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裕兴城门口处,自远方飞奔而来一匹毛色油亮的黑色骏马。马背上坐着一位身着黑色长衫的青年男子,脚蹬同色布靴,面色冷峻,倾着上身,手握缰绳连连低喝,双腿加紧马腹,很快远去了。 城门口处被他冲散的人们重新聚集起来,拍打着被溅到衣袍上的灰尘,有欢喜惊呼的,有怨声咒骂的,还有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的。 “呀!刚刚过去的,那不是晏少爷?晏少爷回来了!”这是激动得红了双颊的少女,洁白柔软的双手捧在胸前,清澈的眼睛里装满了喜悦。 “哼!一个小白脸,也敢在城中纵马,好大的胆子!”这是忿忿不平,赌咒之声。 也有那站在路边,冷冷望着这边不发一言的。目光随着纵马男子远去的方向,直到那一人一骑不见踪影,方回过头来,黑沉的眼睛里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 “咦,小姐,你在这呀,我找了你好久。” 丁柔转过身,便望见一张奇特之极的面孔。半张脸颊洁白如玉,温润秀气,半张脸颊漆黑肿胀,好似被神明诅咒的罪人。这一张年轻的脸孔半是美丽,半是丑陋,集中在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女身上,所见之人无不叹息。 “你找我?什么事?”丁柔倒是惯见这张脸,目光中不带丝毫惊异。 “你看看这日头,升得那么高!到中午啦,你还不回家做饭,我都快要饿死啦!”面目奇异的少女名叫子归,名分上是丁柔的小丫鬟,可是从她的一言一行之中,却丝毫看不出来,倒像是丁柔的主子似的。 丁柔却不介意,她的目光扫到对面的柳树下,垂下的碧色的柳枝后面,两个少女偎在一处,一样的个头,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装扮,只是一人穿着青色纱衣,一人穿着粉色纱衣。紧紧凑在一处,不知说了什么,便手牵着手儿走远了。丁柔收回目光,推推子归:“好了,回去吧,我给你做饭。” 子归却接过她的目光投向那对明媚窈窕的姐妹花,望着她们的背影,啧啧有声:“好一对丽人儿,只不知到最后花落谁家?可不要掉进那肮脏污臭的沟渠里。” 丁柔皱眉:“好好的,怎么咒人?” “我有说错吗?像她们这种不知柴米贵的大小姐啊,掉进臭水沟里泡一泡才是真正对她们好呢!” “你在这里咒骂别人,可曾想到也有人在背地里咒骂你?这种损阴德的事,还是少干为好。” 子归冲她一扬左脸,葱白的手指尖戳在肿胀的黑色的脸皮上:“再骂又能怎 样?我还能更惨吗?” 丁柔默然。 望着她激烈的眼神,终是缓了面上的冷漠之色,轻轻攥住她的手,从她脸上拉下来:“你放心,我会医好你的。” 子归却不领情,一下子甩开她:“三年前你也是这样跟我讲的!可是现在怎样?那时这黑斑不过指甲盖那么大,现在已经盖住半张脸!” 丁柔也生气了,冷冷一笑:“你这是冲着谁呢?我又惹你了不成?”说罢不再理她,她个子高挑,掩在裙子下的长腿迈开,很快将娇小的子归落在身后。 “你!”子归咬着唇,也觉得刚才有些过分,却拉不下脸,跺了跺脚,只得随在丁柔身后朝家里走去。 另一边,晏秋一路策马狂奔,虽然尽捡宽敞大路,却总不免磕着撞着人。他也管不了,先时还随手扔下几粒碎银子,到后来索性无视。反正这些人没有不认得他的,到时来府上一并赔了便是。 马儿停在一座沉黑漆金的大门前,四尺高的台阶,一尺高的门槛。 晏秋大步跨进去,将马缰递给前来迎接的下人,一面向里走着,一面问道:“叶总管现在何处?” “回少爷,叶总管吃过午饭去铺子里了。” 晏秋步子微顿:“去叫他回来。来了到我书房找我。” 说罢阔步而行,步子迈得极大。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余力扫视脚下的道路,与两旁的花草。见道路干净,花草整齐,才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晏家并不大。当年晏父白手起家,迎娶晏母之时建了这府邸,因着手头并不宽裕,院落修建以精巧细致为准。虽然后来家业逐渐扩大,却并没有扩建园子。是以晏秋行了不到一刻钟,便来到所居住的秋水苑。 进了院子,直直朝正厅旁边的书房走去。他推开门,对守在门前的小厮道:“不必守着了,到院门口候着,叶总管回来便请他进来。” 说罢便走进去,反手关上门。想了想,咔的拴上。 书房外间是他平日做事的地方。窗前一张书桌,上面摆满案卷,桌后靠着墙立着一柜藏书。绕过书柜,便是里间,前几年忙的时候他不分昼夜地待在这里,后来形成习惯,便把卧室也搬进来了。 他解开领子上的衣扣,从上而下,脱掉外袍。外袍里面还有夹衣,中衣,亵衣。他脱到中衣便不耐烦了,扯住领口用力往两边一撕,嗤—— 衣料从中而分,露出精壮的胸膛。 他却并不急 着把衣衫褪去,而是一点一点,让衣服从肩膀上滑下。他这一动,直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衣衫全部褪下。而这时他已经满身是汗,一颗颗硕大饱满的汗珠从他额上滴下,从鼻尖滚落,就连胸膛上都瀑湿一片。 他双手攥着衣衫,因着巨大的疼痛,指节都泛着青色。手臂微微颤抖着,翻过衣衫,只见贴着背脊的地方染满了血,殷红的一大片,浸透了整个后背。 幸亏这衣服是深色,否则刚才在路上便要起了波澜。 大寰朝律法严苛,对滋事生非者处罚残酷。无论大事小事,但凡闹上公堂,有理无理先打三十大板。而动刀见血者,无论身份地位,缘由是非,定是要关押狱中,查个水落石出。而他虽与县令周大人关系密切,却也不敢保证这种情况能轻松收场。 正文 第2章 想到这伤的来历,晏秋攥紧了血衫,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一妄动,又触动伤口,嘴里不禁直抽凉气。 “叫我知道你是谁!嘶——”他咬紧牙关,狠狠咽了口唾沫,将手里的衣服丢在脚下,翻开床前的抽屉,抓出三只瓷瓶来。 白色的瓶子里装着上好的金创药,见血即止。可惜他伤在背后,一瓶药倒过去,有大半药是撒在地上。伤口火辣辣的折磨着他,他疼得受不住,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手抓过一只瓶子,拔掉盖子,一齐朝后背上倒去。 待三只瓷瓶见了底,脚下的地面也变成了一片粉白。然而这些药对他来讲,却仅仅是聊胜于无。 为了尽快赶回城,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在马背上颠簸两日一夜,体力早已透支。此时坐到床上,当下精神一松,往床上一趴,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因为叶总管回来了。 “少爷,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叶总管刚刚四十出头,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布衫,因为短胖发福的身材,以及花白大半的头发,看起来倒像五十多。他看着晏秋,见他睁开的双眼中布满血丝,立时心疼起来:“少爷,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红成这样?” 晏府的老爷夫人都不在了,而他的亲生儿子也在几年前相继而去,这些年与晏秋相依为命下来,倒是将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晏秋坐在床边,双手僵硬地撑在身体两侧,哑着嗓子道:“叶叔,你请老王过来一趟。记得,要悄悄的,越少的人看见越好。” 他受了这样的伤,是万万不敢叫人知道的。 叶总管眼皮一跳,顿时有些心惊肉跳:“少爷?请老王过来做什么?发生了何事?莫非少爷受伤了?” 老王是城里最有名的外伤大夫,医术十分了得,况且由于受过晏府老爷的恩惠,对晏府十分照顾。晏秋艰难地点头:“回来的路上,遇见三个劫匪,他们蒙着面,手里拿着刀,欺我只身,便将我伤了。” 叶总管又惊又怒:“不讲理!不讲理!还有没有王法了!”他怒气冲冲,又十分担心晏秋的伤势:“少爷快让老叔看看,伤在哪里了?重不重?遭天谴的,咱们正经做生意的人,招谁惹谁了?竟要伤人性命!” 晏秋忙安慰他说:“不着紧,没什么事,我从小打架打到大的,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三只小猫还奈何不了我,全让我打跑啦!没大事,就是疼了点儿,您不要焦急。” 叶总管稍稍宽了心,可是心里仍然放不下,走过去掰他的肩膀:“不行,你得让我看一眼,不然我不放心。” 晏秋无奈地背过身,将后背转给他看。不料刚转过身,便听到噗通一声,好像什么摔到地上了。他扭头一看,只见叶总管苍白着脸坐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只手指着他,脸上全是恐惧:“少,少爷,你——” “什么事?怎将您吓成这样?”晏秋也吓了一跳,“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刀伤,您怎么……” 叶总管在晏秋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一只手扶着床柱,腿肚子仍然哆嗦着:“我的少爷哎,哪是老叔老了,不中用!你背上的伤,那伤——” 那伤怎么了? 晏秋也纳闷地紧,说起来这伤有四五日了,先时叫那劫匪划了一道,连血都没流多少,他便没有放在心上。可谁知过了两日,竟严重了,开始流脓。只是这伤长在背中央,他扭着头跳着看了好几眼,一点也瞧不清情形,只得道:“叶叔,你还能出门吗?不行的话我叫东子跑一趟。” 叶总管一下子站直了,虽然还有些腿软,已经能镇定地说话了:“不成!万万不成!这刀伤如此毒辣,叫别人去我不放心,我亲自去!”他说着,就往外走,嘴里自言自语着,“哪个天杀的的,使出这等害人的毒计来!叫老天爷知道,一早把他收了去!” 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脚下一顿,猛地拍了一下脑门:“糟!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连忙走回来,眼里止不住的惶然:“少爷,可不巧了,老王头两天喝酒宿在外面,给冻坏了,中了风,现下动都没法动,只能在床上躺着,连大小便都是他老婆伺候着。” 听罢,晏秋眯起眼, 老王受过父亲的大恩,对他那是没二话,凡事尽心尽力。重要的是,绝对嘴紧。可是现在…… “不然,我去找找其他的大夫?咱们这事虽然危险,不过那大夫要是懂事,也不能乱说。大不了咱们多给他些诊金,堵了他的嘴不就成了?”叶总管说道,“少爷你的伤不能等,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 晏秋想想也是,何况周大人同他有些交情,此事万一被捅了出去,顶多被关押几日。不似普通人家,不折腾两三个月不算完。他想到这里,抬抬下巴:“那好,叶叔你去吧。” 第2章丁柔其人 不到一个时辰,叶总管回来了。独自一人,脸色难看得不像话:“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晏秋看看他身后,空无一人,甚感奇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大夫呢?没请到?” 叶总管哆嗦着嘴唇:“少爷,咱们城里的大夫……全出远门了。” “什么?”晏秋猛地站起来,“出远门了?一个都不在城里?” 叶总管惊慌地看着他:“三位大夫,全不在医馆。我到家里去问,结果家里都没了人,一问邻居,却是三四日前就探亲去了。” “嘿嘿,好大的手笔!”晏秋连连冷笑,再也不怀疑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别人在背地里谋算他。只是不知,这人是谁? 他思索半天,毫无头绪。光裸着上身在房里转来走去,啪啪的脚步声,咝咝拖着地板,搅得人心中又烦又乱。叶总管急得上火,捂着脑袋原地跺脚,半晌,竟给他想了起来,一拍脑袋,欣喜地道:“少爷,咱们城里还有一个大夫,应当没有出远门!” 晏秋脚步一停,转过头来:“还有一个大夫?” 正文 第3章 叶总管点头:“是位女大夫,名叫丁柔,平日里只同城里的富贵夫人小姐们来往,所以我刚刚没想起来。她应当没有出城,若少爷不介意,我去请了她来?” 丁柔?晏秋挑挑眉,觉得这个名字甚是有趣,钉子也有柔软之说?于是问道:“这丁大夫口碑如何?人品可信得过?” 叶总管张了张嘴,神情有一瞬间的纠结:“口碑十分不错。人品也信得过。重要的是,她的医术十分了得,不可瞧着她年纪轻,又是位女子,便小瞧于她。” 晏秋听罢,沉吟一瞬,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快去快回。”他身上痛楚难当,便顾不得甚么男女大防。况且她能治最好,治不了,他也有办法叫她闭嘴。 叶总管应了一声,拔腿便朝外面跑:“她开的兴安医馆就在咱这条街上,近的很。少爷稍等,我去去就回。” 留下晏秋一个人在房里,沉眉苦思。 兴安医馆是丁柔开的专为妇人诊治的小医馆。开在裕兴城东最繁华的一条街上,与晏秋所住之处不过一刻钟的脚程。 要说这兴安医馆,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皆因丁柔一个外来户,仅仅带着一个年幼的小丫鬟,便在短短一年内在城中扎稳脚跟,就连平时无恶不作的小混混们都不敢惹。 丁柔并不是武功高强的侠女,也不是嘴巴泼辣的凶悍大 妈,她是一个大龄未嫁女青年,二十有二的年纪,容貌秀丽。虽然冷若冰霜,却因为正直诚实的品格得到城中许多夫人小姐的好感。 这一会儿,丁柔正在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把脉。妇人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道:“哎哟,丁大夫,你把药开重点儿,我老婆子扛得住。这肠辟啊,可折腾死我了,再多一天肠子都要拉出去了。” 站在柜台后边的子归正准备笔墨,闻言笑起来:“张婶说话真逗。那肠子还能拉出来啊?” “那可不,你是不知道,我自己都想把肚子剖开,将肠子拽出来洗一洗,太受罪了!”妇人唉声叹气地道。 丁柔眉眼间也有了笑意:“张婶放心,我省得。”说罢,起身走到柜台后面,从子归手里接过纸笔,将药方认真写上,又递给她。 子归拿着药方,一面抓药,一面算着药钱。这时,张婶上上下下打量着丁柔,说道:“哎,我说丁大夫啊,你今年多大了?一个姑娘家,成天带着个小丫头,不觉得苦?” 丁柔抬头瞧了她一眼,眉眼间的笑意渐渐散去:“张婶这话怎么说?” 她站在靠近门口的前面,背着光,张婶没瞧见她的表情,兀自道:“张婶是说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想过找个伴儿?” 丁柔面上一点残留的笑意也消了,声音冷下来:“婚姻之事,自有父母做主,不劳张婶费心。” 张婶不以为意地道:“丁大夫来咱们裕兴城,也有三年了吧?我是瞧着一直也没有亲戚来看你,你一个姑娘家,多辛苦啊。跟张婶说,想找个啥样的?” 丁柔拧紧了眉,极力压抑着心头勃然升起的怒气。 张婶却半点不觉,只把她的沉默当做害羞,起身想去抓她的手:“害羞什么,丁大夫你相貌生得好,又有一手好本事,相中你的小伙子可多了去了,有城南的,有城东的,也有城北的,托我给你说的就有好几家……我跟你说,咱裕兴的小伙子都好得很,不仅能干,人又仗义,还疼媳妇儿。” 丁柔明白了,这是拿了人家银子,给她做媒来了。只是,她丁柔的媒是那么好做的么?她略一侧身,便叫张婶抓了个空。张婶犹不放弃,竟想凑近她的耳根:“丁大夫你别躲啊,我跟你说,城东的吕员外——” 丁柔再也听不下去了,冷硬地推开她:“张婶,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打算,不劳旁人费心。” 张婶人生得健壮不假,矮矮胖胖,胳膊比丁柔的腿粗。奈何此时正在病中,一下子便给丁柔推了个踉跄,还 要说什么,子归走过来,将三包药往她怀里一塞:“这是您的药,一共五两三钱银子。” “啥?咋那么多银子?”张婶吓了一跳,她往常也不是没生过这病,哪回这么贵过?何况来丁柔这里看病抓药的,谁花钱超过一两银子?于是她托着怀里的药,左看右看也不敢往怀里搂:“子归姑娘,这,莫不是你算错了吧?” 子归大眼一瞪:“你怀疑我坑你钱?你出门打听打听,我跟我家小姐开了三年医馆,算了三年账,可曾错过一回?” 张婶便没话说了,脸上讪讪,仍是不敢接药:“丁大夫,这药,怎的恁贵了?还能不能便宜些?” 即便是能便宜些,丁柔也不想给她便宜。她扭过头,不吱声。子归见状,愈发理直气壮,伸出手:“张婶,付钱吧。” 张婶无奈,犹豫地摸出银子:“子归姑娘,你看,我只带了五钱银子。” “不行,差太多了!”子归二话不说,从她手里夺过药。 张婶这时反而舍不得了,忙夺回来:“先付五钱好不好?回头我让我家小子给送过来行不?” 子归刚要说不,丁柔按住她,对张婶道:“邻里邻居,先赊欠着也无什么。治病要紧,张婶先把药拿回去吧。” 张婶感激地直鞠躬:“哎,谢谢丁大夫。丁大夫,这三服药吃完,我指定能好吧?” 丁柔点点头:“注意饮食,多加休息。” 张婶便感激涕零地出了门,怀里抱着药,还有些肉痛。竟丝毫不怀疑是丁柔诈她。 待她的身影瞧不见了,子归才仰着下巴,哼道:“嘴里不干不净的,这回可叫她吃回亏!” “所以你就擅自给她加了药钱?”区区一个肠辟而已,又是普通百姓家,她给张婶开的药不超过三钱银子。 “那当然!我不仅给她加了药钱,还把她的药的分量改了,叫她乱说话!” 丁柔略皱起眉:“你改了什么?” “没什么,吃不死人,顶多叫她多受两天罪而已。”子归浑不在意地道。 丁柔却觉得不好,拧着眉头不再说。 正文 第4章 子归见状,忍不住叫道:“我说小姐,那样嘴巴毒的人,你心疼她干什么?你该不会要重新抓药给她送过去吧?” 丁柔点点头:“她自说她的,烂嘴巴也是她,与我们何干?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 “好,好,是我多事。”子归指着她,半晌没提上气来,“怎么样你都是好人,我就是个坏的。反正就这样了,我是 决计不给她送的,你要心疼她,你自己去给她送。我约了人,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刚刚走到门口,眼前一黑,险些撞到人。医馆的大门并不宽,仅能容两人并肩,子归走路向来爱走路中间,这一回冲得急,便差点撞上正要进门的叶总管。不过既然未撞上,想叫她道歉便没门了。她身子一侧,从叶总管身边擦过,下巴昂得高高,三两步走远了。 叶总管不禁皱眉,却没说什么,进了屋,向丁柔略略点头:“丁大夫,忙着呢?” 丁柔一见来人,脸不自觉地拉长了:“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叶总管胖乎乎的脸上有些笑意:“丁大夫这里是医馆,叶某前来,自然是为了看病。” 丁柔便下巴一点诊案:“请坐。” 叶总管略一沉吟,道:“叶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丁大夫到府上一坐?” 丁柔闻言挑了挑眉:“晏府无女眷,叶总管此言,不合规矩吧?” 叶总管自然知道,尴尬地搓搓手:“叶某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叶某却不得不说。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丁柔便一指内室:“叶总管里面请。” 两人刚进入内室,门口探出一颗黑黝黝的头颅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朝里探了探,见屋里没了人,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趴在内室门口,竖耳听起来。 “叶总管有话便说吧。” 内室并不大,只放了一张床与两只脚凳。原是为了不方便的病人准备,偶尔她与子归也会在此休息。 叶总管心中焦急,并不坐下,只站着道:“是这样,今日上午,我家少爷从外面赶回来,因路上劳累了些,身子有些不好。请丁大夫到府上一坐,为我家少爷瞧一瞧。” “累着了?多加休息便是。” “这……”叶总管对她的冷漠感到极不高兴,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更加诚恳地请求道:“我家少爷发着热,一直昏睡不醒,劳驾丁大夫到府上看一看可好?” “发热?不妨事,待会我拿几丸药,你回去喂给你家少爷。我家祖传的药方,见效极快。” “丁大夫,这——”叶总管见她一味推脱,有些急了,“你便随叶某走一趟,又有何难?” 丁柔一挑眉,不答话了。说起来,她原没打算叫他进来,毕竟这里是女子医馆,接诊男病人总是不便。可是叶总管又不同于旁人,他多次撞见她不愿叫人瞧见的时候,每每见了他,总有些尴尬。 她想了想,道:“若你家少爷的病有些隐情,又何必到我兴安医馆来?我只是个小小女医,城里许多知名的大夫,叶总管都看不上不成?” 叶总管叹了口气:“谁知道那样巧,城里的大夫全出了门,都不在城里。” “怎会如此?”丁柔惊讶地道,怪不得他一直缠磨她,原来是因为这样。想了想,还是拒绝:“承蒙叶总管看得起,只是丁柔一介女流,人言可畏,却是不敢。” 叶总管急了,城里就她一个大夫,她要不去,他家少爷怎么办?焦急之下,脱口道:“丁大夫,之前你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那时你尚肯出手相助,怎现下却再三推脱?” 丁柔的脸冷了下来,目光带了森寒的煞气:“之前什么事?你都看见什么了?我告诉你,之前什么都没有!”之前那些,都是她自愿。偷着摸着,便是没打算叫人知道。就算被他瞧见,她也不会认的。 叶总管顿时结舌,哑然一会儿,不放弃地道:“丁姑娘,我是过来人,你的心意我看得明白。可是如今,我家少爷是真的有难,姑娘怎忍心旁观?” 这话说的,好似她与他家少爷有什么似的。丁柔的脸更臭了。好半晌,冷冷地道:“之前那些事,你都告诉你家少爷了?” 叶总管忙道:“丁姑娘的心意,叶某谨记,一有机会,定当告知我家少爷。” 丁柔垂眸片刻,缓缓摇头:“不必。你记得,不许告诉他。我去便是。” 说着,不再看他,自出了内室。 一掀帘子,差点撞到一个人:“子归?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子归讪讪地笑。之前蹭到门口偷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带着一肚子气出门的子归。她刚走出几步,忽然想到刚才迎面撞上的人岂不是晏府的叶总管?眼珠转了几转,立刻转了回来。 叶总管紧跟在丁柔身后走出来,见这等情形,眉头再度皱紧。 第3章初次交手 带上子归,叶总管并不情愿。可是一想,丁柔说的对,晏府无女眷,她只身一人进出,于情于理都不太好。于是便带上她,三人一同走进晏府。 跨进晏府的大门,未行多久,叶总管在前面停下脚步:“子归姑娘到厅里歇一歇如何?我家少爷从北疆回来,带了些那边时兴的茶末,子归姑娘不妨尝一尝?” “叶总管此话何意?”丁柔抬眼看他。 叶总管有些不好意思:“非是叶某小人之心,实在是我家少爷此时不便多见外人。还请丁大夫与子归姑娘见谅。” 丁柔不及说话,子归已经嚷起来:“我们小姐肯来就不错了,你们还推三阻四,如此怠慢!不行,我要跟我家小姐进去,不然你们欺负了她,我却不知道怎么办?” 叶总管窘得一张老脸通红,连连摆手:“子归姑娘此言差矣,叶某与我家少爷皆是有头有脸的人,我晏府也是响当当的正经人家,又怎会轻慢了丁大夫?” 子归待还要吵,丁柔已经按住她:“如此也好。子归,你便听叶总管的吩咐,到厅里坐一坐罢。我与晏少爷诊完,便来叫你。” 正文 第5章 子归只好同意,狠狠瞪了一眼叶总管:“叫我知道你们欺负我家小姐,哼!”举着拳头,龇着一口尖利的小白牙。 叶总管忙唤来走动的婢女,好生嘱咐将子归带走。自己则在前方领路,引着丁柔往晏秋的书房走去。 “少爷?”书房门口,叶总管敲响房门。 不一会儿,里面响起踏踏的脚步声。未几,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男子从里面打开房门,一袭黑锦加身,如墨的乌发披散在肩背上,衬着露在外面的脖颈,撑出一股贵雅来:“请进。” 晏秋瞄了两人一眼,重点在丁柔身上。可是丁柔低垂着眼,一时倒叫他看不清神情,只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看起来十分孱弱。 叶总管带着丁柔走在后面,一直走到里面的卧室:“丁大夫,这就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现下有些不好,丁大夫你看?” 一进屋,便闻到屋里有股并不浓郁的,但是十分特别的香气。丁柔抬起头来,看着晏秋:“哪里不好?” 晏秋便瞧见完整的她,秀秀气气的五官,高阔的额头,下巴尖尖,本是一副美人胚子,却因为一双冷如冰霜的眼睛,整个人显得冷漠而僵硬。晏秋想起叶总管瞧见他背上的伤的情形,忍不住想,叫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替他瞧伤,他算不算辣手摧花? “伤在背上。是刀伤,伤口有些吓人。”晏秋作势要脱下衣服,见她并无反对之意,便解开外袍,露出精赤的上身。背过去,将伤口袒露在她眼前。 随着他的外衣褪下,顿时一股浓郁非常的奇异香气散发出来,闻之头脑昏沉。丁柔掐着手心,定睛朝他背上看去。 只见晏秋背上,由上至下斜斜横亘着一条半尺来长的伤口,皮肉翻卷,黑红夹杂。在两边翻卷的皮肉上,沾满无数线头状的小白点。这些小白点似有生命一般,不时拱动、抽缩。每动一下,便有点点腥白色的似血似脓的泡沫冒出,似有无数条虫子在蚕食他的血肉。 饶是丁柔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病躯,也不由得微微拧起眉头。 她镇定如斯,倒叫屋里的两个大男人又诧异又佩服。晏秋笑道:“叶叔,丁大夫可比你的胆子大多了。” 叶总管赧然地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他之前看到的,比这还要骇人些,那时晏秋往背上洒了许多药粉,尚未消去,他看到的便是无数腥白的小泡吐出又破碎,而那金创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像被吃掉了般。 丁柔极为平静地瞧完他的伤口,眼神依旧冰冷清明,没有半点强装的镇定:“三百两。” “嗯?”晏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丁大夫说三百里,是指……?” “三百里银子,我治好你的伤。”丁柔耐心解释道。 “这,三、三百两?!”叶总管听罢,极不能接受:“丁大夫,这,你莫不是开玩笑罢?我家少爷的伤,需要三百两银子?”一株百年老参也卖不到一百两吧? 三百两不是白叫的,她既然开这个口,自有她的用意在。 不是有句话说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丁柔垂下眼,不做声。 晏秋强忍着背上的痛楚,笑道:“丁大夫如此狮子大开口,可否跟在下解释一下缘由?” 丁柔抬头看着他,出乎意料,竟然缓缓伸出一只手,慢慢张开五个指头:“五百两。” 晏秋不由吃惊,从没见过这样要价的!他瞪着眼,不知道如何开口。叶总管却沉不住气,几乎跳起来:“丁大夫,你怎可如此漫天要价?” “七百两!”丁柔提高了声音。 一下子,满室俱静。 叶总管满脸通红地看向晏秋,既愤怒又不安,夹带着丝丝愧疚与无措。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而晏秋的目光在丁柔身上打量两个来回,则忽地笑了:“好,七百两就七百两。叶叔,你去取七百两的银票来,我与丁大夫在此候着。” 叶总管看看丁柔,见她无动于衷,只得点了点头。退出门后,又瞄了丁柔一眼,见她镇定地站在那里,面相坦然,心里说不出愤怒,好像被人背叛了一般。心中忖道,丁柔明明对少爷……此时怎会趁人之危,算计少爷的钱财? 叶总管不在, 孤男寡女一室,不太像话。晏秋拿起床头的袍子,往身上一披:“丁大夫请坐。” 丁柔便不客气,盈盈走到搁置着药箱的圆桌旁边,轻巧坐下了。她七百两银子即将到手,心情愉悦,动作便格外轻快。晏秋看出来了,并不点破:“丁大夫身为女子,见识却比普通男子来得宽广。在□上如此可怖的伤口,竟没吓到丁大夫半分。” “过誉。”丁柔见他坐在床上,并不欺近,稍稍放松一些,“幼年时随父亲走过许多地方,家父有意将衣钵传与我,诊治病人时从不许我避让,是以见多了便不怪了。” 晏秋点点头,目露钦佩:“原来是家教的关系。” 丁柔点点头,并不害羞,亦不得意。 晏秋又问:“丁大夫平日里也接男子急诊吗?” “偶尔会有。多是到我医馆里,看些普通的伤寒杂症。”如此这般,还是头一次。 晏秋听出来了,诚恳谢道:“丁大夫肯抛下男女大防,为在下诊治,在下感激不尽。日后若因此招来闲言碎语,对丁大夫造成麻烦,在下绝不会坐视不理!” 丁柔点点头:“我记下了。” 她说话不若平常女子,话里话外坦坦荡荡,倒让晏秋有些欣赏起来:“丁大夫言语洒脱,是个性情中人。想必夫君也是如玉君子,能容常人所不能容,真正难得!” 丁柔无趣地以肘撑腮:“没嫁人呢,自由得很。不过嫁了人他不如玉也得如玉,谁叫我就是吃这口饭的呢?” 晏秋莞尔,轻轻笑起来。 这时,外间的房门被人轻轻叩响,紧接着开门声响起,叶总管走了进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卷薄薄的纸,递给丁柔:“丁大夫,这是诊金。” 丁柔接过,手指捻开,眼睛大略一扫,便塞进袖口:“你去唤我的丫头来,我有事情吩咐她。” 叶总管有些犹豫:“丁大夫,你有什么要求,唤叶某便是。” 正文 第6章 丁柔正经地道:“治晏少爷这伤,需一味特别的药。我没带在身上,要唤我的丫头去取。” 叶总管听罢勃然大怒:“丁大夫要拿药,怎不一早说?” “我一早并不知道晏少爷受的是这伤。”丁柔解释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叶总管气得厉害,胖胖的脸上肉都在晃,像水波一样:“我去取诊金的时候,你怎不说?如果你那时便告诉我,不是省下许多时间?” 丁柔顿时冷笑起来:“你们生意人的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不拿到钱,怎知你们是不是诓我?” “你——”叶总管顿时噎住,接不上话来。心中疑惑更深,她此时看起来是如此贪婪又冷血,为 何之前做出那样的事情?不像,半点都不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丁柔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坐在凳子上,并着双膝,一点一点捋平上面的褶。 她是故意的。晏秋瞧了出来,微微眯起眼:“丁大夫的话没错,依我们商贾的规矩,是这个理。只是,丁大夫是大夫,医者仁心,怎也按我们商贾的规矩?” 丁柔抬头瞧了他一眼:“晏少爷是不是不稀罕我给你诊治了?如果是的话,我这便回去。”说着就要站起来。 真是女人中的典型,变脸比翻书还快。晏秋头痛地留她,安抚她道:“丁大夫哪里的话,我们是瞧丁大夫的规矩与旁人有些不同,感到诧异而已。” 她明明晓得城里没有其他大夫了。真是个奸猾的妇人。 丁柔不客气地坐回去。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滴流逝。 终于盼来子归拿的药,却是一只拇指大小的蓝色瓷瓶。丁柔药在手,对叶总管道:“你现在去拿两只水盆来,一只装半盆水,一只空着。另外,还要两坛烈酒。” 叶总管毫不含糊地去了。 待所需材料均置办齐备,丁柔便打开瓷瓶,往手心倒了一粒晶莹雪白的药丸,端起桌上的茶盅放进去,倒满烈酒,慢慢摇晃着。待药丸完全融于烈酒,便对晏秋道:“你站在床头,手抓住床架,腰背向后弓,不可向前伏着。”又对叶总管道:“叶总管,您将脸盆放在晏少爷伤处下方,离得近些。” 她则一手取了灯盏,在茶盅底座来回晃动。不多时,一股清香渐渐溢出。 药丸的香味虽然清淡,但奇异的是却丝毫不被屋中原有的浓香盖住。更有甚者,它竟有压过那浓香的势头。丁柔瞧着差不多了,便丢开灯盏,将酒盅伸到晏秋伤口下,盅面对准伤处,缓慢地反复移动着。 少顷,晏秋背上的伤口蠕动得剧烈起来,活像只被蚂蚁包围啃噬的大青虫。豆大的汗珠从他颊侧滴落,喉结上上下下滑动,显然已是痛楚难忍。 叶总管看得不忍,不禁偏过头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屋中的香味混合繁杂,清香味渐渐淡了下去。丁柔反手将茶盅里的药酒倒入叶总管手中的盆里,退开两步,坐在桌边:“稍待片刻。” 与此同时,晏秋几乎快被忽痛忽痒的感觉折磨疯了。一会儿如同被无数长满绒刺的毛虫在皮下翻滚钻动,一会儿如同被烈火焚烧,简直像有千万只蜜蜂在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朦朦胧胧中,丁柔初融雪水般寒洌的声音响起:“注意,蛊虫要出来了!” 晏秋原以为方才所受的痛楚已是极致,不料随着丁柔话音落下, 一波更深更猛的痛楚浩荡袭来。他只觉浑身一震,整个人顿时陷入一种混沌的境地,似乎非常痛,生不如死,又似乎一点也不痛,毫无感觉。就像灵魂脱离了躯体,一半在痛,一半不知。 “让我捉到你是谁——”半昏半醒间,晏秋抿着咸涩的汗珠,紧紧咬牙。 “少爷?少爷?”叶总管只瞧见晏秋的手指抠着床柱,十指绷得死紧,像与那床柱有着深仇大恨,不是他的手指折断,便是那床柱节节碎裂。 “端好你手中的盆子!”丁柔见状,厉声喝斥。 叶总管连忙回过神,仔细盯着手中的酒盆:“丁姑娘,还要多久?” “就快了!”丁柔也从凳子上站起来,来到叶总管身边,紧紧盯着晏秋的伤处。 屋中香味忽然一阵炽烈,浓郁得几乎看得到色泽。只见晏秋背上,那道黄白、红黑掺杂的脓带忽然一阵剧烈涌动,冒出许多蜿蜒勾卷的细白线头,疯狂扭动着往外挣出。此情此景,饶是叶总管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禁心神激荡,双臂发颤:“丁大夫,这是什么东西?” 白色的线虫纷纷从腐肉中钻出,一团一团地跳入酒盆。它们身体约有拇指甲盖长,粗细略同发丝,通体皓白如雪,一入酒水便变了颜色。原先的雪白变作血一般的赤红,扭动片刻,又缓缓褪色,直褪成落叶一般枯褐。 “这些线虫名叫‘香食蛊’,喜食新鲜血肉,藏在人肌肤间久了,便会散发出奇香。故而被称作‘香食蛊’。” 香食蛊生长缓慢,然而繁殖迅速,如若被植入肌肤之下……依照晏秋的伤势,应该已经入体四五日了。如若得不到及时救治,再过不到半月,他便会全身化脓,只剩一堆白骨! 第4章多年居心 叶总管给晏秋擦拭伤口,晏秋因着之前痛到极点,此时反而不觉得什么。他望着脚下那一盆混着虫尸的褐色血酒,久久不作声。 忽然,他感到有一缕微灼的目光游移在身上,抬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然而等他低下头,那怪异的感觉便又出现了。就像猎人盯紧猎物般,这种感觉让他极不舒服。猛一扭头,撞上丁柔若无其事转开的眼睛。他心头一动,问道:“丁大夫怎认得这‘香食蛊’?” “我是北方人。家父还在的时候,有幸见过被‘香食蛊’残害的人。死者全身化脓,面目全非,遗容甚惨。家父看不过,便研制出一味药丸,后来传给了我。”丁柔缓缓道,也算是间接向他们解释,收他七百两银子一点都不多。她的药,有价无市。 她净了手,从药箱上层的格子里拿出一只鸡卵大小的圆盒,递给叶总管:“每日涂上两次,薄薄一层便可。” 正文 第7章 叶总管犹豫着不敢接:“这药……?” “算在刚才的药费里头。”丁柔干脆地道,“我收诊费只收一次,日后若有任何问题只管来找我。” 叶总管这才欢喜接了:“好,多谢!” 而晏秋被一场剧痛折磨了许久,也有些乏。琢磨着时间也不早了,便对丁柔道:“时间不早了,劳丁大夫跑一趟,十分过意不去。叶总管,你代我送一送丁大夫。” 丁柔冲他点点头,亦不多说,背起药箱离去。 叶总管送丁柔回来,见晏秋趴在被褥上,双眼闭着,整个后背光裸在空气中,惊心的红痕横在背上,很是心痛。 “少爷?少爷可是睡着了?” 晏秋一动不动地趴着,眼皮子都不带颤一下。 叶总管便以为他睡着了,抱来一床轻薄透气的薄被要给他盖上。然而看着他涂了药膏却没有缚纱布的后背,又有些犹豫,怕减了药效。 “这丁大夫,走之前也不说清楚,好没良心。我家少爷都伤成这样了,她倒好意思趁机捞钱,好没有医德!” 此时,叶总管以为已经睡着的晏秋却开口道:“叶叔,这位丁大夫何时来到咱们裕兴?她父亲是谁?医术如此精湛,之前怎没听说过?” 叶总管见他醒着,便道:“丁姑娘是头几年来裕兴的,并不久。而她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我也不知道她父亲是谁,师从何人。只是医术十分精湛,大家都夸赞呢。” 晏秋便又沉默下来。他去了趟北方,便中了这怪异的蛊。而她恰好来自北方,又见过这蛊。是不 是,太巧合了些? 他生性多疑,脑中既然冒出这个念头,便不肯放过。细细咂摸了一通,便将猜测同叶总管讲了。叶总管闻罢,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此时绝不可能跟丁大夫有关。” 晏秋听他如此笃定,奇道:“为何?” “这……”叶总管犹豫起来,他答应过丁柔,不把她做的事情说出去。可是如果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恐怕少爷要误会她。想了想,试探地问了一句:“少爷一点也记不得这丁大夫了?” 晏秋摇头:“不记得。叶叔这样问,难道是我们之前曾打过交道?” 打没打过交道叶总管不知道,不过见过面是肯定的。裕兴城这么小,谁跟谁没碰过面?便道:“既然少爷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便同少爷讲一讲罢。丁大夫的医术是十分精妙的,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对她赞不绝口。寻常人家对她的印象也极好,都说她体贴穷人,在她那儿抓药特别便宜,而且抓不起药的她还白送人家,常常不收药钱。” “这跟她有没有嫌疑害过我,有何关系?”晏秋唔了一声,终于睁开眼,心道,她对穷苦人家治病都不收诊金,怎问我要那么多?难道是觉得我有钱? 叶总管暗暗咬了咬牙,又问:“少爷瞧着丁大夫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可觉眼熟?” 丁柔穿的什么衣服?晏秋回想片刻,赭色的暗花纹,暗沉而老气的纹理,倒是有些像他家前年秋天卖不出去的一批布。想了想,点头道:“是有些眼熟。” 之所以过去那么久还记得,是因为那批布染色不好,卖得极差,一直压到大家都以为不可能卖出去了,却又忽然被人全数买了去。叶总管见他有些恍神,说道:“没错,就是前年秋天咱家卖不动的那批布。后来不是被人全数买去了吗?正是这丁大夫。买去自己留下一些,其余广送于人。不然她小小一个医女,何至于有如此好的口碑?” 晏秋惊怔。 叶总管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止如此。这几年咱们铺子里每推出新的款式,她都要赶在前头买去好些。每每去给城里有些地位的夫人小姐们看诊,有机会总要夸一夸咱家的布。她本就在那些人心中有些地位,如此费心尽力为咱们游说,自然让那些夫人小姐们动了心。咱家的布如此畅销,同她的鼎力相助脱不开关系。” 晏秋一下便愣住了,久久回不了神。先前他见她开口敲竹杠,还以为她是贪婪无度的女子。没想到…… “叶叔,她 与咱家有什么关系?是咱家的亲戚?”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如此助过,他总觉得别扭得紧。 “咱家哪还有亲戚?”叶总管黯然地摇摇头,“丁姑娘性子十分冷淡,同谁也不十分熟络。我是听东宁,以及铺子里的客人说的。我自己也撞见过几次。”他看看晏秋的神色,沉吟了片刻,道:“有时遇见那几家的人,打招呼时,也会被笑上几句。” “哦?他们都说什么?” “说:‘不知道你们少爷给那丁大夫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人家一个小娘子如此不顾脸面给你们宣传?’‘晏大少手段非凡,不是我等能比!’‘可惜咱们家没有一个如花似玉的晏大少’……” 说了几句,见晏秋脸色不大好,便停住不说。 “这些话,他们当着丁姑娘的面也说吗?”晏秋的眼睛深不见底。 “这……我就不知道了。” 晏秋抬起头来,又问:“他们没为难过她吧?” “这个应该没有。”叶总管想想答道,“丁姑娘不是普通的女子,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惹的。” 晏秋便沉默了。一双沉黑的眼睛定定盯着圆桌边丁柔坐过的地方,心里有些异样。 “叶叔,你说,她为何要这样做?” 叶总管摇头说不知。 之前他以为丁柔喜欢少爷,可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晏秋轻笑出声,将他未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她莫不是喜欢我吧?” 叶总管见他这样说,瞪圆眼睛:“少爷是这么想的?” “不然该作何解释?”晏秋斜斜瞥他一眼,她是疯子还是傻子,白白对他好?又想到刚刚丁柔在的时候那冷若冰霜的样子,以及即将拿到银子时轻快的脚步,怎样也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真不像,他想着,重新缓缓趴下。 “可是少爷,如果她真的喜欢你,为何还要骗你那么多诊金?”叶总管纠结于这一点,怎样都想不通。 晏秋也想不通,只不过—— 正文 第8章 “只不过,如果我只是意思意思性的收他几两银子,他反倒要怀疑。”要怀疑她目的不纯,居心叵测。丁柔轻挑着眉,唇角的笑意说不出的风情。 她一个姑娘家,不顾男女大妨上门看诊,又轻松治了那狠毒无比的北疆虫蛊。若不诈他些银子,就是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居心不良了。 “哼,多疑不宜必自毙!”子归欢天喜地的捧着丁柔扔给她的银票,“我们光买他家的布便花了不少 银子哎,加上口舌费,辛苦费……小姐,下次坑他三千两!” “好。”丁柔的笑化在扑面而来的晚风里。那一天,不会远。 次日一早,晏秋依着平日的习惯,日升而起,穿衣冠带,洗漱擦脸。穿衣之前,唤来叶总管为他上药。 叶总管找来柔软干净的棉布,蘸了丁柔给的药膏,轻轻涂抹在那骇人的伤口上。 经过昨日一治,这伤口虽然红肿渗血,却没有了乱七八糟的污物,叶总管总算放下心。只是上药的时候,仍然有些心惊胆颤。这伤看着就吓人,不知少爷得多疼?便忍不住唠叨起来:“之前就跟你说,南方才是咱们的天下,你就是不听,偏要往北边跑。这一走两个多月,一个人也不带,要是你带上两个小子,哪里至于——” 晏秋背对着他,浑不在意:“祸事要来,我就算躺在家里也躲不过。” 叶总管便知道劝不动他。况且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只道:“少爷这些日子就别出门了,在家歇一歇。你这一回来,又瘦了不少。” 叶总管年纪大了,又是男人,上药的时候手劲难免大些。晏秋疼得直掉汗,咬牙忍着:“没事。丁姑娘给的药不错,清凉滋润,我现在好多了。而且一段日子不在,总有些事情要做。” “什么事?交给老叔不行吗?” 晏秋便笑起来:“叶叔,你忙你的。我今天上午不出去,下午到向家走一趟,好歹他挂着表叔的名分。到晚上,我再请周大人出来喝杯酒。” 叶总管急眼道:“向天齐那个老狐狸,你见他做什么?请周大人倒是应该,你不在的时候周大人还曾差人问过,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同他聚一聚。不过少爷你身上有伤,可不许喝酒。” 晏秋一笑而过。 向天齐是一定要见,他怀疑这件事同他有关。只不过不方便同叶总管讲。想了想,道:“昨日我回城时,恐怕碰伤了人。今日如有人到铺子里来,你替我道个歉,多给他们些医药费。” 叶总管点点头,自收拾了东西去。 第5章他的手段 裕兴城的春天,多是明媚。 风吹过一片迎春花丛,嫩黄的花瓣,细小的绿芽,带着一种人们不懂的雀跃,羞涩而热烈地绽放着。 向织舞与向吟歌走在自家花园里,搀着手,聊着女孩儿家的小秘密:“吟歌,我们向父亲告了假,下午出去瞧瞧晏表哥好不好?” 向吟歌撅起嘴:“父亲能答应么?每天安排我们这么多功课。我们又不是男子,嫁人也早了些,不明白他做什么如此着紧?” 向织舞捏捏她的手:“不要乱说,父亲待我们是一片好意。” 向吟歌嘟嘟嘴,不说话了。半晌,又微微皱起眉:“姐姐,你说晏表哥是怎么了?昨日怎么那样冲动?在城里就敢骑马,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奇怪呢。不如我们跟父亲说说,下午出门去看看他?” 向吟歌想了想,却道:“不必。表哥这次出门那么久,既然回来了,定要来咱家坐上一坐。不急,咱们在家里等着便是。” 向织舞只好点点头。面上温婉笑着,眼睛里却带了些微暗色。 不出向吟歌所料,下午的时候,晏秋来了。 晏秋朝向天齐见过礼,见向织舞与向吟歌也在,便朝两人点点头:“两位表妹好。” 向天齐腆着小西瓜般大的肚子,和蔼地请他坐下:“贤侄啊,好久不见,近来在忙些什么?” “小侄前些日子去了趟北方,昨天刚刚回来。”晏秋坐在下首,望着站在向天齐后面的双胞姐妹,笑着拿起两只盒子,“没带什么礼物,只是瞧着那边的女孩子喜欢戴这种头饰,便给两位妹妹各带了一份。” “劳你记挂着。”向天齐架不住两个女儿在后边可劲儿戳他,只好点头接过,“快谢谢你们表哥。两个皮丫头,多大的人了,一点礼数也不懂。” 向吟歌偷偷做了个鬼脸,当着晏秋的面就把盒子拆开。取出一看,是一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水晶珠花。只是比平常见的更剔透些。可是她不相信晏秋会带这样普通的礼物,便拿到他跟前请教道:“表哥,这东西有什么奥妙?” 晏秋笑笑,接过珠花,在向吟歌惊讶的眼神中,左折右摆,那水晶珠花便由一朵盛开的花朵变做一朵半开的花苞,递给她道:“瞧,就是这样。随你喜欢,想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向吟歌真正讶异了,又惊又喜:“表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向天齐见女儿高兴,也忍不住笑了。他本就生的福态,不笑时也似三分笑,笑起来更如菊花盛开,灿烂得紧:“给你带个好玩意儿,就是好人?难道以前都不是好人啦?” 向织舞也笑起来,轻轻捶向天齐的肩 膀:“爹,哪有您这样儿的,帮着外人欺负自己闺女。” “哦?外人?”晏秋挑挑眉,“真是伤心,我一直把你们当亲妹妹的,怎想在你们心里,我只是个外人。” 他蹙着眉,做出极伤心的样子。即便知道他是故意,向织舞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疼,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说话,乱说的,表哥别往心里去。” 向吟歌瞄了一眼老爹,似漫不经心道:“外人怕什么?再外的人也能变成内人呢。” 向天齐眼皮一跳,不由多看了眼他这个自来活泼的小女儿,手却推推身后的大女儿,不悦地说道:“去去,领着你妹妹玩珠花去。爹还要和你们表哥谈些事情,小孩子家别捣乱。” 正文 第9章 这时候知道她们是小孩子了。向吟歌撇撇嘴,脚下却顺从地随向织舞向外走去。临走出门之际,扭头朝晏秋做了个鬼脸:“表哥,谈完了找我们玩啊。” 晏秋温和地笑笑,从流应下。 两个活泼明丽的女孩子走开,屋里顿时失了三分柔和,气氛一下子冷硬起来。晏秋卸下脸上的假笑,冷冷地看着向天齐,久久不说话。 向天齐被他忽然冷下的脸吓了一跳:“贤侄这是……?” “原来表叔还当我是贤侄啊!”晏秋嘲讽道。 向天齐瞪起一双小眼睛:“贤侄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姻亲之缘,向来敬爱扶持,贤侄说这话,可是不把我向某当成亲人了?” 他话里也带起怒气。只是晏秋却不怕,从左手边端起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 要说他与向家的关系,明面上虽为姻亲,内里头却还不如路人亲切。照实了讲,那就是明潮暗涌,像仇人更多些。 因为向家并非他真正的血亲,而是他父亲的继室的表亲。那个女人,他自始至终没喊过她一声娘,倒与她向来瞧不上的表弟牵扯不断。这却是晏秋没想到的。 “亲人?我们两家是怎样结的亲,表叔还记得吧?” 想当年晏家做布匹生意兴隆之时,向天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恰逢他表姐嫁来裕兴,又是风头无两的晏家,便生攀交之意。不顾他表妹只是个妾室,死皮赖脸硬赖上。也算他有几分本事,摸着门路后倒是做得有声有色。 后来发生一些事情。父亲故去,而他由于离家多年,许多事情无人指点,做起来艰涩难行,只得求助于向天齐。向天齐对他明面上多加扶助,暗地里却不知下了多少绊子,久而久之,便造成了今日半是和睦半是针锋相对的局面。 然而这却不是他怀疑向天齐暗中加害他的原因。两家之间的仇怨到目前为止仅止于谋财而已,离害命远远不够。真正让他忌惮的,是去年城里迁来一位背 景深厚的人物,姓金。名下铺子金家布坊平地而起,来势迅猛,使民商之间的竞争更加激烈。 故而他怀疑金家是主谋,向天齐是从犯。 幼鸟已成年,是时候展展翅膀了。晏秋慢悠悠放下杯子,挑了一眼向天齐:“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谁?”向天齐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位,你的表姐,我的继母。” 向天齐回想了片刻,疑惑道:“表姐不是病死的吗?”在丈夫与三个儿子相继去世之后,郁郁而终。 晏秋摇摇头。又问:“你知道我那几位兄弟是怎么死的吗?” 他一共有三个兄弟,都是继母所出。向天齐在心里数着,其中一位得罪了人,被当街打残了,告上府衙却无人相管,冤屈之下气绝了。一位在花船上染了病,怎样都治不好,后来不知发什么疯,自己把那玩意切了,大出血而死。一位是个经商的材料,十分会为人,却在收拢了不少人心之际忽然吃了相克的食物,中毒身亡。 那时他还在心里叹息,表姐一生精明,生生气死晏家的当家主母,自己坐上去,翻云覆雨。只可惜一滴骨血也没留下,所出三子均死得凄惨,令人嘘唏。 他想到这里,心里一惊,肥乎乎的手抓着椅子扶手,几乎跌下来。眼珠子凸出,许久说不出话。 晏秋合上茶盖,喀的一声,将杯子搁在桌子上:“我此去北方,回来的路上遇到宵小挡路。其中,没有表叔的人吧?” 向天齐下意识地摇头:“没有没有。贤侄说的什么话,你我本家,表叔怎会害你?” “我也觉得,表叔怎么会害我呢,您说是不是?”晏秋一换冷脸,居然笑眯眯地温和起来。 向天齐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贤侄可有受伤?可要表叔查一查是哪些人暗地使坏?” 晏秋一抱拳:“那便多谢表叔了。” 向天齐丝毫不敢松气,只觉一口气吊在胸间,上不来,下不去。他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捋了捋,说道:“你不在的这两个月,城里无甚么大事发生。只是那金家布坊在城南又开了间铺子,却是与你的秋水阁对门。” 晏秋面色不变,依旧谦和笑着:“多谢表叔替我上心。表叔事情多,小侄就不打扰了,这便回去。哦,对了,有时间让两位表妹到我那多走动走动,毕竟都是亲戚。” “也好,你刚回来,多休息休息。”向天齐送走了他,站在院子里,被风一吹,只觉背上冰凉,摸摸额头,也是一把汗水。 这时,向织舞与向吟歌小跑着过来,东张西望一阵,失望地道:“咦,表哥走啦?我们还想谢谢他呢,他给我们带的珠花真漂亮。”说着,轻轻抚弄头上晶莹剔透的头饰 ,无比遗憾。 “真是的,爹爹,你怎么叫他走了?我们还没找他玩呢。”向吟歌拽下一模一样的头饰,撅起嘴,“白打扮了。” 看着自己这一双女儿一模一样的小脸,向天齐虎起脸:“玩什么?你们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啊?都十六岁的人了,去,做功课去。再像小时候一样胡闹,有的罚你们!” 顿时引起向吟歌的不满:“跟大小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亲戚,多走动走动有什么不好?” 她嘴里说出同晏秋一样的话来,向天齐听得心里一惊,手不觉一抖,幸好由袖子盖着,没露出异样来。但是向织舞心细,仍是看出父亲的不一样,试探地问:“方才晏表哥走的时候,可有邀我们上他家玩?” 见两个女儿张口闭口都是晏秋,向天齐不由心里暗恨,却不敢当面表现出来。袖子里的拳头捏紧了,面上仍旧如往常般憨厚的笑着:“既然这样,那你们便偶尔走一趟。多带些下人,仔细着礼数,不可到人家家里捣乱。” 两姐妹欢欢喜喜地应了,一边一个,搀着他的胳膊直撒娇。向天齐嘴中呵呵直笑,心里却道,我两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自己疼都疼不过来,岂能叫你祸害了?哼哼。 笑了一会儿,故作不经意地问:“哎,昨儿你们谁跟我说,晏秋回城的时候没下马,冲撞着人来着?” 正文 第10章 向织舞与向吟歌对视一眼,均摇头:“不是我们,我们没说啊。” 向天齐便懊恼地敲敲头:“老了老了,记不得了。” 向吟歌嘴甜,胆子也大,竟然伸手掐上他的脸,娇声道:“瞧,这细皮嫩肉的,谁敢说您老?” 向天齐眼睛一瞪,就要凶她,奈何看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又死活凶不起来。无奈只好呵呵发笑。狭小的眼睛闪着精光,又问:“他昨天真的在城中骑马?你们看见了?” “看见了看见了,我跟姐姐昨天也在街上呢,就瞧见他入城不下马,还骑得飞快。担心死我们了,也不知他急得什么?”向吟歌答道,“不怕被人告了去?到时罚银子事小,被打了板子就吃大亏了。” 看来他受伤了,而且伤势不轻。向天齐眯缝起眼,轻柔地拍拍两姐妹的肩膀:“晏秋在外奔波两个多月,很是辛苦。回头我叫人包了滋补的食材,你们俩给他送去。” “少爷,你待会见周大人的时候,可莫要喝酒。”叶总管送晏秋出门的时候,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晏秋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叶总管还是有些不放心,一直送他到门口,只恨不得亲自跟他去才好:“少爷,你可一定不能喝酒,不然……”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我不会喝的,我要喝酒我就是小狗,行了吧?”晏秋着实无奈,他这个仆人,实在堪比老妈子。 看着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叶总管生了气,奈何他已经发了誓,实在不能再说什么。便又苦口婆心劝道:“周大人那么好的人,你同他说明原因,他不能逼着你喝的。” 晏秋已经听不下去,摆摆手,转眼间走出好远。 日头逐渐陷入橘红色的云霞堆里,晏秋负着手,从城南一路溜到城北,来到裕兴城最著名的酒楼,风雅楼。 说最著名,因为它是裕兴城唯一一座开在花街柳巷的酒楼,而且恰巧开在街道正中央。 晏秋从中走过,躲过不知道多少烟花女子的热情招揽,又是狼狈又是尴尬,一路下来额头上竟然见了汗。 这个周大人,明明不好这一口,却非把地方选在这里。好玩吗?就为了整整他,看他在女人脂粉堆里不自在,就那么有意思? 回头被周夫人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少不了狠狠罚他一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知他怎么干得出来。晏秋好气又好笑。 他一边抖着身上的脂粉香,一边跨进风雅楼的大门。同伙计亮了亮牌子,便被带到订好的厢房。 厢房里特意按照他的吩咐点了去味提神的樟脑香。闻之一口,顿时神清气爽。 将房内四周细细看过一遍,又推开窗子朝外看了看,最后将桌子从屋子中央搬到桌边,一撩袍子坐了下来。想着时候还早,便问小二要了壶酒,对着窗户,小杯啜饮起来。 风雅楼虽然建在花街中央,但另一面却是寂静的民居。此时开着窗户,清凉的风吹进来,带着质朴的水汽,感觉十分不错。晏秋喝着喝着,便忘了叶总管的嘱咐。 他自斟自饮了约莫有两刻钟,只听外面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臭小子,舍得回来了?” “周大人!”晏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起身行礼。 周涛却不满地皱起眉头:“怎么?走了两个月,抱上大腿了?这就不稀罕叫我一声大哥了?” 晏秋连忙讨饶:“先见礼,后认亲。许久不见,大哥近来一切可好?” “好,好 ,哈哈!”裕兴城的城守周涛,是个三十来岁的健壮汉子,皮肤黝黑,性情爽朗,一点不像文官。在晏秋肩膀上重重拍了下,很是叹了口气:“就是许久没痛痛快快喝过酒了!正好你回来,今日不醉不归!” 他因着城守的身份,本来许多人攀之若鹜,抢着挤着要同他喝酒。可是自从那次喝醉酒险些闹出荒唐事后,就刻意收敛了许多。尤其他的婆娘特特跑去跟人家的夫人们说,你们当家的哪哪天在哪哪跟谁谁做了某某事,然后请他喝酒的男人们无一例外全被狠狠修理了一番。之后,就再没人请他喝酒。 幸亏晏秋没媳妇,就算做了荒唐事也不怕被骂。周涛看他简直像个宝,兴奋地直拍他肩膀:“好兄弟,你可想死我了。” 于是乎,晏秋不欲喝酒的话便咽了下去。 “说起来,你小子镇天的往北边跑,”两人碰了一杯,周涛冲晏秋挤挤眉毛,“不简单啊?是不是藏了相好的?从实招来,不兴掺假!” “周大哥打趣我。”晏秋矢口否认,“哪有什么相好?是北边的丝绸……” “打住打住,”周涛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又来你那一套生意经?嘁,糊弄别人成,糊弄我?没门。” 晏秋摇头笑笑,也不辩解,自干了一杯:“周大哥不信我,我无话可说,自干一杯,以解郁闷。” “臭小子,埋汰起我来了。”周涛就喜欢他这噎人劲儿,高兴之余又给自己倒了杯。 两人喝了几杯,只听周涛又道:“兄弟,如何?北边的风景赏够了,这次回来准备在家待多久啊?” “这次准备多待些日子。大哥是不知道,我家伙计这段时间被挤兑惨了。我要再跑,他们该支撑不住了。”晏秋玩笑道,“那金家布坊的铺子一开到我秋水阁对门,生意就被抢走了大半,伙计们眼看着别人家人来人往,日日生意火爆,而自家门前却冷清稀落,只差没哭着叫娘了。” 周涛摸摸下巴,同情地道:“要说那金家可不是个吃素的。听说是京里下放的大家公子,有来头,有背景。” 晏秋得到他的话,心中有了底,举杯道:“不说这个。今天咱们喝酒来了,提那些扫兴的做什么?” 周涛挪开杯子,不跟他碰,揶揄道:“你当然不担心了,有那样的美人儿给你撑场面,你担心什么?” “美人给我撑场面?”晏秋摸不着头脑,“我家伙计清一色大老爷们,也没有长得祸国殃民的,大哥这话却是怎么说?” “还给我装,还给我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