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RED RED “林绯,你知道么,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懂,当初你的选择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那个有着白色大雪的夜里,我还记得,你睫毛上的晶莹冰霜。” “可是你让我永远都忘不了的,却是春天的那个雨夜。那天的雨真的很大,仿佛把我的心都淋得重重的。” “如果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是不是可以找到一种方式。” “对于那个他,我已经记不清了,留下心里的痛。可是就连这痛可都是钝的,永远也传达不到神经。” “你呢?你……还记得他么?还爱着么?还是放不下么?” “你告诉我,那是飞蛾扑火的爱情。却没有告诉我,结局是否是灰飞烟灭。” “再来一遍的话,我一定不会那么做了。我会离你远远的,真的远远的。宁愿,不曾遇见你。” “你最后还是离开我了,你生气了么?” “我考上了美术学院,明天就要离开了。离开这里,离开那些高大的有着芬芳香气的槐树,离开没有塑胶跑道的操场。” “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呢?”女孩儿看着镜子里的人,说着,看着。 “你要我说什么呢?严凡。” “说你想念我,说你没有生我的气。” “严凡,天下并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对不对?所以,这次也不会。” “可是,你从来不来找我。” “严凡,离开吧,我们都离开这里。”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说过要一直在一起的!” “可是,一直又是多久呢?不要任性,严凡。忘记我,忘记他,也忘记那些旧时光。” “不要,你还一直在这里。” …… 正文 不安,玫瑰红(一) 不安,玫瑰红(一) 橘红,粉红,樱桃红,玫瑰红,紫砂红……架子上一整排的小玻璃瓶子里,透出各色的红,深深浅浅,明明灭灭,或娇柔羞怯,或热情妩媚。清晨的阳光下,只觉得恍若有灵动的光亮闪烁其中。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目光逡巡了一个来回,严凡挑出了风情无限的玫瑰红。打开盖子,拿小刷子一下一下地涂在形状美好的指甲上。瞬间有化学药品的刺鼻气味儿萦绕在屋子里,而每涂一下,她的睫毛也微微颤动一下,小心翼翼,而又虔诚无比。 窗外,有枝叶茂密的法国梧桐,斑驳的影子,细碎的阳光隐隐地透过来,这一片片的玫红便有了动人的光泽。 六月的法国无疑是美丽的,而眼前的女子只让人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没有了车道上的呼啸风声,也没有街角公园里小孩子的笑闹。 “Jean?等了很久?” “等待美女是我的荣幸。”被叫做Jean的男子下车为女士开了车门,又回到驾驶席启动汽车。 车况并不好,有轻微的颠簸,严凡觉得有点晕车,但是礼貌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抿着形状美好的嘴唇。因为这并不是一辆法拉利或者兰博坚尼,而对于喜爱收集古董车的Jean来说,能坐到他的古董车都是“自己人”。 Jean似无所觉,一边开车还一边跟严凡闲聊:“今天的节目你一定会喜欢的,开画展的人也是个中国人。叫……哦,天啊,我不记得了。”Jean是个中国文化的爱好者,但是他对于中文其实并不精通,严凡觉得他是叶公好龙,而严凡的同学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切不过是接近她这个兼职中文老师的借口罢了。 看着Jean就要懊恼地抓头,严凡安慰说:“没关系的,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其实倒也不是安慰,因为她确实是不介意,画展并不重要,谁是作者也并不重要,甚至跟谁看也不重要。 “啊!PAUL叔叔的身体还好吧?” “嗯,他最近身体应该还不错。”她欺负他不懂中文,只是说“应该”。因为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去过了,一直都住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学生宿舍里。 两个人再次沉默,Jean有些绝望。因为无论严凡是不是他相亲的对象,他都知道他陷进去了,这个气质沉静的中国娃娃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女神。严凡在走神,Jean是父亲的家族安排给她的对象,确切地说是结婚对象。家世优越,个性开朗,第三大学优秀硕士毕业。有法国男人特有的深邃轮廓,和灰蓝色眼珠。跟她学习中文六个月,交往一个月。她觉得自己老了,因为这些时间流过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察觉。 车子在巴黎最著名的画廊前停下,Jean弯起手臂侧头看着严凡,眼里孩子般的期待还是让严凡心软了,于是把左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臂弯里。大厅是文艺复兴时代的金碧辉煌,栏杆和楼梯有精致繁复的浮雕和镂花。 来这里看展览的无非是两类人:一类,术业有专攻,志在于此,带着专业的眼光和学习的精神,当然也要有金钱的支持。另一类,附庸风雅,有钱有地位,自然要以艺术之名陶冶情操,证明自己不是暴发户。但是无论哪一种都是衣冠楚楚,有女士甚至穿了十分正式的礼服。 严凡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一件白色麻纱上衣、暗蓝色的吉普赛大摆裙子和脚上的麻编凉鞋觉得有点儿失礼,微微低着头有些脸红。 他们从靠近门口的第一幅画看起,是水粉画,用色极淡,但是姿态优美,笔触十分凝练自然。慢慢靠近展馆中央的黄金位置,严凡的心也渐渐地沉下去。直到看到那幅主题为罂粟的油画,她几乎无法自持,手指都在微微颤抖。Jean以为她过于激动,于是明了地轻轻地拍了拍她放在他手臂上的手说:“这个作者确实很有天赋,是吧?” “作者是不是姓萧?”她几乎没有看身边的男子,她满眼都是那些嫣红的,几乎就要燃烧起来的罂粟,还有花丛里淡淡的白色身影。 “明天早上要见导师,我想先回去了。”事实上还剩下三分之一的作品没有看到,可是严凡声音里的疲惫是真实的,所以Jean还是好风度地微笑着说:“那我现在送你回去。” 严凡却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刺猬,立刻反应说:“不用了,还有一些作品没看到,不看很可惜的,我自己回去就好。”说完转身就往出口走去。 她恍惚间听到很多声音,有人在身后叫她,身边的人也纷纷侧目。她不能停下,步子越来越急,然后忽然停住了。Jean在刚刚短暂的怔忪之后已经追了过来,看到严凡恍惚地停在那里,而她的面前是个身材挺拔的中国男人。或许亚洲人在欧洲人眼里都差不多,可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肯定,他是个中国人,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跟严凡有着说不清的相似。 “对不起,我女朋友身体不太舒服,走得太急是不是撞到您了?”Jean走过去看着两个人,他们谁也不说话,可是气氛却在微妙之间显得十分僵硬。 男子在听到他的话之后眉头皱了起来,本来清俊矜贵的脸就显得有些寒意,可是瞬间就缓和下来。薄唇轻吐言语,声音悦耳,语气轻柔,“好久不见。” Jean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这个男人果然是个中国人,而且是严凡认识的人。两个人客气地握手自我介绍: “Jean。如果你习惯英语可以叫我John。” “萧宁何。很荣幸你们可以来看画展。”姓萧?他就是这些画的作者? Jean有些明白,却又有更多糊涂,侧头看严凡,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话。 “你们是……”或许不太礼貌,但是Jean却有隐隐的预感,觉得非问不可。 “我们?我们是……”萧宁何嘴角有浅淡的意味,还没有成型,就被严凡矢口打断。 “师生!” 两个男人的表情都很诡异,Jean是吃惊,因为他只知道严凡是法语专业的学生,他从未见过她画过一张画,也从没听她提起过以前的学业。如果这个年轻男人确实是她的老师,那么恐怕严凡也是名校的高材生了。 萧宁何仍旧是淡淡的一副表情,只是那双褐色的眼睛里流光溢彩,恍若有暗潮惊动。 严凡的手紧紧地攥着身侧的布料,指甲仍旧掐得掌心发疼,她紧张得连凉鞋里的脚趾都蜷曲着。“萧老师,我今天还有事,改天请你吃饭。”她逼着自己笑,笑得骨头都发了凉。 萧宁何几乎是轻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另一边有人在找他,Jean说:“您先过去吧,我们就先告辞了。” 两个人没坐那辆老爷车,Jean就跟着严凡沿着一路的梧桐树往回走。好几棵树的后面都有一对对的情侣,他们热吻,拥抱彼此,分享温情。也不知怎么的,心里的话就这么冲口而出:“严凡,我们结婚吧!” 静,身边的人除了沉默没有给他任何回应。Jean自然是失望的,可是仔细想想确实是不可能成功的,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我就是一时被‘大家’的气氛感染了,你不要介意啊!我没有催你的意思。” 看严凡还是不说话,Jean是真的懊恼地挠头了,“真的,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严凡终于转过脸,皎洁月色下肌肤越发显得细腻如凝脂,眼里亮得惊人,如同养在水银里的两丸黑水银。她轻启朱唇说:“好。” 她就在这样一个法国的夏夜把自己嫁了出去,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严凡累得趴在沙发上不想起来。耳边只听到时钟嘀嗒嘀嗒地摇摆,而她的回忆却开始慢慢沉淀。 Q大的美术展览馆里,油画、水彩、工笔,大大小小的作品被布置在雪白的墙面上。柔和的灯光打在上面。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派,哪怕是小孩子的涂鸦,也会在瞬间有了艺术气质,更何况,这些作品都是出自Q大艺术学院的准毕业生之手呢? “严凡!快过来!”李雪娇冲着站在门口的严凡急急地挥手。严凡因为外语出色,也是专业的美术学生,所以负责画展中的外语讲解,刚摆脱了一个美国人的搭讪就看见同宿舍的李大小姐风情万种地向她“冲”过来。 “怎么啦?”早上涂指甲油的时候,手突然毫无预兆地抖了一下,弄脏了手,清洗之后再重新弄,这才晚了。可是这样的早上让严凡莫名地觉得不安。 “那儿,看见没?”顺着李雪娇的眼光看过去,几个男生站在一副作品前,看样子争论得很激烈。严凡注意到,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并没怎么搭话,只是微笑地看着那幅水粉画。而偏偏,这一幅正是严凡的毕业作品之一。画中是一些鲜花和一个破碎的石膏像,摆放符合书本上的审美标准,颜色也并无大胆新潮,并没有什么特别,怎么这会儿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这幅画的笔法细腻,用色柔和,气氛恬淡优雅,哪里来的杀气?!”说话的是穿着运动服的张浩,此刻他仿佛被气得不轻,整个脸都有点发红,“你不懂画就不要乱说!” “是或不是,等画的作者来了就知道了。”那人脸上仍旧是淡淡的微笑,这笑容与其说是彬彬有礼,不如说是一种孤傲。仿佛事实就是他口中的那样,这与生俱来的自信笃定让严凡轻轻地皱了下眉头。 “你又凭什么说这画有杀气呢?”低低柔柔的嗓音让几个人注意到身后的女生——纯黑的直发几乎过腰,长相不是令人惊艳的漂亮,内双的眼睛却是深邃明亮,轻抿着的嘴唇,形状优美,淡淡的唇色如同樱花。原本该说人淡如菊,然而衣着打扮又是南辕北辙的风格——线条繁复的复古宫廷衬衫,不等边的黑色缎子短裙,以及脖子上那一大串的黑色水晶链子,每一个细节都是精致到复杂。一般人这么穿一定会变成服饰架子,可是因为气质出离整个人反而又优雅淡定起来。 “这画在石膏的切面,花朵的茎部,这些并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始终有一抹隐隐的玫红,我想作者并不是调色时的失误,而是有意为之。” 这是严凡听过最符合她臆想的一把声音——干净、醇厚,有些微的冷冽。可是话的内容却像一只无形的手微微扭痛着她心脏。 “我并没有刻意,抱歉,恐怕是您多想了。” “是么。”男生的视线微微垂下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严凡一眼。这两个字就只是单纯的字而已,没有相信也没有不信。 严凡知道他在打量自己,换作以前,自己一定窘窘地低着头,可是现在她只是稳稳地回视。眼前的男生很高,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穿着黑色衬衫,白色休闲裤,球鞋。头发也不知道是天生还是染了色,泛着淡淡的棕色。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瞳也是同样的棕色,有琥珀一样的光芒。麦色皮肤搭配在那张线条明显的脸上,本来很漂亮的一张脸,可是严凡不喜欢他此刻的表情,于是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叉。 正文 不安,玫瑰红(二) 不安,玫瑰红(二) 可是还来不及再说什么,严凡的头忽然就狠狠地偏了过去,左边脸颊是热辣辣的疼。面前的女生一头深酒红的爆炸头发如同怒火燃烧的狮子,紫红色的嘴巴张张合合:“我是那XXX的女朋友,那个王八竟然说你比我强一百倍!我今天就来看看狐狸精是什么样子!” 然后她夸张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严凡,双手环胸,脚下迈开三七步,只差没打起拍子来:“啧啧,不就是一副圣女贞德的皮囊和闷骚的内心嘛!看看,看看,那令人恶心的红指甲,还在这儿装什么圣女啊!” 张浩终于自震惊中缓过神,把严凡护在身后说:“你的男朋友甩了你,是你们的问题,不要把错归结在别人身上!” 对方冷笑:“呵,原来拜倒在圣女石榴裙下的人还真是不少呢!” 反观严凡,神色如常,仿佛天下本无事的清静闲适,她轻轻绕过张浩,脸上甚至还挂了浅浅的笑意,“我并不认识你的前男友,所以……” “啪”,严凡扬手就给了对方一记耳光,以一种异常优雅懂事的姿态反手扇上去,漂亮的红色指甲在眼前一晃,如同夜幕下的烟火。 站在周围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怔住了,那女生也被打懵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严凡,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被打的事实,然后作势就要扑上来大打出手。 张浩轻松地制止了她,可是同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刚才评论过画作的男子从容不迫地走向出口,并且在走过严凡身边时自自然然地牵起了她的手离开了一片硝烟的美术馆。张浩并不是不赞成他的做法,可是看着那样的姿态,心中却有惊动——仿佛武侠片中杨过与小龙女的只羡鸳鸯不羡仙,从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的安逸缠绵。 这是严凡二十二年的人生中挨下的第二个耳光,而上一个她挨得心甘情愿。六年前那个穿着高贵的中年妇人眼里含着泪水,还有几乎透骨的恨意,看着她,看着她们,破败的妆容下绝望的表情,梅雨季节里潮湿的空气,医院里特殊的消毒药水味道,病痛的呻吟,阴沉天色下的绿色树木,雨水打在窗上的痕迹。所有记忆的碎片中那个耳光反而是最最不重要的一幕了,没有痛感,只是希望能够赎清身上的罪。 只是,说过“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的男生并没有保护她,这一次她是靠她自己的。你看,即使没有你,我还是可以好好的。 脸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冷得严凡一个激灵。男子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杯可乐,正拿着纸杯往她脸上贴。原来已经坐在KFC的明亮店堂里,这里的热闹忙碌以及欢乐的气氛让她觉得稍稍放松下来。 拿着那纸杯冷敷着微肿起的脸,严凡发现竟然没有一点液体,全部都是冰块。她看看笑着坐在对面的男子,再看看柜台那边脸上红彤彤的服务生,心里哀叹——美色害人啊,美色害人! 即使严凡再怎么不承认也得说,这个男子,一字形容之——雅。 这样普通甚至有些庸俗的连锁店装潢里,他身上的气质却如同身处五星级饭店一样自得优雅,“皮相易得,气质难求”,她自觉自己对美好的事物很没有抵抗力。看着那双有着琥珀光芒的眼瞳有恍惚的失神。 严凡心想:虽然自己不认识那个女生的男朋友,但是那个女生没说错,自己就是个闷骚的家伙。 “这个做法好像不太符合女生对英雄救美的幻想。” 他反而笑了,有点小男孩恶作剧的得逞笑容,“我用的是三十六计中的上策啊!聪明人总是不会选择下下策的。” 可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选择了一条通往下下策的路。 说实话,严凡并不讨厌这个人,外表看起来赏心悦目,声音是少见的男中音,温润沉稳。此人的学识也十分丰富,与她谈依维尔油画技法,谈日本画的熬胶过程,谈威士忌的喝法,林林总总怎么都有十几个话题。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或许是因为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或许是因为确实觉得委屈,心情不好所以想找个人发泄。这个男人身上的安逸气质奇异地让她感到宁静。 严凡知道最好不要那么早回去,可是没想到这个人真的就这么送佛送到西地陪着她呆在这个有点傻气的肯德基里。 等店里终于涌入大批的中学生和带着小孩子的家长,严凡终于起身向他告别,这时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姓名。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是一笑。 “我看到作者介绍了,严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回到宿舍的时候,严凡唯一的舍友李雪娇正在对着镜子做最后的仪表确认。香奈儿的黑色连衣裙和空气中淡淡的毒药香水味道。见她进来,李雪娇眼睛还是不离镜子,嘴里说着:“那个女的是广告系的,他男朋友就是前天在食堂给你让过位置的那个,只不过是分手的时候被女朋友逼急了才说了她不如你百分之一的话,就给你招来这么大的麻烦。” 李雪娇在院里人脉很广,不过大多的人脉都是男生,因为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家世都是上上之选,现在这个年代,少奋斗二十年的梦想不仅仅是女生的专利。可是她坚持不为一棵树木放弃整个森林,“我的偶像可是武则天!”好吧,或许她就是当女皇的命,口气都是颐指气使,“他说要来跟你当面道歉,你的意思呢?” “算了,这件事我不想再提。” “高!今天你可是吓坏了一票男生,本来以为你会温柔地逆来顺受呢!你这个态度摆着,他们自然会继续对你死心塌地。”严凡的温柔被所有男生认为是未来贤妻良母的最佳人选,所以今天美术馆里的一幕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严凡和李雪娇算是油画系的系花了,但是二者又是南辕北辙的两个类型。后者天生丽质,又有丰厚家底支持一切吃穿用度,无一不名牌,即使功课不好,凭着家里给学校的赞助也是会顺利毕业的。反观严凡,父母都是高中教师,也算是书香世家,平时少言寡语,典型的第二眼美女,笑容温柔,打扮精致,只是有个怪癖——喜欢涂红色的蔻丹。虽然和气质有些冲突,但是手指修长保养得宜,反而成了引起大家注意的一个亮点。 “我又不是温柔的人。”她是懒,懒得去计较,懒得去争辩。很多时候严凡都在想,日子就是这样过去的,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于是就可以忘了那些曾经的快乐,和曾经的悲伤。 正文 不安,玫瑰红(三) 不安,玫瑰红(三) 毕业展览与这个短暂的春季同时结束,最后一门的油画实践课,严凡重修了。她不擅长油画,她不能习惯这种只能靠遮盖和刮刀来修改的画法。也许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排斥。即使遮盖,那里也还是有了凹凸,即使刮掉,也留下了痕迹。 美术教室里充满了松节油的味道,站在画板前的学生都套着围裙或者大外套。只有严凡依旧白衣胜雪,站在那里分外显眼。这是她的一个好习惯,画画从来都干净得不得了,惹得无数女生羡慕。 “你在画什么?” “雪。”画布上,深深浅浅的白色充满整个视线,说是深浅,其实是用了灰色和蓝色的衬托,而最纯净的白色颜料并没有出现在画中。 下意识地回答之后,严凡意识到这个声音正属于今天新来的老师——萧宁何。她没想到她前几天竟然还把他当作学生,而今天他就摇身一变以教授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听到旁边的同学窃窃私语说起他的来历,学校费了大力气聘请,刚从国外巡展回来的青年油画家,本来是只带研究生的,可是他临时又说想了解一下学校大部分学生的程度,这才临时换了课过来。 “你下课来301画室一趟。” 撂下话的萧宁何肯定想不到这话引来身后多少惊异的眼光,那是研究生的画室,一般时候是不许本科生进去的。 “难道是看你有天分,所以劝你考研?”李雪娇拿干净的左手捅捅严凡的后背,“可是……我看你这画也没什么特别啊……”说完还凑近了使劲看。 严凡并不想考研,她不懂为什么画画也要去拿个硕士研究生的证书,这并不会对她有更多的帮助。她不是个有天赋的孩子,除了理论课上的优秀,几乎所有的实践课老师都只是看在她努力的份儿上,才勉强让她能毕业。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严凡一步挨一步地上楼去301,敲门进去萧宁何正站在那里看画,地板上一张张纯白的原稿,每一张的构图都十分完美。可是他似乎还是有什么不满意,眉头僵硬地皱着,忽然指着一张稿子问她:“你觉得这张画的构图怎么样?” “呃……”严凡没想到自己忽然被点名,连忙匆匆看了一眼,“不错啊!” 在她以为那张纸就要被他看出一个大洞的前一秒,萧宁何轻轻地开口:“那你怎么看你自己的画呢?” 严凡不吭声,只是反复得摩挲着涂着玫瑰红色的指甲,指尖传来滑腻的触感。他找她来是为了说她画得有多么的糟糕吗?画室里忽然就这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吹动窗帘留下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天的黄昏有粉红色的云彩,温暖的色彩,可是严凡却觉得冷。她知道萧宁何正在看着她,可是她不想开口。虽然人还是这个人,但是严凡还是别扭地难以把眼前这个人和那天坐在肯德基里的那个人相提并论。 当当,轻快的两声敲门声打破了这着魔般的沉寂。 正文 不安,玫瑰红(四) 不安,玫瑰红(四) “那个……萧老师,同学们想请你一起出去吃饭,算是欢迎您来到我们学校。”李雪娇低声细语地邀请萧大画家去聚餐,这让旁边的严凡着实松了一口气,可是转念一想,那自己岂不是也要出席?心里不由得着急,只等着萧宁何给个痛快。 “哦,好啊,我本来就想请大家吃个饭的。那就去天福园吧!”萧宁何也不看严凡,直接说要请客。 而这个萧宁何虽然是出名的油画家,但是其实和他们也差不了几岁。三言两语之间也就和班里的十多个人熟悉起来。男生更是直接叫他萧大哥,他也不以为忤,笑着答应。严凡一直坐着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埋头苦吃。可是大家都忙着说话,也就没怎么动桌子上的餐盘,所以,严凡吃的一直是面前的水煮菠菜和芙蓉豆腐,真是一清二白。 酒上来之后,几个男生起哄要敬酒。萧宁何也来者不拒,于是这一桌人都敬了过去,轮到严凡的时候,她只好站起来,说了一句:“欢迎您来到我们学校。”一仰头就喝下了面前那杯白酒。本来是该喝啤酒的,可是严凡的胃实在是觉得不舒服,啤酒喝着发涨,于是干脆喝了一小杯白酒。 “呀!严凡,你可太厉害了啊。真人不露相啊!这个可是52度的纯高粱啊!”男生那边看她的眼神儿都有点敬畏的意思了。上次听说美术馆的“传奇”已经让他们惊异于这个温柔女子的脾气,没想到这三年中男生里一直以为标准的“最理想贤妻良母”竟然这么有个性。 这让严凡骑虎难下,因为她根本没注意酒瓶子上的读数标志,入口也都是辣,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了如此“豪放”的壮举。而正坐上的萧宁何只是淡淡地勾勾嘴角,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 刚吃了几口菠菜,又有人站起来了,“严凡,你可不能只敬萧老师啊,跟你同学三年都不知大你这么会喝,再跟我们同学喝一个吧!” 这么顶大帽子扣下来,严凡只能又拿起啤酒,喝了两杯。 过了一会儿觉得难受,就说去洗手间。天福园不愧是百年老店,有旧时的气派,走廊两边都是雕花栏杆,大红的灯笼恍得人脑子发晕。 忽然,她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跟自己擦肩而过。那眼睛,那嘴,分明就是记忆中的样子。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身体就已经付诸行动,只是追过去,追过去。步子还有些不稳,可是还是加快了脚步。 结果追出了大门,到了公交站。见那女子上了车,自己也浑浑噩噩地上去了。 车上的人很多,几乎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人群之中,她过不去,只能远远地看着隔着两米之外的人。除了头发变长,那张脸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慢慢贴近了她的大腿。她觉得恶心,可是没有力气挣开,大概是喝多了酒,脑子昏昏沉沉,四肢也软弱无力起来。 可是眼睛就那么看着那个熟悉的女子,舍不得移开一秒钟。 “司机师傅!停车!我坐过站了!”沉闷的人群里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然后是一脚急刹车和司机的骂骂咧咧:“早干嘛去了!” 那女子竟然就朝严凡走过来,她只是痴痴地看着,近了,近了。然后自己的手腕就被一个力气量拖着走下了车。 正文 重逢,樱桃红(一) 重逢,樱桃红(一) “你是傻子啊!有人揩油也不反抗,就是你这种没用的女人多了,才让色狼这么有恃无恐!摸个小姐还得给小费呢!男人真是不要脸!”松开拉着严凡的手,女子连珠炮似的训斥起她来。仿佛还不够解恨,舔了舔嘴唇又说:“你还笑?笑什么啊?吓傻了啊!” 那天没有月光,只有街边昏暗破旧的路灯投下一片橘红色的光,照在这女子是身上,说不出的朦胧好看。白皙的皮肤,宽阔的额头,细长的眉微微挑起,漆黑的眼珠,高高的鼻梁,以及极为削薄的嘴唇。这张脸,在梦中她已经重复温习了无数回,可是现在终于看到了,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胃里的那些白酒,啤酒都翻涌起来,刚开口就吐了一身。 本来还皱眉看着她的女子,赶紧往旁边靠了靠,看她吐得差不多了才递过来一张纸巾。那只手涂着蓝色的指甲油,土耳其蓝,诡异又新鲜的颜色。 胃是吐干净了,可是头却还是晕,只觉得天昏地暗,站不住脚。恍惚间听到一声轻叹:“哎,算我好人做到底,跟我走吧。”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上凉凉的,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只穿着内衣。宿醉过后是要命的头痛,乱哄哄的脑子好好静了一下,这才有点明白昨天发生的事情。 天才蒙蒙的亮起来,严凡已经很久没在平房里看到天亮,屋子不大,三十多平米的样子,两扇窗上都没有窗帘,于是光就这么直直地照在床上。屋子里除了这张床垫就一个简式衣柜,连一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昨天那个女子其实也还是个女孩子,就躺在自己的左侧,卸了妆的脸是一片无暇的纯白。 睫毛的阴影下似乎有水的痕迹,可是仔细一看,其实只是没有卸干净的水钻贴在上面。枕头边有张纸条,拿过来一看,严凡有点啼笑皆非——女人,你的衣服脏了,我没力气帮你洗,你穿这套衣服走吧。我要睡觉,不要吵我,记得锁门。签名是Lily。 纸条下的衣服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短裙,黑色的吊带衫,Lily的身上穿着的也是黑色的纺纱睡衣,看来是没有别的颜色可以选择了。蹑手蹑脚地移到门口才看到一双靴子正正压在自己的那双小鞋跟的公主鞋上。这才发现,原来昨天下车的时候把鞋跟弄断了。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穿戴,也就只好穿上那一双靴子。在纸条上留了自己的姓名电话和地址,这才轻轻地把门给带上了。 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刚开机就是不停的震动,严凡几乎怀疑自己的手都要被震麻了。几十条短信,李雪娇的,张浩的,甚至不知道的号码都是问她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了之类的。懒得再一一回复,直接打电话给最近的一个号码。只响了两声那边就被接起来,“喂?” 低沉的男声,有着醇美的声线,“严凡?你现在在哪儿?” 竟然是萧宁何,严凡只恨自己没看清楚就拨电话,只好乖乖地说:“我昨天遇到了老同学,就跟着她回家了,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正文 重逢,樱桃红(二) 重逢,樱桃红(二) “那你就快回学校吧,别让你同学担心了。” 严凡以为作为一个老师,萧宁何是肯定会给她点教训的。可是这位显然还没有为人师表的自知,或者是不屑于做这种保姆一样的事吧。 趁着时间还早,她赶紧回了宿舍。楼下的看门阿姨看了她的这身打扮仿佛吃苹果吃到半条虫一样目瞪口呆外加恶心不止。严凡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抽搐了一下僵硬的面部就上楼去了。 到了宿舍里,反倒是李雪娇迷迷糊糊地起床,然后眼睛倏地一亮,打了声响亮的口哨。“嘿!严凡,一晚上没见,大变活人了啊!这样子不错,我喜欢!” “完了,完了!我不是蕾丝啊!不要爱上我!” “什么嘛,人家我还小,还不懂什么是爱情……”李雪娇捏着鼻子细声细气地装嗲,可是模样像极了她床上那只流氓兔。 “可是……我老了,已经不谈什么是爱情。”站在窗口,严凡看着外面的那棵梧桐树。多少年?才能有这样的高大挺拔,枝繁叶茂。 李雪娇看着严凡从抽屉里拿出一盒三五,竟然就熟练地点起来。金属质的打火机“砰”地一声就燃起了橘色的火苗,给早晨略显得昏暗的寝室增添了一抹暖色,却衬得严凡的表情分外的不真实。她万万没想到,平时看似乖巧柔弱的严凡竟然会抽烟,本以为那令人侧目的红色指甲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没想到竟是这样深藏不露的一个人。 “你……会抽烟?”这本来是个事实,第一次抽烟的人哪里会不呛一口的,看着严凡手指间的姿势就知道烟龄不短了。可是李雪娇用的是地地道道的疑问句,因为同学三年多,她从没见过严凡碰一支烟。 “嗯,是啊。”严凡只是对着窗外吞云吐雾,仿佛要把那些气体深深地吸入心里去。一支烟很快就到了头,她用指甲轻轻地掐了一下烟蒂,那一点红光也随即悄然消失。 “哎,和我说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的。”李雪娇很来劲,比知道周杰伦和侯佩岑的恋情还兴奋。 “高中二年级吧。”严凡想了想做了个回答。 “哇!那么早,好酷哦!”她竟然双手握拳做崇拜状,“一直抽三五?”这个烟的劲儿可够大的。 “是啊,一直都是它。”仿佛是轻叹一般,严凡停了一会儿,又说:“因为只有这个才是他的味道。”声音很轻,像是梦呓,可是眼神却很清晰,并没有泪光。 “他?哪个他?前男友?”这可是大新闻了,从来不知道如同圣女贞德一样的严凡竟然是有过男朋友的,还是早恋。 严凡没说话,可是李雪娇却开始自行编制剧本儿。 “啊……哦!我知道了,你搞暗恋!就说你没那个胆子早恋。” “是啊,我暗恋。” 这次李雪娇是彻底傻眼了,没想到严凡的青春时光里竟然有这样香艳又传奇的故事,再次觉得人不可貌相。 正文 重逢,樱桃红(三) 重逢,樱桃红(三) 这两天,李雪娇一直缠着严凡,希望她把那些香艳事迹告诉自己。可是严凡却如同一只闷声葫芦,不肯再说一个字了,也没有再抽那盒三五。这让李雪娇觉得,那个清晨甚至是不曾存在过。 吃过晚饭,两个人在宿舍坐着喝茶,李雪娇喜欢芳香扑鼻的玫瑰茶,说是可以养颜,严凡总笑她未雨绸缪,明明皮肤已经好得令人嫉妒,还总喜欢这么折腾。严凡喝的是苦丁茶,它又叫大叶冬青,听着名字就是性质阴寒,严凡体质本来就偏寒,常常手脚都是冰冷的,冬天总是免不了遭罪,于是改喝了几天普洱,可是最后还是换回了苦丁。 对此,李雪娇笑骂,没有人比你严凡更自虐的了。 可是今天的严凡明显的心不在焉,李雪娇以往要是缠着她,她也只是笑,可是今天竟然对着那杯纹丝未动的苦丁茶发起呆来。 透明的玻璃杯里是紫红色的幼叶,传说是茶女的鲜血染就的红。可是随着叶子渐渐长大,这些颜色就会褪去,只剩下严酷的墨绿和坚硬的针叶。 “哎,哎,那个严凡同志,你是不是想下节课的萧大帅哥呢啊?”李雪娇笑得贼忒兮兮的,眼里都闪金光。 “什么啊,我想他干嘛。”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天晚上你忽然不见了,人家萧帅哥可是第一个发现的。后来跟着我们打电话,问路人,也是半夜三更才回来呢。小姐,人家对你可是不一般呐!” “他是老师啊,而且我们是和他一起出去的,要是我出了事儿,他也是有责任的。”别看严凡平时不怎么爱讲话,一争起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李雪娇说了声:“你真是狗咬吕洞宾。”就低头继续喝她的玫瑰花茶去了。 严凡想的其实是那个叫Lily的女孩儿,眉眼鼻梁,嘴唇下巴,确实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可是,严凡知道,那不是她,不是她。她明明知道,不是那个人了。 那么,自己还应该再接近她吗?她拿不定主意。后来看到床边那个袋子,里面还放着那天穿回来的“劲装”,想想无论如何衣服还是要还的。人家没打电话来,自己也不能这么不仗义啊。 “兔子,我今天晚上的课不去了,要是老师问起,你就说我肚子疼在宿舍休息。”说完,严凡就拎起袋子往门外走。 留下李雪娇看着她的背影,想着,乖宝宝严凡怎么从上次清晨回来就开始不正常。 而出了门的严凡,被晚上的风一吹,有些清醒了。自己已经是重修了,难道还要被扣掉平时分数?这样翘课实在是不理智。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多等一天,只希望赶快做个了断,重新过原来流水账一样的生活。 看着自己身上的连衣裙,伸手抚了抚起立的鸡皮疙瘩,她干脆抬手打了个的士,报了那个已经想了几十遍的地址。 正文 纠缠,胭脂红(一) 纠缠,胭脂红(一) 来到那栋旧平房门口,严凡吸了口气敲了两下门,可是并没有回应。又敲了几下,可是还是没声音,看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要转身离开,结果旁边的门倒是开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妈探出头问:“姑娘,你找谁啊?” “呃……我找……Lily。”严凡并不清楚她真实的姓名,只知道这个Lily,并没把握这位大妈能搞懂英语。 “莉莉啊!那女孩子上迪厅去了。你是谁啊?”大妈的口音倒是典型的东北口音,最后四个字说得很硬,严凡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是她同学。” “呦!原来她还上学呢啊?你去金子迪厅找她吧!就在两站路外。”大妈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文文静静的样子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再说,隔壁那个根本就是个无业游民,她不骗别人的就不错了。 严凡道了谢还听见大妈在嘀嘀咕咕:“小小年纪也不学好,天天半夜三更地在迪厅呆着……” 等了半天公交车也没来,严凡急急地走了两站路终于看到前面街角处那个黄色的招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金子迪厅。 门口有个门房,穿得却十分随便,制服扣子解开两个,肩章也是一边戴着,一边空着。见穿得这么保守的女孩子走近,懒洋洋地伸手说:“门票五十。” 严凡掏了钱递过去,门房塞给她一张鲜红的名片,上面写着“甜蜜旅馆八五折优惠券。给您最甜蜜的夜晚。” 严凡不再往下看,只是紧紧地把卡片握在沁了冷汗的手心里,继续往里走。狭长而曲折的走道,台阶很窄,灯光昏暗,几乎看不清脚下。严凡摸着墙慢慢走下去,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当重金属的撞击声达到最大的时候,眼前这个疯狂的世界也完全展开在她面前。 高频率闪烁的舞台灯光被大肆地使用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孔。音乐是重金属的的士高,严凡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作响。舞台上的舞者穿着很是暴露,只是黑色胸衣和低腰热裤,舞姿极尽诱惑性感,台下一圈贴得紧紧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男人,穿着西装的,套着T-SHIRT的,甚至还有光着上半身的,而脸上是同样充满丑陋的欲望,和贪婪的注视。 她不知道去哪儿找Lily,只能贴着墙边龟速前行,偶尔会被拦下来搭讪,整个空间空气稀薄,充斥噪音,那些男子身上都是烟酒的颓靡气味,熏得她直恶心。 忽然旁边一个包间的门就忽然开了,她身子一偏,毫无准备地就撞了进去。 包间里有三个男人,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女的正被压在茶几旁边灌酒。白皙的皮肤,黑色的薄纱小礼服。一回头,看到她的脸,竟然,是Lily。 正文 纠缠,胭脂红(二) 纠缠,胭脂红(二) Lily的脸上、脖子上都被洒上了酒,栗色的卷发湿嗒嗒地贴在颈侧。绿色的眼影都已经化成一片狼藉的色彩,眼睛里已经有了慌张的神色。 严凡的心忽的就那么一颤,“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干什么关你屁事儿!识相的就给我滚远点儿。” 说话的是个皮肤黝黑的胖子,一脸的横肉,说话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身体一倾过来,简直就要把纤细的严凡给震开了。 严凡不是勇敢到不知道害怕,这样鱼龙混杂的环境里,凭她们两个人想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去的,她现在或许还可能打退堂鼓离开,但是不行,她知道自己无法不救Lily,必须那样做。于是她看了看包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一个坐在一边不说话,另一个却是歪歪地坐在那里继续逗弄旁边的年轻女子,姿态就像是逗弄一只宠物般怡然自得。 那人长得也算周正,浓眉大眼,穿着休闲西装。似乎……有点眼熟……但是自己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呢?这样的气派,应该是三个人中说话最算数的吧,这么猜测着,严凡清亮的声音就响起来:“这位大哥,你们看起来应该都是面上的人,在这里欺负弱女子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的眼睛一直直视着对面沙发上的人,不躲不闪,可是手里的卡片已经被握得完全皱起,尖锐的纸角咯得手掌隐隐作痛。 “呵,口气还不小,明明示弱的话,姿态还这么高?”对面的男人开口,语调很淡,像是并不在意刚刚发生的一切,然后轻轻点了点烟灰,朝着胖子使了个眼色。 胖子的动作十分干脆,直接把Lily一推搡,就把她扔在地上。刚松了一口气,一个方形的玻璃杯就被推到严凡的面前。 顺着杯身看过去,那男人竟然微微地笑起来了,快活地吐了个烟圈,然后说:“你一口气喝了它,我们兄弟就当没事儿发生过。” “嗯?”那只黑粗的手上拿着酒杯,更加逼近她,都快碰到严凡的鼻尖了。如果不接下来,那么下一秒,她绝对相信那只大手会扼住自己的脖子。 严凡看着杯中半满的淡橙色液体,知道这是纯的威士忌。自己才经历了生命中的第一次宿醉,现在似乎要再来一次了。这么一想,觉得好笑,竟然就笑出了一声来。 然后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尝不出什么所谓的琼浆雨露,只觉得喉咙直到胃部都是火辣辣的烧灼感。 “这样,行了么?” 那男人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严凡跨了一步,把Lily从地上拉起来。 “Lily,我们走。” 可是她们都没看到她们身后的胖子,眼里露出一抹充满兴味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