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调虎离山 1 高空遇险   飞机吼叫着,吃力地爬到了预定高度。   机舱慢慢恢复了起飞前的平衡和平静。   人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绷得紧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松开了紧绷绷的安全带,不由地把眼睛转向舷窗外,眺望起了洁净的蓝天。   天上的意境是美妙的。透明的大气里,显出水汪汪的一片蓝。几朵闲散的浮云荡来荡去,撩拨起人们一股欲仙欲醉的飘渺感,仿佛行走在天堂的仙境里。   唉唉,天堂是什么?天堂就是对红尘的远离吧。坐在窗口的薛金华这样想,是啊,这一片纯静的蓝天里,没有那些个令人眼晕的高楼大厦,没有那些个走在熙熙攘攘街市上的充满了欲望的人群。在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里,财色之苦,功名利禄的烦恼全都消逝了。   没有了烦恼,人不就进入天堂境界了吗?   先生,请问要点儿什么?刚才做了安全示范动作的那位空姐儿推着餐车来到他的身边。这女孩儿长了黛山的眉,春水的眼,鸭蛋圆儿的脸庞,清纯中略显一点儿妩媚,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   他看她手中举起了咖啡壶,顺便要了一杯热咖啡。   副总裁,给我们录象!后面的“妃子”们喊了起来。大概是美丽的空姐儿在他眼前耽搁的时间长了,使她们产生了醋意吧。   三个“妃子”一字排开,按照排序分别挤在A、B、C三个座位上。   临窗坐的是年纪最大的“元妃”。“元妃”姓袁,是公司首任总裁从美容院选来的服务秘书。她穿了一套红装,体态显得更胖了,脸儿也嫌太圆了些,照时下的审美标准,连美人的资格都不具备。然而,她那一双韵味十足的眼睛,看起人来总是一闪一闪的秋波不断;说起话来也温柔细语的,让人觉得舒服。大概就是这一点迷住了当时的总裁老头儿吧。老头儿离休时,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求继任总裁妥善安排这位“元妃”。女子无才便是德。“元妃”虽然没有大专文凭,因为性格温顺,处事圆满,人际关系不错。现在,已经当上人事部经理了。   紧靠“元妃”坐的是披了一身绿装的“茨妃”。“茨”与“次”同音,“次”是第二的意思,次妃便应当是第二任总裁的妃子了。为什么叫“茨妃”呢?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茨”字,茨比次文雅些,妃子的芳名更应当讲究一些。“茨妃”的来历还一个原因,推荐她的人是第二销售公司的经理“茨嫪儿”,据说“茨嫪儿”可能与这个女人有染,人们管她叫”茨妃”就更顺理成章了。“茨妃”进宫以前是锁阳市的时装模特儿,服饰打扮专讲究一个“酷”字,来到公司机关便成了时髦女郎,身后不乏一大批年青的追随者。现在,尽管她所服务的总裁已经退到了二线,“茨妃”依然威风不减,不费力就得了人事部副经理的位置。   最后一位穿黄色运动服装的,就是“丽妃”了。“丽妃”是现任总裁的服务秘书。因为她的名字叫张晓丽,人们就管她叫“丽妃”。说起来,这位年青美貌的女孩子还是薛金华招来的呢?当时,他所负责的公关部准备招收6名员工。人事部送来了50张报名单。他一张一张漫不经心地翻着。偶尔浏览一下贴在右上角的照片。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吸引了他。这个姑娘,像是在哪儿见过?记不起来了……姑娘冲他甜甜地笑着,他不知怎么就在这张报名单上签了四个字:免试录用。后来,姑娘来到了公关部。工作没到两个月就被新任总裁调到了身边当秘书。人们就按照惯例称她为“丽妃”了。   携了三个“妃子”,哪一个都与他薛金华无关。   想了又想,他始终猜不出新总裁为什么安排了这样一出滑稽而又可笑的戏剧场面让他领衔主演。好在他已经接近了“知天命”的年龄,凡事总是采取随遇而安的态度,不愿意再多问、多说什么了。再说,这次出行的并不光是他们四个人,锁阳市的一位副市长正以“锁阳市人才招聘团”团长的名义带着十几名人事干部坐在火车上往大西北进发呢。在这个团队里,他们四个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公司里那些神经敏感的员工再会编故事,也不会借此做出什么文章来的。   照,照这儿!一身葱心儿绿的“茨妃”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她比比划划,一会儿要他取这个景,一会儿要他取那个景。薛金华透过摄像机的镜头,看到她那张青黄的脸儿在阳光下显出的厚厚的脂粉,摇下去便是绿色旗袍紧紧包裹着一条中年妇人的腰。那不断挤弄着的眉眼中尽管向他流荡过来一副副轻浮的目光。薛金华心里还是充满了不明不白的厌恶。这个目前实际上已经落魄的女人总是在各种场合卖力地表现着自己,不知是弥补主子走后的失落还是想在面前的三个女人中显示自己独有的风采?   喂,先生,请你别录了!一个空姐儿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空姐儿长了一个鼓鼓的鼻子,瘦瘦的脸型给人一种猴子的感觉。这种人居然也能当空姐儿,她的后门一定很硬。薛金华想。   先生,民航有规定,未经允许是不准为我们录像的。猴子说。   我没有录你。薛金华想说。你这种长相就是给我二百元钱我也不会录的。可是,想到籍此可以不再为那位“茨妃”举摄像机,就心安理得地扣上了镜头开关。   又没有录你们,凭什么不让录?“茨妃”生气地与猴子理论起来。   算了算了。该吃饭了。“元妃”打个呵欠站起来,把这场可能闹大的争论压了下去。   长了鸭蛋圆儿脸庞的漂亮空姐儿推着餐车过来了。   “元妃”看了看餐车上没有白酒,便让“丽妃”从行李舱内取出自己的皮包,掏出一瓶二两装的茅台让她送到薛金华的餐席上。   少喝。“丽妃”提醒他说:晚上还有一场“战斗”呢!   突然,飞机一阵猛烈的抖动,人在左右摇晃后又突然被上抛。   薛金华噢地一声,被惊醒,同时人们的大惊小叫,不绝于耳,仿佛世界末日到来。   “啊!”,“怎么回事!”“上帝!”,“出事了!”……   “各位乘客,请大家保持安静,现在飞机出现一点小故障,技术人员正在处理,请大家系好自己的安全带!”猴子脸的空姐一边安慰大家,一边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赶赴刑场似的。   “胡说,什么小故障,下降这么剧烈。我的天呐,这可怎么办呀,呜,呜,呜……”一位乘客大声责问空姐后吓的哭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采取措施啊!”   “飞机怎么了?我们是不是出大事了?”   “OH,mygold!whathappen?”一位老外尖叫道。   飞机继续下降,人们的叫声,哭声,责骂声,后悔声,交织一片,十分混乱。   “请大家保持安静,我们飞机两个引擎,有一个出现了停车,请大家放心,我们会保证大家安全到达目的地的!技师正在抢修,采取各种办法争取重新启动发动机!”   “会不会……爆炸呀?”   “不会的,大家放心!”   “会不会,坠落啊?”   “不会的,放心吧!”   “可飞机还在下降啊,呜,呜,呜……”   “***倒霉死了,本来不用急着回来的,这回好了,呜,呜,呜……”   “日他娘的,我才倒霉,好容易出来一趟,又上了这破飞机!”这回是元妃在骂,薛金华还没有听元妃骂过人呢,这回不但骂了,还那么粗俗。   薛金华心里糟糕透了,一种和世界永别的悲怆正在心里漫延,他想不到自己这么碰巧,第一次与美女们轻松出差,就遇上了飞机事故。他马上想到了新总裁,能给他写个遗书也好,他在遗书上就骂他一通。可这飞机不停下降,是不能书写的。薛金华摸了摸自己的身份证,心想,真要死了,单位一定能凭它找到自己。   “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做错了什么?老是出事?呜,呜,呜……””这回是茨妃和丽妃的哭泣。   听到茨妃和丽妃哭泣,薛金华清醒了一点,从刚才的混乱和恐惧中稍稍定了一下神,反正真出了事,也就这了。他立刻想起了前些年的看的一部内部电影《山本五十六》。那位日本陆军统帅的飞机在被美国空军拦截包围的时刻,临死时刻沉着冷静的精神给了他很大的启示。他知道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如何面对死亡。   |“薛总裁,不会有事吧?|”丽妃小心翼翼凑过来,问他。   “天知道会不会出事,日他娘的,这一段时间怎么了,倒霉事接上了!”茨妃一边骂,一边哭泣着。   “喂,别哭了,也许会没有事的,两个停车一个,还有一个呢!”薛金华厌恶地看了看茨妃,镇静地告诉丽妃,安慰她也安慰自己似的。   “这可怎么办啊,儿子自己在家,我可怜的孩子!啊,啊,啊.…….”此时,元妃放声大哭,半个飞机的人都哭起来,特别是男人的干嚎,真他妈响亮。   “大家一定要保持安定,飞机已经成功启动了发动机,大家感觉一下!”那个猴子似的空姐宣告了一个好消息。   “哇,真的好了!”   “好了,上帝呀!”   “真好了,不下降了,没有事了。飞机好了!”有人激动的叫起来。   “好了,好了。好了,我的娘啊,吓死我了。如来保佑啊!”   短短几分钟,人们已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乐极生悲,人们哭;悲极生乐,人们还是哭。在这万米高空,真要是掉了下去,还不……,薛金华简直都不敢想。下回再不坐飞机了,坐汽车脚下就是大地,有个依靠感,坐飞机没根没靠没捞摸,真是任天由命啊。   大家渐渐从一片沸腾瞬间回到了安静,安静的只感觉飞机在飞,只感觉自己的心在跳动。   薛金华前后左右看了一遍,人们都绑着脸定定地向前看。   薛金华看看另外的男人们,他们都是两手相握放在男根上边,闭目养神。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薛金华看看几个妃子,她们刚从疯狂中安静下来,脸上的泪痕也没有擦,依稀可辨,一幅受惊小鹿似的。   不能胡想,不能放肆,她们都是有了男人作依靠的,新总裁让她们陪自己已经是给了面子了,怎么能想他的妃子呢,薛金华警示着自己。但是,越克制不想,越是放电影似的,脑子中不停出现几个妃子雪白的肌肤,高耸的双峰……   不行,一定要把握住,把握不住要出事。薛金华拧了一下自己的腿,努力不再想那些女人。 卷一:调虎离山 2总统套房   东北重化公司副总裁薛金华亲自率人到西北招聘人才的消息传到了西北重化公司梁总裁的耳朵里。   他立即停止了调度会议,把行政处长喊到自己面前。   马上弄清楚他的航班,派我的车去接!   “东北公司”没有通知我们接待。我是无意之中听到这个消息的。行政处长说。   你明白什么?快去快去……喂,告诉宾馆,把总统套房腾出来!   梁总裁对薛金华不敢不恭敬。他的总裁位置是薛金华让给他的。   四年前,国家重化公司经过考核,决定让担任了五年副总裁的薛金华到“西北公司”任总裁。然而,谈话时,薛金华意外地谢绝了“国家公司”的安排。   我不习惯西北的气候。薛金华冠冕堂皇地说。   实际上,薛金华原籍西北,哪有不习惯气候的道理?他这样说,无非是有意给姓梁的老朋友留位置。   当然,也有人认为,颇具头脑的薛金华年富力强,才识过人,他眼睛里盯的是“东北公司”总裁的位置。“东北公司”历来被称为全国的母亲公司,各地方公司的干部和专家大都是从“东北公司”输送出来的。而且,“国家公司”总裁的人选也往往是先从“东北公司”的班子里挑选。   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薛金华对上级的婉言相拒并未给他带来好结果。四年来,“东北公司”总裁换了三任,上任的总是意想不到的人。   幸运的大雨哗哗下,就是落不到薛金华的头上。   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梁总裁更觉得欠了薛金华许多。每次薛总裁到“西北公司”,他总是要破格接待。   低徊的音乐从乐池里轻轻地绕过来,仿佛是从迷离的灯光里泻出来的流彩,让人觉得静谧、安宁。两盏琉璃宫灯闪着烛光,映射着墙壁上一幅幅的名人字画。在这种优雅无比,幽静深沉的环境里用餐,谁的心底深处都会自然涌出一股美好的回忆来。   先生,还要什么?宫女打扮的两位佳丽围着仅有他们两个人的餐桌转来转去,殷勤地提供着周到的服务。   倒酒哇!   梁总裁身材高大瘦长,戴上那幅金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易动感情。但仓皇举止却像个银行老板,不时地显示出一幅老谋深算的嘴脸。   来,来,来,喝!   还喝?都喝了三个小时了;两瓶酒都干底了,你要弄醉我?   唉,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怕的就是你不醉。真要醉了,我才高兴哪!这儿是我的总统套房,你愿意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玩什么玩儿?一会儿她们该找我啦!   去、去、去,别提她们,扫我的兴。   就在这时,滴滴滴几声蛐蛐叫,薛金华的手机响了。   手机里传来了“元妃”那温柔的嗓音:薛总,省教育厅的接风晚宴就要开始了。锁阳市的副市长把锁阳市来的人集合到了两张桌上,他请你过来一聚呢!   梁总裁听到这儿,不客气地接过电话:小小的地方政府,有什么资格敢命令我们中央企业的薛副总裁,不去!   哟,是梁大总裁?不来就不来吧,不过,你要是把我们薛总灌醉了我可不饶你!   嘿,冲你这话,我非灌醉他不可;一会儿,你来陪他睡觉吧,不然我就给他找小姐啦!   去!你这个没正经的梁大个子,一会儿我再找你算帐!   对方的手机关了。梁总裁拍拍薛金华的肩膀:这会儿放心了吧。说着,他向服务小姐使了个眼色──汩汩汩汩──薛金华的酒杯里又斟满了酒。   乐手们好象是兴奋了,乐池里开始迸发出气氛激烈的强有力的节奏;接着,美妙绝伦的曲调震动了小小的餐厅。   薛金华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喂,让乐队撤了吧!   好,撤撤撤。梁总裁冲乐池摆了摆手:各位辛苦啊,小费到总台领!   演奏了半天的乐手们站起来向餐桌这儿鞠了一个躬,算是致谢,然后依次退了出去。   让她们也撤吧!薛金华瞅了瞅两位服务小姐。   怎么,她们撤可不行,我告诉她们服务通宵的!   别胡闹。她们几个……兴许会过来哪。   唉!梁总裁叹了一口气:你这个人,怎么老是让人盯着呢?你什么时候才能释放一下你当年的情怀,从压抑的心境里解脱出来哪!   什么解脱不解脱的?   唉,老弟呀,不是我批评你。你这个人总是在关键问题上犯傻。那一年,你要是当了“国家公司”老总裁的乘龙快婿,现在早就飞黄腾达了。再说,那个姑娘也是实心实意地追你啊!   我不后悔。   你呀,嘴硬罢了!梁总裁哼了一声: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不事攀援,这种人格倒是挺让大家佩服的。唉,现在,老总裁离休多年了,“国家公司”不会总这样埋没你吧!   我对这事看得淡了。   是吗?梁总裁盯了对方一眼,然后冲两位服务小姐摆了摆手。   两位小姐退了出去。   这时,梁总裁压低了声音:老弟,告诉我,你这次真的是来招聘人才?   那还有假?市里组织的嘛!连副市长都亲自带队来了!   哈哈哈哈……梁总裁一拍桌子,震得菜碟子都晃了起来:金锁老弟,你瞒别人可以,瞒我可不应该……   笑话?我瞒你什么啦?   嘿嘿,像咱们这世界闻名的大公司,在这种小小的招聘会上能招到什么人才?你呀你!   那,你说我干啥来了?   我才不说呢,等你临走那一天,就会老实向我坦白交待了。哈哈哈!   薛金华在冲浪浴池里泡了一会儿,浑身的疲劳便烟消云散了。头脑里虽然还有微微的醉意,但是按照他的酒量,还不至于感觉到怎么难受。   披上浴衣,审视了一下这个豪华的套房,他才感到梁总裁的真情厚意。套房由六个单元组成:最大的屋子是总统卧室,对面是总统夫人睡房。绕过睡房,是装饰考究的书房,书房里配备了网络智能办公设备。书房外面是会客室。会客室往右一拐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圆型大厅,厅里放了一架钢琴,旁边有乐池和小舞台;在这里,组织个小型舞会是不成问题的。餐厅有两个:一个是与客人共餐的大餐厅,一个是总统个人的小餐厅。刚才他和梁总裁就是在小餐厅用的餐。每个单元都有很方便的按铃,一按电铃,便有服务员出现,为你提供各种服务。   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了一段往事,那是香港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一间维多利亚式的极其宽敞的房子,三面墙均是顶天立地的穿衣镜,配套的软缎沙发也是维多利亚式的,黯淡的酒红色中深藏秋香色的细密花纹,似乎也藏着许多香艳无比且年代久远的嫔妃故事。梳妆台却是红木的,简约的明代遗风,一尘不染的与穿衣镜相映生辉。   最讲究的是挂衣钩,檀木打制的仙鹤,细长的脖子向高处伸展,造型的确有点夸张,但这是一个试衣间,挂衣钩应该比梳妆台重要,你没有办法忽视它,除了外形美观,还淡淡飘动着似有似无的暗香。   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国家公司老总裁刚刚离婚的宝贝女儿郭丽丽经人介绍认识了薛金华,他还没有表态,那位千金小姐似乎就钟情于自己了,趁一个小假期邀他到香港旅游。   白天逛街购物,晚上他们住进了豪华的酒店。薛金华正为自己与她这次来香港的事儿发愁不好对外面交代时,她却告诉他,晚上她给让他参加一个浩大的夜间娱乐活动。   直升飞机徐徐降落在狮子星号的停机平台时,海上已是风平浪静,夜幕低垂。这是一艘亚太区首屈一指的顶级豪华邮轮,排水量七万六千八百吨,船身长二百六十八米,高十三层,总造价三亿五千万美金,是现代版的“泰坦尼克”号。薛金华一看,就被眼前这座不夜城惊呆了。   直升飞机是郭丽丽一个朋友父亲的,他们是家族生意,做得很大,公司总部在芝加哥,分公司遍及世界各地,那个朋友的父亲是个简朴的人,所以家里只有两架直升飞机,正巧一架在香港办事,便被借来给郭丽丽男朋友一个惊喜。   薛金华的表情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他没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一切都那么意外,那么刺激。他本以为住进那家豪华酒店已是这次旅行的华彩乐章,想不到那不过是个序曲。   离正式的船长晚宴还有五分钟,在他们预定的豪华套间里,郭丽丽换上了那件鼠灰色飘纱晚礼服,只略施粉黛,已美得令人炫目。尤其那对黑玛瑙镶钻石的“眼泪滴”形状的耳环,如泣如诉,显示出无尽的丽人魅力。   船长晚宴准时在中央大堂举行,大堂设在七楼中部,面积开阔,富丽堂皇,让人完全不觉得是在一只船上,不仅气派非凡,且平稳如陆地,每一处细节无不精心打造。一时间,这里名士荟萃,美女如云。薛金华觉得自己一下被淹没在锦绣繁华之中,没有人注意他,甚至多看他一眼。这里的男人都是很正式的着装,西服、领带,笔挺的裤子配锃亮的皮鞋,女人更是千娇百媚,争艳斗奇,珠宝美钻闪烁生辉,与其说是船长晚宴,不如说是撞进了首饰行新年新款的秀场。每个人都显得那么从容,而从容恰恰是身份的象征。   比起那些时髦装束的成功男人,薛金华觉得自己在这儿像是一棵小小小草,微不足道。郭丽丽拉着他的手,发现他手心冰凉,“华,你怕什么?你是晚宴上最有气质的男子汉。”郭丽丽悄悄地安慰着他,薛金华不知所措道:“我突然一点自信也没有了。”他沮丧地低下头去。   穿制服的男侍者戴着白手套,一只手放在背后,一只手训练有素地举着布满高脚杯的托盘,杯中是微黄的,晃动不安的香槟。人们频频举杯,整个大厅看上去觥筹交错。   人们随意地攀谈起来,无非是一些客气的寒暄,因为很快乘客们将分散到大堂周边的五个餐厅,享用地道而丰盛的中西餐。许多人找船长合影留念,看来这是一个保留节目,船长像一个活动的布景,一批一批的人被安排在他的周围,而他只要始终如一地保持微笑便大功告成。   豪华,可是也奢侈啊!薛金华感叹着,觉得自己的身份与这种高级活动的档次太不成比例了。   “华,你之所以感到自卑,是因为你在生活在内地小城市,见的这种场面太少了。以后,你成了国家公司总裁的乘龙快婿,见识这场面的机会就多了……”郭丽丽热情奔放地偎到他的怀里,安慰着他。 卷一:调虎离山 3 浪漫的回忆   什么,乘龙快婿?谁答应你了?薛金华在心里反驳着她。   “华,你喜欢我吗?”郭宁宁看出了他脸上的忧郁,反问道。   “宁宁,谢谢你的盛情……”他本想说几句解释的话,可是,他说不出口。是啊,既然自己对郭宁宁无意,那为什么跟人家上这儿来了?难道自己是中了一个圈套不成?   这个犹豫让郭宁宁显出一点失望的样子。   回到酒店的房间,郭宁宁就进了洗澡间。薛金华听着哗哗的水声,想像着郭宁宁的luo体。有生以来,他还没有接触过女人的身体;尤其是那年与秋红恋爱失败,他在农村、大学里就一直过着清教徒的生活。按照一些医生的说法,抑止欲望,长期不过正常的xing生活,是影响健康的。可他一直抑止着,直到今天。今天看郭宁宁如饥似渴的样子,他可以痛痛快快地把集聚了几十年的yu望火山爆发似地喷涌而出,可以体验新婚之夜。可是他坐在那儿没动。   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一次机会。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克制自己,他应该脱了衣服跟随她进浴室里去。可是他没有进去。这时候他想郭宁宁的反应。郭宁宁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是很可爱的。她这次邀请他到香港来表示了自己的主动、热烈和浪漫。如果自己想做什么,她肯定不会拒绝的。   他拿起今天的报纸,身体平静下来,心并没平静,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只是使目光有了一个着眼点。   水声渐息,她趿着鞋出来。薛金华问道:“水烫吗?”   “不烫了。你去洗吧。”她冲他笑了笑,“嗯,记住,把你那个部位……好好洗一洗。”   薛金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笑了笑,脱下长裤、衬衣,进了浴室。   他只是浮皮潦草的冲了冲,就走出了卫生间。刚刚出来,他突然想起她告诉他的话,把那个部位好好洗一洗。是应该好好洗一洗,可是自己刚才洗得并不认真。不过,他也没有折回去重新洗。不知道是自己着急做那件事儿,还是有点儿心神不安。他站在卧室门口,郭宁宁的身体朝里侧卧着,薄薄的毛巾遮不住她美丽的形体,在朦胧的光线下宛如一尊雕塑。她好象是睡了,似乎马上就要进入梦乡。但是他想不可能,累了也不可能。或许她正在等待他。   他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床垫嘎吱一声,在静静折夜里显得很响亮。她翻过身来,仰面躺着。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是能看见她睁着眼,眼睛里闪着亮光。他也躺下来,仰面朝天。他把胳膊往她身边挪了一下。她没有动,没让开,也没呼应着靠紧他。但是,现在,一对孤男寡女是实实在在挨在一起了。他抓住她的手,捏了捏,问了一句:“今天你累了吗?”   “不累。来……”她大方地伸过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xiong脯上摩擦起来。   “宁宁,你真好。”他激动地说。   “力军,告诉我,你至今真没碰过nv人的身体吗?”   “是的。”   “有没有过梦幻的对象?”   “年轻时,在部队……有过。”   “谁?”   “拉练时,遇到一个漂亮的女知青。”   “是那个秋红?”郭宁宁什么都知道似的。   “是。”   “其她呢?”   “没有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你以为男人就那么离不开NV人?”   “我想是的。”   “那你呢?离婚之后一直守身如玉?”   “是的。这种事儿,女人一个人是可以忍耐的。”   “对不起。宁宁。我不应该这么问。”   “有啥不应该的。”郭宁宁将他那手往下移动着,“男人都希望女人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力军,我的身子,一直给你留着呢!亲爱的……来吧!”   薛金华翻身上了床,没想到,竟然兴奋不起来。   对此,他毫无思想准备。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遇到漂亮女人他常常会兴奋。刚才在洗浴时,他碰到自己那个部位还是长长的、YING硬的……   可是,自从十几岁XING成熟,毕竟是几十年没做过,荒疏了这么长时间,能力会减退吧?刀长期不用还会生锈呢。可是又觉得不是这个道理。在农村,不少老男人五十多岁才结婚,也不影响他们干这种事呀!刚才在浴室里,明明自己很坚挺,现在怎么不行了呢?难道男人第一次都这样子?他想问问郭宁宁,却又实在张不开嘴。他很着急,下面却无动于衷,额上背上倒是有了反应,汩汩地冒了汗。郭宁宁像是发现了问题,连忙问:怎么了,不舒服?他立刻说是,可能有点儿感冒。郭宁宁说,那快休息吧,为什么硬来?快穿好衣服。薛金华讪讪地穿衣,神态动作都不大自然。郭宁宁说:你以为我就那么着急做吗?但这句宽慰他的话似乎说得也不自然。两个人就不再说话,各自睡觉,当然没法睡着。薛金华越想越后悔,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儿?他不是还没有答应与她结婚吗?怎么就跟人家SHANG床了?   浪漫的旅行、浪漫的环境,却没有发生浪漫的事情……   之后,郭宁宁去了美国。   几天之后,国家公司老总裁借着工作上的一件事,把薛金华狠狠地批评了一通。他知道老总裁不会因为自己与他宝贝女儿的事情迁怒于他。但是,他觉得自己从这之后,国家公司机关的人对他态度冷淡了许多,大概因为此,他在仕途上没有什么希望了。   前些日子,郭宁宁特意从美国打来电话,问他是否结婚了?他说没有。她似乎很感慨,与他聊天聊了近40分钟。   今天晚上住这儿,就算是让梁总裁尽尽情份吧,明天就搬走。必须搬走,不然,自己一个副总裁竟住到这总统套房里,回去之后的舆论他可受不了。   他像平时出差住宿一样,习惯地将门关好,然而,有些惬意地躺在了宽大的睡床上。   他不想脱衣服了。他觉得就这样睡过去,也有一种享受的感觉。   他的眼睛眯上了,看看就要进入梦乡,这时,电话铃哗哗响了。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喂,先生,要小姐服务吗?   不要!他愤怒地将话筒一摔,心想,这总理套房怎么还有这种乱七八糟的电话?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门外忽然传开了吃吃的笑声。   接着,服务员的钥匙一转,门突然被打开了。   三个“妃子”领着锁阳市同行的几个年轻人,捂着嘴忍俊不禁地闯了进来。   你们?薛金华慌忙坐起来,他还穿着睡衣哪!   然而,“妃子”和这些年青人并不注意他的狼狈相,她们被室内的豪华惊呆了。   哇塞!   漂亮!   酷毙啊!   一阵感叹之后,接着是动手动脚。有的人往总统大床上一躺:唉,咱也享受享受总统待遇!有的则坐在写字台旁模仿起了总统的办公姿势;也有的在书房里打开电脑网络;还有的打开冰箱,吃起了甜美的冰淇淋;两个小伙子唱了一句卡拉OK,最后竟高兴地在小舞台上翻了两个筋头。“茨妃”含情脉脉地在总统夫人的睡床上躺了半天,最后露骨地说:薛总,今晚儿让我睡这张床吧,宁可担个糟糕名誉,我也享受享受!   人们轰笑起来。   “元妃”用手指捅了两下钢琴,骂了她一声:你真是不要脸!   百姓级的小人物进了这总理套房,就像老母猪闯进了无人看守的菜园子,不糟蹋一番是不甘心的。直到“元妃”提醒大家“太晚了,该回了”,人们才有所收敛。   “元妃”将薛金华拽到静下来的书房里,汇报了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她说:新总裁交给她们的任务是招收200名本科毕业生,以公司的待遇,完成这个计划不成问题。她们三人的分工是:“元妃”负责敲定人选,签字;“茨妃”负责联系学校,安排日程,宣传政策,并负责与市政府招聘团的联络工作;“丽妃”负责后勤,财务,兼管照顾薛总裁的衣食住行。   这哪儿成?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享受的。薛金华受宠若惊,却又装得分外谦虚:明天我也到招聘摊位上去选人吧。   算了,我的薛总!“元妃”令人意外地露出了一股少见的温情:薛总啊,你熬了八年了,你怎么还不知道享受享受呢?   享受?   是啊,你看公司里这些个总裁,哪一个出差不是享受来了?唉,我今天不是酒后失言,你这个人啊,挺让我们女人们心疼的。你呀,一天到晚除了工作,在人际关系总显出一股孤影傍徨样子,心里该是多么压抑啊。趁这次出来,走一走吧!敞亮敞亮心吧!要是照顾不好你,我就失职了。   说到这儿,她深邃地盯了他一眼。   这眼光热热的,他像是在灼热中饮了清泉。   后面的娓娓絮语,他听不清了,只觉得胸中游过一丝丝的感动。   多少年了,他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很新鲜,韵味也很深远。   三个“妃子”走远了,他却睡不着了。 卷一:调虎离山 4下岗的劳模张洪阳   吃了早饭,张洪阳坐在了阳台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公园的东山,盼望太阳能够爬上去为他射出万丈光芒。然而,那一叠叠的云层厚厚地堆积在那儿,让老天爷怎么也不开晴。窗外秋意重重,满目苍凉。偶尔掀起的秋风里,道旁栽种的钻天杨树上渐渐由绿变黄的叶子辟辟啪啪一片片落到地上。只有区政府门前那一片花坛里,五颜六色的花朵依然不知愁苦的绽放着,给沉闷的秋天带来了一丝显得不解人意的明快。   八月十五云遮月,今年又碰上了这么个挠心的天!   张洪阳看看天象,又看看自己的家,越看心里越是生气。   他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位于一条非常破烂的老街上,满街的麻石据说还是清朝年代铺就的。街两旁的房屋都是一大把年纪了,都呈现出一种灰不溜秋歪歪斜斜的模样。区政府一直想把这条街捣毁,进行改造,但是苦于人民币不够,难以安置众多的拆迁户,也就丢在一边没人理。张洪阳就是生在这条街上,并在这条街上一天天长大的。   这是一栋两间住房一间厨房的房子,门窗都歪了,木质发黑,让你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耄耋之年的老人。这幢房子是张洪阳的祖父建的,建于民国初年,真可谓是七老八十了。张洪阳的父亲前年去世,是听说了张洪明被下岗后得脑溢血去世的,那时候,母亲和弟弟还和他们一起住。弟弟不愿意到工厂上班;天天捣腾小买卖,为此,张满阳常常批评他不务正业。可是,后来,自己也下岗了,弟弟就祝贺他:你终于自由了。咱们一起干吧!   什么自由,我要知道会这样,还不如早点个人干呢!   这时的张洪阳突然想起了父亲。他的父亲在旧社会是日本统治下的劳工。后来抗战胜利,仍然在重化机械厂工作,凭着一手好技术,父亲在工厂里很是吃得开。他记得父亲是个很古板的老头儿,一生相信艰苦创业的信条,还相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至理名言。为此,他劝儿子一心钻研技术,有了技术就不愁没饭吃。可是,张洪阳尽管在老爷子培养下成了技术能手,却没有逃脱下岗的命运。现在,父亲去世了,不会再向爷说三道四,更不会咧到工厂里去发脾气了。其实,就算是他还活着,也只能对现状吹胡子瞪眼,因为重化机械厂马上就要被败家子总裁卖掉了。据说要卖给个体户,这样,他们这些长年以厂为家的工人阶级弟兄们就得各奔东西,自谋生路,彼此成了陌生人一样。   就像所有的国企都有过辉煌一样,重化机械厂也一度非常红火。红火的原因不仅仅因为它是一个百年老厂,而且它始终是以技术起家,是东北重化公司的技术装备厂,过去受国家重化工业部直接领导,部长称它是国经经济的装备部。后来,体制改革了,部委变成了国家重化公司;但是,这个工厂的产品依然为全国的重化行业提供着最先进的技术设备。前些年,薛金华在这儿当厂长时,曾经组织科技人员研制了最先进的重化装备“fs01”,但是,在试车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故障。此后,工厂经营就出现了困难的局面。而这时,厂长薛金华调到东北重化公司担任了副总裁,专门负责让职工下岗分流的事儿了。他和妻子秋红就是在这场下岗潮流中被下岗失业的……   想着想着,张洪阳突然站起来,拿过身边的拐杖,对着妻子秋红和女儿红叶大喊了一声:走!   正在擦拭房间家具的妻子放下手里的抹布,走过来劝解他:洪阳,咱别去了。   去,干嘛不去?张洪阳坚定地穿上了那双劳工鞋。这双鞋是市长来棚户区扶贫时送给他的。   人家市长都来看望过你了,又送米又送面的,你还要怎么样?   我要工作,我要劳动!张洪阳用拐杖打击着地板:我这全国劳模都没活干了,还叫什么劳模?   下岗的又不是你一个……再说,你这腿……   腿怎么啦?还不是响应他薛金华的号召,中秋节“大干”时受的伤?现在,他凭什么把我开回家来?   算了算了,那也是上边让他搞分流,他有什么办法?妻子叹了一口气。   嗯,到现在你还向着他说话。丈夫不满地对妻子哼了一声:红叶,跟爸走!   女儿红叶心惊胆战地看了父亲一眼,小声地说:爸,今天不上班,老板要开除我的!   开除就开除,我正不想让你干哪!那叫什么活儿?张洪阳情绪更糟了:妈的,让我这全国劳模的女儿去桑拿浴按摩,这算他妈的怎么回事。今天,我们就是要让政府评评理,他是怎么照顾我这个全国劳模的!?   算了算了。妻子看见他又来了驴脾气,深深叹息了一声:红叶,领你爸到公园逛逛……   爸,别生气了。走吧!大女儿红叶过来扶住了他。张洪阳叹口气,穿上衣服和鞋子,去厨房洗了把脸,用一把烂牙刷随便漱漱口,谢绝了女儿的陪伴,自己一个出了门。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一点儿也看不到街上的繁荣和漂亮,他眼睛中看到的全是凄凉,这是因为他自己的心情很凄凉。他恨那些坐小轿车的人,还恨自己没能耐,还恨这个世界越来越变得没有人情味了。   街道尽头有一处公园,始建于80年代,公园的前身是市里的植物园。后来,市财政担负不起植物园的开销,将它下放给区政府。区政府在植物园里垒了几座假山,修了几处花坛,建了几个门洞,将它改成了公园。他走到了公园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掏出一元钱,买了门票,步入了公园。他至少七八年没踏入公园一步了。过去是因为工作忙,最近是因为心情烦。记得最后来公园那次是带着一对孪生女儿来看恐龙展览。通过那次展览,他知道了在一亿四千万年前,地球上生活着一群巨大的怪兽,那就是恐龙。它们在地球上繁衍了一亿两千万年,后来都灭绝了。地球沉睡和酝酿了一亿两千万年,于是诞生了人类。人类对地球的掠夺,比起一亿四千万年前的恐龙有过之而无不及。恐龙只是在地表上横行,而人类不但把地表破坏得一塌糊涂,还钻到地底下去开掘石油、铜、铁、金等等等等。迟早有一天地球将成为贫瘠的沙漠,到时候连一只狗也无法活下去。于是地球又将沉睡和酝酿新物种。   唉唉,上帝创造了人类,但没有为人类树立天敌,因此人类发展得飞快。地球上的任何一隅都有两条腿的倮虫为生存而开掘,伐倒树木或者猎杀动物。倮虫是两千年前人类的别名,我们的国粹道教,就称人为倮虫。   想起这些事情,越想越觉得没意思。张洪阳便躺在一片草坪上晒起了太阳。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抽着烟,觑着那些逛公园的大人小孩。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变得越来越冷漠了,人人都是为钱而奔波。凶他认识的任何人都在为收入*心,金钱成了衡量一切的价值观。他又想起了他们这一代人真是冤枉:上学,遇到了停课闹革命;毕业了就是上山下乡。好不容易回城安排了工作,又遇到了下岗分流。再想想那些恐龙的故事,就觉得现在充满了一种世纪末的情绪,不应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他想起了一九七五年,他和秋红两个人被抽回城安排工作,第一天到重化机械厂上班,心里那个高兴啊!当时,公园里正举行菊花展览。他们下班后一起手挽手参观菊花。那时候,他二十五岁,秋红才二十一岁,当时两个青年工人充满了激情,觉得天是蓝的,树木是绿的,遍地是充满了盎然生机的菊花,世界真是太美好了。菊花很美,但是她更美。他对她有很多美好的感情,也在她身上倾注了很多青春活力。他想起他第一次吻她时,她脸上的激动和浑身的颤栗。那种颤栗就像是打摆子,身上为此起了鸡皮。啊、啊、别别这样。她害怕了,怕他吻个没完,又怕他做出别的动作来。三十五年过去了,那种美好的感觉只是回忆了。回忆是痛苦的,但是他真得希望能够回到过去,甚至回到少年时代,但是他知道肯定回不去了。   他就在这没多少人光顾的公园草地上呆坐了半天。这期间他感到了饥饿,痛苦和羞涩,因为他口袋里只有一块多钱,连一瓶娃哈哈矿泉水也买不起。肚子开始咕噜咕噜造他的反,最先像饿狗一样汪汪吠叫,接着像青蛙一样发出咕咕的哀鸣声。他想起今天是中秋节,马上就该吃午饭了。   他走出了公园,漫步于街头上,东看西看。正午的太阳把世界染得通亮通亮的,在这通亮的世界里,他看到车辆行人在迎宾路上川流不息,喧哗之声犹如丛林一般裹了他的身体。他更加感到了自己的孤独和凄凉…… 卷一:调虎离山 5 闯进市长办公室   张洪阳站在路旁,正不知道往哪儿去,忽然听得住在附近的一个邻居冲他大喊一声:洪阳,你去哪儿了?刚才,你小女儿派人给你送节日礼物来了!   小女儿,枫叶?张洪阳听到小女儿的名字心中一热,赶忙往家里奔去。   枫叶是他孪生女儿的老二,虽然与红叶姐妹二人长相一样,却又是分外的聪明伶俐和讨人喜欢。大学毕业之后,就被分配到重化机械厂当技术员,后来又涌上了工程师;可惜的是,这孩子有些不守本份,去年,放着好好的工程师不当,却去应聘重化公司公关部的公关小姐,大概是人长得漂亮,被主持招聘的薛金华一眼看中,就对她来了个免试录用。妈的,三十五年前,这个薛金华就在青年点上与秋红搞对象,失去了提干的资格,现在,看来是老毛病又犯了吧!想到这儿,他就告诉女儿不能到薛金华跟前去。哪知道这孩子铁了心似的不听他的话,接到录用通知就去公司报到了。为这,他与她大闹一场,最后将她赶出了家门。今天,这孩子知道是中秋节了,还派人给他送礼物回来,也算是孝顺了。   回到家里,妻子问他:你刚才上哪儿了?   他木木地瞪着妻子。妻子说:枫叶派人来了,还关心地打听你哪!   她派人来干什么?   送来一包茶叶。你爱喝的龙井。妻子说。桌子上果然有一盒精致包装的龙井茶叶。他最能这喝这茶叶了。这茶里有一种奇异的香气。枫叶怎么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茶叶呢?也许是搞公关用的公物吧!他立刻打开了包装严密的铁盒,倒在茶壶里泡了一壶。   喂,红叶呢?张洪阳突然想起了大女儿。   上班去了。你找她干什么呀?   干什么?去上访呀!张洪阳大声喊了起来,中秋佳节,是上访的好日子啊!   你这么闹。有用吗?妻子依然反对他。   不去,你怎么知道没用?张洪阳看来是铁定了心,走。咱俩先去,路过洗浴城时顺便叫上红叶。   市长刚刚审定了今天晚上在文化节开幕式上的讲话稿,财政局又送来了向省里借钱的报告。他连看都没看,挥手签了一句“请财政厅领导给予照顾解决为盼”,便把报告交还给了财政局长。唉,这种报告月月送,从一月份一直送到今天。可是,不送又不行,地方财政哪有钱啊!企业亏损,税收滞后,只好寅吃卯粮了。好在早早成立了社会保险总公司;那位精明能干的总经理挣命似地跑部进京,四处游说,请求中央及时向市里拨付了一笔救急资金,把下岗工人的最低生活费和欠发离退休职工的养老金解决了,不然,他这个当领导的能不能稳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就不好说了。   最近,他经常缅怀起前几年的好日子。那时候,锁阳是国家的税收上解大户,一年上解税额比南方的一个省还多。中央企业、地方企业的税收滚滚而来,钱多得发愁花不了,天天盼着上级制定花钱的政策。当时,他还是财政局长,说话办事腰杆硬得很。可是,一搞分税制,锁阳一下子由税收上解市变成了下解市。加上企业效益不好,上缴基数又不能变,税收就成了他一年到头为之奔波的首要任务。完不成这项任务,上边的钱一分也拨不下来,他这个领导就更难当了。过去是有钱没政策,有钱不敢花。现在是天天来政策,什么公务员提薪,职工增加补贴,离退休费上调等等,可就是没人给钱。为此,他只好采取两个办法,一是盯住中央和省财政的口袋,该张嘴要时就张嘴要;二是盯住外商和大款们的口袋,大力招商引资。今年,他主张搞这个锁阳文化节,名义上是文化活动,实际上是招商活动。如果这次招商能突破十个亿,明年的日子就好过了。   当当当当……墙上的时钟敲了九下,他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坐了两个小时。身体似乎有些累。他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胳膊,点了一支烟来到窗前往远处眺望。   据医生说,这样做不但可以缓和神经的疲劳度,对治疗他的眼病也是有好处的。   窗外的景色开阔、敞亮且又大气。既体现了北方工业城市的雄伟,又吸收了南方城市靓丽秀美的风格。绿茵茵草坪上,点缀性地栽种了一片片荷兰郁金香。几条用彩色步道砖铺就的人行曲线路面,共同集中于政府大楼门前的一个大台阶。这个台阶上原来是想树一尊大型煤精雕塑的。然而,为了这尊雕塑,市里却引发了一场争论。锁阳是满族之乡,是一代皇朝的发祥地。至今,几座皇家陵园仍然完好地耸立在锁阳大地上;那些个民族自治县的头头主张塑造一尊帝王像,这样可以展示锁阳悠久的历史。然而,锁阳又是一位伟大共产主义战士的第二故乡。这位战士参军前来当地参加钢铁基地建设,参军后又牺牲在锁阳;政治家们坚持要塑造共产主义战士像,认为这样才会体现出锁阳人的精神风貌。争论来争论去,也没争论出什么结果来!最后,他一想,干脆,什么也不塑了,留下这么一个空台阶,以后继任者爱塑什么随他的便吧!   不过,这个空台阶并未给政府带来什么好运,反倒成了下岗工人和退休职工到政府上访时的集聚地。他们站在台阶上,骄傲地诉说着自己在计划经济年代为国家做出的贡献,然后便质问政府:我们为什么还要下岗?为什么退休后连养老金都领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一千个为什么,一万个为什么?这些为什么有时候搅得他这个当领导的也糊涂了。把计划经济时代的大道理拿到市场经济时代的今天来说,你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明白。作为几百万城市人口的当家人,他已经没有精力和兴趣去阐述这些抽象的理论了。如何能让这些人吃上饭,这才是问题的结症哪!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一阵喊叫声从守卫室方向传来。   又是上访的。   他对此已经习惯了。   他的眼睛无意地往大门口扫了一下。   呃,是他!   他看到了那个瘸了腿的人,看到了那支被他高高扬起的拐杖。   喂!他喊了一声秘书:通知守卫,把那个上访的放进来!   从大门口到政府领导办公室,共计有三道“防线”:第一道是设在大门口的守卫室。冲过这一关需要拿介绍信,没有单位开具的介绍信,保安人员是不会让你进大门的。第二道“防线”是设在第一层楼的信访办公室。上访户的大部分问题都要在这儿解决。第三道“防线”是领导办公室外面的秘书室。秘书坐在这儿主要是挡驾。即使工作上的问题需要请示领导,也要看当时的情况是否允许。当领导办公累得精疲力竭或者是不便于接待时,你的会见就会被取消或者被推迟。事实证明,不设这几道“防线”,正常的办公秩序是难以维持的。   张洪阳虽然在大门口遭了冷遇,进到楼里却享受了贵宾待遇。信访办主任把他送到了政府领导所在的楼层,秘书又亲自把他迎到屋里面。政府领导离开座椅,把他们一家让到沙发上,让秘书倒了茶水。   领导这种姿态,使张洪阳的气消了一半。   有时候,人怕恭敬。   张师傅,你的工作问题,我让区里办,他们落实了吗?领导坐下就问。   唉!张洪阳叹了一声:落实倒是落实了,把我安排到公园看大门。可是,我这一去呀,把原来的工人给顶走了。我哪能干这种事?   哪……你现在干什么哪?   开了个小卖部。   那也可以呀。自谋职业,可以享受优惠政策啊!   快别提了。妻子秋红抢过话头说:刚刚开张不几天,这工商、税务、城管、防疫、街道的人就盯上我们了。三天两头去收费。我们拿出下岗证问他们,不是有优惠政策吗?可人家说:什么优惠不优惠?先完成我的收费任务再说。完不成任务我的饭碗也保不住了。   嗯。领导皱了一下眉头:现在这工商、税务部门归省里管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市直这些部门嘛……领导想了想,说:我给你们写个条子吧,谁再乱收费,就把我的条子拿出来。   太麻烦了!   喂,孩子工作怎么样?   听到领导问,女儿红叶机灵地离开沙发欠了欠身子,笑着回答说:劳动局让我免费参加了按摩培训,我已经结业了,在城东锁阳大酒店上班哪。   唉!张洪阳听到这儿又是一脸阴云:我好赖也是个全国劳模,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干这种事,让我的老脸往哪儿放呀!到现在,她的职业我都不敢让亲戚们知道,对邻居们也保着密哪。   那,我找一下她的老总。领导说:让孩子换个岗位!   领导又是写条子又是打电话,把张洪阳提出的所有问题总算理出了眉目。   这时,墙上的钟又响了。秘书提醒说:省里来参加锁阳文化节的领导到了,该去迎接了。 卷一:调虎离山 6大富豪薛利厚来东北投资   领导点了点头,婉转地提醒秘书送客。   可是张洪阳的屁股却没有抬起来。   妻子秋红提醒他:赶紧走吧。领导正忙哪!   张洪阳却毫无撤退的意思。   领导着急地问:张师傅,还有事?   张洪阳咳了咳嗓子,神色庄重地问了一句:听说“东北公司”领导要卖掉我们重化机械厂。你知道这事儿吗?   这位领导心里暗暗叫苦:这“东北公司”是中央驻锁阳市的特大型企业,重化机械厂是他们的下属单位,人家要卖,我管得着吗?   可是,这话又不能直接向张洪阳解释。在工人的眼里,政府应当是无所不包,无所不管的。   张洪阳耍起了拗性子:这件事儿,我们工人坚决反对。他们真要卖,我们就组织万名工人去中央上访。   领导一下子难住了。看来,与这个计划经济时代的劳模对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洪阳怀着十分满意的心情,坐着小轿车离开了政府办公大楼。   工人弟兄们交给他的任务完成了。他把大家的呼声传达到了政府领导的耳朵里。   张洪阳有理由、有资格与锁阳的任何一位领导对话。因为,三年前,他曾以全国劳模的身份坐在了北京人民大会堂的宴会厅里,与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在酒桌上交谈过。   国家领导问:你们工人的收入怎么样?你们对企业的改革满意吗?   当时的张洪阳突然想起了企业里下岗的职工。他未加考虑,就说了一句:我们工人没有更高的要求。只要有活儿干、有饭吃,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回到锁阳,他在全市的欢迎大会上向台下的工人代表们重复了这句话。台下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然而,两个月之后,公司副总裁薛金锁来重化机械厂搞用工制度改革试点,首先拿他们车间开刀。第一个没有活干、没有饭吃的竟是他这个全国劳模张洪阳。   提起这件事,他就怒火三千丈。   在他的眼里,薛金锁砸人饭碗,是作了大孽的人。怪不得当了八年副总裁还不能扶正,这是老天有眼哪!   就在薛金锁坐了梁总裁的“林肯”轿车离开西北飞机场时,大款薛利厚与三个私营企业家朋友登上了那架返回东北的“麦道”飞机。   薛利厚来东北的决心是在麻将桌上下的。   三个朋友到东北来,是为了在锁阳市投资的事情。他们与锁阳方面已经确定了投资意向,这次要在锁阳文化节上举行一个签字仪式。   薛利厚则是被他们采取恶作剧的方式硬拽来的。   中午,他们在酒店里喝完了酒,开始打麻将。三个朋友中的“老大”张董事长说:薛利厚,今天你若是输了,就跟我们到东北去。   薛利厚没拿当回事,他与他们打麻将从未输过。   可是,今天一开局他就输了20万元。   没办法,跟着走吧!   实际上,薛利厚早就想到锁阳走一趟。   当年,这个在他心中魂牵梦萦几十年的老城,曾经给予了他青春初恋的甜蜜,也给了他事业与前程颠覆性失败的重创。幸福与痛苦,留恋与憎恨,使他对锁阳产生了一种想靠近却惧怕的复杂的感情。   多少次下决心要来,临上路时却又改变了主意。   今天,却是因为一种荒唐的原因使他毅然地开始了这次原本十分庄重和严肃的行程。   人生苦短,岁月如梭。薛利厚曲指一算,离别锁阳已经25年了。   25年后的今天,锁阳是个什么样子呢?   夜色里,飞机飞起来出奇得快。薛利厚觉得一杯茶水还没有喝完,这架“麦道”飞机便徐徐降落在灯火通明的东北飞机场里。   机场出口,拥挤着接机的人群。   一块醒目的木牌在趱动的人头中举起来。上面书写着“锁阳文化节”五个大字。   木牌下,一位个头不高、干部模样的接机人员不时地跳起来,吃力地朝出口处望着。   薛利厚和三位朋友谈笑风生,手提精致的皮包走出机场出口。   刚才那位在木牌下跳动的接机人员惊喜地冲出人群,朝他们几位迎过来。   他抢先握住了“老大”的手:张董事长!   张董事长立刻认出了这位接机人员:哟,李处长,你亲自来了!   薛利厚他们不约而同地随着张董事长停住了脚步。   李处长兴奋地同客人们一一握手,嘴里熟练地招呼每一位客人。   当他的手握到薛利厚时,才发现这是一张陌生的脸。   客人气宇轩昂,面对过分客套的李处长显得有些矜持。   李处长一脸疑问:这位先生?   张董事长走过来介绍:呃,我介绍一下,他是西北运输公司总经理,我的朋友薛利厚。   薛利厚落落大方,握紧了李处长的手:不请自到,请多包涵。   李处长立刻露出职业性的笑脸:哪里哪里?欢迎薛总到锁阳来。   广袤的田野里,一条现代化的高速公路伸向远方。   公路上,几辆黑色轿车急急地奔驰着。   前面的车子里,李处长高兴地与坐在车后座上的张董事长和薛利厚聊天。   张董事长:李处长啊,我们的事情上个月不是确定了么!   李处长:是啊是啊。   张董事长,干嘛还要我再来一次啊?   李处长:文化节搞一个正式签字仪式,体现成果嘛!   张董事长:哈哈哈,锁阳人啊,爱搞形式……   薛利厚对他们的谈话似乎不感兴趣,一双眼睛总是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初秋的暮霭里,稻浪滚滚,一幅美丽的丰收图画。   那一年,也是这个季节──唉唉……   李处长看了看目光远眺的薛金锁,提醒似地重重咳了几下,然后试探地开了口:嗯,薛总,这次到锁阳,是……是想……投、投资?   薛利厚收回目光:呵,李处长,别称呼我“薛总”。我身上没有钱。   听到这句话,李处长露出不解的目光。   薛利厚强调地说:我是来观光的。   李处长一惊:观光……   薛利厚说:处长,你们办的不是文化节吗,我是寻访文化来了。   李处长更加不理解了:寻访文化……怎么想起了我们锁阳?   张董事长:(一语双关)那还用问,人家对锁阳情有独锺啊!   几个人笑了起来。   锁阳宾馆里,彩旗飘扬,红烛高照,宾朋满座,锣鼓喧天。   参加文化节的客人们接踵而至,政府领导迎了一伙又一伙,忙得不可开交。   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忙忙碌碌的人出出进进。   门上贴了一张红纸,纸上写了几个大字:“文化节总接待室”。   房间里烟雾燎绕,几位负责接待的官员愁眉不展,似乎正在为一件事情苦恼着。   一位脱了发的秃头官员走到一位领导模样的人面前说:主任,别愁了。既然他自己说是来观光的,就当一般客人接待吧!   旁边的年轻官员却不同意:那可不行,西北运输公司是个大财团。这位薛先生身上,说不定揣了几个亿呢!   要是那样,他的秘书、侍卫人员早跟来了,绝不会这么轻车简从的。而且,事前连个招呼也没打嘛!   人不可貌相。要是慢待了人家,兴许会丢掉一条大鱼!   主任摆了摆手:别争了,再让李处长问一问张董事长,弄清他来的真实目的。   秃头官员顺从地答应了一声“好”,匆匆离开了房间。   电话响了起来,年轻的官员去接。   主任从桌旁拿过一张纸。   纸的上方印了一行醒目的标题:贵宾名单。   在稀稀落落人名下面,主任的笔尖迟疑了半天,最后还是添上了“薛利厚”三个字。   这时,秃头官员兴冲冲地走进来:主任,弄清楚了。   主任连忙问:怎么说?   秃头官员说:张董事长说了,这位薛先生喜欢研究民族文化,听说我们办文化节,一时高兴,就跟张董事长来了。   主任眉头一皱:一时高兴……   年轻官员不服气:这并不说明他没有投资可能啊!   主任像是没有听到年轻官员的话。他呶了呶嘴,使劲儿地抽了一口烟,然后重新拿过贵宾名单,将“薛利厚”三个字划掉了。   主任嘴里的烟雾喷了出来。   熙熙攘攘的宴会大厅里,酒菜已经上了桌。   但是,像是哪位重要客人未到,开饭的命令一直没有下达。   人们议论起来,话语里显示了对迟到者的不满。   突然,有人小声说:来了来了。   人们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   门口,出现了李处长和他接来的最后一批客人。   主任和两位接待官员急忙迎了上去。   宾馆男服务员接过了客人的箱包。   一位服务小姐奉命拿过一纸名单,冲客人念了起来:张董事长、王总经理、陈厂长,请到贵宾厅。   服务小姐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导客人朝写着“贵宾厅”的房间走去。   张董事长滑稽地向薛利厚做了个鬼脸儿,然后又向他摆了摆手,走开了。   李处长喊来另一位服务小姐,指了指薛利厚:给这位先生找个座位。   大厅里的每个餐桌上都坐得挤挤的。薛利厚无论到哪个桌上,人们都喊“坐满了”,明显地露出不欢迎的脸色。   服务小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餐厅一角找到一张勉强可以坐下的餐桌。   服务小姐抱歉地对薛利厚说:先生,对不起了。   薛利厚无奈地说了一声:没什么。   乐队奏起了“欢迎曲”,宴会开始了。   在薛利厚的餐桌上,同桌的人们似乎很熟,他们互相推杯换盏,插科打诨。这一下,着实让薛利厚这位大款给冷落了。   他尴尬地自斟自饮着。呆了一会儿,觉得确实无趣,便不辞而别,溜出了宴会厅。   在“欢迎曲”飘浮的旋律里,呈现出锁阳城美丽的夜景。   ──锁阳河两岸的万家灯火。   ──临河高大建筑上闪烁的彩灯──流动的河水倒映出锁阳桥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和游人。   ──河水中的喷泉。   一辆桑他那出租轿车沿河岸行驶着。   薛利厚坐在前排座位上,一边观夜景,一边与司机谈话。   司机:先生,还去哪儿?   薛利厚:北山的辽塔,离这儿远吗?   司机:辽塔,不远。……晚上看塔,看不清楚啊。   薛利厚:(深情地)月下观辽塔,更有韵味。   司机:嗯,你来过我们这儿?   薛利厚:25年了,沧桑巨变啊!   司机:听你说话,象个文人……呃,是来参加文化节的吧?   薛利厚点了点头。   司机:那,应该有人陪你啊!   薛利厚:我想自己看看。   司机:独来独往,更随便些。先生,今晚儿你想去哪儿,我就把你送哪儿。   薛利厚:你这儿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   司机:先生有所不知啊,城东锁阳大酒店的小姐漂亮极了……   薛利厚精神一振:是吗?一会儿去看看……   秋日的北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宁静。   出租车爬上山顶,正值月出云散的时辰。   天上,月明高洁,清光似水。   山头,辽塔耸立,树影参天。   远处,是隐隐呼啸着的城市的夜声;夜声里,闪烁着工业重镇的万家灯火。   薛利厚立在出租车旁,遥望着朦胧的塔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25前,那一幕青春时代的人生戏剧,就是从这辽塔下开演的。 卷一:调虎离山 7觎美女,军车撞到了炮口上   晴天丽日,秋风吹红了漫山的枫叶。   古老的辽塔耸立在美丽的枫叶丛中。   山脚下的公路上,一辆辆军车拖着大炮开了过来。   身着军装的青年战士薛金华,从汽车驾驶室里伸出头,好奇地朝远处遥望着。   他的头转向了附近的山顶;山顶上出现了一座古塔。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啊,一座塔!   驾驶室里,坐了三个军人。中间一位年龄显大,象是首长。他的旁边是驾驶员薛利厚。   首长打了个哈欠:喂,金锁,看什么哪?   薛金华指了指山上:连长,这座古塔,好气派!   连长顺着他的手指往外瞧了瞧:呵,到锁阳了。   说到这儿,连长点了一支烟,对薛金华说:这座塔,可是有年头了。   薛利厚转过头来:是吗?   他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往山上瞅着。   连长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薛利厚接下来又好奇地问:连长,这就是那座高七十二米的白塔吧?   连长瞪了他一眼:什么他妈的白塔,那座塔在辽阳。   薛利厚恍然大悟:对对对,辽阳白塔嘛!   连长看了看他那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子,严肃地警告他:好好开你的车,别他妈的一进城市眼睛就不够用。   薛利厚扮了个鬼脸,说了声“是”。   然而,他的那双眼睛还是滴溜地朝路两边转着。   薛金华一边欣赏着古塔的丰姿,一边与连长说话:这塔这么久了,该修缮了。   连长吸了一口烟,说:这可不能随便修。   薛金华奇怪地问:为什么?   连长回答:土木一兴,这种古迹的原样就变了。就像一个古稀的老人,你把他打扮得像个年轻小伙子,就有点儿不伦不类了。   这时,薛利厚又忍不住插了一嘴:那,要是快倒了,还不让修啊!   连长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好好开你的车得了!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向解放军学习,向解放军致敬……”   一群群青少年学生们手持着鲜花,在鼓号声中列队欢迎解放军的到来。   欢迎队伍的后面,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   几个身穿了草绿色女装的姑娘站在附近的一个高岗上,在欢迎的人群里特别引人注目。   稍胖一点儿的姑娘突然提醒身边的伙伴:秋红,你看这门大炮……   被叫做秋红的姑娘扎了两条长辫,长辫尾上系了鲜艳的红头绳。   她长得明眸丽齿,一双眼睛看起人来秋波自流。   被称为秋红的姑娘没理会同伴的提醒。她的眼睛盯上了驾驶室里伸出的一张英俊的脸。   那是薛金华。   此时,薛利厚的眼睛瞟到了漂亮的秋红。   当他发现秋红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薛金华那张脸时,便有些妒意地观察起薛金华的反映来。   然而,薛金华正在笑着向欢迎队伍中的青年学生们致意。   这时,前面不知道出现了什么情况,前面的炮车突然停下了。   走了神的薛利厚毫无觉察,车子照样前行。   薛金华突然发现了前面直伸过来的黑洞洞的炮口。   他大喊一声:快停车!   然而,晚了。炮口直*到了后面驾驶室的车窗上。   在人们的尖叫声中,炮口与车窗猛烈相撞,发出巨烈的爆炸声。   秋红惊吓地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连长机灵地躲过了炮口。   他愤怒地骂了起来:妈的,怎么搞的?眼睛瞎了!   夜空里,一片片浮云飘荡着,不时地遮挡住那轮刚刚升起的圆月。   月光下,静谧的清古陵。   古陵东侧的村落里,鸡鸣狗吠,像是正发生着什么事情。   村头,一座新盖的砖瓦房。   在砖瓦房白灰抹就的墙上,刷了“古陵大队知识青年点”几个大字。   门开着,灯光射出来。   灯影里,出现了刚刚从市里回来的秋红。   秋红与胖姑娘手里各提了一个网兜,正欲进屋,屋里出来了正在搬运行李的张洪阳。   张洪阳看到她们俩,立刻放下行李:哟,你们俩回来了,快,搬家。到老乡家去住。   秋红问:怎么了?   张洪阳说:解放军的拉练部队来了,咱们青年点要当指挥所。   一听说是部队,胖姑娘问:部队,是不是炮兵?   张洪阳用手往外一指:看!   小学*场上,整整齐齐地排了一列大炮。   胖姑娘象是想起了白天的事,冲秋红一笑:就是撞炮口的那些人。   秋红眼睛一亮。   秋阳照耀下,清古陵金碧辉煌,古色古香。   陵旁,是一片丰收的田野。   解放军战士们正在助民劳动。   村里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欢快的前奏曲,接下来,是马玉涛甜蜜嗓音的歌唱:《见到你们格外亲》。   苞米地里。女知青和女社员在前面掰玉米棒,男知青和男社员在后面挖玉米杆。满地里玉米棒和玉米杆断裂的声响。   秋红和一个胖姑女知青和女社员在前边掰玉米棒,一人两行。男知青和男社员在后边挖玉米秆,也是一人两行。他们像狗撵兔一样。   满地里是玉米棒和玉米秆断裂的声响。   秋红和一个胖姑娘紧挨着。她们手里都拿着一截玉米秆,边掰玉米棒,边嚼着,吸咂着玉米秆里已很有限的甜汁。她们知道该怎么把这种又脏又劳人的活儿干得悠然一些,轻松一些。久积在玉米秆上的尘灰一经碰撞,就飞跳着,往她们的鼻子里,耳朵里钻着。玉米叶不停地刷割着她们的脸,不小心就会划出一道印痕。秋红咀嚼着自己那根玉米对胖姑娘说:“胖妹你尝尝我这一根,肯定比你的甜。”   胖妹在秋红递过来的玉米秆上咬了一口,咂着。说:嗯嗯就是比我的甜多了。   笼子里的玉米棒满了,快提不动了。她们就把它提到地头的路上去。   平时,本来是有生产队的胶轮车在路边等着。但是,因为今天解放军来助民劳动,赶车的人就换成了挑担子的男知青和解放军。当秋红和胖妹将玉米笼提到路边时,看到挑了一副空柳条筐担子的张洪阳和薛金华站在一起。   张洪阳大声地喊着“秋红”的名字。   拿了竹篮的秋红走过来。   张洪阳向秋红介绍薛金华:秋红,这是薛班长。   秋红大大方方地给了薛金华一个笑脸:你好薛班长,我是秋红。   薛金华微微一笑。   张洪阳告诉秋红:你领薛班长去路南的地里去,把二队的苞米掰了。   秋红高兴地说声“好”,便用手做了个喇叭状,大喊了一声:二队的跟我来!   喊完了,她冲薛金华一乐:薛班长,咱们走!   薛金华好奇地问秋红:这个张洪阳,是你们青年点的点长?   秋红:既是点长,又是队长,干得可冲呢?是全省知识青年的先进典型。   薛金华点了点头:是吗,一看就是个能干事的人。   二队的苞米地里,秋红领着女知青和生产队的女社员们掰下苞米,然后装在战士们挑的筐里。   薛金华送完了一趟苞米,挑着空筐来到秋红与胖姑娘身边。   秋红一边和胖姑娘往薛金华挑着的筐里装着苞米,不时向这位英俊的战士飘去一束束爱慕的目光。   薛金华擦着汗,浑然不觉。   突然,秋红打了一下胖姑娘的手说:行了行了,别装了。太重了。会累坏人的。   薛金华憨厚地一笑:不累,再装点儿!   胖姑娘象是看出了什么门道,偷偷一乐,将薛金华的两只筐装得冒了尖。   薛金华挑起担子,快步如飞。   秋红望着薛金华娇健的身影,目光留连。   胖姑娘:喂,别看了……看进眼珠儿里可剔不出来。   秋红羞红了脸,使劲打了一下胖姑娘。   《看到你们格外亲》的歌声继续回荡着村野的上空。   一道山泉哗哗流淌着,一群姑娘们说说笑笑地在洗衣服。   从展开的衣服看,她们洗的都是军装。   一位中年妇女提醒大家:喂,注意,军装上的领章要慢慢搓,发皱了就不好看了。   搓衣服的秋红急忙将肥皂泡中的领章翻开看。   由于用力太大,鲜红的领章断了一根线。   她顺手一翻,领章背面的白地上露出了战士的名字:薛金华。   夜深了,古陵村的几间房舍里还亮着灯光。   灯光下的秋红正*着两支钢针和雪白的线,忙碌地织着什么。   躺在被窝里的胖姑娘看到这副情景,知趣地背过脸去。   房东大娘走近秋红身边,关切地问:秋红姑娘,还不睡?   秋红看了看大娘,不好意思地说:我再织一会儿。   大娘端详着秋红那张俊美的脸,又瞅瞅她手里的织针,赞赏地说:哟,秋红的手真巧啊,这衬领儿织得多漂亮! 卷一:调虎离山 8:知青点,秋红爱上了军哥哥   夜深人静。   秋红将织就的雪白的衬领儿展开。   秋红将衬领儿贴在胸口。   她的一只手儿捏起了写有“薛金华”名字的红领章。   红领章被缝在了绿色的军装领子上。   一双手儿将白脖领贴在军装的领口内比了比。   飞针走线。   绿色的领口内多了一条洁白的衬领。   白天,古陵河边的滩地上,炮兵们正在训练。   薛金华身穿刚刚洗过的军装,手举红旗,精神抖擞地指挥炮班训练。   当了炮手的薛利厚注意地看了看薛金华,发现他的脖子的领口内增加了一条雪白的衬领。   河滩地虽然是临时训练场,战士们训练非常认真。   薛金华手舞指挥旗发布口令:目标,正前方,坦克……   炮位上的瞄准手复诵着口令:目标,正前方,坦克……   薛金华:基准射向。   瞄准手复诵:基准射向。   薛金华:标尺100。   瞄准手复诵:标尺100。   薛金华:一炮一发装填。   装填手一边复诵,一边搬起一枚教练炮弹,冲炮膛一塞,大喝一声:好!   薛金华:放!   瞄准手击发。   薛金华:并架,撤出阵地!   炮手们紧张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只有薛利厚显得心不在焉,动作总是失误。   薛金华气愤地盯着他。   他的眼睛开始乱转。   在*场一侧,他发现了停下脚步看热闹的秋红。   秋红与知青伙伴们象是从田间刚回来,她们一个个挽着袖子,手拿镰刀,好奇地看着战士们训练。   薛金华发现了这一情况。他大喊一声:三号炮手,集中精力。   薛种厚露出一副冤屈、愤恨的神情。   中午,古陵前的一棵古树下,薛金华正与薛利厚谈心。   薛利厚哭丧了一副脸:金锁,我太冤枉了!   薛金华:你冤枉啥呀,从国外进口的炮车让你撞坏了,又是在市内的大街上,影响多坏呀。上级让你改当炮手,难道不对?   薛利厚:不,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我是因为你才吃亏的。   薛金华:我?   薛利厚:对,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出事?因为我……我发现那个漂亮姑娘总是瞅你,我觉得好奇,就看你的反应,谁知……这一眨眼的工夫,前面的车停了……   薛金华脸上一副茫然的神色:你瞎掰什么呀?   薛利厚:我不是瞎掰,你看……(他的手往远处一指)她现在还看你呢!   薛金华往远处一看,正在与伙伴们洗衣服的秋红果然冲他们这儿望着。   薛金华气愤地一跺:你这个小子,总爱注意这事儿……告诉你,少给我造谣。   薛利厚:哼,我造谣?那……你脖子上的衬领是怎么回事?   薛金华一下子被问住了:我……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军……军民团结嘛!   薛利厚:哈哈,军民团结?怎么就没人给我织一副衬领呢?哈哈……   薛金华被羞红了脸。此时,他突然将身上的军装脱下,然后将衬领的一头扯住,用力往下一撕。   这个动作,被远处的秋红看在眼里,她惊呆了。   撕下来的衬领被抛向空中,随后慢慢降落。   接着,远处传来薛金华气急败坏地叫声:混蛋,这次你满意了吧!   此时的秋红气得杏眉圆睁。她下意识地停止了洗衣服的动作,将手一甩,肥皂沫子甩在了正往她这儿走的张洪阳身上。   张洪阳拿了几件脏衣服,像是要求秋红给他洗。   他看到生气的秋红,诧异地问:秋红,怎么啦?   秋红看了看他,烦躁地说:又是一堆脏衣服,你自己不会洗呀!   张洪阳一下子被弄懵了。他下意识地朝周围看了看,发现了不远处站立着的薛金华和薛利厚。   这天晚上,部队电影队为连队放电影,战士们整整齐齐坐在打好的背包上集体观看,村里的知青和社员们借光站在部队一侧欣赏。   放映的电影是《英雄儿女》,虽然是个老掉牙的片子,但是部队电影队那两台轮番放映片子的机器比公社电影队那个小放映机效果好多了再加上当时农村文化生活贫乏,这一场电影就成了村庄难得的文化聚会。   在看电影的人群里,张洪阳用胳膊肘戳了一下秋红,又戳了一下。秋红看了张洪阳一眼。张洪阳给她摆摆头,她就跟着张洪阳,从看电影的人堆里走出来。她知道,如果她不出来,张洪阳还会戳她的。她问张洪阳有啥事?张洪阳说再往远处走走,要不你老往银幕上瞄,心不专,我说话你听不进去。他们又往远处走了一截,站住了。秋红回过头去朝银幕上瞄了一眼。   张洪阳说:“你别胡看,看我。”   秋红说:“啥事你快点说,王芳要唱风烟滚滚了。”   张洪阳说:“那首歌我也会唱,你爱听,我以后天天给你唱。”   秋红笑了一下,说:“你连中国话都说不好,还能唱歌?啥话你说。”   张洪阳说:“你不知道?”   秋红说:“不知道。”   张洪阳说:“你装你不知道。”   秋红说:“真不知道。”   张洪阳说:“那你猜。”   秋红说:“不猜,我猜不出来。”   张洪阳说:“那我就明说了。”   秋红说:“说呀,说嘛。”   张洪阳说:“别吓着你啊。”   秋红说:“你说不说?不说我走呀。”   张洪阳说:“别别,你别走。我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机会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我就抹下脸说。我现在没脸了,把脸装在口袋里了你听着我要和你谈恋爱。”   秋红“呀”一声叫了起来,捂着脸摇着身子:“张洪阳你咋能说这话呀呀。”   秋红转身要跑。张洪阳一把抓住她的手。   张洪阳说:“你别跑,你要跑我就追。你跑哪儿我追到哪儿。我说过我没脸了我看你敢跑。”   秋红不敢跑了。   张洪阳说:“我的意思是你谈也得谈不谈也得谈,我把这事已经给县知青办的领导说过了,他们说,如果我们是恋人关系,会照顾你与我一起回城的。”   张洪阳说:“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秋红说“呀呀听见了我的手。”   张洪阳松开了秋红的手。秋红很快就跑进看电影的人群里,不见了。银幕上是一位举着拳头的军人,正在念那一段台词:我们是王成,是的战士……然后,那位漂亮的王芳就唱起了“风烟滚滚唱英雄”那首歌。   张洪阳没再进场子。他站在远处,用目光搜寻着人群里的秋红。话已经说出去了。剩下的该是行动。他这么想着。   张洪阳每一次说秋红我要和你谈恋爱,秋红就会捂着脸说:“呀呀你咋能这么说话,然后就跑。张洪阳没办法了。”   张洪阳很快就有了办法。   张洪阳晚上来到秋红的屋里。他坐在秋红的炕沿上,靠着墙壁。他不说话了。他定定看着秋红,看得秋红慌慌乱乱的不知做什么好,在屋里来回转。   张洪阳说:“你看你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还不如坐下来安稳点儿。”   张洪阳说:“其实我想说你像一只蚊子,可蚊子不如蝴蝶好看,我就不说蚊子了。”   秋红说:“你才像蚊子。”   张洪阳说:“对,对我就是蚊子我叮上你了,你说得好,接着往下说。”   秋红说:“你快走,我要看书。”   张洪阳说:“看啊看啊,你看书,我看你看书,不打搅你。”   秋红真拿出一本书坐在小板凳上看了。张洪阳也真的一声不吭,看着秋红,秋红没看几行就心慌得不行。   秋红说:“张洪阳我求你了,你在这儿我没法看书。”   张洪阳说:“你看你的,就当我不在。”   秋红说:“你明明在旁边我当不成。”   张洪阳说:“那你就别看了你和我谈恋爱。”   秋红又叫了起来:“呀呀你又说了。”她捂着脸,把头埋在翻开的书里,身子和腿都摇着,恨不能钻到书里去一样。   张洪阳爱看她这么捂着脸这么说话的样子。   张洪阳说:“好了我再不这么说了,我一说你就捂脸。反正我的心思你已经明白了,你说吧,轮也该轮你说了。”   张洪阳不看秋红了。他靠着墙壁,要睡着了一样。   秋红说:“你看你都瞌睡了赶紧睡去。”   张洪阳立刻睁大眼,说:“谁说我瞌睡了?我在等你说话呢。”   秋红说:“你不睡别人还要睡。屋子不是我一个人的。”   张洪阳说:“我早给她说好了,我不走她不会回来的。这些天了你都没发现我在穷追猛打啊?”   秋红又要唔脸了:“呀呀你咋好意思给别人说这种话。”   秋红要把张洪阳从炕沿上往下拉。   张洪阳说:“你别拉,你要拉我就喊,让他们都来看。”   秋红说:“我叫生产队长去。”   张洪阳说:“叫去叫去,他管了一个晚上还能管了所有的晚上?叫去。”   “张洪阳你真赖皮啊。”   “你才知道啊?”   “那你啥时候走?”   “你答应了我就走。”   “我困了。”   “困了你就睡,我看着你睡。”   “呀呀张洪阳!”   “你别呀呀了,夜深了,他们会听见的。”   “你这么整人,让人睡不成觉。”   “睡不成好啊,证明你上心了。”   “呀呀又胡说,谁上心了。”   “你不上心我上心了。我要和你谈,你看着办。你要实在觉得我讨厌,就扇我几个耳光,我就死心了。” 卷一:调虎离山 9赴约会,薛利厚冒充了薛金华   张洪阳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脸上浮出几丝痛苦的神情。秋红看见了。她感到她的心在胸膛里怦怦跳动着。张洪阳的那种样子让她很怜惜。她感到她其实是喜欢张洪阳的。   她说:“张洪阳,我拿你没办法了。”   她顺着眼。她说话的声音让张洪阳有些吃惊。他看着她。她突然扬起脸来,说:“咱到外边去,让人家回来睡觉。”   他们在离知青院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月亮刚升上来。他们在月光里站着,像踩着水。   秋红说:“谈吧。”   张洪阳却不知道该咋谈了,抓着头发,嘴里直打唔啦:“这,这咋谈呀……”   秋红笑了。   张洪阳说:“你没骗我吧?”   秋红摇摇头,看着他,依然笑着。   张洪阳说:“那你说咋谈?”秋红说:“不知道咋谈就别缠我。”说完,站起来要走。   张洪阳说:“谈,我谈。可是,这,我实在不知道该咋谈。求你了,帮帮忙。”   秋红说:“按小说上写的那么谈。”   张洪阳说:“小说?谈恋爱的小说我偷看过几本。写信?我写不好。亲密?咋亲密?拥抱?亲嘴?我的妈哎!”   张洪阳被他想象出的情景吓住了。他叫了一声,跑了。   “反正我要带你回城。我缠上你了。”   他说。   月儿偏西了,外面的秋虫早已停止了吱吱呀呀的歌唱。床上的张洪阳却睁大了眼睛,一眨一眨望着窗外的星空。   看来,今天晚上他是睡不着觉了。   张洪阳下乡已经六年了。当生产队长也有四个年头了。作为全省的知青先进典型,他有四次招工回城的机会,可是,不知出于对一种信念的执著,还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之心,他将这四次都让给了其他知青战友。   今天下午,县知青办主任到了古陵村,问他:这次给村里六个招工名额,你想走吗?   要在以往,他总要谦让一番:让其他同学走吧,我是典型,我得发扬风格呀!   可是,今天,他却没有说出这句话。   他觉得,自己该回城了。   这种感觉,来自于中午,当他在古树下看到秋红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厌恶之情;当他看到那个青年英俊的薛金华,他预料到在行将就木的感情生活中,可能要发生点儿什么事儿了。   就像他从未向秋红正式求过爱,秋红也从来没有向他许诺过什么。不过,在人们的眼光中,他们应当是一对,应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张洪阳的名气与秋红的美貌以及他们互相之间的和谐相处,应当有一个圆满的结果等待着他们。这个圆满的结果就是双双回城,然后是恋爱、结婚。   也许他们之间都在这种等待中生活着。这等待尽管还需时日,但是,勿容置疑,它让人期盼,让人憧憬,让人活得有滋有味。是啊,庸庸碌碌的日子虽然漫长,可是一想到有一个幸福的日子迟早要来,再平淡的岁月也有了色彩。   平静的生活是不会产生感情激浪的。只有当一块天外巨石投进来搅得洪波涌起时,当事人才会警觉的产生一种敏感,一种怕失去现实拥有而采取所有措施进行全力保护的本能。   张洪阳直言不讳地对知青办主任说:如果组织上认为我几年来的表现还可以的话,我请求回城,如果……如果……如果能照顾一下,让秋红也回去。   秋红?随主任一起来的女干部翻了翻知青名册,皱了皱眉头:她下乡才两年呀?   呵呵呵……知青办主任的笑声里充满了神秘:洪阳,如果你真的想让她回去,我们可以想办法。不过,这事难度挺大的,你得考虑好。别……   剩下的话,知青办主任没法说出来。但是,张洪阳听明白了。那就是说,如果秋红回了城后又不想跟他结婚了,那么他就赔帐了。   她家是特困户,她父亲是工伤,兄弟姐妹六人全靠她妈妈的工资,她应该被照顾的。张洪阳把眼睛转向女干部,极力为秋红说情。   好吧!女干部被感动了:洪阳,你是知青老典型了,有了困难,组织上会尽力给你想办法的。   拉练部队要开拔了。   听到这个消息,秋红心里不知怎么,好端端的竟烦躁起来;这种烦躁甚至冲淡了她被招工回城的喜讯。   下午,张洪阳和她在谷地里干活时,悄声地邀她晚上到古陵去。   她当时不知怎么犹豫了一阵子。   这次相邀的内容和重要性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也许,张洪阳早就设计了这次相邀,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今天,他把两人相聚的时间安排在她填写了招工回城表的当天晚上,这种安排无疑进一步提升了两人感受上的幸福程度。   这种甜蜜的约会,知青点上的任何一位姑娘都是无限想往且无法拒绝的。   然而,她还是犹豫了一下:那,晚一点儿吧。   张洪阳对她的态度感到了意外:你有什么事儿要办吗?   她毫不迟疑地撒了谎:有点小事儿,完了事儿我去找你!   好吧。张洪阳答应着,眼睛里流露出一股不信任的目光。   在那个政治统率一切的年代,人们的感情世界也不可幸免地塞满政治的影响。姑娘们选择恋人,政治上的考虑往往是第一位的。   张洪阳是全省的知青先进典型,是女知青们崇拜和追求的偶象。秋红把张洪阳列入感情寄托和追求的目标,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极左”的风潮即使刮得再猛,美感的本能有时也会偶尔冲出来与流行的风气展开一番争斗。   自从看到薛金华,秋红的另一个世界的窗子打开了。这个世界也许是不现实的。然而,那种的“美”的感受和幻想却令人震撼,让人倾倒。那个身穿了草绿色军装的青年,总是天真地瞪了一双美目看着她;那红唇皓齿,坚挺的鼻梁,甜美的嗓音和在女孩子面前略显腼腆的形象,把她心目中的张洪阳冲得一干二净。那一天,她看到他撕下自己为他编织的衬领,竟然难过得一夜没有睡觉。她心灰意冷,犹如失去了整个世界。直到第二天,她在街上碰到他;他主动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她才如特赦般地恢复了一点儿希望。   秋红同志,你干什么去?他先停下了脚步。   我……去文化室。她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文化室有好书吗?   你爱看书?   是啊。   嗯,那儿的好书不是太多;就几本古典小说,让大家抢得发疯……   古典小说……有《红楼梦》吗?   《红楼梦》?那,你拿去看吧。她不假思索,竟然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手中刚刚抢借来的那本好书递了过去。   当时,她的心里卟通卟通地打起了鼓。她想,我这样把手伸过去,万一他不伸手来接,那就太尴尬了。   薛金华毫不迟疑伸过手来,看了看封面,随后惊喜地喊起来:新版的,太好了。   接着,他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对不起,耽误了你看。   我不急。你慢慢看吧!她为自己给他做了一件事而高兴。   嗯,我就看一个晚上吧,明天还给你!   第二天,书并没有还过来。   秋红希望这本书在他的手里永远存留下去。   可是,今天下午,他却把书还了她。   你看完了。   没。   为什么不看了?   部队要走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遗憾。   她的心里猛地颤抖了一下:那,你带走吧,看完再给我寄来。我把通信地址给你。   不!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了,借东西要还;另外,部队还有一条规定,战士不准与拉练地区的女青年通信。   这?她卟哧一下笑了:为什么?   他低下头去,脸红了。   哦!我知道了。这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脸上也发烧了。   我走了,再见,谢谢你借我书看。   薛金华站了起来,歉意地点了点头。   等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放他走,反正……   薛班长,看来你是个文化人,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古陵呢?   来不及了。   今天晚上我陪你去看。说这句话时,她是壮了胆的,至于与张洪阳的约会,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行,部队不允许。   又是不允许,就像不让通信那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也许,等我提了军官,才会有这方面的自由。   说完这句话,他就跑开了。   他跑得那样急促,那样狼狈,像是逃避开一场灾难。   不!不行。   我们不能这样分手。   我要见他一面。   我必须和他正式谈一谈。   她把写好的约会条子递给了胖妹,求她红娘传书。   胖姑娘吓坏了。   秋红姐,你怎么动了这个念头?你不能对不起张洪阳啊。   求你了。   秋红姐,像薛班长这样的男子,哪个姑娘见了都会动心的。可是,心里想想也就算了。你可不能玩儿真的啊。再说,人家要是不去,作为女孩子多没面子啊!   你想哪儿去了?我就是想和他说几句话;完了事我还要找张洪阳呢?   那,你……   胖姑娘终于走出了错误的一步。正是这一步,毁灭了几个青年人已经铺就的美好前程,改变了原本已成定局的人生命运。 卷一:调虎离山 10薛利厚作孽被捕   今天晚上,连队点名讲话的时间特别长,连长讲完了指导员讲,指导员讲完了副指导员讲,最后,副连长又罗罗嗦嗦白话了半天。   因为,今天晚上的点名加入了一个重要内容:由于发生了撞车事故;薛利厚得了一个行政警告处分,他的驾驶执照被没收了。   人的一生中有两种事情是需要别人陪同的。一种是当你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例如结婚得到了妻子,生孩子得到了后代,当官得到了权力,发财得到了金钱,这时,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前来祝贺你。   另一种事情,就是当你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例如葬礼失去了亲人,被盗失去了财产,火灾毁了房屋,这时,人们会因为你的失去而前来安慰你。   今天晚上,全连官兵就是为了薛利厚的失去,不得不陪他整整站了近一个小时。   当连长严肃地宣布了“解散”的命令时,战士们还拍着薛利厚的肩膀:千万别想不开啊……   实际上,你再怎么安慰,薛利厚的损失也是不可挽回的了。   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失去的东西是多么宝贵!   作为一个农村孩子,当兵是他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尤其令他幸运的是,他被分配当了司机。这个驾驶执照就像救命符一样托起了他梦想中的前途。他知道自己不像同乡薛金华那样有文化、有才气;将来可以提升为军官。他只能靠这个执照,靠技术去开辟自己的未来。   可是,这张驾驶执照,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失了。   他捂了自己那张倒霉的脸,等到人们走光了才迟迟地退出会场。   战士们按照作息时间表正在忙着洗脸洗脚上床,他却站在这片空旷的大地里,望着那轮皎皎的月亮呆呆地不动了。   喂,解放军同志。一声悄悄的呼唤传到了他的耳际。他吓了一跳,转过身子一看,竟是那个胖姑娘。   干什么?一见到这个胖姑娘,薛利厚就觉得一身晦气。   薛班长在哪儿?   睡了。喂,你找他干什么?   初做红娘的她慌乱起来,她急忙将手里的条子往他手里一塞:麻烦你转给他。   胖姑娘拙劣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跑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把应当送给猎人的东西送给了野兽。   一道峰峦起伏的山脉,揽起了清代古陵这块风水宝地。月上东山之后,山上松树林里莹光浮动、溪流淙淙。在风儿掀起的阵阵松涛里,参差的楼殿若隐若现,使人恍若置向于仙境之中,产生了一种身心俱静的感受。   这对狗男女,挺会选择地点哪!薛利厚走在月下,心里骂着。   绝望中的他,并没有把约会的条子交给薛金华。   他从来不干这种傻事:让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说起来,他的驾驶执照的丢失,应当是秋红和薛金华的过错。若不是他们之间的眉目传情,哪会让他薛利厚走神撞车?今天,我为你们丢失了一切,你们还要月下相邀,想得太美了。不过,也好,就让我替这多情郎赴一次约会吧。   驾驶执照是捞不回来了,也许我能得到另外更为宝贵的……   秋红的美貌,由于她的美貌而引致他突发的那种纵欲的想像,催动了他近乎失去理智的脚步。   阴差阳错,秋红看到心中的军哥哥在朦胧的月下走来。   金锁,她热热地压低了声音,喊了起来。   哼!薛利厚心里冷笑着,看到月下的美人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   暖玉温香抱满怀,柳下男子也动心。看到那微张的樱桃小口,薛利厚嗅出了满嘴的芝兰芳香。在暖暖柔柔的气氛里,他的怨气消解了。然而,随之而来的,那股原始本能的兽性也慢慢地升腾起来……他享受不了这种慢性的温柔。他要把欲望化为行动。他粗暴地将她推开,然后在对方的惊讶和嗔怪里,将那支罪恶的手伸入了她的内衣……   薛……啊!机警的秋红立刻觉察出哪里有些不对头。   哼,我姓薛呀,你不是找姓薛的吗?对方在激烈的喘息中加快了贪婪的动作。   你,你不是……你是谁?她瞪起了双眼,看到了对方那副猥亵的面孔。   你不是薛……哎呀,抓流氓啊!女性自卫的本能让她放开了喉咙。   近乎绝望的喊叫响彻了古陵的夜空。   秋红,别怕,我在这儿!   月下,跑来了张洪阳那魁梧的身影。   薛利厚一个下流动作也没做出来,脑袋就被张洪阳的球鞋重重地踢了一脚。   秋红,你没事吧!张洪阳心疼地把她扶了起来。   洪阳!惊吓之后的秋红身子软软的,一下子倒在张洪阳的怀里。   此时,驻扎在村里的连队突然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号音。   听到号音,薛利厚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飞快地跑开了。   洪阳,明天让我们回城吧!秋红喃喃地低语着。   连队晚点名结束,战士们各自回屋子睡觉。薛金华今天是头班岗,他来到连队向文书讨要了口令,然后背上半自动步枪来到炮场上岗。   此时,他不知道秋红派那个胖姑娘送来了去古陵约会的纸条,更没想到薛利厚会冒名顶替他去赴这次约会……   夜里静悄悄的。几尊大炮昂首屹立,将黑洞洞的炮口伸向了寂寞的夜空。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马达轰鸣声,凭直觉,爷听出这是团部指挥连那辆三轮摩托车的声音。   果然,不一会儿,雪亮的灯光照亮了附近的路面,摩托车没有进入连队驻扎的村庄,而是开向了炮场。   来到炮场入口处,行驶中的摩托车嘎然而止。   “口令!”由于是在值勤位置,薛金华不便打招呼,只能按战时条例办事。   “泰山!”对方回答了口令,接着,一个高大身躯从摩托后面座位上挪了下来。   “金锁,是你站岗?”来人一说话,薛金华听出来了,原来这人是团政治处的保卫干事老齐。   “齐干事,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薛金华好奇地询问着。   “呃,有点儿急事。”齐干事说着,告诉驾驶员将摩托车停在炮场,然后两个人向连部方向走去。   齐干事走开不大一会儿,村里立刻响起了部队紧急集合的号声。   薛利厚从古陵挨揍回来,还在回味着刚才那让人销魂的一幕:没意思!他虽然撕了秋红的衣服,却没有看见他想要看的东西。不像他今年夏天在营房附近亵渎的那个农村姑娘,衣服一撕开就有兔子一样的东西跳出来。秋红的胸脯上还绷着一样东西,他撕了半天,也没有撕开。   紧急集合的号声让他惊慌不已。难道是自己的罪恶行径暴露了?不可能呀!   可是,当全连战士集合到炮场上时,他立刻觉得大事不妙了。平时点名,都是按照顺序,先从侦察班长、通讯班长点起,然后是炮一班长、二班长……今天,连长怎么上来就喊了一声“薛利厚”呢?   可是,他还是得大声回应:“到!”   “出列!”连长的命令声中充满了严厉和愤怒。   他迈动双腿,走出了队列。   “你就是薛利厚?”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他颤抖着声音回答道。   “你被捕了!”这个声音刚刚落下,一副冰凉的手铐戴到了他的手上。   接着,指导员开始了现场法制教育。   夜色黑黑的,三轮摩托车载了失去自由的薛利厚,向着拘押他的团部飞驰而去。   “首长,要拉我去哪儿?”   ”团部。”齐干事严肃地告诉他,“取证之后,等待军事法庭审判!”   啊呀,这一下完了!薛利厚大吃一惊。   不过,他又觉得冤枉。这算什么,不过就是拥抱了一下嘛!他也没有看到什么……要是这样也算是犯罪,那么今年夏天在营房附近那一次就算是*了……   刘歌儿在洗衣服,在营房附近汪河的岸边。她挽着袖子和裤腿,把光脚丫子伸在清亮的河水里。她在搓板上揉搓着,揉搓出的泡沫顺水漂流而去。水里反上来的太阳光在她的脸上闪来闪去。阳光很好。阳光和河水一样清爽。她唱着拥军歌,那首和洗衣服有关的歌:   哎——   是谁帮咱们闹翻身哎   是谁帮咱们解锁链哎   是咱亲人解放军   是咱救星共产党……   军民本是一家人   帮呀帮他们洗衣裳哎   ……   洗好的衣服晾在她身后边的草坡上,已晾了好多。太阳光也照着那些晾开的衣服。   薛利厚停下汽车顺河沿走过来了。他听着刘歌儿唱歌的声音,蹲在刘歌儿跟前了。这个刘歌儿是营房修理时他临时住过的房东的大女儿,这姑娘皮肤白净,脸蛋漂亮,常常让薛利厚想入非非。   薛利厚说:“好听。我老远就听到了。我以为是村上的谁。我就说她咋能唱这么好听?简直就和收音机里的一样。”   刘歌儿不唱了。她把揉搓了一阵的衣服在水里摇摆着,浸上水以后再揉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