功领赏的机会。 今晚注定不安宁。 “殿下您当心着。”越王府的老管家在后面急匆匆跟着,连忙将雪白的狐皮披风给殿下系上。 晏子杞一步跨上马车,车帘刚放下,车夫便快马加鞭,并驾的两马载着他朝宫门外驶去。 大晚上的宫中有人过来传信,说是殿下的生母病危,召集几个儿女去宫里拜见。 一想到这老管家心里一酸,当年先皇驾崩,尸骨无存,皇后将宫里所有的首饰嫁妆兑换成金银,求着彭德公能去寻找一下。十年来杳无音讯,皇后也哭瞎了一只眼,身体每况愈下,只剩下这点微茫的希望支撑着她了。 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老管家按了按微热的眼眶,正要进门,忽然一个黑影从角落闪现。 “福伯,是我。”章怀宗一身黑衣,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这声音耳熟,老管家差点吓得腿软倒在地。 “章……章校尉,”福伯吁了口气,“您这么晚来做什么?” “我是来找越王殿下的,殿下他人呢?” “你来迟了,刚刚宫里来了消息,钱娘娘病了,殿下这时已经往宫里去了。” 章怀宗沉吟片刻,“殿下若是回了,麻烦您在门口的漆柱上划上三道,我便过来。” 语罢,又消失在夜中。 而此时,晏子杞确是心绪难宁。 越王府的马车内宽敞舒适,可以在里面躺下。从这通往皇宫的路上一路平坦,车内又铺了好几层褥子,端坐在内甚是平稳。可即便如此,晏子杞的眉头越皱越深。 “孙云儿?” 帘子里探出一个男仆的头,“殿下您叫我?” “进来吧,本王有话问你。” 越王脸色凛若寒霜,看得孙云心里发怯,只得钻进车里,远远地跪着。 “娘娘近来如何?” 孙云不敢抬头看他,“这几天快到先皇生辰了,娘娘思念先皇,积思成疾,所以召您和几位皇嗣进宫。” “一派胡言!” 一声断喝,吓得孙云一个激灵,连忙趴伏在地,泣声道:“娘娘说,殿下难道忘了,景初十六年,正月廿四的雨夜了吗?” 一阵沉默,孙云斗胆抬起头,看见越王的脸,竟有些悲愤难言。他比越王年长几岁,自幼就送进了宫里,从小可是说是看着越王长大的。他不明白,父皇尸骨无处可寻,皇兄暴毙东宫殿前,这个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皇子,怎么能做到如事不关己一般,观花赏月,吟咏风雅。 晏子杞垂着眼,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时他十五,身子骨才刚刚长开,就站在返春的冻雨里。看着倒在殿前的皇兄,乌黑的血从七窍中不断出,混在雨水里顺着白玉石阶一直流到他的脚边。 然后他大病了一场,醒来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许久,晏子杞喟然长叹,“很久没去宫里了,今日就去看望下母亲吧。” 水面破开,甘羽哆嗦着从水里爬出来,牙齿止不住地打架。她猜想那些人必然会封锁整个湖面,只敢游了一小截路,剩下的就只能凭着记忆走了。她依稀记得进来时走的侧门,旁边似乎是一块园子,围墙不矮,说不定能翻过去。 她踉跄着往前走,两条腿冷得止不住地发抖,却依旧咬着牙,逼自己跑起来。 那天夜里,她对甘穆清说:哥哥,你我都知道,彭千君这样对荣府,只是因为国公是当年雪岭一役中带着残军,唯一活下来的,他担心我们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甘穆清说了,阿羽,你比我强上许多,如果可以,你自己做选择,但是—— 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方向感很好,没走多久就找到了那块园子,家丁们似乎都跑到了湖边,一路上都没被人撞见。 也许是老天开眼吧,她心想,走到院墙处就开始往上攀,却因为力竭又摔了下来。甘羽摊开手,伤口被泡得发白,她用力地哈了口气,对着墙壁一跃而起。两条手臂紧紧抓住了墙壁的另一侧,她刚想伸腿,一片琉璃瓦落下,摔成了几片。 “谁在那里!”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擦着她的湿发划过。 脚步声渐渐密集起来,甘羽心急,拼命地往上爬。“咻”地几声,箭镞扎进肉里,甘羽咬着牙,指尖紧紧地扣着墙壁,不让自己落下。 血在冻僵的腿上慢慢流动,甘羽心中一喜,一步跨上墙梁,堪堪站稳后,几支箭又飞了过来,穿透了她的肩。 摇摇欲坠间,她看见一架朝这边驶来的马车,甘羽想,管不着这么多了,要是能被带走,也好过死在这里。 晏子杞端坐车中闭目养神,忽然车顶一阵猛烈晃动,像是有重物砸了下来,那东西顺着车顶滚动,竟摔到了车夫那儿。 “殿下!是个人!好多血!”孙云惊呼。 晏子杞掀开帘子,借着微弱的光,只看见一身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姑娘身中数箭,浑身湿透冰冷,脸白得发青。 他顺着墙头望去,是一片高墙,远远望去气派竟丝毫不逊于皇族居所。 “你走到彭德公府上了?” 车夫有些讪讪,“从这里过去能快些到……” 晏子杞整个立在车架上,这时一个家丁打扮的头刚探出来,就对着他叫嚣,“小白相,识相的就把人交出来!” 晏子杞狐裘披身,白衣胜雪,即便光线不甚明朗,依旧能看出他的一副好皮相,孙云望着这位殿下,只觉得愈发难辨喜怒起来。 甘羽忽然挣扎起来,紧紧抓着晏子杞的衣角,“请公子相救,大恩…大恩……” 正文 第五章 一个都不会放过 “姑娘稍安。”他抓住甘羽伤痕累累的手,“我自有安排。” “我说你这小白相……咳!” 晏子杞猛一震腕,那个家丁的话便永远卡在了嘴里,身体从墙上轰然倒下,依稀可见一枚钢针插在喉间。 “殿下你……”孙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快走!”晏子杞喊道,和孙云一起把甘羽放进车内。 车夫快马加鞭,不一会儿就将彭府甩在脑后。 “前面不远处有一间酒肆,”晏子杞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来,“从那儿左转有一条小巷,刚好能容一辆马车经过,出了巷子直奔太史道,就可以转去皇宫了。” “殿下你……”孙云愣愣地看着他,晏子杞解开甘羽湿透的外衣,将厚重的狐裘盖在她的身上。 “今天的事切莫说出去。”他道。 “这个小的自然明白,只是殿下您什么时候,”孙云做了个甩手的手势,“这么厉害!” 晏子杞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想起不久前杨太尉说的甘家女儿,想必就是眼前这位姑娘了。 “胆子真大。”他说。 “嗯?”孙云问道:“还好吧,殿下我……” “本王没说你,”晏子杞无奈扶额,目光触及姑娘的白得发青的脸后,无奈又变成了感慨,“是说这位甘姑娘。” “殿下您认识这位姑娘?” 晏子杞摆摆手,什么都不想说了。马车传来的轻微震动让他有些恍惚,这飞来的事情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姑娘胆子太大了,要不是车夫为了抄近道经过彭府的高墙下,她又该如何自处? 约莫半个时辰后,车马绕过正殿,直奔钱娘娘所在的寝宫。 “儿臣见过母后。” 钱娘娘是先皇的皇后,如今的陛下是先皇的亲弟,将这一僻静的宫殿赠给这位嫂嫂居住,衣食起居有求必应,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钱娘娘听到声音猛地回头,那只瞎眼也跟着茫然地睁着。 “是杞儿吗?” “母后,儿臣能借言吉姑姑一用吗?” 言吉自小跟着钱娘娘照顾饮食起居,精通医术,对钱娘娘也是忠心耿耿。 “可以是可以,不过言吉睡下了,什么急事非要这时候……” “把她叫醒!”晏子杞的眼中印着烛火,语气少见地有些急促,“人命关天。” 没多久那位叫言吉的姑姑就跟了出来,晏子杞刚掀开车帘,言吉倒抽一口气,睡意全无。 “快把这姑娘弄进屋里!” 医者仁心,做不得假。孙云刚过去,晏子杞就过来将昏迷的甘羽一把抱起,“快去叫娘娘收拾间屋子!” 钱娘娘的寝殿虽不大,却什么都不缺,殿里的仆从都是钱娘娘从娘家带来的,十分可靠。屋子很快就收拾妥当了,晏子杞刚把她放下,言吉就将他们赶出去,只留一个丫鬟帮手。 “这里有我,殿下先去歇息吧。”说完便开始解甘羽的衣服。 晏子杞知道此处不再方便留下,起身走向钱娘娘的住处。 “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从彭府里逃出来的,被我撞见,就接了过来。” “你不该随便把人带过来的。” 钱娘娘语气微微有些责备,“宫里人多嘴杂,在我这儿也不见得安全。” “她出去了更活不下去,留在您这儿我信得过。”他顿了顿,又说:“这姑娘是甘家的。” “荣国公世子甘穆清家的。”她喃喃道。 一阵沉默。晏子杞瞧见母亲不动声色的样子,瞬间了然于胸。 “您都知道?” “知道什么?” “衣带诏。” 钱娘娘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那封帛书根本就不是陛下所书,对么?”晏子杞缓缓发声,“是您……” “没错。”钱娘娘低垂睫羽,昏黄的烛光映着花白的头发,让她看上去苍老了不少。 晏子杞痛苦地闭上眼,“您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吗?彭千君他只差一个借口,一个能在朝堂上掀起腥风血雨铲除异己的借口。现在,您把借口送到了他面前。” 他起身,双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他什么都知道。” 再抬眼,他愣住了,铜镜中倒映出钱妃不再年轻的脸,两行泪从脸上滑下,那只瞎眼里,开始渗着血泪。 “我一个独居深宫的妇人,能如何?”她开口,声音满是悲戚,“我的父亲,我的儿子,都被彭千君那个老贼害死了,你叫我如何自处!你和你叔叔都是一个样,我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她起身,直视晏子杞,“如果你们都不愿意动,要做什么所谓的韬光养晦,那就让我来,替自己的夫君和孩子讨个公道!” 母子二人相对,片刻后,晏子终是妥协了。 “我何时说过不做打算了。”他伸手抚上母亲花白的头发,眼光望向殿外暗沉的夜,眼光渐渐锐利,“您放心吧,他该还回来的……” “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彭府上下,一片灯火通明。 “抓到了吗?” 彭千君高坐阶前,随意地披着厚外衣,头发散乱,手中正擦拭着一把古沉的剑。 底下的仆人们战战兢兢,不敢仰视。 此时府上所有的女眷都聚集在此处,所有人都恭谨地站着,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知道这大晚上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怎么没见着新夫人?”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开。 “谁?”低哑的声音响起,彭千君抬头。 “回老爷,是新夫人,今天刚送到,想必这时候正在老祖宗房里吧。”女眷恭敬道。 彭千君给阶下的驼背翁递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刚要过去,一个慌乱的身影奔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老爷!不好了。” “说。” “老太爷……死了。” 所有人俱是一惊,目光不约而同望向阶上的彭千君。 他拄着古剑起身。 “去荣府。” 荣国府坐落在皇城的金贵地段,可此时门前大街,夜色笼罩,来往的人少的奇怪。 长街寂静没有多久,便见一大团火光,照亮长街,马蹄声践踏着青石板,声声催人魂魄。 “把大门给我撞开!” 驼背翁脸上带着扭曲的哀戚之色,低声吼道。 正文 第六章 没找到刺客 后面跟着的是被团团兵马簇拥的彭德公。 相较之下,彭德公显得异常冷静,略有皱纹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这次他势必要把这些残留的余孽都给铲除个干净。 朱红的大门,“轰隆”一声被撞开。 彭德公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往里面走去,半路上遇到的那些被惊动前来常看的下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 任凭身后血光飞溅,彭德公踱着雍容的步子,往内厅走去。 刚入内厅,就闻到一股酒味。 彭德公眯起危险的眼睛,看着此刻躺在地上喝的酩酊大醉的荣国府的主子。 此刻荣国府的新主人,甘穆清手捧着烈酒,似乎已经喝醉,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一个空坛滚在彭德公的脚边,彭德公低头瞧去,眼里多了几分不屑,吩咐道:“把世子扶起来,泼醒!”说完便如同当家的主人,甩袖坐在内厅主位之上,等着看好戏。 一桶一桶的冷水被泼了下去,甘穆清被冷的只哆嗦,身旁却不有一个下人敢往这边靠近。管家也只能在远处看着。 甘穆清神志渐渐恢复清明,见到高作上的人,先是打了一个激灵,似乎还有一些微醉,咧着嘴便笑道:“原来是亲家来人了。” 彭德公胡子抖动,甘穆清的妹妹甘羽成自己父亲的姬妾,按照道理的确是亲家,他并不计较这些,因为活人实在不需要与将死之人计较太多。 “世子喝糊涂了,舍妹不过是老祖宗的一个暖床的,着实谈不上什么亲家。”那驼背翁嗤鼻言道。 甘穆清身体微微一颤,这话中的侮辱之意,已经太过明显,尊贵的荣国府小姐,嫁给个糟老头子,很快就会成为整个大盛朝的笑柄。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把人交出来。” “德公什么意思?三更半夜来我这里要何人?” “哼,甘羽杀了老太爷,还险些要了我家老爷的性命,是世子授意的吧。” 彭德公还没有开口,驼背翁眼神便凌厉起来,只消彭德公一个眼神,就能让甘穆清血溅当场。 甘穆清面色煞白,彭德公给出的巨大压力,快要把他逼到了边缘,更准确的说,是要把整个甘氏大族,推入不见底的深渊,急忙言道:“此话可不能乱说,先不说其他,就说舍妹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哪里来的身手?既然说是舍妹杀了老太爷,可有人证物证?” 彭德公锁起眉头,他推定此事是甘羽所为之后,便匆忙来此兴师问罪,自然还没有好好拷问下人。 “本世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讲。”甘穆清言道。 “说。” “德公深受皇上依仗,德高望重,更是重权在握,想要扳倒德公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此次为了给老太爷冲喜,多少人都盼着这次能出事,德公杀舍妹不要紧,可是若是让有心人利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此时甘穆清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直视着彭德公,那个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他知道彭德公一心想要灭掉甘氏一族,就在他知晓甘羽所做的事情之后,已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就不相信,彭德公不忌惮他手中的兵马,最后让他元气大商。 “还真是没有想到,戎马在外的世子,竟然如此懂得朝堂上之事。”彭德公轻描淡写的说着。 不得不说,这几句话说到彭德公的了心坎上了,彭德公出身原本就微贱,一直被人诟病着,朝中的权贵表面都是趋炎附势,可是背地里,多的是对他身世诟病的人。 四目相对,眼神的交流之中,甘穆清在试探着彭德公的底线。 “彭德公若是有证据是舍妹所为,我绝对不会偏私,必定把人交给德公处置。”甘穆清言语掷地有声,已经没有丝毫喝醉的样子,虽然衣着已经湿透,却不失军旅中人的杀伐果决之气。 “好,好,好!” 彭德公三个好字言毕,挥手示意下人。 原本尚在商谈的内厅躁动起来,吓得那些荣国府的下人,聚在一处,不敢动弹。 甘穆清脸上微微一变,急声言道:“彭德公这是要做什么?” “那人刺杀之时虽然夜色黑,蒙着面,身形可是女子,既然世子如此坦荡,那就更加不能落人口实了。世子放心,只要府中家眷配合,就不会有事。” 彭德公的一番说辞,让甘穆清如鲠在喉,只能目光看向外面,眼睁睁的看着攒动的火光,在府中肆无忌惮的穿梭,彭千君今夜带了不少的人马来,此刻正在府中搜查。 一番搜查,甘穆清始终陪着不变的笑容。 “启禀德公,没有找到刺客。” 属下的接连来报。只见这时府外,彭德公的心腹面色匆匆的进来,在耳边嘀咕几句,彭德公的脸色开始带了几分阴骘。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彭德公带着人马离开了。 管家松了一口气,担忧的道,“世子,天气寒凉,你身上有全是水,快些去更衣吧。”好歹荣国府的管家也是见过世面的,到底是知道,主子的身体不能垮。 甘穆清把不速之客送到门外,见彭德公走远之后,听着管家的话,回过神来,这才察觉自己一身湿漉漉的衣物,与彭德公周旋了许久,转头看着那些无辜的家奴,对身边的管家吩咐道:“我不碍事,厚葬他们。” 管家领命离开,甘穆清这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去,今日彭德公兴师动众的来,他相信彭德公打的是今天斩草除根的主意,中途突然变卦,却对不是想要就此罢手,他知道方才说的那些话,还不足以说服多疑的彭德公。 甘氏一族不能倒,他能帮阿羽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鹅黄梨帐,这是皇宫先帝钱皇后的一处偏殿,自从先帝被谋害致死之后,钱皇后这里就像是被遗忘了一般。此时被遗忘的地方,灯火幽暗,屋中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这姑娘也真是命大,两箭看起来凶险,实则都避开了要害。” 正文 第七章 尽力医治 言吉姑姑用袖子擦干额头上的汗水,把锦帕扔进盆中。      “有劳姑姑了。”晏子杞目光落在盆中泛着冷光的箭头上,目光幽暗难明。      “王爷客气了,只是这姑娘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能不能活下来,还是要看她的造化了。”      “本王明白,姑姑精通医术,只需尽力便可。”      “如此,奴婢就回去了。”      言吉姑姑恭敬地行礼,作势就要告辞。      “姑姑留步,若是此时母后问起,你便如实说了就好。”      “是。”言吉姑姑又是一礼,越王是实打实的孝顺,自然不会有隐瞒皇后的事情,这个她自然明白。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晏子杞立在一旁瞧着,不管今日落在他的马车中是巧合还是此女故意为之,如今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了。      “唐礼却给世子报个信,说甘羽小姐在这里。”      晏子杞话音落下,从昏黄的灯光中,走出以为皮肤稍黑的青年男子,面色似乎有些踌躇。      “有话便直说。”      “王爷属下认为,这烫手的山芋还是交还回去的好,我们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可是却在彭千君那里出现,还被追杀,不用说就知道,她得罪了德公,我们出手想帮,只怕会惹来麻烦。”      晏子杞垂眸不语,半晌才说到:“甘国公满门忠烈,却因为不谙朝堂之事,最后落的如今的下场,忠烈之后,不能坐视不理,你且按我说的去做吧。”      唐礼面色凛然,他的王爷始终都是那个曾在沙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这宫廷幽暗,朝局难明,不得不这样做,当即领命离开。      夜色渐渐地深了,床榻上的人似乎很是不安稳。      一片幽暗之中,她回到了当处阳光明媚的日子。      “甘羽……甘羽……”      一个粉衣少女,略施粉黛,轻快地向着她跑来。      “甘果,你小心的,脏了裙裾,看大姐怎么说你。”      甘羽一脸的笑容,朝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急忙跑来,是想告诉你,爹爹和大叔又要出征了,他们说这才皇上也要御驾亲征,场面可气派了呢。你去迟了可就瞧不到了。”      甘羽一脸的笑容,随着甘果一同往外跑去,忽然回想起方才的话,“御驾亲征”,顿时如遭雷击,猛的扯住甘果:“我们快去告诉国公,让他们不要出征。”      “甘羽,你是不是傻了,那敌军不过数万人,怎么可能是大盛的对手。”      甘羽愣愣地看着还在喋喋不休的甘果,像是陷入了什么之中,却见甘果身后一双枯槁的手,慢慢伸来,她漠然瞪大眼睛,想要吼道:“甘果是那个老畜生,快跑。”      可是突然喉咙半分声音都发不出来。      偏殿这一晚一点都不安宁,晏子杞不过是想在一旁的软榻歇息片刻,却忽然被床榻上的人吵醒,踱步过去,榻上的人容颜苍白,冷汗涔涔,似乎是陷入来梦魇之中,伸手过去,那额头滚烫的厉害。为来掩人耳目,他并没有让其他宫人前来伺候,如今只能自己动手了。      晏子杞想也不想,便俯下身子帮榻上的人,解开衣带,唤来守在门外的唐礼,打来冷水,帮甘羽擦拭额头,动作娴熟,面色却是毫无波澜。      折腾到后半夜,榻上的人,这才算是安宁下来。      “王爷,这姑娘的命算是保住了。”      唐礼贴心的给晏子杞穿戴上毛氅。      “现今朝堂中,忠烈一派,多数不是遭奸人所害,就是心灰意冷,如今能多保一个,就多保一个吧。”晏子杞清雅的容颜带着几分冷冽和萧索。      黎明还没有来之前,皇城已经是满城风雨之势。      一大早消息就传来出来,通缉的告示已经贴在大街之上,更甚者各州也被发放了通缉令。      德公府内,入眼皆是素缟,彭千君一身孝衣,面色显得有些漠然的看着,灵堂上身首异处的亲生父亲。      仿佛那人的死,不过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皇上驾到。”      鸣锣开道,一个中年的男人,从众人的簇拥中,面相普通,缓缓走出来,明黄的龙袍,衣冠显得有些不整齐,显然是匆匆而来。      “皇上突然前来,臣有失远迎。”      彭千君言语平淡,丝毫没有其他人见到皇帝,格外敬畏的表情,更加不用说行礼了。      “德公言重了,朕也是才听说这个噩耗,还请节哀。”      皇帝显得有些唯唯诺诺,眼睛时不时看彭千君一眼,小心翼翼的看自己说的话可有不对的地方。      “皇上请上座。”      众目睽睽之下,彭千君尚算给这个皇帝几分薄面。      可皇帝那敢如此,正要推脱,却触及彭千君幽暗的眼光,只能把话都缩起来。      大臣死了爹,不论从什么地方讲,皇帝亲自来吊唁,都是及其不合规矩的事情,可就是这么不合规矩,跟随而来的臣下,没人敢上前言语一声。      “皇上……”      皇帝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彭千君的声音便凉凉而起了。      “德公要说什么?”      “不知进来,先帝皇后身体可还硬朗?”      彭千君的这句话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皇帝只能答道:“皇嫂近来身体大不如前,听宫女说,皇嫂每每夜里暗自伤神,身体大大劳损。”      “这么说皇上并没有见到钱皇后了?”      对着那颇具侵略感的目光,皇帝暗自稳住心神,言道:“这些日子确实不曾见到。”      彭千君闻言,眉宇突然舒展开来,一旁看着的皇帝,却丝毫没有放松心情,这种表情,自他登基以来,就没少看过,彭千君是他能坐上这个皇位的关键,可是一切又岂会那么容易。   皇帝亲自来吊唁彭千君的老父,其他官员就越发的不敢怠慢起来。   众所周知便是这德公府的老太爷是个好色的主,私下里那些想要升官发财的人,少不了送一些美貌的女子过来。此刻却听闻这老太爷是最后死在了女子的手上,唏嘘的同时,更是害怕此事会牵连到自己,故此,这些官员能躲便都躲了起来。 正文 第八章 救命之恩 彭千君落在在皇帝的旁边,平起平坐的意思,已经不能再明显,而这九五至尊的皇帝却丝毫没有要责备的意思,反倒是一脸的哀容,像是死来自己及其亲近的人。  “皇上,臣有一事要禀报。”彭千君不动如同泰山,目光也没有去看皇帝,不等皇帝答应,就已经开口,“臣想以故去太上皇的规制,后葬自己的老父。”   绕是故作淡然的皇帝,都忍不住侧目,他心中知晓,自己不过就是这个权势倾天的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若不是因为血统的缘故,怕落人口实,只怕这皇帝的位置早就易主了,生死不能由己,如今荣辱也不能由己,彭千君这是什么意思,以故去太上皇的规制葬一个大臣的老父,先不说是史无前例,就说这样无疑就是让皇帝承认,此人是皇室的父辈,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彭千君见皇帝抿唇不语,丝毫没有不耐烦,沉声言道:“皇上,臣是这大盛能稳固的功臣,而臣的生父,生我养我,不过是死后体面一些,皇上为何犹疑,可是要和内阁商榷一番?”   彭千君不咸不淡的声音,让皇帝听着心惊,连忙说道:“德公的意思,朕明白,明白。”   “皇上既然明白,那就不要有犹疑!”   皇帝点点头,此刻他都不晓得自己还是不是大盛的天子,为了大局他隐忍这么长的时间,眼下的屈辱似乎都不算什么了,刚要开口应允,却被打断了。   “此事万万不可!”   杨元璋从百官中走出来,虽然两鬓斑白,却丝毫不减身上的气魄,与那些官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杨太尉……”彭千君对突然出来的阻挠的杨元璋似乎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彭德公,不论你是何等的功臣,天家威严,岂能容你如此胡来!”杨元璋目光灼灼,其他人能忍受,他不能,既然别人不敢说,那就由他来说。   “杨太尉好气魄,我们也用不着做什么口舌之争,皇上定夺便是。”   彭千君这才算是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看看一脸愤懑的杨元璋,如此忠贞之臣,他终是要辜负了,言道:“老太爷养育大盛柱石有功,朕特赐以太上皇的规制,葬入祖坟,一表哀思。”那从牙缝中出来的字,极尽无奈耻辱。   杨元璋面色灰白,他原是想用礼法和彭千君争上一争,结果竟如此惨败,不只是杨元璋,其他的人也都是面如土色。谁都没有想到皇帝是如此听从彭千君的话。   的确如此,皇帝这几日对旁边人说彭千君的种种不是,让他心中对其颇有微词,可是这并不影响,如今他对彭千君的惧怕和依赖,这种深入骨髓的依赖,才是最致命的。   彭千君始终面不改色,他就是要让这些权贵知道,什么皇室血统,什么高贵,全都要在他的手中粉身碎骨。   皇宫内,甘羽从昏睡中醒来,入眼便是鹅黄的帐子。   “这是哪里?”   一出声才察觉,自己声音有些嘶哑,可以想见已经不知道睡了多久,梦里总是昏昏沉沉,前尘往事,让她喘不过起来。   这时耳边却传来,丝丝缕缕的琴音,甘羽出于对陌生地方的恐慌,遁着琴音,赤脚便往外间走去。   外间一男子正在抚琴,模样甚至风雅,甘羽一时有些怔愣。   琴声戈然而止。   四目相对,记忆回笼,她这才想起,这人正是那日她求救的人。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甘羽想行谢礼,却是力不从心,牵扯住伤口,浑身一阵痉挛,只能作罢,反而讪讪一笑。   “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伤口未愈,也不必急着离开,此处很安全。”   晏子杞话语温润,实际上,外面已经是天罗地网,她是走不掉的。   “这里是皇宫?”   方才一路走来,她便知道这里陈设不是民间所有。   晏子杞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想法。   “姑娘侠肝义胆,我很是佩服,但始终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告知。”   甘羽眼神警惕起来,准确的说,是在得到这里是皇宫的肯定答案之后,对眼前不说出自己身份的男子,却知道自己来历,起了怀疑。   晏子杞柔和的笑了笑,并未在意:“如今朝堂颓靡,倒是很少见姑娘这般,英姿飒爽的气魄,让我想起了当年的荣国公。”   “敢问公子是何人?”   甘羽面色略微漠然,行刺彭千君原本就是凶险的事情,那日夜色太暗,失手也是情理之中,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牵累荣国府,所以便不打算再多言。   “王爷,属下就说这好人,是当不得的,非要惹这么个麻烦。”颓凝的气氛,被一声抱怨给打破,唐礼手里端着膳食走了进来,嘴里还嘟囔着,“我家主子,是当今越王。”   越王?甘羽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打量,她倒是有所耳闻,先帝的幼子,自从先帝和前面几个皇子,葬身雪岭之后,便是日日浸淫在风流雅韵中,没想到竟然被她遇上了,还成了救命恩人。   唐礼在一旁见自己主子,被上下打量,期间那女子还流露出几分不屑,甚是不乐意:“你怎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   “越王救命之恩,甘羽自然会铭记在心,只是……”   “只是甘羽姑娘,不屑同我这等纨绔子弟为伍?”   甘羽眸光微动,言语中,晏子杞始终淡然,如此评价自己之时,也毫无难堪之色,若非他认为自己说的并不对,那便是破罐子破摔了,正想回答,小腿一阵刺疼,冷汗便下来,看来想要出皇宫只怕是不可能了。   晏子杞此刻看出眼前人的窘迫:“甘羽姑娘莫要逞强,若是心急想离开,我会帮你安排。只不过如今这外面都是彭德公的人,现下没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      甘羽再三打量晏子杞,传闻这位越王在先帝死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在这朝局中是个什么角色,谁都不知道,不过他现在说的确不错,从这里出去,依照她现在的身体就是自投罗网,还会牵连甘氏一族。    甘羽叹了口气,瘸着哪只脚,转身回内间的榻上,这才站了多久,身体便支撑不住,不免让她有些懊恼。    正文 第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唐礼也不多说什么,跟着把手中的膳食给送了进去。      黄昏时分,甘羽躺在榻上,浑浑噩噩,耳朵却敏锐的听到了,有脚步声靠近,顿时警惕起来。      “甘羽姑娘是我。”      听到晏子杞的声音,她这才放松下来。      瞧着晏子杞手里端来翠绿的瓷碗,眉头皱起。      晏子杞也不多说什么,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把药碗给递了过去。      甘羽依旧蹙着眉头,却也是不言不语,接过药碗,仰头喝了干净,苦涩的药味刺激着神经,让她眉头锁的更深了。      正在对抗这苦涩的感觉之时,眼前多了一只白皙的手,上面躺着几颗蜜饯。      甘羽抬眼见晏子杞脸色温和中带着几分笑意,干脆别过头去:“我已不是三岁的孩子,王爷还是留着自己吃……唔……”      甘羽未来得及说完,下颚便被钳制住,一颗蜜饯滚入口中。      晏子杞动作干脆利落,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和煦的笑容,仿佛方才过分之事并非他所为。      “登徒子……”      因为蜜饯在口中,甘羽说话也显得含糊不清,目光带着几分凌厉之色,素来便听闻这位越王,各种风流韵事,果然行为无半分礼法可言。      “我已经知会过世子,世子知道你暂时躲在这皇宫之中。”      蜜饯还卡在唇齿间,似乎这股甘甜也没有办法阻止心中的苦涩,只要自己不出现,彭千君就找到证据,来刁难荣国府,可是这以后她只能和荣国府划清界限了。      “多谢王爷出手相助。”不论是出自什么目的,甘羽这次是真心感谢这个逍遥的王爷,总在关键的时候,做出对荣国府有利的事情。      “甘羽姑娘,彭德公虽然一手遮天,但是大盛大部分兵力都握在他的手中,若是贸然把除掉,只怕这大盛江山难保。”      这些以来,晏子杞一直都想把这话说出来,如今见时机成熟这才道出。      甘羽闻言,心中带着几分不屑,眼神却充满哀伤,这话与大哥说的何其相似,又谁能知道她眼睁睁看着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姐,跳下那万丈悬崖,只为求一个解脱,大哥的那般委屈求全,结果还不是被彭千君欺辱。      屋内一时没了声音。      对于甘羽而言,她就是想为自己的姐姐复仇,简单明了的就是杀来彭千君一了百了,甘氏一族如此无情懦弱,她却做不到苟且偷生。      “你当知道,世子的处境也并不乐观,这才彭千君的老父死与你手之后,就更加如履薄冰,他身上背负的太多,甘羽姑娘应当理解才是。”      这番话彻底激起了甘羽心中的愤恨,脸上越发的不动声色,沉声言道:“大盛到底是你们晏氏一族的江山,自然是要保住这荣华富贵,怎么会去管别人的生死,当初先帝出征,你作为王爷手中亦是有兵马,却为何不去救先帝?还是说你觊觎那皇位,原本想借着雪岭一战,拿下皇位,却不料被彭千君抢了先,扶持你的叔叔,也就是当今的皇上,成了大盛的主人?”      一番逼问,晏子杞从容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咄咄逼人的质问,虽说这不过是她的猜测,却如同一把刀子,割开他的伤口。      “甘羽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声音明显比刚才要冷上几分。      甘羽这才察觉因为一时激愤说错了话,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曾不计后果的救下自己,可是现下又说自己错了,那着实难堪。      晏子杞沉默良久,转身离开。      晏子杞离开没多久,唐礼便气冲冲的走了进来,愤愤地把手中端着的粥食,扔在桌子上,一半都撒了出来,气呼呼地言道:“我家王爷,好吃好喝的待你,你还这般气他,难道你们荣国府的人,都是这般恩将仇报之人。”      这也是他头一次见一向温和的主子,出去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自从先帝爷驾崩之后,他已经许久不见,自己主子如此喜怒无常了。亏得主子待她这么好,生气临了,还交代他把膳食送来。      甘羽虽然逼着眼睛在养神,耳朵却是听的真切,晏子杞的属下说的没有错,她当真是个恩将仇报的:“原是一时激愤说错了话,有劳唐大哥替我跟王爷陪声不是。”      唐礼冷哼了一句:“要赔礼,你自己去。”      甘羽听着唐礼离开的脚步,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床幔,陷入了沉思中。      大盛朝堂如今能有一席之地的,也就只有荣国府了,荣国府自从老国公战死沙场之后,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是世子的手中还握着十三州各个公子的兵马,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彭千君绝对不会硬来,而如今她就是那个豁口。      皇宫的这处偏殿,似乎有种东西,让身在里面人,不受着风雨,与之相比,偏殿之外,已经是风雨满楼。      彭千君的老父依照天家太上皇的规制,葬的甚是风光,不晓得朝堂之事的百姓,只能感叹,当今的德公真是深受皇恩,荣宠一时无人能够相比。      全城搜捕的告示的张贴,让所有人都知晓,彭德公的老父是被人所杀,知道的人都清楚,德公府素来戒备森严,不是谁想便能进去的,可见刺杀的人功夫实在了得。      戒严如此之久,都没能把人抓到,让彭千君更加认为,此事的背后,不是荣国府一时冲动而为,这背后定有人相助。      第九章      “老爷……”驼背翁回来复命。      “人又没有找到?”      “是,下面的人前来禀报,这几日搜捕,连个人影都见到,仿佛……”      “仿佛人间蒸发了是吗。”      “确实是这样。”      似乎这一切都在彭千君的意料之内,因此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脸上没有多大波澜。      “现如今,朝中的人都知道,帮着荣国府,就是在和我做对。你觉得是谁有这个胆子。”      那驼背翁左思右想,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按照老爷如今的地位和权势,但凡遇到事情,那些人躲着还来不及,谁敢私藏杀害老太爷的人。    正文 第十章 看谁敢在此放肆  “想不出来?”      “老奴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其实用不着想,我们戒严了全城所有的地方,却忘记了一处。”彭千君幽暗的眼中,带着几分深意。      “这几日我们的人明里暗里都搜查了一遍,荣国府也一直派人盯着呢。”      驼背翁仔细的回想,已然想不出,这城里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们遗漏的。      “不然,皇宫这是我们遗漏的地方。”      此人胆大心思,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皇宫原本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连他也没有想过,人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皇宫中。      驼背翁恍然大悟:“老爷这么一说,老奴倒是想起,就在那人逃走的时候,有一辆马车曾经过这里,因为夜里太黑,下人没有看清楚是何人,只是那人武功不弱。”      彭千君一怒:“此事为何现在才来禀报。”      “老爷息怒,只是那两个下人一个重伤,这几日才清醒一些,说的话也是不清不楚,老奴也只是推测,另一个是一招毙命。”      一招毙命!彭千君眉头蹙的更深了,府中的下人都不是普通人,各个也都是身手了得,除了如今巡防营的大统领章怀宗,有这样的本事,竟然还有人能够一招便杀了,他精心挑选的人。      “备轿。”      彭千君望向皇宫的方向。      凭借着皇帝御赐的腰牌,彭千君进出皇宫随意自如,谁人都不敢阻拦,可这次彭千君似乎并没有去找皇帝,直接奔着后宫而去。      不必多说,这皇宫能藏人的人地方也只有后宫了,而这后宫,正住着先皇的皇后,对他扶持新帝上位,就颇有微词,若说这皇宫还有谁真的会给他脸色瞧着便也只有这位了。      彭千君刚往这边走,钱皇后哪里便已经收到了风声。      明黄的纱帐后,钱皇后端坐着。      “今个儿刮的是什么风,怎么把德公给吹过来了。”声音显得有些无力。      “我听闻皇后这几日身体抱恙,故此来瞧一瞧。”      彭千君目光扫视整个屋子。      外臣不得进入后宫,彭千君不但进来后宫,如今,距离钱皇后也紧紧是隔着一个纱帐。      钱皇后也不忙着说话,任由彭千君打量,她已经许久不见此人了,即便是隔着一纱帐,依旧掩盖不住内心翻涌而起的恶心和仇视。      “德公若是瞧够了,那就请回吧。”    钱皇后语气不善,她怕再多一刻,就恨不得把他拆穿入腹。 彭千君嘴角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容,对这逐客令不以为意:“皇后这里最近可来了什么客人?”      钱皇后端坐着交握的手,几不可闻的颤抖一下,从彭千君踏进来的那一刻,便对他的来意猜测出了几分:“客人?德公说的可是自己?可是在本宫眼里,德公可算不上什么客人。”      彭千君听出了皇后话中的厌恶之意,却不以为然,言道:“皇后如此不待见我,      倒是让我很好奇这其中的原因。”      钱皇后对这明知故问并未作答。      纱帐内传出低低的咳嗽声,看样子钱皇后生了重病并不是假的。      “皇后应该知道,这一段时间皇帝一直在追一名刺客,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安危着想。”      钱皇后心里又是一惊,那女子被救回来之时,她便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后来言吉回来禀报,她这才知晓,那个女子,是荣国府的人。      她之所以没有再反对,全都是因为,当初荣国公为了保护先帝,那些忠烈之师,全都命丧雪岭。他的确是不忍再看到忠良之后,惨遭毒手。      可是她毕竟是深宫妇人,不但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自己的孩子。      这内宅深宫之中,若没有彭千君授意,不要说是打探宫外的消息,就连同在宫内走动,都要万分小心。      好在她在皇宫多年,她料定彭千君,未必就比他更了解这内宫的事情。      “本宫,久居深宫,自然不知道外边的消息,今日听德公这么一说,反倒是觉得格外惊心。”钱皇后不凉不淡的说着。      “是我把这件事给忘了,那刺客格外凶残,潜入我的府中,杀了我的老父,还想刺杀于我,皇后娘娘若是见到此人,可万万要当心。”      “彭德公的老父被奸人所害,还请节哀。”      奸人二字,仿佛是从钱皇后的牙齿之间蹦出来一般,是如此的艰涩。   彭千军有些阴沉起来,他似乎有些低估了这个深宫后院一直不吭声的皇后,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冷了:“为了皇后的安危,这里恐怕是要搜上一搜了,来人……”   “在!”   钱皇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不轻,方才只见彭千君一人进来,不想,后面竟然带着了不少的人手,原以为彭千君不过是来过问恐吓几句便会离开,看现在的样子,他是打定主意认为,人就藏在她这里了。   “慢着!”   纱帐被扯开,钱皇后面容有些憔悴,却依旧掩饰不住当年,艳压后宫的风姿。   彭千君目光触及眼前人,有了一丝变化,挥手制止,显然是要听一听,这位皇后要说什么。   钱皇后紧紧地抓住身旁的侍女,身体几乎颤抖着,冷冷地说道:“本宫是先帝的皇后,当今皇上的皇嫂,我看谁敢在这里放肆!”   身后的侍卫因为钱皇后的话有些犹豫了。   “皇后息怒,不过是例行搜查,利人利己。”   钱皇后闻言大怒,仿佛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指着彭千君的鼻子,凄厉的言道:“彭千君,你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又是谁你才有今日的地位,如此忘恩负义,简直就是猪狗不如!”   这一番骂,彭千君眼神阴鸷起来,即便是方才的微微一晃神,也被这些言语全数击溃:“看住皇后,仔细的搜。”   整个宫殿顿时乱做一团。   钱皇后因为扶着宫女言吉,这才没有因为浑身脱力,摔在地上,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对待先帝的皇后。   一番搜查下来,什么也没有,彭千君目光投向钱皇后,像是在拷问。   钱皇后现下面色冷淡,低垂着目光,似乎陷进了什么回忆里,不想理会旁人。   “皇后娘娘,即便是皇室的人,窝藏要犯,也是活罪难逃的,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娘娘要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