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第一章 楔子 传说在还未变成传说之前，只是普通的故事。普通到，比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都平淡。也许，唯一不平凡的，便是它并非发生在我们身上。许多事，唯有亲尝，才能念念不忘。 故事在江湖，也在世人心中。周转反复，一代一代，竟成了传说。茶楼说书先生，翻着嘴皮子，不厌其烦的为过往行人商贾讲述一段传奇，却也终究擦了个边儿摸了个影儿，被世人传来传去的故事，也早就走了样。 江湖秘史，并不若朝廷史书那样准确，大多由那些落第书生浓墨重彩的编纂演义，赚几个新鲜好奇以此糊口罢了。 但对比大虞前前后后百年的江湖异志，大抵都记载了三件事：镜水楼的离奇覆灭，天机训的名扬江湖，以及塞外神秘而古老的锻造家族。 大虞中原，沃土千里，繁华胜地。然而，不少人向往塞外。只因那里，有高人隐居。这高人，是铸造高手。走江湖的人都希望，能有一把合手而强大的武器。于是，他们不畏艰险冒着狂风，顶着烈日，忍耐饥渴去寻找塞外陶家。 陶家世世代代铸造武器，而世人真正觊觎的，却是他们传家的秘籍。陶家人一直低调行事，只为合适的朋友铸造，且必出名品。遗憾的是，他们从不开门做生意。时间一久，便成了传说。 传说，从这里开始。 青烟起，遮眼黄沙。潇潇柳絮过边家，蓦然，几经芳华。 雪湿花，薄暮昏鸦。脉脉眸雾转天涯，回首，桃煞西下。 1书与香销 正值夕阳染落了云霞，如雷的马蹄溅乱了满地湿泥从四面涌入青波城，却都停在城中一座恢宏的楼宇前。刚刚下过雨，天边浮出诡异的淡紫色，霞光映亮了领头的一马一人。马漆黑如墨，傲气横发，人一袭黑衣是豪气冲天却不失俊朗的男子。男子下马，左手拎了一个墨色包袱，看不出裹着什么。 男子走向楼宇的正门，其余三方也有人走来。男子不动，似是在等另三人的汇合。 “影堂主神速，明明比我们晚出发，却先拿了东西回来。”好听的女声，宛如莺歌。待人走近才看清，说话的是一橙衣女子，裙摆往上蔓延着大片火焰纹路，脸却是清素的，几乎没有妆容，也并非天姿国色，只算得上精致。裙衫漏出雪肩和脖颈，胸前干净的没有坠饰。棕色的头发随意盘着，发髻上扎了六根形状怪异的火红簪子，两鬓发丝松散的垂下。 “我们可算白跑了，早知道你能搞定，我就回茗香楼再睡会。”只见原本还在远处的人突然飞身来到一男一女身边，一袭绸缎白袍，腰间玉带闪着温润的光，手中折扇轻摇。白净的面上带着浅笑，一双桃花眼微眯，周身香气充斥着浪子的诱惑。 “进去吧。”原本最远处的那个人掠过其他三人身边直接来到楼宇门口。平静的口吻透出寒意，这样的冷酷，来自一个女子。一身毫无装点的青衫，墨色的发间只有几颗如黛的珍珠若隐若现。面上画了很浓的眼影，薄唇也点了深色胭脂，倒是绝色的容姿。但看妆容与衣装，她似乎要和橙衣女子颠倒过来才相配。 提包裹的男子点头，随即四人步入这座院落。 青翠的院内铺展着柔软的阳光，微微的暖风轻拂过绵柔的柳枝。池塘里睡着大片的荷叶，中间点了几朵发着幽光的蓝色芙蕖。墨黑的鲤偶尔浮出水面，白玉桥榭沾了些苔色。塘边有一简单的小亭子，朱红色泽，只绕了些青纱。由于刚下过雨，天边挂了一道浅浅的彩虹，空气里混合着青草的香气。 不仔细看是无法发现庭中的身影的，那青草般翠绿的衣衫淹没在纱幔中，只有绾起的青丝黑亮的惹人注意。 此刻，庭中的男子正沏一壶新成的荷花香片，混合着青草味道，满园清香。黑衣男子将包袱放在石桌上，没有说话。 那人不动声色，继续品茗。奇怪的是，四人竟都安静的等着，不敢打扰。 许久，那人将杯中冷却的水泼进池塘，薄薄的红润嘴唇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这才打量墨色包袱。 眉黛如画，在青衣的映衬下让人容易产生错觉，目光平静得仿佛不会动的偶人，眉间若有似无的凌厉透露出一些不可靠近的信息。 黑衣男子打开包袱，却是一本破碎的书和一颗美丽的……头颅。没错，是头颅。只是那面容太过美丽，表情也很从容。 江湖人都知道塞外陶家，都知道陶家传到这一代，只剩一人还在坚守，那便是陶家的五小姐，陶嫣然。传说，陶五小姐有着绝世风姿，让人看一眼便会深深沦陷，江湖人称五姑娘而不名。当然，这只是江湖恶俗的谬传。陶家过于低调，才会让好事者蜂拥而至的打探，几年间，往来大漠的人几乎将那漫漫黄沙踏成蜂窝。其实江湖人最关心的，到底还是那本陶家世代相传的兵器谱。 美人已故，眼前的头颅仍美的让人驻足，只是再没了眉目流转的灵动。不知亲手砍下头颅的人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又有怎样硬如坚铁的心。 遣退了四人，那男子怔怔的盯着佳人的脸，心念，可惜了。 一挥手，头颅、残书以及包袱都化为一缕轻烟，消散。 陶家一夜之间，淹没在了大漠滚滚黄沙之中。江湖传言如是。 有人曾见过翠微阁的人马在当日出入大漠。好事者又传出钟杳为得陶家兵器谱而派人抢夺，杀人灭口。 江湖上帮派林立，浮躁情绪日益高涨，人人都想争夺天下第一，各个帮派明争暗斗，却也能维持基本的稳定。 唯独几个大帮崛起，在各自的范围内独霸，但谁都不会互相干涉，慢慢积聚力量罢了。大家都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实力相当也并非坏事。翠微阁便是其中之一，不过特别之处在于，它有个不一样的帮主。 钟杳，翠微阁帮主。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混江湖的，世人知道这个名字，是在他成为翠微阁帮主之后。一夜之间，如同平民中了彩票一样不可思议。 翠微阁本就是大帮，帮内人多半是有真才实学的，说高手如云一点也不过分。原帮主正值盛年，突然暴毙，传位给了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少年。然后，翠微阁仍按照原来的步伐前进，没有改变什么。只是，陶家的覆灭，让本来就不安分的江湖风起云涌，更是有多人将矛头直指翠微阁。 通幽是翠微阁最大的屋子，供帮内成员议事。与其他帮派的忠义堂聚义厅一样，通幽正中是帮主的位置，两边分设两排，位列堂主长老。屋内没有华丽的摆设，清淡的原木桌椅，青灰色的地砖平整如镜，唯有正中的案台稍稍大了一些，但雕刻细致，也显精巧。 钟杳神色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听长老们喋喋不休。青袖覆盖了案台，长发绾的松散，平静的双眸凝视着堂下的人。 “如今各帮使者频频追问，当初让你不要做，如今该如何收场？”说话的是帮中长老顾轻尘，年逾古稀，历经三代帮主，可谓是尽心尽力，为翠微阁鞠躬尽瘁。因此帮中上下都极尊他，上任帮主更是以他为主解决帮内大小事宜。偏偏到了钟杳，净干一些让他看不惯的事，不听劝告，顽固不化。 “顾长老言重了，所谓捉贼捉赃，他们凭什么证明五姑娘为我翠微阁所杀，兵器谱为我翠微阁所纳？空口无凭，难不成各大帮还能前来剿灭我们？”花玉然轻摇折扇，眯眼微笑。 “花堂主是当事者，可曾想过如若各大帮派当真来犯，天下有几人会站在我们这边？”显然，顾轻尘怒了，比起钟杳，他更讨厌花玉然。轻浮、浪荡，偏偏又喜欢沾花惹草，江湖上的风流名声很是响亮。自打花玉然入帮，他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钟杳不顾自己反对，硬是给了他堂主席位，从此二人沆瀣一气，准备气死他这个为帮尽忠一生的可怜老者。 “顾长老消消气，他们空口无凭，就算真的来，帮主也已想好万全之策，不必太过担心。”柳念儿半躺在椅子上，橙色的裙摆铺了一地，依旧是素净平淡的脸，此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若不是柳堂主为了淡烟琴在一旁煽动，帮主也不会如此鲁莽，若出了事，柳堂主难辞其咎。”这下顾轻尘胡子都气歪了，柳念儿，十六年前入帮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孩。顾轻尘以为她勤奋、好学，便倾尽一切教授，很快，教会了她所有的医理药性，是他这一生最为得意的弟子。可谁知，坐上了堂主之位后，便和花玉然之众狼狈为奸，忘恩负义，抛弃师傅，投靠钟杳花玉然等一干小白脸。此等叛变之举人神共愤、天地同悲。 “顾长老，并非念儿煽动，我亦不是不辨轻重之人。”高处的钟杳缓缓开口，没有情绪的语气，反倒让人心悸。 “出入大漠并没有多少人，消息却传得如此快，不知顾长老作何解释？”付青颜端庄的坐在左侧的首席位置，妖娆的妆容，黛色的衣裙，虽说黯淡了些，毕竟是女儿家的款式，加上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坐实了翠微第一美人的名头。对于这位，顾轻尘及没有讨厌也绝无好感。虽说一直都是帮里的成员，资质比钟杳还老，可毕竟是钟杳来了之后才坐上堂主的，并且位居第二，仅次于孤鸿影。虽然有时说话客观，但毕竟不是像花玉然那样胡闹，自不会结仇。只是此刻，她这话什么意思？ “付堂主，话可不能乱说，老身一直将帮中利益放在首位，如若有人要陷害，也不可能栽到老身头上。” 钟杳头疼的听着这些无聊的话，恼意渐渐上来，越发思念起暮成雪了。示意孤鸿影接手处理。 “这件事交给影堂主和念儿，其他人散了吧。”右侧首席上的孤鸿影淡然的点了头，算是应了。 顾轻尘还想说什么，却是被钟杳的犀利给逼了回去，只能应声退了。 正文 第二章 暮秋晚霜 当翠微阁的传书到达云都时，暮成雪正在云都有名的剑歌醉舞城苦口婆心。 “青瑟。” 被唤作青瑟的女子一身雪色长裙，仔细一看，是质地上好的薄纱，泛着盈润的丝光。女子看上去不大，眉间刚刚退却了稚气，目光灵动，黛眉轻描，唇点胭脂，肤色胜雪。开口更是清脆欲滴的声音：“若是带我走，我便跟你天涯海角，若是要我回去，门外可是有不少姑娘等着目睹暮公子的风姿。” 暮成雪打了个冷战，却面不改色：“若是我带不回你，只怕付堂主要亲自出马了。” “暮成雪，我不吃你的恐吓。”青瑟笑了笑，并不生气，也不中圈套。 “哎……”暮成雪认命的吐了个叹息，自从钟杳将这女子带回，他就快变成专职保姆了。她逃跑，他追回，她惹事，他善后。副帮主没当好，倒是学会了照顾孩子，偏偏是这天底下最难缠的孩子。 “要我回去，让他亲自来。”青瑟正色道，忽闻外面扑扑楞楞的声音：翠微阁传书到了。 暮成雪看完书信，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这次，翠微阁有大麻烦了。青瑟也是一脸凝重，顾不得耍性子，收拾包袱就要走人。 “你去哪？”暮成雪可不认为她会乖乖回去。 “西边。”甩下两个字，青瑟风一般的溜走了。 暮成雪只希望她别出什么事，其他的也无暇顾及，只得火速前往青波城。 翠微阁——无音楼 很普通的屋子，一张书案，一把普通的椅子，青灰地砖，雪白墙壁，没有任何家居装饰。 “西边？”钟杳微眯着眼，靠在椅子上。 “应该是知道了信上的事，自己去调查。我没拦得住。”暮成雪瞄了一眼，果然，钟杳脸上没有了平常的懒散，冷下脸来，陷入沉默。 前几天，大概受不了钟杳和花玉然逛楼子，青瑟跑到云都最大的青楼剑歌醉舞城当了个舞姬。青瑟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关于钟杳的问题，就变得冲动任性，思想简单，以为这样便是报复了。好在她还知道孰轻孰重，暮成雪也就没有阻拦。至于安全问题，从她一路由青波城到云都毫发无伤看来看，暮成雪觉得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江湖人心险恶，青瑟小魔头，心更险恶啊。 “小孩儿脾气，哪次不是这样，不是派了人跟着么。”暮成雪倒了杯茶递过去。 “你倒是惯着她。”钟杳清清冷冷接过，顿了顿，继续道：“封锁消息，不许对任何人提，若有人问起，就说被我送去边城渔村住几天。” “是。”暮成雪抹了抹额上的汗，还好，还好。这下他可以全心的研究陶家的事了。 忽的，书桌上了出现了一本书。看起来已经陈旧了，上面还留下了不少翻阅的褶皱。暮成雪心中了然，却不贸然，恭敬地站在一边，等待钟杳的下一步。 “这次出手，收获颇多。”钟杳又恢复了懒散。 暮成雪只一眼便看出，此书定是缺页了。虽说各大帮派抢夺，最后赢得大头的是翠微阁，但这样的疏忽所造成的不完美，绝对令钟杳不甘，这段时间又要够他头痛的了。 “二十四件兵器，图谱存了十八件。目前现世的只有八件，你说，我们该从哪下手？”钟杳随意的翻阅着图谱，将页面停在暮秋挽霜处，并推到暮成雪面前。 暮秋挽霜，其貌与普通白纸折扇无异。陶家先祖于北部极寒之处取得终年不融之雪，细碾使之薄如蝉翼做成扇面，又取当地灵兽趾骨为扇骨而制成。此扇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周身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寒气幽光，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其上任主人便是绝迹江湖多年的镜水楼主夜闻雪，自其死后，便由林晚代为收管，而后镜水楼瓦解，乐紫凝夺权失败，程歌然以命相拼，终是保住了部分基业，林晚借此基业，建立了如今的暮秋堂。而程歌然的悄然莲开也一并收入暮秋堂中，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不过，暮秋堂经过了十多年的变迁，仍没有一人能驾驭得了此二件宝器，可见想掌控宝器并非易事。 “单单供奉不用就是浪费，何况就算林晚暂代保管勉强算得上是主人，但是自她退隐之后，暮秋堂还能堂而皇之的占有，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钟杳赞同的点头“的确，如若不可驾驭，单只是供奉，暮秋堂是占的久了点。” 二人相视，心照不宣的勾了勾嘴角。 —————————————————我是小分割——————————————— 盛夏踩着鸟叫蝉鸣高调而来，江无心已经不记得这是那个人离开以后的第几个无聊夏日。虽说身为一帮之主，但他心里也明白，有些东西早已成为定局，强求不来，强留不得。暮秋堂到了如今，已经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垂暮晚秋了。 泼尽碗里的茶，将手中鎏金书帖翻开，字迹苍隽有力，行云流水跃于纸上。江无心望了望天空，湛蓝如洗，不远处的山头却黑云渐渐，终究要来了，那个人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到底要在自己身上发生。 双手一合，清朗的声音“来人，备马。” 正文 第三章 仙山名楼 苍朽藏仙，名曰穹回，汲酿之水，人间孟汤，庙宇高堂，皆为虚妄，静心无忧，自在方丈。 “大师”一素衣女子恭敬地站在茅草屋外轻唤。 “准备些茶点，我们有客人上门了。”飘渺的让人有些害怕，但其温柔的语调以及音色却又让人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仙风道骨，光凭话语就能让人浑身酥麻，仿佛历劫重生一般。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暮成雪心中感叹，这苍朽不愧为仙山，方才还未到山脚，便有蒸蒸升腾的灵气，顿觉眉目清明。 钟杳一路无言，手中的暮秋挽霜散发着莹莹的白光与周围的雾气甚是相容，浑然一体，而他本身则同山中青松相互交映。 忽然，钟杳停住脚步，暮成雪环顾。 只听钟杳不紧不慢开口：“听闻穹回大师已然得道，既许我等入山，又何必吝现真身。” 暮成雪还未明白钟杳话中含义，眼前的浓雾便悠然散开，只见稀疏几株翠竹环绕着一栋茅草屋。说是茅草屋也不尽然，因为屋子通体幽绿，细看错落足足有七八间的样子。 恍惚中，一素衣女子带着盈盈浅笑款款而来，“二位，茶点已备好，请随我来。” 进了屋子，又是另一番不同景象。所有家具皆由上好的檀木制成，满屋檀香，沉迷醉人。 “二位先坐，大师随后就来。”说罢，素衣女子便不见了。 在上宾的位置坐下，钟杳划开折扇。“你认为如何。” 暮成雪揭开茶碗，顿时酒香扑鼻，竟然脱口而出“冥冥之中，轮回有数。” 钟杳眼中噙满笑意，就算真有宿命，他也要试一试。不过眼下该操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大师果登仙班，还恕我等冒昧打搅。” 钟杳突然的话语，让暮成雪吓了一跳。门外的声音更是让他吃惊，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门外的声音分明带了丝诧异，便也不躲，径直推门进入。“公子好内力，穹回佩服。” 第一眼，暮成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这穹回大师，甚是眼熟。可是再看，便完全没有印象，反复几次，几乎要将人折磨致疯。看钟杳从容淡定，心中只有佩服，默念安神口诀。 “大师在这山中清修，却以酒代茶，这待客之道，着实独特。”钟杳眼中笑意更加浓，茶盏中是上好的醉玉颓山。 穹回亦是一袭青袍，比钟杳多了一分神秘，少了一份洒脱。垂致脚踝的长发，此刻在身后榻上随意铺散着，却不显倦容。至于面容，没有人能描述，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变换着，让人抓不住，难辨雌雄。 “公子不喜饮酒，还是公子之意本不在酒。” 钟杳见对方先把话挑明，心下无奈。女人终归是女人，方才他不过在她现身问题上抢了先，她便先挑明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目的。 “大师果真是直爽的人，既然如此，钟杳不敢隐瞒。”钟杳顿了顿，起身拳掌相合朝穹回揖了揖“欲求轮回盏，共饮苍朽巅。” 欲求轮回盏，共饮苍朽巅！ 钟杳说得很轻，却很认真。 穹回起身，“君执一念，对亦成空，错亦成空，何必。” 钟杳收起了暮秋挽霜，沉吟片刻，叹道“我等远道而来，大师即便无法应允，也该留一个念想才是。” 明白他不会罢手，穹回回身，嫣然一笑。“我并非这么不近人情，要轮回盏不难，可山顶上的那座老楼，不是人人都进的去的。今日，我若不许你一个条件，怕你也不肯罢休。” “大师吩咐。”话锋一转，钟杳沉眸。 “二十四风见楼，每一层的开启，都需要相应的血祭以及对应的钥匙。这两样东西你要是能找齐，到时候，我就是想拦你也拦不住。” “好，若钟某集齐二十四灵器，还望大师为我等开路上去。” “慢着，公子，穹回还有一事相托。” 钟杳颔首，“请讲。” 只见穹回的面容渐渐变换，终于停止。 暮成雪只觉背后已经湿透，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当年轰动江湖号称苍颜天下的萧姑娘果然名不虚传，钟某明白了。” 待到钟杳暮成雪离开后，一紫衣女子怀抱一个木匣，悄然进屋。“你说，他会不会猜到，你的手中，还有两件？” 穹回打开木匣，一把精巧的散着五彩光芒的精致小伞呈现在眼前。 “他早就知道了。”空灵的声音轻轻浅浅的，自言自语一般。“即便他不知道，待到集齐其他，也会知道。” “你不怕他们进楼？”紫衣女子并不似其他侍女一般拘束，取出五彩伞，哗啦撑开，顿时流光四溢。 穹回笑了笑，手中多出一柄玉簪，通体洁白，看不出什么特别。乐紫凝叹了口气，伸手接过，绕到穹回身后，简单几下，便将极长的发丝绾了起来。 佛心钗、女娲伞。 “阿紫，今儿个什么日子？” “七月初一。”乐紫凝在身后撑着伞，跟着穹回出了屋子。 嘴角依旧噙着笑。呐，又是一年。 正文 第四章 棋局初始 “江无心，你好大的胆子！”周愿眉角上挑，阴郁的面上毫不掩饰阴险愤怒的杀意。 江无心不解释，更无视包围自己的人。他回来，就没打算活着。周愿对他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借此机会夺取帮主职位，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他看得到暮秋堂的将来，才选择将两件宝器交给能保管之人。 那日，带着那两件东西到翠微阁，见了钟杳，他便知道，自己蹉跎了一辈子，最后终于做了一件聪明事。 钟杳并没有许他空口未来，只用那种了然一切的目光就足以逼他开口。 这样的眼神，他是见过的。许久以前，在哪，却是记不得了。 江无心闭上眼，心中从没有过如此的平静。忽然觉得卸下了重担，他只是苍茫人间的一个小人物，每每衡量轻重也总是以自己为中心，秉承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宗旨行走江湖的他，却也能有从容赴死的一天，真好笑。 “偷盗神器，勾结外帮，你还有什么好说。” “此时此刻，你再不下手，我会看不起。” 周愿任由狠绝的神色爬上面容，尖细的下巴一扬，残忍开口“前帮主江无心，盗取神器，勾结外帮，罪无可赦，虽存不忍之心，怎奈不知悔改，今日诛杀，顺应天理，合乎道义，望后者以为训，四海同鉴。” 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完，下一刻，抽剑飞身。江无心知道躲不过，索性将头偏到一边。今年的芙蓉，开得格外好。 七月初三，周愿诛杀江无心，继任暮秋堂帮主，昭告天下。 钟杳收到消息，是三天后的事。 “真是正义的理由，也难为他了，杀个人竟费这么多脑筋。” 柳念儿一身盛装，嘲弄的看着手中的锦书。 钟杳不理会她，专注于案上未完成的画，是一幅泼墨莲。 “帮主。”付青颜凭空出现，柳念儿下意识后退一步，翻了个白眼。 笔锋一转，完美收工。钟杳眉间稍稍缓和，放下笔，看向付青颜，一连串的动作优雅而从容。 付青颜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漆黑的眸，不动声色的垂了眼，清幽的声音响起：“人已送到。” 钟杳点点头，面色无波。“你与念儿一道，去趟江南容家。” 江南好。 陌上铜驼，玉树夜歌，笙箫音圆。 “当家，东西都在这了。”手下放下两个木箱，容襄摆摆手，支退所有人。 紫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一张俊颜写满了疲惫，眉间透出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他是容家的当家，刚刚上位不久。辛酸隐忍了多年，他知道，该来的，逃不掉。 “喂，说过多少次，不要突然出现，知道你轻功好，这样会吓死人的。”柳念儿本在客栈的阳台观察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却被突然出现的付青颜吓了一跳。 “容家闭门不见。”付青颜瞥了她一眼。 柳念儿皱眉，“帮主的意思是？” “帮主只让我们办事。” “……” 风沙四起，噼里啪啦打在细嫩的脸上。雪白的小人在凄黄的风沙和墨绿的灌木中格外扎眼。她弓着身子向前走，被风吹的迷了眼睛。终于，在看到那绵延的风中城堡之后，青瑟脸上露出了些许欣喜。 开门的是一名陌生男子，青瑟从未见过。 “我找林姐姐。”见那男子并无询问之意，青瑟大方的先开口。 男子脸上一闪而过一道怪异的表情，侧了身，示意青瑟进来。 虽然身处沙漠之中，可这城堡里，却是一片绿意盎然，仿若江南。走过层层绿林，果见一人斜倚在青石玉柱边，黑白长衫轻垂，缎发铺展，额间一道诡谲的细纹绵延没入发中，循着目光，知她在专注的看着荷塘里的鱼。 “林姐姐。”青瑟轻唤一声笑着走过去，那人抬起头，冲着声音方向微笑点头，眼神空洞，原来，她看不到。 “姐姐心思明朗，自不会不知我此番为何前来。”青瑟狡黠的目光直盯着空洞的瞳孔。 女子愕然，笑了笑，摇头不语。 青瑟一愣，竟不知道该做什么，似是没想到她连开口都不愿。 “青瑟，你长大了。”长大了，人生最好的年华，已然消逝，不再是孩子，便没有了从前的太多权利。 青瑟垂着头，眼中噙泪。“林姐姐，我好难过。”她又何尝不懂，可是，长大了，终是要面对现实。钟杳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一样东西，从来，都不给自己任何机会。 女子无言，轻拍怀中微微颤抖的肩膀，怜悯的转过头，似是在看不远处的男子。 “三日后，又一个七月初七。”青瑟闻言，抹了抹眼泪，恍然。 青瑟被钟杳带离渔村后，在大漠先跟着林晚生活了几年，十岁那年才正式进入翠微阁。因此幼年时期不觉间养成了依赖的习惯。所以此刻心中疑惑难过，下意识的往这里跑，倒忘记了原本是因为什么才选择到大漠调查。 林晚伸出手，递给她一张花笺，“以后若要说什么，不必跋山涉水，写在这上面，我自会知晓。” 青瑟接过，也没询问，直接存入衣襟，又和林晚说了会话，便辞别了大漠。 “青瑟，你心思纯净，最明白不过。”青瑟走时，林晚留给她最后一句话。 江无心默默地送走青瑟，回到方才的院落，却见那人以掌心之火煮茶，见他回来，点头相邀。 “她不过想知道陶嫣然，是否真死了。”林晚漠然的说道。 “嗯？”江无心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钟杳既然能救他，也有可能放走陶嫣然。 “我想知道，为什么？”林晚眼神不再空洞，她只是不愿看见，却并非不能。“为什么跟他合作？” 江无心握住那只还在煮茶的手，掌心微凉。“他知道你在哪里。”抛开一切困难不说，单单只化作一句话，“他能给我想要的答案，告诉我，你过得很好。那么，神器可弃，死不足惜。” 林晚笑盈盈的，仿佛又看到当年那张圆润傻气的倔强小脸，拦住她的路“请收我为徒。”语气坚定，不卑不亢，终究，是太顽固的人。 顽固的人，到处都是。 “阁下是何用意？”容襄冷着一张脸，瞪着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 柳念儿不施脂粉的脸上堆满了笑，再看一眼周围晕倒的众人，又看看铁青着脸的容襄，心念，容家，不过如此。 “帮主要你兑现当初承诺。”付青颜妖娆的脸上布满冷漠。 “容当家，嫁妆都准备好了，再演，好没意思啊。”柳念儿睨了一眼地上的两个箱子。 容襄叹口气，跌坐在椅子中。 那日，兄长病危，容家人虎视眈眈。那日，青衣公子找到他，说是能助他得到容家。那日，他许下承诺，定当马首是瞻，涌泉相报。而今，该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世人许下的承诺和欠债相比，并无不同。 “我能助你登峰，亦能推你落崖。”柔和的警告回荡在容襄脑海中。 “大哥。”清淡的嗓音瓦解了几人剑拔弩张的气势。 容襄动了动嘴角，终是认命的闭了闭眼睛。“颜儿，过来。” 来人并不是风华绝代的女子，点了清淡的妆容，不及付青颜的精致，若是不施脂粉，也不若柳念儿自然通透。可是，这样的女子，是让人想亲近的。柳念儿努力地在她身上找寻可以动容之处， 却是那双天生带有温暖的眼眸，以及利落洒脱的气质。 书信到钟杳手中，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容襄从付青颜和柳念儿入城的时候，其实就已下定了决心。 正文 第五章 七月初七 “你要成亲？”暮成雪一脸狐疑的看看柳念儿的密信，又看看嘴角挂笑的钟杳。 “有何不可？”优雅地拈起一粒白子入盘，俊秀的面容上露出释然的微笑，“我赢了。”我赢了，而不是你输了。钟杳从来不在乎谁输，只要赢的是他便可。 暮成雪一脸理所当然，掌心微微一凉，信纸便化为青烟。转过头，道一声“青瑟。” 钟杳偏头，果见素衣少女斜倚着亭边垂柳，从前这时候，恐怕早就冲他大吵大闹，愤然离去。而 这次，却是一脸坦然的微笑，在柳枝的阴影中，显得落寞孤单。 钟杳皱眉。 青瑟伸了个懒腰，朝亭子走去，到暮成雪身边坐下。 “见过她了？”钟杳看着她眼中明显的疏离，心中一漾。 “嗯。”青瑟乖巧地点头，“林姐姐说，我长大了。” 了然的神色爬上暮成雪白皙的脸颊，拍了拍青瑟柔软的肩头，毫不吝啬的给予安慰。 淡淡的看着两人的互动，钟杳朝青瑟望去。原本只知道打闹玩乐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会隐忍了？不过终究还是太小，嘴角细微的颤抖和不自觉捏紧的拳头，泄露了情绪的波动。 伸手想要揉揉毛茸茸的小脑袋，却在半空停了下来，青瑟不解的看向钟杳。 “你长大了。”钟杳的声音有些恍惚，听在青瑟耳中，仿佛从很久的时光之后走来。等到回神，声音的主人已然不在。 暮成雪看着脸色煞白的青瑟，有些心疼，有些震惊。青瑟对钟杳的依赖，每个人都看得分明，可是，也只能看着，青瑟选择的路，是没有岔路没有尽头的悬崖。 七月初七，江南第一商容二小姐出嫁。 七月初七，大虞第一帮帮主钟杳成亲。 为表诚意，翠微阁派出两大堂主亲自护送喜娇，而在江湖人眼中，此举甚是多余。一个是江南势力商贾，一个是坐拥宝器实力大帮，没有人愿意与这样的对手为敌。 可是意外，总在特定的时候寂寞而来。 “钟杳，我给过你机会了。”柳眉微蹙，娇艳的声音因为掺了毒辣绝望让人不寒而栗，美艳的倾城之色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恨，仰头，烈酒入口，随即，酒杯碎裂。 七月初七，同为江湖大帮的韶华年间，昭告天下，更改帮派宗旨，敌对翠微阁。一时间，纷说四起。只因韶华年间现任帮主，也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孟醒醒，与钟杳那若即若离的情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暮成雪不疾不徐的安排婚礼各项，全帮上下，各司其职，从迎亲到拜堂，井井有条的进行着，并不受韶华年间的影响。 青瑟一个人在后院闲逛。比起前堂的热闹，后院几乎没什么人，明明是夏日，却比深秋还要萧条。 “小瑟儿。”花玉然嬉皮笑脸的跳下屋顶，故作优雅的落在青瑟面前。 平日，青瑟不怎么与暮成雪以外的帮中人接触，尤其是四大护法。孤鸿影常年被外派，几乎见不着几次面；柳念儿说话阴阳怪调，喜怒无常，还总喜欢配些奇怪药到处找人当小白鼠；付青颜冷若冰霜狠辣残忍，成天拖着一副描画的惊心动魄的棺材脸，来去无踪。每次跟她见面，晚上总能梦着女鬼；而花玉然……青瑟侧脸看了看那张妖孽奸佞的小白脸，又斜睨一眼肩上的爪子，老气的摇摇头，这种男人，还是离远点的好。 “小瑟儿，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带你去散散心。”不由青瑟回答，花玉然伸手揽住柔软的细腰，脚上轻微用力，离开了孤寂的庭院。 青瑟心中叹了口气，不做反抗，任由他带着，看身后的庭院越来越远，嘲弄的勾勾嘴角，不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 芸豆是容家陪嫁来的小丫鬟，年龄和青瑟相仿。她只知道，陪小姐出阁，是很了不起的事，可以一辈子，照顾陪在小姐身边。 可是，在见到那个一脸温润的清隽少年时，所有的想法抛诸脑后。 钟杳一身猩红的喜服，面上依旧是浅浅的似笑非笑，容在盛夏的蝉鸣中，倒不显突兀。喧嚣的人群煞时静止，拜堂时，拉了顾轻尘坐上，钟杳从容的拜天地，奉茶，一切，自然的恰到好处。 青瑟后悔方才为什么不反抗，花玉然这张脸实在太惹人注意，偏偏又不好发作，更不能往回跑， 只好忍受着来来往往的女人们投来的钦羡的目光，鸡皮疙瘩犹如岩石风化成沙，砸了一地。 “小瑟儿，请你吃冰糖葫芦。”花玉然不知从哪变出两串冰糖葫芦，对大家的目光毫不在意，一 脸坦然故作优雅的啃着左手中的一串，并且将另一串递到青瑟面前。 别扭的撇了撇嘴，迫于众人的目光，青瑟接过，咬了一口，真酸啊。胸口有些东西一点一点的在瓦解，青瑟惊讶的发现，其实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难过。 花玉然一把拉过开小差的青瑟，险险的躲过身边的马车，只听议论纷纷。 “最近云都莫名其妙来了这么多人。” “还不是翠微阁的喜事，太突然了。” “我听说，钟帮主成亲是临时决定的，因此，好多帮派今天才收到消息呢。” “什么样的女人让钟帮主这么着急？” “这就不懂了吧，人家是江南容家的二小姐。” “江南，容家。” “啧啧，大虞将来，是翠微阁的天下啊。” 听着这些人的八卦，青瑟刚平静下来的心一苦，嘴里的冰糖葫芦也变得不是滋味。 花玉然自然也听到了这些人的杂语，拍了拍青瑟低垂的脑袋，“走，带你喝酒。” 喜宴免不了要一次次的面对满座宾客，钟杳一一从容应对，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面容依旧不改。 “莲台使者到——”一声通报，满座哗然。 莲台。 光是这名字，就足够让钟杳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江湖最为神秘的组织，善于收集各类情报，当然，人家是不会公开做生意的。不过但凡莲台插手，必是大事。 虽说大部分帮派都多少晓得付青颜的身份来历，但莲台像这样正大光明的出现在江湖纷争中，还是第一次。 这份贺礼，不仅宣告了莲台和翠微阁的关系，同时也透露出那隐忍不住的野心。 “很好。”钟杳，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孟醒醒没有发觉的咬破了嘴唇，这喜酒，味道腥甜。 她身旁的孟年有些担心，看她一杯一杯的灌酒，几度想拦下，终究还是无力的站在她身后。这场喜宴，他们不必前来也不会影响计划半分，可孟醒醒执意，目送这一切，让她死心的理由。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碎了一地的尊严，陪她一起痛。 正文 第六章 血染芭蕉 喜宴闹到深夜才结束。钟杳负手站在凉亭里，亭子外立着一道白色身影。 “你回来做什么？” “今天在街上，看到韶华的人。”月光浸染了那张妖冶无暇的面容，花玉然此刻脸上现出少有的认真。 钟杳沉默片刻，随后发出低低的声音，“今晚，不要回来。” 花玉然张了张嘴，想起离开之前青瑟的样子，缓了缓，却听到自己冷漠的服从“是。” 暮成雪有的时候很想知道，钟杳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他明明知道孟醒醒是来捣乱的，却任由放纵。而且，在得知被自己忽视了一天的青瑟和花玉然在一起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向来，钟杳对青瑟，是极其重视的。而今，却将青瑟推离身边，必然是安排了什么。他愁得是，以往大事安排，他都会与自己说，这次，他心中没底，猜不透。 拂了拂衣袖，暮成雪觉得很倒霉，摊上了这样的老大，自己便是那天生劳碌命，活的胆战心惊。 胡思乱想之际，抬眼却见几步之外一个怯生生的人影静候在那，样子应该是在等他。 走近方看清，这张脸像是在哪见过，仔细一想，竟是那容颜的陪嫁丫鬟。小丫鬟欠身福了福，小声开口，“帮主请公子过去。”侧身垂眸间，眉目竟与暮成雪有七八分相似。 青瑟浑浑噩噩的呢喃着，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幻。摇晃的烛光中，她看到了小时候，在海边渔村的日子。有爹有娘，有大片的阳光。然后，钟杳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一道阴影，至今不散。 该怎样说呢？故事的最初。 一身破布的小孩在除夕夜，用瘦弱的双手捧起一个窝窝头，闭着眼睛虔诚的许愿。“我希望爹不再打我，娘不再哭，顿顿有肉吃，有隔壁姐姐的漂亮衣服。”许完愿一睁眼睛，便看到了神仙。 神仙，比画中的好看。 “跟我走，给你想要的生活。”神仙的声音，那样好听。 直到袖口湿透，青瑟才发觉是自己哭了。 花玉然坐在对面，什么也没有说，但看青瑟的眼眸中，有着了解的同情。 随手抹了抹眼睛，青瑟继续着面前的独酌。她不愿，不要，不接受所有人的悲悯，自己的选择， 与他人无关，亦不会为谁改动，她只想在酒精的麻痹中沉沉睡去，也许，再醒来，真的可以释怀。 但是，青瑟没有想到，再醒来，却是另一场风暴。 翠微阁，被血洗了。 暮成雪，死。钟杳，重创。 青瑟好不容易找回心跳，抬头看向花玉然，她从没这么认真的看过一个人，想在他眼里找到一切都是假的的信息，却终是徒劳。 韶华年间先宣告敌对，而后帮主孟醒醒潜入喜宴，与星留府联手，血洗翠微阁。暮成雪死，钟杳为保护夫人，伤至半残。 林晚与江无心在园中对弈，消息来得很快，一子落地，江无心尴尬的笑笑。 林晚摇摇头，将手中的黑子放回原处。眼睛无神漆黑，轻抿一口茶。 “要开始了么？”江无心愣愣地看着棋局。 “我们，已在这局中。”听着塞外鹰啸，林晚坦然微笑。 钟杳啊钟杳，一开始，便要天下乱。 踏在曾经熟悉的小路上，青瑟压抑的不能呼吸。钟杳不喜红色，满园不见一瓣朱蕊。可是如今， 青石板路，湿泥缝中，鲜血浸染成红。 花玉然小心的跟着她，心中起伏。 素白的身影停了下来。青瑟不敢看眼前的场景。付青颜守在钟杳屋外，而她面前，院落正中躺着的，是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自从钟杳将她带到翠微阁，暮成雪就是与她最亲近的人。摸索着那面上的道道伤痕，青瑟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她逃跑，他追回，她惹事，他善后。他是她生命转折的导师，也是她痛苦时刻的麻药。如今这个人，再也不会一脸无奈地任她欺负捉弄，然后宠爱的护着她免受钟杳的责罚。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青瑟气的颤抖，忘记了呼吸。 她珍惜的，为什么要这样夺走毁掉！ 愤然推开门，面容陌生的女子惊诧的看着来人。青瑟只匆匆一眼，便转向里间。 一灰衣男子正在给钟杳上药，看到青瑟，也是一脸惊异。匆匆包扎好，转身对钟杳道：“按时服药，伤口不能沾水。”声音中掺了些许责怪。走到门口，男子又对坐着的女人道：“夫人请按时给帮主换药，我三日后再来。”说完转身，迈出大门。 神医林无意，青瑟认得的。 钟杳面色惨白，艰难地抬手，示意青瑟坐到他身边。 没有顾虑外屋的女人，青瑟小心翼翼的靠着床沿。 “哭成这样，他必是不希望的。”钟杳依旧用那只手覆上青瑟那双因为哭了太多而呕肿的眼睛。 听了这话，青瑟哭得更凶。她当然知道，以往暮成雪，最见不得她哭了。钟杳笑了笑，由着她哭，哭累了，睡着了，便让花玉然带她下去休息。 正文 第七章 山雨欲来 容颜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冷漠的男人，心中一阵寒。昨夜景象历历在目，当那个绝代风华的女人的剑刺穿暮成雪心脏的时候，钟杳没有任何迟疑的出手，果断斩下了那只美丽的手臂，而后，看都不看一眼，飞身和其他人纠缠。 他招式凌厉，却是不要命的打法。没有任何防御抵挡，面对那些交错的剑刃，全然不顾，以最快的速度，一剑封喉。就好像，故意让自己重伤。 这个认知让她脊背发凉，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会很温柔的微笑，眼中却没有一点温度，他会不让她受一点伤害，却对手下无情对自己残忍。 然而，那个女人，决绝的恨意透过那双漂亮的眼睛，扫到她身上，是那么烫。爱一个人，有时候，会撕裂所有美好的假象。 门外的通报，让容颜稍稍清醒。 柳念儿得令进屋，她得到顾轻尘的真传，医术虽不及林无意，却也能一眼看出钟杳是真伤得不轻。 “顾长老怎样？”没有血色的嘴唇上下阖动。 “伤得不重，只是年岁大了，不经吓，估计要休养一段日子。”柳念儿眉间有丝丝担忧，钟杳示意她继续说。 “目前，帮中人员所剩无几，非华堂损失最为惨重，连小孩子……”钟杳摆摆手，柳念儿止住声音。 “你先去安排一下，抚慰好逝者家属。”柳念儿领命离开，翠微阁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这项工作够她忙好几天的。 容颜倒了杯水，来到钟杳床前。 钟杳看着她，半晌接过，轻呷一口。 “钟杳，我的小芸豆呢？”容颜低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一脸淡漠坦然，钟杳细细的看着这个女人。单说容貌，她的确不出众，可是，论心思缜密，却算难得。她很聪明，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救了她而盲目感激，隐忍等待时机，直接果断的问出心中所想。 “过几天，我让念儿带你去挑。”一句话，钟杳说的很温柔。 惊吓的险些打翻了茶碗，容颜觉得从头到脚都是阵阵凉意。简短的一句话，不容抗拒，不许多问，没有任何威胁，却又胜过任何威胁。 容颜慢慢抬起头，想要把这个面带春风般温柔的美丽少年看透。 钟杳依旧那般，优雅微笑，眼波如水。 孤鸿影带人回到翠微阁，是在中午时分。由于几天前被钟杳外派，他的失华堂损失最少。接到消息后，连夜从北方赶回，却已来不及。 付青颜看到疾步走来的人，默默侧身让开。 “你这一路，也累了。先去休息罢。”钟杳依着床帏，闭目养神。 孤鸿影看了看空空的屋子，不解摇头。 “他们早就走了，即便我现在让你追，也没什么用。”钟杳明白孤鸿影心中所想，摆了摆手。 “罢了。你去看看，还有多少余力可用，重新编排一下。”钟杳随意的安排了任务，孤鸿影才离开。 待到房间真的空了，钟杳睁开眼。 容颜方才认输的眼神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很倔强啊。 翠微阁一事，很快传开。江湖一失衡，天下，乱了。 饿狼们擦亮了眼睛，远远观望着那块硕大的肥肉，下口，是迟早的事。 邢语回到星留府，便召集了要员，商讨对策。星留府势力不输翠微阁，在西北，称霸一方。青波城向来受翠微阁严密控制，想要一举进入并不容易，何况是深入腹地，此次机会，即便孟醒醒不找他合作，他也不会错过。只是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 “帮主，应即刻号召各同盟征讨，先发制人。”长老常景儒道出了大家心中所想。钟杳是什么人，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次他们挑起事端，不过寻了个理由，如果不先下手为强，到时候被动的，得不偿失。 与此同时，各大帮派几乎都在商讨。而那些附庸星留府的帮派，原本采取观望心态，怎奈如今形势，再不容迟疑。虽为被逼梁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周愿食指规律的敲打着桌面，眯眼扫过堂中的人。几天前，他杀了一些不服自己的老顽固，而今堂下倒都是自己的人，可要他们想个主意，全是一帮废物。 “帮主，翠微阁此次受到重创，想那邢语回去也要马上行动，我们若不趁此机会……” 周愿摩挲着瘦削的下巴很是无语，心道，一帮蠢材。 先不说邢语能否成功，就算灭了翠微阁，也需要倾尽大半势力，届时其他大帮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坐收渔翁之利。这样一来，江湖必定纷争四起，谁夺得神器，死的就越快。周愿眼角上扬，飞快的盘算着。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妄动。”邢语啊邢语，你败就败在，没有在那么好的机会，杀了钟杳。 正文 第八章 此间少年 孟年抱着昏迷不醒的孟醒醒，疾步奔回正堂寝阁，“快，叫萧堂主来。” 待到萧歇处理好伤口，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孟年在屋外等的焦急万分，偏偏星留府的密信又到了。没有顾忌身边的人，拆开信件，意料之中。 “你打算怎么办？”萧歇净了净手，擦拭着从里间走出。 孟年知道孟醒醒没事了，放下心，将密信递过去。 看都不看，萧歇便将信烧毁。“继续合作么。”意味深长的感叹，萧歇的声音略带迷离。 孟年疑惑的等他继续开口，对方却没说任何，转身离开了。 韶华年间。 孟如常一手创办的帮派，怕是要毁在这一代了。 萧歇随手捏了一片竹叶，捻揉把玩。这竹叶的翠意，让他想起了那个面带微笑的少年，温润的眼波里，总是带着了然一切的先知傲意，将人彻底摧毁，连骨头，都啃食的丝毫不剩。 孟醒醒醒来，天还没有完全黑。意识的最后一秒，是心心念念的面容，染了血色，却依然优雅。 右肩传来酥麻的疼痛，孟醒醒一个激灵。 钟杳！ 凄厉的笑爬上美丽的嘴角，女子面色苍白，嘴唇殷红。 遇见钟杳，是一个晦暗的日子。天灰蒙蒙的，雨前压抑的空气让孟醒醒无法专心练字，索性撂了笔，取了软剑飞身到院中飞花摘叶。 “快点快点。” “瞧你急的，赶着嫁人啊，不害臊。” “你不急怎么跑我前头去了？” “得了，谁也别笑话谁，再不快点，人就走了。” 孟醒醒好奇的拉住一个脚步匆匆的丫鬟，板着脸问道，“什么事慌张？” 那丫鬟看到是孟醒醒，吓得不轻，憋红了脸，支支吾吾：“老爷在、在前堂招待翠微阁、帮主。” 那时候，孟醒醒对江湖之事毫不关心，却也听说过半年前新任的翠微阁帮主的美名。只是她自小对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不甚感兴趣，对那些江湖争斗的男人更是没兴趣。要不是丫鬟的话，她甚至忘记了梦如常昨日谈话中，好像说过今日翠微阁帮主要来。 “小姐。”丫鬟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再不去，前面的位置就没有了啊。 “这点出息。”孟醒醒依然皱着一张美颜，却挥退了丫鬟。 翠微阁么。 那是第一次，在韶华年间的客厅屏风后，孟醒醒偷看到了少年温润的面容。 一眼，却让她回眸了一生。 从爷爷的口中得知，那少年，名叫钟杳。 她记得那日，他微笑如暖阳，一柄雪白的折扇隆起，指了指檀色屏风道：“暗香未放，当得袖藏。” 从此，孟醒醒一改往日慵懒，习武读书，不苟分毫。只为了爬上他的高度，看看他看的风景。然后，堂堂正正告诉他，即便盛放，也只为一人。 原本，孟如常是要传位给长孙孟习的。韶华年间的少主，字温书。当年名号不亚于他的祖父。可是，不知为何，正值盛年，突然离世。孟如常晚年只得将毕生心业交与孙女孟醒醒，并让一手养大的外孙何年改了姓氏，留作辅助。 孟醒醒想起了许多，包括从前不怎么在意的。 钟杳会抱她，会温柔的亲吻，却从未许诺过什么。她并不在意，只当他无心娶亲。她觉得能站在他身边就好，并且十分努力的去做一个可以配得上他的女子。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她不喜欢，不喜欢被不相干的人提起，她的一切，只为得一人赞美。她像任何怀春的少女一样，将钟杳当成心尖儿上的人，他一笑，她便觉喜乐平安。 可收到喜帖的一瞬，孟醒醒近乎失去理智。她砸碎了屋子里的一切，一柄软剑毫不留情的蹂躏满园残红。她可以不要名分，却不能在他成亲之后继续纠缠，她的自尊心，不许。 她忽然疯狂的怀念那个一身青衫，明媚如水的少年，在阴霾的天气里，冲她微微一笑，从此，甘愿画地为牢。 七月，是一个不怎么美好的季节。 林无意本打算参加完喜宴，就回到歧若寺，不曾想，翠微阁出了这档事。暂时客居，倒并非他所愿。东苑的客房，空空荡荡，夏日炎炎，却没有似火的艳阳天，闷热至极。 “林公子。”没有任何察觉，林无意转身却见容颜一身粉衫立在眼前。 “夫人。”林无意礼数周全的动作有些不自然。 容颜了然的笑笑，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林公子别来无恙，家兄甚是挂念。” 林无意不被察觉的退了一步，故意拉开一点距离。“襄兄可安好？” 容颜点点头，“兄长一切都好，只是闲居久了，有些无聊。” “襄兄那边，我自会一叙。夫人独来此处，恐怕不妥。”林无意转过身，容颜面色不虞。 “说得好。”两人同时向天边看去，只见白色的衣袂翩然，一眨眼，悄然落在两人中间。 容颜横了一眼，花玉然妖娆的眼角露出些许狡猾。 林无意看了看两人神色，并不在意。花玉然的轻功，他早就知晓，怕是钟杳都不一定及得上，容颜的轻功虽也厉害，却不堪敌手。 “夫人，天色渐晚，帮主让我来请夫人用膳。”花玉然笑的一脸不正经。 容颜漠然的看了看他，又看了林无意一眼，转身离开。 “怎么？”林无意知道，他不会白来。 花玉然在方才容颜坐过的地方坐下，阴柔的眼角满是笑意。 “帮主知道你不出山，可韶华害我们失了一位副帮主。” “直说。” “萧歇，可是你师弟？” 正文 第九章 月圆悲歌 青瑟再度醒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翠微阁还是原来的翠微阁，帮派成员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进出出。青石板路以及周边的湿泥灌木间，也没有了血腥之气。 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推开窗户，阳光撒了一地。 一路慢慢地走到常去的凉亭，果见青翠的身影倚在庭中，走近才看清，他身边的白衣人不是暮成雪，一切，真真实实发生过，并非梦境。 “瑟儿。”钟杳脸色依旧惨白，虚弱的好像亭边的柳枝，青瑟赶忙上前扶住，她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飘散远离。 钟杳捏了捏青瑟的脸颊，手上绵软，没什么力气。 “瑟儿，这里不太安全，你回渔村住几天。”空荡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青瑟温顺的说了声：“好。”其实，她也想回去看看。 花玉然带着青瑟离开，他知道，身后，将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开始。 付青颜递上一封密信，钟杳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青瑟懒洋洋的躺在沙滩上，花玉然和孩子一样挽起裤腿在岸边摸索着。对于风起云涌的江湖现状，二人心知却都避而不谈。闲适的小渔村，闲适的生活，暂时忘记了尘嚣。 转眼，八月至。 邢语的确有些本事，联络了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帮派，以抢夺兵器谱谋杀五姑娘的罪名，联合征讨翠微阁。不论江湖朝廷，始终都求一个师出有名。奇怪的是，韶华年间并未参与。 将近半月的厮杀对峙，孤鸿影带领的人，是各堂抽调的高手，暗夜伏击，百余人与邢语的大部人马纠缠了半个月，江湖哗然，军心动摇。 周愿以暴力压制暮秋堂的不和谐声音，依然按兵不动。不管谁赢谁输，他要当最后获利的人。单为暮秋堂的利益考虑，周愿的确比江无心更适合做帮主。 翠微阁人力耗费，终快到尽头了。 容颜站在亭外，静静地看着亭中少年舒缓面容的睡着，世事纷扰，与他无关。一阵暖风，发上的佩珠叮当。那是钟杳在新婚之夜送她的青玉簪，本是他一直用的，后经人雕琢加工，制成女式，是以全做定情之礼。 伸手触碰光润的垂玉，一声轻笑溜出嘴角。想来钟杳是极有手段的，不论权势，还是女人。不知何时，亭中的少年已经醒来，望着不远处的粉妆少女，款款微笑。 “邢帮主，我已经损失了那么多人，今天若再无法攻下，莫怪老夫出尔反尔了。” “不错，我会一堂的兄弟可不是白白给你做炮灰的。别说攻进去，孤鸿影带的那帮人，根本不给我们靠近的机会。” “邢帮主，我们的身家性命，全都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害我们啊。” 翠微阁的布局很容易看透。依山环水而建，易守难攻。大部人马一起攻入是不现实的，只有西侧一条小路是死穴。孤鸿影便守在这死穴上，可见钟杳对他的信任。 邢语半月来，都想拖垮孤鸿影，却一直不得成功。再拖下去，人心涣散，对战局不利。所以他决定从后崖攻入，他带的死士，身手比起那晚，丝毫不差，他有信心，即使杀不了钟杳，也能全身而退，他不是贸然的人。 “各位，”邢语起身，“我保证，今晚会结束战局。孤鸿影坚持了将近半个月，怕是也没有原先的能耐。翠微阁才有几人留守？只要你们拖住孤鸿影，其余的事，交给我来。”说是这样说，他 不过是安抚罢了，这些日子，就算孤鸿影手下的都是钢铁，也经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拖拉。翠微阁还剩多少人力，他不是不知道。 寒夜凛风，山崖下方的林子阴森幽冷。 淌水过河，邢语手中的刀散发着幽暗的红光。心中的疑惑加深，翠微阁当真没人了，虽说此处地势险峻，也不至于一个守卫都没有。正想着，听得身后一声闷闷的惨叫。 一滴冷汗自邢语眼角流下。仔细一数，身后的死士，竟悄然的少了七八个。顾不得其他，命人点了火把，方才看清他们趟过的河水中，一段又粗又长的东西翻转着渐渐隐没下去。这些人再怎么厉害，也不由得害怕起来。有这怪物坐阵，难怪几乎无人看守，一路上也没有任何机关。只是不知前方还有什么。 邢语咬了咬牙，下令继续前行。 夜深露凝，陡崖极滑，好在一行人身手都不错，短刀辅助，轻功飞身而上，前行速度不慢。 忽然，一种诡异的危险压迫而来。一道黑影闪过，邢语耳边一声撕裂，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怪、怪物！”不知是谁颤抖的叫了一声，一声之后又消匿了下去。 安静片刻，崖壁上骤然响起淅沥的惨叫。 邢语堪堪躲过一道冷硬的巨物，借着陨血刃的光，看清那是一双巨钳。 崖上的石洞里，亮起无数双灯笼大小的眼睛，幽绿幽绿。 挥刀斩断继续攻过来的巨钳，邢语当即借力飞身。其他人一见，也都避开攻击借着巨钳上跳，不过有些运气实在不好，刚一上跳就被接着伸出来的巨钳给夹了回去，白白做了怪物的美餐。 等到惊魂未定的爬上崖，才发现，原本数十人只剩寥寥十余人。 “帮主。” 邢语回望一眼，眉间痛色一闪而逝，冷着脸下令前行。 行过狭长的小路，豁然开朗一段平整。 翠微阁的腹地。 钟杳靠着雪白的软榻，暮秋挽霜在手中轻摇。身边站着的，却是白天催促邢语的老者。 “庄静陶，你这个小人。”邢语没有发怒，阐述事实般冷冷的看着庄静陶。“你以为，通风报信便可逃得掉？不过是多了一个钟杳的陪葬。” 老者闻言，眸中不确定的闪烁出狡诈。跑来告密，并没有得到钟杳多少赞赏，而如今看看两方的实力，心中动摇。不过不管如何，情况若不对，他可以立马对钟杳出手，扭转自己的地位，将来可以辩解为忍辱负重，假借投降告密，伺机下手。 钟杳面不改色，却是折扇一挥，断绝了庄静陶的美梦。惊恐的睁着眼睛，他到死都不知道原因，其实，钟杳杀人，不必给任何原因。 静静细听，周围极为安静，想来西侧的打斗也停止了，仅剩的，便是邢语以及身后的十余人，钟杳那边，只有一个付青颜。 邢语后知后觉的笑了，他在等机会，钟杳在等他的机会。孤鸿影拖得起这么久，不止翠微阁的余力，他没想到，钟杳还藏了一只暗队。 “邢语，我给你两条路。”钟杳看着剑拔弩张的邢语一行人，眼中并无波澜起伏。 “钟杳，我不受你恩惠。”邢语此刻，全然放下，一身轻松。明月温柔的照在他刚毅的轮廓上，冷冷清清。 江湖争夺，其实并无对错之分，纵使先下手的是邢语，未必就是卑鄙的行径。即便现在，明知无路可走，却偏不放弃，定要一试来拼，便是君子行径。 终似月圆皎洁，英雄末路悲歌。 低头解下血刃柄上垂垂的流苏，握在手中，邢语无畏的对上少年清隽的笑容，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了。 “啪——”合起折扇，放到一边，钟杳起身接过付青颜手中的剑，青红相间，杜鹃啼血，翠竹泣泪。 鸢啼映红。高容尚的佩剑。自夜闻雪死后，人剑一并消迹江湖。 “你杀了高容尚。”剑对于剑客来说，是命。邢语不相信高容尚会将佩剑拱手相让。 钟杳不辩解，提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邢语了然，以剑对刀，钟杳给自己最后的尊重。不多说，陨血刃的光芒变强，烟花开放，璀璨如星海，寂寞及笙歌。 钟杳的剑法并没有多大力度，却招招挥洒自如，慢慢瓦解邢语刚毅的刀法。死士们见状，也各自抽剑，付青颜狠戾出手，漆黑如墨的双剑虽短却灵巧，在鲜血中怒吼咆哮。 最后一招，钟杳撤剑，邢语跪在他面前。 面前的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没有嘲弄，也没有丝毫暖意，只是如同神祗一般看着他，却又好像没有看他。面含大慈大悲的怜悯，又夹杂看透世事的漠然。 这不是人类该有的表情！ 倒下的前一刻，邢语幡然醒悟。他根本不是在舞剑，而是在下棋。招招瓦解着他身体，让他无路可退，崩坏，摧毁。 “你……”没有机会说，也许，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邢语颓然倒下，陨血刃悲鸣，只有左手还死死抓住染了血的紫色流苏。 拭去嘴角的血渍，瞄了一眼尸体满布的四周，钟杳转身离去。 正文 第十章 开局下注 林无意被惊醒，正值深夜。 钟杳旧伤开裂，失血过多。当他进屋时，翠绿的衣衫已经被染成墨色，柳念儿在一边捣药，容颜素手更衣。 “你用鸢啼映红了。”从袖中取出一粒红色丹药，喂入钟杳口中。 钟杳不答话。 “想死的快点，就继续用。”林无意打了个转，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喂，你就这么走？”柳念儿拦住他，不放心的瞄一眼盆中的血水。至少，也该看看他的伤。 看了看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林无意摇摇头。“旧伤而已，敷药即可，死不了。”旋步绕开柳念儿，打着哈欠离开。 孤鸿影回来时，钟杳已经上好药，换了衣衫，面色如常。 “带回来了？” “是。” 钟杳看了看窗外的月色，还有两日，又是中秋。 孤鸿影待命站在一边，钟杳一覆手，一把明晃晃的刀向他刺去。侧身险险躲开，顺势握住刀柄，孤鸿影疑惑不解。 没有排斥，意料之中。 明白钟杳的意思，手上微微发力，陨血刃周身泛起红光，发出低沉如泣的声音。 “帮主。”孤鸿影看着钟杳的眼光有些复杂。 “好刀认主，切莫辜负。”辜负什么，钟杳却是没说。 ———————————————————————————————————— 青瑟在渔村熟识了个人。 渔村生活寡淡，成日无事，也就听听涛声，看看海浪。青瑟和花玉然都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要在这纯朴如素的小村子寻些乐子，正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两人四只眼来来回回对视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个好法子解闷。 幸好几日前，来了一个戏班在此歇脚。堪比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于是他们欢喜蹦跳的时不时去听听小曲儿，嗑嗑瓜子儿。 那戏班本来没开戏，这村子实在偏僻闭塞，人又单纯，兴许觉着那咿呀的戏文还不如他们出海的号子顺耳，人家老板真的只是来歇脚的。 怎奈花玉然钱袋一丢，老板顿时眼冒星光，忙招呼着敲锣搭台，开幕唱戏。 青瑟撇了撇嘴嘿嘿一笑，“花堂主，好大手笔啊。” 花玉然折扇哗啦一收，一边拉了凳子，招了壶茶，一双桃花眼不怀好意的朝青瑟勾了勾，“为博红颜一笑本公子向来不会吝啬，小瑟儿，不如，考虑考虑我？” “呵、呵，呵呵，看戏，花堂主，看戏。”青瑟讪笑，饮了口茶，一本正经的看向戏台。 一个大约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粉面如玉，身形瘦弱，花腔稚嫩婉转，吊着嗓子应和陈年旧曲，听得青瑟如痴如醉。要不是花玉然拉着，她当即就要叫停上去跟小男孩熟络熟络。 在花玉然一脸鄙夷之下，青瑟欢乐的到后台寻小男孩。油头粉面的戏班老板堆满了笑，妖里妖气的接过花玉然随手丢来的玉坠，命人将小男孩带出来。 一开始，小男孩怯生生的面对着青瑟，一双大眼委屈的将要流泪。青瑟很是受伤，后经花玉然解释，约莫是青瑟过于热情的样子太像女流氓，吓着人家了。 明白了事情原委，青瑟意志坚定的开始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每日听听戏，喝个彩，在给小男孩送点吃的。软磨硬泡之下，小男孩卸下心房，和青瑟熟络了起来。小男孩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戏班老板按辈分排，叫他子旻。 某晚，花玉然一脸愁苦的敲开了青瑟的房门。“小瑟儿，虽说本公子不忍看你郁闷，可你也不兴拿我的银子去勾搭小白脸，还勾搭的这么正大光明。” 青瑟目光扫过花玉然手中那柄折扇的白玉扇坠儿，立马遭到一记白眼，“这是我最后的家当，败家孩子。” 耸了耸肩，青瑟将花玉然拉进房间，左右看看，关上房门。 花玉然嘴巴大张，哆嗦了半天，“小瑟儿，你，你想干嘛？”说着，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一副贞烈的假象。 “别演了，帮我查个东西。”青瑟不理会他的独角戏，从怀中摸出一叠书纸。 花玉然更惊讶了，这孩子不会在做什么正经事吧？忐忑不安的接过那叠纸张，花玉然托了托下巴，好不容缓了过来，“你，你在查，孟家？” —————————————————————————————————————— 星留府散了。高层被邢语带去征讨，将一切都押上，输得惨不忍睹。 钟杳抓了小帮派的带头人，并放出消息，可以赎回。于是第二日，各个帮派的使者络绎不绝，青波城，人来人往。各种宝物厚礼，一时间堆满了仓库。钟杳尽数全收，放不下了，便命人将银库清理一部分，分发给山下的居民。 天下，倾斜了。 这日，本在听戏，花玉然站定道：“回去了。” 青瑟估摸着，时日也差不多，冲那简易戏台边的小男孩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便同花玉然一起回了翠微阁。 —————————————————————————————————————— 容襄淡淡的饮了口茶，看着面前的女子，不知其意。 “我知公子手中原有两件宝器，二小姐出嫁带走一只。”女子紫纱覆面。 容襄目光深远，思虑许久，定了定表情：“不知大师能许我什么。” 乐紫凝一愣，倒是不曾想自己先暴露了身份。“你怎么知道。” 容襄沉默了，年少的面上满是沧桑。紫金琉璃镯一直是容家的镇宅宝器，天下皆知。他之所以将容颜嫁过去，一是为了宝器不落入他人之手，二是为避免钟杳起疑。自己如果不谈任何条件便将那镯子交出，聪明如他，怎会猜不到他手中的第二件。 那件东西，才是容家真正的镇宅之宝，只有每一任的当家知晓。 然而，那二十四风见楼既然是宝器的出处，那么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最清楚宝器的现状。 “东西我可以交出，只是大师，能许我什么。”容襄握着最后的王牌，自信满满。 乐紫凝沉默了一会，笑道：“你想要的。” “好。”随着话音落，容襄抽刀断指，速度极快，毫不迟疑。 “你——”乐紫凝眼中满是诧异。 只见容襄不慌不忙的取下指上的苍翠扳指，放在手边，又将断指接回原处，扯了袖口布料简单包扎好。 幺。 二十四件宝器中排名第一。图谱记载，未现江湖。却是世世代代容家当家的身份象征。 扳指并不大，通体碧绿，阳光下看，却藏一幅动态山水，烟波江上，小船悠然，两岸猿声，蒹葭白露。 乐紫凝等他将其放入盒子里，才伸手接过。这扳指，有主人时，会释放强大力量保护主人，而一旦浸染了主人鲜血，便结束契约，触碰不当，会受重伤。因来时穹回吩咐过，故而乐紫凝格外小心。 “公子，这是大师留给你的。日后无论何时，都可凭此信物来苍朽，大师自会派人接候。”留下一地破碎的花瓣，紫衣女子离开。 容襄松了口气，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传家宝都压上了，在江湖纷争这个赌桌上，他下了这么大的注，要么赢得满载而归，要么输的空无一物。他依附于人得到如今的位置，却不想再依附于人走到人生的终点。钟杳，你树敌太多，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