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介绍 关于上架   《官鼎》开书40天,上传了28万字,在朋友们的大力支持下,本书也曾跻身于新书潜力榜的前三名,取得了相应的成绩。明天,《官鼎》就要上架了,希望朋友们一如既往地支持和关注。朋友们如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敬请直言,八月炸一定积极改进。再次感谢朋友们!   ——2012年10月8日 作品相关介绍 感谢   非常感谢——风中的塞德里、QQ:478fa2ee9a、云中小手、龙韵妮的打赏和鲜花! 第一卷 村委书记 第1章 台上台下(楔子)   在对全市11个县市区的经济观摩后,1995年年底,山阳市召开了全市领导干部大会,对一年来的工作进行总结与回顾,并对明年的工作进行动员和部署。   出席这次大会的有在家的市四大班子领导干部,有11个县市区的书记和县长,还有市直综合经济部门的负责同志。   这次大会,山阳市委书记武士龙非常重视,市四大班子成员都在主席台上就座。   按照惯例,坐主席台的领导,都是在与会人员全部签到以后,才在一把手的带领下,鱼贯而上的。   有人曾戏言,说领导就像是冬天的太阳,来的晚,走的早。   这时,主席台上还空无一人,而会场上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了。主席台上的领导还没到,台下的与会人员大多都同邻座的老朋友、老相识们聊着天,说笑着。   在主席台下的前排,西山县县委书记王国鼎、白河县委委书记李大海、东阳县县委书记朱天亮三个人并排而坐。   他们三个的年纪相仿,各有各的特色和绝活儿,都有着克艰破难的真功夫。他们三个人被称为山阳地区,其实也是K省县委书记中的“三剑客”。   李大海号称是“李闯王”,胆子大,魄力强,能以刚克柔,在城镇发展上闯出了路子。朱天亮绰号是“小诸葛”,精于算计,善打小九九,能以柔克刚,在发展农村经济上有自己的一套。而王国鼎则被人称为“王中堂”,老谋深算,举重若轻,能刚柔相济,在招商引资上项目发展工业上无人能比。   他们三个人,还是感情深厚的结义兄弟。那是早在多年前几个人在省委党校学习时,在一次酒后,也不知是谁最先提议,反正三个人后来真的成了拜把子弟兄。   当时一说年龄,王国鼎是老大,李大海是老二,朱天亮是老三。   目前,三剑客已经是山阳市的政坛新星,有传言说,这次全市经济观摩活动结束后,三个人都要被组织上重用。   从这次观摩的综合考评看,并没有发生意外。在全市11个县市区中,西山县仍是第一名,白河县和东阳县分别排名第二和第三。   朱天亮小声说,看看,主席台这么大,竟然没有咱们的一席之地。   李大海却大声说,主席台最后排的边上,给你个位置,你坐不坐?   李大海所说的座位,一般都是留给市政协的副主席们的。   朱天亮不假思索地说,坐!只要给我解决副厅级,让我看大门都行。   李大海笑了,看看你这出息!能坐上主席台是不错,但咱们哥几个,要坐也要坐在第一排的中间。起码也要坐在第一排。   主席台上第一排坐的都是市委常委,最中间的当然是市委书记武士龙。在武士龙的右手坐的是市长汪大洋,左手坐的是市委副书记古笑天。   听了李大海的话,王国鼎也笑了。他给两个老伙计每人让了一根烟说,大哥说的力度是不小,但我认为三弟的话也在理。官场上的事,不要多想,争取先坐上主席台再说。坐上了,就搭上了这班车。现在是后排的边上,但可以慢慢往后排的中间移嘛!移着移着就挪到第一排了。至于要坐到第一排中间的位置,我看,那是需要时间和机遇的。毕竟,一把手的位置实在是太少了。   朱天亮点上烟,抽了一口,悠然地吐了一个烟圈说,就是,就是,先争取坐上去再说。   李大海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说,咱们几个现在可处在节骨眼上,主席台上要上的,但也要选准合适的位置,争取一步到位。再说了,咱哥几个当初可是发过誓的,我们的目标可不仅仅局限在这区区的市一级啊!   王国鼎就想,不错,他们几个当初说了不少醉话,说不仅要坐到市一级主席台的正中央,还要坐到省一级的主席台上,争取也坐到前排的正中央。记得李大海还说,哥几个,好好走着,中央一级的主席台更为阔大。当时李大海虽然豪气冲天,但到底也没敢说出敢往第一排坐的奢望。   正在他们小声闲聊着的时候,市委书记武士龙面带笑容,一边走一边鼓着掌,神采奕奕地迈上了主席台,并在第一排的最中间落座。在武士龙的身后,几十位市四大班子成员分别按照自己官职的大小,依次上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鼓着掌坐了下来。   主席台上的桌子上都摆着每个领导的座牌,王国鼎想,就是不摆座牌,也不会有一个人在主席台上坐错位置。领导干部,又会有哪一个找不准自己的位置呢?   这次大会,由市委书记武士龙和市长汪大洋主讲,市委副书记古笑天主持会议。   看会场上的秩序很好,古笑天就倾身问道,武书记,开始吧?   武士龙环视了一下会场,点了点头。   古笑天用手指轻轻叩叩了脸前的话筒说,同志们,现在开会!请把手机调成震动,专心开会。   同志们,出席今天大会的有……   今天的这次会议主要有三项议程,一是请市委书记武士龙同志对这次的全市经济观摩活动进行点评。二是请市长汪大洋同志对上半年的工作进行总结,并安排对下半年的工作进行总结。三是请11个县市书的书记们做表态性发言。   王国鼎心里感到好笑,今天主席台上就三个人有讲话任务,却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王国鼎就想,这些领导们,与其是说来开会,倒不如说是陪会更贴切。虽然陪得辛苦,却没有一个人说不来。要知道,能坐在主席台上,虽然一句话也不说,可也是一种政治待遇啊!   这时,主席台上的市委副书记古笑天明显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他大声地说,下面,大会进行第一项,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武士龙书记做重要讲话!   古笑天一边说,一边带头鼓掌。台下自然是掌声一片,还相当热烈。   武士龙起身弯了弯腰,摆了摆手,让掌声停了下来。   武士龙坐下后,刚说了一句同志们,突然会场的大门被推开了,几名武警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会场上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大海小声对王国鼎说,你看,带领武警们来的是省纪委的副书记李大明。肯定是出大事了!   武士龙当然认识李大明,他连忙起身说:李书记……   李大明对武士龙点了点头说,武书记,不好意思,打断你们一下。根据省委主要领导的指示,经省纪委研究决定,对山阳市委副书记古笑天同志进行“双规”!   李大明说罢,一挥手,就有两名武警上前把古笑天扭了出来。这时的古笑天已经面如死灰,大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两条腿也瘫软得用不上一点力了。武警们只好把他架了起来,半搀半拖地把古笑天架离了会场。   会场上出现了片刻的死寂,人们一时还缓不过神来。   武士龙和汪大洋也已经离席,他们俩肯定是出去和李大明碰情况的。   过了一阵,会场上才如被捅掉的马蜂窝,嗡嗡开了。   大家都在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推测古笑天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等待他的又将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朱天亮压低了嗓音说,古笑天既然被双规了,说明组织上已经掌握住了他的违规违纪事实,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   李大海弹了弹桌子说,这个古笑天,就是一个笑面虎。咱们山阳的干部谁不知道,他古笑天有两大爱好。一个是财,一个是色。他出事,是迟早的事,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王国鼎淡淡一笑说,李闯王说的这话我不赞成,你这是事后诸葛亮,属于马后炮。另外,人家古笑天人还没走,怎么在你这里茶就凉了?   李大海不屑地说,我压根儿就没把这只笑面虎放在眼里。   朱天亮小声说,从政有风险,为官需谨慎。看看,古笑天这一离开主席台,不仅不如我们坐在台下的,就连大街上送报纸的也不如了。人一旦失去了自由,啥也谈不上了。   王国鼎说,不错,天亮弟说的好。从政有风险,为官需谨慎。   正在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的时候,武士龙和汪大洋又推门进来了。   武士龙脸色凝重地说,同志们,接着开会。大家刚才也看到了,笑天同志已经被省纪委的专案组双规了。至于他个人有没有事,有多大的事,自有组织上给出客观公正的结论。希望同志们不打听、不议论、不传播,也不要听信社会上的什么小道消息。在接下来,在座的可能会也一部分同志要配合专案组的调查,希望同志们本着对组织负责,也对自己的负责的态度,实事求是地讲。   好,下面接着开会。   这时,会场上人们的心已经乱了。   作为王国鼎,武士龙讲的什么,后来汪大洋又讲的什么,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就是他作为一名县委书记所做的表态性发言,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他在想,现在的干部,很难过“双规”这一关。古笑天这个不倒翁,这一次肯定是完了。   古笑天从主席台到阶下囚,王国鼎自然不会为他惋惜什么,虽然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错。   让王国鼎忧心的是,如果古笑天在专案组缴械投降了,供出了他王国鼎的事,专案组来找他问话,他王国鼎说是不话呢?   古笑天作为市委副书记,是分管组织的,为了自己的进步,王国鼎不久前还在古笑天那里表示了20万块钱的心意。   这20万,如果古笑天承认了,而他王国鼎不承认,他能通过这一关吗?   如果他王国鼎承认了,那他的仕途之路又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呢?   王国鼎一时间愁肠百结。  第一卷 村委书记 第2章 生不逢时   市里的大会结束后,大家都没有心情在市里停留。   王国鼎回到西山县后,天天在打探专案组的消息,可这一次是由省纪委的副书记李大明亲自带队,任何消息都问不出来。   王国鼎现在是既怕专案组找他问话,又想着让组织上早一点找他谈话。现在这样焦虑的状态让他的思想压力很大。   在自己的办公室,他把身子陷入真皮沙发中,点上一根烟,静静地回想这些年来他所走过的道路。   一个黑二代家庭的孩子,从乡镇副书记起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很多人都极为羡慕,并把他的经历当做个人奋斗的传奇故事四处传扬。其实,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最清楚。可以说,这条路虽然有鲜花,但更多的是荆棘。虽然有喜悦,但更多的是压力。虽然有成功的光环,但也有失败的伤痛。   在王国鼎的仕途上,可以说是步步惊心。   王国鼎想,自己能走到今天,一方面是干出来的,另一方面也是谋出来的。当然,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幸运。   王国鼎深知,自己的成功背后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艰辛和努力。   是啊,在他的整个青年时期,可以说是生不逢时,很多事甚至是不堪回首。   不久,市委出台了一个文件,说凡是与古笑天案有关的工作人员,只要能主动向组织上说清楚,经专案组研究后,可以从宽。   王国鼎再一次陷入到了迷茫,他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应当去主动配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绝对不能出事的。他如果出了事,他之前所付出的千辛万苦,都将付之东流。   这些天,王国鼎想了很多,他人生的一个又一个片段,渐渐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起来。   ……   王氏是K省山阳地区西山县的一支旺族。   据王家人讲,他们其实并不姓王。   元朝末年,蒙古族山阳王被朱元璋的起义军杀掉后,他的家人就跑到了西山县凤凰山的深山老林中隐姓埋名。为纪念自己的王族血统,他们这一支就自称为王姓。至今,王姓一族仍是蒙古族,他们说,我们才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人。   在20世纪中叶,王家出了不少人物。   王大虎、王二虎、王小虎兄弟,也就是王国鼎的父字辈们,人称是“王氏三虎”。   王大虎,民国时期曾任K省保安司令,并兼任101师师长。王二虎,曾担任军统K省站站长。他们两个先后被授予国军的少将军衔。王小虎,曾任国民政府西山县县长、101师独立团团长。   解放战争时期,在大决战的最后关头,“王氏三虎”看到蒋家王朝的气数已尽,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王大虎在和解放军四野的钟浩然团激战半月后,率部向人民解放军投诚起义。王二虎跑到了台湾,后来成了台湾方面保密局和军情局的负责人。王小虎拉上自己的一团人进山打游击。因为王小虎成了对抗解放军的急先锋,台湾方面便任命他为凤凰山游击总司令,也混上了一个少将军衔。   当地人就讲,这就叫一门三将军。   解放后,王大虎曾任过新中国山阳行署的副专员,后来被打成“右派”,开除了公职。评反后对政治已无兴趣,遂到山阳大学当了教授。王大虎有一儿一女。儿子出生于1950年,名叫王国鼎。女儿出生于1953年,名叫王国英。   由于海峡两岸长期不通消息,王二虎的情况,王大虎他们根本无从知晓。   王小虎的结局就比较凄凉了,他在深山老林里苦苦支撑两三年,队伍被打散后,他化名刘老根只身逃往了福建的武夷山中,等候台湾方面反攻大陆。直到文革时才被当地政府发现,同年被押回西山县,不久被处决。   王小虎被镇压后,他的妻子随即自杀。他们的三个子女王国霞、王国栋、王国梁都是由王大虎一手抚养大的。王大虎上了年纪,王国鼎便担起了照顾他们成长的重任。王国霞、王国栋他们曾多次讲,长兄如父,一点不假。   这样的一个世家,可以说,自出生的那天起,王国鼎的血液里就涌动着出人头地、重振家族荣光的不安分的因子。无奈他生不逢时,在那个红色的年代,像王国鼎这样的人早就应当绝了从政的心。因为他父亲是走资派,二叔是特务,三叔是反革命。可天生的冲动,让王国鼎倍受煎熬。   看着同学们有不少被推荐上了大学,还有一些同学参了军,王国鼎很是着急。他虽然学习成绩很好,身体也很棒,但上大学和参军对他来说比登天还难。   不仅是上大学和参军,就是恋爱,对于这个黑二代的王国鼎来说,也几乎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1968年,山阳地区西山县的五七干校成了全省的典型,而这所干校就位于王国鼎的老家十八寨公社。王大虎作为走资派的代表,成为了这所干校的第一批学员。和他同在一个班的,还有来自北京的老朋友钟浩然。   钟浩然是当年王大虎在战场上的对手,王大虎率部投诚,就是由钟浩然出面的接受的。钟浩然后来成了卫戍区的一名师长,因说过一些对林副统帅不满的话,也被千里迢迢下放到了西山县五七干校。和钟浩然一同来的,还有他的妻子白雪,女儿钟可人。   白雪在北京时就是一名教师,到西山后,就变成了乡村支教。钟可人和王国鼎的年龄相仿,今年都是18岁,她来的身份是下乡知青。   说实在话,像钟可人这样的知青们,虽然报住到农村广阔天地锻炼的热情,但他们根本没有劳动的技能。说句难听的,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甚至一开始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   如果有人要研究这本书,故事大概就是从1968年正式开始的吧。这一年,王国鼎是18岁。   王国鼎自小就是在田野里长大的,初中毕业后这几年,更是以一个全劳力的身份投入到了劳动中。他想以自己超强的体力劳动来洗刷自己身上的黑色基因,也想以自己良好的表现,来争取一下推荐上大学或参军的机会。虽然他也知道,这大概是近于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的。   因为王国鼎的劳动热情和劳动技能在王家寨那都是超一流的,加上年龄和知青们也相仿,因此,他就被选派为知青点上的“业务指导”。   在知青点上,王国鼎认识并爱上了来自北京的姑娘钟可人。  第一卷 村委书记 第3章 英雄救美   王国鼎和钟可人之间的恋情始自一场山洪。   山区的暴雨来的猛,上午还是大晴天,可从中午开始,雨就越下越大。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是天昏地暗、沟满河平。没牙虎——王向上老汉位于水晶河边的那间林场看护房也被被暴涨的河水卷走了。更可怕是暴雨还有狂风作伴,一搂粗的扬树一排一排地被大风掀翻在地上。   五七干校王大虎和钟浩然他们的那间宿舍也进了水,眼看着这间干打垒的房子就要塌了,两个人只好顺手拿了一些东西往一个小山包跑去。   来到山包上,这里已经挤满了人。知识点上的不少知青也跑到了这里,钟可人、王国鼎他们也在。   王大虎和钟浩然互相看了看,两个人早就变成了落汤鸡。   这时他们才发现,寝室里别的东西都没有拿,王大虎带出来的两本红宝书,而钟浩然怀里抱着的是一个镜框,镜框里面是一张主席像。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在保护神圣的物品,这决不是在作秀,而是当时人们的一种本能反应。   这时雨更大了,风也更狂了。   小山包已经被洪水包围,变成了一座孤岛。   这时就在人们的头顶上响了一个炸雷,一棵老槐树在闪电中被拦腰劈断。大家都害怕了,这个树显然是被雷劈了。这在当地人的眼里可是一件不吉利的事。   钟可人显得相当惊恐,她想挤到父亲钟浩然的身边,却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并在狂风中顺着山坡往下滚落。   钟浩然大声地喊道,可人,可人!   他在暴风雨中艰难地向前冲了几步,伸手要去拉钟可人,主席像就掉到了地上,玻璃碎了。   就在他回头去看主席像的时候,钟可人却掉进了淘淘的洪水中,但见她在洪水中苦苦挣扎,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又被浪子打到下面。   钟浩然要跳进洪水里救女儿,却被王大虎死死抱住了。王大虎说,这么大的浪子,你不能去。   大家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看着脚下这汹涌的大洪水,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跳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只能噗通一声,一个身影就扑进了大浪之中。   大雨中也看不清这个人是谁,但见他在洪水中奋力划着胳膊,直奔钟可人而去。   因为风大浪急,暴雨如泼,大家就是睁大了眼睛也看不到被洪水裹挟而去的那两个人了。   钟可人急得直跳脚,大队支书白向阳则带头听喊起了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这个在危机关头跳进洪水中的正是王国鼎。   他在洪水中拼命往前游动,终于抓到了钟可人的一只胳膊。   此时的钟可人已经面如死灰,满眼都是对死亡的恐惧。她虽然会游泳,还会蛙泳和仰泳,但那只是在部队大院的游泳池里。在此时的大风大浪中,一点也派不上用处了,她只能靠求生的本能胡乱扑腾。   王国鼎大声地说,可人,不要怕,坚持着,我来救你了!   王国鼎不懂蛙泳,也不懂仰泳,他的游泳技术只能被称作是“狗刨式”,不过,很管用,也很有力。   见王国鼎来到了自己的身边,钟可人才缓过神来,也变得有一点镇静了。   王国鼎一边托着钟可人的腹部,一边奋力地往岸边划。但洪水向下冲击的力量很大,他一时之间还靠不到岸上。只能顺着洪水的方向,一点一点地往岸边移动。   一个浪子打来,王国鼎呛了几口水,眼一瞪,差点被大小翻到下面。   钟可人见王国鼎也快坚持不住了,就说,国鼎啊,你就放手吧。要不然,我会拖累你,连你也上不去了。   王国鼎说,你这是啥话,不要多想,咱们就快到岸边了。你放心,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还好,又游了一阵,王国鼎他们终于抓到了一棵鬼柳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爬到了岸上。王国鼎这时也已经筋疲力尽了,一下就瘫倒在地上。   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在洪水中挣扎下来,两个人的身上都剩下了一个裤头,衣服早不知卷到哪里去了。   歇了一会儿,他们俩才意识到两人几乎都是赤身露体。   钟可人连忙用手抱起了自己那丰满的胸部,刚才还青灰的脸上竟然有了一点红韵。   这时,钟浩然他们一队人顺着河岸找到了这里。   一看眼前这情景,马招娣就脱下了自己的衬衣给钟可人盖上,虽然她自己上身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心。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王国鼎和钟可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这个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在路上,白草湾小学的样长王爱民也要上前搀扶钟可人,却被王国鼎推了过去。   钟可人可是他王国鼎的心上人,像王爱民这种货色碰也不能碰。   来到王家寨的寨墙上,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   王家寨的石头寨墙是让他们最放心的,多少年了,巍然屹立。当年的土匪们打不开,现在的洪水也冲不垮。   这时,钟浩然上前关切地问,可人,你觉得怎么样?   钟可人有气无力地说,爸,我没事。   钟浩然便拉过王大虎说,大虎啊,这次多亏你们家国鼎了。   王大虎说,应该的,应该的。他们都是知青,也是战友。   洪水消退后的当天,钟浩然就因为打碎了主席像受到了批斗。   大队饲养员马大帅说钟浩然在关键时刻露出了马脚,摔碎主席像,说明他对主席并不忠诚。像钟浩然这种两面派,应当坚决彻底地批斗。   王国鼎心里不服,上前两步质问道,大帅叔,如果是招娣落水了,你会不会急呢?   马招娣是马大帅的女儿,也是王国鼎的同学。   马大帅听了王国鼎的话,就觉得这小子立场有问题。   马大帅就大声地说,在我的心目中,主席就是我的爹,共产党就是我的娘。能为他老人家牺牲,是我马大帅最大的幸福。   王国鼎一听马大帅说的这个爹和娘恐怕是有毛病,但一时也想不出用什么有力的话来反击。   自己虽然挨了批,但钟浩然的心里却是甜蜜的。女儿钟可人没事,这比啥都强。   自落水被救后,钟可人和王国鼎之间的交往就增多了。   王国鼎早就喜欢上了钟可人,而钟可人一开始对王国鼎并没有太深的印象。通过这件事,钟可人进一步审视了王国鼎,才觉得他不仅有技术,有知识,是个上进的好青年。最关键的是,这个王国鼎对她特别关心。   钟可人也渐渐依恋上了王国鼎。 第一卷 村委书记 第4章 苦恋   有一天,王大虎总算从五七干校回了一趟家。   王国鼎便在父亲王大虎的面前提到了钟可人,没想到王大虎一听很不高兴。   王大虎就问:“你说的这个姑娘,不就是你上次救的那个吗?”   王国鼎说:“是啊,就是她。”   王大虎看看了儿子说:“这个姑娘绝对不行。”   王国鼎说:“爸,人家钟可人咋了?”   王大虎说:“我不管她本人好不好、行不行,但她是钟浩然的女儿,就不行。你想想,钟浩然是因为反对林副统帅才被发配到咱们这里来的,这还了得?我估计他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因此,你绝对不能和钟可人来往。”   王国鼎说:“她是她,她爸是她爸。革命不论出身,不讲早晚。你说的这是血统论,不符合主席的思想。”   王大虎说:“现在和以后,我们都是以阶级斗争为纲。钟浩然反对林副统帅,他就阶级敌人,也是专政的对象。同样,你爸我也是被专政的对象。这样的两个家庭,怎么能成亲家呢?这不是黑上添黑、雪上加霜吗?你们将来自办么?你们的孩子又该怎么办?你和谁处都行,就是不能和钟可人来往。你最好能找一个贫下中农家庭出人的人,我看咱们村的那个马招娣就不错。他爹已经向我提起过这件事了。”   马招娣?天啊!   对马招娣王国鼎是再熟悉不过了,她是王国鼎的同学,学习成绩似乎就从来没有及格过。这个马招娣从小就是王国鼎的跟屁虫,王国鼎到了哪里,哪里就会有她马招娣的影子。   王国鼎知道,这个马招娣一直以来就很喜欢他。   这个马招娣虽然也长得不怎么样,腰比水桶还粗,但在这个火红的年代,她却相当自信。一是她出身好,二是她有力气。   马招娣的父亲马大帅是村里的车老板,管理着全村的八头犍子牛。目前作为苦大仇深的贫农代表,马大帅可地白草湾的一个大红人。   马大帅虽然不识字,但他是苦出身,解放前是地主家的长工。背上留有地主婆赏给他的好几个皮鞭伤疤,脚脖上也还落下了地主家恶狗的几个尖牙印。   作为贫农代表,经常到五七干校去给老教授、老专家、老将军们上课。   他身上的这几处伤疤,已经在王大虎、钟浩然他们的面前暴露过多次了。因为他哪里会讲什么课,他只不过会把伤疤露出来,然后咬牙切齿地痛说地主婆的凶恶,痛说地主家看门狗的狗眼看人低,控诉那万恶的旧社会,真心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   不过,马大帅每一次在流着眼泪痛说家史后,都会赢来王大虎、钟浩然他们的热烈掌声。   可以说,马大帅眼下正红得发紫。当他听说女儿要他向王大虎提亲时,他心里很是不屑。那王大虎是什么样的人家,那可是大地主,是反动派。我马大帅岂能和他王大虎做亲家?   因为自己的老婆死的早,他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天底下,他马大帅啥都不怕,就是怕女儿对什么不如意。最后,在女儿的软缠硬磨下,马大帅很不情愿地在王大虎面前提起,说马招娣想和王国鼎处对象。   马大帅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就像是要把皇帝家的格格嫁给叫花子一样。   王大虎听着马大帅的话,诚惶诚恐地不住点头。   马大帅的心里很爽,解放就是好,阶级斗争就是好,文化大革命就是好。你王大虎解放前不是K省的保安司令吗,不久前你还是地区的副专员,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现在怎么样,在老子面前不就是一个孙子吗?   还有那个祖上曾在慈禧御膳房当过差的老刘头,现在是北京一个什么研究所的副所长,不也为了讨好我马大帅,主动献出一个什么烧鸡的祖传秘方。   当时,马大帅就说,我要它干什么?一张纸,又不是烧鸡?   老刘头说,大帅,你就好好放着吧,将来肯定对你有用。   马大帅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就回家交给了女儿马招娣。并问她,这是不是大毒草?   马招娣看了看说,是一个做菜的配方,不算是大毒草吧?   马大帅想了想说,配方,跟大毒草沾了边。这个东西你就放好了,不要让外人知道。   那边,听父亲说马招娣不错,王国鼎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他脖子上蹦着青筋说:“马招娣,算了吧,我情愿一辈子当和尚!”   妹妹王国英说,哥,我觉得招娣姐不错,会劳动,也很有力气。对我和国霞也很好。   王国英现在上在读初中,平时马招娣对她很关心。   王国鼎没好气地说,国英,没你的事。   这个时候,很多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了,老师们也变成了臭老九,都没有心思管学生了。   王国栋和王国梁两个人刚上小学不久,最近几乎天天在家玩。   他们俩虽然还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但一听伯伯、大哥和大姐之间的对话,很有意思,便也凑了过来。   王国栋说,招娣姐好,昨天还给了我两块糖。   王国梁说,招娣姐不好,偏心,昨天她只给了我一块糖。   王国栋一推王国梁说,你小,有一块糖就不赖了。   王国鼎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你们俩就知道吃。知不知道什么是糖衣炮弹?   王国栋摇了摇头说,糖衣炮弹,没听说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王国鼎说,好吃?那是炮弹,吃下去嘣死你!   见王国鼎的态度如此坚决,王大虎没了办法。在这个时候,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权威已经被革命闹得所剩无几了。   王大虎只好低声下气地去给马大帅回话,说他和儿子商量了很久,都觉得这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们根本不配像马大帅这样的好人家,怕老王家污了他们老马家的名声。   马大帅说,算了就算了,说恁多有屁用!   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王国鼎和钟可人两个人只得把感情埋在心底,他们当时所处的可是一场苦恋啊! 第一卷 村委书记 第5章 捉奸拿双   一天傍晚,王国鼎刚在知青点上和钟可人说了几句话,就被马大帅发现了。   他们俩是躲在一片桃树林里说悄悄话的,没想到还是被人看见了。   马大帅的眼力很好,如果用视力检查表来检查,当在2.0以上。马大帅靠着自己的眼神好,又肯下功夫,这几年发现了不少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为此,他还受到了公社革委全主任宋光明的口头表扬。   这一次,马大帅看到王国鼎是在和钟可人在一起,两个人又靠得那么近,几乎就是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这个马大帅可是气啊。眼睛都红了,好你个王国鼎,好你个王大虎,说什么配不上我们家招娣,却原来身边已经有了这个狐狸精!   看到眼前这一幕后,马大帅并没上说什么,而是静悄悄地潜伏在草丛中,他要拿贼拿赃,捉奸捉双。   马大帅伏在草丛中,眼看都过去一个时辰了,也不见王国鼎动手,马大帅就有些急了。他的胳膊腿上早就被草丛中的小虫子咬出了大大小小的疙瘩。   马大帅就纳闷了,像村子里的那个白寡妇,只要周围没人,他一见白寡妇的面,就会冲上去脱了她的裤子,枪刀麻利快,多好。妈的,这个王国鼎是怎么了?在马大帅看来,钟可人长得不错啊!你看,有腰有胯,屁股和胸脯都挺大,这正是男人们喜欢的女人啊!   马大帅就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变成王国鼎,管那女人愿意不愿意,先干了再说!   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光是说话,说一些马大帅听不懂也不想听的话,什么国际的形势了,中国的政治了。似乎还说到了几个大人物。这俩人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么重要的人物也敢瞎议论?   等马大帅在草丛中往前爬了爬,想把他们两个的谈话听清,好作为反革命的言论上报时,却见王国鼎和钟可人手拉着手要走了。   马大帅就想,现在是不是就冲上拉去捉奸?可手拉手算不算通奸呢?马大帅正在盘算,王国鼎和钟可人已经走远了。   马大帅气恼地站了起来,顾不得把身上的草叶和尘土拍掉,就急忙脱下裤子尿了一泡。这一泡憋得太久了,肚子都涨大了。   回忆起刚才那意犹未尽的一幕,马大帅就想起了白寡妇。   马大帅现在虽然是又渴又饿,但他并不急着回家,而是悄悄敲响了白寡妇的家门。   白寡妇的房门刚闪开一条缝,马大帅就挤了进去。   马大帅二话不说,搂住白寡妇就是一阵猛啃。   白寡妇气喘吁吁地说,又没人和你抢,急什么?   马大帅一边哼哼着,一边就解下了腰间的牛皮绳,抱起白寡妇就扑到了床上。   第二天,在马大帅的建议下,村支书白向阳召开了一个批斗大会。理由嘛,很简单,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因为王国鼎和钟可人在胡搞,已经出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不过,王国鼎和钟可人并没有胡搞的真凭实据,这次批斗的主要对象就改成了王国鼎的父亲王大虎,钟可人的父亲钟浩然。   主批人不是白向阳,而是苦大仇深、根红苗正的马大帅。   马大帅本来已经做了两顶又粗又长的高帽子,里面还塞上了几斤重的小石头,他还请小学民办老师王爱民在上面写下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几个毛笔字。在马大帅的要求下,王爱民又用红笔在高帽子上打上了大大的叉子。   不过,村支书白向阳考虑到王大虎是乡邻,而钟浩然一家的表现也不错,就没让马大帅把两顶高帽子拿出来。   这让马大帅感到很不尽兴。阶级敌人嘛,就应该好好地玩玩他们。看来,这个白向阳也不行,手太软。   这一天,马大帅站在主席台上,一手叉腰,一手不停地指住低头认罪的王大虎和钟浩然。有时候,那指头差一点就要戳到王大虎和钟浩然的脑门上。   马大帅大声地叫道,王大虎!   王大虎小声地说,到。   马大帅又大声地叫道,钟浩然!   钟浩然同样大声地回答,到!   马大帅神气十足地问,你们知罪吗?   王大虎垂住脑袋说,我有罪,我有罪。   钟浩然则板住脸一言不答。   马大帅一张口,居然也义正言辞:你们不要以为原来当了什么官就了不起,现在就是要对你们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改造,你们懂不懂。别以为自己认识几个字就了不起,你们会赶牛车吗?你们懂得牛尾巴的功能吗?你们什么都不懂!   这次批斗会,王国鼎和钟可人按要求也来了。   听说大队要开会,王国栋和王国梁也要跑去看。王国鼎说,那是大人们的事,你们俩去凑啥热闹,在家好好好学习。   在学习上,王国英和王国霞这两个女孩很主动。但王国栋和王国梁就不行,小小的年纪,还在上小学,他们俩就整天幻想着停课闹革命。可惜,大哥王国鼎对他们管教得很严。语文和算术,都得弄高分,否则就会受到王国鼎的严厉教训。   小哥俩对王国鼎很不满。有一次,王国梁就对王国栋说,哥,你看,咱们大哥是不是走资派,光讲学习,不讲革命?咱们干脆就革了他的命,造了他的反,让他也戴高帽子。   王国栋想了想说,谁让他是咱们的大哥呢?算了,咱们还是饶他一命吧。   此时此刻,当王国鼎看到马大帅站在小小主席台上那霸气十足的样子,看到父亲在主席台下那任人宰割的可怜像,王国鼎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将来一定要站在主席台上。不,不是站,是坐,他要坐到更大、更高的主席台上。   在王国鼎看来,这主席台就是神奇。目不识丁的大混蛋马大帅站在上面,立马就变得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而曾经叱咤风云、英雄半世的老父亲站在台下,立刻就变得萎顿不堪。   这个让人疯狂让人害怕的主席台,你究竟属于何人?   这天上午,王国鼎的眼里含着泪,也不知道马大帅最后都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记住了马大帅在主席台上那风光无限的样子,还有他自己暗暗立下的誓言。   当天深夜,王国鼎一个人来到大队部的露天会场上,他定定地站在主席台上,止不住思绪万千,心潮难平。  第一卷 村委书记 第6章 我们走在大路上   第二天,上工的钟声敲过了三遍,王国鼎才背上锄头懒洋洋地晃到了大队部。   王国鼎平时很积极,常常是第一遍钟声刚落,他就会动身,往往是到场的前几名。   他想,今天他这么晚,人们肯定已经到齐了,说不定村支书白向阳还要骂上他几句。   可到了大队外面的打谷场上,四下里看了看,来的人并不多。一些人坐在大树下抽烟,一些人蹲在地上下“狼背猪”。   老百姓们不会下象棋,也不会下军棋,更不知围棋为何物。也不是都不会下,关键是你买不起象棋和军棋。扑克牌呢,到是会打,但现在上面说那是四旧,不让打了。群众们除了劳动,就应当背语录。怎么能去打扑克牌呢,消磨革命的意志。   不过,老百姓也有自己的娱乐,他们会在地上划上一些道道,用石头子来下“狼背猪”或“炮打僵人”。   眼看日头已经升起老高了,人还不齐。   大队支书白向阳就骂了起来,日他先人,都睡死过去了?!大帅,今天谁没有来,就扣掉他们的工分,分粮食的时候不要说又分少了。   马大帅挺了挺胸膛说,白支书,你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白向阳知道马大帅一个字也不认识,就又对赤脚医生王爱民说,爱民啊,今天的工分还由你来记。不到场的,就打上叉子。   王爱民说,好。   就是去上工,王爱民仍背着那个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的药箱子。   白向阳大手一挥说,走,走了。   今天的农活儿是给大豆苗锄草。   走进田里,真的是一派“草盛豆苗稀”的奇特景象。   大家刚干了一阵,人们就纷纷坐在地上休息。   白向阳说,起来,起来,再干一会儿再歇。   王爱民的父亲王向上说,白支书,干不动啊!天天都是稀汤,哪一顿也没有吃饱过。你听听,谁的肚子不是在乱叫?   白向阳知道村民的生活,谁家不是清汤寡水?谁的脸上不是面带菜色?   没办法,白向阳就没好气地说,好,歇一会儿。   王向上拿起插在腰间的旱烟袋,点上一锅抽了两口说,豆苗啊豆苗,你看看你,也真不像话。没有大粪熏着你,还有草稞子给你罩着阴凉,你怎么就不长呢?   听了王向上的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马大帅一听,觉得王向上的话有些反动,就起身质问道,王向上,你说这话反动。   王向上也站起身反问,我怎么反动了?   马大帅说,你是说我们社会主义的庄稼没有粪,没有化肥,草比庄稼还多。你说,你的话不反动?   王向上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说,呸,我是和豆苗说话哩,碍着你啥事了?谁说我们社会主义的庄稼没有粪,没有化肥,草比庄稼还多?让大伙说说。   大家就说,这话不是王向上说的,是你马大帅说的。   马大帅干瞪眼没办法,因为王向上也是贫农出身。   这时,白向阳站了起来说,乡亲们,该干活了。   众人便又随便挥了一会儿锄头,便有人说,白支书,放工吧。身上一点劲儿也没有了。   白支书看了看众人脚下锄过的地,猫盖屎一般,杂草根本就没有除根。要不几天,杂草就会再次把豆苗给遮盖起来。   白向阳就说,看看你们干的这是啥活儿?丢不丢人?这样干,庄稼怎么能丰收?咱们怎么能吃饱肚子?   王向上说,白支书,这是大集体,各地都一样,谁肯下死力去干?   白向阳用指头点了点王向上说,早些年,地没有集中起来的时候,你小子可是拼了命地干啊!   王向上说,那时候,地是一家一户的,谁不好好干?   王爱民一听,忙上前说,爹,你不要说了,我觉得还是大集体好,集中力量办大事,人定胜天。   这时,白向阳还没有发话,就听人们在乱哄哄地喊着“收工了,收工了”,纷纷散了去。   白支书往地上吐了一口骂道,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慢。走的时候,都变成了兔子腿。   说是这么说,白向阳同样也背起锄头往家里赶去。他的肚子又何尝不是咕咕叫呢?   王国鼎的双腿同样沉重,好在中午母亲烧了几个红薯,王国鼎总算填饱了肚子。   这些日子,王国鼎感到过得慢极了。地球好像停止了转动。   1970年4月,凤凰山区的人们才同全国人民一样着实激动了一把。   1970年4月24日,酒泉卫星发射中心,“长征一号”运载火箭将中国自行研制的“东方红一号”卫星送上了太空。这是继原子弹和氢弹后,新中国又一个标志性的重大科技成果。   钟可人有一台小收音机,可以用短波电台收到卫星传送出来的“东方红,太阳升”的美妙旋律。王国鼎和她在一起听到《东方红》这支曲子时,两个人都兴奋得不行。   钟可人说,我们国家对这颗人造地球卫星的要求是四句话:上得去、抓得住、看得见、听得到。现面已经全部实现了。从此以后,太空中也有我们中国的声音了。   王国鼎说,不错,不错。我们伟大的祖国站起来了!   卫星上天的第二天,钟可人还打着拍子,和知青点的知青们一起合唱了《我们走在大路上》——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劳动人民发奋图强。   勤恳建设锦绣河山,誓把祖国变成天堂。   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   ……   王国鼎也站在人群中,放声歌唱。   大伙都是激情澎湃,觉得我们的祖国无比荣光。   转眼到了1971年,林彪却出了事,摔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钟浩然表面上不动于色,但他的内心却是抑止不住的狂喜。   王大虎悄悄对钟浩然说,老伙计,看来你很快就要解放了。当初,你不就是因为对林彪不满才被打倒的吗?他死了,你该活了。   钟浩然高兴地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第一卷 村委书记 第7章 失魂落魄   林彪折戟沉沙后,钟浩然随即被解放。   这几年,在西山五七干校,钟浩然被安排从事挑粪、脱坯、拉石头、扛麻袋等各种繁重的体力劳动,他总是倾尽全力,把安排的工作做好。   钟浩然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总是充分利用闲暇时间读书和思考问题。很多时候,劳作之余,钟浩然就同王大虎一块读书,一块探讨问题。   十八寨的夏天温度高达40多度,蚊子又大又多,跟轰炸机似地袭击着人们。钟浩然只好穿个大裤衩,手里摇着大蒲扇,钻在蚊帐里一本本地读马列。   钟浩然虽然是行伍出身,但五七干校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之营养不良,钟浩然还是得上了急性乙型肝炎。   后来,还是在十八寨老中医岳先生的把脉问珍下,用从凤凰山上采的草药给慢慢调理好了。   1971年9月底,钟浩然一家便离开了西山县回到北京。   钟浩然一家是被一辆部队上派来的草绿色吉普车接走的。   钟浩然走的时候,五七干校的老朋友们都和他依依惜别。钟浩然紧紧地握着王大虎的手说,老伙计,保重。   王大虎说,没事,我接受我的一切。   钟浩然又小声说,保重身休,修养生息,静观其变。   王大虎使劲儿地摇动着钟浩然的大手,没有再说话。   王国鼎想上前再和钟可人说几句告别的话,可马大帅却命令他一道儿上山去放牛了。   钟浩然被解放了,马大帅的感情很复杂。这些日子,作为贫农代表,他可没有少收拾钟浩然。现在钟浩然解放了,有人就议论是他马大帅原来做错了。马大帅觉得,对于错,不在于他马大帅,而在于上面的指示。上面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谁敢说上面的指示错了?既然上面的指示没有错,他马大帅就没有错。   不过,要前去给钟浩然送行,他马大帅是不干的。他在感情上还转不弯儿来。   其实,五七干校里面的这些人,就像是走马灯。过两天,有人因为有问题被送来劳动。过几天,又说谁谁谁没事了,于是乎就又背起铺盖卷走了。只是像王大虎这样的人,才一直在这里坚持着。   当钟浩然他们上车时,钟可人拿眼睛四处寻找王国鼎,却看不到他的影子。在母亲的白雪的催促下,钟可人只好无奈地上了车。   马大帅赶着牛群,咧开了一张露着黄牙的大嘴说,娃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看,人家回北京了。你娃子,还是安心地放牛种地吧。你信不信,这就是命!   当初你爸他们弟兄仨都厉害吧,一门三将军。可是后来呢,现在呢?这都是命。   王大虎作梦也没有想到,林副统帅会反对毛主席。他当然也不会想到钟浩然会提前被解放。这时候,他对儿子要和钟可人处对象是没意见了,不过人家钟浩然还会同意吗?   钟可人回北京后,王国鼎顿时感到生活没了意义。   现在全国山河一片红,像他这样的黑二代,哪里还会有出路啊!   钟可人临走前,把自己的那台半导体收音机送给了王国鼎。   也只有在忙过一天之后,听听收音机才略感心里好受些。   在1971年的年底,上级要求白草湾大队集中学习,领会我国加入到联合国这一事件的伟大意义。   直到这个时候,王国鼎的心里才感到好受一点。   在王国鼎的眼里,1971年这一年的中国真可谓是波澜壮阔。   林彪死了,让人们惊愕。中国进了联合国,又让人激动。   王国鼎知道,我们加入联合国并不容易,为此付出了20多年的艰辛努力。   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成立那一天起,就是代表全中国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理所当然地享有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但是,主要由于美国的阻挠,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席位一直被台湾国民党当局所占据。   上世纪50年代,美国*纵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将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问题搁置一边。后来又玩弄花招,曲解联合国宪章,把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这样一个简单的程序性问题,说成是一个需要以大会三分之二多数才能通过的“重要问题”,为新中国进入联合国设置了重重障碍。   围绕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问题,中国政府进行了长期不懈的斗争。到了60年代末70年代初,世界政治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和亚非拉一系列新独立国家不断加入联合国,美国的阻挠越来越困难。亚非拉国家在联合国成员国总数中已拥有三分之二的多数,打破了少数国家*纵国际事务的局面。   中国对亚非拉国家一贯支持与援助的立场,使中国恢复在联合国合法席位的有利因素大大增加。   10月25日,第26届联大以76票赞成、35票反对、17票弃权的压倒多数获得通过了阿尔巴尼亚、阿尔及利亚等23国的提案,决定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利,并立即把国民党集团的代表从联合国及所属一切机构中驱逐出去。这就是联合国历史上著名的联大2758号决议,它从政治上、法律上、程序上公正彻底地解决了中国在联合国的代表权问题。这是中国外交工作一次重大突破。   不久,我们又被接纳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   从此,作为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之一的中国,在联合国组织内为实现联合国宪章的宗旨、维护世界和平、加强各国友好合作、促进人类进步事业作出自己不懈的努力。   王国鼎想,国家领导说我们是由亚非拉的朋友们抬进联合国的,一点也不假。一个国家是需要朋友的,一个人同样需要。   可他王国鼎的朋友在哪里呢?   王国鼎只为这一件事兴奋了有那么两三天,接着他就一天比一天变得沉默寡言了。中国加入到联合国,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喜事,可对于远在深山中的王国鼎来说,又有多少实际的意义呢?   他觉得这个世界虽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他自己的生活则看不到一丝一毫改变的可能。   他白天死命地干活,修大寨田,挖小水库,高温积肥,凿冰捕鱼,春种秋收,夏长冬藏。越发成为庄稼地里的高手了。在王国鼎的心里,也许他这一辈子就是要修理地球了。既然命中注定是弄这个的,那就练成个老把式吧。   在十分挑剔的马大帅看来,王国鼎也是一个棒劳力。就像牛一样,混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气。   马大帅说,国鼎啊,你这些日子的表现不错。好好干,将来合适的时候,我保举你当记分员。   王国鼎摇了摇头说,算了吧,我就是一个下力的命。   原本晚上还要点上煤油灯看书的王国鼎,现在是放下饭碗倒头就睡。   王国鼎是要用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来麻醉自己躁动不安的灵魂。   有时候睡不着觉,王国鼎就起身去做俯卧撑,有一次居然一口气做了150个。做过俯卧撑,王国鼎就累成了一摊泥,倒在床上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这时的他,对自己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他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只能痛苦地说,别了,我的钟可人!别了,我的主席台!别了,我的司徒雷登!   王国鼎现在这种状态,让王国栋和王国梁很高兴,因为他再也不管两个人的学习了。   王国英和王国霞已经大了,她们知道,钟可人这一走把大哥王国鼎的魂也牵走了。 第一卷 村委书记 第8章 大毒草   父亲王大虎似乎是猜到了儿子王国鼎的心事,但在那彤云密布的岁月,老将军也毫无办法。   有时候,马招娣也来找王国鼎。她真切地说,国鼎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爹一般见识,他就是个疯子。   王国鼎有气无力地说,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和谁计较吗?   马招娣有些心疼地说,国鼎啊,你上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你可不能再这么折磨自己了。你还年轻,前头的路长着哩!   王国鼎咧了咧嘴说,我折磨自己了吗?我可没有觉得。我现在是张口就吃,躺下就睡,生活了20多年,我总算找到了猪的幸福。   马招娣知道,这是王国鼎故意在恶心她,也是在恶心他自己。   马招娣的眼里就擒上了泪。   正当王国鼎心灰意冷的时候,是钟可人的一封来信重又激起他对生活的信心。   那是一个让人昏睡的午后,王国鼎正坐在自己家的棵老槐树下打盹。这时,大队部的通信员小白吹着口哨来到了大槐树下。   小白是白寡妇的独生子。白寡妇是村支书白向阳的远门子弟媳。   看正在打着呼噜的王国鼎,嘴角还流着涎水,小白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白草细茎,直直地拥入到王国鼎的鼻孔内。   王国鼎打了一个喷嚏醒了。   小白笑嘻嘻地对王国鼎说,国鼎,部队上的来信。   小白一边说,一边晃动着手里的一封信。   王国鼎苦笑了一下说,小白,就连你也在嘲弄我。   小白把信交到王国鼎的手里说,你看看,写着你的名字哩!   王国鼎拿过来一看,信封上果然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王国鼎收几个字。   王国鼎有些不解,部队上会有谁给他写信呢?他随手把信封撕开了,信还挺长,用了三张报告纸。他先掀到最后看了看署名,一看,居然是他朝思暮想的钟可人。   王国鼎的双手就些颤抖了。   王国鼎急切地把信看完,又意犹未尽地看了两遍。   原来,钟可人回北京不久,就参了军。在部队,钟可以又被推荐上了军校。   在来信中,钟可人除了向王国鼎道出了她这两年的基本情况外,主要的内容是鼓励王国鼎要树起对生活、对明天的信心,并希望他在劳动之余能多看书,多思考。   在信上,钟可人还对王国鼎说,最近,她就准备给王国鼎寄些书,让他可以更好地找发漫长的冬夜。   王国鼎看罢信,胸口极速地起伏着。钟可人的这封来信,恰如冬天里的一把火。   钟可人参了军,上了军校,王国鼎打心眼里为她感到高兴。钟可人又在鼓励他,不要荒废了青春,这让王国鼎觉得有些很对不住钟可人的心意。说实在话,很长时间以来,王国鼎对生活报着的就是破罐子破碎的态度。   这下好了,在那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姑娘在关心着他,王国鼎顿时就觉得有一股幸福的暖流淌进了全身。   王国鼎当即就回屋要提笔给钟可人写回信,到这个时候,王国鼎发现,他的家里连一张信纸也没有,连一支铅笔也没有。   记得家里原来是有笔和纸的,大概后来都被父亲王大虎拿到了五.七干校,因为在那里,他要经常写检查,写读报心得。   弟弟妹妹也有纸和笔,但都去上学了。王国鼎现在就要写信,他等不到弟弟妹妹们放学了。   王国鼎便来到村小学,向王爱民老师要了几张报告纸,并用王爱民的那只金星钢笔给钟可人写了一封回信。   钟可人虽然在关心着他,但王国鼎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遥远的。这种遥远,既有空间上的,更有身份上的。谈情说爱,那只不过是一种奢望罢了。   因此,在回信中,王国鼎对所谓的感情之类的敏感字眼,只字未提。他只是感谢钟可人对他的关心,祝愿钟可人在军校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向钟可人保证,他一定会在劳动之余,认真读书,做一个有知识、有思想的人。   王爱民老师这里也没信封,王国鼎就把写好的信仔细折叠了,揣在衣服口袋里,跑了十几里的山路,到公社的邮政所买了一个信封和8分钱邮票,把信寄走了。   当王国鼎在信封上写着西安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这一行字时,心里很是自豪。当他写上钟可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又很是温暖。   从此以后,两个人的书信常常来住,鸿雁传情,互通消息。   钟可人不久就给王国鼎寄来了书籍,那个时候,所谓的小说很少。很多名著都变成了禁书。钟可人先后给王国鼎寄来了《鲁迅全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金光大道》等文艺作品。那个时候,鲁迅的书还是允许看的。其余的,大概就剩下一个作家和八个样板戏了。一个作家,就是《金光大道》的作者浩然。   当然,为了提高王国鼎的政治水平和理论素养,钟可人还给他寄来了崭新的《选集》(四卷本)。   生活中有了书,无疑于在茫茫的大海中找到了灯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通过作品,王国鼎一辈子喜爱上了鲁迅,喜爱上了。这种喜爱,既有他们的作品,也有他们的人格和思想。   王大虎也高兴地看到王国鼎身上的惊人变化,虽然他大白天仍全力地投入到劳作中,但晚上却在静静地看书。更可喜的是,王国鼎虽然面容消瘦,但双眼却炯炯有神,放射着理想的光芒。   马大帅虽然不识字,但对读书的人却分外提防。   一天晚上,当王国鼎正在灯下读书的时候,马大帅就带着两个戴着红卫兵袖标的民兵闯王了进来。   马大帅大声地说,绑起来,绑起来,看看他在看什么大毒草?这又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还没等王国鼎张口辩解,两个民兵已经将他五花大绑了。马大帅立即上前把王国鼎正在看的那本大“大毒草”揣进了怀里。这可是罪证,得保管好。   本想把王国鼎押到大队部去,但白向阳的为人不够狠,马大帅就觉得白向阳的革命性不足。马大帅想,总有一天也要革了他白向阳的命。   他,马大帅,才是最合适的支书人选。   一个民兵问,大帅哥,这个王国鼎交给谁?   马大帅大手一挥说,王国鼎是反革命。走,上公社去,把他交给革委会主任宋光明。   在路上,王国鼎大声地说,快松手,我看的是毛主席的书。不是大毒草,是红宝书。   马大帅说,你就吼吼吧,我们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会上了你的当》?毛主席的书,你能在半夜里看得这样入迷?我注意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大毒草,能让你看半夜?   马大帅心想,就是老子当年听白寡妇唱《小寡妇上坟》时,也没有听得这样入迷。   读书人,马大帅很了解。他们读书,有时候是装的,比如五七干校的那些学员们。说是在看红宝书,其实心根本就没放在那里。有时候,读书人读的又很是入迷。这时候,他们一般都是在看大毒草。主要是反革拿的小说。   马大帅不理解,小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又不能当饭吃!   见王国鼎被马大帅他们抓走了,王国英、王国霞她们就哭了起来。   王国鼎安慰说,不要哭,哥没事。一会儿就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