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场 风雨 那年风华正茂,酒店小饮,醉倒在桥边芳草地。醒来看见清溪绿柳,微风徐徐拂面。 韩靖云踉跄而起,甩衣而立,醉醺醺念道:“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薛疏桐也站了起来,借酒豪气而语:“苏子瞻这首《西江月》当真美丽之极,仿似将人带入极乐之堂。常兄,萧兄,我们何不自立门户,既入江湖,便笑傲江湖。” 萧清风大口赞道:“好!”他扶着韩靖云的身体站了起来,一双朦胧醉眼看了看眼前的韩靖云,又摆头看了看右侧的薛疏桐。不由甩臂挥袖对天高喊:“入江湖,笑傲江湖。” 不料韩靖云被他这毫无顾忌地一甩打个正着。当即一个趔趄,眼见就要倒地。萧清风赶紧飞身过去相扶,怎奈醉意依旧浓厚,两个人混成一团,一起摔到了地面。 薛疏桐见后指着他们两不由哈哈大笑。萧清风听后责意道:“好你个霸王枪薛疏桐。眼见兄弟这般落魄,你还笑得那样开心。”他趴在韩靖云身上,无力摇了摇他接着道:“常兄,你如何了,伤到没?” 韩靖云躺在地上懒懒道:“你再这么压下去,我就会受重伤了。” 萧清风赶紧滚下来,不好意思道:“这次看来真是醉了,不好意思,常兄。嘿嘿!” 韩靖云摆手道:“算了,今天高兴,就放过你小子一马。对了,薛兄,你说自立门户,那叫什么才好?” 薛疏桐立即振奋道:“就叫杜宇门。” 那年,他们三人都二十左右。江湖后起之秀兵器排行榜上。韩靖云以空独占鳌头。至今仍无人知晓,这空是何兵器,又或者说是何无上神功。排名二三的是风花剑,雪月刀。他们后来成为夫妇。牵手江湖,睥睨群豪,你侬我侬,好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排名第四的便是薛疏桐的黄金霸王枪。排名第五的便是萧清风的清风剑。 二十年之后,杜宇门因为替江湖人士伸张正义,兼济天下,除奸扶弱,广交好友。势力已经可比各大门派。 这日便是杜宇门二门主韩靖云之子韩相忆十岁之喜。萧清风建议举门大摆宴席,为相忆庆生。韩靖云却坚决反对。 薛疏桐劝勉道:“二弟!二弟妹去世也十年了。你也不用在耿耿于怀,责怪自己。活着的人依旧要活下去,唯有好好活下去才对得起死去的弟妹啊。” 韩靖云感激地看了看薛疏桐,然后淡淡道:“大哥,三弟,不是我对月儿太想念而不摆宴席。宴席还是要摆的,只不过有些事情是家事,没必要伸张,更没必要在大家面前摆显。我只想好好陪同相忆,身边没有嘈杂的外人。” 薛疏桐听后摇头叹气,不再劝说。自从月儿难产生下相忆去世后,韩靖云便离开杜宇门,独自来到这山水间的一处组合木房子 里定居,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晚间,他们做到一起吃了桌丰盛饭菜后。薛疏桐,萧清风,告辞回了杜宇门。 他们走后,大约一个时辰,韩靖云身体不由颤抖,浑身开始冒冷汗。筋脉膨胀生疼,腹部内的肠子犹如受到刀绞一番,将近痉挛。 一旁的花管家不由失声道:“穿肠毒。”相忆一双小手握着他父亲的一双大手惊恐道:“爹,你怎么了,爹……” 穿肠毒是蛊毒,体态微小混在酒中难以察觉,随酒入肠。它们酒醒后,便开始撕咬人肠,待肠子爆破后,在咬破血管,贪婪吮吸血液。 韩靖云咬牙硬挺,对花管家道:“花管家,快出去看看有什么异样?” 花管家依言立即出去一看,见屋子四面尽是拿着火把的弓箭手,一层一层将这组合屋围得密不透风。他赶紧回来报告。 此时浓烟滚滚而起,火光照天。屋子失火了。想必是有人故意为之。 韩靖云当机立断,带领相忆,花管家,和花管家之子。从火光之中冲了出来。刚来到门口,屋外箭发如密密麻麻的雨点,射了过来。只见韩靖云,右手缓缓拿起,食指和中指合在一起成剑指状,在四人身前电光火石般挥动,不见他手上有什么兵刃,却有一阵阵金属碰击声立即不绝于耳。那些箭头泛着蓝光的箭纷纷坠地。 “住手,萧清风。”韩靖云突然威严高吼。 弓箭手吓了一愣,清醒过来正欲在出击。一个声音冷冷道:“住手。”然后一个身着宽袖长袍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赫然就是杜宇门三门主萧清风。 他站在距靖云两里开外的弓箭手跟前看着韩靖云冷笑道:“二哥,你怎么知道是我?” 韩靖云木然道:“当今世上,可以让我中毒而使我一点也不察觉的人只有三个。大哥,三弟,花管家。不是你们手段有多高明,只是因为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所以当我们一起持觞饮酒时,我决计不会去想这酒中有毒。” 萧清风哦了一声道:“那为何不怀疑大哥,而直接喊出了我呢?” 韩靖云叹口气道:“其实我早该想到才是。大哥膝下有女无子。而你有一个并不怎么成器的儿子。要想将他推上日后的杜宇门门主之位。最好的办法就只好杀了其他两家诞生的男丁。江湖权势腐蚀人心,现在看来当真心寒。”最后“心寒”二字,韩靖云用尽了绝望和愤怒,从而面容森然,让人觉得生畏。 萧清风拍手道:“二哥果然才智过人,不过还是着了我的道。还有一事你并不知情。我现在告诉你,好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此话一出,韩靖云脸上立即大变,双拳紧握,骨头摩擦发出咯咯声响。一双怒眼死死地看着萧清风。 萧清风狰狞笑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不错,月儿难产而死,其实是我一手策划而成。没想到她这样坚强,硬是挺住了碎骨毒,生下了你儿子。” 花管家听后,胸口愤怒欲破腔而出。他咬牙骂道:“你这个畜生,枉为人。” 相忆亦是恨得咬牙切齿。怒火怂恿,终于抵挡不住。口中喊着“我要杀了你”,向萧清风奔去。却被父亲一把拉回。 相忆对着花管家沉声道:“花管家,相忆和小花都不能死。你也不能死,他们还需要你的照顾。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理会,只管带着这两个孩子迅速逃离此地。听到没?” 花管家嘴唇翕动道:“少爷,这……” 靖云不等他讲完道:“照我吩咐做,听到没?” 花管家唯有无奈点头。韩靖云拍了拍花管家的肩膀,然后俯身抚摸相忆的脸蛋。轻轻温和道:“相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下去。知道不?” 相忆脑子一片空白,只晓得重复地哭喊;“爹……爹……”双手抓住贴在自己脸上的洁净温暖大手,死死不放。 仿似这一送,将失去生命中的最美。 韩靖云轻轻拨开相忆的小手,递给他一把两指宽三寸长的微白色略微透明状薄刀,大步向屋外走去。 “爹……”一声嘶喊,撕破浓浓夜空。 萧清风见韩靖云大步走来,立即制止道:“停住,不然我一声令下,你的儿子必将被乱箭射死,体无完肤。” 韩靖云冷冷看着萧清风道:“你是不是想说‘你自己了断吧。我或许给你们留个全尸’”。 萧清风淡笑道:“你现在再聪明,就是知道了我一切想法又有何用?一切太迟了。穿肠毒已经发作,那些蛊在咬你血管了吧。”他突然厉声道:“还不快快自刎,不然我立马下令放箭。” 韩靖云此时哈哈大笑,两眼竟然隐约泛着白光,像两盏朦胧的烛光灯。萧清风见后一脸骇然。 “今天就让你们这些无能自大,良知泯灭的小人见见,什么才是最强的力量。” 只见韩靖云双手合在一起,食指竖立,其他手指紧扣贴着手背。口中念叨些什么。然后一声爆炸声响,竟然出现了一排韩靖云。 这是什么功夫?太匪夷所思,弓箭手惶恐地愣在当中,萧清风也惊诧不已。就在这他们犯迷糊时刻,这一列韩靖云飞速欺身而上,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来到弓箭手身前。手掌化作刀,三层弓箭手闷哼一声倒地而亡。 可是三层倒下后,后面还有三层,三层之后又三层。萧清风早已防范到万无一失中的万无一失。 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怪异功夫。但不管你有多少,可以多得过我手中的弓箭? “放箭”他厉声叫道。 无数蓝光羽剑,密集如流星雨。从四面八方射向韩靖云,和小屋内的他们。 韩靖云凌厉寒笑,若孤苦狼嚎般凄惨尖锐,令人毛骨悚然,如芒在背。此时韩靖云的身影又恢复到了一个。 只见他双唇翕动,口中念念有词。一股股黑气从地底升腾而起,形成一个大圆球将韩相忆,花管家,小花包裹在里面。那些弓箭碰到黑气均化为无形。 阴风阵阵,鬼嗥依旧,那些弓箭手颤抖观望。这是什么,难道这世上当真有鬼神之说? “走……”韩靖云对花管家大喊。 花管家自知留下也无所益处,反而会害少爷失了性命。于是强忍着悲恸道:“少爷保重……”然后强行拉着韩相忆离开。 相忆死死不肯离去,从花管家手中奋力挣脱。哭喊道:“我不走,我要和爹爹一起,爹……” 小花立即双手拼力抱住挣扎的相忆,咬牙流泪道:“公子,我们快走。” “我不走,我不走……” 只见韩靖云左手一挥,一团黑气攒射而成,直击相忆面门。韩相忆一声闷哼,晕倒过去。 韩靖云沙哑道:“花管家,带相忆走吧!”他语气低沉,仿似这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已经身心疲惫,心力交瘁。 那团黑气圆球随着花管家一起前行,渐渐离去。萧清风立即恐慌失色,不管韩靖云会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他命令道:“火炮上阵。” 弓箭手立即侧身开来,一辆辆大炮已经推了上来。 韩靖云轻蔑冷笑。他化掌为刀,割向自己的手腕。内力运送,猩红鲜血如喷泉一番向上涌起。他右手抓住一捧洒向天际。 天道毕,日月俱。 奉我血躯,赐我神兵。 视我者盲,听我者聋。 敢有图谋我者噬其体肤。 靡靡之音在云端回响。俄而风云变色,天地肃穆漆黑。鬼哭狼嚎之声更甚更急更浓。若万马奔腾之势,从地底涌起。 那些弓箭手瞳孔急剧睁大,恐怖包裹了心脏,另他们手脚僵硬冰凉。 萧清风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一手清风剑法,江湖可以与之匹敌的屈指可数。可是这森然战栗场面,他生平头一次见到。简直不明所以,难道鬼神真的存在,当真可以请他们相助?他为了压制住心里恐慌惧怕,大声叫道:“放炮,放炮……” 炮手领命颤巍巍点燃导火线。咝咝火光开始急速前进,这二十三门大炮倘若同时轰击,这里定将会夷为平地。 萧清风盯着燃气的导火线,激动笑容扭曲了面容。快了,只要在需要片刻,确切说是不过眨眼功夫,一切就该结束了。 可是眨眼功夫后,他的扭曲笑容僵硬定格了。导火线燃至炮筒内之际熄灭了。 湿湿阴气若露水,侵湿了他们的衣服。一股透骨冰凉,让他们既寒且栗。 大地之上突然出现了无数蓬头垢面,脸色苍白,飘渺悬浮着的人体。刀剑刺入他们的身体,他们却浑然不顾,一点异样也无。反而呲牙冷笑,双手急速前伸,长长指甲便进入了弓箭手的躯体里。鲜红血液开始潺潺外流。 只是片刻,除了惊恐而战的萧清风外,其余人全已丧生。只见他将内力悉数融入剑身,剑气恢宏,一时之间那些若鬼样的人体纷纷断肢倒地。 韩靖云冷冷看着他,一步步向他走近。突然之间飞起一脚,速度太快,萧清风又无防备。受此一脚摔向地面,在地上拖行五丈远才停止。他立即爬起,喘着气恐惧地盯着眼冒冷冷隐约白光的韩靖云。一股鲜血从他嘴角流出,滑落到地面。 那些鬼般人体闻到鲜血腥味,嚎嚎大叫,亢奋不已。漂浮着向萧清风靠近。 韩靖云冷冷道:“去死吧。”刚欲念动咒语。身体却开始剧烈颤抖。感觉体内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那些酒蛊将他血管悉数咬破,且咬断了维系心脏的一切筋脉。心脏便脱离桎梏跌落到腹部底部。他全身立即感到虚空,使不出来一丝力气了。 韩靖云喷出一口鲜血,瘫痪倒地。呼吸,已经歇止。 那些鬼般人体也随之瞬间消失。只有煞煞阴风依旧。 萧清风身子一软,跌到地上。贪婪浑浊呼吸。一切终于结束了,可他心中惶恐依旧没有散去。吸一口气,坚决站起,赶快逃离了此地。 正文 第二场 毒发 秋风瑟瑟,寂寥悲吟。天际一片灰白,乌云遮日。苍茫大地上,三个人影茕茕而立。好不凄凉一片。 一个十岁孩童无力坐在黄土上,眼神呆滞,口中沙哑轻轻念叨:“爹,爹……”一旁的中年男子见后,两汪热流两处放流,一处到肚里,一处到脸庞。 另一个约莫大他三岁孩童缓缓走近他。靠着他坐下来,用自己的一双小手将他那双小手捧在手心。紧紧地握着,紧紧地咬着唇,没有言语。 中年男子便是刚刚逃离出来的花管家。他感到一股气一直在胸腔涌动,怂恿他对天嗥叫。可是他没有。这个时候,他必须强忍着坚强下来,人静若水。毕竟以后的路还太长。 过了许久,花管家道:“少主,我们需尽快离开这里。两年前,我跟随少爷从巴蜀归来时,逢到大雨。便在一处山凹出躲避,却发现那里是一个洞口。进去后我闲来无事到处转转摸索,不小心开启了一道石门,里面竟然有几箱财宝。我们这便去那里避难,然后用那些财宝招兵买马,日后定是要为公子报仇雪恨。” 韩相忆没有吱声,依旧呆滞地喃喃喊着“爹”。似乎花管家的话,他丝毫未曾听进心里。 花管家的心一阵刺痛。这可如何是好,再不走,他们或许就会追上来了。 小花拿起衣襟擦干相忆脸上干涸的眼泪。她收了下鼻子道:“公子,你再这样是对不住老爷了。他叫我们好好活下去。” 花管家见相忆动容了一下,随即道:“少主,我们现在没资格伤怀,我们要将这份伤痛压制住。我们得好好活下去,到少主羽翼丰满之时血洗杜宇门。” 韩相忆微微抬头看着花管家,又看看小花。小花咬着唇朝他使劲点头。然后小花躬身站了起来。他们的手依旧握在一起,紧紧地,未曾一刻分离。她朝相忆轻轻道:“公子,站起来。” 韩相忆一直呆呆地看着她。没有言语和动作。小花尽可能微笑,她就这样看着他,等着他,鼓励着他,她知道,公子一定会站起来的。 韩相忆呆滞的眼神在小花淳朴,温柔的眼神中渐渐苏醒过来。他缓缓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站起。 “公子……”小花微笑喊道,声音却是颤抖着的。 韩相忆不由将手从小花手心抽出,小花正惊愕之际。相忆将她的双手握在手心,紧紧地,像最初她握着自己那样,不离不弃。 花管家终于释然而笑。 他们破帽遮言过市,打扮成贫贱农家。混于人流之中,往巴蜀之地赶去。 夜幕来临,他们来到一间破庙住宿一晚。花管家找来柴火,烧成火堆。给小花和相忆取暖之用。然后去附近农家偷偷抱来稻草,给他们做铺垫用,晚上躺在上面休息。 刚回来,小花立即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袖焦急道:“爹爹,公子他……” 花管家立即皱眉头赶到火堆前。看见韩相忆在地上打滚,嗷嗷惨叫。他扔下稻草,拿着相忆的小手焦急道:“少主,怎么了?” 这一抓惊得非同小可。相忆的手苍白如雪,没有一丝雪色。冰凉如雪,令碰者有透骨之冷。看向相忆脸庞,也是这般苍白冰冷。眉毛间竟蒙了一层霜。 “三年雪”花管家大惊失色道。 此毒是唐门一个叛徒所创,二十年前,遭江湖人士联合击灭。这三年雪也从此消失江湖。中此毒者,浑身体肤冰冷苍白如雪。体内肝胆心脏犹如受到烧红铁针一阵阵猛烈直刺一番痛苦。此毒一步步冰冻身体内脏,三年后,导致身体各个器官久冻失去活性而身亡。每隔一月毒发一次。没有解药。 当年唐学歌用专用此毒折磨人。太多中此毒者纷纷自尽身亡。 “啊……”相忆感觉体内一阵阵烙铁般的疼痛让他难以承受。滚着身子,双手抓着自己的肌肤,恨不得伸入到体内,将那烙铁般火热东西揪出来。 他滚来滚去,手碰巧摸到了父亲临走前给自己的那柄白色透明状薄刀。两眼寒光涌现,他突然站起,左手拿起刀,刀尖朝腹部,高高举起。 “公子……”小花焦急喊着靠近,正欲夺下刀来。 韩相忆命令道:“不要过来,退后,都给我退后。” 花管家不敢向前,怕相忆突然下手,那一切都晚了。他苦口道:“少主,你要挺住,你不能想不开。少爷的仇还要等你报呢。” 相忆痛苦“啊”了一声,薄刀开始急速向下刺去。 “公子……”小花凄惨而叫。花管家也制止不及。 公子,虽只喊了一遍。但这个称呼仿似连绵不断的海潮一番在小花头脑回荡。公子,你就这样将你的手从我手上放开了吗?公子,你就这样决心离我而去了吗?你就这样,丢弃了自己吗?公子,不要……不要啊…… 眼见白晃晃的刀子刺入了肌肤,鲜血喷涌而出。小花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花管家赶紧抱住小花,伤怀道:“花儿,你怎么了,可不要吓爹啊。”再看向韩相忆,见他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倒下。 原来他刺的不是腹部,而是手管。手管被他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疼的脸部肌肉连连颤动。唯有这样,才可以与体内的灼烧之毒相抗衡,而暂时麻木。 花管家看到后,呆在了当场,面孔随着刀子一起颤巍巍抖动。好似那把刀真正割的是自己的---体肤。 半个时辰后,离毒发结束还有一个小时。相忆身体暂时失去了知觉。失血过多,一阵晕眩,也倒了下去。花管家立即飞身接住。 花管家把他们两放到铺好的稻草上。在相忆伤口处点穴止住血流。然后拿出金疮药倒入,撕开衣服给他包好。一滴滴泪水,滴答坠地。 一切刚弄妥,身后来了四个人,一脸阴笑。其中一个道:“今天真是好运,找半天找不到你们,竟然就这样碰到了。拿了你们的人头,我们哥儿们以后大富大贵自然不再话下了。” 花管家心中无名火正好没处发泄。他们来的正好。离别钩紧握在手。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他怒吼而起,直接最后一式送君别。只见内力在兵刃边缘透出隐约白光,他一挥钩。一个巨大朦胧白色钩影瞬间向他们袭击而去。吸君血,为君谱离歌。 此钩影完全延伸到了破庙左右屋壁。倘若是白天,这隐约白光是不易看到的,由多年苦练,功力惊人提升后才有的造诣。江湖人称之为“气”。那四人无可躲避,拦腰身断而亡。 天方亮,花管家立即将两人叫醒。赶紧离开这个破庙。 已经冬至了,天灰蒙蒙一片。要下雪了吧。 花管家身上盘缠已无。决定先回相忆老家置点钱财。他小心翼翼走近,直至发现这里已经无人来搜查后,才带着相忆们飞身翻墙而入。 这里好久不曾回来住过了。怕早已灰尘一片,记录暗哑时光了吧。 他们进去后,不由愣在当场。只见家里一片狼藉,家具,摆放饰品皆被砸得粉碎。贵重点的东西已经被拿走。 相忆立即冲进自己的房间,将地上那个箱子扶起。然后赶忙打开,见里面娘留下的遗物饰品也都不见了。他颓然倒地。觉得空荡荡的,好像身体已经失去了一部分。 花管家和小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那个手镯和发簪是他娘临终前交给他父亲,说留给相忆的。见到这些,就好像自己一直在身边一样,不曾离开。一直默默庇护着你。让他以后送给常家媳妇。 “相忆……”一个熟悉口音在身后温暖颤动传来。 韩相忆坐在原地缓缓摆头,看见一个中年昳丽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两眼泛着泪光看着他。 “姑姑……”相忆喊着爬起,铺到她怀里,嚎啕大哭。 姑姑强忍着泪水抱住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叹口气在内心道:“我苦命的孩子。” 无意间碰到相忆的手臂,她失声道:“三年雪!”一阵锥刺的疼痛立即攻心,她险些站不稳。 “此地不易久留”她推开相忆,微笑道:“相忆,你娘留给你的手镯和发簪昨日来已经拿走了。姑姑先替你保存好,到日后再给你,好不。” 相忆听后缓缓抬头看着姑姑道:“真的吗,你真的拿到了,姑姑?” 他姑姑刮了下他的鼻子,假装生气道:“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当我得知你们出事后,立即就来了这里。”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慢慢揭开,笑道:“看,这是什么。” 相忆立即欢喜地忘记了呼吸。颤巍巍接过来,重复抚摸。忍不住紧紧贴到自己心房。踏实的,温暖的,就这样,时光静止。 姑姑犹豫再三还是皱着眉头轻轻敲了下相忆的额头,随意换出笑脸道:“好拉,现在给姑姑吧。姑姑一定会好好放着的。等你娶了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夫人,姑姑就拿出来给你。现在我们快离开这里。好不?” 相忆点了点头,终于露出微笑,将手镯和发簪包好,双手递给姑姑。姑姑接过,笑着摸摸他的头。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赶到。还好走的及时,时间错开了。 他们来到一处客栈,他姑姑拿出一件红色毛绒披风,周边是白色毛边。给相忆好好穿上道:“这件披风漂亮吧。是姑姑看你十岁……”说到此处,她立即停下,怕又惹得相忆想起了伤心事。 宋锦和来到花管家跟前。拿出一个绿色瓷器瓶道:“这是我酿制的百花露,有消火,清凉之效。多喝点可以使人昏迷。但没有坏处,反而有助于内力提升。他毒发时,你就给他喝点。我这次回去后,会尽快研制出解药来。” 宋锦和分秒不想再耽搁,于是留下银两,立即回谷。潜心研制解药。 花管家买来一辆马车,车轮滚滚,消失在渐渐大起的风雪之中。 正文 第三场 凋零 漫天扬花雪,随风轻盈,与风相伴。旋转飞舞,缓缓着地。给大地披上了银装。 一辆马车出现在这一片荒野之中。车轱辘碾着皑皑白雪吱呀声响。是愉悦的噗嗤笑声还是落寞浅唱?心若不同,景便成了人们眼里的各异。 相忆此时带着微微笑容。他掀开马车上的布帘,看着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时而也会伸出手,掌心向上,接住那朵洁白的,晶莹的雪花。看它融入掌心,冰冰的,却是舒畅的。像极了那刻宋锦和将小包袱打开,他看到了那个剔透玉质手镯和熠熠黄色珠花发簪时喜悦,自发的,轻轻的,像夜间花蕾,开了。 相忆叫停车,他和小花下来,在雪中嬉戏打闹,笑声揉进了柔柔风声中,飘去了很远。花管家见少主这样欣喜眉头却锁到了一起。简短时间经历了至亲之间的生死离别,又熬过了涅槃之痛。虽和宋锦和相聚有了短暂温馨抚慰。可是一个大人都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坦然看开,将那份悲痛暂时放下跑到雪中舞步。何况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难道正是因为他是孩子,才容易在美景之中忘己愉悦,暂时烦恼皆抛。要是真是这样就好。花管家怕这孩子是一时精神崩溃,所以就索性痴痴傻傻,嬉戏笑语。 远远处的大树底下,相忆看见一个娇小身影抱成一团睡在那里。他朝小花嘘了一下,示意她安静下来。然后自己轻轻走近她。 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同自己一样无家可归,世人冷眼相对吧。这样想着,他解下身上的红色毛绒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那女孩突然醒了过来,自发抱紧自己,冷眼看着他。 相忆纯真而笑,想给她一份温和的温暖。只有他知道,颠沛流离,像丧家之犬一样奔波度日。是多么需要关心和问候的。他需要路人简单的见面关怀眼神。可是又怕这种眼神。因为爹爹就是在最信任的人手中丢了性命。那你说,到底该信谁。你向我靠近,是不是想要我性命呢? 他呵了一笑,然后心想,你我都是弃儿。靠近还有何好图?既然无人给我们这些弃儿温暖,我便给你好了。 他朝小花笑着喊道:“小花,去马车上拿来笔墨纸砚。”小花虽然疑惑难解,还是很快拿了过来。相忆叫小花背对自己弓着身子。他将白纸垫在她后背上。提笔写了些文字。然后叠好递给那女孩道:“你循着这个地址,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这样姑姑便会收下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题似的微蹙了眉头,然后突然笑道:“真笨。”他解下红色棉袄,叠好递给她,微笑道:“我姑姑性格有点怪,一般不见外人。你拿着这些东西去,她就定会收下你了。她很疼我,所以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然后给她留下一小包碎银子,顺从地穿上花管家脱下来的棉袄,包裹到自己身上。三人走上了马车。 都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时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少爷小小年龄,却有了难得的君子坦荡潇洒之风。 果真如此?带人快速长大的不是时间和教诲,而是,苦难。 夜幕拉下,空寂了一切。夜空朦胧,有一层隐约藏蓝光影。 走过荒野,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先巡视一番,看这里有无破败无人打理的寺庙。所幸有,这一天,又是一月之后。相忆毒发降至。花管家心口微微一疼,不由握紧了瓷器绿瓶。 同样偷来柴火和偷来稻草,让他们躺下就着火光烤着休息。 花管家想了想,然后看着相忆道:“少主,这是你姑姑留下来的百花露,多饮点可以沉睡过去。那样反而无损身体,反而促进了内力提升。你喝些吧,睡过去后,就不会再疼了。” 相忆看了看那个绿瓶,然后低下头看着火光,道:“管家,我不想让自己睡过去。我不要这么无能的逃避。我要和它正面相对。痛多了就麻木了,可以不用借用药物要维持生活了。而且还增强了我的忍耐力。” 相忆说完呵呵一笑。花管家和小花惊诧地看着他。实在无法预料,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和常人想法这样迥异。 “啊”三年雪定期而来,相忆疼痛难耐。抱紧自己,在地上滚动,咬牙挺着。 这次毒发的疼痛明显比上次剧烈。每次铁红的针刺过后,仿似又泼上了浓浓盐水。然后针刺变成了刀割,依旧是烧得铁红的刀片,一块一块在割着自己的内脏。 他开始出现小幅度痉挛现象。花管家不等相忆答应,立即给他服下百花露。相忆顿时感觉一股轻柔凉意漫过被伤得千疮百孔的肝脏。舒服了太多。然后他眼皮变得沉重,无力睁了几下,朦胧之中睡了过去。 越往巴蜀,追杀的人越少。他们断是想不到自己会带着相忆来到这荒野的群山里。 中途相忆毒发了几次,最后都是用百花露度了过去。花管家内心宽慰了许多。 只有相忆知道,这药快要失去它的功效了。三年雪的反噬剧痛,即使他处于药物迷醉状态,也会被惊醒过来。 这次毒发果然如此,相忆一声惊天惨叫,从催眠中醒了过来。熟睡的小花被惊醒过来,惊恐地看着相忆。看着他在地上打滚。瞳孔膨胀,眼眶破裂竟然留出血来。嘴唇早已被他咬的血肉模糊。 小花义无反顾和他抱在一起,随他翻滚,随他狂抓,随他咬。轻柔地喊着“公子,小花在这里。”她告诉自己,会一直在的,就算死了,也会被他这样抱着,抓着,咬着。 花管家看着他们死死地抱在一起,如同嚼蜡般苦涩无奈。 几朵雪花从破庙露口处飘了进来,落到他手上,化为水,使他感到一阵冰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立即坚定起来。如同不久过后,将要奔赴生死战场,为国而战,虽死犹荣。 相忆突然一把推开小花。拿起薄刀在肌肤上划开长长口子。可腹内,胸腔内依旧剧痛千分,万分。他狠着面容,如一条凶狠的头狼。深深划开口子,使它又宽又长,然后拿到火上面烘烤。灼烧的炽热疼痛一瞬间将他淹没。可是一会儿后,与体内那股疼相比拼。自己的感觉渐渐麻木许多。他一直闷哼着坚挺。小花正要从上去拉开相忆,却被花管家一把拉回来。 花管家挡住小花的视线,滚动喉结道:“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小花瘫痪在地上,悲伤而泣,撇过头去,不忍心看他。 韩相忆一直咬牙挺着,直至不省人事。 他们连天赶路总算来到了这个山洞。花管家记得这里有一个深潭,此时深潭里的水冰寒透骨。他开始在相忆毒发前五日,光身跳入滩中苦练内力,让自己的呼吸,血液,真气一切都是冰冷的。 练成混元精血。相忆毒发之际,他隔开血脉,逼出半碗精血给他喝下。一股冰凉立即熨帖了他整个躯体。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十分舒畅。 可是半个时辰过后,这股冰凉渐渐消失殆尽。烙铁灼伤又慢慢袭来。花管家,双手贴着相忆后背。冰凉真气徐徐不断输入。虽然仍有疼痛,但对于忍耐性提高到常人无法企及的相忆而言,根本不足畏惧。 这样过了一年半,相忆和小花长高了许多。特别是小花,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体态丰美,当真醉人。 而花管家长期在冰谭中练气,身体日益腐朽。又受相忆体内三年雪毒的侵蚀。这样帮相忆续了一年半安稳日子后,终于有一天无法坚持溘然长逝。 小花看着父亲的尸体,跪地长哭。相忆也哭成了泪人。这份恩情,虽死无以报。 这一年半内,花老大将离歌传给了小花,离歌五式,让她悉数学会。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先不能贪求精湛,先学会。以后是否炉火纯青,要看她自己造化了。 此间,相忆也随着花管家苦练内功心法,外功肌肉力。只有自己更强,才可以和三年雪抗衡。 如今,这唯一的山也倒下了,现在他们可以依靠着谁来成长?他们晚间睡觉的火堆谁来点燃。熟睡之际,谁一宿不睡替他们看守。他们渐渐强起来的体魄和渐渐谙熟的招式谁来赞赏…… 这一年半里,他答应了花管家定会成立个组织出来,让它强大后为父母报仇。 可是这洞里虽有财富珠宝。但是他们该如何用呢?倘若出去买了粮食,还会不会记得回来的路? 食物殆尽,他们饿了整整两天了。心一横决定出去找食物。沿路做好标记,免得归途找不到。来到一片山凹处,小花被什么给绊了一下摔倒了。 相忆立即赶过来问道:“小花,伤到没?” 小花摇了摇头,正要说没事,手里摸到了什么。一看是青藤。立即欢喜道;“公子,是红薯。” 相忆疑惑道:“红薯是什么。” 小花没有解释,直接道:“公子,把你的那把刀给我。” 相忆依言给了她。她便开始刨挖,不一会儿从土里弄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薯来。笑着递给相忆后,继续挖。却不料碰到了一条睡眠的毒蛇,将小花咬个正着。 小花忍不住哎呀一声。 相忆立即问:“小花,怎么了?” 小花不想让相忆担心,于是微笑道:“没什么。” 相忆听见青藤间窸窸窣窣声响,猜到小花被什么咬了。拿起她的手一看,见她手背有两个牙印。牙印四周已经殷红发紫。一股黑线从那里向手管上蔓延。 相忆立即抓着她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便给她吮吸。将毒血吸出来,吐到地上。 那道黑线才算停止了上升,而且慢慢颜色变浅。而相忆的脸色却有点发紫。 小花道:“遭了,你又中蛇毒了。” 相忆站了起来,用刀将红薯削皮,切成两半,一半扔给了小花,然后笑道:“蛇毒又算什么,可以和三年雪相比吗?没事的。” 小花双手拿着那一半红薯,沉默地低下了头。 正文 第四场 拜师 夜深了,山寂了。月儿当空,洒下一抹轻柔。 他们躺在如水月华之中,对夜回眸。星光灿烂,深深地泻到了他们眼里。 “公子……那……那蛇毒怎样了?”小花和相忆头相挨,成一字躺在洞口上的一块大石头上。 相忆淡淡笑道:“没什么,就我现在这状况,什么毒都无所谓了。” “小花……”相忆看着夜空喊了一声,又欲言而止。 小花轻轻问道:“公子,你要说什么?” 相忆思考片刻后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听到没,小花?” 小花听后,立即坐了起来,转身看着相忆。见他自顾对着夜空发笑,而她在这笑容里闻出了无奈怆然的味道。 一袭冷风徐徐吹来,吹乱了秀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深深叹了口气,心中的激动,气愤,心酸才得以疏解。 小花轻轻躺了下去,她的头和相忆的头又依到了一起。小花也学着相忆,自顾望着夜空轻笑。她淡淡道:“公子,倘若你要死了,你无需担心我。因为我决计不会独活的。” 相忆听后突然爬了起来,指着她生气道:“好你个小花,你……” 小花随即也站了起来,正面看着他,毅然道:“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便是公子你了。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魂,你若死了,我便成了行尸走肉一番苟活于世。那公子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和你一起走呢?” 相忆愣愣地看着小花,有些话已经无法出口。 小花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相忆的脸,她淡笑道:“所以公子你一定要活下来,为了你,也为了我,更为了我爹和你爹。” 相忆看着她的眼睛久久不语,然后凝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一个身影疏忽而至,轻轻飘落在他们身旁,他们浑然未觉。 只听那身影疑惑道:“咦,这个指间刀怎么在你手里?” 相忆听到有人言语,顿时吓了一跳。立即横刀而对,将小花挡在身后。 那身影见相忆冷冷地看着他,于是温和道:“小兄弟,我没有恶意,请你回答我,你手中的兵刃是怎么来的。” 夜色正浓,相忆看不清他的表情。思忖了一会儿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 那人听后面露喜色道:“你是常靖云的儿子?” 相忆点了点头。 那人哦了一声道:“那你该叫我师公了,我是你爹的师父。对了,你怎么一人在这里,你爹呢?“ 相忆这才晓得,他便是爹曾经提过一次的无期老人,常年漂游在外,难见踪影。只见相忆单膝下跪,沙哑道:“相忆拜见师公,我爹他被奸人害了性命。” 无期老人听后顿时怒目喝道:“什么?” 一旁的小花料想这眼前之人定是归隐的高人了,又是相忆的师公。于是也单膝下跪,祈求道:“无期老前辈,公子他中了三年雪的毒,请你想办法救救公子。” 无期老人听后更是一惊,一晃眼便来到相忆跟前,将他扶起。只见他浑身苍白冰凉若雪,嘴唇发紫,皱眉问道:“相忆,中毒多少时间了?” 韩相忆回道:“一年半了。” 无期长叹一声,拍了拍相忆的肩膀。心中苦道:“这毒一月发一次,每次如同身处涅槃。却又无法死去。真苦了这个孩子,竟然忍受了一年半。” 小花起身试探询问道:“无期老前辈,你可有办法解毒?” 无期老人摆摆头道:“我只能帮他减轻痛苦。没有解药,毒是解不了的。至于能否压制住自己的毒性,延长续命,关键要靠他的心志和内力。”他看了一眼相忆,见他面容虽疲倦但没有通常中毒者那种年老枯槁的迹象。小小年龄能做到这番,其心志自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还好苍天有眼,让我路过这里。从现在开始,你拜我为师,跟我学艺。至于能否续命,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老者说完,相忆又单膝下跪道:“这怎么能行,你是我爹爹的师父,我又怎么可以拜你为师,不是乱了身份吗?” 老者摆手不耐烦道:“收徒弟不分他们是否为父子,就这么定了。时间紧迫,明日便开始练功。” 韩相忆无奈,谢礼而起。 黎明时分,天朗气清。红红旭日,从山底徐徐腾升。 无期老人交了他内功心法,命令相忆每日在破晓和深夜时分修炼两个时辰。其他时间,无期老人给相忆绑上沙袋,让他围着山跑。待他是在无力之时,非但不让他休息,反而加重了沙袋的份量。无期老人沉声道:“记住,真正有突飞猛进的训练是在你到达了身体极限以后。那时一分钟可顶你平日练上一月之效。再去跑一刻钟吧。” 韩相忆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看眼前倾斜而上的杂草岩石。深吸一口气,又开始上路。当他迈出一步才知晓这一步有多艰难,仿似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给绑住一番,无法轻易向前移动。 他心想,我连三年雪都可以克制,还怕这不成。当下心一横,步履维艰,开始上路。过了一刻钟,他依旧在咬牙坚持,不肯停下来。可是精神力量再大,身体已经负荷太重。他嘭一声结实摔到地面,而脑海深处,却还是以为自己在坚持跑山。 小花赶紧飞身而上,扶起公子,担忧喊:“公子,公子你醒醒。无期老前辈,公子他晕过去了,你快来啊。” 无期将他抱回他搭建的木屋里,给他服下一颗药丸。然后低声道:“这孩子,筋骨奇佳,又有韧性,不骄不躁,耐力过人。老天还不是太无眼,给了靖云这么一个好儿子。” 他又看了看担忧看着相忆的小花,善意道:“小姑娘啊,练功急躁不得。也许你是想迅速强大起来,以后好照顾相忆吧。你记住了,兵刃虽无心,但你若寄托了感情,他便可以和你惺惺相惜。练功就好好练功,什么杂想都要刨除。你要把它看成你的好友,然后将它握在手中,合为一体。高手只会把他的兵刃当成工具,而高人却将兵刃看成了另一个自己。就这一念之差,人的潜力掘发便不可相提并论。” 相忆每次毒发,无期老人便输送至阴真气帮他去热。表面看来,都相安无事。无期知道,自己也慢慢被毒性侵染了。再则,相忆每一次毒发,都比前面所有的毒发加起来还要严重。自己内力再高再醇,迟早也只是隔靴挠痒而已。 与死忙作殊死斗阵,心疼不得。无期前辈将沙袋里的沙换成了铁砂。还开始让他在飞流三千尺而下的瀑布下练全身肌肉力。 这一泻千尺而下的气势,当真骇人。他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将内力运到了极致,可还是差一点就被这股巨大力道拍打窒息而亡。 渐渐习惯了瀑布冲击后。无期开始让他在跑山疲惫之后,再进入到瀑布之中。这时对于一个常人而言,身体就像散架一番,轻轻一按也会瘫倒在地。更不用说承受这一泻千尺而下的冲击了。 小花惊恐地看着相忆一步步缓缓走进去。无期老人也屏住了呼吸,这是前人没有尝试过的。要么就是激发了一个人的本能力量,要么便可能终身瘫痪了。 相忆也是明白这一点,但他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不是不怕死,而是没有资格去怕。他没有资格选择,只能做。做到彻底,做到尽头。 他冷冷一笑,运完最后一丝内力,疏忽间奔进瀑布之中。眼见一帘清水咆哮灭顶压来。一阵莫名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间。他开始有点发抖。但想到父亲,想到了花管家。想到了夙兴夜寐苦苦练功的小花,想到自己这累赘的身体,需要靠别人牺牲自己的生命才可以给自己续下短短时光。想到上次师父贴在自己后背的那双手开始颤巍巍了。想到师父也对自己的毒无可奈何了吧,不然不会让自己冒生死大险。 天地无情,翦灭万物。好人残喘,奸人逍遥。 今看我韩相忆扭转乾坤,毁掉这个肮脏世道。 已经三年了,今日便是生死攸关的当口。三年来的仇恨,怒火,屈辱,被他压抑了太久。这一次就让自己像火山一样喷发。让宣泄像岩浆一样吞噬万物。 “啊……”一声惊天长啸,遏云止水。天地在此一刻仿似都已定格。安静,连心也不敢跳动。安静,这世上的一切喧嚣都已暗哑。 安静,天地也在观望,在期待。仿似一个救世主,马上就要来临于世。 “轰”一声巨响,巍峨高山也站立不稳。巨响之后,那个人,是否依如昔,以一个落寞的,坚固的姿势,屹立,不倒。 正文 第五场 雏形 小花瞪大了眼,口僵硬地张开。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公子”两个字,已经无法出口。她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了,这一秒相忆若还不出来,下一秒,她就已经窒息而亡。 无期前辈也慌乱起来,眉头叠成了丘壑。是悔恨?无奈?还是希翼?深信? 闷,恐慌,压抑,煎熬。在一步一步把她推进崩溃的边缘。小花的胸腔要爆破了,已经无法抵挡。 但是没有。她看见他了,那个乱发湿漉漉遮面的少年。 云开始动了,风在推它。鸟儿的鸣唱也婉转在耳,心也开始知道继续跳动了。 韩相忆看着小花温馨而笑,然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公子……”她飞身靠近,虽然依旧担忧,但带了点愉悦情感。至少,她看到他了,至少“公子”二字,可以流畅喊出口了。 相忆昏迷了七日才苏醒过来。无期老人立即让相忆继续训练。一是时间紧迫,二是这病未痊愈开始集训也是一种极限训练。 无期老人双手捧着指间刀递给相忆道;“这刀两指宽,两尺长,微白色,薄如纸。放于袖间。削铁如泥自是不用多说。它没有刀把,刀背有凹凸纹线,夹在指间使用。当你速度足够快,足够柔,在他人看来,你手中便好似无物一般。故称之为空。我师父说它是上天所赐。我虽然不信这套,但觉得它不像一般宝刃,你好好留着!” 相忆这才明白,为什么爹爹总是不用兵器于人交战。右手作剑指状横向一拉之际,却有金属撞击声传来。 岁月悠悠,又流走了五年时光。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相忆已经长成了堂堂男儿之躯。面容虽不俊秀,但隐约间透漏着一股温和和威严。无期老人跟相忆相处了也有七年时光了。相忆从无期老人身上学到的岂仅是学识,武功?分离之际,最为眷恋的,便是学到的最为珍贵的东西。 七年时光,他炯炯眼神已经有些迟缓,白发有了一层灰色,面容枯槁,手指消瘦见骨。他知道自己到了油灯枯竭之际。于是和相忆道别,离开此地,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相忆亦是知道他是因了自己才弄得这番落魄,三年雪的毒,也从后背透到他手掌上,慢慢流入了他的血液当中。相忆也知道,师父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死去,不想让他悲恸。 想到此处,热泪湿了眼眶,但他硬是忍住。只让眼泪流进自己心里,这样便不会流进他人心里。 无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相忆,无需伤怀。我非念你担忧才离去,而是不愿让人见我死去的样子。人难免一死,我临死前得你这个徒弟,还有何憾!” 无期老人临走前给了相忆一把刀,道:“这是雪月刀。是他十三年前偶然经过荒村五里外的一个树林碰上了林雪月,他身受重伤,垂死之际。我输送内力,他断断续续讲完一些故事后,便断气身亡。”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无期老人吟唱而去。王维的这份坦然和豁达胸襟,也只有师父才能深深感触到,做到。 无期老人的身影消失在连绵群山之中,相忆和小花依旧伫立观望。 明明不愿走,却不得不走。明明想要留,却不得不松手。反复无常的总是,岁月。 小花喃喃道:“公子,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韩相忆看了看眼下四面高山怀抱中的一处空地道:“我们就在那里建个山庄,取名暮茂珏。” 小花哦一声道:“为什么叫暮茂珏呢?” “二玉相合为一珏。我建立暮茂珏不是单纯地为了报父仇。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不就是像玉这般淳朴,剔透。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世间权利,地位,财富,**,融为一体,化为浓浓暮色,遮住了人们的心。我不求驱暮救世,只求可以将像我们这般天涯沦落人,接住到此。两玉相合,抵足取暖,惺惺相惜。” 小花惊诧地看着相忆,实在不晓,他竟然如此透彻知世。挣脱了仇恨的桎梏,不终日沉溺于构思报仇大计之中。而是以一个豁达胸襟坦然接受这世上的沧桑变化。 倘若,她想起到老爷的为人。再联想起无期老人的处世风范,他又是从瀑布之中经历了生死而活了下来。于是这般想法,超于常人,也是自然之理。再则,相忆本身天资聪颖,内心淳厚善良,看待问题独具一心,自成一体。 他们拿着火把,沿着曲曲折折的隧道往洞底走。洞璧冰凉潮湿,地面光滑。偶尔有水的滴答声从深处传来,在隧道上滴答回响。 走了许久,看见隧道前面一片漆黑处隐约泛着绿光。他们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便到了一处拐角。向左转向,看见了一个房间大小的溶洞。洞里由一颗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绿色宝石照明。 他们欣喜进入。看见了几个箱子,小花打开,不由目瞪口呆。一向对财宝不以为意的韩相忆也惊呆了面容。 知道称呼的,和不知道称呼金银珠宝满满四箱。整个溶洞被一层金黄色,绿色的熠熠光辉笼罩。 相忆拿出一个黄金珠钗,珠钗尾部镶嵌了一颗银白色宝石。亮丽而不刺眼,华贵而不逼人。他把它递给小花道:“那,这个送给你,你戴上它出去走一遭,定是能迷倒万千少年。” 小花高兴接过,红着脸低头蚊声道:“谢谢公子。” 相忆看了看她这副害羞样笑道:“小花,你这样可不行。你须得把脸皮练厚点,不然怎么担当暮茂珏山庄君子花阁的阁主。” 小花疑惑道:“什么君子花阁?” 相忆淡笑道:“我准备把暮茂珏建成一个小山庄。里面再建两个大阁楼。一个叫君子花阁,另一个称之为四季楼。从此刻起,你便是君子花阁的阁主花老大。” 小花高兴地呵呵笑出声来。声若小桥流水,在这个溶洞里回声流动。可是一会儿后,小花发愁道:“我一个弱女子,向来没管过事,如何担当的好这个阁主。公子还是选其他更合适的人吧。我只要能这样一直跟随在公子身边,便知足了。” 相忆安慰道:“小花怎么是一个弱女子,你手中的离歌虽不到你爹的火候,但是放眼江湖,到你这般年纪了能有你这造诣的绝不会多。再则,你跟随我颠沛流离,经历生死坎坷。心境也是非一般人可以相比。你不要把你想成只是我常家的家仆。我们之间没有奴仆之分。你大可以叫我相忆,无需在称呼为公子。” 小花听后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就算我做了什么阁主,也喊你公子。即使到老了,也是这般喊你。我和爹爹若没碰到老爷,恐怕早已饿死街头。到了常家,老爷和公子从未轻视过我们,也未当下人看待过。这份恩情,小花死也不会忘记。再则,那两个字,我怎么也叫不出口。我觉得公子这两个字十分恰当。每一次我喊起来,内心深处既欣喜又觉得幸福。” 说到后面的既欣喜又幸福,小花顿觉得说过头了。怎么可以对公子说这些心里话呢?心便开始砰砰直跳,脸又红了起来。 相忆装作没看到,转身自顾地翻动箱子里的珠宝。小花觉得脸蛋依旧有点热,一双手不知放哪里好,便也翻动另一个箱子里的珠宝。 此时相忆想起了什么道:“小花!” 小花嗯了一声立即抬头看着公子,两双眸子撞到了一起。小花好不容易退红了的脸立即又红了起来。她赶紧避开目光,觉得公子的眼神依旧停留在自己脸上。她不安的翻动珠宝。一不留神,将一串白色珍珠项链拨到了地上。她吓了一跳,赶紧捡了起来。然后放也不是拿着也不是,窘迫不已。 相忆看着小花,纤腰细手,眼含春水流动,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一颦一笑动人心魂。相忆不由道:“日后若谁取我家小花,当真是天大的福气了。” 小花听后一阵悸动,手中的项链没拿稳,又掉在了地上。她惶恐地捡了起来,小声嗔道:“公子不要取笑小花了。” 相忆连连道好,不再为难她。 小花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公子,你说,这是谁呢,将这么多财宝放到这里又不管?” 相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相忆搬了一箱出去。自己和小花打扮成富家少爷。去城里最大的典当铺分批当了些珠宝。当铺管家惊骇不已。问他这些都是从何而来。 相忆赶紧嘘了一声,抚在他耳旁道:“我爹不给我银两,我去不了笑春楼,便只好偷些东西来当。你可不要伸张。” 管家立即连连点头答应。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这位公子放心,我绝不泄露半句。”相忆也知道他是看这宝物太好,拉近关系,好敲价,牟取暴利。不过相忆懒得争价,他所给的已经是一笔不小数目了,再则洞里还多的是。 相忆拿了这些银两,悄悄请了些木匠,工匠,农民。到选择好的山凹处建立山庄。 两年后,一个白色小屋已经完全建好。小屋翘起的屋檐挂了风铃,微风徐徐吹过,风铃悦耳想起。相忆称之为相思屋。 在这两年之内,韩相忆一直留意江湖动态,花重金从百晓生那里买来一本《江湖录》。 相思屋前左侧是一个大阁楼,三层,颜色为白,红,紫。已经建好,称之为君子花阁。相思屋右侧前方也同样建一个大阁楼,成环抱形,中间留出一片空地。那是四季楼,正在建设当中。 相忆站在暮茂珏山庄门口,看着眼前的屋楼,微微而笑,若有所思。 一会儿后,他对小花道:“使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我们便去江湖上寻找三人,让他们入住君子花阁。朝白,我已经找好了人选。过几日,你按我吩咐去办事即可。” 小花嗯了一声,看了看相忆手管上刺的那朵君子花道:“公子,老爷为什么在你手上刺上一朵君子花呢?” 韩相忆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或许是我母亲喜欢吧。父亲给我取名为韩相忆,不是让我们常常想念母亲,知道她其实一直在我们身边。” 相忆说到后面,声音有点低沉。小花轻咬朱唇,将相忆的手紧紧握在手间。 正文 第六场 朝白 曲岸持觞,垂扬系马,他顺着岸行走,为了去京城。 他胸有诗书,自以为这一去必当永生绽放于君王之侧。 第一次赴京赶考,他落榜了。 隐忍了多年的落寞,酸苦,煎残在此一刻找到了出口,迸发暗涌,将他湮没。滴酒不沾的他将自己丢在荒野,伴着空荡黑夜,一口复一口。 为日日深居小屋诵书的自己,干。 为夜夜挑灯不眠的自己,干。 为摒弃风筝、炮竹、垂杆的愉悦,干。 为十年如一日,却终换一场空,干。 潦倒归家,村里昔日含笑相送的人群开始不露声色的冷嘲热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这使他惆怅之心,惆到酸,惆到疼。 母亲带病出来相见,与他微笑,与他相拥,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咛喃而语,回来就好,回家就好。 透明液体终是忍无可忍,在眼角慢慢开出了两朵花,带着温度。 儿母相依,存银被时间悄无声息地把把拿走;母亲知道,这病所花所占巨大,却也无法医好,于是偷偷命令下人停止买药煎药。 他看到后,一天疼比一天,不知如何是好,写了招帖,寻天下名医,发传一张,被母亲安排的下人紧跟着偷拿回一张。 他也不再独居小屋学习,去布坊帮助管理,让母亲少操份心。 母亲知道后立即满面厉色,在布坊内众人面前指着他说:“谁让你出来做这事的,这是你内心欢喜的事么?给我滚回去,做你该做的事去,任何困难都是要踩下去当垫脚石的,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忘了你是谁吗?你忘了你是要干什么的吗?” 说到情绪涨至头部,忍不住一点点晕眩,他连忙过来扶住母亲,哑着说:“孩儿知错了,孩儿真的知道错了。” 落叶满空山时,母亲带病而终,临去前躺在榻上捧着他的手吞吞地说:“儿啊,朝你心中向往的地方飞,做你自己,善始就要善终。” 泪水如水帘,紧贴在他脸上,他上齿咬着下唇一边哭一边狠狠地点头。 母亲将布坊交给了胡伯,胡伯颤抖地接过契约,默默无声。 母亲走了,他开始更加勤奋地学习,与日月相伴,紧接着的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切,银装素裹,只有他才看得见雪里面其实的满目疮痍。 第二年赴京,不在是笑满面,意气发,看遍一路花,而只是像个影子,在人群中无知不觉地前行。 第二次再考,又落榜。考官过来轻声相告说,有才然后加上银两,来年定中。 他大怒,孤傲的心撞上现实的墙。心中想起了前人柳永,不也是这般两次不中,然后放浪形骸,浪荡不羁去。于是,他写下柳七的诗,题在璧上: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姿狂荡?何须诧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评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从此放纵一年,识得意中人敛容,一个优柔一个愁苦,一见如故,月光沐浴之中,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在这美妙的日子里,风光旖旎妩媚,让他爱不释手。 人间除了诗词,酒食之外,竟然还有这样绝美的东西,如蜂蜜粘人心,嗅人胃。 敛容也会时常催促他看万卷书,实男儿志。他因此更爱她入心。 第三次赴考,与她依依惜别,短亭送长亭,留恋处,兰舟又催发,念去去,千里烟波。 这次,他终于过关斩将,终将自己的名字变成了花,盛开在君主眼前。君主轻蔑一笑,犹记当初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那首诗,于是抹去他的名字,在旁批到:“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豁然间,他明白了这弱肉强食的规则,对手如此强大,罢了,罢了。难道自己真的和前人柳七一番,从此留恋花香就地之处,浅斟低唱,直到终老? 再回往住处,敛容因得知他再次落榜且被皇上批示终生无法为官后,立即另作打算,投入他人怀抱。停步驻听,她的笑声里夹杂了另外的笑声在屋里飘荡,像一根根针,一下下刺进他的心,血涌成滴,掉在地上,一滴接一滴。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当初的话如同心上的伤口,张着嘴嘲讽一切。 他不属于这里,终于苍老衍生出失望,从心流到眼睛上化作了冷漠。 没有名字的小庄里的一家没有名字没有客人的小客栈,他与酒同乐,这个荒凉的地方和他的这个荒凉的人正好惺惺相惜。 当他慵懒着叫老板再上酒时,有个人出现在他桌旁,轻轻地将翡翠玉瓶贴着桌子推给他,他拔开红色木塞,一饮而尽力即感觉口齿生香,全身舒畅,醉意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愣了一下然后问对面的白衣女子:“这是什么?” “瑶台”,白衣女子浅笑回答。 “蜀山瑶池台,三年出一泉,十斤酿一滴?” “公子果然渊博。” 他不由地警惕起来,这些年的崎岖坎坷路使他明白,有所得就一定要有所付出,而且付出总大于所得,同样也明白有所付出不一定有所得。想到这不由又惆怅,端壶欲饮,壶中却无酒,白衣男子又拿出一个翡翠玉瓶。 他略一迟疑,然后一饮而尽,酐畅尽致,有人穷具其一生只为一滴,今生已喝两小瓶,死又何妨,于是自嘲地说,“你要我干什么?” 白衣女子又是微微一笑,像一种温和索引,让感觉很亲切,很随和。他将一团长形白布放在桌上手腕一抖,白布成碎花轻轻抖落。 一把晶莹剔透的短刀显现出来,散发出来的落寞如雪般的冰凉笼罩小客栈,吸人眼目。 “雪月刀”,他轻声惊呼。在刀影中忘了自己。 “书生也知江湖事?”白衣男子依旧轻笑地问,并无嘲讽,反而让他感觉知遇之感。 “风花剑雪月刀,携手睥睨江湖,一段佳话,怎么不知?” “好,从现在开始它就是你的。” 他错愕地看着白衣男子,如同木偶。 “因为它本该属于你,风花雪月就是你生父生母,在你满月时。林雪月接到武林人士要求,带头一起去剿灭组织魅。你父亲留下你和母亲前往会合,却不知那些人心怀叵测,将你父亲骗入荒村受了埋伏,他们观火得意而笑,又飞鸽给你母亲求救,让他们枉死……雪月刀当真盖世,屠城式鬼哭神嚎,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使你母亲带伤逃脱。戴风花归家立即抱你逃离,江湖中人为除后患,穷追不舍,风花剑洒血为墙,使赶来的妹妹接你离开,叫她终生不让你涉入江湖。” 砰,他双拳捶桌,咬牙切齿,满目似有火,想吞噬一切。 白衣女子平静地接着说,“皇上贬你并不是他的错,强者总是要以绝对的威严屈服人。敛容离开你也不是她的错,你只有爱却没有爱她的能力,如同无病呻吟。终止屈辱的方式不是杀了让你屈辱的人,而是让自己强大。你虽不会武功,但集风花雪月的优良,天生奇才,我教你雪月三式,从此你入我君子花阁,接受训练,你可愿意。当然,你想离开,随时可走。” 他心中之火万千纵横喷出一字,好。 “从此以后,你叫朝白,你可以叫我花老大。” 雪月三式我只懂刀法不精刀髓,它需要恨来引发,这是我现在出现的原因。先教你剑招,剑招优柔落落如流水,与你心中的恨形成冲突,到你心中的恨隐忍到极点断剑而迸发之时,便是你习刀之日。 花老刀强行打通朝白气脉,朝白咬着牙关差点晕眩,在黑暗密室里学听声辨位,常常被金属飞器伤得皮肉泛滥,在森林里与野兽对峙,从逃跑到学会隐藏再到静默待发,再到一击毙命,时间来积累他。 在溪水冲击下练剑,由于领略了先前的恐森,躁动,才懂得静的真正含义,冷漠自处,平静如水面,好似心里并无冲突。 花老大的一次突袭,招招夺命,打破了寂静的水面,他才知晓自己依旧是井中之蛙,水面有了裂口,日日扩大,下面积聚的恨涌噬机向上奔腾,直上云霄,‘锵’剑被他折成数段。 花老大抚琴而歌。 灭人式,噬物式,屠城式高嚎撕天,雪月刀似在等他而重生,是炽热的火焰,熊熊燃烧,如一条火龙,以万物为刍狗。 铛,铛……长发间的水珠滑落至水面,是迸发喧嚣后的宁静。 花老大放下琴轻身跃到他面前,微笑着说,朝白,你有何打算? 朝白摞紧刀柄,淡漠出口,为父母血仇。 杀了他们,照样有一些内心扭曲的人挖下陷阱,让像你父母那样的人陷入,那不是终结。 那该怎么办呢? 灭,灭掉这个世道,创出另一个世道。 你要与整个武林为敌,朝白惊讶地颤抖。 武林若是家,我自当消失。 寒风如刀割人脸,黄沙到处专横,铺天盖地吞噬热日。 一行人在花老大的注视下渐行渐近,用毛巾裹住脸部,露出鹰隼般的眼。 干镖行人的生活总是行走在刀口上。 嗒………四面拥来的马蹄声使他们急速围成一个圆,货物搁在中间,除为首几人外都拔出了兵器,沉着等待,已成了习惯。 尘土刚刚扬起,十二匹马已经抵达,十二根长矛旋舞刺向前,像张开口的游蛇。 镖行前排十人策马相迎,与他们一对一搏杀,而白十二骑向来团体作战,一人相持,另十一人突然夹击,镖行人兵器相接间死于马上。 又有十二人正要策马,一年轻人摆手制止,冷笑和祭月剑横空而出,没有华丽的剑招,只是快,快到已眨眼剑尖已至喉。白十二一人每每被喉而穿之际,另十一人及时背后夹击,年轻人不得不旋身躲开,适应了模式,年轻人决定背水一战,眉头一拧,人剑成一而逝,直达一人喉结,后背的枪头又及时带着冷气袭人,他面露苦涩地向前提动上躯,赢得一瞬间时间了结一人,然后立即闪身躲开后身枪头,枪头贴衣而过。剩下十一人,立即改变战术,将他围在在中间,叱喝一声舞成一张网将他笼罩,镖行中一直静默注视的那个为首中年人当机立断提刀飞至,硬生生撕开枪网,与年轻人马贴马背对背,白十二怒目而斥,再次舞动枪影成锥形逼仄压过去,年轻人依旧冷笑,越身提剑而迎,圆锥周身光滑旋动将他的剑招力道化为无形,正诧愕时锥尖已经至胸口,避无可避,中年人以血肉身躯替他搁挡,看到他像断了线的风筝摔了出去,上身已被血染红,年轻人的眼睛立即变成了晶莹,祭月剑平平托至胸前,嘴角轻轻念动‘广寒,广寒,人间齿寒’,祭月剑立即幻变,周身透明如冰散出冷气,使人瞬间冷滞,祭月剑就是在这个瞬间冷眼人间,视人命如草芥,十二具尸体落至马下,伤口很小溢出冷气,年轻人也连退数步,口角鲜血开始暗涌。 绿衣女子叫着‘桃花雪’跑近,抱着他重复哭泣的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桃花雪刚开口,微笑立即被冷冻,缓缓地看着瞳瞳,一脸茫然。瞳瞳拔出刚刺进桃花雪胸口的刀带着冷笑一步步后退。 我来解释一下吧,躺在地上的中年人这时站了起来,没有一点受重伤的迹象似的,他在桃花雪面前很善意似的说,我以这批货为代价,使白十二与我合谋杀了你,祭月镖行从此由我掌管,当然,为了以后打算,我是会让你使出祭月式与他们两败俱伤的,年轻人嘛,总是容易动火,呵呵……。 手中剑,已落地,桃花雪呆呆的看着瞳瞳似在相问,你们这般感情竟是那般容易被遗弃啊? 动手,中年人已开口,镖行中人立马分成两份,一份在毫不察觉中被另一部分刺入肌肤,鲜血红了沙,马嘶鸣。 桃花雪眼睛再度晶莹,祭月剑回归手心,平平托至胸前…… 中年人眼里瞬间填满恐怖,心里想,怎么可能,一个人竟可以驱动两次剑式。但毕竟老道些,与剩下三十人蜂拥而上,要在剑式未展开前劫杀。 个个凶残如狼,桃花雪终是伤得太重来不及施展,倒在血泊之中,头不在脖,手不在肩,腿不在胯,惨不忍视。 朝白怒火已攻心,从藏身处暴唳弹出,雪月刀化作一条龙噬万物,鲜血从镖行人残肢断体处喷涌而出,一直到最后一个完好的人头处刀才歇止。 不………不要杀我,我是被逼的……瞳瞳的眼神楚楚可怜。 朝白放下刀,环顾四周,浓浓血腥味使他腹部翻腾,几欲呕出。这是他第一次杀人,此刻内心感到莫名恐惧,手握着刀柄一直颤抖,他呆了,脑海一片空白。 突然袭来的疼痛使他差点抓不住手中的刀,他循着笛声转身,看到了她,那个刚才放过的绿衣女子,瞳瞳在他晃神瞬间将血虫弹进了他那被血染透的胸口。 瞳瞳厉声地说,你毁了我苦心积累的一切,我要让你痛不欲生。 笛声再次响起,越来越急,越来越细,朝白感觉心脏被四分五裂,‘啊’朝白疼得在地上打滚,扔下刀,撕扯自己的衣服,瞳瞳似得到了快感,永不歇止。 朝白双手扣着头,在恍惚之中看着这个女子,牙齿已深入唇里,咆哮一声,拾起地上雪月刀,灭人式,女子人成两断。 疼痛依旧继续,更甚当前,花老大看时机已到出手点击朝白穴道,拿出小刀割开朝白左侧肌肤,朝白疼得肌肉抽搐,花老大立马拾起旁边断肢,运掌力,断肢的血全涌至断口,花老大将断口与朝白割口处微挨,在撒些粉末,一些线条肉虫终于爬了过来,花老大将断肢扔在地上用火折焚烧。 扶起朝白,花老大撕下自己长衫,在朝白割口处撒点粉末,用布带长衫包裹好,然后轻轻地说,这是你最后一次的训练,伤得很重,回去好好休息,好好思考它给你带来了什么,三月过后,我会给你任务。 朝白没有去看花老大的离开,他一直得看着他们,一些他杀掉的人,一些不应该死的人,一个本可以叱咤风云的他,一个差点让他死去活来的她……………… 朝白似乎成了一个哑巴,一个聋子,一个盲人! 到底何为世道? 正文 第七场 午红 雪花来了,轻盈着地,惹出一楼喧哗。 她缓缓转身,倚栏望雪,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冰冻在嘴角。 雪融一瞬,融不掉那时的温情。 微风轻掠,带不走初见的惊羡。 只要想起那日落雪轻风里悄然为她挡住风雪的身影,时间,原来真的如似水流年。 不是只在落雪的时候才会想你,只是在落雪的时候才能梦回故里地想你更甚。 十年已过,你怎会如我这般,莫失,莫忘。 躺在时光里的想象,被一阵马嘶硬生生赶走。 她怒眉轻挑,向下看去。见马夫奋力提绳,马蹄离地半人来高,马车才停止向前。还好,滑到在马前的老妇人相安无事了。 马夫是个俊朗青年,面容冷酷,待马安稳着地后,跳下马车,掠至老妇人跟前将她扶起,搀扶至街边,回到马车,一切动作,简练不紊,面容冷漠,未发一语。 青年正欲提绳驾马,车里传来一阵猛烈咳嗽。他急忙放下缰绳,转身掀开车帘一角。 一只手从车内伸出来,朝他示意无碍,继续赶路。 她见那手腕苍白无血若雪,刺上了一朵花,花有三瓣,依次为白,红,紫。 君子花,她喃喃出口,思绪梦回,已无何事可阻挡。 雪落飘鹅毛,于别成景,于她成灾。 她抱着自己小小的躯体,缩在荒野的一棵大树底下。对于孤苦伶仃长大的人,只要无人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实在太困,马车到了身前,她才在习惯性的警觉中醒来。迅速抬头,见一少年正解开毛绒披风,脱下盖在她身上。 少年朝她微笑,放下一小包银两起身离开。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一时错愕,错愕于自己对于他为何没有一点点防备心理,对于他的靠近,为何没有一点点拒绝的退却。 少年半路折回,再次靠近,将一张纸条递给她,微笑着说,你循着这个地址,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这样姑姑会收下你。 少年笑若暖春,将她深深紧藏的心暖成了花朵,绽放将至。 她就这样看着他,一半疑惑,一半感恩。她要将这张精致的脸看到心里,烙成印,记忆永生。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笑骂自己笨,然后解开红色棉袄上的纽扣。棉袄脱至末尾,少年左手拉下套在右手上的半个袖子瞬间,她看见那娇嫩的手腕上有刺了多花,花朵三瓣,白,紫,红。 她不由得起身,伸手向前,想抚摸那莲藕手腕,想闻闻那朵花香。手至半中,少年将棉袄轻轻放在她手上,轻声叫她拿好。少年说,姑姑脾气很怪,你拿上这去,她就想拒绝也拒绝不下了。 少年说完,不由地呵笑。她的眼光一直停留在那被袖子遮掩的手腕上,花也隐藏。他那张精致的脸,怕一碰就会破,若可以,索性对我好到宠溺,给我你的手,让我轻轻抚摸。 少年走了,驾马车的中年人喊着少主,轻声责怪,脱下毛绒披风裹着他走向马车。 车轮压着白雪吱呀作响,马车走了,眼神依旧停留,空里只剩空。 风突然加紧,吹跑了手中棉袄。她立刻惊醒,左手抱着毛绒披风拼命追赶,似乎在经历生死离别,目光死死地盯着披风,一直疯跑,没有辨路,左脚陷入一个深坑,整个人结实地铺向雪地,来不及感触是否疼痛,立即爬起,再次死盯着披风耗尽力气奔跑。 风终于歇止,她总是赶到棉袄跟前,忍不住双膝着地,双手将它抱起,紧紧地搂在胸口,上下唇紧抿翕动,泪水没了脸。 十年念,君终至,泪若身前雪,飘落人不知。 她开始追赶,来不及笑容。顺着车轮的印迹出了洛城,再过半个时辰,进入一片树林,车轮的痕迹已经消失,她的眉头焦到了一起,四面张望,望到恐慌。 那个马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由得惊喜,尽管马夫脸上布满了敌意。 马夫冷问:“为何跟踪我们。眼神逼人,口吻冰冷。” 她下马,解下背上包袱,双手托至身前对着马夫说:“让我见见他,我找了他十年,这些东西是他曾经给我的,因为他当初的笑容,我从此有了笑容。” 马夫看着她祈求的目光开始踌躇,一阵急剧的咳嗽声从树林深处传来,马夫的身影瞬间退到树林,她急着跟进去。 终于看到了马车,车内的咳嗽声越发急剧,她忍不住抓紧了包袱疾步靠近,这个时候马夫是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他的。 雪月刀出鞘,龙吟谱曲,她来不及躲闪,本能地将包袱托至胸前。刀在头顶贴发出顿住,她在袭来的凉意中忘了呼吸,眼神却依旧无恐,看着马车,仿佛在守候一次花开。 他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弓着身子咳嗽,面容虽不似当年却还是那样温和,只是没有了当初的笑容。他一步步走近,从她眼里走进了她心里。 他来到她跟前,接过包袱,单手解开,冰冷的面容稍微缓和了。他看着那件纯红色毛绒披风喃喃地问:“我姑姑好吗。” 她不知道他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更不明白是什么竟可以使他丢失了暖阳的笑容。那好,你所缺失,我愿意耗尽一切给予,就像你曾经填满了我的缺失一样。 她缓和地笑,但这个时候念及师父,她开始感觉落单,她道:“师父八年前说去白茫,去了就没有再回来过。” “白茫?”他将茫字的尾音拖了很长,看着漫天风雪,就没有再说出一个字了。 他转身回了马车,马夫顺跟其后,她也跟着跳上了马车,将包袱塞进车篷,马夫正要阻拦,他忍住咳嗽说:“朝白,由她。” 马车又开始启程,她坐在朝白旁边,双腿腾空,她转头望着车帘,却看不见帘后的他。马车开始快到极限,迎面的雪花撞在脸上,有些冰冷的疼。看着这个冷酷马夫,只顾看着眼前的路,尽可能快,尽可能平坦驱赶马车,眉头一下也未动过,他刚毅的侧脸使她渐渐想到了铁。 她陷入了沉思,遗忘了周遭纷乱撞击的风雪。也许马夫当初也像他的当初,有着孩童无邪的笑容,以前的他,定是受不得自己忍受这样凌厉的风雪,定会叫自己进入车内的吧。 不是怪他无情,只是无奈于时光的扭转,一别一见,不复当日颜。 终日引以为豪执着念叨的追寻就这样隐匿,没有人会甘心,她疼的在风雪中闭上了眼。 于君此,不负当日恩。 她越发惊叹于他们的强韧,不休不眠,马匹已经换到了第六个。饿了,就拿出车篷内的干牛肉边啃边驾马。 车内的他会在适当时候将食物递出来,给予朝白,给予她,没有语言,她开始看到朝白脸上的焦急,双手抓着缰绳越来越紧。 这样疲劳奔波是在为什么赢来时间,她不知道,也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天空被黑幕一层一层越铺越黑,车内咳嗽声的节奏明显地开始有一点点紊乱,她看着朝白眉头终于动了,挤到了一起。 车内的他突然开口,他道:“朝白,不要顾及我,拣最近的路走,用最短的时间抵达。” 朝白踌躇一瞬,脸部面容又恢复刚毅,马车开始颠簸,左摇右晃,她不得不双手抓住车栏。 两个时辰过后,他们出了雪花的范围,向很远的一片山驶去。夜色虽然很黑了,但一点也不妨碍他赶路,似乎一切路途已经记在了心里,他在自己的心里行驶。 下半夜,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雾开始弥漫,她更加看不清身边的一切,如果不是振动,她一定以为这马车是没有向前的。 “雾瘴”,她突然惊呼,赶忙取下身上的布衣袋,拿出三片绿叶递给朝白,和车内的他。他也与此同时地拿出三片绿色叶子递出来。她却急忙使劲打落他手中的绿叶,将自己其中一片塞进他的嘴里,立即转身将另一片塞到朝白嘴里。 办妥后,她坐着喘着气,然后道“绿苏子虽然可以抵制雾瘴的毒气,但这个时候寒气太甚,雾瘴凝成了小水珠,所以绿苏子要用银针蘸点小粉刺破,是它具有吸收水珠的效用。” 似乎没有人听她的解释,朝白依旧望着什么也看不清的前方,抓着缰绳的手骨骼开始作响,她看着感觉胸口被堵似的难受,默默祈求马车快点再快点,尽管她不知道他们在追赶什么。 她看到了远处隐隐的红光,她看见朝白紧抿的嘴开始微张,两条眉毛变成了长长的一条,她一直看着他的手,真害怕他把缰绳抓得太紧,使它断裂。 车内的他又开始说话,呼吸浑浊,似乎在尽量压制咳嗽的不平和节奏,他道:“朝白,缰绳抓得太紧了。” 车内的他是看不见朝白的,这句话是由于相知的感触推理而出的吧。 火光看起来越来越大,在她眼里,这里或许是一个小城堡,是谁放了把大火。他们停下了马车,他叫她留下。口吻坚决,不容抗拒。 她还来不及答应或者不答应,他和朝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她实在呆不住,也向火光赶去。 她也来到了这里的一片火海,哀嚎,厮杀,被火焰的飕飕声焦灼得扭曲变形。她原地打转,像在寻找自己和自己分离的东西又苦于找不到途径,她开始哭泣,一边躲避拥挤过来的庄民,一边机械地寻找他们。 她没有方向地走到了庄外围,她看见拿着兵器的一群人,她木讷地走近,终于看见他了,她不由得微笑。 她看着他,对他微笑,走进被五十七人围拢的圈子。 他疑惑地看着她,她对他暖阳地笑,像当初他给她的一样,她道:“与君此,与君死。” “会有人死,可不是我们。” 她看着说这话的女子,白衣被血染成了鲜红,衣服左腹部上印了一朵花,这她再熟悉不过了,便是君子花。打斗到此,她头发却没有一点乱的痕迹,火光暗红,她柳叶眉楚楚动人。她左手握着一个奇怪兵刃,像剑,可是那兵刃的头部是圆弧形。只见她喃喃自语:“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花老大腾空而起,离歌低沉轻诉,欲饮血,为君谱离歌。 屠城噬物,风花不在,雪月独舞袒昆仑 她看见朝白也融入了人群,而他面容沉静,将自己和她挡在身后。她也开始注视这个抱着弦琴,面容严峻,头微侧,身着紫色衣的昳丽女子。她看见她的耳朵有小幅度动了一点点,她席地而坐,弦琴搁置双腿之上,手指关节节节推进若柔软绸带。她后来知道她叫暮紫。 她本来感觉有点燥热,在紫衣女子琴声响起后,感觉平静了许多。她开始听到人群中的哀嚎。 他终于开始动了,在四个人影合击暮紫的同时飞身离开,带着咳嗽。 四人合击是幌子,引出他,然后另外六人袭击暮紫,个个击破。 他们的伎俩,他早已看穿,腾空回身截住六人,惊人身法快速贴身,在他们发愣瞬间,以敌刃吸敌血。 突然,他感到一股劲风袭来,刚开始袭击的四人也拢了上来,原来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瓮中捉鳖。 她看着他被围攻,胸腔似乎要爆裂开来,此时,暮紫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她立即过去扶她,才发现暮紫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她忍不住搂着她,只见她一脸茫然,她道:“为什么,从小一起弹琴,以为情比金坚,最后却反目成仇,至死方休。”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摆在眼前的鲜血淋淋现实让她变得口拙。 她搂着暮紫看着隐没在人群里的他们,只要光和影在捍卫自己的存在。 暮紫轻轻对她说,我师哥已死,我精力也耗尽了。大师伯和二师伯用剑,混在人群中,伺机出击,这是相思琴,弦即暗器,一根散成千根丝,按动…… 暮紫没说完,已经有人袭上来,快而稳,不能丢下她,躲无可躲,她只有用身体挡住袭来的兵器,或许下一瞬,他们就可以冲出重围了。她抱着暮紫轻轻地笑,暮紫知道她心意已决,叫她放开自己是不可能的,唯有咬牙,忍住泪,将她的手抓得紧紧地。 兵器并没有刺到她身上,朝白挣脱包围赶来杀了一个,化开了三个,可是背后空门由此丢给了包围的人,三件兵器像贪婪的毒蛇,时机出现,闪电出击。 她看着朝白嘴角溢出来的血瞪大了眼睛,正要抚摸,却看见朝白,左手抱住插在身上的兵刃,右手雪月刀灭人式拼力出击,三人倒下。 她看到了,看到了两柄剑刺向朝白的后背,悄无声息。那便是暮紫的师伯们了。来不及多想,她按动相思琴上按钮,相思琴却被击落,眨眼之间两柄剑就要抵达了,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身体撕裂的声响,幸好,庄主和花老大回身化解,也不知庄主用何神功,只见手作剑指在那人脖子上柔和一拉,那人露出惊恐表情,应声而倒。厮杀又一次静止。 暮紫,朝白重伤,对方还有三十人,花老大解下衣裳将手和离歌绑在了一起,庄主的手越发白的惊人,若在运内力,咳嗽将压制不住。 她突然想到了师父临走前给她的《花鸟虫兽》,她微微一笑,拿出随身匕首,将掌肚划开。她脸部肌肉疼得颤动不已。只见她滴入十草香,十香草和血融合,香味立即四处分散开来,她立即拿出一片绿叶,吹成曲调,叶声似乎越飘越远。庄主,花老大,暮紫,朝白,看着紧咬双唇的她愣在了那里,是什么让这个陌生女子这样为他们果敢? 周遭的草丛开始窸窸窣窣,无数虫子爬了出来,转入或飞入敌人身体上。前面的人脸部开始抽搐,发出沉闷声响。 朝白和雪月刀同时嗥叫,不顾严重伤势,舞起铺天刀影,庄主和白老大见时候已到,任何招式已无顾忌。 这样的厮杀,终于休止。 所有人都太疲倦,像夜一样深而静的沉默。 暮紫将城主令牌交予王管,一切阴谋狡诈皆因它而起,她拍拍一个懵懂少年的头温和地说,弟弟,好好做一个堡主,不要关闭自己。 天亮后,他们带着伤离开。 庄主对她说,从此以后你叫午红。 正文 第七场 午红 雪花来了,轻盈着地,惹出一楼喧哗。 她缓缓转身,倚栏望雪,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便被冰冻在嘴角。 雪融一瞬,融不掉那时的温情。 微风轻掠,带不走初见的惊羡。 只要想起那日落雪轻风里悄然为她挡住风雪的身影,时间,原来真的如似水流年。 不是只在落雪的时候才会想你,只是在落雪的时候才能梦回故里地想你更甚。 十年已过,你怎会如我这般,莫失,莫忘。 躺在时光里的想象,被一阵马嘶硬生生赶走。 她怒眉轻挑,向下看去。见马夫奋力提绳,马蹄离地半人来高,马车才停止向前。还好,滑到在马前的老妇人相安无事了。 马夫是个俊朗青年,面容冷酷,待马安稳着地后,跳下马车,掠至老妇人跟前将她扶起,搀扶至街边,回到马车,一切动作,简练不紊,面容冷漠,未发一语。 青年正欲提绳驾马,车里传来一阵猛烈咳嗽。他急忙放下缰绳,转身掀开车帘一角。 一只手从车内伸出来,朝他示意无碍,继续赶路。 她见那手腕苍白无血若雪,刺上了一朵花,花有三瓣,依次为白,红,紫。 君子花,她喃喃出口,思绪梦回,已无何事可阻挡。 雪落飘鹅毛,于别成景,于她成灾。 她抱着自己小小的躯体,缩在荒野的一棵大树底下。对于孤苦伶仃长大的人,只要无人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实在太困,马车到了身前,她才在习惯性的警觉中醒来。迅速抬头,见一少年正解开毛绒披风,脱下盖在她身上。 少年朝她微笑,放下一小包银两起身离开。她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一时错愕,错愕于自己对于他为何没有一点点防备心理,对于他的靠近,为何没有一点点拒绝的退却。 少年半路折回,再次靠近,将一张纸条递给她,微笑着说,你循着这个地址,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这样姑姑会收下你。 少年笑若暖春,将她深深紧藏的心暖成了花朵,绽放将至。 她就这样看着他,一半疑惑,一半感恩。她要将这张精致的脸看到心里,烙成印,记忆永生。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笑骂自己笨,然后解开红色棉袄上的纽扣。棉袄脱至末尾,少年左手拉下套在右手上的半个袖子瞬间,她看见那娇嫩的手腕上有刺了多花,花朵三瓣,白,紫,红。 她不由得起身,伸手向前,想抚摸那莲藕手腕,想闻闻那朵花香。手至半中,少年将棉袄轻轻放在她手上,轻声叫她拿好。少年说,姑姑脾气很怪,你拿上这去,她就想拒绝也拒绝不下了。 少年说完,不由地呵笑。她的眼光一直停留在那被袖子遮掩的手腕上,花也隐藏。他那张精致的脸,怕一碰就会破,若可以,索性对我好到宠溺,给我你的手,让我轻轻抚摸。 少年走了,驾马车的中年人喊着少主,轻声责怪,脱下毛绒披风裹着他走向马车。 车轮压着白雪吱呀作响,马车走了,眼神依旧停留,空里只剩空。 风突然加紧,吹跑了手中棉袄。她立刻惊醒,左手抱着毛绒披风拼命追赶,似乎在经历生死离别,目光死死地盯着披风,一直疯跑,没有辨路,左脚陷入一个深坑,整个人结实地铺向雪地,来不及感触是否疼痛,立即爬起,再次死盯着披风耗尽力气奔跑。 风终于歇止,她总是赶到棉袄跟前,忍不住双膝着地,双手将它抱起,紧紧地搂在胸口,上下唇紧抿翕动,泪水没了脸。 十年念,君终至,泪若身前雪,飘落人不知。 她开始追赶,来不及笑容。顺着车轮的印迹出了洛城,再过半个时辰,进入一片树林,车轮的痕迹已经消失,她的眉头焦到了一起,四面张望,望到恐慌。 那个马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不由得惊喜,尽管马夫脸上布满了敌意。 马夫冷问:“为何跟踪我们。眼神逼人,口吻冰冷。” 她下马,解下背上包袱,双手托至身前对着马夫说:“让我见见他,我找了他十年,这些东西是他曾经给我的,因为他当初的笑容,我从此有了笑容。” 马夫看着她祈求的目光开始踌躇,一阵急剧的咳嗽声从树林深处传来,马夫的身影瞬间退到树林,她急着跟进去。 终于看到了马车,车内的咳嗽声越发急剧,她忍不住抓紧了包袱疾步靠近,这个时候马夫是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他的。 雪月刀出鞘,龙吟谱曲,她来不及躲闪,本能地将包袱托至胸前。刀在头顶贴发出顿住,她在袭来的凉意中忘了呼吸,眼神却依旧无恐,看着马车,仿佛在守候一次花开。 他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弓着身子咳嗽,面容虽不似当年却还是那样温和,只是没有了当初的笑容。他一步步走近,从她眼里走进了她心里。 他来到她跟前,接过包袱,单手解开,冰冷的面容稍微缓和了。他看着那件纯红色毛绒披风喃喃地问:“我姑姑好吗。” 她不知道他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更不明白是什么竟可以使他丢失了暖阳的笑容。那好,你所缺失,我愿意耗尽一切给予,就像你曾经填满了我的缺失一样。 她缓和地笑,但这个时候念及师父,她开始感觉落单,她道:“师父八年前说去白茫,去了就没有再回来过。” “白茫?”他将茫字的尾音拖了很长,看着漫天风雪,就没有再说出一个字了。 他转身回了马车,马夫顺跟其后,她也跟着跳上了马车,将包袱塞进车篷,马夫正要阻拦,他忍住咳嗽说:“朝白,由她。” 马车又开始启程,她坐在朝白旁边,双腿腾空,她转头望着车帘,却看不见帘后的他。马车开始快到极限,迎面的雪花撞在脸上,有些冰冷的疼。看着这个冷酷马夫,只顾看着眼前的路,尽可能快,尽可能平坦驱赶马车,眉头一下也未动过,他刚毅的侧脸使她渐渐想到了铁。 她陷入了沉思,遗忘了周遭纷乱撞击的风雪。也许马夫当初也像他的当初,有着孩童无邪的笑容,以前的他,定是受不得自己忍受这样凌厉的风雪,定会叫自己进入车内的吧。 不是怪他无情,只是无奈于时光的扭转,一别一见,不复当日颜。 终日引以为豪执着念叨的追寻就这样隐匿,没有人会甘心,她疼的在风雪中闭上了眼。 于君此,不负当日恩。 她越发惊叹于他们的强韧,不休不眠,马匹已经换到了第六个。饿了,就拿出车篷内的干牛肉边啃边驾马。 车内的他会在适当时候将食物递出来,给予朝白,给予她,没有语言,她开始看到朝白脸上的焦急,双手抓着缰绳越来越紧。 这样疲劳奔波是在为什么赢来时间,她不知道,也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天空被黑幕一层一层越铺越黑,车内咳嗽声的节奏明显地开始有一点点紊乱,她看着朝白眉头终于动了,挤到了一起。 车内的他突然开口,他道:“朝白,不要顾及我,拣最近的路走,用最短的时间抵达。” 朝白踌躇一瞬,脸部面容又恢复刚毅,马车开始颠簸,左摇右晃,她不得不双手抓住车栏。 两个时辰过后,他们出了雪花的范围,向很远的一片山驶去。夜色虽然很黑了,但一点也不妨碍他赶路,似乎一切路途已经记在了心里,他在自己的心里行驶。 下半夜,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雾开始弥漫,她更加看不清身边的一切,如果不是振动,她一定以为这马车是没有向前的。 “雾瘴”,她突然惊呼,赶忙取下身上的布衣袋,拿出三片绿叶递给朝白,和车内的他。他也与此同时地拿出三片绿色叶子递出来。她却急忙使劲打落他手中的绿叶,将自己其中一片塞进他的嘴里,立即转身将另一片塞到朝白嘴里。 办妥后,她坐着喘着气,然后道“绿苏子虽然可以抵制雾瘴的毒气,但这个时候寒气太甚,雾瘴凝成了小水珠,所以绿苏子要用银针蘸点小粉刺破,是它具有吸收水珠的效用。” 似乎没有人听她的解释,朝白依旧望着什么也看不清的前方,抓着缰绳的手骨骼开始作响,她看着感觉胸口被堵似的难受,默默祈求马车快点再快点,尽管她不知道他们在追赶什么。 她看到了远处隐隐的红光,她看见朝白紧抿的嘴开始微张,两条眉毛变成了长长的一条,她一直看着他的手,真害怕他把缰绳抓得太紧,使它断裂。 车内的他又开始说话,呼吸浑浊,似乎在尽量压制咳嗽的不平和节奏,他道:“朝白,缰绳抓得太紧了。” 车内的他是看不见朝白的,这句话是由于相知的感触推理而出的吧。 火光看起来越来越大,在她眼里,这里或许是一个小城堡,是谁放了把大火。他们停下了马车,他叫她留下。口吻坚决,不容抗拒。 她还来不及答应或者不答应,他和朝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她实在呆不住,也向火光赶去。 她也来到了这里的一片火海,哀嚎,厮杀,被火焰的飕飕声焦灼得扭曲变形。她原地打转,像在寻找自己和自己分离的东西又苦于找不到途径,她开始哭泣,一边躲避拥挤过来的庄民,一边机械地寻找他们。 她没有方向地走到了庄外围,她看见拿着兵器的一群人,她木讷地走近,终于看见他了,她不由得微笑。 她看着他,对他微笑,走进被五十七人围拢的圈子。 他疑惑地看着她,她对他暖阳地笑,像当初他给她的一样,她道:“与君此,与君死。” “会有人死,可不是我们。” 她看着说这话的女子,白衣被血染成了鲜红,衣服左腹部上印了一朵花,这她再熟悉不过了,便是君子花。打斗到此,她头发却没有一点乱的痕迹,火光暗红,她柳叶眉楚楚动人。她左手握着一个奇怪兵刃,像剑,可是那兵刃的头部是圆弧形。只见她喃喃自语:“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花老大腾空而起,离歌低沉轻诉,欲饮血,为君谱离歌。 屠城噬物,风花不在,雪月独舞袒昆仑 她看见朝白也融入了人群,而他面容沉静,将自己和她挡在身后。她也开始注视这个抱着弦琴,面容严峻,头微侧,身着紫色衣的昳丽女子。她看见她的耳朵有小幅度动了一点点,她席地而坐,弦琴搁置双腿之上,手指关节节节推进若柔软绸带。她后来知道她叫暮紫。 她本来感觉有点燥热,在紫衣女子琴声响起后,感觉平静了许多。她开始听到人群中的哀嚎。 他终于开始动了,在四个人影合击暮紫的同时飞身离开,带着咳嗽。 四人合击是幌子,引出他,然后另外六人袭击暮紫,个个击破。 他们的伎俩,他早已看穿,腾空回身截住六人,惊人身法快速贴身,在他们发愣瞬间,以敌刃吸敌血。 突然,他感到一股劲风袭来,刚开始袭击的四人也拢了上来,原来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瓮中捉鳖。 她看着他被围攻,胸腔似乎要爆裂开来,此时,暮紫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她立即过去扶她,才发现暮紫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她忍不住搂着她,只见她一脸茫然,她道:“为什么,从小一起弹琴,以为情比金坚,最后却反目成仇,至死方休。”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摆在眼前的鲜血淋淋现实让她变得口拙。 她搂着暮紫看着隐没在人群里的他们,只要光和影在捍卫自己的存在。 暮紫轻轻对她说,我师哥已死,我精力也耗尽了。大师伯和二师伯用剑,混在人群中,伺机出击,这是相思琴,弦即暗器,一根散成千根丝,按动…… 暮紫没说完,已经有人袭上来,快而稳,不能丢下她,躲无可躲,她只有用身体挡住袭来的兵器,或许下一瞬,他们就可以冲出重围了。她抱着暮紫轻轻地笑,暮紫知道她心意已决,叫她放开自己是不可能的,唯有咬牙,忍住泪,将她的手抓得紧紧地。 兵器并没有刺到她身上,朝白挣脱包围赶来杀了一个,化开了三个,可是背后空门由此丢给了包围的人,三件兵器像贪婪的毒蛇,时机出现,闪电出击。 她看着朝白嘴角溢出来的血瞪大了眼睛,正要抚摸,却看见朝白,左手抱住插在身上的兵刃,右手雪月刀灭人式拼力出击,三人倒下。 她看到了,看到了两柄剑刺向朝白的后背,悄无声息。那便是暮紫的师伯们了。来不及多想,她按动相思琴上按钮,相思琴却被击落,眨眼之间两柄剑就要抵达了,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身体撕裂的声响,幸好,庄主和花老大回身化解,也不知庄主用何神功,只见手作剑指在那人脖子上柔和一拉,那人露出惊恐表情,应声而倒。厮杀又一次静止。 暮紫,朝白重伤,对方还有三十人,花老大解下衣裳将手和离歌绑在了一起,庄主的手越发白的惊人,若在运内力,咳嗽将压制不住。 她突然想到了师父临走前给她的《花鸟虫兽》,她微微一笑,拿出随身匕首,将掌肚划开。她脸部肌肉疼得颤动不已。只见她滴入十草香,十香草和血融合,香味立即四处分散开来,她立即拿出一片绿叶,吹成曲调,叶声似乎越飘越远。庄主,花老大,暮紫,朝白,看着紧咬双唇的她愣在了那里,是什么让这个陌生女子这样为他们果敢? 周遭的草丛开始窸窸窣窣,无数虫子爬了出来,转入或飞入敌人身体上。前面的人脸部开始抽搐,发出沉闷声响。 朝白和雪月刀同时嗥叫,不顾严重伤势,舞起铺天刀影,庄主和白老大见时候已到,任何招式已无顾忌。 这样的厮杀,终于休止。 所有人都太疲倦,像夜一样深而静的沉默。 暮紫将城主令牌交予王管,一切阴谋狡诈皆因它而起,她拍拍一个懵懂少年的头温和地说,弟弟,好好做一个堡主,不要关闭自己。 天亮后,他们带着伤离开。 庄主对她说,从此以后你叫午红。 正文 第八场 白茫 暮茂珏 他们回到了这里,所以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可以像一个完成了生活给予的使命的老头一样,搬张木椅,在冬日的阳光下,眯着眼。 午红看着他,这个年轻的庄主似乎已经苍老了,他的双手晶莹的白终于变得暗淡了些。 三年雪,中了这种毒,双手皎白如雪,绞痛缠身,生不如死,一月毒发一次,活不过三年。是专为折磨人而研制的毒。 十年过去了,他是靠着怎样的毅力在支撑,时常长时间泡在冰泉里。那透骨让人麻木的冷,是怎样的冷? 她看着君子花阁前妖娆的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现是傍晚,它们红紫相间,依偎相扶,向阳取暖。 她看着它们微微地笑起来,突然想到了一朵花,十年前师父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找了四个月才画到纸上的花——白茫花。 白茫花,具极寒之毒,每十年一开。她忽然知道了师父去白茫的原由,可是现在怎么还不见归,难道……她不敢再往下想。 庄主开始咳出血来,每咳一次,仿似有一双手将自己的心揪到了极致。她克制自己,对他缓和地笑,欲抚摸那张温和却透着寒气的脸,他别过头拒绝。 和暮紫姐说明了去向,暮紫让朝白陪同,这一路上,定是会遇到一些形形色色抢花的人。 白茫,常年积雪,山顶寒风像毛羽针,刮在脸上又密又生疼。 越过子归山,抵达一个峡谷,那里的湖面早已成冰。各门各派的人行走其上,寻找白茫花的踪影。 十五月圆,白芒花开。 可是月都快落至峡谷背后了,依旧未见白茫花,连一根草都未见。有些人开始觉得这个地方不是白茫花出没的地方,提着兵器离开。 此时此刻,一切开始有了变化,冰面之上,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一些绿色草苇缓缓浮出。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奋身前往,先下手为强。 兵器开始交加,回荡整个峡谷。 有些武艺居上的,终于可以抚摸那些浮出来的草苇了,抚摸之后,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开来,便被冻固了,连同他整个躯体都冻成了一体,人们纷纷后退。 一些白气从草苇上散开来,午红不动神色地拿出绿苏子给朝白。可是这白气不仅寒,而且可以在人身上凝结成小水珠,小水珠在合在一起渐渐扩大,在她身上结冰,一阵冰寒开始进入了皮肤。 这个时候,朝白默默将手放置她背后,运内力供她取暖。 这场白气,一直纠缠了一刻时间。冰面上的人,已经不多,躺下的躯体,鼻孔都流出白色粘稠液体,既然没有成冰。 他们终于看到了白茫花,晶莹剔透,像一只发簪。没有枝叶。 剩下的人都看着它,但没有一个人动,没有人愿意成为大家攻击的对象,都想黄雀在后。 白茫花散发出柔和白光,午红提醒朝白,运气闭上双眼。朝白依言照做,左手握着右手上雪月刀的刀柄,调动所以神经堤防有人偷袭。 再次打开双眼,站着的只有五人,其余人在白光散发之际来不及运功抵挡而丧命。剩下五人,他们彼此互看了对方,各自揣摩对方实力。 “白茫花要下去了”,暮紫刚讲完,白茫花便开始缓缓下移。蓝衣中年人忍无可忍,拔剑而起,向白茫花根割去。 “不能割”,午红不由地惊叫。 当今世上,或许只有这花才可以解去庄主的毒。就算死,也要将之安然夺到手。雪月刀吟,硬生生将他压了回去,然后两个人都停了下来,睥睨着白茫花,见白茫花,根将要隐没。 朝白不再犹豫,庄主是等不到下一个十年的。每次毒发的痛苦,都胜于以前所有毒发加起来的痛苦。他将身法快到自己的极致,用午红给他的红颜手帕抓住仅存的根部,整个提了起来,然后递给午红,冷眼看着其他三人。 三人一直紧跟他们后面,白茫花寒性太强,午红自制的红颜手帕已经无法支撑。坚持了半个时辰,她走路开始左右晃动,朝白责怪暗中责怪自己粗心,该自己拿那花。于是从午红手中接过,发现她手冷的像冰块,她的眉毛上附着一层雪白。 朝白轻声问道:“午红,可还能坚持?” 午红刚点头,便倒了下去,朝白即时扶住她。问题开始出现,若及时运功帮她驱寒,这花定是会被人抢走,那庄主……若她寒流拖得太长那…… 迟早一战,索性先挑明,朝白将白茫花放在雪地上,雪月刀缓缓出鞘,他说,你们一起上吧。 我们都是苦命之人,辛苦耕耘却被世之所弃。今唯有聚到一起,抵足相依,静默取暖。你这次取花,定要好好保午红周全,当然,还有你自己。 庄主的话,萦绕在耳。内心暖流漫过。他脱下毛绒袄垫在雪地上,将午红轻轻放在袄上,再脱下长衫盖在她身上。他抚摸着她的脸道:“等我。” 午红眼神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暖和地笑,缓缓地点头。 第三式屠城,没有片刻的时间等待他缓和,他成了一只发疯的狼。盯死一个,所有刀影悉数罩向他,不顾其余人兵刃,快到极致,赢得一点点躲开其余人兵刃刺中要害的时间,只要这样,以身范险,才能最大程度节省时间。 两个人倒下去之后,他身上有了两道口子,一道刚触及肌肤,一道深深陷入了肌肤。雪月刀又缓缓拿起,蓝衣中年人趁他激战时退至午红旁边,将兵刃放在了午红脖子上。 雪月刀不得不低下沉吟的头,他冷冷道:“放了她,你走,不然你会后悔的。” “放了她?”他哈哈地笑,然后接着道:“你当我傻啊。我要你往后退,一直退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到时候,我只拿走白茫花。不然……” “好”,时间分秒如金,他瞬间消失在这片漫白,蓝衣中年人,拿着花急奔离开。朝白又回来,扶起她,正要运功,午红无力地笑道:“你看我眉毛不是没有白色了,我刚吃了红丹,可以暂时抵制寒流,快去追他。白茫花,死也不能丢失。” 朝白再次将她轻轻放下,人像贴着地皮的箭一样追赶。总算赶到,蓝衣人却主动交出白茫花,他道:“没有人可以抵制住它的寒毒。”说完,立即打坐疗寒。 朝白回来,先运功给午红,午红发白的脸渐渐红晕。苏醒了七分,立即站了起来,将衣服还于他,正要叫他穿上,可看见那两条深深的伤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朝白接过长衫穿上,两人开始归程。 原来真的没有人可以抵抗白茫花的寒毒,红颜手帕彻底失去了功效,朝白渐渐不支,最后晕倒,午红及时抱住他,两人同时倒地,滚下了雪山。 午红苏醒,看见这里虽然依旧一片雪白,可竟然看得见植物,她拖着昏迷的朝白向那片植物走去,抵达一处洞口。她把朝白扶起靠墙,双手捧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一次一次,泪水渐渐汹涌成潮,将她淹没。她慢慢开始嘶哑。她把头贴在了他的胸口。 朝白终于睁开了双眼,是她的呼唤,让他从阎王面前挣脱,苏醒过来。眼睛模糊地看着还在喊着自己名字的她。他极力托起左手,抚摸她的秀发。 午红像触电般抬起头,惊喜忘了言语。朝白抚摸着她的脸,抹去她的泪,她看着他呵呵地笑,声音依旧暗哑。 朝白没有力气动弹,感觉有股冷流慢慢从血管向他的心脏游动。 死之前,能有人为自己这般哭泣,也不枉一生了。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道:“午红,好好活着,好好带着白茫回家,谢谢你,为我哭泣。” 朝白的双眼再次合闭。 “朝白……”,她失声恸哭,却已经发不出声音。 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午红提防看着四周,出现的那个苍老人影,将她愣在了那里。她奔向她,抱着她,喊着师父,可是嗓子已经哑了。 老人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她道:“我知道,如果你和相忆他们走到了一起,定会来取白茫花的。”老妇人说完不由得感叹。 午红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到朝白跟前,“啊,啊”的朝师父喊,师父明白过来,给他把脉,然后道:“他内力深厚,不致命。” 老妇人去洞里回来,将一滴红色液体倒进他嘴里。也给了午红一滴。 午红觉得干涸的嗓子得到了轻柔抚摸,又似有了水的滋养,她可以说出些声音来了。 朝白在两个时辰后醒来,午红欣喜地重复地喊:“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他们开始听老妇人讲。 白茫花之毒,原来真的是没有人可以抗拒的,我取到它之后,靠着药物也只能支撑五个时辰,最后还是昏迷,白茫花也丢了,醒来就到了这里。 这个洞里有块奇异火石,所以他进来后,得到了暂时性的补温而苏醒了片刻。 “那只要拿着那火石就可以抵制白茫花的寒毒了?”午红问。 “是的,但是这火石嵌在岩石里头,还有,我至今也未找到出去的路。” 妇人带着他们去看那火石,岩石包在它外面,辨不清它的形状,只看得见一团通红,手掌大小。 白茫花此时突然又散发白气,像一种喷发,不似先前那般缓慢,他们来不及提防。正感到惶恐,却一直相安无事。 想来是那火石的作用,那些白气在火石那里萦绕,突然开始振动。他们发现火石包围的那些岩石脱落下来。 终于看清了火石的形态,像一个小花盆,老妇人示意午红把白茫花放置在火石上面。通红的火石开始将自己的红热输给白茫,只见红色热流沿着白茫花管流动。白茫花发出熠熠夺目柔和的红光,花冠内心红,外围依旧剔透。 他们看着惊叹地屏住了呼吸。 老妇人叫朝白端起它,朝白照做,刚刚拿起,洞壁振动竟出现了一道门。他们进入,是一个小房间,里面有石椅,石床。 椅子上的白纸写有字,午红念了起来:赠予有缘人,倾毕生之力寻来红石,造了此通道,只不想我和她的遗憾,会在苦苦相濡的你们身上重演。 他们顺着通道走,走出出口发现,竟然来到了白茫花盛开的地方。 三个人,看着满地尸体,七分感慨三分惋惜。 正文 第九场 解毒 十年生死,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孤坟千里,杜鹃花开。一白女子茕茕孑立而站。冷风袭袭,吹乱了秀发,卷起了衣尾。 前人苏子瞻以诗念王弗,今夕花老大同怀悲恸之情,悼念他。那个含辛茹苦,将自己带大,对自己百般呵护的生父。 一阵咳嗽声被风送来。花老大缓缓转身,见韩相忆拖着身子步步走近。她急忙过去相扶,担忧道:“公子,这里风大又冷,我陪你回屋去。” 韩相忆摆摆手道:“十年了,我今日就和你一起在这好好陪陪花管家吧!” 十年前的今天,他是为他而亡。报君黄金台上义,提携玉龙为君死。这句诗用在花管家身上,再合适不过。 花老大扶着相忆在坟前坐下。他的手依旧冰凉透骨。更可怖的是,他的手指已经成了冰雕形。手管局部也是如此。明日又是毒发之际,这可…… 想到此处,心如刀割。都十年了,自己的心非但没有变得更硬,对此见怪不怪。反而更加细腻柔软。此间原由,谁又可以一语道破。 相忆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姑姑何许人也?她去了白茫都未取回花,午红他们更是难以办到的。再则这花真是否有奇效,谁又知晓。只希望,他们不出意外,便是万幸了。 山坡下,脚步声碎碎传来。他们看去,见一个紫衣女子款款走来。只见她面容秀美华贵,举止端庄,肌肤如雪,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好一个大家闺秀绝色佳人。 可惜的是她眉目虽长的精致,但黯淡无光。给她平添了几分凄凉之意。两年之前,她就成了盲人。 她手里提了个篮子,走过来放下。里面装的是些酒菜和纸钱。 她一边捡出来摆放好,一边道:“今日是花管家忌辰。午红不在,我便自顾下厨,做了几个菜。虽不可口,也拿来给花管家洗洗礼。” 花老大感激道:“多谢暮紫,这已经很好。我这样愚笨,每次来此处,竟忘了拿些酒菜纸钱来。” 暮紫微微笑道:“我自小随母亲拜祭父亲到大,所以对此熟悉些,倒成了习惯。花老大,此事经历的极少,又自小无人交授。所以无需责备自己。再则这些只是礼仪,花老大一片孝心才是最难得可贵的。” 相忆也安慰道:“是啊,小花。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来,给花管家敬上一杯酒吧。” 花老大依言而做,一股暖流漫过了心田。 他们开始焚烧纸钱。相忆思忖道:“小花,倘若我不在。暮茂珏就由你掌管。如今有暮紫在,我倒真可以放下心了。日后,能为我报杀父之仇则报,若不能。也没什么,好好将那些孤苦,需要靠岸之人招到此处。你们好好的过下去。” 花老大听后,停止手上的动作焦急道:“公子,你……” 相忆制止道:“好了,不要多说。”他口吻带有命令之意,让人不容抗拒。 是夜凉如水,相忆看了看皓月。这次他没有去深潭里运功。而是把自己关进了相思屋。毒发降至,他知道,任何抗拒的方式已经徒劳。他成功续命七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腹部痉挛顿起,他点了自己的哑穴,以免让小花和暮紫听见。 可是接下来,却没有先前那番难耐的疼。渐渐的一点都不疼了,反而觉得十分舒畅。觉得腹内有一股暖流在哗啦啦流淌。熨帖着他每一寸肌肤。 他觉得肢体酥软,整个人像醉了一番。快要倒塌了,融化了。他如烂泥一番倒在了地上。他渐渐的,渐渐的闭上双眼。尽管他还有点意识,知道双目紧掩后就永生在打不开了。但他还是慢慢地,慢慢地合上双眼。 烈日之下,一架马车歇斯疾驰。街上行人纷纷躲避,指手划脚骂着车夫。 朝白不予理会,依旧谨慎赶车。拼力与死亡追逐。 来到蜀山,马车无法行走。他们换上马匹,马蹄声急剧和心跳同步。 抵达暮茂珏,飞身下马。捧着白茫花赶至君子花阁。花老大见后,内心欣喜溢于言表。赶紧带着他疾步去深潭。发现潭水一片宁静,哪有人影? 花老大心中一凉,感觉不妙。身法展开到极致,瞬间抵达相思屋。推门而入,见相忆倒在地上。整个身体赫然如一具冰雕。脸庞蒙上了一层半寸厚的冰。 花老大不由咬紧了双唇。跪在地上,颤抖地伸手却不敢抚摸。 午红,暮紫,朝白,宋锦和。此时都已经赶至。皆骇然而立,呆在当场。宋锦和作为长辈,定力应变能力胜于他们,知晓情况严重性。立即清醒过来,命令朝白将白茫花根放入相忆口中。 开始相忆的口被坚冰罩住,这花如何放入。他焦急地看着宋锦和,眼神询问该如何是好?眼见相忆脸庞上的冰开始蔓延,慢慢包裹了整个头部,然后向肩部延伸。宋锦和也不知道如何用这花。书上虽有记载此花,却因为无人得到过,所以没有使用方法解说。 时间紧迫。看见冰步步面积扩大,他们额头开始冒汗。都急切地看着宋锦和,忘记了呼吸。 宋锦和心一横道:“快将白茫花根隔着冰,放到相忆嘴上。” 朝白依言照做。只见如琥珀般吸附了火石红色热流的白茫花,此时发出熠熠夺目红光。白芒花里的火石流,慢慢向下倾泻,相忆嘴上的冰瞬间融化。那些琉璃,粘稠状红色热流如涓涓细流般,缓缓流进相忆口里。 不需片刻便已流尽。只听突然一声清脆破裂声响,朝白手中的白茫花,如玻璃一般碎了一地。 朝白惊恐万分,手指不由抖动。他慢慢摆头,傻傻地看着宋锦和。 宋锦和亦是不知还能如何,唯有等待。 突然,午红高兴叫道:“快看,快看,那冰停止扩大了。” 大家定眼一看,果真如此。悬在半空的心,总算安稳些。 又一阵突然清脆爆破声响,大家吓了一跳。见是相忆身上的冰碎了一地后,才长长吁了口气。 冰碎之后,相忆的身体渐渐不再那么苍白。午红立即跪过去握起他那只印有君子花的右手,惊喜对大家道:“庄主的手不再那么冰凉,白茫花起作用了。” 花老大听后,伸手抚到相忆脸上。虽依旧冷,但不像以前那番冰凉透骨。她忍不住呵了下道:“嗯,公子在渐渐恢复。” 宋锦和这才踏实微笑。然后突然道:“朝白,快将相忆抱到床上。” 朝白抱起相忆,小心放到床上。花老大给其盖好被子,然后道:“上天有眼,公子这关总算度过。你们也忙得不轻,都回去好好歇息下。也好给公子留个清净地,让他慢慢恢复。” 宋锦和点点头,道:“小花说的对,我们这就出去。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好好休息去。” 大家看了眼安静躺在床上的相忆,安然离去。唯有暮紫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才叹口气离开。 两日过后,相忆苏醒过来。与过去相比,面容虽依旧温和,但没有了寒气。如今倒有点神采奕奕,目光炯炯。 午红兴致大发,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拿出陈年佳酿,大家开怀痛饮,喜笑言语。就连不苟言笑,面容冷酷的朝白也硬是被午红逼得没办法,非要他表演点才艺。朝白一是实在不愿扫大家的兴,二是白茫一行对午红感恩在心。便不再推脱,起身作了几首诗。 大家拍掌称好。 晚宴过后,暮紫来到相思屋,相忆让她进入。 暮紫沉声道:“庄主,庄内财宝所剩不多。我们是不是需得往以后生计着想下?” 相忆皱眉道:“全庄上下,无一人会理财。更无人知晓生财之道。看来,得到江湖之上寻个人来帮忙打理暮茂珏的财物才是。” 暮紫嗯了下道:“庄主,暮紫已经有了好人选。”话毕,暮紫便将多日来,寻思的计划悉数向相忆禀告。相忆听后,思忖一番,点头赞赏。 第二日正是晌午,日光炽而不热。君子花阁被簇拥在一片花海之中,独而不单。风渐起,花朵左右摆动,若绵绵海浪涌向君子花阁的怀抱。 一红衣女子推开窗户,对着这些红色花儿懒懒地伸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呵呵轻笑,声若小溪流水。她飞身融入这片红海,手摘花数朵,步子轻盈,体态优美。 此时,暮紫出现,面容端庄而温和,她对午红假装责备道:“午红妹,大晌午的还闹,快回君子花阁去,庄主有话交代。” 君子花阁,四季常香。朝白,午红,暮紫并排而立,望着眼前那个旧白衫男子同声道:“属下见过庄主。” 韩相忆点点头,看了他们一眼,温和道:“四季楼已经建好,该是找人入住的时候了。芳菲,我已经挑好了人选。至于计划,花老大会带你们去做的。你们现在就出发,不然芳菲的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