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韬光养晦 第一章韬光养晦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归燕阁，紧靠太子萧丹的东宫。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漾起千层碧波。阁上帘幕低垂，只有门还开着，从门里飘出阵阵扣人心弦的琴声。 归燕阁上住着离国的质子沐无双，刚满十四岁，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长得过于苍白，而且略显清瘦，看起来象个文弱书生。 去年冬天，离国国君沐沧海发动战争，想要吞并穆国。萧丹的父皇，穆国国君萧潼派他三弟靖王萧然领兵，一举战败沐沧海，直捣黄龙。沐沧海眼见回天无力，正在彷徨无计之时，年少的长子沐无双安安静静地走到父亲面前，双膝跪下，冷静而坚定地恳求道：“父皇，请把儿臣送到穆国为质，换取穆英帝的信任，向穆国递下降书，以求自保。” “孩子!”沐沧海看着脸色苍白、双眸却又黑又深的儿子，平时冷肃的脸上终于起了波动，泪水夺眶而出。这个大儿子从来没有得到他的宠爱，因为他太沉静、太内向了。总是安静地躲在自己的宫殿里，安静地看书、弹琴、做词，他那样清瘦、那样文弱，完全没有父亲的威武雄壮，甚至因为从小身体不好，他一直都没有练过武。 沐沧海几乎已经不管他了，让他象一株野草般在皇宫中自生自灭。可是今天，却是这个被自己冷落的儿子主动站出来，主动请命，去承受这样的重任，承受这份难堪。 沐沧海向萧然递上降书，二月初八，萧然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气度高华、犹如云中之神，登上离国的承恩台，接受沐沧海的投降。 随着父亲跪倒在台下的沐无双，第一次看到这个领兵灭了他国家的人，第一眼他就被他震撼了，这个人简直不是人间所有，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儿，却将一身高贵、优雅展示无遗，那样的风华绝代，令他觉得他们这些人都象是地上的尘埃，而他却是天上的白云。 可是，他将萧然牢牢地记在心间，他记住了这个人，这是他的仇人。 从那一天起，离国被灭，改为离州，纳入穆国的版图，而沐沧海被封为离州王。 二月初十，他穿一身月白色长袍，摘掉金冠，简单地用一根玉簪将头发挽起，登上了去穆国的马车，离开离国的都城凤凰。 临行前，他将一卷地图交给父亲：“父王，此图画的是我们离国南疆的绝境迷谷，此谷谷深林密，常年有瘴气弥漫，普通人不敢进入。但孩儿曾经遇到一位奇人，名叫独行客轩辕暮。他住在谷外一个叫昭阳的村子里。他善于用毒，也善于解毒。他有解这种瘴气的药。” “无双，你想说什么？”沐沧海不明白儿子的用意。 “现在离国已成离州，穆英帝派了大臣过来，父王的权势已被架空。要想夺回离国，必须有足够的兵力。但父王又不能在穆英帝眼皮子底下招兵买马，所以这个绝境迷谷可以权充练兵基地……” “无双！”沐沧海看着儿子，再一次为之深深震撼。十四年了，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有位多么优秀的儿子！ 可是，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那一天，年仅八岁的弟弟无俦一直牵着他的手，送他出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而他却只是温和地微笑。 “无俦，大哥不能留下来孝顺父王，所以只能拜托你了。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练武，不要惹父王生气。还有，要代大哥孝顺父王。” “无俦明白，无俦谨遵大哥的吩咐。”沐无俦流着泪向哥哥承诺。 挥手，凤凰城越来越远，沐无双的泪终于缓缓流下清瘦的面颊。 “无俦，大哥唯一可以为你做的，就是为你夺回离国，让你登上皇位，你等着……”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却在心里说了一遍又一遍。 “太子。”太监小安在萧丹身后低低唤道。前面的少年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十六岁的太子萧丹长得修长挺拔、俊逸不凡，眉宇间有着天生的帝王之气，尊贵而典雅。他从不发火，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宽和的笑意。可偏偏这样的笑容却丝毫不减他的威严，令人无法抗拒他的命令。 “小安，你想说什么？”萧丹见小安欲言又止，忍不住问了一声。 “奴才……奴才是想说，太子与那离国质子交好，不怕皇上生气么？”小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 萧丹微微一笑，道：“这个不用你担心。连三叔都对无双以礼相待，父皇不会因为我对他好便责罚于我的。” 小安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却不敢再说下去。 这时楼上的琴声停了，萧丹刚刚上楼，就见沐无双端端正正地跪在门口：“罪臣恭迎太子殿下！” 萧丹伸手相扶，温和地笑道：“无双，不是说了，在我面前不用如此拘礼么？你我年纪相仿，你就把我当作自己的哥哥好了。” “罪臣不敢。”沐无双仍然低着头，态度温顺而谦卑。 萧丹轻轻拍拍他的肩：“再这样我生气了，来，坐下来，我们说说话。” “不，太子请坐，无双……还是站着吧。” 萧丹又好气又好笑，终于是改了自称了，可还是这副诚惶诚恐样。无双啊无双，小小年纪就被教得如此知进退么？还是因为你的身份，你将自己看得如此卑微？ 默默坐下，又伸手将沐无双强拉着坐了下来，和声道：“刚才听你在弹琴，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沐无双抬头看他，唇边露出微笑，有些羞涩：“太子过奖了。” 萧丹不禁看得一呆，难得能够见到沐无双的笑容，这样干干净净的笑容，真的让人赏心悦目呢。可惜他却总是将自己藏得太深，小小年纪，本该是充满欢乐的年龄，却为何多了如许沉重！ “无双，你是想家了么？”萧丹把身子微微凑近他，关切之意自然而然地从眼里流露出来。 “不……我没有。”沐无双连忙摇头道，“我来宫中不过才一个多月，怎会想家？只是偶尔想起晏殊的词，所以弹起来罢了。” “哦，这就好。”萧丹宽厚的笑容象春日阳光般温暖，“我还怕你远离故土，一个人在皇宫之中，会觉得寂寞难耐呢！”顿一顿，又道，“无双，我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你若有任何心事，只管对我言明，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若是你觉得在这归燕阁呆着闷了，便来东宫找我，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沐无双一震，抬起眼帘看着萧丹，深黑的眸底分明有着深深的感动：“多谢太子厚爱，无双感激不尽。”说到这儿忽又站起来，双膝跪下去，“太子若是真的怜惜无双，能否请太子帮无双一个忙？” 萧丹伸手去扶他，急道：“你瞧你，又来了！我不是说过不必多礼吗？以后见我不许跪拜，知道么？” “不。”沐无双执拗地跪着不肯起来，“请太子答应无双。” 萧丹苦笑，却带着宠溺道：“你是赖上我了？” “无双不敢。” “好吧，你说。” “太子……无双喜欢习武，一心想拜名师。现在无双身为质子，在皇宫之中整日无所事事。所以……无双想……想趁此机会拜靖王爷为师，跟他学习武功，能否请太子代为求情？” 萧丹愣住，俊眉微敛，道：“你这身体……能够习武么？” 沐无双的身子不易察觉地一震，神情有瞬间的恍惚。这个敌国的太子，竟是如此关心他么？ “多谢太子关心。”他有意让语气变得轻松，“我没事。记得上次在宫中见到靖王爷，他还赞我有一副练武的骨骼呢！” “哦？”萧丹觉得颇为有趣，“既然如此，你父王为何不让你练武？” 沐无双苦笑道：“我父王从来瞧不起我，可能因为我的性子一点都不象他。所以他都没请高手指点过我，更不可能知道我是否能练武了。只有我弟弟无俦一个人在习武……” 萧丹心里有些酸楚，同情地看着他道：“令尊怎能这样厚此薄彼？好吧，待我去求三叔，他是天下最仁慈的人，他必定会答应你的请求的。等你练了武功，说不定身子骨就强健起来，也不至于象现在这般孱弱了。” “多谢太子。”沐无双惊喜交集地道。 萧丹微笑，再次伸手：“这下可以起来了吧？” “是，无双谢过太子恩典！”沐无双站起身，展颜一笑，整个归燕阁仿佛一下子充满了阳光。 “我父皇严苛，怕是不会轻易同意。但三叔心善，我先同你一起去求他。他必定会应允的。由他去求父皇，父皇就会同意了。” 正文 第二章 君子之心 第二章君子之心 靖王府，一身白衣如雪的靖王萧然正与龙袍玉带的皇帝萧潼坐在渡月湖边。萧潼三十五岁，五官线条冷峻、刚毅，双眸炯炯，目光流转间一种帝王的威仪油然而生。 萧然二十八岁，比萧潼小了许多，一直是在这位大哥的宠爱与管教之下长大的。从小喜欢习武的萧然，有幸拜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一剑擎天”凤离飞为师。凤离飞一生只收过一个徒弟，那就是萧然。虽然萧然贵为皇子，可凤离飞却极其欣赏这位谦和有礼、虚怀若谷的少年。五年的言传身教，将萧然打造成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又经过十五年的岁月，萧然已成长为穆国第一高手，不仅武功盖世，其人品更是尽得天下人赞美。 萧然手里捧着茶杯，眉尖微蹙，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弟，你在想什么？”萧潼忍不住问道。 “大哥，我……”萧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然儿？什么事这么为难，在大哥面前还吞吞吐吐？”萧潼含笑看着这位俊逸出尘的兄弟。 萧然听他唤出“然儿”二字，不禁心头一暖。这称呼是大哥专用的，小时候大哥就一直这样唤自己，长兄如父，他对大哥一直既敬且爱，从未有过半点忤逆。而大哥也竭尽全力栽培着他。 听到这声亲切的称呼，萧然便忘了萧潼的帝王身份，象小时候无数次那样，用亲密的口吻道：“大哥，你记不记得，三月三十是二哥的生日？” “啪”的一声，萧潼一掌拍在桌上，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休要提那个畜牲！” 萧然吓了一跳，见萧潼刚刚还微笑的脸上瞬间阴云密布，连忙站起来跪下，惶然道：“皇兄息怒，是臣弟之错。” “皇兄？”“臣弟？”萧潼的火气更大。每次自己端出帝王的架子，萧然便立刻改口称他皇兄，这称呼一下子将他俩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真是讽刺，自己是皇帝，可也是兄长，不是么？无论站在何种地位上，他都饶不了那个该死的二弟！可是萧然……这小子总是如此善良，善良得真让他觉得窝火！ 见萧潼没有反应，萧然更加惶恐，额头不觉冒出冷汗，声音也有些不稳：“是臣弟惹怒皇兄，臣弟该死！” 萧潼见他自责的样子，心不禁软下来，叹口气，微微抬手道：“不关你的事，三弟，快起来。”说声酸涩，想起那个不肖的二弟…… “皇兄……”萧然抬头看了萧潼一眼，眼神中仍有怯意。 “好了。”萧潼苦笑，半是责怪、半是宠溺，“你就非要分那么清么？我们是兄弟，难道在你眼里，朕永远只是个冷酷无情的君王？” 萧然连忙道：“不是，大哥雄才伟略，又至情至性，比起史上那些皇帝来，大哥不知道胜过多少倍。” 萧潼笑起来：“就你会说话。” 萧然赧然低头道：“小弟说的是真心话。大哥……能否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把二哥召回京城来吧……” “闭嘴！”萧潼断喝一声，拂袖而起，脸上顿时出现凛然的威严，“你当国法是儿戏么？你若再帮那个畜牲说话，朕绝不饶你！” “大哥恕罪。”萧潼的气势压得萧然呼吸凝滞，但他仍然勉强支撑着自己，重重叩下头去，“求大哥听小弟把话说完。” “好，你讲！”萧潼依然站着，也不去看跪在地上的兄弟，脸上罩着一层严霜。 “二哥是犯了很多罪过，可人孰无过？何况他已诚心悔改。上次小弟去狱中看他时，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真心忏悔。大哥，你已将二哥贬为庶民了，而且梁王府财产十之八九都已充公。二哥受到的惩罚够多了，就请大哥饶了他的流放之罪，召他为京思过吧。小弟求求大哥……” 听不到声音，萧然却已能想象出大哥的表情了。这样的沉默最是煎熬。 好久，萧潼沉声道：“三弟，你抬起头来。”声音充满威严。 萧然抬头，接触到萧潼沉渊般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饱含着失望与责备：“三弟，朕是一国之君，若是因私废公、徇私枉法，还要这朝纲何用！还要这律法何用！你二哥……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勾结奸臣、卖官鬻爵、囤积粮食发国难财，如果你是朕，你会怎样责罚他！朕没有判他死罪，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还要朕赦免他流放之罪，你要满朝文武如何看待朕！你一直是个知礼守法的君子，天下百姓人人夸赞你为国之栋梁，可你今日说出这样的话，真让朕寒心啊！” 这些话犹如当头棒喝，将萧然斥得心头狂震，满脸通红，他怎会不知国法难容？只是二嫂可怜巴巴地来求他，让他狠不下心来不帮她。 “大哥，小弟知错了，请大哥责罚。”萧然羞愧难当，垂下眼帘，不敢去看萧潼冷肃的眼睛。 萧潼面容不改：“朕今日难得有点空闲，想到你这里来轻松一下，想不到……” “小弟该死。”萧然无限歉疚，连连叩头，“请大哥重重责罚。” 却见明黄_色的衣摆已到眼前，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起来吧。” “多谢大哥。” 萧潼拍拍他的肩：“你心地仁慈，可朕真怕有一天，这仁慈二字会害了你的命。” 萧然见大哥的脸色终于缓下来，心头一松，促狭地笑道：“不会的，小弟的命自有大哥你这真龙天子保佑。” 萧潼忍俊不禁：“傻小子，你就是这样，从来不顾自己的死活。”不过难得见三弟笑得这样调皮，萧潼的心情不禁又好起来。 萧潼走后，萧然迅速写下一封书信，命侍卫送到他二哥梁王萧翔的府上，交给他二嫂梁王妃顾婕羽。 “恕弟无能，未曾求得皇兄恩典，盼嫂宽宥时日，弟当竭力相救。” 梁王府的匾额已经撤去，换上萧府二字。昔日豪华府第，如今门庭冷落。顾婕羽遣散家丁，只留了几名丫环与侍卫。 萧然唯恐二嫂与侄儿侄女受苦，将自己经营的一家珠宝店转到顾婕羽名下，好让他们母子衣食无忧。 接到萧然的书信，顾婕羽一张脸顿时冷得刮得下冰来，眯起眼睛，一字字从齿缝中蹦出来：“萧潼，你不顾手足之情，狠心将翔哥发配到翼州。边地苦寒，你让他如何受得了那份苦楚？你想绝我们之路，就休怪我不择手段了！” 说罢站起身：“来人！” 侍卫进来，躬身施礼：“王妃有何吩咐？” “去找些杀手来，雇以重金，让他们赶往翼州，救回王爷！” “是，属下遵命。” 见侍卫转身离去，顾婕羽重新坐回椅子里，呆了好久，喃喃道：“萧潼，在你心目中，便只有萧然这一个弟弟么？你将翔哥置于何地？我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看它是不是长偏了！是，他功高盖世，为你夷平宇内、荡清四海，可有他一日，天下便只知有靖王萧然！你就不怕他威胁你的皇位？你这个笨蛋……” “请王妃三思，此事……属下认为不妥。”光影中出现一张四四方方的脸，身穿侍卫装，举止沉稳，神情恭敬，令人一见就觉得是位非常可靠的人。 “莫衍，你的意思是……？” “若是王妃派杀手去救王爷，王爷纵然逃出来，也成了朝廷叛逆，皇上岂能放过他？到那时，王爷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赎罪了。” 顾婕羽狠狠咬牙：“照你这么说，我便算了？” “依属下之见，我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王爷救出来，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哦？你详细说。”顾婕羽大喜。 “李代桃僵。”莫衍不急不缓地说出四个字，一丝笑意从他眼底滑过，“属下认识不少江湖奇人，有绝妙的易容术，可以瞒天过海。我们只要出钱找人代替王爷服刑，而把真正的王爷救出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好主意！”顾婕羽一掌击在案上，双眸顿时亮起来。 “然后……我们可以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什么？”顾婕羽困惑地问道。 “自从臣相他们那批人被皇上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之后，朝中无人，王爷又失了权，恐怕很难出头。所以为今之计，是赶紧在朝中培植势力，拉拢可用之人。” “你认为谁可以用？” “王妃可知离国质子沐无双？” “当然，半个月前皇后生辰，我们进宫赴宴时不是见着了么？” “正是。属下看这位少年虽然小小年纪，却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属下料定，他绝不是个寻常人物。他自愿来到穆国为质，并且在皇上面前做出一副卑微的样子，难道不是想遮人耳目，蒙混视听么？背地里，说不定正在卧薪尝胆呢。”莫衍低低的声音听在顾婕羽耳朵里，却是字字惊心。 她细细回想着那天所见到的沐无双，缓缓点头：“莫衍，难怪王爷总是夸你忠心而且聪明，今日看来，果然不假。” “谢王妃夸奖。属下的命是王爷所救，自当肝脑涂地，报答王爷的大恩大德。” 顾婕羽满意地看着他：“好，有你这句话，就不枉王爷宠信你。对了，你的意思是……这沐无双是第二个越王勾践，他现在韬光养晦，只为了日后复国？” “属下只是如此猜测。但是与不是，恐怕得王妃亲自去试探他。若是，王妃正可以拉拢他，说不定，还可以与他结盟。将来，他复他的离国，王爷得他的……” 顾婕羽眉毛一挑，眼里精光四溢：“你是说……”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莫衍的声音越来越低。 靖王府，太子萧丹看到萧潼站在凤凰木下，衣袂翩翩，玉树临风，脸上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快步奔过去：“三叔。” “丹儿？”萧然有些意外，“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三叔嘛。三叔又不肯进宫来看我。” “我好忙。”萧然好脾气地微笑。 “我知道，你整天忙着兵部、户部的事，还要操练兵马，还要吟诗作赋、吹箫弹琴……” 萧然一拍他的头：“又耍贫嘴！” 萧丹揉揉脑袋：“别打我头啊，要打笨的。我本来就很笨了，三叔又不肯教我。” “我哪里不肯教你，是你的师傅太多了。有张太傅、王太傅他们教你还不够么？要我做什么？” “三叔不肯教我，可否让我为三叔介绍一位徒弟？” 萧然勾起唇角，墨玉般的眸子里清光一闪：“我好象被你设计了……说吧，你想介绍谁？” “是离国的质子沐无双。” 萧然微微一愣：“哦？是他请你来说情的么？” “是。”萧丹倒也老实。 萧然沉默，眸子渐深。想起半月前皇后生辰宴上，那位身穿月白色衣服，从容抚琴的少年。那样清秀、文弱的少年，却是举止优雅、神情淡定。面对周围或轻蔑或傲然的目光，他只是浅浅含笑、不卑不亢。 这少年……有些与众不同呢。 “三叔？”萧丹讨好地拉拉他袖子，“我求你了。” “看来你和这位小皇子相处莫逆？” “嗯。” 萧然点点头：“好吧，我答应你。只是此事须禀明你父皇，才好让无双住进我靖王府来。” 萧丹欣喜若狂地抱住萧然：“三叔你真好，谢谢你！” 正文 第三章 萧家有女 第三章萧家有女 靖王府，后花园，一大一小两条白影在树枝、假山间穿梭，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几乎令人无法看清他们的姿势。 “爹爹，你飞得太快了，女儿追不上你。”清脆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娇喘，唤住了前面飞掠的身影。萧然凝身停步，回头看着自己刚满十岁的女儿萧寒烟，那张吹弹得破的脸已微微泛起红晕，水波盈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求饶的味道，“爹爹，女儿无能……” 萧然爱怜地抚摸着女儿的秀发，唇边绽开宠溺的笑容：“烟儿很厉害，比爹爹都厉害。爹爹八岁才开始跟师公学武，十岁时还达不到你这样的境界呢。” 萧寒烟听到父亲的夸奖，脸上的红晕更深：“爹爹过奖了。” 正在这时，一名青衣侍卫走过来，向萧然躬身道：“启禀王爷，太子带着离国质子沐无双来了，正在前厅等候王爷。” 萧然摆手：“知道了，本王即刻便去。” “沐无双？”萧寒烟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好象想起了什么。 “烟儿，想什么呢？” “那位离国质子……是否就是上次伯母生辰宴上弹琴的少年？女儿还记得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神情清淡得好象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周围那么热闹，可他却好象离群索居、遗世独立的人，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萧然有些震惊地看着女儿，不过十岁的孩子啊，却有如此细腻而善感的心，与她的母亲秋若水那样相象……心一阵抽搐，想起妻子绝世的容颜。多情而多才的女子，是否都要遭到天妒？她那样早就离开了人世，而自己，却孤独地活了下来，与女儿相依为命。贵为王爷又如何？武功盖世又如何？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又如何？手中握着千万人的生命，可他却握不住自己妻子的生命！ 争不过天，争不过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挚爱的人离自己而去。心被分割了一半，而剩下的半边，至今仍然在滴着血。 女儿萧寒烟，却俨然是另一个秋若水，清纯似水，温婉如玉，完美得令人心痛。 萧然在萧寒烟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教她武功，他只希望练武可以让她身上少一些才气、多一些剑气，让她变得柔韧如柳枝、坚定如磐石。也许这样，她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吧。 可也许是因为母亲早逝，那么小的孩子，却已经过早地成熟了。她总是那样懂事地照顾、体贴父亲，尽管父亲还是丰华正茂的年龄，于她而言，她却已承担起一位孝顺女儿应尽的义务。 父亲读书时，她为他奉茶；父亲作诗时，她为他研墨；父亲喝酒时，她陪他共饮；父亲寒冷时，她为他添衣。她甚至学会了女红，亲手为父亲缝衣。 这样聪明绝顶的女儿，让萧然有太多的骄傲，却也有隐隐的担忧。慧极必伤…… “无双拜见靖王爷。”依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依然是略显清瘦与苍白的脸，沐无双恭恭敬敬地向萧然跪下去，深深叩首。 “无双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萧然醇厚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沐无双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攥得指甲嵌入掌心。这个人，永远那么优雅、那么高贵，仿佛云中之神。他说话时声音不高，可每个字都令人不容抗拒。 “多谢王爷。”沐无双温顺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三叔。”萧丹向萧然打声招呼，兴高采烈地拉住萧寒烟的手：“寒烟妹妹，我们又半个月没见了，你好吗？”上下左右端详地她，做出一副惊艳的样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啊！女大十八变，果然一点都不假！” 回头向萧然挤挤眼睛：“三叔，如果寒烟妹妹不是我妹妹，我真想把她娶了。” 萧然失笑：“你是太子，若是太子殿下要，臣敢不给么？”特意把“臣”字加重了语气，听得萧丹赶紧求饶：“丹儿不敢了，三叔千万别这样损我！丹儿承受不起……” 三人都不禁笑起来。 沐无双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好象有钢针扎过。本来，自己也可以在凤凰城的皇宫中享受天伦之乐，都是因为萧潼与萧然，自己成了质子。背着这个屈辱的身份，被软禁在千里之外的穆国皇宫。 暗暗咬紧牙关，心又不觉冷了几分。 “沐公子。”悦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沐无双才注意到萧然的女儿萧寒烟正在默默注视着他。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这个女孩……真是遗传了萧然全部的优点，她美得就象天上的仙子，那样高洁、那样纯净，纤腰一握、长发如云，雪白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就好象是用云锦织成。她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儿，可就好象下一秒便可以凌风飞去。 她真的只是位十岁的女孩么？难怪萧丹要开玩笑说娶她进宫，这样的女子，真是人见人爱啊。 “郡主。”沐无双微微躬身。 萧寒烟连忙避开，轻轻笑道：“沐公子太见外了。你是太子哥哥的朋友，我应该称你一声无双哥哥呢。” 萧丹道：“以后要改口称师兄了。” 萧寒烟微微一愣，旋即把目光投向父亲。 萧然招呼大家坐下，然后问萧丹：“此事禀过你父皇了么？” “我还没有。”萧丹低下头。 “丹儿！”萧然极其无奈。这少年平时在父亲面前规规矩矩，从不敢放肆，偏是和自己从无拘束，有时候象个惫赖小儿，“你胆子真大，私自带了无双出来，万一你父皇追究起来，我俩都脱不了干系。 “我……”萧丹难得见到萧然生气，到底有些害怕，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怕父皇责怪。”站起来走到萧然身边，讨好地拉住萧然的袖子，“三叔，父皇对你言听计从，还是你去说吧。今日我将无双交给你，就算我尽到责任了。好不好？” “王爷。”沐无双也站起来，躬身道，“都怪无双鲁莽，求了太子出面求情。请王爷莫要怪他。无双自知姿质鲁钝，不配当王爷的徒弟。若是令王爷为难，无双便自回宫去了。” 萧然摆手，微笑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无双，你是个好孩子，本王自从在凤凰城第一次见你，便已经非常喜欢你了。你肯拜我为师，这正合我意。只是你身份特殊，此事须禀明皇上，求得他的恩准才行。这样吧，本王即刻陪你们一起进宫去，你们先不要出面，待本王求得皇上旨意，再来找你们。” “多谢王爷。”沐无双再次躬身，一丝如愿的笑意飞快地掠过他唇际，一闪而逝。 正文 第四章 胸藏丘壑 第四章胸藏丘壑 萧潼缓缓放下奏折，浓黑的剑眉慢慢拧紧，深不见底的眼睛盯在萧然脸上，面容沉肃：“你说什么？你想收沐无双为徒？” “是。”萧然坦然地对视着萧潼的眼睛，雕刻般的五官显示出完美的线条，语声中带着恳求的味道，“请大哥恩准。” “理由？”萧潼淡淡地问道。 “无双是个可造之材，他骨骼清奇，姿质绝佳，假以时日，其成就必定不在小弟之下。小弟爱才心切，所以……” “有天赋的人比比皆是，你为何独选他一个？”萧潼的声音没变，眼睛里却已隐隐透出怒意。 “大哥，请别生气。”萧然见萧潼已经不快，连忙解释道，“这孩子与小弟有缘。小弟第一次见他，就对他特别有好感。大哥不觉得他在很多地方与小弟很相像吗？他跟我一样，是一把未曾出鞘的剑，表面上平静无痕，可一出鞘便是锋芒毕露……” 萧潼唇边展开笑纹，可那笑纹却给萧然严厉的感觉，他赶紧补充道：“如今离国已灭，沐氏王族都已成我穆国子民，大哥若能重用无双，将来他必定成为国之栋梁。小弟得一传人，大哥得一良将，岂非一举两得？” “三弟，你应该清楚沐无双的身份。”萧潼默注着萧然，沉渊般的瞳孔不见底色。 “是。”萧然依然平静。 “那你要怎样保证他心无二志？”语气中已有质问的意思。 “小弟自会教导他的，请大哥放心。”萧然眼里露出温润的笑容。 萧潼看他良久，摇头苦笑：“三弟，你聪明绝顶、武功盖世，无论文韬武略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可就有一样致命的弱点，你太善良仁慈。你总是用自己的心去揣夺别人，总是相信人心是好的。可朕是一国之君，朕身上担负着穆国江山、百姓福祉，所以，朕绝不能感情用事。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稳定朝纲，朕甚至可以大义灭亲、六亲不认。就好象……对待你二哥一样。” 提到二哥萧翔，萧然就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不禁愧然低头道：“小弟明白。昨日是小弟鲁莽，还请大哥恕罪。” 萧潼微笑摆手：“无妨，朕没有怪你。但是……”神情转为严肃，一字字道，“三弟，你记住了，若是有人威胁到江山，朕绝不容忍，即使是你！” 最后四个字象重锤般狠狠地击在萧然心上，萧然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刹那间的疼痛滚过心房，五脏六腑都仿佛绞在了一起。大哥，难道你是怀疑小弟不忠么？你可知道，若是沐无双心怀异志，他最有可能对付的便是大哥。将他留在宫里，他会对你不利啊。你身上的负担那么重，每日日理万机不算，还要为稳定朝纲殚精竭虑，你哪有时间去防备一个藏在宫里的人！我正是担心这一点，才要将他带到王府，让他呆在我身边，我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化他。你明白么？我不能对你说出真正的用意，可是……若是你怀疑我，你叫我如何自处？在我心目中，你如父如兄，为了你，我就算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啊。 勉强压住胸中起伏的波澜，缓缓站起，缓缓跪倒在萧潼脚下，仰脸看着他，神情好像在立誓一般，坚定、坚决而慎重地道：“若是有人威胁到穆国江山，小弟愿意做万里长城，为大哥挡住千军万马。若是大哥对小弟见疑……只需大哥一句话，小弟立刻自吻于大哥面前！” “三弟！”萧潼挺直的脊背猛地一僵，一瞬间线条刚毅的脸上换过种种表情：心痛、震惊、失望、责备，难道，自己在萧然心目中真的是这样冷酷无情么？是兄弟啊，是自己悉心教导过的兄弟，他竟是这样不理解自己么？ 觉得嘴里发苦，也懒得解释，无力地挥挥手：“起来吧！朕允了！” “多谢大哥！”萧然欣喜若狂地站起来。 萧寒命身边的太监：“去归燕阁传沐无双过来。” “奴才领旨。” 萧潼看着太监离去的背影，目光再次幽深，喃喃道：“沐无双啊沐无双，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是黄铜还是金！”声音很低，萧然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可心里却无端地不安起来。 “儿臣参见父皇。” “罪臣沐无双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潼看着跪倒在面前的两位少年，自己的儿子萧丹长得人品秀雅、风采出众，神情举止都颇有几分萧然的样子；而这位沐无双看起来苍白文弱，却正象萧然所说，他只是藏在鞘中的一把剑。那样平静的、温顺的表情背后，真的是一颗臣服的心么？ 萧潼不禁在心里微笑了，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却给自己一种不安的感觉呢。也罢，自己留下沐沧海，不就是为了收买天下百姓的心么？这世上能够容下敌人的人能有几个？能够容下敌人的帝王更是绝无仅有。 既然容得下沐沧海，又何惧一位沐无双呢？虽然他是个特别的孩子，可朕十五岁登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难道还担心这阴沟里翻了船不成？ 英俊而威严的脸上不动声色，淡淡摆手：“丹儿，无双，免礼平身。” “多谢皇上（父皇）。”两人站起来，萧潼示意他们坐下，萧丹立刻紧挨着萧然坐下来，状极亲密。 萧潼不禁在心里暗笑，这死小子还真是喜欢粘着他三叔，长不大的孩子！ “无双。” “罪臣在。” 萧潼微微一笑：“以后自称为臣便可。” “是，臣遵旨。”沐无双躬身应道。 “你想拜靖王爷为师？” “不……”萧然连忙道，“是小弟自己……”正想帮沐无双掩盖过去，沐无又已坦然承认：“是，是臣请太子帮忙，向靖王爷恳求的。” 萧潼深潭般的黑眸看入沐无双眼底，那目光令沐无双有些局促，终于低下头去：“臣该死。臣自知身份卑微，不配拜王爷为师。只是臣……” 萧潼等他说下去。 “臣自小好武，只是碍于身体条件，父王不肯为臣延请武师，致使臣白白耽误至今。上次皇后生辰宴上，王爷偶然见臣，夸臣有一副练武的好骨骼。臣心里立刻燃起了希望，故而心心念念着想要拜王爷为师。请皇上恩准。”沐无双恭敬地低着头，字字句句清晰而沉稳地说出来，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令人赏心悦目。 萧潼回头，求证地看着萧然：“无双所言可是真的？” 萧然恭声应道：“回大哥的话，无双所言字字属实。” 萧潼再次转向沐无双，棱角分明的唇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只要朕的三弟喜欢，朕绝对不会反对。” “多谢……”皇上二字尚未出口，就听萧潼淡淡地道：“只是靖王爷的武功天下第一，他要择徒，必须是上上人选，必须经历种种考验，你愿意接受考验么？” 萧然一愣，正想开口，被萧潼一个严厉的目光阻住。 “臣愿意。”沐无双毫不逃避地看着萧潼的眼睛，“请皇上示下。” “其实很简单。”萧潼道，“靖王爷是国之栋梁，他的徒弟将来必须要为朝廷效命。故此他所收的徒弟，必须要绝对忠于他、忠于朕、忠于朝廷。而且，此人必须要能够吃得苦中苦，必须要百炼成钢才行。” “臣明白。” “所以，朕的要求便是：若你想拜王爷为师，必须先在王府为奴两年。” 平静说出的话，却象惊雷般炸响在萧然与萧丹头上，两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大哥！”“父皇！” 萧潼回眸：“怎么？朕说得不够清楚么？” “大哥……”萧然震惊地站起来，看着萧潼，“无双他毕竟是离州王世子，你……你怎能让他为奴。你这样未免太……” “太什么？太蛮不讲理么？”萧潼淡淡地道。 “是……”一个字刚刚吐出来，啪的一声，萧潼已重重一掌掴到萧然脸上，打得萧然身躯一晃，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五个指印。 沐无双与萧丹都吓了一跳，回头看萧然，只见他的半边脸已迅速肿了起来。 萧然没想到大哥竟然当着沐无双与萧丹的面给自己一耳光，脸上的疼痛还不如心头之痛。可想想毕竟是自己太过冲动了，岂能当着别人的面挑战皇上的权威。 双膝跪下：“臣冒犯皇上，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皇上？”“臣？”这次更加变本加厉了。萧潼暗暗咬牙，三弟，你竟为一个亡国的质子顶撞朕，真是胆大包天！此刻竟然还用这种称呼故意挤兑朕！ “啪！”反手又是一掌，打得比刚才更重。 萧然被打得身子一偏，唇边立刻渗出血来。 “皇上！”沐无双扑通跪在萧然旁边，连连磕头道，“皇上息怒，此事因臣而起，王爷是因为疼惜臣，才会冒犯皇上。求皇上恕罪，臣代王爷受罚。” 萧潼挫败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呆了半晌，脸色平静下去，声音中毫无起伏：“那么无双可是答应了朕的条件？” “是。奴才遵旨。”沐无双恭敬地磕了个头，又转向萧然：“奴才沐无双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连磕了三个头。 萧然红肿的唇边牵出一丝苦笑：“起来吧。” “谢王爷。” “三弟，你也起来吧。”萧然终于下了赦令。 “谢大哥。”萧然站起来，躬身道，“大哥若无其它吩咐，小弟这便带无双回府去了。” “好，你们去吧。” 正文 第五章 从此为奴 第五章从此为奴 沐无双暗暗松一口气，自己终于如愿以偿了。 抬起头，正对上萧然的目光，那是一个混合着歉疚、同情、心痛与不忍的目光。沐无双的心好象突然被钝刀刮过，萧然……他是在怜惜自己么？ “无双，你收拾一下，随本王出宫。”萧然吩咐道。 沐无双有一瞬间的恍忽，从此，要成为这个人的奴仆了么？从一位尊贵的皇子，突然降身为低贱的奴仆，命运开的玩笑还真是不小啊。 他自嘲地想着，却没有悲哀、没有痛苦，只是一种坦然接受的从容与淡定。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无论前途是什么，他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轻轻吸口气，沐无双对自己微笑，神情一如既往的温顺而恭敬：“是，奴才遵命。” “无双。”萧丹轻轻唤了一声，想对他说：“是我害了你。”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有没发出声音。因为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正冷冷地盯着自己，面沉似水。 见萧然与沐无双两人向归燕阁走去，萧丹回过神来，转身跪下，垂首道：“请父皇莫要生三叔的气，都是儿臣之过，是儿臣带了无双去求三叔的。儿臣愿意接受任何责罚，只求父皇别再迁怒于三叔。” “回你的东宫去，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自己错在哪里！若是想不出，朕不介意亲自用藤条伺候你！”萧潼的声音中仿佛能抖下一层霜来。 萧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是，儿臣遵命。” 出皇宫后萧然一直沉默不语，一双漆黑的眼睛深得如同海洋。沐无双默默跟在他身边，一个骑马，一个步行。萧然沉思着，根本没有发现，身边这位少年正在暗暗打量他。 沐无双第一次这样近距离、长时间地观察萧然。他再一次为他那种绝世的风华而震撼，这个人，快要到而立之年了，却没有留下半点岁月痕迹。他剑眉星眸，面如美玉，却绝不是文弱之美，而是在温润中透出山一般的稳定、水一般的灵动、剑一般的锋芒、水晶一般的坚硬与璀璨光芒。 这时满街百姓的目光都汇聚到萧然身上，尤其是女子的目光，人人带着欣喜与惊艳的表情。 想必萧然是穆国著名的美男子吧？他每次上街都被人这样追着看么？ “咦，那个不是离国的皇子么？”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低低的声音，沐无双却听得清清楚楚。 “哦？是么？你见过他？” “可不是？那天靖王班师回朝，队伍中跟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就坐着这位离国皇子。他挑起车帘时我正好看见了。”声音没有远去，反而跟着他们走了。 沐无双暗暗冷笑，穆国的百姓还真是好奇心很强啊。自己就好象是展示品，对不对？以这种随从的姿态跟在萧然身边，让全城的百姓都看到。 一股热血涌到脸上，他已失去了刚才的冷静，牵着马缰的手死死握紧。 “无双？”萧然如梦方醒，略一打量四周，立刻便明白了沐无双那一脸羞愤的原因，微微一笑，自己也跳下马来，与沐无双并肩走在一起。一边走一边向周围的百姓挥手致意，百姓纷纷躬身施礼，从他们的神情，不难看出萧然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沐无双暗暗咬牙，萧然…… 进王府，管家林安迎上来，牵过萧然的马：“王爷，刚才凤老爷差人送信来。” “什么？”萧然大喜，“你是说我师父凤离飞？” “正是。”林安从身边取出信，双手奉上。 “送信的人呢？” “已经走了。说是王爷看过信便明白了。” 萧然迫不急待地拆信来看，看完扬眉笑道：“师父真是性情中人，都快六十了，还整天与我打趣。” “凤老爷有什么事？”林安见萧然笑得灿烂，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武林中人欲推他为盟主，可他生性散漫，不愿受什么拘束，所以想把这个担子丢给我。” 林安失笑道：“王爷身在朝廷，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哪里能分身去做武林盟主？” 他已注意到萧然脸上的红肿，却不敢追问原因。这世上能够令萧然屈膝的只有两个人：他师父凤离飞、皇帝萧潼。而敢打萧然也只有两个人：他师父凤离飞、皇帝萧潼。 当然凤离飞只在萧然幼时习武过程中动过家法，以后就一直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只有萧潼还经常“恨铁不成钢”地责怪萧然有妇人之仁，时不时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幼弟。 看来这次王爷进宫遇到什么事了，林安目光一转，落到沐无双身上。 “这位是离州王沐沧海之子沐无双，原离国的质子。如今蒙皇上恩准，同意让我收他为徒。只是皇上提出要让他在王府为奴两年，作为考验。”萧然介绍道。 “无双，这位是我府上管家林安。” “无双见过林管家。”沐无双躬身施礼。 林安看了一眼这位清秀少年，心里疑云顿起，却不好说什么。向萧然道了声：“王爷若无吩咐，林安退下了。” 萧然点头，对沐无双道：“跟我来。”带着沐无双往书房走去。 到书房，沐无双垂首躬身道：“王爷，有事请吩咐奴才。” “无双，不必如此。本王没有当你奴才。”萧然轻叹，“你本是尊贵的皇子……” “皇命不可违……”沐无双的头又低下几分，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委屈。 “这是王府，你不必顾忌什么。”萧然和声道。心中暗暗吃惊，这孩子不过十四岁，如此淡定、沉稳，如此逆来顺受，他的心……深沉得如同海洋啊。可是，这么小的年纪，却要背负这么多，他能够承受么？ 沐无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死不足惜。若是皇上知道王爷如此违逆他，只怕会龙颜大怒。请王爷切莫以奴才为念，一切遵从皇命才是。” 萧然见这少年低垂着头，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从他身上自然流露出坚定、不卑不亢的气度，心中再次长叹，轻轻摆手：“起来吧，本王不再勉强你便是。” “谢王爷恩典！”沐无双站起来，正想问王爷有什么吩咐，忽然感到腕上一紧，萧然的手已扣住了他的脉门！ 正文 第六章 脱胎换骨 第六章脱胎换骨 沐无双清秀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惶之色，颤声道：“王爷，奴才做错了什么？……” 萧然给他一个安定的笑容，温热的手指扣在他腕上，一股暖流沿着沐无双的筋脉缓缓流了进去。萧然屏气凝神，眉峰深蹙，好象在思索什么、又好象在感受什么。好久，他的唇边缓缓露出一丝笑容，宽慰似地大大松了口气，看向沐无双，星眸闪亮：“原来如此，你必是从小气血淤滞，所以身体才这么差。来，今日我助你打通仁督二脉，你从此便会脱胎换骨，身体强壮起来。” 沐无双惊喜交集：“真的？太好了！这下奴才可以毫无障碍地习武了。多谢王爷！” 萧然见他整张脸都亮起来，认识至今，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灿烂的笑容，不禁也是心情大好。 “来人。”他扬声唤道。 门口立刻出现一名侍卫，单膝跪倒：“王爷有何吩咐？” “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打扰。” “是，属下遵命。” “到我身边来。”萧然招呼沐无双。 “是。”沐无双听话地走过去，背对萧然盘膝坐下。感到萧然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背，一股内力缓缓流入自己体内，先是涓涓细流，慢慢变成波涛汹涌。沐无双只觉得五脏六腑象被放在滚水里煮着，浑身都开始发烫。脸上越来越红，呼吸局促起来，额头上汗水象小河般流下来。他死死咬住嘴唇，为了能够习武，他什么痛苦都能忍！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宽厚的、带着磁性的声音道：“忍一忍就过去了，想些别的事，分散注意力。” 这声音就好像有什么魔力一般，令沐无双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暗暗调息，渐渐不觉得那么难熬了。 足有半个时辰，萧然终于收回手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带着笑意的声音道：“好了，无双，你试着深呼吸，有什么感觉？” 沐无双站起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以前胸口总有隐隐的憋闷感，此刻却已荡然无存。 他甚至觉得身轻如燕，好象腾空便可以飞起来似的。这种感觉真好！ “我觉得很舒服，精神焕发，四肢百骸都好象被梳理过！”沐无双激动得声音微微发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深黑的眼眸亮得照人。 萧然看着他微笑，这孩子，第一次这样毫无防备、毫无遮掩地表现出自己童真的一面。此刻的他，才象是十四岁的少年啊！ 注意到他的表情，沐无双蓦然意识到自己的“放肆”，连忙收起满脸的喜悦。 可他却看到萧然脸色苍白，连嘴唇也微微发白，额头、鼻翼汗津津的，样子疲惫不堪，必定是损耗了大量的功力，所以才会如此虚弱。 沐无双跪下身去，声音充满感激：“奴才放肆了，奴才多谢王爷恩典。” 萧然苦笑：“傻孩子，真拿你没办法。当奴才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请王爷吩咐。”沐无双恭敬地道。 “我萧然的徒弟必定要出类拔萃的，但你起步较晚，所以你必须花十倍于常人的努力去练武。从明日起，我要开始教你武功。你每日卯时起床，在我上朝前这段时间，我会教你轻功还有内功心法，等你有了一定根基后，我便开始教你剑术、拳法、暗器、点穴等功夫。白天我在兵部或军营，你可以在府中帮忙。我会让林安给你安排一些活干。但你记住，对你而言，干活不是单纯的干活，你要利用每一个机会练习武功。” “这……奴才不明白。” “练武不是一定要端起架子，在练武场练的。只要你有心，随时随地你都可以复习我教你的那些动作。平时即使洗碗、切菜、挑水煮饭，你也要本着强身健体的精神去干。懂了么？” “是的。” 萧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不必管这两年之期，两年内即使你的身份还是王府下人，实际上我已将你当成徒弟。” “奴才感激不尽。” “今日你洗个澡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开始干活、练功。为师会是很严厉的人，你若敢偷懒，为师绝不轻饶！”说到最后一句时，萧然英俊的脸上露出严厉的表情。 沐无双神情一凛，越发恭顺地应了声：“是，王爷。” 萧然含笑道：“好了，趁你现在跪着，把拜师礼一并行了吧。” “这……”沐无双呆了呆，嗫嚅道，“奴才不敢……皇上设了两年之期，这段时间内，奴才不敢逾矩。” 萧然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和声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你还不起来伺候我去沐浴更衣？” 沐无双一愣，伺候别人沐浴更衣？以前都是别人伺候自己，如今自己也要去伺候别人了么？真是讽刺啊！ 低眉敛目，恭敬地应了声：“是，王爷。”站起身，扶着萧然走出书房。 王府后园有“沁泉”，乃是天然温泉，萧然每日必去那里沐浴。沐无双帮萧然脱了外袍，见萧然下水，他便跪在池边，准备给萧然擦背。 萧然笑道：“你真的以为我要你伺候我沐浴？” 沐无双不觉一愣，萧然展颜笑起的样子如阳光般灿烂，而且面容亲切得就象春风拂过。 “奴才愚钝，请王爷明示。” 萧然简单地命令道：“脱了衣服，下水来。” 沐无双怔住：“奴才……不敢放肆。” 萧然微笑，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脸：“傻孩子，在为师面前不必如此拘谨。刚才你出了那么多汗，若不洗洗，呆会儿怎么睡？再说，这温泉水中含有矿物，对你的身体会大有裨益。” 沐无双释然，乖乖脱了外衣下水，感觉那水暖暖地包围着自己，舒服极了。 “无双，你试着用手掌击一下水面。” 听到萧然奇怪的指令，沐无双困惑地看他一眼，却见萧然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漆黑的双眸亮如星辰。 沐无双提起双掌，用力往下一拍。 “轰”的一声，水面溅起一股大浪，水花喷得沐无双满头满脸。 他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双掌，怎么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刚才我给你打通仁督二脉时，顺便给你输了两成功力。此刻的你只是不懂招式，待我教你内功心法，你便能将我输给你的功力化为己用，到那时，普通江湖中人根本敌不过你。所以你现在可以说是彻底脱胎换骨了。” 沐无双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胸腔中怦怦乱跳，活到十四岁，他从来没有这样激动、开心过。一股潮气涌进眼睛里，朦胧了视线。 “奴才谢王爷恩典。”他就势在泉水中跪了下去，却被萧然一把拉住，“傻孩子，你要呛水不成？” 正文 第七章 酒后真言? 第七章酒后真言? 听风馆，遍植翠竹，穿过曲曲折折的小桥，便到了萧然的卧室。华灯初上，月色朦胧，阵阵花香随风飘浮，整座靖王府让人觉得宁静而安逸。 不知道是因为打通了仁督二脉、被传了内功，还是因为泡过温泉，沐无双觉得四肢百骸都说不出的舒服。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自从进入穆国皇宫，住进归燕阁，虽然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生活在那个小楼上，可心里没有一日舒畅过。 白皙的脸上有了血色，乌黑的头发仍然潮湿，自然地垂在肩头。温润的眉眼、宁静的表情，高挺的鼻梁显出高贵的轮廓。 萧然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少年，从他身上见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微笑，声音中带了宠溺：“无双，今日你初来，我命人将晚膳搬到水榭，你我与烟儿三人共餐。正好让你们师兄妹也见见。” 听萧然提到萧寒烟，沐无双眼前浮现出那位白衣如雪的小女子，心微微一动。 “爹爹。”一声清脆的呼唤，萧寒烟象只白蝴蝶一般飞了过来，拉住萧然的手，仰起小脸，笑容明媚如花，“你把师兄接回来了？伯父同意了你的请求？真是太好了！” 还没等萧然回答，她又向沐无双露出灿烂的笑容：“师兄，今日爹爹在听风馆设宴，专门为你接风呢！呆会儿小妹要多敬你几杯！” 沐无双有些惊讶，一个女孩子，才十岁的女孩子，居然饮酒？看来这萧寒烟不似表面上的柔弱，内心倒是很豪爽呢！萧然的教女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微微一笑，单膝跪下行礼：“奴才沐无双拜见郡主。” 萧寒烟一下子呆住，回头看着父亲，脸色有些发白：“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然叹息：“是你伯父的意思。他提出条件，若是无双想拜爹爹为师，就必须在王府为奴两年。” 萧寒烟听得目瞪口呆，看到父亲一脸无奈，她心中也是酸涩难忍。怔了片刻，伸手去扶沐无双，指尖在微微颤抖，秋水般的双眸中弥漫了一层水汽，低声道：“师兄，你受委屈了，以后不必如此……” 沐无双站起来，唇边依然是云淡风清的笑容：“多谢郡主关心。奴才能够有机会拜王爷为师，是奴才的福份。所以，就算在王府为奴十年，奴才都是心甘情愿的。” 萧寒烟无声地叹息。 “还有，请郡主唤奴才无双便可，否则，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对王爷不好。”沐无双低低地叮咛道。 萧寒烟柔美的唇角微微勾起，清澈的眼波中照见沐无双月白色的身影：“无双这样为家父考虑，真令寒烟感动。” “奴才理应对王爷尽忠。”沐无双说得坦然。 萧然已在水榭中坐下，招呼二人坐到他身边去。沐无双迟疑着：“王爷，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奴才身份卑微……” 萧然扬眉道：“在这王府中，一切规矩自然由我来定。不必多言。” 温和的语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沐无双点头称是，坐了下来。 吃饭的过程中萧寒烟敬了萧然好几杯酒，沐无双发现，他们父女二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 萧寒烟与沐无双聊了很多关于离国的风土人情，神态亲密，显然已将沐无双当成了自己的兄长。 萧然看到女儿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酸楚。他何尝不明白，女儿三岁时便没了母亲，自己一直没有续弦，她也便没有弟弟或妹妹，一个人孤独地长大。虽有自己的宠爱，太子萧丹还有其他几位堂兄、堂姐也当她亲妹妹一般疼着，可毕竟不能替代朝夕相处的弟妹。 现在有了一位师兄，她心里必定十分高兴吧？ 几杯酒下肚，沐无双的脸上泛起红晕，目光变得朦胧了，迷迷糊糊地道：“对不起，王爷，郡主，奴才……不胜酒力了……”想站起来，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萧然扶起他，将他送到自己隔壁的房间，脱了衣服放进被窝里。 “王爷……对不起……都是奴才的错，害你被皇上责打……对不起……”沐无双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着萧然，蠕动着嘴唇。 萧然安抚地拍拍他的头，轻笑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冒犯了大哥。你别想太多了，安心歇着吧。” “是……奴才不伺候王爷了……”沐无双喃喃低语，眼神越发迷糊。 “好好睡一觉，记得明日卯时起来，随我练武。”萧然叮嘱道。 “是，师父。”沐无双应了声。 萧然一怔，回头看着沐无双因为喝了酒而变得通红的脸，忍不住微笑，摇摇头：“傻孩子，把自己裹得这样紧。心里分明已承认我做师父了。” 正准备转身离去，忽然袖子被沐无双抓住。 “师父……请放心，无双……绝不会让你失望的。”沐无双梦呓般地道，“无双……一定会成为朝廷栋梁，让皇上知道，你没有……收错徒弟……” 萧寒轻轻拨开他的手，和声道：“我知道你会是最优秀的。睡吧。” 沐无双的手放下去，眼睛闭上，轻微的鼾声响起。 萧然吹熄桌上的蜡烛，开门出去，轻轻关上门。 床上的沐无双睁开眼睛，黑暗中双眸闪亮，哪有半分醉意？ 萧然回到水榭，见管家林安迎了上来，低声问道：“王爷，无双公子他……？” “他喝多了。”萧然道，“这孩子到底身体差，还需要慢慢调养才行。” “王爷……”林安眉心微动，欲言又止。 “林叔，你想说什么？”萧然奇怪，今日林安是怎么了？萧寒烟也奇怪地看向林安。 “王爷今日……是不是因为要收无双公子为徒，所以皇上……？”虽然林安说话吞吞吐吐，但萧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正是。大哥盛怒，因为我怪他对无双太过刻薄了。” “王爷……”林安微微俯身道，“莫要怪皇上，我看这无双公子……城府极深，绝不象他这种年龄的孩子那样简单，还请王爷小心提防他才是。” “林叔不必担心。”萧然道，“这孩子本性纯良，我看人一向不会错的。” 正文 第八章 淡然处之 第八章淡然处之 萧然再次去看了一回沐无双，红烛的光晕中，沐无双的面容十分平静，只是紧抿的唇角隐隐透出一丝坚强。 萧然眼前慢慢浮现出沐沧海的样子。第一次见到沐沧海是在穆国南疆边境，萧然初战告捷，将入侵的离国部队击退三十里，溃不成军。那一次，他看到了离国的国王沐沧海，那个男子年龄与自己大哥相仿，同样是轮廓分明、线条冷硬的脸，只是目光中充满了鹰一般的冷利、火一般的炽热，没有人可以想象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会那样统一地出现在一个人的目光中。萧然从他眼里读到强烈的欲望—想要一统天下的欲望。 可惜他的欲望刚刚发芽，就被萧然连根拔断了。 当他站在承恩台上受降时，他注意到了跪在沐沧海身后的那位离国大皇子，那样一位清秀苍白的少年，落在人群中绝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可是萧然却注意到他了。他从那双沉静的眼睛里看到了倔强、不屈以及内心的悸动。这孩子，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他将他带回京城长宁。一路上这少年安静得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从头到底，他好象在看着别人的事，波澜不惊，淡若轻尘。 后来在皇后的生辰宴上，国舅楚良故意折辱沐无双，要他当场弹琴一曲。当时楚良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屑那样分明，令太子萧丹几乎忍不住冲上去跟他吵起来。萧然及时拉住了他，然后他们看到沐无双不卑不亢地站起来，道了声“无双献丑”，便命随侍的太监取了琴来，从容弹了一曲。 那一支曲子萧然从未听过，想必是他们离国的曲子，令萧然惊讶的是，从琴中他只听到一种清风明月般的淡泊宁静，似乎这位少年从未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或郁闷过。 “无双，这支曲子宛若天籁之音，它叫什么名字？”太子萧丹好奇地向沐无双询问。 少年明净的目光掠过众人，波澜不惊：“它叫凤凰吟。” 凤凰吟……萧然怔住，竟有这样的巧合，自己的一本词集也叫凤凰吟。这位少年，他的心思竟和自己如此相象么？便是父子之间也没这样默契吧？ 从那天起，他更加关注这位内敛的少年。没来由的，他欣赏他，想要栽培他。 “我看这无双公子……城府极深……”林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萧然伸出手，轻轻握上沐无双的手腕，搭上脉搏。 沐无双的脉搏很平稳，毫无异常。 萧然在心中沉沉地叹息，放开手，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卯时，萧然准时打开房门，却见沐无双已恭候在那儿，正想行礼，萧然轻轻摆手：“无双不必多礼。我王府没有那么多规矩。” “是，奴才遵命。” “以后你白天在厨房做些杂活，但只要我回来，你就跟在我身边，晚上睡在我隔壁房里，我不仅要教你武功，还要教你兵法、阵法、奇门遁术、天文地理，等到把你教会，我就可以退隐江湖了。” “退隐江湖？”沐无双又是一愣，“王爷是穆国的朝廷栋梁，皇上怎会放你退隐江湖？” 萧然淡淡一笑：“我用我大半的生命去尽忠，剩下的……我该用来尽孝了。” 见沐无双露出困惑之色，萧然解释道：“我只有一位师父，他对我期望很高。现在天下已定，我已为皇上尽忠。等我为他培养出传人，我便可以翩然而去，与鸥鹭为盟、与风月为伍了。” 沐无双心中又是一阵波动，还未开口，萧然道：“好了，我们有时间再聊，现在先练武。” “是，奴才侍候王爷梳洗。”沐无双恭顺地应了，去准备洗漱之物，然后再帮萧然梳好头、戴上金冠。 “爹爹，无双。”萧寒烟长发未挽，随意地披在肩头，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外面罩着紫罗兰色的斗篷，俏生生地出现在门口。 “烟儿？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萧然奇怪地问道。 萧寒烟嫣然一笑：“爹爹与无双师兄这么辛苦，女儿想为你们做一点事。你们先去练功，女儿为你们煮一杯莲子羹来。” “郡主……”沐无双不安地道，“奴才不敢当。” “好了。”萧寒烟瞪他一眼，虽说是瞪，那样子却说不出的动人。沐无双不禁又是心中一动，这女孩……好美。那双眼睛清澈得不见半点杂质，跟她在一起，真的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又不是做给你一个人吃。”萧寒烟抛下一句话，转身翩然离去，小小的背影看起来美得如诗如画。 “没事，无双。”萧然在旁边道，“烟儿从小就懂得孝顺我，每次我深夜读书，她都会给我煮莲子羹。这孩子……”没有说下去，语声中却有太多宠溺、自豪与隐隐的心疼。 等萧然去上朝，管家林安便将沐无双叫了去，丢下一身下人的衣服，冷着脸道：“沐无双，现在你既已是王府下人，便该守着王府规矩！以后天天要穿这身下人的衣服，天天到厨房去做事。我们王府不养闲人，你若还当自己是尊贵的皇子，拈轻怕重的，就休怪我不客气！” 沐无双分明从林安的态度中感觉到了敌意，忍着气，恭敬地道：“请林管家放心，无双一定好好做事，绝不敢偷懒懈怠。” “这就好。”林安的脸色却没有缓解半分，“还有，你若仗着王爷疼你，在王爷面前放肆，就小心家法伺候！” “无双不敢。” “沐无双，我告诉你。”林安好象在思索该不该说，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家王爷心地善良，总是不忍心伤害别人。为了你，他已冒犯了皇上。以后你在王府好好干，不要惹是生非，否则被皇上知道，我家王爷又要被你连累了！” “林管家多虑了。”沐无双轻轻一笑，“无双心甘情愿到王府为奴，哪里敢生是非？王爷对无双有再造之恩，无双此生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林管家对王爷忠心耿耿，无双心中实是敬佩。若无双有什么行差踏错，林管家只管教训无双便是。” 林安听他说得诚恳，脸色稍缓，道：“你跟我来！” 沐无双跟他来到厨房后院，见后院堆着一大堆柴禾。 “你今日将这些柴劈完！劈不完晚上就不要睡了！” 沐无双毫不犹豫地应了声是，拿起斧头就坐了下来。 林安转身离去，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沐无双一眼。见这清秀少年面容沉静如水，仿佛对他这样的刁难根本无动于衷。 林安心中暗叹：这孩子真让人看不透呢。 沐无双举起柴刀，一刀刀劈下去，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完全没有一点体虚气弱的样子。暗想自从萧然输了自己两成功力，自己就真的脱胎换骨了。 可是面对这一大堆柴禾，他心里还是很担心，一天怎么可能劈完呢！这个林安究竟想怎样折磨自己？ 正埋头苦干，忽然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清脆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双，让我来帮你好么？” 这时候萧然已被萧潼叫到了皇宫，在萧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下，他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得，低头跪着，一言不发。 大哥还在恨自己忤逆他么？昨夜……罢了，这孩子注定跟自己有缘。不管他如何用心，他终是不忍…… 萧潼浓黑的眉毛紧紧皱着，盯了萧然良久，一言不发地批改起奏折来，竟将萧然晾在那儿，也不命他起身。 正文 第九章 情深义重 第九章情深义重 “郡主？”沐无双连忙站起来，却惊讶地发现萧寒烟手中也拎着把斧头。依然白衣如雪，用一枝翠绿的玉钗将长发挽起，额前垂下心形的链子，看起来干净、清爽而雅致脱俗。 只是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孩，手中却拎着一把斧头，这种视觉的冲击力不禁令沐无双有些晕眩。萧寒烟她想干什么？ 萧寒烟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形象问题，浅笑盈盈地看着沐无双，表情有些俏皮。 “我来帮你。”她轻笑，眉眼弯弯，明月一般的容颜。然后不由分说地在沐无双身边坐下，随手拿过一段树枝就砍了起来。 “郡主不可。”沐无双慌忙道，“郡主乃万金之躯，怎可干这种粗活？若是被林管家知道，奴才要受家法的。” 萧寒烟一怔，抬头看着沐无双，柳眉微蹙：“他故意刁难你？” “不……不是……”沐无双有些局促，“奴才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林管家只是教奴才如何做人。” 萧寒烟秀眉轻扬，爽朗地笑道：“好了，好了，我是郡主，你还是皇子呢，你我相比，谁更娇贵些？你都可以干，我为什么不可以？” 沐无双忽然觉得讽刺，他想说：这不正是拜你父王所赐么？若没有他，我怎会沦落至此？ 暗暗咬了咬牙，淡淡地道：“各人自有各人命，奴才命该如此，不敢劳驾郡主关心。此地又脏又乱，怕弄脏了郡主的衣服，请郡主尽快离去吧。” “你……”这几句貌似恭敬、实则冷淡的话深深刺痛了萧寒烟，她几乎忍不住掉下泪来，难道我的好心竟被你当成驴肝肺？难道你非要用这种方法证明你的认命？你心里其实是委屈的，对不对？可你偏偏要戴着坚强的面具，向世人昭告你的坦然、你的无所谓。 她缓缓站起来，走到沐无双身边，凝眸看他，仿佛想要看到他心里：“究竟怎样，你才能把你套在身上的壳剥开，让我看到你的真心？” 沐无双心头巨震，脚下几乎站不稳，往后倒退一步。 “郡主……”他低下头，掩盖住刹那间的惊慌，“奴才惶恐，不明白你的意思……” 萧寒烟默默看着他，眼睛如同秋日的湖泊，漾起丝丝涟漪：“你不过比我大了四岁，曾经是天之骄子，一朝沦为质子，如今又甘心为奴。你真的能够忍受么？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承受这么多？有苦、有痛，为什么不哭出来？为什么不讲出来？为什么要将自己藏得那么深？是不是因为你一无所有了，所以才要表现得如此淡定，为自己保住最后的尊严……” “住口！”沐无双无法控制地吼出来，脸上已完全失去血色，这个女孩，这个女孩，她每句话、每个字都直刺到自己心里，撕开了他心里最后的伪装，揭开血淋淋的伤疤。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小小年纪，你懂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压抑的愤怒，浑身都止不住颤抖，“我是亡国奴，我只是个亡国奴！我用自己的身子为质，去换回我父亲、弟弟的命，以及离国千成将士的命。我做得值得，所以我才坦然！所以我不难过！你别以为你很聪明，很懂别人的心思，你整天被捧在掌心里，从未经受过挫折，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沐无双一口气把这些话砸出来，脸上已涨得通红，这辈子第一次情绪如此失控过。 对面的女孩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眼里慢慢浮起一层水汽，唇边仍然含着微笑。她静静地等他发泄完，才轻轻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为你高兴。” 一阵冷风吹过，沐无双打了个寒噤。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心上象被冰水浇过，刹那间清醒过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这个女孩，竟然将他一贯的沉稳、冷静全部打破了，自己在她面前竟如此失态。 情绪一下子安定下来，就好象汹涌的湖面突然变得风平浪静，沐无双躬下身去：“对不起，郡主，奴才失礼了。请郡主……离开这儿，莫要再管奴才了。” 萧寒烟没有走，反而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巧笑嫣然：“这是王府，是我家，你要让我去哪里？”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耍赖的味道。 沐无双窒住，这女孩究竟有多少面目？她忽而温柔似水、忽而调皮活泼、忽而理智锐利、忽而乖巧懂事……千姿百态，可每一面都让人难忘。 “郡主，请不要为难奴才好么？”他做出哀求的样子。 萧寒烟回眸一笑：“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你只管放心，我已经跟林爷爷说了，我要来帮你砍柴，他不好阻拦。我跟他说，我是有条件的。” “条件？”沐无双一愣。 “是啊。我帮你劈柴，呆会儿你要陪我上街。” “这……”沐无双困惑道，“郡主若是怕有危险，理该让侍卫保护才是。奴才没有武功……” 萧寒烟佯嗔道：“你当我那样无能么？我可是靖王萧然的女儿，普通杀手根本不在我眼里。我怕过谁来？我不需要侍卫。只不过想和你一起去逛逛，你在皇宫中没有自由，怕是还没有好好玩过我们长宁城吧？” 沐无双心念电闪，眼里慢慢浮起笑意：“是啊，奴才早就听说长宁风物奇佳，多少诗作吟咏过它，心中很是憧憬。若是郡主肯带奴才上街，奴才求之不得。” “好啊，好啊。”萧寒烟开心之极，眼波流动，满脸阳光，“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劈柴啊！” 萧潼专心致志地批了大半个时辰的奏折，任萧然独自跪在那儿。萧然心中明白，昨天那两巴掌根本没有让大哥解气，他这是继续在惩罚自己。可他心里没有半点怨言，他很清楚，这是自己的错，自己理该受罚。 其实他宁可萧潼狠狠打自己一顿，也好过现在对自己不理不睬，将自己晾在一边。 终于听到萧潼搁了笔，拿起茶杯，缓缓饮了口茶。 萧然偷偷看了萧潼一眼，见他刀刻般的五官比平时看起来更加冷峻，目光正冷冷地瞥向自己。 两人目光相撞，萧然连忙避开。 “知错了么？”萧潼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双眸却如千年寒潭一般，幽深、冷酷。 萧然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大哥从未在自己面前有过这种表情，就算是最最生气的时候，他也最多只是严厉地喝斥自己几声…… 他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道：“是，小弟知错。” “说。” “小弟不该先斩后奏。” “还有。” “不该明知无双的身份还坚持收他为徒。” “没了？” “不该对大哥不敬。”萧然的声音越来越低。 萧潼强忍着怒火，一字字道：“三弟，自从父皇驾崩后，朕都亲自管教你。” “是。” “你知道朕最恨什么！” “是……”萧然暗暗吸口气，“大哥最恨被欺瞒。” “你知道就好。”萧潼的手握在茶杯上，死死握紧。啪的一声，茶杯被他捏碎，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大哥。”萧然惊呼一声，踉跄着爬起来，想去检查萧潼的手指，却被萧潼一个眼神逼退。 “大哥！”萧然在萧潼膝前跪下，歉疚得无地自容，“小弟知罪，请大哥重重责罚。只是……求大哥保重龙体，莫要再生气了。否则，小弟万死莫赎其罪。” 萧潼无语，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眼里带着血丝。疲惫、颓废、痛心、愤怒……良久，他的声音响起来，有些艰涩：“你和萧翔，你们一个两个，都在欺骗朕。朕已经失去了一位好兄弟，不想再失去另一位……” 萧然心上象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喘不过气来。 二哥犯了那么重的罪，被罚流放翼州十五年。兄弟们今生……还能再见么？大哥是对他失望到极点了，所以对自己更加严厉，怕有朝一日也失去自己吧？ “对不起，大哥，是小弟让大哥伤心了……”萧然抬头，眼里隐隐闪动着泪光，唇抿紧，俊美的面容显得无比坚定而真挚，“大哥放心，小弟此生绝不会做出不利于大哥、不利于江山的事。至于无双……请大哥恕罪，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小弟发誓，一定会感化他，让他成为大哥的忠臣良将。” 正文 第十章 欲近还远 第十章欲近还远 长宁最繁华的大街：凤凰街。衣香鬓影、车水马龙。在满街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沐无双的面容沉静如天山上的冰雪。昨日经萧然打通他仁督二脉，并传了功力之后，今日他的脸色明显变得红润了，可是眉宇间的孤寂与萧瑟却怎么也抹不去。 凤凰街，这条街居然也叫凤凰，他们离国的都城叫凤凰。可惜此凤凰非彼凤凰。凤凰，凤凰，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其音更清，其羽更丰，其神更髓……我在穆国都城能够得到重生么？ 萧寒烟见他精神恍惚的样子，停步回眸，轻轻问道：“师兄，你有心事？莫非……是想起了你的故都凤凰城？” 沐无双一怔，这女孩的心思……真是玲珑剔透啊。小小年纪，她怎会知道这么多？ “是，奴才想起凤凰城，此刻应是风和日丽，满街女子都穿得如孔雀般花枝招展，是我们凤凰城一道亮丽的风景。”沐无双说着，不觉陷入回忆，唇边展开笑容。 从见面至今，萧寒烟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真实的笑容，不禁看得有些发愣。见惯自己父亲风华绝代的容貌，沐无双只能算做清秀而已。可是为什么，此刻见到他的笑容，却是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个笑容……仿佛甘泉般点点渗入她心头，让她觉得说不出的亲切。 忍不住上前抓住沐无双的手，高兴地道：“师兄说得好美，小妹都心痒难耐了。回头禀明爹爹，请师兄带我去凤凰城看看好么？” 沐无双见她笑靥如花，双眸因为喜悦和憧憬而显得更亮，不禁怦然心动。好清纯的女孩，此刻见到的又是她充满童真的一面了。 狠狠用指甲掐一下自己的掌心，沐无双，你在想什么？ 退开一步，不着痕迹地甩开萧寒烟的手：“郡主，请不要如此称呼，更不要如此……亲近奴才，奴才不敢当。” “你……”萧寒烟窒住，脸上瞬间掠过受伤的表情，却终是没有生气。长睫颤动了两下，声音中带着苦笑，“你就一定要这样跟我拉开距离么？我和我爹根本没有将你当成下人看，你明明知道的！何况现在不在王府，我才不管什么规矩，我就是要叫你师兄！” “郡主，请不要让奴才为难。”沐无双低低地请求，“相信这京城内十之八九的百姓都是认识郡主的，若有人传言给皇上……” “你怕皇上责怪？”萧寒烟看着他，脸上有洞察一切的陪慧，微微一笑，悠然道，“以你的性格，我相信你不会怕任何人呢。” “郡主很了解奴才么？”沐无双也报以微笑，同样的淡然，“郡主认识奴才不到一天时间。” 萧寒烟无奈，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斜睨了沐无双一眼，有些愤然，可那表情却说不出的可爱。 沐无双自嘲地笑道：“郡主还当奴才是到长宁来做客的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奴才虽比不上当年的李后主，但所处的境地却是与他一样的。在皇上眼里，奴才不过是蝼蚁之人，命若轻尘。只是奴才还要留着这微薄之命，为家父与幼弟求得一点平安。到此境地，你以为奴才还会再在乎尊严……？” “师兄！”萧寒烟的心猛地一颤，脱口打断他。沐无双讲这些话时，好象在说着别人的事，可是萧寒烟却从他眸子中读到了深藏的悲凉与落寞，小小年纪，他怎能承受这么多心灵的折磨！“请不要这样说……我伯父是一位贤明君主，他虽然灭了离国，可那是令尊挑衅在先。何况，他并没有要你沐氏王族任何一个人的命，不是么？” 沐无双再次苦笑：“是，皇上是贤明君主，奴才一直对他感恩戴德。可他给我两年之期，在王府为奴，我想……他终究是不信任我的。” “不，不是这样。”萧寒烟连忙安慰他，“皇上只是对你比较严格，就象他对我爹一样。我爹比伯父小了七岁，从小便是在伯父的教导下长大的，对伯父比对祖父还要敬畏。别看我爹武功盖世，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在伯父面前，他却听话得就象孩子一样，半点都不敢忤逆他。爹爹收徒，对伯父来讲就是他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材，他当然要严格挑选。所以才给你限定种种苛刻条件。师兄尽管安心便是，依小妹看来，伯父是对你抱着很大期望的。” 沐无双心中一动，萧潼真的是这样看自己的？这倒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好象松了一口气般，沐无双展颜微笑：“谢谢郡主，奴才会安心留在王府，好好做事，绝不会辜负皇上与王爷的厚爱的。” 萧寒烟听得心情大好，打量四周，见两人已边走边聊，到了市中最繁华的区域。便当起向导，向沐无双一一介绍四周的店铺、风物等。 沐无双抬头看到前面不远处赫然有一家书画店，门匾上写着“翰墨林”三个字，突然想起什么：“郡主，可否容奴才去那边买几本书？奴才从离州来时，并未随身携带书籍。” 萧寒烟道：“我们王府藏书阁什么样的书没有，还怕你看不够？” “不，奴才身份卑微，怎可进入藏书阁？请郡主稍待……” “好吧，我陪你去。” “寒烟郡主。”听到喊声，两人一起回过头去。只见一位身穿青衣劲装的男子正向他们走来，面容端正，目光炯炯。他走近来躬身施礼道：“属下莫衍参见寒烟郡主。” 萧寒烟见来人正是梁王府侍卫统领莫衍，连忙摆手道：“莫统领不必多礼。”一边示意沐无双自己进店去。沐无双点头。 “郡主，此人不是离国质子沐无双么？上次属下陪王爷、王妃去参加皇后娘娘的生辰宴，见过此人。”莫衍目光闪动。 “正是。” “郡主怎会跟他在一起？”莫衍若有所思地看着萧寒烟。 “哦，他想拜我爹为师，皇伯伯给他两年之期，让他在我们府上为奴。然后才可以正式拜师。” “原来如此…”莫衍喃喃道，针尖般的光芒从眼底一闪而过。 “二伯母与凌烟姐姐、飞弟弟还好么？”萧寒烟想到两位堂姐弟，脸色不觉暗下去，“二伯父被流放出京后，他们一直没来我们府上找我玩，想必他们很难过吧？” “是，他们很伤心。尤其是凌烟郡主，她很懂事。飞世子还小，倒还不至于太过痛心。” “是我不好，我该主动去看看他们的。” “谢谢寒烟郡主。”莫衍眼珠一转，“不如呆会儿你们逛完街，就去我们王府一趟？” 萧寒烟看看天：“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我们再来吧。” “哦，郡主还是与那位离国质子一起么？” 萧寒烟点头：“也好，将来他是我师兄，我理该带他去认识一下我伯母与堂姐弟的。” 翰墨林内，伙计迎上来：“这位公子是要买书还是字画？” “我要见你们掌柜。”沐无双见四周无人，向伙计摊开手掌，露出一枚通体碧绿的凤凰玉佩。 “公子稍待。”伙计进去，很快有一位长相儒雅的蓝衫男子走过来，看到沐无双，眼睛一亮，正欲施礼，沐无双轻轻摆手：“掌柜的，我要买书。” “哦，公子请进店来选吧。” 沐无双走进去，蓝衫男子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低低说了几句话，男子神情数变。 最后沐无双塞了一封信在蓝衫男子手中，低声道：“我会常来……等你消息……” 梁王府，梁王妃顾婕羽听完莫衍的汇报，沉吟良久：“萧然要收沐无双为徒？” “是。” “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与萧潼作对？他安的什么心思？” “靖王这个人有个致命弱点，就是心地太过善良。属下猜想，他是对沐无双起了爱才之意。” “以他那么聪明，不可能不防备沐无双。” “也许他太自信了吧？认为自己可以感化这个小皇子？” “笨蛋！真不明白他怎能名动天下、功高盖世，连这点小小的道理都不懂。伴君如伴虎，只要萧潼对他起了一点疑心，他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么？” “是啊，皇上命沐无双在王府为奴两年，分明是要考验沐无双。这段期间内，若是萧然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触怒了皇上。到那时……”莫衍脸上掠过一丝阴冷的笑容。那样的笑容出现在一张貌似忠厚的脸上，越发使人毛骨悚然。 “好啊，萧潼不是一直将萧然当宝，拿我们王爷当草么？如今看来，我们倒是有了机会呢。”顾婕羽也笑起来。春花般的笑靥中含了丝丝冷意，仿佛最美的罂粟。 “正是，王妃。眼下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挑拨皇上与靖王之间的关系。” “不错。”顾婕羽点头，“莫衍。” “属下在。” “王爷买通的那位太监，叫苏伦的，你去找找他，让他给我们传递宫内的消息。” “属下正有此意。属下即刻去办。” “好，你去吧。” 莫衍躬身退出，临行回头：“对了，属下忘记禀告。寒烟郡主答应明天带了沐无双一起来王府，王妃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试探一下沐无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