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初遇风少 静谧的夜,空气中透着初暖还寒的腥涩。 尽管头顶繁星点点,但夜空还是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丑时已过,皇城早已陷入一片昏睡,街上连只流浪的猫狗都瞧不见。 但侧耳聆听,却偶见夜猫子的叫声,模模糊糊如同婴儿啼哭,令人毛骨悚然。 两个更夫手提灯笼与更鼓,边走边交谈。 “打起精神,仔细有贼人犯案!” “贼人?”对方打了个哈欠:“这都什么时辰了,连个鬼都看不见,哪儿来的贼人?” “说的也是,那这一轮更敲完,我们便回去吧……” 他二人刚离开不久,幽暗深不见底的小巷子里便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的衣着整齐,却披散着稀疏的头发,且,没有穿鞋。 光着的小脚丫踩在坚硬冰冷的石板路上,似乎有点冷,他的身子哆嗦了两下,脚步愈发缓慢,但没有停下。 街道两旁房屋建筑和树木在夜幕下显得十分高大狰狞,将他纤细的背影衬得更加瘦弱不堪。 在他身后,十几步开外,跟着一个男人。 单看男人踉跄的脚步和东倒西歪的身形,便知是个醉鬼。 他走得很专心,丝毫未发觉自己已被人盯梢。 直至走到那片小小的池塘边,他才霍然转身。 朦胧的月光下,他扬起的小脸白皙清秀,空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竟是一张七八岁女孩稚嫩的脸。 醉鬼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身,脚下一停,也不由自主看过来。 黑暗中,醉鬼混沌的眼珠散发出狼一般贪婪危险的绿光,长长的口涎往下淌着,将嘴角那颗大黑痣上的长毛打湿了黏在下巴上,邪恶又恶心。 乍一瞧见他,女孩抖了抖,环住自己身体的双手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醉鬼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她的手上。 之前被广袖遮掩着看不出来,此时广袖滑落开,才知女孩手里抱着一只布偶小兔子。 布偶十分破旧,里面的棉絮露出来不少,但女孩却将它紧紧搂在胸前,就好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醉鬼的眼睛里滑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又试探性地往前跨了一步,紧握匕首的右手心一片汗湿。 “呵……”女孩的大眼睛里突然升起一股不怀好意,唇角渐渐涌现出诡谲的笑容…… 清雅的小院,翠竹掩映,杨柳扶风,影影绰绰露出厢房一角,雕梁画栋,雅致中透着淡淡的浮华,别有一番韵味。 细瞧,却是一排陈年旧舍,廊檐、窗格、大门都漆皮斑驳,只有新换的窗纱映出几分生机。 然,院子被打扫得非常干净,充斥着阳春三月的微微暖意,处处都带着温馨与静好。 “小小姐?你还是赶紧下来吧?” “小姐?要不要我上来托你一把?” 破败的墙角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丫鬟,手扶着梯子,皆仰头望着上面的人,一个愁眉苦脸,一个兴高采烈。 纪青灵正以非常不雅的姿势趴在墙头,像一只蠢蠢欲动的兔子,“你们俩若是想把其他人招来,就继续喊吧!” 大丫鬟:“可是小小姐……” “你烦不烦呐?”小丫鬟瞪她一眼,笑咪咪地看向纪青灵:“小姐?您动作麻溜点,别又像昨晚上那样砸到人!” “你家小姐我有这么蠢吗?” 刚应完这句,突听不远处有人大喊道:“杀人啦……” 纪青灵的身子一歪,“扑通”一声从墙头栽了下去。 “嗷”地一声惨叫,一条流浪狗拖着被砸伤的后腿,惊恐地逃向远方。 愣了一下,纪青灵才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嘀咕道:“晚上砸人,白天砸狗,这年头人和动物都喜欢跑到别人家后院墙下嘘嘘吗?” “嗤!”微不可查的轻笑,纪青灵倏地抬头。 对面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人,一个痞气十足的男人。 此时,他正斜躺在屋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一张银色面具遮住他大半张面孔,艳丽的红衣在身,无端让人感觉到一股妖气。 对,是妖气,咄咄逼人又摄人魂魄的妖气。 不用揭开面具,纪青灵莫名其妙就觉得那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你谁啊?” “风少!” 这就是传闻中的神探风少?感觉怎么跟疯子、妖孽差不多? “你……” 咦?风少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摇摇头,纪青灵冲墙内大喊一声:“我没事,你们回去吧,别让太太和四姐姐揪住小辫子!” 喊完,拔腿便向五百米开外的小池塘跑去…… 池塘边已经围满了人,纪青灵使出吃奶的劲才挤进去。 这片池塘引自皇城内那条著名的运河,当初大概是哪个官宦人家想在这里圈地盖宅院,后来又弃之。 因池水仅有四五十公分深,被保留下来,平时附近的孩子们都会在这里玩儿。 就是这样一个浅浅的水坑,居然淹死人了? 尸体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仵作正在验尸。 很小很瘦弱的女孩,看起来大约只有七八岁。 被水打湿的衣裳此刻紧贴在她脆弱的身躯上,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还没有发育…… 正文 第2章 他杀自杀 大约平时营养不良,女孩的头发又黄又稀,被池水打湿贴在脑袋上,显得更少。 尽管这样,纪青灵还是能看出这女孩的底子很好,长大该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只是现在,女孩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满是惊恐和无助。 女孩的广袖被撸至手肘处,细细的被池水泡得发白的手臂突兀地展露着。那上面,布满着伤痕,新伤旧伤层层叠叠、触目惊心。 在她身边,是一只沾染着泥泞的布偶,湿漉漉的,从耳朵的长度来看,应该是只小兔子。 前世虽是法医,但突然看见这样一个花骨朵般稚嫩的生命陨落,纪青灵的呼吸还是有些加快。 本能让她想不顾一切走过去给女孩验尸,理智却告诉她不能轻举妄动。 犹豫间,却见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猛地拉住女孩的衣领,狠狠一扯,女孩的肩颈便整个露了出来。 围观者一阵惊呼,很多人都扭头闭上了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动,这谁啊?动作这么粗暴? 纪青灵正要抬头,目光猛地触及女孩惨白的肩颈,视线登时僵住,再也挪不动。 女孩肩颈的锁骨外缘处,有一块鸽子蛋大小的淤血,中空。 很显然,这是一块皮下出血,外伤。 “凤栖!可以定案了,是他杀!”清冷淡淡的声音。 纪青灵抬头看去,银色的面具,线条优美的下巴,微微轻抿略显薄凉的嘴巴。 是风少啊?原来他在这里。 此时,他正蹲在女尸旁,翻看女尸的衣物,他侧对着人群,纪青灵只能看到他的脖子和戴着面具的侧脸。 但,他宽肩窄腰、体态修长,即便蹲着,身材看起来也格外挺拔。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迷人,果然,认真勘察现场的他,身上没了那股痞气,看起来非常有味道。 但,妖气还在。 估计纪青灵的眼神太直白,风少突然扭头看过来,纪青灵躲闪不及,目光猛地与他相撞。 风少的唇角弯了一下,像是在笑,却又隐隐带着嘲讽的挑逗。 只是,面具下的那双凤目,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如万年寒冰。 这人……有病啊? 人群已经炸开了锅。 “就说是他杀么,果然!” “是啊!这么浅的池塘,平时多少孩子在里面玩水,怎么可能溺得死人?” “她手臂上都是伤痕,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反而安宁……” 像是没听见人群的议论声,风少从容地站起身,取过湿巾子擦擦手,随手一指,道:“凶器应该就是那根竹竿,凤栖,将竹竿也带回六扇门!” 在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捕快之间,他的红衣很醒目,潇洒自信的神态中带着些些玩世不恭,让他看起来如同闪闪发光的宝石。 可纪青灵看着他,却微微皱了下眉。 她先前就看到了,池塘里漂浮着一根长约一米五的竹竿,她亲眼看到过孩子们用它打水玩儿。 风少的目光犀利,思维缜密,只是,他的判断? 眼见捕快们就要将女孩抬走,纪青灵脱口:“等等!兴许不是他杀,是自杀!” 顿时,所有人望过来。 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一句:“哟?这不是又丑又傻的纪府五小姐吗?” 立刻有人接嘴:“就是昨日才被俊王爷退婚的纪五小姐吗?” “我听人说,昨日俊王爷和纪府四小姐偷情……” “哪里?明明是这纪五小姐以积善堂为饵,硬抢了纪四小姐的亲,纪四小姐现在还留在俊王府未归呐!” “那她怎么还有脸出来?” “果真人不可貌相……” 卧槽!纪青灵在心里骂了句娘。 她真是出门踩了狗屎,这样也能被认出来。 果然不管哪个朝代,人们都是这么热情,这么热衷于八卦。这传播速度,赶超狗仔队啊! 好吧,沈明轩?纪云灵?你们俩死定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当然是赶紧夹着尾巴逃跑。 抱头鼠窜冲出去好几步,纪青灵又不甘心地回头冲风少喊道:“喂!面具脸? 你再好好勘查一下,这女孩真的不是他杀,是自杀……” …… 夜黑风高,纪青灵再度翻墙出户。 她没敢让自己的大小俩丫鬟知道,毕竟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翻墙外出了。 一个白天,她的脑海里都是女孩湿漉漉的冰冷尸体。 她能确定,女孩是自杀而亡,不是他杀。 只是,这个自杀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罪恶。 法医的职责让她不允许任何潜在的犯罪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她必须得去现场踩踩点。 纪青灵手里拎着一根一米五长的竹竿,粗细程度和白日见到的那根竹竿相仿。 此时,远观她的身影,像极了准备打家劫舍的歹徒。 不过,这歹徒瘦小了点儿。 许是白天发生了凶杀案,小池塘周围很安静。 女尸已经被抬回六扇门,连那根竹竿都被当成凶器带走了。 纪青灵先走到池塘边蹲下,静静瞧着黑漆漆的池水,她的表情有些凝重。 池水很浅,刚没过她的膝盖,可此时,在月光的掩映下,池水却让人觉得深不见底,仿佛下面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恐惧。 半响,她站起来,把头发披散下来,又脱掉鞋子,这才转身走向池塘边最近的一棵树…… 正文 第3章 现场取证 趴在树干上察看许久,终于找到她预料中的印记。 满意地点点头,将手里的竹竿顶在那个印记上,扶着竹竿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纪青灵一点点跨进池塘。 选好角度,做了个深呼吸,她轻轻坐下。然后,躺倒…… 纪青灵的动作很慢,一点点摸索着,却做得游刃有余。 可是,当她用竹竿的另一头准确地顶在自己的锁骨外缘处时,感觉漫天的水一下子侵袭过来,模糊了视线,屏蔽了听觉。 最重要的是,不能呼吸。 这是一种濒死的感觉,纪青灵不会游泳,所以,她几乎下意识地疯狂挥舞起手臂,十指乱抓。 手指猛地触到一团柔韧的水草,动作僵住。 思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她的判断是对的,女孩不是他杀,是自杀。 松了口气,纪青灵将竹竿扯开,正要坐起来,突然一股外力袭来,胸前的衣领竟被人揪住了。 而她的身体,也随着这股外力被紧紧摁在了池底。 屏住的那口气息顿时散了,浑浊的水不受控制地呛入口中,纪青灵扑腾扑腾挣扎起来,双手也死死掐住了对方的手臂。 噢!这是哪个挨千刀的? 半夜跑来做个现场模拟也能遭遇毒手,踩狗屎运都没这么准的。 猛地一个激灵,尼玛?不会吧?难道女孩真是被人杀死的,而她,不幸地自投罗网了? 正胡思乱想,哗啦一声,她被人提出了水面。 “咳咳……你……谁啊? 淹死我了!” “自杀很好玩儿吗?”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纪青灵一怔。 盛轩王朝很小吗?皇城很小吗?大晚上不睡觉的人很多吗? 为毛又碰到风少了啊? “长相丑点,气味臭点就算了,搞半天,脑子还真是个笨的。 喂?那孩子不会是你弄死的吧?” 冰冷的声音,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纪青灵被口水呛了一下,我勒个去! “你谁啊?我……” “风少!” 废话,我知道是你,纪青灵问:“我说,你是六扇门的神探?” “不是!” “捕快?” “不是!” “仵作?” “不是!” 那你是哪只鸟? “那你管我是谁?” “你为何觉得她是自杀?”对方不答反问。 “嗯?”纪青灵一愣。 她能说风少思维转得太快,她有点跟不上么? “白日里,纪五小姐曾说,不是他杀,是自杀。” “唔,你说这个啊?”纪青灵拍拍额头:“她随身带着个兔子玩偶,你注意到了吧? 那东西一定是她最亲近的人留给她的,许是她的娘亲,或者姐姐。 总之……喂!你要做甚……” “刺啦!”纪青灵的衣领被风少华丽丽地撕开了,白皙娇嫩的肩颈登时露出来一大片。 “你……色狼!” “别动!” “啊?” 锁骨处一凉,冰冷的手指已经轻抚在了那块中空的红印上。 他想摸……这个呀? “一模一样。” “嗯?” “你半夜三更翻墙跑来跳池塘,就为了现场取证?” 现场取证?谁说古人不会现代侦破用语? 捂住领口,纪青灵道:“既然你都看见了,也明白我在做什么。 能放开我吗?” 冰冷的手指倏地收回,下一秒:“你亲眼目睹了她自杀的全过程?” 这个人的脑回路,是跟她的不一样吗? “你之前判定女孩是他杀,也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凶杀过程?”纪青灵学他不答反问。 “胡说!” “那不就是了?你可以根据现场留下的线索推断,我为何不行?” 定定地瞧了她两秒钟,风少道:“破案乃是六扇门和刑部的事,你一个女子,能有多大本事?” 又是个鄙视女子自以为是的孔雀男,这个时代真讨厌。 冲天翻了个白眼,纪青灵道:“白日里,你之所以扯开女孩的衣领,是因为在她衣领这个部位,发现了织物的细屑。 因此,你想知道她的皮肤上是不是也留下了相应的痕迹。 这个部位乃是锁骨下缘,很特殊,呈低凹状态。 一般情况下,人体被磕伤擦伤,最容易留下痕迹的部位,应该是凸起的地方,而不是这种低凹处。 因此,这块淤血是人为所致,不是她落水时自己擦伤的。 也就是说,当时,她被一股外力用竹竿硬摁在水底无法漂浮起来,这才导致了溺亡。 所以,你判定这个女孩的死因乃是他杀。 我说的对吗?” 等了等,没听见风少应答,她又道:“我承认你的思维很敏锐,推理也非常精彩。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这个将她摁在水底的外力不是人,而是一棵树呢?” “树?”风少惜字如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纪青灵点头:“你应该跟踪我好一会儿了吧? 所以,你该有看见我之前趴在那棵树上寻找。 那棵树上有一个印痕,呈圆环状,直径与女孩锁骨下缘的损伤完全一致。 虽然不太明显,但仔细辨认可以看出上浅下深。 这说明曾经有什么东西戳在那上面,且是从下往上戳的。 而我专门测量过,那个位置接近树根,距离地面不足一尺。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从下往上戳树干,他得趴在地上,还得用一根极短的竹竿。 问题是,导致女孩死亡的竹竿足有四尺半。 所以,树干上的那块印记,是有人在水里戳上去的。 正文 第4章 深夜验尸 “有人在水里戳上去的?”风少皱眉:“你认为那人是躺在水里,而不是站在水里戳的?” “嘿!”纪青灵笑道:“你可以拿着这根竹竿站在水里戳戳试试看……” 风少的目光一闪,她忙改口道:“那个,我知道你个子高,身材挺拔,就算躺在水里估计也不大容易戳到那个位置。 所以,我就替你尝试了。 嘿嘿!你瞧,我虽然比那孩子高,但却比她胖不了多少,躺下来也跟她差不多……”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 冷硬的态度,犀利的目光,风少这是把她当成嫌疑犯了吗? 若不拿出个合理的解释,今晚怕是难以过关。 但,她要怎么解释? 难不成告诉他,她是穿越而来的女仵作? 想了想,纪青灵避重就轻道:“反正我又跑不掉,这样吧。 你让我先把衣服和鞋子穿好,然后,你带我去六扇门,我当场验尸证实给你看好不好?” “验尸?”风少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 “是啊!仵作验尸的手法太简单。而你……”看着他,迟疑一下,纪青灵道:“你的目光虽然很敏锐,洞悉力也强。 但死者到底是个女孩子,兴许……你遗漏了什么呢?” “你想证实什么?” 噢!他老娘亲的。 她解释得口干舌燥,这厮到底是太笨领悟不了,还是俩人的脑回路实在不一样? 对牛弹琴也没这么累吧? “当然是证实这女孩乃自杀,并非他杀。 难不成你觉得我要证实她还是活的? 大叔?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好不好?” 话一说完,纪青灵就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秒风少便伸出手指在她仍裸着的锁骨下缘狠狠戳了一下。 “嘶……”纪青灵痛得猛抽一口凉气。 风少却缓缓收回手指,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然后,他将手指举到唇边嗅了嗅,突然伸出舌舔了一下。 纪青灵惊呆。 那个,她是不是被风少调戏了啊? “你……为什么舔我?” 舔她?继续发呆中……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风少轻笑,“我有舔你吗? 或者,你想……我舔你?” 又被他调戏了吗? “我是说,你为什么用手指戳我?” “证实一下,你是不是活的。” 再次被调戏。 “走吧!”终于松开她的衣领,风少站起来。 纪青灵后知后觉地问:“去哪儿?” “你不是想去六扇门验尸吗? 或者,我理解错误。 其实,你还想和我继续呆在这里……让我戳你?” 靠!还是被调戏了啊! ……   本以为风少会光明正大领她来六扇门,可是,当他拎着她一路飞檐走壁,悄悄潜入六扇门,站在停尸床前的时候,纪青灵觉得,这厮真像江洋大盗。 “你不是凤大将军的朋友吗?为什么要……” “你认识凤栖?” 当然认识,她穿越过来五六年了,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女扮男装翻墙跑到六扇门附近转悠,打探皇城又发生了什么案子。 这样的她,连传闻中的神探风少都知道,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六扇门老大、护国大将军凤栖呢? 更何况,昨日大婚被沈明轩扫地出门,还是凤栖护送她回家的呢! 不过…… “当然不认识!我只是今日听你在现场直呼凤大将军的名字,又见他对你的态度十分恭敬友好,所以……” 风少看她一眼,揭开白布:“边看边说,动作麻利一点。” “噢!” 此时女孩的尸僵程度已经很严重了,但纪青灵要检查的部位直接明了,并未受影响。 凑上前,就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她仔细看了看女孩的双手。 然后,举起一只道:“你看,她的手腕上没有捆绑的痕迹。 而且,她的双手是摊开的,掌心和手指上都没有竹竿上劈开的小刺。 手上也没有抓任何东西,指甲缝里很干净。 可据我所知,那个池塘虽浅,里面却不少水草和淤泥。 而这根竹竿,你瞧瞧,表面是比较粗糙的。 你觉得一个没有被缚住手脚的人,被人用竹竿硬戳在水底打算溺死时,她不会挣扎? 当然会!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 因为求生是人的本能。 所以,如果她是被人强行戳在水底的,一定挣扎得很厉害。 她会下意识地乱抓,会死死抓住竹竿不放。 那样,池底的水草和淤泥,还有竹竿上的毛刺,都会留在她的双手上。 可现在,她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放弃了求生。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放弃求生?连……那只心爱的布偶都不抓?” 不待风少回答,纪青灵又道:“放弃对生活全部的热爱,只因为她一心求死!” 一个仅有七八岁的孩子,对生活绝望,一心求死,可想而知,这个小女孩遭受的家暴程度多么严重。 手指已经拉住女孩的腰带,纪青灵停下看向风少:“不介意吧?” 对方不答,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她进一步解释:“她还是个孩子,未及笄的孩子。” 风少眼眸一沉,纪青灵已解开了女孩的衣裳。 果然,不止是手臂,女孩的胸腹、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狰狞的、各种各样的伤痕遍布她瘦弱稚嫩的身躯,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件被打碎后重新黏贴在一起的陶瓷。 这世上没有地狱,是人类自己创造了地狱…… 正文 第5章 无声控诉 “谁干的?”风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但纪青灵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忍。 “不知道! 或许是她的主人,或许,是她的……父母!” 说出“父母”这两个字有些困难,纪青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家暴。 但风少显然听懂了。 转过身,他轻声道:“走吧!我承认,她是自杀。 明日,我会告诉凤栖,让他尽快找到女孩的家人。” “等等!”纪青灵的表情突然变得不安,咽了口口水,她不太确定地说:“我还想看看她其他地方。” “其他地方?”风少扭头看她。 “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但这孩子自杀的最后一刻,明明抱着娘亲给她缝制的布偶兔子。 她应该是个很乖巧的孩子,非常依赖她的娘亲。 甚至,就算长期遭遇虐待,她还是对生活充满了向往。 我觉得,这样一个敏感、善良又坚强的孩子,轻易不会自杀。 除非……她被……” 后面的话纪青灵没有说完,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远比解释家暴还要让她难以接受,简直令人发指。 而且,她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个女孩还那么小,如果在二十一世纪,她应该刚刚上小学,怎么可能会有人对她? 然而,对犯罪的直觉和敏感,又让纪青灵觉得那就是事实。 见风少盯着她,薄凉的嘴唇微抿,面具下的眼眸隐见愤怒,纪青灵便知他听懂了。 没错,对于古人来说,这种怀疑乃是亵渎,尤其是对这样一个死状凄惨的孩子。 可是,一名好的法医,不应该遗漏尸体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骼。 因为,那都是死者无声的控诉。 “你动作快点,我在外面等你!” 门砰地一声轻轻阖上,身边已不见风少人影。 纪青灵没有动,她的视线落在女孩的脸上。 女孩毫无生气地躺在停尸床上,瞪着惊恐、无助,又绝望的大眼睛。 因为在水里泡了一夜,她的眼珠不是灰败的颜色,看起来很黑,湿漉漉的。 只可惜,已经没了焦距。 她的头发已经被好心的仵作梳理过,稀稀拉拉贴在头顶,看上去乖巧极了。 “你为什么要自杀?”纪青灵轻声问她:“自杀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选择这么麻烦又难以操作的? 你明明很留恋这个世界,明明很喜欢你的娘亲。 可最后时刻,你为什么放弃那只兔子?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孩子?不管你想告诉我什么,请你相信,我一定会替你沉冤昭雪。 将火折子插在停尸床头,纪青灵不再迟疑。 双手牵住女孩的裤腰,解开裤带,她将女孩的裤子褪下来。 眼睛一点点睁大,越睁越大,眸中的愤怒和心疼如同惊涛骇浪,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纪青灵的眼角滚落…… 轻轻合拢女孩的双腿,将她的裤子重新穿好,她在女孩身边坐下来。 许久,几乎已经听到屋外模糊的鸡啼声,纪青灵才揉揉麻木的双腿,站起身,走出去。 风少还在门口等她,听见她出来,没有转身,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望头顶苍穹。 黎明前最浓郁的墨色染黑了他的红衣,让他挺拔冷清的背影多出几分料峭和孤傲。 纪青灵轻轻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如何?” “很残忍! 处女膜可见多处陈旧性破裂口,她第一次被人糟蹋至少在两年前。 而这两年来,这种糟蹋,从未间断过。” 风少的身子一僵,猛地转头看她。 纪青灵的声音干巴巴的,表情却很平静。 也不管风少能不能听懂,她继续说:“可她实在太小了,要糟蹋她……其实……很困难。 所以,那人用匕首,在她……身上……割了一道长约两寸半的切口。 切口很深,是陈旧性的,呈喇叭状。 切口以前似乎用过药,外部有点结痂,内部却没有愈合。 另外,她……溃烂得很严重……非常严重…… 事实上,就算她不自杀,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 因为,她有严重的花柳病……”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段话说完的,纪青灵有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这无疑是她遇到过的,最令人发指的案子。 这个年仅七八岁的小女孩,至少在两年前,就被人强J了。 她几乎能想像出女孩最后时刻的绝望。 她那么眷恋人世,那么向往人生。 可是,却不得不在生命如同花儿般绽放的年纪,被人剥夺走最珍贵的东西。 她是那样憎恨,是那样无奈。 所以,她选择了一种巧妙又壮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管这个时代的法制多么不完善,只要是凶杀案,衙门就会干涉。 只要干涉,她受到的这些迫害是不是有朝一日就能被人发现? 也许她没想过报仇,也许她只是想让事情真相大白。 “我一定要……抓住他!”咬牙说出这句,纪青灵才发现自己紧握的双拳内,皆是冷汗。 “捉拿凶手是刑部和六扇门的事情,与你无关。”淡然无波的声音,还带着些些轻蔑。 “哼!”冷哼一声,纪青灵拔腿就走…… 正文 第6章 麻木娘亲 风少没有跟上来。 春夜带着刺骨的寒意,走了没多久,纪青灵便意识到自己的衣裳是湿的。 呵!多可笑?她还跑到案发现场去亲身体验? 她险些破坏了女孩用生命换来的,唯一能够控诉的机会。 不管女孩是不是自杀,毫无疑问,这个案子背后潜在着残忍的谋杀。 纪青灵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地跑起来,越跑越快。 脚下一绊,她狠狠地摔倒在地。 手臂和膝盖好像都磕破了,钻心的痛,但她感觉不到。 她不想起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像只癞皮狗一般趴在地上。 停尸床应该比地上还要凉吧?她想。 后衣领上一紧,她被人拎小狗一般拎起来。 尚未看清楚,已被对方夹在了腋下。 不用看脸,只闻身上陌生又熟悉的冷香,纪青灵便知是风少。 尼玛!她又不是公文包,这样夹着她,她很难受好么? 还有,她的衣裳是湿的,这厮却跑得虎虎生风,这是想冻死她吗? “疯子,你……” “不是疯子,是风少……” “反正都一样,你赶紧把我放下来!” “好!” 身上猛地一松,下一秒,纪青灵很悲催地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吻。 卧……槽尼玛……啊! 耳边突然一暖,风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向你保证,他,死定了……” ……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纪青灵的意料。 盛轩王朝不是二十一世纪,这里没有电视电话,没有网络。 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刚刚起床,小丫鬟夏雨便急匆匆地跑来告诉她,被淹死的少女有人认尸了,听说,是女孩的娘亲。 纪青灵饭都没吃就翻墙出去,直奔六扇门。 果然,六扇门前人山人海。 纪青灵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女人推着独轮车从六扇门里出来,车上白布单下露出一双裸露的惨白的小脚丫。 女人的背影佝偻得十分厉害,凌乱的头发有些花白,那张满是皱褶的脸和女孩有些相似,但看上去足有四十岁。 凭借做法医的双眼,纪青灵还是从女人的身形上看出她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是什么让这个女人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变得形容枯槁,如同垂垂老妪? 纪青灵有种冲上去,帮女人一起推车的冲动。 很显然,有这种冲动的不止她一人。 “畜生啊!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就该被雷劈死!” “作孽哟!作孽!听说,孩子被糟蹋得几乎不成样了。” “身为人母,却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打死她!” 不知道是谁最先喊出这句“打死她”,紧随其后,铺天盖地的“打死她”如潮水般倾泻下来。 口水、烂菜叶、臭鸡蛋等等,许许多多不明飞行物往女人的身上飞。 “砰!”不知道谁扔了一块石头。 非常准,石头砸在了女人的额头上,登时鲜血崩流。 女人停下来,用袖子抹了一把挡住视线的脸,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周围的人,却很小心地将绑在腰带上的布偶兔子取下来,擦干净。 然后,旁若无人地解开衣襟,她将兔子放进怀里,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白布单下那具小小的尸体,却一直低着头看着布偶兔子,眼神充满了怜爱,表情却很淡定。 捕快们终于看不下去,以凤栖为首的一群人从六扇门内冲出来,一边阻止老百姓继续攻击,一边护送女人往前走。 一直目送到再也看不见女人的身影,纪青灵才转身。 莫名其妙来到一堵墙下,她有点发愣。 “啪!”一团东西狠狠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抬手一摸,鲜红的花汁,像血。 视线望过去,屋顶上斜卧着红衣男子,手里拎着只茶壶,正极没形象地往嘴里倒茶。 从他躺着的位置,可以将六扇门门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上面有金子?”纪青灵问。 “没有!”风少答。 “有银子?” “没有!” “那你在上面做甚?采花?” 风少手里的茶壶一歪,“没……有!” 坐起来,他嫌弃地掸掸被茶水打湿的衣襟,皱眉道:“我的衣裳被你搞脏了,你赔我吧!” “不赔!” “为何?” “没钱!” “那就以身相许吧!” “咳咳……”心不在焉的纪青灵终于被口水呛道。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哦!不对,是面具。 与她眼对眼,鼻尖几乎触到她的鼻尖:“我说纪五小姐?你这张脸到底贴了人皮面具,还是抹了颜料,怎么会丑成这样? 还有你身上,用了狗屎还是猫尿? 噢!本少爷不行了,要吐了……” 捂着胸口转身,风少极其响亮地干呕起来。 纪青灵满头黑线,她一定是疯了,昨晚才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难道是你?”风少瞬间回魂。 “你为何这么做?” “这是找到凶手最快最省力的办法!” 心里认可,嘴上却不愿承认:“你觉得那个女人是凶手?” “你在考验我的聪慧?” 嘿!聪慧?疯子的聪慧? “你怎么看?” 瞧他一眼,纪青灵道:“淡定得令人吃惊。” “淡定?”风少嗤笑:“难道你不觉得是麻木吗?” 麻木?纪青灵微怔。 没错,就是麻木。 虽然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怜爱,但却不是对着死去的女儿,而是对着一只布偶兔子…… 正文 第7章 一头死猪 这样的麻木令人心惊肉跳,就好像,在女人的眼睛里,那孩子原本就是死物,兔子,才是她的女儿。 突然觉得有些恶心,纪青灵捂住胸口做了个深呼吸,“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是的!”看她一眼,风少的眸光一点点暗下去,“你不觉得,这个女人能帮我们省掉很多麻烦吗?” “省掉麻烦?”纪青灵嗤之以鼻:“你这是在纵容犯罪!” “呵!很有趣对不对?”某妖瞬间笑颜如花。 尼玛的,脑回路不一样的人,果然不正常…… 天还没亮,老王头就起床了。 前几天发生了少女被人糟蹋后杀死的案子,他们这一片的更夫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两人一班整晚不睡实在吃不消,于是一人一班,他敲上半夜,另一个敲下半夜。 只是昨晚,回来后也睡不着,辗转反侧间,老王头总觉得有点心慌。 一早一晚的空气都很凉,尽管是皇城,普通农家圈养的鸡鸭和牲畜还是会发出些响声,这让老王头的心更加不安。 披了件外衣,拎起更鼓,他推门出去。 以前打更他都喜欢走主街道,可这几日,更夫们像是商量好了般,值更时都异常默契地专门往人烟稀少的幽深小巷子里钻。 听听鸡鸣,闻闻牲畜的粪臭,老王头觉得这样心里才踏实。 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刻,他下意识地摸黑往前走。 待走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门口,猛地愣住。 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昨日,李氏将那丫头推回来之后就抱进了卧房,他亲眼看到的。 虽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兴摆设灵堂披麻戴孝,但棺材总得买一口吧? 幸亏是春季,天气还不算太热。 倘若再过十来天,那丫头的尸体就臭了吧?老王头如是想。 想起平时那丫头乖巧的模样,老王头又叹了口气。 才要转身,破烂不堪的院门竟自动打开了。 冷冽的穿堂风猛地从阴森森的院子里吹出来,老王头不由打了个哆嗦。 “李氏?李氏?李屠户在家吗?” 连喊几声都没有人答应,老王头嘀咕两声。 这么一大早这夫妻俩跑哪里去了?难不成是埋那苦命的丫头去了? 要不,帮他们把门锁上? 才拉住门环,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猪叫,老王头被吓了一大跳。 这些猪疯了吗?天还没亮就叫,还叫得这么……惨烈? 不过也难怪,出这么大的事儿,李屠户和李氏大概忘了喂猪。 唉!这些猪,都饿坏了吧? 想到猪是李屠户家唯一的经济来源,老王头终于拎着更鼓走了进去。 好不容易找到猪圈,老王头嘀咕道:“丫头去了,这日子就不过了吗?怎么这么乱?” 隐约的月光下,猪圈里一大群猪正在争食。 “喂过猪才走的呀?呵呵!”老王头笑着转身。 然而,身子转了一半,他又猛地转了回来。 猪圈里的情形可以用一派狼藉来形容,足有一尺深的烂泥中,散乱地倒扣着几个猪食槽子,一半都被猪踩进烂泥里了。 所有的猪都围在一起,疯狂地哄抢。 总有抢不上的,于是,就拼命撕咬同伴。 惨烈的猪叫和恐怖的啃食声,让黑乎乎的猪圈显得十分诡异。 “这是在吃什么吃得那么香?血都咬出来了吧?” 话才出口,老王头自己先愣住。 猪是温顺的家畜,怎么会互相撕咬? 朦胧的月色下,每只猪的身上都带着黑色的烂泥,空气中似乎突然多出一股混合着猪粪味儿的血腥气,老王头心头一惊。 操起墙边拌猪食用的木棍,他狠狠往猪群捅过去。 正在疯抢的群猪突然受到攻击,嚎叫着四处逃散。 却有一头猪与其他不同,老王头手中的棍子像是突然戳中了它的痛处,让它忍无可忍,它猛地狂嚎一声,张开血盆大口直直扑过来。 老王头吓得连连后退,手里的木棍也落入猪圈中。 可是,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瞪着猪圈里那个纹丝不动,又黑乎乎的家伙。 那是,一头死猪吗? …… 一大群百姓围在李屠户家门口,有不少为了看得清楚,还爬上破败的墙头。 纪青灵的个子矮,自然不会在门口和人群挤。 她也趴在墙头上,位置刁钻,不容易被人发现,但观察角度很好。 当然,身边立着红衣风少,是他带她来的。 她跟只兔子一样趴着,这货却芝兰玉树地立在墙头,他以为自己是旗杆吗? 仰视风少实在太难受,纪青灵决定直接无视他。 其实,热闹的现场没几个人会看风少,尽管风少长着一副人神共愤欠抽的皮囊。 哪里的老百姓都八卦,还热爱血腥,尤其是连环血腥。 此时,猪圈里趴着的那个光溜溜,满身烂泥的男人,让他们眼睛发亮,激动得几乎要摇旗呐喊。 仿佛那不是一个死去没多久的人,而是一头真正的猪。 今早,更夫老王头的惨叫声比他的更鼓声还要骇人。 连日来,被少女溺死一案撩拨得蠢蠢欲动的人们,像是都在等待这一声惨叫。 所以,六扇门赶来之前,李屠户家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纪青灵和风少自然也混杂在其中…… 正文 第8章 逃过一劫 “趴着难受你可以站起来。”风少突然开口。 “你在跟我说话?”纪青灵后知后觉地仰头看他。 “我在和那头死猪说话。”风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丝毫情绪。 这个人的恶趣味和腹黑程度……实在……够了。 “你不觉得你太标新立异了吗?” “有么?”风少俯瞰她,“通常情况下,就算有人看见我,也不敢来招惹我。” 那是自然,因为你是疯子嘛! “那是,你有个护国大将军朋友撑腰,我可没有。 我要是也站起来,万一叫人发现,会被抓去六扇门的。” “你觉得他是怎么死的?” 这个好像不需要问吧? “被猪咬死的。” “你们家的猪喜欢吃肉?” 你们家的猪才喜欢吃肉呢! “我说,大哥?你说话能不能正常一点? 谁都知道猪是……杂食动物……”纪青灵的声音越来越低。 居然忘了,猪是杂食动物,就算把猪肉切碎了混在猪食里,它们也会吃。 可是,没有圈养的家猪会吃人吧? 总算从大叔变成大哥了,孺子可教也,隐在面具下的凤目眯了眯,“我很正常!” “唔……那是我不正常!” “嗯!” 纪青灵:“……” 和昨天在小池塘边的情形差不多,捕快们将整个猪圈都围了起来。 仵作在验尸,凤栖将军蹲在他身边。 男尸已经被人从烂泥里拖出来了,仵作把他翻了个个,手里拿了块布巾子,正在擦拭他脸上的烂泥。 不多时,一张满是横肉的脸露了出来,眼睛是怒睁着的,满是痛苦和绝望。 这张脸的鼻子和嘴唇已经被猪啃掉了,鼻洞和张开的嘴里满是黑色的烂泥,隐隐约约可见白森森的牙齿。 然而,嘴角那颗带长毛的大黑痣却异常清晰。 乍一眼看去,就像一只黑色的老鼠钻进了他嘴里,只剩短短一截尾巴拖在嘴角外,恐怖又恶心。 纪青灵身子一晃,差点从墙上掉下去。 “你认识他?”一只大手及时拉住她。 “不……认识!” “撒谎!” “我没撒谎,我真的不认识他。”深吸一口气,纪青灵道:“但是我见过他,就在前天夜里。” “大约什么时辰?” “丑时半。” “那么晚了,你不睡觉,在做什么?” “我……” 这是她的隐私,但是,被风少这般咄咄逼人地问出来,莫名其妙纪青灵就不敢隐瞒,“你也听说了吧,前天原本是我大婚? 我被俊王爷沈明轩退婚了,理由是他想娶的人乃是我四姐姐——纪府嫡女纪云灵。 既然木已成舟,我何苦作践自己? 但是,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所以我就使了点手段反击。 沈明轩当众退婚,留下了四姐姐,我便带着嫁妆返回纪府。 可是,路上遇到点岔子,我和那些人动了手。 我逃回来了,却发现丢了件东西。 若是其他物件,自然无所谓。 但那件东西,是我娘亲留给我的。 所以,我就半夜翻墙出去找。” “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 “你把沈明轩怎样了?” “啊?”纪青灵身子一抖。 大哥?你管太宽了吧? 还有,你在听重点么? “你不用怕,我和沈明轩有仇!” 这算解释吗?还是,想告诉她,他们其实是同盟军? “他……再过些日子,应该会很难受。 然后,会来求我……” “那样,你就可以拿回积善堂?” 丫的,既然什么都猜得到,还问什么问?耍她么? “看你呆呆傻傻的样子,很有趣!”风少一笑。 有……趣? 风少突然面色一凛,“纪青灵?你在撒谎!” 纪青灵心头一跳。 他大爷的,狗脸也没变这么快的,这厮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我没撒谎!” “从纪府北院翻院墙出来去俊王府,走东侧。 小池塘在西侧,你如何会遇到李屠户?” 这厮不去当刑警,真的太可惜了。 他要审讯犯人,根本不需要刑讯逼供,只要变变脸,绝对能把犯罪嫌疑人直接吓尿崩。 “我有说我是在小池塘边上遇到他的吗? 我就不能在他来,或者返回的途中遇到他?” “很幸运,两者不是。 否则,你已经和那女孩一起躺在停尸房了。” 愣了愣,纪青灵才意识到风少在说什么。 没错,杀人灭口。 李屠户前天夜里一直尾随着女孩,如果纪青灵在女孩自杀之前遇到他,就会识破他的意图。 兴许她能阻止女孩自杀,但更有可能,她会被直接杀人灭口。 而女孩的自杀也会变成不折不扣的他杀,且,是J杀。 因为对方是屠夫,她阻止了他的好事。 如果在女孩自杀之后遇到他,惊慌失措下,李屠户更没有理由放过她。 因为那种情况下,李屠户会下意识地选择自保。 所以,前天夜里,她其实躲过了一场劫难是吗?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在他去小池塘或者返回的路上遇到他的。 可我真的没有撒谎。”纪青灵道:“因为事情就这么巧。 当时,我正从墙头上往下跳。 他突然跑过来,我直接砸到他了。” “你把他砸晕了?”风少问。 “没有! 不过,也砸得够呛。 他好像喝醉了,双眼通红,精神十分恍惚,站起来愣愣地看着我。 我见他满脸凶相,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就赶紧跑掉 正文 第9章 凶手非她 “你的眼睛很好。”风少点点头。 “嗯?什么?”纪青灵不解其意。 “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前天夜里很黑。” 纪青灵愣了愣:“不是,他嘴角那颗带长毛的大黑痣实在太特殊太恶心,所以我多看了他一眼。 而且,当时夏雨正趴在墙头上给我打灯笼。” “夏雨?” “我的贴身小丫鬟。” 见他拧眉看她却不说话,纪青灵有些委屈:“虽说我当时明明看见他手里有刀却没有喊人抓他不对,但我真的没撒谎。” “嗯,你没撒谎,但你错过了救那个孩子的最佳时机。” 纪青灵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没错,她昨晚在停尸房就想到了。 不管有没有遇到李屠户,那晚,若不是她只顾着自己的安危,早就应该发现几百米外小池塘的异状了。 因为她是法医,她对犯罪和死亡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 所以,那个女孩,其实是被她害死的。 “无需内疚! 你虽然错失良机,但那孩子的死,乃是天意。” 话锋一转,风少又道:“你当时之所以惊慌,是以为李屠户是沈明轩或者纪云灵派来的杀手,对否? 白日里刚被人追杀,夜里又遇到可疑杀手,会逃跑乃人之常情。 你不敢呼救,甚至不敢让你的丫鬟发现他手里有刀。 所以你急急忙忙逃跑,打算孤身将他引开。 你假装去寻找你娘亲的遗物,一直磨蹭到天亮,确信没有人跟踪,这才返回。 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找到你娘亲的遗物,说明你的眼睛真的很好,运气也不错。” 风少看她一眼,“你不放心你的丫鬟,那晚,你应该绕回来过好几次吧。” 风少说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所以,他才说那女孩的死,乃是天意。 他竟然……懂她。 “你能不能帮我?”纪青灵突然拉住他的袖子。 “什么?” “我想给李屠户验尸。” “没这个必要,只要找到李氏,就会真相大白!” 可是? 纪青灵的视线再次投向那个像猪一样死去的男人。 同样惊恐又绝望的眼睛,一个充满了无助,惹人生怜。 另一个,却充满了愤怒与暴躁,那么叫人恶心。 终于顺从地点点头,她第一次违背了警察的职业道德。 第一次觉得,有些人就该死。 …… 找到李氏比预料中的要快,当天下午,李氏自己去了六扇门。 因为案子的影响面太广,性质太恶劣,所以六扇门允许老百姓旁听。 审讯的结果十分出人意料。 李氏昨日领回尸体后,收拾了几件女儿的衣物,直接去了郊外的乱葬岗子。 穷人家的孩子,又死得那样不体面,李氏只向邻居借了一张草席,将女儿裹住草草埋了。 邻居看她可怜,昨晚帮她葬了女孩,一起留在乱葬岗子烧纸祭奠。直到今日中午,邻居才陪着李氏返回。 而昨日掌灯前,李屠户便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他的狐朋狗友都可以作证。 所以,最有作案动机的人,却有不在场的重要人证。 最关键的是,李氏没有作案时间。 既然排除了作案嫌疑,李氏很快被放回家。 至于李屠户,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糟蹋女孩的元凶,但所有人似乎都心知肚明。 对于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六扇门本就乐得睁只眼闭只眼,偏偏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他杀的痕迹。 所以,六扇门直接以李屠户醉酒后不慎跌入猪圈被猪咬死,让李氏将尸体领回,草草结了案。 纪青灵对这个结论嗤之以鼻。 李屠户即便喝醉了,他也不可能掉进猪圈里,除非他自己主动爬进去。 他家的猪圈外墙足有一米五高,他是被人推进去的,一定是被人推进去的。 可是,这个推他的人到底是不是李氏? 本案还有个疑点,那么晚了,又喝醉了酒,李屠户为什么还要跑到猪圈去? 他去干什么? 难道,他是被人先打晕了,再丢进猪圈去的? 这一连串的疑问如同魔咒般盘亘在纪青灵心头,当天夜里,她故伎重演,再次悄悄来到案发现场。 她觉得,现场一定被遗漏了什么。 …… 白天,纪青灵就观察到李屠户家和普通老百姓家的布局一样,都分前后院。 前院养猪,后院住人。 昨晚猪圈出了事,勘察现场前,二十几头猪都被捕快们撵到后院猪栏暂时关着。 一家三口两日内只剩下李氏一人,纪青灵觉得她应该没有那么大精力再将猪赶回来。 果然,从破败的院墙翻进去,院子里还保持着白日的样子,猪圈空空如也,只有满圈烂泥。 对于这种情形,纪青灵很满意。 她选了棵小树,将手里的气死风灯挂上去。 想了想,又脱下外衣蒙在风灯上。 如此一来,光线虽暗了不少,但也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先目测了一下房屋到猪圈的距离,然后纪青灵学着醉鬼的脚步踉踉跄跄地往猪圈走。 来回走了五六遍,她都被地上胡乱堆放的杂物挡住。 唯一能通过的位置不足四十公分,所以,这里应该是李屠户昨晚前往猪圈的必经之路…… 正文 第10章 存在悖论 根据李屠户的身高测算出他的步间距,纪青灵取下气死风灯拎在手上,严谨地数着步子,按照那条必经之路来到猪圈前,举着气死风灯,她仔细地查看着猪圈土坯外墙的墙体。 没费多大功夫,她便在墙头上发现了两块明显的踩踏痕迹。 痕迹很新鲜,看得出来是这几日才留下的。 保险起见,纪青灵又围着整个外墙走了一圈。 结果和想象中完全一致,整个猪圈外墙,只有那一处被人踩踏过。 也就是说,有人曾从那里爬进了猪圈。 猪圈有门,门栓在外面,想要进去直接拉开门栓便可,此人为何非要翻墙而入却不走门? 这个人是谁?是李氏还是李屠户?或者,是其他未知的人? 不,不是李氏,以李氏的身高和体力,想要翻越一米五的猪圈外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便是给猪喂食,李氏也绝不会先端着猪食盆放在一米五高的外墙上,再将猪食倒入猪食槽子,那样实在太耗费体力了。 也不可能是其他人。 因为整溜外墙上,只有那一处踩踏痕迹,地上没有拖痕。 这说明,李屠户不是被人打昏后抬、或者拖进猪圈的。 那么,难道真的是像六扇门判断的那样,李屠户是自己爬进猪圈,才被猪咬死的? 李屠户当晚喝醉了酒,在翻墙这样剧烈的运动下,他会呕吐。 呕吐物中浓郁的发酵味道会吸引猪来拱食这很正常,鼻子和嘴未能幸免于难也说得过去。 甚至,被咬痛了,李屠户翻身趴在地上以求自保都能让人理解。 唯一让纪青灵想不通的是,李屠户为什么要爬进猪圈? 他爬进去,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猪圈里空空荡荡,没有了猪群,也没有那个猪一般的男人。 唯独几个猪食槽子大喇喇地在散落在猪圈最中间,皆倒扣在地,大半截都陷进了烂泥里。 等等,猪食槽子倒扣在地可以理解。 猪群抢食,疯狂踩踏,难免会将猪食槽子踩翻。 可是,为什么每一个都踩翻?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所有的猪食槽子都会在猪圈最中间? 按照李氏在六扇门的口供,平日都是她在喂猪。 以她的体力,一定会选择门上那个小窗口,用一柄长把大勺将猪食和水舀进猪食槽子里去。 也就是说,猪食槽子应该挨着门,并且都靠在墙边才对。 那么,这些猪食槽子是怎么跑到猪圈中间去的? 难道是猪自己拖过去的? 如果,有人故意将猪食槽子拖到猪圈最中间,还倒扣在烂泥里,猪群吃不上食,饿疯了之后,会不会袭击人? 如果,本来就饿极了的猪群,再喝一点加了东西的水,会不会变得更加疯狂,甚至吃人? 水?给猪喝的水? 纪青灵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好端端停放在墙根的两个水槽上。 两个水槽都空了,和满圈乱七八糟的猪食槽子相比,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突。 就像在一群乞丐中间,突然出现了两个文质彬彬的绅士。 猪不是人,不会选择,如果踩翻了所有的猪食槽子,没理由会放过这两个干涸的水槽。 所以,打翻猪食槽,让饥饿难耐的猪疯狂地喝水,喝光这些下过药的水。 然后,再让这些更疯狂的猪,去袭击送上门来的李屠户。 李氏?这就是你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吗? 倘若这个就是事实,纪青灵不得不佩服李氏的智商。 但是,这里面存在着一个悖论。 李屠户为什么要配合李氏的杀人计划?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自己翻进猪圈里让猪咬? 还有,为什么鼻子和嘴唇都被猪咬掉了,李屠户也不呼救? 难道他不知道疼吗?难道他是哑巴吗? 目光死死盯着那些倒扣着的猪食槽子,纪青灵有点喘不上气。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她想要的答案就藏在那下面,藏在那些烂泥里。 脑子里有什么呼之欲出,让她一分钟都等不下去。 将气死风灯放在围墙上,按照李屠户的爬墙路线,纪青灵爬上墙头。 站在这上面,视野明显比站在猪圈外面的视野要开阔,环视一圈,纪青灵的视线落在猪圈外墙的一棵歪脖树上。 那棵树伸进猪圈不少,有几根树枝恰好在猪圈中间的上空。 不知是不是被猪啃咬过,树梢显得有些乱七八糟。 纪青灵的目光顺着树梢渐渐下移,终于停留在一个点上。 紧锁着那个点,她跳了下去。 扑哧一声,双脚陷进了烂泥里,几乎没过小腿肚子。 好深的烂泥,都快赶上淹死女孩的小池塘了。 吸了口气,纪青灵艰难地向猪圈中央走去,她的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那个点。 她想,就在这里了,那件吸引李屠户爬进来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终于到了,想了想,她将长发盘好,将广袖卷至肩膀上,这才伸出双手,缓缓探进又黑又臭的烂泥里。 浓郁的猪粪味儿刺激着她的神经,双手在烂泥中摸索,她的下巴几乎蹭到泥面。 强迫自己抬起头尽量离烂泥远一点,纪青灵尽可能屏住气息,不要让自己被臭气熏晕。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一定有东西,一定有什么让李屠户不惜翻越外墙趟着烂泥走过来,也要得到的东西。 是什么?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