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部分 第一章紫衣如花 引 一引: 无度门,又为“梦门”。梦无度,人生亦无度。一如此门,万念皆空,真亦作假,假亦为真。此门中人,自是聪明百般也枉然。因为这里无人可信,无物可信,更无情可信。当所守护的信念一朝成空,剩下的便只有——绝望! 二引: 明远山庄,建庄已二百余年。初以为小门小派制造刀剑为生。自其第三代庄主康枝杨指出绝世神器“桃花落”,并凭此物在武林兵器谱上排名第八而闻名于世。从此明远山庄除制作寻常兵器外,便致力于暗器研究,如今已包揽武林中的暗器制造。虽是如此,但庄中人并未舍弃一身剑法。后第九代庄主即现任庄主康磊的一手“三十六路笑春风”暗器连发更是著名,只是其祖上的绝世暗器“桃花落”失传已久,实为武林一大憾事。 天气又渐阴霾,灰色的云雾早已笼罩大地,阴冷如北地的寒冬腊月。 山庄内虽是一片烟云迷蒙,依稀还可见亭台楼阁,水榭歌台。冬日已至,园中依旧绿意盎然,一派祥和温煦之景。如若不是一面织锦大旗,上绘橙色满月,在明远山庄的大门前迎风招展。此旗一出,便是告诉那些江湖人士,暗月阁正在办事,无事勿扰。 当然谁也不会想到,五日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屠杀,在场之人,杀伤殆尽,屹立二百余年的江南四大山庄之一的明远山庄,一夜间覆灭。 侥幸逃出的人神志已经模糊不清,只是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喃喃道:“那是一群魔鬼啊……他们见人就杀……到处都是血……尸体……但她……就那样自血光之中来……恍如仙人……” 碧水轻流,不时有落叶飘零。 湖中小亭上,一袭紫衣伫立。长发用一束蔷薇花随意地挽起,垂落如瀑。她抱了双臂站在水边,握刀的手白皙,骨节鲜明。手中刀身殷红,镌满奇特花纹。这样暴戾的刀,红若泣血,在她的手里却是如此温驯,宛如雪地里的一束红梅。 耳边有轻微衣袂声,紫衣女子仍闭着眼,刀却“嚓”地一声横在来人的颈间。 “谁?”她冷冷地吐出一字。 “萱姑娘果然警觉,倒是在下冒昧了。”来者淡淡一笑,竟似早已习惯了她这般待他。 “原来是萧公子。”夏紫萱将刀收回,睁开眼望着烟水迷离的湖面,道:“是阁主派你来的么?” 萧亦清道:“听闻萱姑娘遇到了麻烦,收到阁主的手谕后我便从昆仑赶来,还来得及送姑娘一份礼物。”他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红梅插在她的发间,道,“素闻萱姑娘喜爱颜色鲜红的花,在下特意在玉门关外折下红梅,送与姑娘,聊表心意。” 夏紫萱看着眼前温煦的男子,因长期修行“无度心法”耗费心力而渐变银白的头发,与他的一袭银衣相衬,宛如世外仙人一般。他的嘴角永远洋溢着平和的笑容,让人以为他是哪位养尊处优的公子,而绝不是暗月阁里幻影门门主——二号杀手萧亦清。 夏紫萱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暖意自他的指尖流出,顺着发丝传入自己的心里,便用刀挡开他的手,冷笑道:“看来萧公子此去昆仑修行功力大有增长,连我也不能抗拒了,真是恭喜了。” 萧亦清像是一点都未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仍旧微微笑道:“阁主安排我去昆仑天池修行,我自是不敢懈怠,如今已修炼至第四重。”他望着眼前飞舞的发丝,神情竟有些落寞。“无度心法,既是以心入梦,以梦入心,自然要耗费些心力,这头发,眼见白的更快了。” “若能修炼到第五重,便可以以双目来控制他人,如此玄妙的武功,即使是头发全白了,萧公子又何须在意?自古有得必有失,萧公子自是比我透彻。紫萱虽愚钝,也知这无度心法需要极真极暖之心方能让人信赖,以此进入你所制造的梦境之中。方才你只是碰我一下,那股暖意便直入心扉,可知萧公子功力已是不浅,修炼到第五重指日可待了。” 萧亦清道:“对萱姑娘在下怎么敢用此心法,姑娘多虑了。” 夏紫萱转身冷冷道:“看样子萧公子并不需要休息,那就请随我来吧,阁主还等着回信。” 萧亦清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摸摸鼻子笑了。 一路上他随日夜兼程,不敢停留,却还是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传闻。如今红梅鬓间开,美人冰似雪,倒真符合了江湖传闻中冷酷仙子的名字。 两人穿过几处连廊,走到园中一座假山旁。此处早有阁内弟子守护,见二人到来,纷纷行礼。一人揭开地上的一块草皮,露出一块木板,木板下方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萧亦清不禁叹道:“萱姑娘门中的弟子果然不俗,几日便能凿出如此地道,着实令在下佩服。” 夏紫萱冷冷道:“这些话萧公子不妨说给其他门主听,我赤血门向来不喜欢听废话。” 地道虽窄也容二人并行。 五步一灯,十步一哨,足见这里守卫森严,这是暗月阁惯有的做事方法,绝不允许出任何纰漏。也只有他们,敢在灭门之后依旧呆在此处,既可减少回途路上被人伏击,又可向武林示威,震慑人心。 萧亦清看着她发间的红梅,问道:“在下有一事想问姑娘,不知姑娘可否为在下解答?” “你不必说了,待此事成功后,我自会给你答案。”夏紫萱看着他,目光已无半分熟悉。 “萱姑娘知道我要问什么?”萧亦清微笑道。 紫薇刀冰冷的刀锋抵在他的唇间,夏紫萱道:“我只知你若是再多说一句,我必将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萧亦清却一点也不为刀光所惧,只是用袖中长笛轻轻拨开刀锋,道:“我不问便是。只是姑娘十次见我便有九次以刀相见,看来在下实在不得姑娘欢心。” “你明白便好。”夏紫萱收了刀,再不看他。 萧亦清抚摸手中的翠色长笛,脑海浮现出一名男子的面孔,恍如隔世一般。 康兄,终是要我来送你与夜雪相见了。 许久,他将长笛横在唇间,轻轻吹起。 刹时,空灵的乐曲如潮水般涌向四面八方。所到之处,尽是悠扬。 阴暗潮湿的地牢,即使是匆忙造就,但该有的一应俱全。这也是暗月阁阁主深知要得到想要的,唯有刑罚。毕竟都是身外之物,还是有太多的人为了自己的生命背弃了信仰,拜在暗月阁门下。 暗月阁中每个人都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他们都是经历了万般磨难才成就出来的人才,是杀手界的精英之士,并可以保证对他的绝对忠诚。 萧亦清本是前朝大将军萧简章之子,因父功高震主被皇上下令诛灭九族,是阁主在法场将他救下。而他眼见亲人身首异处,愤恨无比,若不是阁主授他“无度心法”助他纾解心结,恐怕此时他已如行尸走肉一般,又何以能成为暗月阁中的顶级杀手,令武林中的人都心惊胆寒。 自此一劫,他便誓死效忠阁主。但夏紫萱呢?她又是因何变得如此冰冷?她的一生似乎只为杀戮而生。只有鲜血,才能将她的手温热。 笛声不绝,宛若天籁,却也诡异,竟能入人肺腑,引发心底最强烈而隐秘的情感。 还好暗月阁中的人心无杂念,也都已对过去了无牵挂,所以没有多大的触动。只是夏紫萱每每要用真气来抵挡这笛音入耳,但心中仍不能平静,幼时的刀光血影时时翻滚而来。 她站在暗处,让萧亦清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否则他定会看出什么端倪。他的功力越来越强,再这样下去只怕她撑不了多久。望着一袭银衣的男子,她的目光中浮现出重重杀机。 萧亦清却丝毫没有发觉,他只是闭了眼,沉浸在乐曲里,脸上的笑意更浓。灯光映在他身上让他如仙人般超然物外。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一笛。 夏紫萱握紧了手里的刀,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的笛声,似乎另有深意。 蜷缩在角落里的男子,本已形如枯槁,一双灰色的眸子在听到笛声后忽然急促地亮了起来。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 男子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奈何被铁链束缚,无法动弹。许久,他终于颓然地靠在了墙壁上,打开喘着气。 如若不是曾经相见,又有谁会相信眼前这名奄奄一息的少年,就是明远山庄的庄主——康溪行。这个昔日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全然失了精神,空洞的只剩下一具皮囊。他的手脚都被铁链牢牢地锁在墙上,武功被废,穴道被封。当年他以一身绝学位居四大庄主之首,如今却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每日苟且偷生,受着他人的凌辱,生不如死。 正文部分 第二章非常逼供 早知如此,倒不如那日在碧溪崖死掉,也好过看着山庄百条人命尽丧于暗月阁之手,而他自己却无力阻挡。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日的惨绝人寰,他奋力抵抗,依旧寡不敌众。他躺在血泊里,看着一袭紫衣走到他面前。那般孤傲的神情,纤尘不染的衣衫,滴血的刀尖,在这遍地的尸体中,却仿佛是来自月光中的仙子。 “萱……萱姑娘?”康溪行知道她便是暗月阁的顶级杀手,只是没想到,江湖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萱姑娘竟真如九天之外的仙子一般,超脱凡尘。 夏紫萱看着他,冷冷道:“交出桃花落,给你一个痛快。” “哈哈……”康溪行大笑,“大丈夫生有何欢,死又何惧!终究逃不过一死,又何必在乎痛快不痛快。萱姑娘,动手吧。” 夏紫萱却收了刀,转身道:“我的刀下从不杀蝼蚁。我若得不到想要的,你必不会死。” 康溪行望着她清丽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如此丽人,却甘为暗月阁所用,为虎作伥,当真可惜。 那日一面,便再也没有见过她。这个落寞的女子,当真令人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似冰雪透明,却永远没有人能看到穿她的心思,不像夜雪,那般澄澈,毫无遮拦。 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也不知被关了多久,尝过了无数非人的折磨,可他都咬着牙挺了过来,只为心中的那份信念。 无论如何,这件绝世神兵,绝不能落入暗月阁手里。 他在清醒时总会想起那身鹅黄的衣衫,想起她天真的笑脸,以此来支撑下去。 夜雪,你为我尽心尽力,而我终究是将你辜负了。那日忘忧谷一别,竟再也找不见她了。他曾答应给她的承诺,今生是永远也无法兑现了。 如今听见这笛声,他忽然激动起来,眼睛似乎能看见她穿着鹅黄的长裙,在向自己招手。她笑着对他喊:“溪行,快来追我啊,追到了我就嫁给你!溪行,快来啊……” 康溪行开始挣扎着要站起来,铁链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他用沙哑的嗓子喊:“夜雪,你别走,你不要离开我!夜雪,我好想你,你知道不知道?自那日一别,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你?夜雪……” “你当然找不到,因为那日忘忧谷一别后,夜雪便被我带去了暗月阁小坐。只是夜雪听闻康兄出了事,才哀求在下带她来见你一面。”萧亦清自黑暗中走出,一袭银衣分外耀眼。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将身后泣不成声的女子拉到身前,道:“你我好歹兄弟一场,我自不会让康兄抱憾而终。” “萧亦清,竟然是你!”康溪行一脸的悲愤加难以置信,握紧了双拳,几欲将他碎尸万段。“我视你为亲生手足一般,没想到却是你出卖了我,出卖了整个山庄!萧亦清,你本为萧简章大将军之子,你父亲那般忠义正直,没想到你竟会沦为暗月阁的走狗,你,你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大将军的英魂!”他气极,张口吐出血来。 “溪行,不是你的错,你当心身体啊!”夜雪扑在铁栏上哭道,“是他太卑鄙,他骗过了所有人,师父,师父也被他害死了。溪行,只恨夜雪手无缚鸡之力,不然定取他的狗命为所有枉死的人报仇!”她痴痴地望着她深爱的男子,神情悲戚。忽然,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奋力向着仇人刺去。 “不要!”康溪行大惊,萧亦清既为暗月阁杀手,夜雪又岂是他的对手? 萧亦清似早已算准了她会有此举,只是轻轻一侧身,躲开银簪,一只手握住了夜雪的手腕。微微用力,夜雪的额上便已冒出了冷汗。她绝望地看着她,用恶毒的语气道:“萧亦清,你今日若不杀了我,我来日必叫你生不如死!” 萧亦清一愣,随即笑了。原来这般纯真婉转的女子,极恨之下,眼神也毒的像条响尾蛇。 “九阴毒。”萧亦清看着银簪上的诡异蓝光,道,“小师妹也太狠心了吧,毕竟我也曾是你的大师兄,你竟用师父的秘门毒药来杀我,不觉可惜么?其实你只要用一把匕首,在我的心口狠狠地插进去,一切便都结束了。” 夜雪只是恨恨地瞪着他,并不理会。 萧亦清转而对康溪行笑道:“其实,此次带夜雪过来,是另有一事想与康兄商量。” “萧亦清,你不用再装腔作势了,不妨有话直说。”康溪行只是关切地看着夜雪,目光中满是怜惜。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委婉了。康兄此次必是凶多吉少,我自知你是不在意自己的死生的,只是若你去了,这世上便只剩下夜雪一个人,我实在是不放心,所以想告知康兄,我已为夜雪选了一个好丈夫,是我门下的弟子明力。你放心,明力定会将夜雪奉若至宝,会一生一世对她好的。”萧亦清丝毫不顾及二人惨白的脸色,兀自笑的很开心。 “萧亦清,我不准!夜雪绝不能嫁给别人!”康溪行几乎嘶喊起来。 夜雪流着泪默默道:“溪行,你放心,我这一生只为你而活,我绝不会离开你。”她看着萧亦清,冷冷道:“若是逼我,你看到的只会是具冰冷的尸体!” “你威胁我?”萧亦清的目光闪动,“不过我此生最不怕的便是威胁。明力!”他向外面招手。 “萧公子,有何吩咐?”一个身形彪悍,相貌凶恶的男人上前道。 “你今年也有二十八了吧?” “回公子,属下二十有九了。” “好。”萧亦清微一点头,将夜雪推给他,“这可是康庄主的心爱之人夜雪姑娘,如今托付于你,你定要好好待她!” “谢……谢公子!”明力竟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 “下去吧。”萧亦清摆摆手,眼神中别有深意。 明力自是明白。 “萧亦清,你定不得好死!”被明力拖走之前,夜雪怨恨地冲他喊。 “萧亦清,我求求你,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放过夜雪吧,她是无辜的。萧亦清,你放过她吧……” 萧亦清却不理会他的苦苦哀求,只是自顾自地说:“康兄,你不想说的事我自不会勉强你,何况我这也是为你好,你不会忍心看着夜雪流落街头吧?” 外面忽然传来夜雪撕心裂肺的叫喊:“溪行,救我!溪行……混蛋,你滚开!不要碰我……溪行!”女子凄厉的呼喊在静寂中更显悲惨,如裂帛一般令人心惊。 萧亦清只是摇了摇头,却见康溪行泪流满面,浑身颤抖。他哑着嗓子道:“放了她,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只要你放了她……”他喃喃自语,漆黑的眸子此时已被一层死灰色覆盖。 这双夜雪曾温柔抚摸、亮如星辰的双眸,终究是毁了。纵使他能活下去,这双眼睛,今生也再不见世间颜色。 尖叫声与淫笑声霎时停止,静寂如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惟有那空灵的笛声不停,悠悠扬扬地响着,仿佛亘古以来,从未停息。 江南的雪,终究是下了起来,虽不似关外那般鹅毛翻滚,但雪势也不小,不久便在地上铺了一片洁白。 夏紫萱仍站在原地,看着牢门口的萧亦清。他闭着眼,修长的手指轻抚笛身,三千银发竟无风自起。若不是亲眼所见,夏紫萱也不会相信,如此空灵的笛身竟轻易地摧毁了一个人全部的信念。在连番酷刑下都不曾皱眉的男子,却在一曲温婉的笛声中屈服。 而这一切不过是又一场梦。康溪行在他的梦里,放下了所有戒备,将用尽生命守护的秘密尽数吐露。 她不过是看着二人做了一场对话,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女子,一场拙劣的表演,最终却拿到了她数日而不得的东西。 想到此,夏紫萱不禁握紧了紫薇刀。若想成事,此人是友还好,若是敌,便非杀不可。 漆黑的眸子里迸出的杀意如暗夜的蔷薇。 牢内,康溪行望着光中的萧亦清,一脸疲惫地笑了。他苟延残喘地活着,终于等到了今日。如今他的使命已了,只等着看暗月阁最得力的两位杀手被爆炸吞噬,在黄泉路上与他相伴。 桃花落早已不见踪影,他至今都不知它究竟是怎样从他的手里不见的。既然连他都找不到,那别人也休想找到。 康溪行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听着萧亦清将真相尽数告诉了他。他听后也只是淡淡一笑,道:“梦生梦死,缘起缘灭,浮生转眼一场空。萧亦清,我虽恨你却不怪你,反而要感谢你将夜雪送到我的身边,将我从泥淖中救出,让我品尝了这世上至纯的爱恋。我明远山庄今日虽覆灭,但日后必有千千万万个明远山庄崛起,只是我看不到你心力交瘁的模样了。” 正文部分 第三章雪中畅饮 萧亦清收了长笛,道:“既是如此,我唯有祝你一路走好,早日与夜雪相见。你可还记得玉门关一行?我们三人踏雪寻梅,在梅树下小酌,你为我舞剑,我为你吹一曲《剑客行》。” 康溪行抬头望着在光亮中飞舞的灰尘,眼中已是迷离:“这个自然不忘。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日的雪景,那日的女儿红,当真是令人毕生难忘。方才听你的笛音,想必江南落雪了吧?也好,我尚赶得及捧一把落雪去见夜雪,她定会欣喜……” 一根银针自萧亦清手中飞出,宛若流星,飞进了康溪行的咽喉。 “康兄,走好。”萧亦清转身走了出去。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而今,是他亲手杀了自己唯一的知音。 他站在空旷的雪地上,大雪落了他满身。而他银发纷飞,宛若仙人。 夏紫萱远远地看着被风雪围绕的银衣男子,本淡漠的眼中竟也有了些许哀凉。 似乎每次完成任务后,他便会独自一人吹奏这首忧伤的曲子。那些凄凉的曲调如雪般将他包围。他站在这茫茫大地上,万分孤独。 “萱姑娘,既然来了又为何急着要走?”夏紫萱回头,看见他一脸笑意地站在那里,便走过去道:“我视来向萧公子道谢的。若没有公子的帮助,只怕康溪行至死都不会说出桃花落的所在。” “萱姑娘不必客气,为阁主尽一己之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对了,派人去那密室了么?” “已经去了,相信这番大费周章必会有所回报,我定会向阁主禀明。” “自然。萱姑娘此次一夜扫平明远山庄,威震江湖,阁主定会重重嘉奖,统领无门怕是指日可待了。”萧亦清满脸笑意。 “不敢。”夏紫萱淡淡道,“我为阁主做事,并不求回报。能得阁主器重,是紫萱莫大的光荣,自然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这些,萧公子该是比我清楚。” “呵呵,”萧亦清摸摸鼻子,道,“萱姑娘对阁主忠心耿耿,阁主自然明白。” 夏紫萱看了他一眼,笑容倒是真诚无比,问:“方才见萧公子神情忧伤,可是为了今日之事?” 萧亦清抬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轻轻叹道:“你定奇怪为何我每次任务完成后便神情忧伤,我也不必瞒你。萱姑娘,其实每一次的任务都需我倾注心力乃至是感情,既是以心入梦,我若无情,又何以得到别人的真心?此次亦是。康溪行可谓是我平生唯一的知音,如今溘然而逝,我心中不禁有些惋惜。” “看来萧公子倒是多情之人。”夏紫萱也不知是讥讽,还是嘲笑。 萧亦清笑笑,忽然看着她道:“但若是谁想虽阁主不轨,即便是我的挚交亲朋,我也会不惜代价,为其诛杀。” 语气冰冷,令夏紫萱心中一颤,但多年的训练早已使她学会伪装,她反而迎上他的目光道:“萧公子此话,亦是大家的心声。阁主待我们如同再生,我们自是拼死也要保护阁主的。” 萧亦清抬手拂去她发上的雪花,温柔道;“江南许久不落雪,如今一下便是这样大。不如我们去湖心亭小酌一番,我也为你讲讲康溪行的故事。”刚走几步,又瞥见她鬓间的红梅,便笑道:“那个问题,姑娘可以为我解答了吧?” 夏紫萱看了他一眼,道:“萧公子可是要问我为何喜欢鲜艳的红花?” “萱姑娘冰雪聪明。” “因为我喜欢血,这样红的颜色,不就如血一般么?既为暗月阁杀手,我便要时时提醒自己,为阁主杀尽不服之人,让紫薇刀痛饮敌人鲜血。这样的回答公子可还满意?” 萧亦清点头,道:“果真是血一般的颜色,萱姑娘有心了。” 夏紫萱一声冷笑,不再理他。 那样的血,十七年来又何尝忘却?殷红的血液早已印在脑子里,又岂是一朵红花所能寄托的?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看今日这雪,大有关外之情势。真是难得,怕是江南百年不遇的奇景。我们倒是有幸了。”萧亦清将一遵碧青色酒杯放在她面前,看着亭外大雪笑道。 “看来昆仑一行,萧公子不仅功力精进,连诗情画意也见长。紫萱眼拙,竟不知公子是如此风雅之人,倒觉得自己愚昧了。”夏紫萱推开酒杯,拍开酒坛上的封泥。 “萱姑娘说笑了,我这满手血腥之人,又何来风雅之说?只是幼时在将军府,每逢下雪便听父亲吟诵此词,后来去到关外,有幸得见此美景。如今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萧亦清的语气中似有淡淡的苦涩。 “萧公子不必伤怀,过去之事已成定居,悲伤无益。”夏紫萱仰头便将酒往嘴里灌。 “这倒是。只是修行‘无度心法’的人难免多情,若能像姑娘一般心如止水,也可少些烦恼。” “自然。紫萱没有战功卓著的父亲,只是被阁主收留的孤儿,自是没有那么多的伤心事。”夏紫萱再度灌酒。 “萱姑娘果真是孤儿么?难道不知自己的父母双亲可否还在?”萧亦清自知有些失言,便咳了一声,道:“无心之问,姑娘不必多心。” “无妨。”夏紫萱淡淡道,“我本是‘神兵山庄’叶灵友之女,在我八岁那年,山庄忽遭灭门,多亏阁主出手相助,才保住我一条性命。我便发誓要用我手中的紫薇刀为阁主效忠,杀尽有碍之人。”她的面色虽不变,藏在桌下的手却已握的发白。 “如此,我与姑娘也可谓是同病相怜了。”萧亦清淡淡一笑,“同是天涯沦落人,萱姑娘,可否与在下畅饮一番? 夏紫萱睨他一眼,举起手中的空坛。 萧亦清会意。两人你来我往,竟饮尽了三大坛花雕。 故事已经讲完,雪却依旧下着,并丝毫没有停止之势。若不是这园中仓促未褪的绿意,萧亦清倒当真以为身在北国,与昔日故友把酒言欢。 夏紫萱不知这酒中已被人动了手脚,下了足量的“真心散”。服此药者必会吐露内心真言,但对于那些意志力超常的江湖中人来说,这种药并不十分可靠,有时会被人察觉,套出错误情报,反而误事,所以暗月阁一般不以其对付高手。只是这次夏紫萱想不到,竟是阁中之人对她下药,所以没有提防。 夏紫萱脸色微红,趴在桌子上,喃喃道:“喝,继续喝。萧公子,我说过你不行的……哈哈……雪辰……你回来了……” 雪辰?萧亦清皱眉,为何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一招手,一个面容沉毅的男子走上前来,屈膝行礼:“门主,有何吩咐?” “鹰锐,你在阁中多年,可曾听说过叫雪辰的人?” 鹰锐略一沉思,道:“回禀门主,属下不记得阁中曾有此人,不过却像是在青木门风门主的藏书阁里见过这个名字。只是那封卷宗似乎十分简明,并没有过多的描述,属下记得里面是有关于萱姑娘的。不过后来阁主下令密封,便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份卷宗。” “萱姑娘?”萧亦清沉吟道,“简洁的卷宗,在阁中倒是少见,又被密封,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要知道,青木门是阁主负责情报事件记载的,里面资料一向详细,怎么会有简明的记录?况且,为了方便后人参鉴,阁中还极少有密封的卷宗。 “好像是萱姑娘平定洛影楼之事,极为简略。” 萧亦清想起自己那时也在洛影楼中,并未见有何不妥,为何阁主还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呢?他不禁有些好奇,道:“鹰锐,萱姑娘的事你不用去报告阁主了,先帮我查一下洛影楼之事。” “是。”鹰锐领命,迅速地消失在大雪之中。 萧亦清望着趴在桌子上面色清冷的女子,眼中光芒闪烁不定。阁主吩咐她细细询问夏紫萱,想必是对她起了疑心。可惜了这样一位人中翘楚,若是被阁主怀疑,多半会不得好死,那他又该如何做? 想了一下,萧亦清只是命人清理了现场,他抱起紫衣女子向房间走去。 没想到这个倔强到极致的女子,身体竟是如此单薄。她在他怀里安睡,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若不是同为杀手,想必他也会爱上这样一名出众的女子。只是处于这个地位,连爱都觉得奢侈。 萧亦清看着满天大雪,轻轻叹息。 这江南的雪,终究与塞外相异。正如同是杀手,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命运。纵使是他,也无法揣度自己今后的所在,又怎么能奢望手心里的温暖长存? 天光乍晴,满眼尽是纯白之色。这般美景,也只有雪后可见。 萧亦清正于窗下吹一曲《梅花三弄》,忽听惊天动地地一声巨响,湖中一块假山上的石头应声而动,滚落水中,溅起大片水花。 萧亦清还未来得及回应,紫衣女子已如幽灵般出现在他背后,紫薇刀犀利的刀锋已划破了他的衣袍,直抵后心。他感到后背正泛起一阵阵的寒意,是杀气。 正文部分 第四章惊悚爆炸 紫衣女子冷冷道:“萧公子,我还真是想不到,你竟会对我下药。这比账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萧亦清还未开口,只见在后山监视挖掘地下密室的明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看见二人暧昧的动作忽地愣住了,而后急忙道:“两位门主,大事不好了!山庄要塌了!” 二人相视一眼,心下都一惊:不好,上当了! 夏紫萱忽然想起当日康溪行临死前的笑容,那分明是……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园中的假山便尽数崩塌,巨石入水发出巨大的声音。而湖中水则以令人惊异的速度下渗着,渐浅的水底赫然露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快走!”萧亦清拉着她,和明力一起跃出窗户。 在惊天动地的撼动中,明远山庄这座百年庄园,瞬间被夷为平地。 从这场爆炸中存活下来的人都心有余悸,惊魂未定地看着这遍地的残垣断壁,仿佛从地狱中逃出一般。 的确,昔日辉煌瑰丽的明远山庄,在火药的无情吞噬下,变成了人间地狱。 两位门主立于废墟之上,竟无半点表情,倒是明力不停地吐着嘴里的灰,骂道:“门主,康溪行这小子真他娘的阴险,今日给我们说了一个火药库的地址。兄弟们一时反应不及,带去看时已启动了炸药的开关。幸亏兄弟们手脚快,要不早做了屈死鬼了。真他娘的晦气!” “好了,你去清点一下人数,然后向我禀报。”萧亦清道。 “是,门主。”明力一边骂着一边去了。 “萧公子,你怎么看?”紫衣女子望着眼前的废墟,似也有些震惊。 “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康溪行竟真的忍心将这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萧亦清目光之中尽是惋惜,“我以为,在那般折腾后他会说真话。” “而他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骗取了我们的信任。这山庄地下遍布霹雳堂的火药,想必是其先祖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宁愿将毕生心血付之东流,也不远其被奸人所占。这般苦心,着实不易。”夏紫萱面色虽不变,但心里早已热血翻涌。 当初,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带着暗月阁的人马,亲自炸毁了神兵山庄早已废弃的庄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父亲自小教于她的。 苍鹰之死,尚坠深潭,更何况是一生高傲的神兵山庄! “其实,”萧亦清苦笑,“我从未想到,康溪行竟真的走了这一步。” “是我们大意了,没看出他临死之前笑容里的端倪。”那笑容里,分明藏着心机。 “如今一切努力都已成空,阁主一月之期也已至,萱姑娘准备怎么办?” “任务未完,紫萱自不会放弃。昨日之事,我知是阁主对我起了疑心。但请萧公子为我禀明阁主,紫萱定在一月之内将桃花落带回。若不能完成任务,紫萱愿以死谢罪。”夏紫萱目光坚毅。 “萱姑娘言重了。”萧亦清淡淡一笑,道,“姑娘对阁主一片忠心,阁主自是知晓。昨日之事,是在下的无心之失,还请姑娘不要多虑。姑娘昨日不胜酒力,酒后也未曾胡言乱语,我自会向阁主禀明。” “如此便好。时候不早了,回阁之路有千里之遥,萧公子还是早些启程吧。” 听着她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萧亦清也只能笑笑。将手指在嘴间吹了个口哨,一匹西域的追风驹便奔腾而来。他一跃上马,向她抱拳道:“既然萱姑娘有要事在身,在下也不便打扰,在阁中等候姑娘的好消息。告辞!” 追风驹一声长啸,带着主人飞奔而去,蹄下溅起无数雪花。 夏紫萱见他银衣红马,奔腾如风,犹有少年侠士行走江湖的豪迈。只是背后的衣袍被紫薇刀割破一块,咧开口露出肌肤。她忽然飞身而起,以马踏飞燕之功追了上去,扯下身上的披风,扔给他,道:“多谢!” 萧亦清抓过身后飞来的物体,转头对她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想不到萱姑娘也会言谢……”话未说完,一个雪球便向他迎面砸来。 “萧公子,言多必失!”冷冷的话随风送来,却在他的脸上荡开一层笑意。 银衣少年很快便消失在大路尽头,只剩雪地里的一袭紫衣。手里的雪慢慢融化,雪水顺着她的指尖流下。她的脸上似乎有些迷离,是有多久,没有扔过雪球了?童年时的欢声笑语和一个少年温煦的脸,忽然如雪球般向她扔来,她木立当地,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苍凉。 怕是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孤傲决绝,终日如冰雪般落寞的暗月阁杀手,此刻的脸上竟是这种神情,脆弱,悲伤,自责,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黯然情愫。 所有不可能出现的情绪忽然包裹了她,像一个漩涡,将她狠狠拉下。 远处,两双眼睛正注视着她。而她竟毫不知情,一步步地走在雪里,清秀的身影万分孤独。 两人一人是鹰锐,另一人则是青木门风嫣的弟子,名叫狼山。 望着紫衣女子远去的身影,狼山道:“大哥,你说萧公子要你去查洛影楼之事意欲何为?” 鹰锐道:“这我便不知了,像是对萱姑娘口中的雪辰感兴趣。风门主既然掌管阁中档案资料,此事还望兄弟费心了。” “那是自然。要不是我拉大哥饮酒,大哥也不会耽误了行程,此事包在我身上。更何况萧公子与我家门主交好,自然同仇敌忾要对萱姑娘处之而后快。如此,咱们在暗月阁中也少一个对手。” 鹰锐皱眉道:“这些我倒没听公子说起过,不过在我们看来,公子倒和萱姑娘更合意一些,想必是兄弟误会了?” 狼山暗自摸上腰间弯刀,笑道:“事关重大,小弟怎敢谣传?只是我家门主早有此心,。还望萧公子不要破坏便好!”语毕,他抽出刀,对着鹰锐的脖子狠狠砍下。 滚落的头颅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表情,鲜血喷溅一地。 狼山站起来,冷笑道:“谁敢挡门主的路,便只有死!”他打了个口哨,一只秃鹫从枯树枝上落下,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撕下衣服一角,用树枝蘸着鹰锐温热的鲜血写了些什么,然后将布条绑在秃鹫的腿上,道了声:“去!” 秃鹫阴鸷的眼睛亮了一下,展开翅膀在他的头顶飞了一圈,便飞向远方。 不日,打扮妖娆的红衣女子在修建花枝时见到了秃鹫,大喜,取下布条,上书: 找雪辰,除紫萱,防萧公子,完事可成。 红衣女子将布条放在火上烧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咔嚓!”一声,一株紫薇花已被她拦腰剪断。 暗夜,万籁无声。在明远山庄的废墟旁,却已搭起了几座厚厚的帐篷,灯火通明。 紫衣女子独自憩在帐篷里,华贵的貂裘将她包裹,看不清表情,只有灯火明明灭灭地照在她的脸上。 尽管帐外滴水成冰,里面却是温暖如春。暗月阁发迹于北寒之地,自是知道保暖之术。只是她的神情冰冷,宛若天山上的雪莲花,令人心寒。 阁主给她一月之限来铲除明远山庄,寻得武林绝世神兵桃花落。如今只剩半月不足,山庄尽数毁掉,康溪行已死,所有的踪迹都再难寻觅。就算要将山庄彻底清查,仅凭她门下弟子之力半月也是万万不够的。若是平时,她办事不利,阁主也不会责骂。只是经萧亦清一试,她已知阁主疑心于她,不然也不会不询问她便将远在昆仑的萧亦清调过来,明为协助,暗为试探。 她自知阁主多疑,但从未对她有任何微词。只是经洛影楼一事后,阁主似乎发现了什么,对她不再如往常一般,还将有关此事的资料全部密封。究竟是自己泄露了什么? 这本是一段她今生都难以忘怀的故事,她自以为可以将它埋葬在心里,随着少年的离去再不触及。因为她怕自己回忆起来,便会拿不起手中的紫薇刀。 这把刀便是她的生命,她将所有的鲜血都凝结在上面,没有它,便不会有今日的紫萱,暗月阁的头号杀手。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段锥心的血色记忆,终究是要被人揭开,露出鲜血淋漓的真相。而能揭开这道伤疤的,只有阁中之人。 她自八岁入阁,便深受阁主器重,随阁主并肩驰骋,南征北战,傲视群雄,在阁中地位超然,自然是要惹来他人的嫉妒。这看似严谨的暗月阁,其实则暗流涌动。 而她要做的,不过是推波助澜,给它以致命一击,然后看着它轰然倒塌。 想到此,夏紫萱用手抚摸紫薇刀身,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这样的感觉,倒像极了她永生难以忘怀的夜晚,寒风如刀。她弱小的身子跌倒在坚硬的土地上,紫薇刀就在她的手中哀鸣。 它要饮血,可她却拔不出这把刀。 神兵山庄的镇庄之宝,紫薇一出,谁敢漠视? 正文部分 第五章死水微澜 这把昔日跟随父亲叱咤风云的宝刀,如今只能在她瘦小的手掌里,低声哀鸣。 她举目四望,尽是黑暗,不见星光。锥心的仇恨让她将指甲狠狠地抠进泥土里。那样的冰冷和坚硬,血混合着黄土,夜黑的绝望。 手死死地握住刀身,她的表情异常坚毅。 夏紫萱,你忍辱负重了十七年,不就是为了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么?在那天到来之前,你绝不能倒下! “门主,属下有要事禀报。”沉思间,一名男子已跪在她的帐前。 “幻剑么?进来说。”夏紫萱坐直了身子道。 “启禀门主,适才在周围巡查的弟子来报,说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萧公子门下的鹰锐。他已身首异处,死状凄惨。属下搜查他的身体时,发现了一份卷宗和一封密信,显然是在发信时被人暗算。”幻剑言辞冷静,并将所得之物呈给她。 夏紫萱只看了卷宗上的“洛影楼”三字,便冷笑道:“他们好是心急,这么快便来嫁祸于我。这卷宗本已密封,怎么会出现在鹰锐的身上?” “想必是萧门主的吩咐。” 夏紫萱摇摇头,道:“这是绝密资料,他还没有那么容易得手,况且风门主的藏书阁守卫一向森严,除非……” “除非是风门主自己交出来的。”幻剑沉思着,忽然一惊道,“她是要嫁祸姑娘,让萧公子以为是姑娘因鹰锐调查洛影楼之事才杀了他!” “风嫣虽是可恶,但萧公子也不一定就是好心。”夏紫萱冷笑。 这份绝密档案,和鹰锐的密信:“死水微澜,风烟未净,门主可利用之。”看来萧亦清也想利用此事做文章,只是自己天真,竟真以为他是真心相救。 “那此事应该怎么办?若是萧公子因此事而误会门主,不是坏了你们的情分么?”幻剑跟随夏紫萱许久,自然知道他们二人的事情。阁中不知有多少弟子都像他一样,希望这二人能够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无妨,随他。”夏紫萱淡淡道,“他若信我,自是看的明白;若不信我,我也不怕与他决裂。”语气竟是赌气一般。 “属下只怕萧公子被小人蒙蔽,鹰锐本是他是爱将,而那一刀,又像极了门主的手法。”幻剑言辞恳切,“门主你待我如亲人一般,属下自然不愿意门主受到任何伤害。” 夏紫萱望着这个年纪尚轻但一脸成熟的少年,心里微微有些触动。 当初将他从杀戮中救下,不过是看他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不曾想几年下来,他对自己已经有了赤子之心。只是这份真情,又怎么能出现在一名杀手身上?所以她轻叱:“你是看不起我么?凭他萧亦清,我还未将他放在眼里。不必所说了,出去吧。” “门主……”幻剑欲言,但对上她冰冷的目光,终是不敢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夏紫萱看着他消失在帐外,冰冷的眼神才渐渐回暖。她又卧回塌里,凝神静思。如今康氏一族被灭,这世上便再无人知晓桃花落的秘密,难道此次他真的要无功而返么? “康溪行…萧亦清…若他真视你为兄弟,你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知情?”夏紫萱猛地坐起来,“难怪你要对我讲他的故事,原来其中另有玄机。萧公子,我倒真是小看你了,原来你的城府竟这样深。” 后来,青木门的藏书阁里又多了份卷宗,封面上写的是明远山庄,执笔人却不是阁中负责记录的女史,而是赤血门门主夏紫萱。 而此时,离萧亦清之死已半年有余。 明远山庄,江南四大山庄之首,以制造兵器暗器见长。历任庄主皆是正直侠义之士,且治理有方,故百年来虽有觊觎之徒,但尚未夺得山庄分毫。时光流转,当年以桃花落而名扬江湖的康枝杨早已作古。如今虽有后人苦心经营,但声名早已大不如前,有日渐凋敝之势。 第九任庄主不日将卸任,其膝下唯有一子康溪行,虽天资聪颖,但不务正业,喜爱游历,经年不在庄中。眼见江湖中人有群起而攻之之势,暗月阁阁主一道令牌:半年内务必将明远山庄收于麾下。 就此,一场阴谋浩劫急速展开。 只是当局者迷,康溪行身于虎口之下却不自知,依旧每天鲜衣怒马,游走江湖。 一日他行至金鹰崖,因天气炎热下马休息,不想却遇见了他父亲的好友,南宫远,也即是他未来的岳父——四大山庄之一的龙日山庄的庄主。 龙日山庄以刀术闻名,继神兵山庄覆灭,紫薇刀沦为魔刀,在中原武林,便是他的驭阳刀独步天下。 由于南宫远的特殊身份,康溪行自然不会想到他是一路尾随自己而来。便上前一揖,道:“南宫伯父好。天气炎热,没想到在此地遇见伯父,伯父怎么独自出行?” 南宫远微微一笑,右手按上康溪行的肩头,道:“你我不必客气,月底你就和茵儿成亲了,此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伯父说的是。我爹打算于大婚之日将庄主之位传授于我,他老人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只是溪行无知,以后诸事还望伯父指点几分。” “那是自然。既然你爹都说了要传位与你,那有关桃花落的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南宫阴鸷的目光中忽然现出饥渴的神色。 “伯父怎么也这般关心桃花落?”康溪行顿时警觉起来。他早已听闻父亲对他说江湖中人觊觎这件兵器已久,可他没想到连南宫远也是其中之一。 南宫远见他脸色变了,只一声冷笑,便点了他身上的大穴。看着瘫软在地的人,他也不再伪装,拔刀抵在他的喉间,道:“今日你若说出桃花落的秘密,我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我的刀会一点点割掉你的肉,让你痛不欲生。” 康溪行淡淡道:“伯父为何如此心急?待我娶了茵儿之后,这些自然会告诉你。” 南宫冷笑道:“真会开玩笑!溪行,你以为伯父是傻子么?待你做了庄主,又怎么会再听我的话?如今你的父亲无兄无弟,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死了,他后继无人,看在我与他几十年交情的份上,他也会将桃花落的秘密告诉我。所以今日你无论说与不说,都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昔日温文尔雅而今面目狰狞的南宫远,康溪行唯有一笑,道:“既是如此,今日我便是非死不可了。只望伯父下手准一点,我怕疼。” 南宫远冷笑:“那是自然,好歹你也是茵儿的未婚夫婿。” “大胆淫贼,你往哪里跑?看我‘浩然女侠’抓住了你,将你大卸八块!” 只听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柄飞刀堪堪擦着南宫远的脸颊划过。他的身子往后一退,看见飞刀,果然是“一身正气的”浩然女侠之物,不想节外生枝,便将刀狠狠地插在康溪行的胸膛上,仓惶离去。 康溪行痛得闷哼了一声,看到血从胸膛里喷出,便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江湖人心险恶,只是他至死才明白过来。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看见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正焦急地望着他。 忘忧谷,居于金鹰崖下,此谷与世隔绝,极少人知。因绝代名医“妙春子”居于此地,用各类药草在谷外放出厚重瘴气,人畜不得近,故不易被人发觉。 谷内四季如春,流水潺潺,更有大片桃树,不分季节地开着花,灿若云霞。 “夜雪,夜雪,师父找你呢!”岸边,青衣女子冲着在水中捉鱼的少女大喊。 “哎!就来!”夜雪一抹脸上的汗水,踩着水蹦蹦跳跳地上岸,将鱼叉给她道:“夏蝶,你帮我看着点,我刚撒了饵料,鱼儿马上就来了。抓到了鱼今晚就有鱼汤喝了!”她冲着青衣女子调皮一笑,才一阵风似的向妙春子居住的草堂跑去。一身鹅黄衣裳,宛若谷中蹁跹的蝴蝶,分外明艳。 夏蝶看着这抹明黄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父。”夜雪一踏入草堂,便屏息静气,丝毫没有了活泼的模样。 “嗯。”妙春子正在打坐,眼也不睁,“你救回来的那位公子已醒,今夜你便将他送出谷去。记住,切不可泄露此处半分。” “可是师父,那位公子伤及心脉,若此时出谷,必有性命之忧啊!”夜雪着急道。 “生死轮回,各安天命。你已救他一命,便已是还了前生欠他的情。今生他活的长久与否,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妙春子睁开眼,看着她道:“我之所以居于此地,便是厌倦了江湖。那位公子既是江湖中人,便不适合留在这里。夜雪,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师父,夜雪求求你了,求师父再宽限几天,待他的伤好后,我一定送他离开。”夜雪跪下,满眼泪水。 “夜雪……”看着最疼爱的小弟子如此伤心,妙春子也不忍再逼,只好假装冷冷道:“我给他七日时间。七日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他。” 正文部分 第六章有情之人 “谢谢师父!”夜雪破涕为笑,一下子蹦起来,冲到他的面前亲了一下他的脸,道:“就知道师父菩萨心肠,不会见死不救的。” “这孩子,像什么样!”妙春子轻叱之下反而笑了,“真是个孩子!” 七日之期,自是短暂。 夜雪这般聪明伶俐,居于深谷十五年,虽然早就对谷外之事心生向往,可是师父从来不允许她出谷,连一向游走江湖的大师兄都不带她出去。她仅能从偶尔前来求医的侠客口中得知江湖一二事。但井底天空,毕竟狭隘。 此次她偷偷地出谷,就碰到了这件事。不过总算是一名江湖中人,她自然十分欢喜,日日守在他的床前,只盼他能告诉她江湖是什么。 康溪行虽然自小便混迹于江湖之中,也尽了纨绔子弟的本分。他走过大江南北,遇见过不少女子。她们有的冰清玉洁,冷艳动人;有的豪放粗犷,有异域风情。可是他从未见过像夜雪这样的女子,纤尘不染,空谷幽兰。 她总爱穿一身鹅黄衣衫,黑发只用几根素锦扎着,风来便随之飞舞。她这般不施粉黛,却拥有了天下女子都不能有的万种风情。 当初他在梨花树下遇见南宫茵,她一身雪白衣衫,与梨花相映,宛若花中仙子,令他欢喜。如今见了夜雪,他满心的只有怜惜,不忍心伤害了她水晶般的心,便只讲些光明温暖的事给她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谷里的四季不甚分明,终日若春。所以在谷外已是盛夏之时,谷中依旧处处桃花盛开,灿若云霞。 夜雪总是扶了他在溪边桃树下的石上小坐,帮他换药、把脉之后,二人便倚着树干,一同看溪水东流,云卷云舒。 康溪行望着身边绝世的女子,嘴角微有笑意。他虽放纵却不至于放荡,终日被困在山庄之中研制各种暗器机关本就不是一个热血少年所喜爱的。他多次辞别父亲,游走于江湖之中,不过是为了多些历练。眼见父亲日渐衰老,百年基业的重担压的他无法喘息。 康溪行也时常自责自己无能,不能让父亲颐养天年。其实,他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不过是觅得知心人,沉浮与共,一起撑起家族大业。 原本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南宫茵是那么的温婉可人。他们本来可以是武林中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却因南宫远的一己私心,便将二人的美好未来一起断送在那如水的刀光之下。 茵儿,若你知道了真相,你又该如何选择?想到此,康溪行不禁轻叹一声。 “康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夜雪着急地要为他把脉。 “没有。只是多日不见家人,也未向他们报个平安,怕他们担心。”康溪行笑道。 “哦。”夜雪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康哥哥你不必担心,明日你便能出谷,怕是想留也留不得了。” 康溪行看着她嘟起的小嘴,心下一动,不由得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原来夜雪这样小气,连这个也要吃醋。” “谁吃醋了?”夜雪扭过头不看他,“早知道你这样不老实,那日我便不该救你,还惹得师父一场怪罪。” “若你不救我,又有谁来告诉你这江湖中的奇闻异事,来满足你的好奇心呢?”康溪行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夜雪,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亦是我此生难得的恩赐。”他将她拥入怀中,温柔道。 “康哥……溪行,你我之间,说这些干什么?”她忽然调皮地笑道,“说到底,我们还要感谢浩然女侠姐姐的飞刀呢!若不是她留了几把给我防身,我还吓不走那个坏人呢。只是溪行,若那恶人知道你没有死,他怕事情泄露,必定还要来害你,你一定要小心。” 康溪行笑道:“夜雪真是冰雪聪明,才听我讲了几日的江湖便懂得人心险恶了。只是我太傻,竟毫无察觉。” “溪行,”夜雪用闪闪的眸子看他,“此次出谷后你的处境必定凶险万分,答应我,武林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护好自己,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夜雪,我向你发誓,待我的事情完结后,一定会娶你过门,与你白头偕老。”康溪行抱紧了她,在她的额前轻轻一吻。 身旁,落英缤纷,这一刻,似连天地都觉有情,目光柔和。 愿得一人心,自此抛却红尘烦扰,永不相离。 至夜,夏虫嘤咛,月分外圆。 忘忧谷口的巨石上,二人相依相偎。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衣袂飘飞恍若仙人。只是仙人尚可长生,而凡人一世短暂,数载光阴一晃而逝。“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实在令人叹惋。 康溪行自知此次一去便是回到了龙争虎斗之地,恐怕此生再不复有今日这般安宁的时光了。看着夜雪眼中的点点泪光,他又怎么能忍心说出告别的话,来告别这美好的静谧? “溪行,时间不早了,师父怕惹人耳目,特命我送你夜间出谷。你、你快走吧,别让家人担心了……”话未说完,已有热泪沿着脸颊滑落。 康溪行用手指轻拭她的泪痕,将她揽入怀中,勉强笑道;“夜雪,我如今真是越发地不放心你了。你这般善良天真,谁见都怜,我怎么舍得就此离你而去呢?真是烦心呢!”说完,故意将眉头拧着。 夜雪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推开他转身道:“你这般的油嘴滑舌,怕是欺负我没见过世面,没有应对你的法子吧?你要是惹我生气了,我告诉师父去。” 康溪行笑道:“若你真的忍心,下次我便将刀插的准准的。反正你已经知道我心脏的位置与要比常人偏了几分,最后还是只有你来治。” “你敢!”夜雪着急地用粉拳打他,“我那样尽心竭力地救你,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呢!”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握住他的手,道:“溪行,答应我,今后无论遇到多大的痛苦,都不能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平安归来。你万万不可辜负了我。” 康溪行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柔声道:“夜雪,我答应你,今生不得见,绝不赴黄泉。” 如此情谊,似连月光都痴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幽远的笛声,与月光交融,一起流转在这苍茫宇宙间。 “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好的雅致,这曲《凤求凰》倒真是应情应景呢!”康溪行笑道。 夜雪莞尔一笑,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怕是我那‘音痴’似的大师兄回来了呢。” “听笛音空灵辽远,定是位音律上的高人,不知可否有缘一见呢?”康溪行忽然朗声道。 “哎,你别叫了!”夜雪掩住他的嘴道,“他是不会出来的。我这位大师兄啊,本是前朝护国大将军萧简章之子,遭人陷害而被灭了九族,独他一人被师父所救,自是不愿意见外人。他多年云游在外,如今倒想着回来了,待我替师父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是。” 言语间,夜雪又活泼起来,道:“你快走吧,早些回家,早些处理了你的事情,我便也可以安心了。” “夜雪,等我。”康溪行吻一下她的额头,而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夜雪抬头,望见山顶明月出,一人长发翩飞,坐于山石之上。一管碧色长笛横于唇间,他微闭了眼,表情安详。他就这样陶醉在笛声里,周遭芸芸众生,都已然和他没了关联。 她望着那个人月光下的剪影,只觉心头一热,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本是流落街头的乞丐,饥寒交迫之时被他救下,带回暗月阁。纵是知道他救自己只是为了日后利用,可她依旧感激他,感激他扶起自己时那双温暖的手,感激他在月圆之夜独自吹笛的身影。只是仰望着他,便足以使她感激涕零。 夜雪望着他,竟似痴了一般。她呆呆地向他跪下,默默地流下炽热的眼泪。 或许,他这般优秀的男子,也只有萱姑娘能与之比肩,而她又算得了什么? 笛声不绝,婉转悠扬。萧亦清看着向他虔诚跪拜的女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浮生若梦,万事尽了不过是梦一场。萧亦清,你这一生为他人编织了多少的梦,却终究编不出自己的。世事若是真如春梦了无痕迹,夜雪,你又何苦入梦太深?我于你,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笛声戛然而止。夜雪看着这一袭银衣消失在远处,再也不见。 方才,恍若一梦。 康溪行风尘仆仆地赶回山庄,却发现昔日热闹非凡的山庄早已冷落多时,且不时有痛哭之声传出。只因少庄主遇害,全庄哀悼。 他飞身而起,扯下门上的白绫,扔到地上,冲呆若木鸡的家丁道:“快去禀告庄主,说我已平安归来。” 正文部分 第七章伤心断肠 “是是……”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 康溪行进庄,见灵堂之中赫然摆了一尊棺木。他一掌击开棺盖,见里面躺着一具无头男尸,体格倒和他有七八分相似。 “行儿,可是你回来了?快让爹看看……”庄主康磊痛失爱子,本已卧床不起。今日听闻儿子回来,病一下子好了大半。只是近来的心力交瘁,让他的容颜又苍老了几分。 康溪行望着父亲斑白的双鬓,不禁哽咽。此时的父亲,全然没有了昔日叱咤风云的模样,有的只是一副担忧儿子的慈父心肠。他眼眶一湿,跪下来道:“是儿子不孝,让父亲担忧了。” “无妨无妨,你回来便好。自你离家出游,久久不见你的音信,爹一直觉得心神不宁。而五日前你南宫伯父来说有人见你遇到了暗月阁的杀手,你不敌被杀手所害,尸体掉入河中。唉!当时爹真如五雷轰顶一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是康家五代单传的独苗,若你有何不测,爹有何面目去见康家的列祖列宗和你死去的娘亲啊!” 康溪行暗中握紧了手掌,想这南宫远做事果然老练。一具无头尸体,还被水泡过,自然难寻任何证据。自己与南宫茵交往多年,她自然懂得自己的穿衣打扮。南宫远以此来博得父亲的信任,当真是可恶至极。于是他便将南宫远杀他一事详细地告诉了父亲,但请父亲未有对策之前,先如往常般待他。 康磊听完之后虽然痛心疾首,叹他与南宫远几十年的情谊竟败在了一个小小的兵器之上。不过他一面也感觉欣慰,经此一事,自己的儿子明显成熟了许多,也是时候将庄主之位传授与他了。 翌日,明远山庄广发请柬,告知天下庄主接任之礼和少庄主成婚之喜皆定于十月初七。 庄外小林,春来时曾梨花满树,他就是在这花树之下,遇见了她。 初时她白衣如雪,长发如瀑,明眸皓齿,一颦一笑皆若梨花仙子。如今她站在早已凋落了花朵的梨树下,指尖的丹蔻红的妖艳。她依旧爱着白衣,只是眉眼间,再不复当年的温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猛然回头,眼底尽是怨恨。她看着他道:“为何你要如此待我?你曾亲口对我说你会娶我过门,你会爱我一生一世,如今只不过几日不见,你便转变了心思,要娶这个女人过门。难道你对我说的,都是假的么?” 她扬起手,一张大红色的请柬在她的指尖颤抖。满是折痕的纸张,一个陌生的名字,她不知看了有多少遍。 康溪行淡淡道:“茵儿,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和你的缘分已尽,我自是不敢耽误你的幸福。你也不必执拗于过去,或许我曾经对不起你,但也只能来世再还。今日我只想你能忘记我,早日去觅得你的如意郎君。” “忘记你?哈哈……康溪行,你怎能说的这般云淡风轻?”南宫茵满脸泪痕地抓住他的衣襟道,“那日此处相逢,你赞我如梨花仙子。我们曾把酒言歌,刀剑相依。你曾经那样心疼地将我抱在怀里,对我许下那些美丽的誓言。记忆深刻如这般,难道你一句话便能忘了么?” “茵儿。”康溪行拿开她的手,冷冷道,“两情相悦方能长久,如今我对你已经无情,你又何必要苦苦纠缠?” “我纠缠?”南宫茵大笑,“我爱你那么久,那么久,你却因一个新识的女子便抛弃了我。这个夜雪究竟是谁?她如何能将你勾引得这般薄情?这种下贱胚子,你竟也看得上她?” 康溪行眼见昔日娴静的女子如今言辞眉眼间全是恶毒,更不想与她多说,便冷冷道:“你没有资格这样说她!你不妨问问你自己,看你那蛇蝎心肠下还有没有一点善心,敢不敢承认你和我在一起有几分是真情。怕是更多地为了桃花落和你爹的野心吧!” “啪!”南宫茵的手狠狠地甩上了他的脸,而后又抱着他失声痛哭道:“难道在你看来,我对你竟没有一点真心么?那是我爹的错,你为何要怪罪到我头上?溪行,我是爱你的,我真的爱你啊……”她摸索着想吻上他的唇,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 康溪行背对着她,道;“若不是你这个好女儿帮忙,你爹又如何知晓了我的行踪?我爹又怎么会轻易地相信了那具尸体就是我?我的行踪向来只有我爹与你知道,而我赠与你的家传玉佩,又怎么会到了那具尸体身上?南宫茵,或许从前我对你还有几分眷恋,但现在,我看见你们父女俩便只有恶心。” 南宫茵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请柬。 她扬起头看这满园的梨树,花虽凋零,叶却繁盛。只是那猝然而逝的爱情,再也不会逢春了。 “前辈,我向您保证,我必定会待夜雪一生一世好,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望着跪在自己眼前苦苦哀求的少年,妙春子只是闭了眼,冷冷道:“登徒浪子之话自是不可信。近些年我虽未出谷,可耳朵还是灵得很。听闻你这小子本与龙日山庄的大小姐南宫茵相爱多时,本已打算成婚。如今却突然弃之来娶我的爱徒夜雪,你这般薄情寡性之人,我杀之尚且嫌脏手,你又有何脸面求我将夜雪嫁给你?” 话一出口,连夏蝶也吃了一惊。她跟了师父十一年,还从未见他说话如此刻薄。 此刻夜雪只能流着泪站在一旁。师父养育她九年,又传授她毕生所学,如今她已成人,却来不及报答师父的一点恩情,就要离他而去。这样的话,她又如何忍心说的出口?而眼下能说上话的便只有大师兄一人了。所以,她一脸乞求地看着萧亦清。 萧亦清就站在妙春子身侧,神情淡然,却也稍微示意她不必担心。 “前辈,溪行自知此事是晚辈办得仓促,会引来诸多非议。可近日晚辈已经彻查了龙日山庄,发现其早已与江湖乱党勾结,南宫远不仅要取桃花落,更要夺我山庄的百年基业!前辈,”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伤口,咬牙道:“这道伤,便是南宫远亲手用驭阳刀刺下。他如此害我,他的女儿也为其出力。这样狠毒的父女,叫我如何再面对他们,我怎么能娶了南宫茵呢?前辈,您是高人,自会明了这江湖是非,断不会去听小人妄言,还请前辈明鉴。”说完他便重重地磕下头去,直磕得夜雪心里一紧。 “是啊,师父。”夜雪终于忍不住跪下,“溪行的伤是您亲手所治,那刀口离心脉不足半分,若不是他的心脏位置与常人有异,那柄刀便已要了他的性命啊!” “那又如何!”妙春子怒道,“江湖凶险,他堂堂明远山庄的少庄主尚且招架不住,更何况你一个柔弱女孩儿家!师父在江湖里厮杀了半辈子,实在是怕了那些腥风血雨。你叫师父如何放心把你叫给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小子?” 他以手捶床,神情悲伤。 “前辈,您大可放心。天地为证,我康溪行定不惜生命来护得夜雪周全。另外,家父已将庄中百年来的暗器制造图纸交给了我。晚辈虽是愚钝,却也渐渐参透了那桃花落的奥秘。待晚辈将其研制出来,今后必无人敢来山庄滋事。”康溪行言辞恳切。 只是却不知他无心的一句话却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萧亦清煞费苦心安排这出戏,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么? 看见妙春子犹在沉思,萧亦清欠了欠身子道:“师父,徒儿近年游历在外,也听说了不少有关少庄主的事情。他为人虽尚缺沉稳,但善良正直,且天赋颇高。徒儿相信假以时日,少庄主必成大器。徒儿虽不愿牵扯红尘之事,但也不忍心见小师妹为情所伤,还请师父成全。” “乾儿,连你都这样说?”妙春子的神色忽然黯然,似是不想再争辩,“只是师父实在是担心夜雪的安危。” “若师父不放心,徒儿可愿前去看护小师妹。待少庄主能独当一面之时,徒儿再离开。”萧亦清一笑,“正好徒儿也倦了,正想寻一个地方歇一下脚。只是不知少庄主是否方便?” “多谢大师兄。”康溪行大喜,“山庄虽简陋,尚足以让大师兄歇脚。” “既是如此,师父也无话可说。”妙春子望向夜雪,言辞恳切,“夜雪,一旦出谷,师父便再也不能护得你的周全了。此去凶险难料,你是否心意已决?” 夜雪眼里有着坚毅的光,幸福的,也有忧伤的。她向他深深地叩了三个头,流泪道:“无论未来之路如何凶险,夜雪都不后悔和溪行在一起。只是徒儿不孝,不能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了。以后,还望师父多多保重。” 正文部分 第八章毅然离开 “罢了罢了,你们走吧。”妙春子以手掩面,沙哑着嗓子道:“康少庄主,仅是十日之缘,你便带走了我养育九年的夜雪。她天真不懂事,你要让着她点,不可委屈了她,否则老夫定饶不了你!” “是,晚辈谨记。” “既是要走,也该先奉杯茶吧。”夏蝶端来两杯茶道,“也当是你们二人的喜酒了。” “师父,难道你不去看夜雪成亲么?”夜雪着急道。 “不了。”妙春子起身,似一下子苍老,“武林是非多,我若去了,定会给你们惹上不少麻烦。”他走到外面,看着空寂的山谷,喃喃道:“终于,你们都长大了,都该走了。都走吧,不用再管我这个老头子了!” “师父!”夏蝶飞奔上去扶住他道:“徒儿永远不离开您。” 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夜雪忍不住靠在康溪行的怀里痛哭流涕。 萧亦清轻叹一声,走出屋子,站在溪边,吹一首忧伤的曲子。 片片桃花落在身侧,宛如殉火的飞蛾。这本是明媚的日子,只是他这一曲实在太过哀伤,只吹的天地寂然,万籁无声。而康溪行在他的笛声里,竟似痴了。但见桃花零落,如飞雪般落于银衣男子肩头。这一景象,当真美艳。 “看来大师兄必定有不少的伤心事,竟能令这天地动容。”他看着看着,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一直纠缠在他脑中的问题忽然有了头绪。 桃花落。桃花落尽佳人去,自此天涯不可追。原来如此。 他忽然笑了。他想或许他已经破解了桃花落的奥秘。 明媚阳光下,身穿鹅黄衣衫的少女正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水中嬉戏的鱼儿。 来到明远山庄已经有三天了,虽然谷外的世界让她觉得很惊奇。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大人小孩,形形色色,各式各样。还有那街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都让她看花了眼。可是没有心爱之人的陪伴,她自己逛街也觉得无趣,便早早地回来坐在亭子里发呆。 有整整两天了吧,大师兄和溪行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玩失踪,无论找谁都找不到。他们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呢?不行,我得去看看。 主意打定,夜雪站起来就急急地往外走。路上却撞见了一直服侍康溪行的丫鬟云碧。这丫头平日里从容镇定,今日怎么这样神色慌张的?夜雪心生疑惑,一把拉住了急欲逃走的云碧。 “云碧,干嘛这样慌张,撞了人也不道歉?” “夜……夜姑娘。”云碧惊得忙将右手藏到身后,又觉得不妥,干脆一咬牙,把一张大红色的请柬递到她的眼前,道:“夜雪姑娘,少庄主将于七月初七与龙日山庄的大小姐南宫茵成婚,少庄主特命我送来请柬。萧公子的我已送过,本是想悄悄地给姑娘送过去。既然姑娘在此,我也不必去跑一趟了,还请姑娘收下。”云碧告辞,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对她道:“对了,少庄主特别交代,请姑娘务必留到那日去喝杯喜酒。” 夜雪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颤抖地接过那封请柬的。那样红的颜色,像极了前几日康溪行为她定做的那身喜服。只是绣服尚未完工,她心爱的男子便要执她人之手与之白头,难道之前的付出,之前的感动,都是假的么? “溪行,你好狠的心哪!”夜雪将请柬撕成碎片,抛向空中。“既是如此,我定要喝你一杯喜酒,再祝你夫妻恩爱,永不相离!” 而后,她望着满地的落红,痴痴地笑了。 这一幕被阁楼之上的二人尽收眼底。 康溪行难掩心中悲愤,一拳击向栏杆,竟将栏杆拍得粉碎。“萧兄,是我对不起夜雪。我说过要让她幸福,如今却让她受此苦楚,我……” 萧亦清拦住了他再次击向栏杆的手,淡淡道:“康兄不必自责。若不是你父亲被南宫远所害,身中荼笏花之毒,你又怎么会出此下策?我之所以不让你告诉夜雪我们的计划,就是怕南宫茵看出什么端倪来。这父女二人,心计颇深,不得不防。夜雪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去向她解释。” “萧兄,你遍走天下,见多识广,难道这荼笏花之毒,真的无药可解么?”康溪行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萧亦清沉吟道:“此毒为慢性毒,想必南宫远多年前便已有祸心,趁你父亲去他家做客时将毒下在茶里。此毒常年累积,如今发作,虽来势汹汹,但也不是无药可解。我仔细研究过南宫远派人送来的药丸,虽有几味药尚不清楚,但我已做过实验,可冒险为庄主一用。” 康溪行握紧拳头恨声道:“南宫远当真是处心积虑,眼见阴谋败露,竟以我父亲之命要挟我与南宫茵成亲。如此一来,我便有口难言,当真狠毒。” “所以,”萧亦清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康兄,你更要振作起来,此等奸险小人,必是除之而后快。” “萧兄,多谢!”康溪行握住他的手用力道。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康兄,你是这世上最懂我笛音之人,我若不帮你,岂非要死也有憾了?哈哈……” 二人一起爽朗大笑。 夕阳西下,浮光掠影间,竟觉一丝豪情侠义伴月而生。 “萧兄,待此事完结,我们便可以把酒畅谈。等到大雪之时,你、我、夜雪三人当去那冰雪璀璨的北国踏雪寻梅,煮酒论诗。当真是一大乐事!” “原来康兄竟与我想的一样。不错,当浮一大白。” 凤冠霞帔,终究是穿在了南宫茵的身上。此时她正对着镜子梳妆。额前珠玉碰撞,她正将双唇染红。 三千青丝披肩垂落,一位满脸笑容的妇人在身后为她轻轻梳头。那妇人眉眼间净是笑意,道:“一梳举案齐眉,二梳子孙满堂,三梳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小姐,老奴看着小姐长大,如今又眼见小姐嫁得如意郎君,老奴自觉是有福之人,终生无憾了。” 从镜子里看见妇人幸福的笑容,南宫茵的脸色越发苍白。终于,她推掉了梳妆台上所有的匣子,嘶声道:“滚!给我滚出去!” 老妇从未见过小姐如此生气,一时吓得瞠目结舌,呆愣几秒后便跪下身子哆嗦着道:“老奴该死,惹小姐生气,老奴该死,还望小姐恕罪啊……” 南宫茵指着门口,冷冷道:“给我滚出去,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是……”老妇急急起身,连撞到谁也不曾顾及。 南宫远见迎亲的轿子已到,本想去瞧瞧女儿打扮好了没,却被吓得不轻的老妇撞个正着,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进门便对上南宫茵冰冷的目光。 “茵儿,你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何苦发这么大的脾气?” 南宫茵只是看着镜中美丽的自己,鬓发如云,娥眉如黛,肌肤胜雪,如今泪痕打湿,更显娇柔。她看着看着,泪便不停地落下来:“当初他便是这样爱上我的吧?那时他爱我爱得发狂,恨不能将我捧在手心里。如今,我的模样未曾改变,可他却已不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能幸福?为什么?他们都能活的那么轻松快乐,而我却要用尽了手段才能留住我爱的人?爹,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她忽然将妆台推翻。菱花镜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抱着南宫远的腰失声痛哭。 南宫远长叹一声,用手轻拍她的肩头,道:“茵儿,爹知道你受了委屈,是康溪行那个臭小子不知好歹,一再地伤害你。可是乖女儿,为了爹的宏图大业,你就再忍耐一下。如今康磊的命还在我们手里,康溪行也只能乖乖地听话。今日他娶了你,你便是他一生一世的妻子。若你再为他生下个一男半女,就算他再狠心,也绝不会忍心加害于你的。” “可是,他已不爱我,我留的住他一时,还能留的住他一世么?”南宫茵黯然道。 “无妨。茵儿,爹给你看样东西。”南宫远的目光瞬间狡诈,他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匣,打开可见一只通体青绿的冰蚕蛹动其中。他冷笑道:“这是爹从一位波斯商人手里赢来的,叫做‘七巧锁心蚕’。你将它拍入康溪行的体内,只要吹起梵音,此蚕便会立即噬咬他的血肉,令他痛不欲生。谅他的骨头再硬,也绝不可以忍受三次冰蚕噬体。到时,你还怕他不乖乖听话?” 南宫茵接过匣子时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但想起康溪行的所作所为,她的眼神瞬间冷漠,用力地将匣子握在手中。 红毯铺地,鞭炮齐鸣,乐手一路吹吹打打地到了明远山庄。所见之景,无不喜庆。 康溪行站在门口,一身红衣,更觉英俊潇洒。他笑的这般灿烂,却让站在人群中的夜雪红了眼眶。 纵然萧亦清已含糊地告诉她举行这场婚礼的目的,但他还是没有说明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要与别的女人拜堂成亲,她的心里依旧难过得要死。 正文部分 第九章各怀鬼胎 而萧亦清要的就是她这种表情,这也是为何他和康溪行要瞒着夜雪的缘故。只有这样,南宫茵才不会怀疑,他们的计划才能进行下去。 果然,花轿尚未落地,南宫茵便已从帘子的缝隙中看到了一脸悲伤的夜雪,她不由地冷笑一声。 当康溪行踢开教门,将南宫茵请出来的时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眼前一阵烟雾迷蒙。 慌忙中,夜雪擦去眼边的泪痕,抓住了萧亦清的手。 康磊与南宫远坐于高堂之上,面露喜悦,竟无一丝不睦之象。 南宫远一面装着笑,心下却十分不安。今日之事,实在匪夷所思。若是康家上下不这么殷勤相待,倒可以安心。如此这般毫无嫌隙,倒叫人觉得不安了。莫不是这康磊顾及颜面,不想在天下英雄面前失了礼数? 而如今,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这时,康磊咳了一声,站起来抱拳道:“承蒙诸位英雄抬爱,来参加犬子的婚礼,康某实在感激不尽。另外,请诸位前来,还有件事想请大家做个见证。康某年事已高,近日又多感身体不适,实在是打理不了这山庄的繁琐事务了。是以康某已决定将庄主之位传于溪行。念在溪行年幼无知,以后诸多事务,还请在座的英雄多多指点。他若有什么办的不妥的,亦请大家包涵。” 他又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道:“溪行虽年轻,但天分颇高。近日他已研究出我庄失传已久的独门暗器‘桃花落’,此暗器的威力想必大家也听说过。昔日祖上曾凭此物力战关东十三匪,为中原争了一夕太平;后又得诸葛识兵老先生垂怜,作兵器谱排名十一。有了桃花落和诸位英雄的帮助,相信溪行定不会辜负宫某的期望,而宫某亦可以放心地颐养天年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 这桃花落的威名流传已久,曾被黑道中人奉为“魔兵”。此物一出,必使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有所忌讳。 喝完一杯茶,还未等片刻,南宫远便觉得肚子疼,就请暂时离席。 走出喧杂的屋子,南宫远长长地舒了口气。若康磊说的是真的,那便也省了他研究桃花落的麻烦了。只是,要如何去取这绝世神兵,还是要想些办法。如此宝贝,康磊又会将其放在哪里呢? 他只顾着想这些,全然不顾已经走上了一条用朱砂点缀的小路。 回去刚刚坐定,就有丫鬟送茶上来。这次他小心了,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见到新娘的父亲就座,媒婆才开始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 “这茶有毒!”南宫远用鼻子嗅了一下,立即发觉里面下有荼藜花,且分量足以叫他辨别出来。 新人的身体因这一喊而瞬间僵硬。南宫茵用疑惑和愤怒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 只差一步了,为何他要来捣乱? “南宫老弟,你这是怎么了?”康磊的眼中有着别有深意的笑意。 “康磊,这茶有毒!你竟然在茶里下了荼藜花的毒!”南宫远指着茶杯怒道。 “老弟说笑了吧?你是我的亲家,溪行的岳丈,我怎么会下毒害你,而且还当着诸位英雄的面?老弟只怕是高兴过头了吧。不过这个玩笑,可轻易开不得。”康磊微微一笑,低头品茶,道:“这茶还是月前老弟送与我的,上好的雨前龙井。你请我喝了那么多年,今日也该换我请你了。快尝尝,这可是照你的手法泡出来的,味道还不错。” 南宫远额上青筋暴起。听康磊这话,想必他已知道了自己的计谋。果然,今日这鸿门宴,定是康氏父子为报仇而设的。选在自己的女儿成亲的日子,他当然没有理由不出席。可是眼见康氏父子有备而来,自己势单力薄,不便硬拼,姑且忍下。 于是他强装笑脸道:“哈哈,小弟只是一时糊涂,开个玩笑,大哥且莫见怪。这茶确实是极好的。”他饮下一口,眼中却带了狠辣。 康磊这招果然狠毒,纵使这荼藜花之毒入体难除,如今也只能喝下。 “哈哈,无妨!南宫老弟向来爱开玩笑。前几日你还送来溪行的死讯,当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只是老弟,这样的玩笑以后还是少开为妙啊。”康磊大笑,竟无一丝生气。 “对于这件事,小弟也心存愧疚,早就想来向大哥道歉。当日确实是一时心急,来不及仔细调查,害的大哥白白担心,是小弟的过错。”南宫远谦卑道。 康磊笑着听他说完,便道:“说起这件事,我这心里倒还存有几分疑虑,不知老弟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大哥请讲。”南宫远已变了脸色。原来,陷阱是在这里。 “岳父,是这样的。”康溪行忽然抢道,“我本有一块祖传的寒玄玉佩,我将其赠给了茵儿。只是不知为何会到了那具尸体上?若不是那块玉佩,恐怕我爹也不会轻易相信那具尸体就是我。” “这……”南宫远苦苦思索应对之策时,南宫茵开口了:“溪行,你听我解释。那日父亲受人蒙蔽,以为是你遇害。我本不相信,但见那具尸体与你颇为相似,便信以为真,扑上去大哭。想必玉佩就是那时掉落下去的。”她忽然向康磊跪下,含泪道:“康伯伯,此事是茵儿的错。若您定要怪罪,就怪罪到茵儿头上吧,我爹,他是真心关心溪行的。” 康溪行扶起她来,柔声道:“傻瓜,还叫伯伯呢?你是因为太关心我,爹又怎么会怪你呢?” 本是温柔的话语,在她听来却是这般刺耳。她望向他的一瞬间,看见他眼里的冰冷恨意,一闪而过。 “谢谢你,溪行。”南宫茵抱住他,却在他耳边低语:“原来,你别有用心。” “茵儿,你早该明白的。”康溪行在她的颈间道,“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我怎么可能娶你?” “是不是因为她!”南宫茵凌厉的目光射向人群中神情悲伤的少女,“果然一副楚楚可怜的狐媚样!”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她,蛇蝎心肠的女人。” 虽然两人在打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在外人看来,他们竟如此的暧昧。 夜雪气得扭头就要走,却被萧亦清一把拉住,在她耳边轻轻道:“夜雪,你不是喜欢看热闹么?现在,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夜雪只好跺了跺脚,看了一眼银衣男子,心里抱怨道:该死,下次再也不扮演这么悲情的女子了。既不能打又不能杀,还要哭哭啼啼的。 这时,一个灰衣人却悄然靠近了他们。只得到萧亦清的一个眼神,便又神秘隐去。 但夜雪却已看的清楚,这是天竹,一个自幼和她一起长大的暗月阁弟子。 吵吵闹闹,已至晚上。只是主人热情,众宾欢乐,几乎未有人离去。诸位江湖中人难得热闹一回,一直在大厅中觥筹交错,划拳之声此起彼伏。 期间新人自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赞赏,什么“男才女貌”“佳偶天成”“珠联璧合”,这些赞美的话自豪爽的江湖人士口中说出,自是真诚。 恍惚间,望着在人群中穿梭敬酒的二人,康磊竟也觉得他们是如此般配。只是南宫家的阴谋算计,生生将这对佳偶拆散,让自己也不得不痛下杀手。 为保家族百年基业,安定山庄千秋万世,即使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正在众宾欢愉之时,外面却闹了起来。一个负责看守桃花落的护卫冲进来,猛地跪在康磊面前,颤声道:“启……启禀庄主,桃……桃花落被人给盗走了!” “什么?”康磊一听几乎昏厥,却还是撑着一口气道:“怎么回事,你细细禀报。” “这……”护卫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面露犹疑。事关宝物藏身之地,他怎么敢轻易泄露。 康磊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道:“这场的俱是正直侠士,你但说无妨。” “是。”护卫这才道,“庄主,属下奉命在放置桃花落的柴房周围巡视,一直未有异常。可刚才路过那里时,忽然发现一个黑影从里面窜出。属下立感不妙,急忙进屋查看,却发现……发现桃花落已经不见了!是属下无能,属下罪该万死……”话未说完,他便向康磊重重地磕头。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啊!”康磊痛心疾首道,“我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有谁会想到这宝物就在柴房之中啊。这可恶的恶贼!”他握紧了拳头,身体却似站立不稳。 康溪行急忙扶住他,吩咐道:“铁龙,立即封锁山庄,调集全部人手,绝不让恶贼逃出庄外!” “少庄主,属下方才见恶贼往这边逃来,怕是已混进了人群中。”铁龙抬头道。 “那又如何?在场之人皆是英豪,自然不会做出此等卑劣的事来。” “可是属下是亲眼所见……” 正文部分 第十章婚礼阴谋 “不必说了,难道你还想搜身不成?”康溪行大声斥责铁龙,目光却瞥向萧亦清。看到银衣男子的微笑,他立即会意。 “属下不敢。”铁龙俯首道,“只是属下为防此情况,早已在柴房周围洒下朱砂,只是一般人轻易看不出来。但若是谁经过那里,脚下必定会有朱砂痕迹。若是各位英雄肯抬脚让属下一看,结果自然揭晓。” “这个……”康溪行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 只听一名银衣男子道:“只要能助庄主找到贼人,莫说是抬一下脚,就算是要在下去拼命,亦无不可。” “对对对,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庄主,请随便看。” “俺们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这些个么?” “庄主,只要能抓到窃贼,看看脚底又如何?” “是啊,庄主,不用再犹豫了,找到宝物要紧。” 一时之间,满场哗然。 康溪行对着银衣男子点了点头,道:“即使如此,那溪行就冒犯了。铁龙,去吧。” “是。”铁龙如一只敏捷的猎犬般在众人脚下穿梭,不多时便到了南宫远面前。 “南宫庄主,冒犯了。”铁龙说着便要俯下身子。 南宫远却忽地站了起来,盯着康溪行,冷冷道:“不用看了,老夫脚下是有些许,不过是去茅厕时踩上了而已。况且,老夫刚刚一直坐在这里,又如何再去偷那桃花落?” 康溪行淡淡一笑,道:“岳父可是记清楚了?这茅房与柴房,可是相对的两个方向呢,岳父又如何会去了柴房附近呢?” “老夫觉得屋子里太闷,顺道在庄里走了走。”南宫远道。 康溪行继续道:“那么岳父可曾看见路上的一树桂花?” “老夫去的急,没有留意,只是隐隐闻见有清香,但未去看。”南宫远目光闪烁。 “呵。”康溪行冷笑,“岳父你根本就没有去茅房,那金桂是种在柴房附近的。就算金桂飘香,那香味也绝飘不到茅房那边去。岳父,你分明就是在说谎。” 南宫远的脸色瞬间铁青,茶中下药,引他去了茅房,沿路洒下朱砂,只为了后面的这些话。看来,今日康氏父子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老夫为何要说谎?就算是老夫记错了地方,但诸位也是亲眼所见老夫一直坐在这里未曾离开,又怎么能分身去偷什么桃花落?” “岳父自然是不能去的,但你的手下可就不一定了。”康溪行看着他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南宫远变色道,“你这是要诬陷我么?” “溪行不敢,只是事实就在眼前,溪行不得不怀疑岳父。”康溪行淡淡道。 “混账!”南宫远拂袖而起,想要离开。 “岳父这是做贼心虚了么?”康溪行挡在他的面前,却一脸沉痛道,“岳父,如今我们已是一家人,你为何还要做出这种事来?难道你上次害溪行还嫌不够么?” “你胡说!”南宫远身体一抖,脸色已苍白,“我几时害过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既然庄主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康溪行撕开喜袍,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恨声道:“这都是拜南宫庄主所赐。你日你为了夺得桃花落的秘密,竟在金鹰崖刺杀我。若不是夜雪救我,恐怕此时我已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这些事情我本想永远隐瞒下去,茵儿即将下嫁于我,我又怎么忍心将这么残忍的事情告诉她? 我本以为庄主会就此悔过,却不想庄主竟一心想夺桃花落。你为了自己的私心,竟于十年前边开始下毒害我爹。你将荼藜花毒混在茶叶里,送给我爹。因这荼藜花气味甚淡,混以茶叶清香便不易察觉。你就这样害了我爹十年!导致他现在日渐毒发,无药可解。我爹与你十几年的交情,他一直将你当做亲生手足一般,你竟狠得下心……”康溪行言语激愤,竟至哽咽。 “你满口胡言!”南宫远怒道,“且不说我根本不会杀你,我更不会害你的父亲。况且,荼藜花那般奇毒,又岂是老夫能轻易得到的?” “既然如此,那南宫庄主为何一闻那茶水,便知其中下有毒,还是荼藜花毒?”银衣男子自人群中走出,言辞淡漠却字字紧逼。 “你又是谁?”南宫远疑惑道。 “在下萧亦清,是前朝萧逸风大将军之子。”萧亦清淡淡道,“在下不才,却也略懂医术。只是连在下都难以分辨的毒物,南宫庄主为何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若非经常接触,又怎么会对这荼藜花的气味这么熟悉?” “南宫远,看你平时一派正义,却不想竟是这般卑鄙小人。” “连自己的兄弟都害,你真是禽兽不如!” “这样的畜生,还跟他罗嗦什么,先拿下再说!” 听着群情激愤,南宫远的额上虽已渗出冷汗,却还是冷笑道:“黄毛小儿之话,岂可听信!诸位英雄又怎知不是康溪行联合外人来陷害我?” “诸位若不相信的话,我可对父亲的在天之灵起誓,若我今日有半句谎言,定叫我萧氏无后,我死后也不得见父亲英灵。”萧亦清缓缓道。 众人虽知萧逸风大将军满门抄斩,但传闻他的儿子被高人所救,还学得一身好武功。 萧亦清虽是暗月阁中人,但在江湖中却一直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故大家只知他就是萧氏后人,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如今他这毒誓一发,便更无人怀疑。 “萧公子,你何必发此毒誓,我们信你便是。” “就是。萧大将军正义凛然,他的儿子也不会差!” 南宫远见势不妙,忙向女儿使眼色。但南宫茵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他的心下一沉,作势便要逃走。 萧亦清拦住他道:“庄主这便是要一走了之了么?这倒要问问在场的英雄答不答应了。” “对,事情还未说清楚,南宫伯父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康溪行淡淡道。 “你们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南宫远冷笑道。 “庄主误会了。”萧亦清道,“如果真的是我们冤枉了你,你不妨趁着诸位英雄在场,将一切都说得明白。” 南宫远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南宫庄主为何不说话?难不成是做贼心虚么?” “若事情真的不是庄主做的,为何不赶快说个清楚?” “你若再不说,便是要承认了么?” “如此小人,还与他罗嗦什么,看刀!” 话音未落,一柄鬼头大刀自人群中掷出,带着呼呼风声飞向南宫远。只听“咔”的一声,一道剑光飞过,硬生生地将刀震开。同时,一个黑影飞身而入,取下插在柱子上的长剑,护在南宫远身前,冷冷地看着众人道:“谁敢伤庄主,就是死!” 南宫远的眼里一阵惊异,道:“卫律,你不是回家看你爹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庄主,桃花落我已替你拿到。你尽可将这帮人通通杀死。”卫律答不对题。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支状若桃花的长筒暗器递给他,道:“庄主,卫律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说完,他举起长剑,道:“庄主,我为你开路!” 手中长剑如蛇,砍出一条血路。 南宫远内心的疑虑更重,只是生死关头,他来不及多想,跟在卫律身后冲了出去。 卫律武功不弱,此刻又杀红了眼。一时竟无人敢靠近,眼见他们就要出门口,银衣男子一个起落,便挡在他们面前。只是用手一挑,剑便到了他的手中,然后他轻轻一送,剑便贯穿了卫律的喉咙。 没有人能看清银衣男子是如何出手的。他们只觉得那一连串的动作宛如一位少女在抚摸爱人的脖子。他们只顾着惊讶,丝毫没有看到卫律眼中的释然,没有看到萧亦清眼里的一抹悲凉,没有听到他轻轻对着灰衣少年说:“去吧。” 连夜雪也没有看出,刚刚死去的少年卫律,就是天竹,那个一向沉默的暗月阁弟子。 南宫远眼见卫律已死,已觉自己凶多吉少。不禁面目狰狞,按下暗器开关,却无一支暗器射出。 “假的!哈哈……假的……”南宫远疯狂地大笑,举起驭阳刀,要做鱼死网破之争。 众人见他头发散乱,双眼泣血,犹如魔鬼,一时也不敢上前。 萧亦清虽有绝世武功,但在众位高手面前,他只能刻意隐藏招数,以免泄露身份。所以百招过后,被驭阳刀砍伤左臂,血流不止。 夜雪马上跑到他身边为他包扎伤口,虽然知道他是故意为之,但看到那深深的口子,心还是刀割一样疼。 “萧兄!”康溪行见到好兄弟受了伤,立即大喝一声,夺过旁人的剑便冲了上去。 康氏家族本以剑法见长,虽对外人不提,但庄内一向教导很严,是以康溪行的剑法不弱。但他又如何能敌得过以一柄驭阳刀称雄江南武林的南宫远?不久他便多处负伤,鲜血淋漓地流了一身。可他仍不放弃,一次次舍命地进攻。终于引得在场之人同仇敌忾,一同诛杀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