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 粗使伙夫正在一大户人家里面帮着抬那藤箱,一个抬手不及藤箱砸落于地。那伙夫吓了一跳,幸而藤箱甚轻,扶起一看里面也不过放了一张信笺而已。哪有一个大箱子里只放一张纸的,伙计忍不住从里面拿出信笺,那上面只写了寥寥数语: 雪夜之月,竟能皎洁至此,此生也只有缘见过那一次。如若尚有心愿未了,必是因了还想再见一次那轮明月的缘故,既相见则不悔,只不过今年生生错过花期,我怕是再等不到下一次了。沧海桑田两相忘,能于一世相见,足矣。 “这是什么?”伙夫不识得字,拿着已经略有发黄的信笺摸不着头脑,这时一阵风吹过,伙夫手指一松那薄薄纸片忽的一下被风荡上了天,随即打着转儿飘落在一旁院落里的莲池上,一个个字体被渐渐晕染开来,最终模糊不见。 明云十三年,北周征夷大将军萧晋和于溯北叛变,以‘清君侧’之名率领三十万大军半年内由北至南已攻至京城下,将成大业时旧疾突发而亡,其次子萧洪临危举旗稳定了军心,更暗通京中禁卫军首领李司庭,里应外合于两月之内一举攻下京城,杀明云帝,自立为王,国号梁,史称庆垣帝。 登基不到一个月,庆垣帝就开始册封自漠北一路追随的有功之臣,其中更封谋士王淇风为东江王,将军秦汉真为明西王,原禁卫军首领李司庭则被封为平南王,策反李司南的原尚书曲令良为北临王。另因北周重文轻武积习已深,以高氏一族为代表的士大夫在北周时期已是备受推崇,庆垣帝建国初始不欲多有内患,封高氏族长,先朝太子太傅高礼执为中极殿大学士,令其起草诏书以示天才归心。 没料到高礼执在使者前来之日闭门不納,更云“高氏一族蒙先朝浩荡皇恩,苦于才德不足已挽兴亡,现今之计唯愿陪先帝于黄泉之下巡九幽冥府”,庆垣帝闻之大怒,派兵围剿高府。高礼执却在此之前遣散所有仆役,召集高氏上下总计五十四人,披麻戴孝共聚高氏祠堂内,随后封死门窗屋内纵火,官兵到来之时只见一片火海,待大火扑灭唯剩得一片残痕断瓦,五十四人以身殉国无一生还。 庆垣帝盛怒之下当即下令灭高氏十族,除于京已死五十四人外尚有余者一律车裂,死后不得下葬。高氏起自北周初年,由南至北脉系已深,后又找出一百零三人于市集被行刑,其中包括尚在嗷嗷待哺的婴儿和年过九十的老妪。由于行刑时间由早上一直持续到日落时分,因而被后史称做“日落冥周”。 又有人告知庆垣帝,高礼执尚有一子存活于世,此人名叫高容甫,十四岁时已中进士,曾是京城有名的神童,后进太学院,十八岁那年被疑与一女子之死有关,虽然本人一口否认但证据确凿不容他不认罪。其母黄氏,也就高执礼的原配妻子因此大受打击,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高礼执更将高容甫从族谱中删去,称其已不再是高氏族人,并促大理寺速速依法将其处死。因时任尚书南双华惜其才,出面干涉,高容甫这才免于一死改为太狱中囚禁终生。至今已十年有余。 庆垣帝听后命人传唤高容甫,与之彻夜长谈后感叹其才能,于是复其姓氏封他为东阁大学士,天下闻之无不哗然。随后高容甫更为庆垣帝起草改朝换代的天下诏书,令原本北周的属国前来参朝。他本就是才子,此时用意而为诏书更是写的极堂皇磊落,深投庆垣帝所好。华族子弟皆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忠孝仁信更是烂熟于心,高容甫此举被不少前朝旧臣所不齿,左侍郎陆云鼎更在朝上当众斥高容甫“枉读圣贤书而不明其意,残害无辜之淫徒,背信弃义之逆子,于忠一事尚不如市井妇人”,说完即当场一头撞死在殿内大柱上。庆垣帝命鞭其尸灭其九族。 庆垣二年三月,郎中卢希赞出言不逊,杀,灭三族。 庆垣二年四月,员外郎夏演被人告发其诗有讽今之意,杀,灭五族。 庆垣二年四月,吏部赵文厉私祭明云帝被告发,杀,灭九族。 庆垣二年五月,大理寺少卿蔡元江疑藏匿前朝遗党证物,杀,灭九族。 庆垣二年六月,通议大夫周凉辞官被疑有不满,杀,其子充军,三代不得为官。 庆垣帝四年九月,庆垣帝胞妹玉澜公主于前夫过世三年之后另嫁高容甫。 庆垣六年五月,庆垣帝废异姓王制,改封公卿贵族,其中更以高容甫为首,往下依次是王、秦、李、曲。庆垣帝诏告天下,贵族封号长子世袭,各有封地,税赋自理,刑律于贵族减三等,族长除祭祀外参见不需行跪拜之礼。 庆垣十一年,庆垣帝病逝,因辰昭帝尚年幼,遗诏命高容甫与王凌风为新帝之辅政大臣。 辰昭三年,辰昭帝立秦汉真孙女为后。 辰昭五年,高容甫之子娶中书令张首阳之女。 辰昭五年,两广之乱爆发,中书令张首阳请命前去,以文官之身三个月平息动乱,辰昭帝赐其封地、金箔。 辰昭十年,张首阳病逝,帝感其一生功业,册封其为贵族,后代享其荫蔽。 辰昭十一年,高容甫病逝。 正文 第一章 绕梁南燕又归来 斗转星移,忽忽百年转瞬而逝,到了康宁帝执政时期贵族已达八户,其势力更是在朝中盘根错节,虽明知是饮鸩止渴之行康宁帝仍又册封了白、陆两家为贵族以此制衡朝政。 从此梁朝贵族达到十户之巨,百年内形成的恶果使得入仕之人十之有九是十贵族之党羽。但康宁帝在位不到三年就驾崩了,继位的元辛帝一点点设法削弱排位后五家的贵族权限,令皇室适龄女子与前四位的高、王、秦、李四家通婚,竟也使得原本一触即溃的朝政渐渐缓和了下来。 元辛二十年,中秋之夜元辛帝饮酒后感到不适,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竟然就此离世,连遗诏也未及留下。太子继位,国号泰明,因其年幼,由其母亲王太后辅政。 泰明元年,高氏嫡长子高弘羽已经二十二岁了。 今天他本打算出门去顽宝堂玩赏新进的墨锭,结果远远看到自己父亲,文渊阁大学士高士渊紧锁眉头和门下的徐谏官在廊下说些什么,就当即决定绕道走后门。 走着走着他琢磨起一件其实不重要的的事情,一时入神,再看周围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来到了高家祠堂的后面。 高弘羽一愣之后不由想笑,高家再大自己也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居然还会走错路,而且这祠堂即使炎炎夏日也总给人阴恻恻的感觉,自己除了祭祖等事宜平素从不来这里。他正打算转身离开,忽然听到高夫人的心腹陈妈吩咐小丫头的声音: “找找看大公子去了哪里,夫人要少爷陪着她进香呢。” 高弘羽听到这句话忙躲闪到一旁。所谓的“进香”他已经被迫陪着高夫人去了不止一次了,一般的大家闺秀平时哪有那么容易亲眼见到,只有在一些进香的良辰吉日或者特殊的庆典里女眷才有机会出门。连婚约也尚未定下,这在他的身份和年龄看来实是奇事,也是高夫人的心病一桩,进香时年轻的男女们往往就有机会“无意”的遇到良缘,今日多半又是高夫人替他与哪家女儿约定的‘一见钟情’。 其实高弘羽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挑剔,只是见过的有身份的女人都一个样,言谈举止全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实在有些乏味。硬要说差异的话就在于‘这是严侍郎的幼女’或者‘这是王尚书的女公子’而已,想想真是百无聊赖,让人提不起兴致。 眼见有小丫鬟找来了,高弘羽犹豫了一下还是闪身躲进了祠堂,本来,除族长允许外擅入祠堂是要被重罚的,但是他实在懒得去什么古刹邂逅一脸羞答答的小姐,退一万步来说除了高学士外别人也不敢进来找他,等一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再从后门溜之大吉就行了。 祠堂地板冰冷,高弘羽倒不在乎的坐下了,听到外面隐隐有人喊“大公子,大公子”,他揉揉眼睛,想着如果瑜光不死的话,自己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瑜光是五王爷的女儿,和他年纪相仿,刚出生没多久两家人就给他们定了亲事,但是瑜光十五的时候忽然病逝,那病来得突然,结束的也快,前后仅仅几天,想来简直不像是真的。本来,他没见过瑜光几次,对这门亲事也不热心,但是得知她去了以后却有些惆怅,那个女孩子连相貌在他的记忆里都很模糊,也几乎没有听过她说什么话。 但是如果没有那场病,他终究会娶她的吧,身为贵族子弟,自身就是一个樊笼,也许那样也好,想起来,他所遇到的女子,不外乎都是一样的······ 不,并不都是一样的,他曾经遇到过一个感觉不一样的,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对了是十年前,十年?想起来简直像个俗气的开头,但是那个邂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时他只有十二岁,那个女子呢?他不知道她的年龄,感觉上和当时十五六岁的姐姐差不多大,对了,他在梅林里遇到她,开始还以为她是自己的姐姐,走进了才发现不是。 那女子的眼睛明亮若星辰,但是一直在不出声的流泪,她也没有擦拭,一只手抚着梅树,一回头就看见了他,那目光,既明亮又黯然,白皙的脸有一种通透的质感,整个人似乎有着淡淡的光华,又似乎一触碰就会碎裂开来,也许是那个夜晚月光太好,雪地把一切都照亮了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对了,他还问了她的名字,说叫什么来的?······ 高弘羽猛的醒过来,发现光线已经开始黯淡,怎么回事,自己居然睡着了。周围已无一丝声响,他急忙从祠堂出来,边走边想这地方果然有些蹊跷不宜于多待。等快至正堂,他都处于一种有点恍惚的状态,曾自以为逐渐开始遗忘的事情,为什么会以梦的形式忽然再度出现呢? “少爷你去了哪里啊,让小的好找。”随行小厮阿平忽然出现,吓了高弘羽一跳。 “你胡嚼些什么,我去哪里还要跟你汇报。” “小的当然随您的意啊,可是夫人找不到您,就把火都撒在小的身上了。”阿平年纪本就不大,苦着脸看起来有点可怜。 “娘那里我会解释,下次带着你一起出去便是了。” “少爷,陆公子来找你呢。” “什么时候?” “刚来,在少爷的书房等着呐。” “知道了,你去把我房里的玉壶拿来。” “是。” 一进书房,高弘羽就发现一个长身玉立的人站在桌旁,拿着他桌上的古砚左看右看,见他进来了就把那砚放了回去,还作势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用一种好听但是语气嚣张的声音说: “高弘羽,你那暴发户的架子能不能拿下来,不要看到是古物就往桌上摆,一点品位也没有。” “陆方寒,我看你是自己看上了想要吧,想要就拿走啊,何必用话激我”高弘羽边说边随意的坐下,“反正你生日还有六个月就到了,提前给你作为礼物也不是不可以。” “说的倒好听,认识这么些年你什么时候送过我礼物了,何况第一次送礼就给我这种破烂货,你也不怕失了身份。” “你现在简直跟女人一样,来了我这就叽叽喳喳的,秦淮河水喝多了吧。” 陆方寒不客气的在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下来“那可不敢当,我要成了女人就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春闺愁绪绵绵无期’了。” 高弘羽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的却,谁不知到陆九爷是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怎么,你今日不去绮安楼听紫冰姑娘弹琴?她一个月就今天才出来弹一回吧。” “我什么时候有空去她都会弹给我听,何必跟一帮暴发户赶今天这个热闹。” 这时阿平躬身进来。 “少爷,您的玉壶。” “你又冒充行家买古董了?什么玩意拿来我看。” “少说这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的东西向来只管眼缘。不过这个玉壶很有点意思,是前几天和罗家老四玩双陆他输给我的。” “罗礼甘那个傻子还敢跟人玩双陆,他不如直接送你算了。” “大概他是觉得这个壶平平无奇,输了也无所谓。” 陆方寒拿起那个普通大小的青色玉壶细细打量了一阵,忽而笑了笑,高耸的鼻梁下嘴角左边漾起一个小小月牙般的笑纹,他素来被人称作“芳华公子”,此刻身着飘逸白衣,面如冠玉,屋内灯火摇曳下就如满树梨花忽然开了一般。阿平纵然见惯了他此刻看着也有些微微发怔。 “陆九爷,你没事多笑给娘们看就好了,少勾引我的小厮。” “啊,少爷,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在小的心里少爷您才是文韬武略······” “少跟我来这套,小九,你说说吧,觉得这壶怎么样?” “嗯,这壶大概不是这么看的吧,论做工简直是粗暴,玉质的话,不如说是一种看似玉的石料,具体是什么石料倒说不上来,不过能让高大公子另眼相看的玩意,嗯,我猜这玉壶有别的用途吧。” “哈哈,”高弘羽抚掌大笑,“确实,我也懒得跟你卖关子了,瞧好了。” 说把他拿起一旁凉了的茶水随手浇上玉壶,壶体的一面上瞬间出现了四个字“伍,伍,洛阳” “伍,洛阳?” “我也是想了一阵才想起来的,小九,你说洛阳什么最富盛名?” “洛阳,牡丹?啊,莫不是五月初五的牡丹节?” “不错,我猜指的就是指今年的洛阳牡丹节。” “会不会太牵强了,再说怎知是今年的?” “错不了”高弘羽得意的说“这是罗礼甘半个月前从一个地下赌庄带出来的,这玉壶当时是作为典当物放在专门架子上,罗礼甘那天玩红了眼就把手里那块玫瑰比目鱼拿去抵了。你见过他那块佩玉,知道价值,结果管事的把那块玉放在了玉壶的旁边,相等价值的物事才会放在同一层,老罗人是笨了点,但好歹大家子出生,东西看得多了,自然一眼就觉得那玉壶和玉佩不是等价,就让管事的把玉壶拿出来看看,结果管事的虽然态度极好但是横竖不愿拿出来给老罗细瞧,说是主人放在这里的约定之物,不值当个什么但生意场上有证有言信,哪能随意给人瞧。 老罗火了,输光以后根据他的老习惯让罗家影赘把输了的钱和玉佩偷回来不说,还顺便让人把这玉壶也拿了来,他无意跟我说了以后我就起了好奇心,想把这壶拿来看看,这才激他玩双陆,不过我看他也就赌口气而已,对这玉壶早没了耐心。” “罗大胖赌品不好脾气也渐长了,嗯,半个月前还是约定之物的话想来就是今年的牡丹节,不过是不是在众人品牡丹的那一块也不确定,没准是于五月初五在之前说好的洛阳某处呐。” “那样的话我们就当前去赏牡丹也不错,万一要真的是约定在牡丹亭附近的话说不定真能遇上奇事,这个约定如此复杂,想来一定会很有意思。” “确实,一般人根本用不着这么费事来做一个约定,不过这话的意思是要去洛阳?你人虽然素来冲动,可这次也实是决定的太快了,还擅自找上我同行,总该有个理由啊。别人的壶偷了原就该还回去,你扣下来不说,还自说自话插一脚,我这一回还真有点转不过来。” “无所谓,最近我本就觉得无聊,与其和不认识的女孩儿一起进香说那些个不咸不淡的话,还不如找个借口出去走走。而且,洛阳牡丹一绝,想必那里的女孩儿长得也不会差吧,总比京城里一板一眼的有味些。” “你实是多虑了,既然我们一起去,有我在一旁哪里还会有女孩看你。” “哈”阿平捂着嘴不小心笑出了声。 “阿平,我看你干脆给陆九爷当小厮算了”高弘羽无奈的说“那我们就这么约定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五月,跟你那些个老相好告个别,后日我们就动身,慢慢走一路上沿途赏景缓缓劲,京城这气氛最近实在让人闷煞了。” “明日走都行,我只需路过绮安楼跟紫冰说一声。” “你那么喜欢她干脆纳她为妾好了,你家也不缺这点钱。”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紫冰于我而言是一难得知己,我诚心交她这个朋友而不仅仅是将她看作女子,更别提有任何非分之想了。” 若有女子只愿意当眼前这男人的知己,大抵不过是不得已而求其次,高弘羽不由感慨,这小子虽然皮囊生得好但于男女之事实在是不甚解。 “对了,你不问我今日因何而来?” “谁晓得你,这么半天你都不说,弄不好只是来找茬的。” “错了,这次还真想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好吧,我们后天路上慢慢说,先告辞了。” “也行啊,天黑了等我着人提灯送你回去。” “不用了,”陆方寒站起来走向门口,“喝得烂醉我都能自己找回去。”他又笑了,烛火一颤,好像皮影戏一样。 “后天路上告诉的故事,一定会让你大大的惊奇。” 正文 第二章 何人雪夜踏红梅 隐隐约约,那个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翩然走来,桃花凝腮,葱玉般的手指握着一只玉箫,玉箫上那束绦条垂然落下,啊,是慧珊,慧珊,你来听我吹箫么,让我来吹一首水云潇湘······ 陆方寒猛的醒了过来,坐在一旁的人眨了眨浅褐色的眼睛笑了。 “做了什么好梦,连我进来都没发现。” “高弘羽你这算不算是擅闯民宅,”陆方寒没好气的说“天还没亮你就摸黑进来,想做小偷么,丢完你高家的面子了。” “你家早给你那花花肠子的老爹败的差不多了,哪有什么值得偷的,我来是因为说好了今天走。”说完高弘羽就把一旁挂着的外衫劈头丢到陆方寒睡眼惺忪的脸上,“要用的东西我已经叫你家小厮收拾好了;穿上衣服洗把脸我们即刻动身。” “怎么回事,你这根本像潜逃一样,该不会是你家人不放你离京吧。” “我老爹巴不得我走,你知道的,最近高氏有点树大招风。王太后在那虎视眈眈的,我也不能在这个风头上入仕,离京未尝不是件好事,我爹还说至少待个半年再回去,行了你赶快起来。” 陆方寒睡眠不足懒待跟他争执,勉勉强强收拾了一下,出门发现连他的坐骑雪团都已经给高弘羽牵了出来。 “你干嘛把我的雪团牵出来,走在街上太招摇了,这次出游还是低调点好。” “要低调就得麻烦您先毁容,有了你这张脸走哪不招摇,对吧雪团。”白马打了个喷嚏,不耐烦的跺了跺蹄子。“还有,你家需得换个马夫,睡得跟死猪一样,我把你家马盖里的马统统牵出去卖了他也不知道。” “好吧好吧,一切随你,反正雪团的脾气跟你一样躁,出门也不会吃亏。我家马车夫再警醒也防不了你这等身手的贼人,说吧,干嘛非得偷偷摸摸的走。” “还不就是怕我娘担心不同意,而且根据她们衡阳张氏的排场,就算要出门也得坐轿,前后十几个小子,再来若干护院,那一套下来我实在是怕了,你也不愿意吧,所以我就带了阿平当跑腿的” “阿平一定会照顾好两位少爷的。” “你能照顾好这个爱惹事的就行了,我又不像你家少爷那么贵重需要人跑前跑后的。” “你跟家里打过招呼了?” “昨天跟爹禀明过了,这两天十三姨娘就要添丁,大家忙着等陆家第十五个少爷哪有空管我的去向。” ······ 两人在路上默默走了一阵,陆方寒哈欠连天,高弘羽明知他不在乎仍有些自责,陆家虽然也属十贵,但已经排到了第十,现任族长陆行云碌碌无为,只在好女色这一点上出名,光是有名分的小妾就近二十房。贵族虽然行事奢侈但总以清高自居,像陆行云这样不在乎的纳妾实为很多人不耻,妻妾成群自然子女也不少,陆方寒另有十三个兄弟和八名姐妹,人口繁杂家业又无作为,这种吃老本的行径迅速拖着陆家一落千丈。 好在陆家长子陆方陵颇识大体,成年入仕后颇有成就,陆方寒的奶奶陆老夫人也还健在,威信犹存,两人里外配合着尚能勉强支撑起陆家如今的排场。陆方寒排行中间,其生母身份低贱,甚至被迫在生子后自缢。如此,陆方寒在家族中地位如何也就可想而知。 高弘羽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眼前的人气质如兰,玉树般通灵挺拔,固然芳华公子向来从容,可这样的出生在士族里又是如何一路挣扎着走了过来。 “叹什么气啊,对了,之前说的那件事。” “是了,你昨日遇上了什么新鲜事?” “先给你看样东西吗,”陆方寒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打开来看,里面赫然是一截翡翠质断簪。看得出是从簪头断开,陆方寒拿的是下半段,那翡翠流动若滴,做工俨然细细打磨过,可见名贵,如此断裂实在可惜。 陆方寒正欲解释,忽然发现高弘羽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起来,不由一愣。 “弘羽,你怎么了,见过这个?” 高弘羽摆了摆手,停了一瞬,也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的外表固然和陆方寒的不同,但打开来看,竟然是一小块翡翠雕成的蝴蝶,那只翡翠蝴蝶缺了一小块,显得不完整,陆方寒也不由的抽了口气,从盒子里拿出那只小小的蝴蝶,与手里的断簪一比,立刻纤毫无差的对上了!这分明原本就是一只翡翠蝴蝶簪。 “怎么回事,我还从不知道你有这东西。” “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因为,唉,真没想到”高弘羽摇了摇了头,半响他恢复镇定,说道,“小九,这是我十年前得的东西,我先告诉你我是怎么得来的,然后你再告诉我你手上物事的来历,我们一起想一想,这件事果然没那么简单,” “你说吧,定是有趣的紧。” “有趣就谈不上,但是······”高弘羽又叹了口气,开始解释: “我过十二岁生日那天,父母带我去离京二十里的庄园里赏梅,你知道的,除了御花园,就属我家浮枝山庄里的那片红梅是一绝,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晚上睡下以后我忽然在夜里醒来,然后就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发现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忽然很想再去看看白天见的那些梅树。 嬷嬷丫鬟们因为我的生日早就累坏了,一个个都睡得很熟,我不费劲的就偷偷穿好衣服溜了出去,明明白天下了那么大的雪,晚上的月亮却很皎洁,像个盈满光环的银盘一样,我看着那么美的月亮,闻着屋后梅林传来的浮香,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困,等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梅林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那里似乎有个人影,模模糊糊的看起来像是我大姐,我想她一定也是跟我一样睡不着出来的,就笑着走过去对她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那个身影颤动了一下,我走近了才发现那其实不是我姐姐,是个跟姐姐差不多高的女子。 她长长的黑发随意的垂下,脸就像被雪擦过一样苍白,感觉冷冰冰的,她明知我走近了却并没有看我,一只手扶着梅树眼睛里无声的不断涌出泪水,泪水流过她美丽的侧脸,看起来是那么伤心,月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似乎快要碎裂一样,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任何人那么哭,不由的难过了起来,就又问她 ‘你为什么哭呢?’ 那个女子这才把视线投向我,她的眼睛是那么清亮,如同冬日夜晚美丽不可方物的繁星,虽然在我发问的时候止住哭泣却仍被泪水浸住,满眶的泪水让明亮的眼神看起来又冷又绝望,我这才发现她素色衣服的前襟上似乎溅了些黑乎乎的污渍,父亲之前常常带我打猎,我一下子就想到那说不定是血,但奇怪的是当时我却既不想叫人也不想逃走,一点也不害怕,总觉得那么美丽的人是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伤害我的。” 高弘羽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陆方寒静静的等着他,一旁的阿平却忍不住开了口。 “少爷,这可太危险了,夫人要知道一准给你吓死,您定是见那女人长得好看就心软了,想不到少爷您小小年纪······”陆方寒听着冷冷一眼扫过,阿平见状后半句到了嘴边又生生咽回肚子。 高弘羽似乎没发现周围的反应,他顿了顿又往下说。 “那女子发现我看着血迹,就用一种很不真实的声音对我说: ‘这是我刚才杀了的人留下的血迹。’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颤抖。 ‘是你恨的人吗?’我想也不想就这么问了她。 她摇了摇头,生出手指触碰了一下身旁的一朵红梅。 ‘那个人,在我小的时候带我来过这里,现下我杀了他,这些红梅,大概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来看吧。’ ‘既然不恨他,为什么非要杀了他呢?” ‘为了另一个人。只要是那个人的愿望,再不甘我也会去做。’ 说完她伸开左手掌,里面就是那只翡翠蝴蝶,她拉过我的手,把它放在我手心里,她的指尖还有一丝温度,我这才想到,她其实也就是一个纤纤弱女子,不是什么神仙,那她是怎么进入守卫森严的浮枝山庄的呢? 把蝴蝶给我以后,她又说: ‘这个,我没有办法拿着了,你来帮我保管,如不喜欢就丢了吧。’ 说完转身欲走。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脱口而出 ‘不想看红梅的话,还有别的花可以看啊’ 她有些困惑的看着我。 ‘别的?’ ‘嗯,比如说还有水仙,海棠什么的,对了,洛阳还有牡丹节,不然等到春天我陪你去看牡丹花吧,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红梅这一种花,人死了,你就把这些都忘了,别再伤心了。’我有些语无伦次,虽然知道自己的话言不及意,但还是努力想说出来。 ‘洛阳牡丹么,如果十年后我还活着就去看看吧’她忽然笑了,这让她看起来又再度不真实起来,像仙女一样,可是下一个动作她忽然靠近我,摸了摸我的脸,俯身身在我的耳边轻轻说了句‘再见’,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就不见了,现在想想看应该是一项很高明的轻功,当时则感觉做梦一般。 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觉醒来天色大亮,周围的人都忙忙碌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这枚翡翠蝴蝶还握在掌心,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可惜这些年不论怎么研究这枚蝴蝶都没看出点什么来。” “这么一说,是有些像梦境啊,不过真亏你这么能藏秘密,认识这么多年我一点都没听说过。” 高弘羽微微一笑,“你也说像梦境,实是不知从何说起。” “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反正现在也知道了。怪不得你为了一把什么来路都不知道的破壶就决定去洛阳,看来是早就心存了十年后再去洛阳见那女子一面的念头,不过我得到这一半簪子的过程没你那么复杂。”陆方寒拍了拍腰间的紫箫“那天我在菡池赏荷,景致正好,就自己给自己吹箫助兴,一个丽人撑伞走来,我以为又是那种找我搭话的女子就收了箫准备离开,那女子见状开口道: ‘公子箫吹得甚好,怎么这就停了?’ ‘在下觉得累了,告辞。’ ‘公子这一曲并未吹完,为何就走了?我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前来,是因为有事情想拜托公子。’ ‘我恐怕能力有限,误了小姐的事情倒不好。’ 那丽人笑了笑,她居然有一只眼睛是碧色的,之前有头发遮挡我这时才看清,略有些惊奇,但想来应该是她有胡人血统的缘故。 ‘无妨,不是什么大事,误就误了吧’说着她就把这盒子拿了出来,打开给我看过后接着说,‘这一物,请公子帮我交给我的小妹。’ ‘你小妹身在何处?’ “公子近来若出远门的话,我的小妹自然会前来找公子。” 你知道我向来最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也不多问就一口拒绝,那丽人又笑道: ‘公子挚友出门,难道公子忍心不相陪么?今日公子不妨去与挚友一聚,若真要出门,再帮我这个忙如何?我住在悦阑楼的寅字号房,公子一问便知。’ 说完她也不勉强我,转身就走了,我因为摆出了那冷面孔也不好追上去问个清楚,京中挚友自然是指你,我想你大概又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就想干脆来问问再说,结果,昨天······” 高弘羽“咦”了一声,“这么说我要出门一事被那女子说中了?” “我昨天从你家出来后就直接去了悦阑楼,账房说那胡女已经退房了,他也不知是去了哪里,只留下话说将这个盒子交给我。一看这事没法立即问清,我就决定先拿着,等等看能生出什么花样来。本想大概是罗胖子偷人家的东西被查出来到了你手上,所以设局来找麻烦,以高家的权势,什么样的人对付不了,可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啊,竟然牵扯到十年前了。” 两人一时都默然,高弘羽又开始回想那个奇妙的夜晚。 “说不定能再见么?”他呐呐自语。 正文 第三章 勿与他人乱弹琴 刚到三月,春寒料峭,三人一路从南到北感觉更是明显。入徽州后高陆俩人渐渐被当地美景所吸引,也就不再对那件事情说个不休,反正现在也是空谈,眼前风光却不容错过,一日正在酒楼吃喝,站在窗边的阿平忽然说: “少爷,小的好像看见曲家公子了。” “啊?你说曲航?这个节气他不在家养病跑到徽州来干什么。” “还真是他”陆方寒往窗外看了一眼后站起来“估计是舍不得这时候黄山上的残雪,这人就是个画痴,我去叫了来。” 曲家也是梁朝十贵族之一,如今排名第九实是因为人丁太过稀薄,到了曲航已是四代单传,无法与其他几家势衡。 但曲家于梁开国之前数百年间,就已是凭了常出谋士而闻名遐迩的名仕之族,国运有重变时往往都有曲家的人从中牵涉,更难得的是曲家人均淡薄名利,只爱云游山水间,颇有古晋风貌。 曲航生来就有寒疾,多年来虽用尽各种方法,可惜效果甚微,一入冬往往就有几个月卧床不起。但他一旦身体略有好转,就总不管不顾的带着自家书童四处游历。他的画并不似皇家画师的作品那般都丽堂皇,其风流洒脱自成一格,世人说起他的画往往赞道:“矫矫游龙,断崖吞霞,云绕兰麝,烟弥芳华”。 此刻这名扬天下的大画师却皱着眉头走了上来,一见高弘羽就抱怨连连: “陆方寒这小子不识抬举,好心想给他画松前图居然还敢搭架子拒绝。” “谁不识抬举啊”陆方寒跟在后面挑眉道,“上次为了配合你,站着让你画了半天,可结果呢,你画了一半居然说我太碍事了,还说我破坏了整幅画的均衡感。” “好了好了,先坐下喝一杯再说,曲航,你腿没事了?这么冷的天冻出毛病来你家娘子非得念叨你一年不可。”高弘羽忙转移话题。 “今年服了松山先生新带来的药,感觉好多了,不然嫣墨也不会放我出门”曲航叹了口气,“真羡慕你们这些无家室拖累的自由人啊”。 高弘羽表面迎合着他的话心里不由暗笑,谁都知道曲家夫妻伉俪情深,曲航却总觉得不好意思,偏爱在人前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来。 “你们俩呢,不会就是来游山玩水吧。”到底天气寒,曲航不由的边说边锤了锤腿。 “怎么,就许曲大画家有这种闲情逸致吗,”高弘羽半真半假的说,“其实我们······” “其实我们是为了洛阳牡丹节”陆方寒毫不犹豫打断高弘羽的话说道,高弘羽有些吃惊,好小子,怎么忽然这么直白。 “洛阳牡丹节?”曲航眉头一皱,“现在还早吧。” “不早了,一路游山玩水的走过去不是很惬意么,等玩的差不多了洛阳也就到了。” “哦,那你们···” “一起去吧。” 陆方寒的话音刚落,高弘羽和曲航同时“啊”了一声。 “可是,时间上太长了,我还要返京···”曲航吞吞吐吐的开始推辞 “洛阳牡丹节你还从来没参加过吧”陆方寒毫不犹豫的开始劝说“身为画师怎么能只拘于一处呢,有机会就该多摄取点题材,我听说今年场景之甚以前从未有过,还有多丛新培育出来的品种,除了进贡,一般人想看就得乘这牡丹节啊,你犹豫,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不想看,估计是舍不得你家那美貌夫人吧” “我哪有”曲航脸涨的通红“区区儿女情长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那就这么说定了,曲少爷你先在这黄山附近慢慢画,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启程到洛阳跟我们汇合,先约个日子······” 高弘羽好笑的看着曲航那副尴尬模样,心中却也纳罕,这盘棋才刚开,为什么又拖个局外人进来。等曲航离开后他忍不住问陆方寒: “你把曲航拖进来干嘛,他又不会武功,现在整件事一点头绪都没有,搞不好会很棘手。” 陆方寒“哼”了一声,漂亮的凤眼里闪着一种复杂的神色。 “何止棘手,这几天我对这件事思来想去,感觉一定不简单。” 他转身对阿平道“你亲自去选雪团的草料,然后直接回去,客栈那帮人准备的不会合雪团心意。” 支走阿平后陆方寒才接着说”我问你,十年前那个女子不是说她小时候去过你们家山庄么,往后那十年不论你怎么打听也找不到跟那女子有关的任何线索,这很不正常,明明白白透着奇怪,她没必要特地说这种话骗你吧。” “也许她记错了地方也不一定啊” “那么大片种植的红梅在京城附近能有几处,除了皇宫御林只有你们家山庄有,能带着孩子从容去你们家赏梅的,平常只有作为客人的十贵族,可是贵族之中鲜有女子习武,寥寥几个都是我们知道的,符合你描述对象的当然一个都没有,要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也就算了,我怕搞不好是······” “我知道,除了你刚才说的,只有皇族的人才可能去过,我当然也想过这方面,但那就更不可能了,你想想,连十贵族子女的出生死亡记录都有严格制度,更遑论皇族,不妨告诉你,我曾甘冒大险暗自核对过宗人府的记录,没有丝毫可疑处,而且皇族在那一年也没有任何人毙天的记录,她和带她去梅园的人要真和皇族有关,那人一旦被杀还不早闹翻了天,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到底不是在暗处长大的人”陆方寒微微一笑,“鬼鬼祟祟的方法多的是,记录这种方式,有时候一点也靠不住。告诉你,我暗中让尘昏楼帮忙调查了一下,虽然不能断言对方是或不是皇族,但布局的人绝不简单。 我倒无所谓,但你绝对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即使你这次不打算去洛阳他们也会另外设法让你去的,我要没猜错了话,十年前的事也是恰好利用上了而已,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说到这里,陆方寒的表情变得有些冰冷。 “尘昏楼的人调查出什么了?” “这个,只有在确定与皇族无关的情况下我才会告诉你,别急”陆方寒按住准备站起来的高弘羽“你忘了你家现在的情况么,高氏已达鼎盛,你以为当今对你们家一点芥蒂都没有?为什么高家嫡长子至今还闲赋在家,为什么瑜光去世以后你娘再着急也没有让你和皇室女子联姻的意思,明明高学士的心思就算不明说你自己也能感觉到吧,如果这件事真的跟皇族有关,你就一点也不能插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搞不好是有人设陷阱给高家钻啊。” 高弘羽颓然坐下,确实,自己因为无意找到了关于十年前事情的线索一时有些太兴奋了,整件事说是巧合怎么也透着恶意的设计,自己随随便便的折腾倒无所谓,但绝对不能连累老爹。 尘昏楼是陆家长子陆方陵统领的暗杀馆,表面是供十贵族和江湖上的人悬金买命,实则为皇室打探各处消息,陆方陵在这方面颇得力,很受当今皇上的赏识,这才勉强拉住陆家下落的势头。 但天威不可测,陆家人在为皇室服务的同时不可能不留一手,陆方寒从他大哥那里得来的情报,肯定相当重要。想到这里高弘羽又有些羞愧,陆方寒的出身让他最恨对族人低头,这回为了他高弘羽却不得已向大哥求助,感觉定是相当难受吧,想到这里高弘羽不由的说“小九,你······” “别说了你”陆方寒摆了摆手“你我之间还用这一套吗,不管怎样,有人想设计你,总不会太容易吧,别太小看我们就好”他冷笑了一声“想当着我的面拖高家下马吗,就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看见高弘羽愧疚的表情,他又平缓了脸色。 “你别多想,只要记得一旦发现不对就赶快脱身,剩下的我会帮你解决掉,拖曲航下水不仅仅是因为有他的用处,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可能的话十贵族牵涉的人越多越好,万一是最坏的事态也好有个对峙,高氏若不稳整个贵族的根基都会动摇,对曲家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咚”的丢了块银子在桌上“故意找上门的躲也躲不掉,干脆就先顺着他们的意思去洛阳,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变数,走吧。” 陆方寒正欲离开却被高弘羽一把抓住,诧异的回过头来,高弘羽那双茶色的眼睛盯着窗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簌簌抛下雨线,他半响涩声开口: “小九,当今圣上虽年轻但其实不满贵族子弟已久,长年不战,十贵族中的大多数人都沉于安乐,徒享俸禄,空耗国力,真正有才能的寒族子弟却因为出生总被压制,无法施展才华,这样下去也实在不是国家的出路。 之前才被压下的两广之乱就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征兆了。虽然高家无愧皇恩,但陛下若想革新,一旦先拿下十贵族之首的高家,想必瓦解十贵族就容易的多了吧,虽然我从来没问过你,但我知道,你向来最蔑视贵贱以出生论那一套了,陛下的想法,你其实是很赞成的吧,你不必为了我勉强做出违背自己的事情,若真有什么是冲着高家来的,也该我自己来为高家抵挡。”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了”陆方寒沉默一阵忽然笑道。 “高家大少爷不是最爱逼着我跟你一起惹是生非么。确实,我看不惯十贵族,可我自己不也勉强算是其中之一,再恨也不会希望所有贵族都被扫除吧,如你所说,高家向来无私心,那么,为什么非得以高家震慑天下人呢,想改变现状也不能操之过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何况,你老爹也不是吃素的,真要鱼死网破,造成的结果谁也无法想象啊。”有着浮玉雕般脸庞的男子笑起来仿佛让周围的时光都凝滞住了“我确实赞成革新,但绝对不希望以这样的形式,别自以为了解我了,走吧。” 高弘羽走回客栈的路上一直无法看清身旁白衣男子的表情,芳华公子,雅冠都城,一管紫箫不知余音渺渺进入了多少女子的心,任何时候都引人注目。 但因为陆家势衰,更因为母亲的出生,其存在本身就带着微妙,那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除了单纯为表象的美丽所迷惑出的情愫,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刺。他第一次遇见陆方寒是在祭典上,旁边秦氏嫡子趾高气扬的指着那面色苍白的孩子对高弘羽说“看,是陆家那色老头的小孩,听说他母亲居然是勾栏出来的”说完就哈哈大笑。要是易地而处,他高弘羽大概绝对忍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如此评判吧。 为了作画,曲航还要在黄山多逗留一阵,反正时间地点都已敲定,高弘羽他们决定先走。一路上高弘羽难免有些心事重重,陆方寒则一脸轻松,这样过了好几天高弘羽也就释然了,暗自打算等真遇上什么麻烦了再说吧。 这一天他们走累了,看到有茶铺就进了去,刚坐下不久就听见雪团的跺蹄声,赶出去一看,一个大概八九岁脏乎乎的小女孩在一旁嘻嘻笑着。雪团不可能随意对过路人发脾气,这小丫头估计没干什么好事。高弘羽这么想了以后,就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对那小女孩说: “你想对我的马做什么?不好好说带你去见官。” 结果小女孩把头一扬 “我看这马好就多看了两眼,怎么,看犯法么?” “只是看看这马才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畜牲的反应怎么能作准,难不成你想只凭马的反应就报官把我抓起来啊。” 小丫头嘴还挺利,高弘羽想了想又说: “你家在哪?” “我没家。” “你家大人呢?” “早死光了。” 看这脏兮兮的样儿估计就是个小流浪儿,高弘羽想了想又有些同情她,就掏出块碎银子。 “给,拿去买点吃的,别打这马的主意了。” 小姑娘一把抢过银子,掂了掂。 “看着不穷,出手还真小气。” “你”高弘羽被这不识好歹的小孩气到了“你不稀罕就还我啊。” “弘羽,别跟小孩子计较”强忍着笑,陆方寒蹲下来对小女孩说: “小妹妹,其实你刚才是碰到了我的马吧,好好说我们都不会为难你的。” 小女孩看着陆方寒一下笑开了。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不知道是你的马,这马好神气,我忍不住就摸了摸,你别生气啊。” 这反差也太大了,高弘羽不由的摸了摸自己脸,平时照镜子也没觉得自己长得多差,要不是陆方寒站在旁边自己也算是长得体面吧。 他忽然想到那个神秘的胡女,对了,那胡女不是说会让自己的小妹来找陆方寒么,这小丫头虽然也太脏了点但怎么看都透着古怪,试一试她的反应好了。 他咳了一声然后问小女孩: “喂,你有没有姐姐啊” “喂来喂去的你有没有礼貌啊”小丫头毫不客气的说“我可是有名字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泥鳅。” “啊?这什么名字,你自己取的吧。” “平日里大家都这么叫我,不行么,你连别人名字都要挑三拣四,真是小心眼儿。” 旁边的阿平已经掩饰不了自己满脸笑容的表情,偷偷溜开了。 高弘羽气的再也不想开口,这幅落魄样,居然还敢说别人,这个别人,居然还是高家少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真是太讨厌了。 不过,仔细看,这个小姑娘衣服破烂不说,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了,浑身一股酸味,黑红黑红的小脸,人又瘦小,看着还真像一只小泥鳅。 “原来你叫小泥鳅啊,那你有没有姐姐呢?”陆方寒问 “没有,我只有一个哥哥。” 早说不就完了,高弘羽在一旁郁闷的想 “我从来没见过长得像大哥哥你这么好看的人呢,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帮你带路哦,还不收你的钱,附近来来去去我都很熟了。” 这小丫头才几岁?!现在就敢这么直白长大以后还了得。 “不用了,倒是多谢你的好意。” “我还是帮大哥哥你带路吧,这附近其实很容易走岔离开大路的,要是你和那个大叔在山里迷路过夜就不好了。” 大叔!高弘羽彻底被震惊了。 “喂,小丫头,你说的大叔是我吗?!”高弘羽愤怒的指着陆方寒“我只是比这家伙大半岁而已。” “所以啊,这就是大哥哥,你老一点,叫大叔没错啊。” 高弘羽气的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陆方寒急忙说: “那好,多谢你啦小泥鳅,我们现在要去付账,你在雪团旁边先等等。” “包在我身上”小泥鳅高兴的说。 喂,开什么玩笑,高弘羽郁闷的想,他再也不愿跟这脏兮兮的小姑娘多待一分钟了,跟着陆方寒进了茶铺就说: “不至于吧,几天没人夸你就晕头啦。” “嘘”陆方寒做了个小心的手势,低声说“这只小泥鳅看来不简单。” 正文 第四章 不觉名厉入洞天 “怎么了?”高弘羽也不由跟着压低声音。 “站在我那个角度看,她的右手掌隐隐有一层青色”。 “青色?” “错不了,雪团一边前蹄上也沾有青色粉末,看来是‘碧鳞’”。 碧鳞是一种针对马的毒药,本来药性也不算如何凶猛,但妙在一旦抹在马的关节部位会让马在三天内开始呈现风湿的症状,而且一刻钟后颜色味道就都会挥发掉,轻易查不出来,赌庄赛马的时候往往就会对没经验新手的坐骑下这种毒。 “小丫头果然不怀好意,碧鳞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价格昂贵,她怎么会有这种毒药。” “我在刚才已经悄悄给雪团喂了解药,虽没什么大不了但小姑娘背后肯定有人,不妨跟着看看,阿平武功不行,你让他先往前赶路,记得路上留暗号。” “我知道了。” 出了茶铺两人跟着自称小泥鳅的小姑娘开始往前走,一路上小泥鳅一直在陆方寒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高弘羽有了提防之意后,再看她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在路过一个坑洼路段的时候,小泥鳅跳了一下,这时候高弘羽在一瞬间似乎看到在她露出的脚腕处绑了一个什么东西,感觉上有点像端午辟毒用的五彩绦条。 走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暗,人迹也越来越少,周围的树林开始围了上来,道路上的杂草越来越多,路也越来越难走,怎么看小泥鳅都在把他们带离官道,但是两人之前达成了默契,也就装作毫无察觉。 等太阳几乎完全沉下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破庙,把前面的路完全封住了,这下可不能再装糊涂了 “喂,小鬼,你耍什么花招,这是哪里啊。” 小泥鳅对高弘羽做了个鬼脸,一个后跳离开他们,直径跑向庙里,边跑边喊: “哥哥,我带羊来啦。” 小鬼还会点轻功,不过实在不怎么样,高弘羽轻蔑的想,从姿势上看就知道师承不知哪家的三脚猫。 随着小泥鳅的声音庙里忽然涌出了十几个叫花子,大部分是十几岁的小孩,中间那个倒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头上缠了蓝色的头巾,浓眉大眼,手上握着一把大刀,粗声粗气的对他们喊: “识相的就把马和身上的钱财都留下来,不然休怪俺剁了你们的脑袋。” 这阵仗一摆出来高弘羽实在很想笑,看起来没自己想的那么复杂,应该是流民的孤儿,团结起来以抢过路人的财物为生,直接抓住问出“碧鳞”的来历就好了。 想罢他也不拔出腰间的名剑“岚夜”,直接带着剑鞘向前一跃使出一招“横削南岭”,蓝巾少年还没来得及后退一步高弘羽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了,一撮黑发从少年的头上落下。十几个少年看的呆了,小泥鳅在一旁眼睛睁的大大,口吃道“大,大叔,你,你原来这么厉害啊。” 陆方寒在一旁慢条细理的说: “弘羽,别吓唬小孩子嘛,万一个不小心真把头削下来怎么办。” 吓唬小孩的明明是说这种话的你吧。 “哦,也对。”高弘羽装出一副抱歉的样子“这样,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尽量不用第二招了,你们···” “俺,俺才不怕你”出乎意料的蓝巾少年摆好架势再度开口了,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你那是偷袭,有本事重新来过啊。” “亮哥,要不就算了吧,对方点子硬。”站他旁边的小孩怯生生的开口说 “少罗嗦,怕死就给俺站一边去。” 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高弘羽想了想说: “这样吧,我就站在这里不动,随你们多少人一起上,如果能用手碰到我的一片衣角我就把钱和马都留给你们,做不到的话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那他呢?”有小孩指着一旁悠闲站着的陆方寒 “我要是帮他就算你们赢了。”陆方寒拍去一旁石头上的灰,自顾自坐了下来。 呼啦一下,十几个小孩子一起围了上来,只听几声“哎呦”,大半都被高弘羽用内力震了出去,几下之后,除了蓝巾少年其他小孩都躲的远远的不敢上前。 可蓝巾少年出乎意料的执着,都半柱香的时间了还没一点放弃的意思,陆方寒开始用火折子在旁边津津有味的看起一本古诗词。蓝巾少年的脸被地上的沙石蹭破了,血一滴滴的渗了出来。 好小子,高弘羽心里想,这么折腾了半天身上肯定一块青一块紫,早知道应该规定在几招以内的,真要伤他固然不行,干脆打昏算了,也免得他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主意打定后他等少年再度冲上来就虚晃了一招“沙阳刺虎”用剑鞘给了少年后颈一下,少年踉踉跄跄了走了几步扑倒在地上,高弘羽心想总算行了,可令人吃惊的是少年浑身颤抖的又勉力站了起来。 小泥鳅“哇”的哭了。 “亮哥,算了啦。” “哭什么啊,俺还没死呢”少年不耐烦的说“给俺闭嘴乖乖看着。” “行了行了,算我们平手。”高弘羽挺喜欢蓝巾少年的执着性格“这锭银子给你,天都黑成这样了庙借我们休息一晚,再问你一件事”他用手一指小泥鳅“你的“碧鳞”是从哪里来的?” “‘碧鳞’?” “就是你手上绿色的粉末,你不是抹到马腿上了么。” “原来你知道啊”小泥鳅吃惊的说“我不知道这叫碧鳞,有个好漂亮的大姐姐给了我银子让我这么做的。” 高弘羽和陆方寒对视一眼,果然有人安排。 “那个大姐姐,长什么样子?” “穿粉红色的衫子,身上香香的,头发上面插了一支有紫色珠子垂下来的簪子,但是脸色很白,好像病了,弱不禁风的样子,眼睛又黑又亮。她在巷子里看到我,就招招手让我过去,给了我银子和绿色的粉,让我去把粉摸到马腿上。那个姐姐看起来很和气,又给了银子,我就照做了。” “那个姐姐现在人在哪里?”陆方寒追问道 “不知道,我刚想问她这粉抹上去有什么用她就不见了,好像仙女啊。” 高弘羽觉得血液开始往脸上涌。 “你说是个大姐姐,她看起来多大?” 小泥鳅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好。” 陆方寒过来拍了高弘羽一下,“别想了,都过了十年,即使她站在你面前也未必认得出,现在线索太少,不管对方是谁,存心躲着我们的话还真没办法立刻找出来。”他转身又对蓝巾少年说“叨扰了,我们就在这里停一晚,天亮就离开。” 被人叫做“阿亮”的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血 “好吧,俺答应让你们留一晚。”他又看着高弘羽说“叫俺阿亮就行了。” “那你姓什么。” “俺不记得了”他边带领他们进破庙边说“俺还很小的时候俺的爹娘就不在了,俺就记得他们叫俺阿亮。” 破庙里面看起来比外面好的多,还堆了很多稻草,一些流浪儿的东西都堆放在角落。 “俺们在这里待了有十天了,小泥鳅本来是去镇里讨东西的,估计看你们像肥羊就把你们骗了来,没想到身手这么好。”他转头对高弘羽说“你比教俺使刀的人身手好很多啊。” “谁教你使刀的?” “东桥门的何大侠,俺小时候常常帮他跑腿,他高兴就教了我两招。” “小泥鳅他们也跟着你学了点吧。” “嗯,不过俺自己就很差劲,也教不了别人多少,小叫花出门容易被欺负,稍微懂点防身也是好的。” “那我···”高弘羽话刚出口就被陆方寒打断了。 “弘羽,过来帮我找找玉生丸”他示意了一下小泥鳅“小家伙下毒没经验,自己都中毒了,虽然这碧鳞对人没大碍,但沾手时间久了下雨天骨头会发紧的。” “那个姐姐没给你什么解毒的药吗?”高弘羽问小泥鳅。 “没有呐,她就叫我记得摸完以后洗洗手。” “那你干嘛不洗”高弘羽瞪她。 “谁让你抓了我,一时来不及嘛,后来就忘了。” 高弘羽无奈走到陆方寒旁边帮他在包袱里找解药,陆方寒小声说: “弘羽,别揽事。” “什么?” “你刚才是想教那小子两手吧。” “他们还是一帮孩子,那点三脚猫的武功,不用就算了,用了被人发现会武对方下手更重死的更快,我想教他们两手真正能防身的。” “你的意思我当然懂,可你的师从是黑崖一族,怎能随便教人。” “一个晚上天资再好又能学多少,师父确实说过不能‘随便’教给别人,可我也没有‘随便’啊,学武之人不就是应该以武泽人么。” “不行”陆方寒严肃的说“那小子本身素质其实不错,他漂泊江湖,说不准会用你教的武功惹出什么乱子来,你才刚认识他,怎么敢就这么放心。” “你少管,这事我说了算。” “好啊,你尽管教他试试”陆方寒眯起眼睛“等你教完,我立马废了这小子的五脉,让他一生也别想再拿刀。” 高弘羽一下恼了“实话对你说吧,我欣赏这小子那股狠劲,他绝不是滥用武功的人,性子倔强又不肯服输,不教他两手我看他也活不过二十,你少威胁我,大不了我收他当弟子。” “行啊,你正式收了他行了拜师仪式后我就绝不干涉”陆方寒慢条斯理道“不过我记得黑崖一族还轮不到高大公子当家吧,至少,这事得由你师父决定,他在哪里来着?啊,对了。好像现在广西。”陆方寒做了个‘请走’的手势“那就麻烦你带着这小子现在去广西吧,牡丹节明年再看也不是不行。” 高弘羽瞪了陆方寒半天,想了想喊了声: “阿亮你过来。” “找俺干嘛。” “你觉得我武功怎么样?” “好的很啊,俺没见过比你武功更好的。” “那你想不想当我的弟子?” “啊”阿亮大吃一惊“你,你愿意收下俺当徒弟么?” “这个我不能决定,要问问我师父”高弘羽解下腰上的玉佩扔到阿亮手里“我师父行无所踪,飞鸽传书也难以找到,而且我眼下有事处理没空带你去,你拿着这玉佩今年八月十五到京城去找我,每年这个时候我师父都会回京的,到时候我带着你见他,问问他我能不能收你入门。” “真的吗?俺去,俺一定去!”阿亮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那,俺到京城怎么找你呢?” “我姓高”高弘羽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你拿玉佩去京城高学士府,就说找高大公子,我们家门房看了玉佩会帮你通报的。” “高学士府?”阿亮愣愣的重复。 “对,有了玉佩没人敢为难你。” 谁知阿亮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是十贵族的高家吗?” “那还能有哪个高家”高弘羽不耐烦的说“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话没说完阿亮就口气坚决的说: “俺不去。” “啊,不去是什么意思,你不想学我的武功吗?” 阿亮把玉佩还给高弘羽,认真的说: “俺想学,但是俺不愿意跟贵族学武功,俺最讨厌贵族,也不愿意受你们的好处。”说完转身就走了。 “怎么样,”陆方寒在一旁讥讽道“难得高大少爷这么放下身段迁就平民老百姓,结果巴巴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不学更好,省了我多少麻烦。”高弘羽恼羞成怒“所以我才讨厌跟小鬼讲话,一个个好歹不分。” 晚上冷风嗖嗖,流浪儿们用白天拾的枯枝点了火,众人分了点干粮后就在火旁和衣而睡,高弘羽看着他们一个个缩成一团挤在一起取暖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对坐在一旁合眼养神的陆方寒说: “看着这样的场景,纵然知道无用我现在也没办法睡得安稳。” “你就是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才整天惹事,”陆方寒闭着眼睛说“这算什么,天下比这惨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你要是认真去一一计较以后就再也不用睡觉了。” 高弘羽明知他说的对,听了却仍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一样,他站起来。 “我去外面看看月亮。” “小心点。” “放心,我带了岚夜。” 出了庙寒意更加明显,高弘羽呼吸间都带着白气。在月色下看这座古庙简直可以用摇摇欲坠来形容,屋顶瓦片上野草横生,墙上爬满不知长了多久的藤蔓植物,进香的路基本看不出来了,俨然已经成为山林的一部分。庙后院中间有一大鼎,看来是青铜的,晚上亮度不够,看出外面刻得什么图案,但似乎不是一般文案。 高弘羽走近蹲下看,刻的好像是一种不知名古兽,奇怪,似乎不是传统的神兽,倒有点像是普通的鹿,特别是眼睛,高弘羽不由伸手摸了摸,触手居然不是冰凉而是有点温润的感觉,奇怪,按了一下,居然是活动的,高弘羽刚刚把手拿开地面忽然开裂了,他听到背后有人大喊一声“小心!”,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有一个人拽住他的手与他一起掉进无边的黑色里。 正文 第五章 云霞寥落天边雨 “嘭”的一声,高弘羽摔在一堆软软的物事上,随即一个人重重砸到了他的身上几乎让他晕过去,勉强坐起拿出火折子一点,原来是掉在了一堆不知装了什么的麻袋上。一个小女孩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龇牙咧嘴的说: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原来是小泥鳅。 “你怎么跟着我掉下来了。” “你这人不用脑子啊,我是看见你掉下去想拉你一把,谁知道你这么重,结果连我也掉了下来,幸好没死成,否则阎王面前我非得说是被你害死的。” “你才多大,整天死啊活的,我看你是活腻了。”高弘羽没好气的说,抬头一看,头顶的石板已经合上了。他和小泥鳅掉在了一个像是小仓库般四四方方的地方,四周堆的都是麻袋,头顶的出口离地面距离相当大,而且四周墙壁光滑,以他的能力完全没法用轻功借力跳出去。只有一条黑乎乎甬道从这个仓库里往外延伸。 “你们在庙里住了那么多天,不知道这里有机关?” “当然不知道,谁让你到处乱看才变成这样。” “那你晚上偷偷跟着我干嘛。” “谁跟着你,要跟我也选漂亮的大哥哥。”小泥鳅冲高弘羽翻了个白眼“我是怕你生亮哥的气,趁他睡觉就把他砍了。” “我才懒得生那小子的气,他不愿跟我学武省了我多少麻烦,而且,我想砍他用得着等他睡着吗。” “谁知道你这种大叔是怎么想的。” “不许再喊我大叔,小心我真揍你。” 高弘羽在麻袋上轻轻划了一个口子,里面果然装的是棉花,但是看得出时间很长,棉花都已经发黄了,多亏了这些棉花,否则两个人这么突然掉下来难免受伤。 “那个,亮哥其实很想学你的武功,我看他的表情就知道。” “他不是不愿意接受贵族的恩惠么,你们这帮小鬼,要知道十贵族也不全是酒囊饭袋,至于一听说就板起脸么。” “其实我无所谓啦,但是,亮哥他真的是特别讨厌贵族,要不是比试的时候你对他手下留情,他绝对不会让你留在庙里过夜的。” “为什么,他被十贵族的人欺负过?” “差不多吧,就是秦家的人” “秦?狂蛟秦氏啊,全族现在不几乎都在漠北么,怎么,阿亮是从那里过来的?” “嗯”小泥鳅点点头“阿亮哥小时候乞讨路过秦府,不小心惊了秦家府门口的马,明明阿亮哥什么也没做,马上也没人,秦家的门房非不依不饶,拿起鞭子抽了阿亮哥一顿。阿亮哥就说秦府欺人他要报官,秦家的公子无意听到以后哈哈大笑,说一个小叫花居然还敢告十贵族的人,命人把他绑起来,拿起剑在阿亮哥的额头刻上‘贱民’两个字,说是帮他认清自己的身份,然后把他丢在官府门口,结果当地县丞以滋扰生事的罪名命人打了他二十大板,阿亮哥大病一场,好了以后就离开漠北,所以他才在额头上缠头巾呐。” “秦家的哪一个公子,排行第几?” “不知道,我就听说了这么个大概,阿亮哥很讨厌提这件事的。” “原来如此。”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啊,阿亮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 “怎么可能找的到,”高弘羽跳下麻袋站起来“走吧。” “去哪里啊?” “这里不是有条通道么,先走走看能到达哪里。” “真走啊?”小泥鳅害怕的看着那条黑乎乎的甬道。 “坐在这里没水没食物还不是死定了。” 说完高弘羽对小泥鳅伸出一只手 “怕的话就抓紧我” 他难得温柔的对小女孩笑了笑。 “放心好了,有什么鬼怪我统统帮你把他们打跑。” 甬道里异常的安静,但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高弘羽在脑子里考虑了一下掉下来之前所在的方位,猜想顺着他们的方向往前走大概很快就进入亳州城范围了,越往前走甬道越矮,走了大概两个时辰以后到前面就封住了。 “糟糕,没路了。”小泥鳅紧紧拉住高弘羽的手。 “别急,让我看看。”高弘羽伸手摸了一下已经可以触及的顶部,咦,好像是石材。他运内力一推,终于挪开了,原来上面是盖着一块石头,带着小泥鳅跳出去以后,才发现他们在一个大院角落的假山处,看起来是在一个三层大宅的后院,已经三更了眼前的宅院仍然热闹非凡,寒风吹过传来里面的阵阵笑语和丝竹之声,咦,莫非这里是······ “喂,谁在那里?”提大红灯笼的护院发现了他们,灯笼上写着“云香楼”三个大大的字。 “我喝醉了,来这里吹吹风。”高弘羽已经可以断定这里是什么地方了,随即弹了弹周身衣服掏出小钱打赏了他,护卫立刻满面笑容,态度也好了起来。 “是是,这位少爷可是喝太多找不着回去的路了,要不小的领您回去,我们云香楼就是大了点,您小心脚下,咦,这是······” 护卫一脸惊奇的看着小泥鳅,想不出怎么有人带这么脏小孩来逛妓院,高弘羽不知该如何解释,说是妹妹吧,完全不像,说是女儿吧,自己哪有那么老,想来想去他就干脆说 “这是我家小丫鬟,你找个老妈子给她洗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钱不会少你的。” “我才不是你家的丫鬟!”小泥鳅气鼓鼓的抗议,不过还是乖乖跟着走了。 高弘羽想着与其站在这里吹冷风不如干脆先去大堂等,就直接去了前厅,结果一进去他立刻被一众穿的花红柳绿的女子给包围了,顿时头大如斗,虽然反复解释自己钱不会少给但只打算坐在这里喝口茶听会儿小曲,但老鸨哪有不识人的,看着他通身气派一叠声赶道:“这位少爷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慢慢挑,总有喜欢的,不是我桑娘胡吹大气,云香楼的姑娘在附近这一代都是有名的,堂里的看不上还有别的呐,艳桃,你去叫碧娘和柔儿来。” 周围各种脂粉香和嘈杂声混在一起让高弘羽大皱眉头,京城艳楼虽不少,但他极少去一睹群芳,寥寥几次还是跟陆方寒一起去楼上雅间听清倌紫冰弹琴而已,京城人人知道他的身份,老鸨也不敢随意滋扰他。正在他不知如何推辞的时候,旁边一声尖叫让他不由更是心烦,知道自己最讨厌的事情来了。 在京城,他几乎不去这种场所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十有八九会闹场。这种风月场所难免会发生些丑态毕露的事情,他每次看见不平都忍不住出手相助。最严重的一次是差点把白氏之子白远森的右手给砍下来,好在陆方寒从中阻拦才勉强按下他的脾气,因为这件事高学士打断了三根戒尺让他平举那块该死的大石板在祠堂的石头地上跪足三天两夜,饶是他武功不错胳膊也肿了一个月。 想到以前的经历高弘羽暗暗告诫自己“就当看不见吧”。 可他决心刚下完,一个酒杯就从楼上掉落“嘭”的在他面前摔得粉碎,有个长一张马脸的瘦子在他头顶二楼回廊上推搡着刚才发出尖叫声的女子,口里不干不净的。 桑娘忙跑上去打园场。 “薛爷您消消气,莺儿有伺候的不周到的地方你多包涵。” 瘦子破口大骂: “什么狗屁琴娘,老子来这里是找乐子的,她尽弹些悲悲戚戚的,这不是存心扫老子的兴吗。” “薛爷您什么身份,莺儿哪里敢扫您的兴,实在是最近她家里刚出了事,您多体谅,我这就给您换个好的。”随即老鸨瞪着那个头发散乱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子,“还不快滚,得罪了薛爷有你受的。” “慢着”瘦子一把扯住刚想走的莺儿,衣领口被拽开了,露出了里面红色的小衣,“哪有这么容易就走。” 后面的厢房里跟着走出另一个一脸市侩商人模样的中年人,“唉呀,薛爷别为了这种贱货动怒嘛”他贪婪的打量着眼前衣冠不整的女子,“干脆让她今晚陪我好了,我保证给爷挣回面子。”说完还发出“嘿嘿”令人作呕的笑声。 高弘羽血气直往上涌,特别是看到那女子一边脸颊已经因为一个清楚的掌印肿了起来,之前下的决心一下就飞到九霄云外,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说: “桑娘,我就要这个莺儿了,让她下来陪我。” 老鸨一下慌了神。 “这位少爷您胡说什么呐,云香楼有的是好姑娘······” “我就要这个,”高弘羽打断老鸨的话“要多少银子你只管开口。” “不是这么说,小爷,您初来乍到······” “怎么,你小子看不顺眼想强出头?”瘦子一把推过手足无措的老鸨自径下了楼,走到他面前。 “怜香惜玉也要有本事啊,”瘦子上下打量他“你刚才没听到?老子可是姓薛。”他一脚踢翻旁边的桌子,除了高弘羽旁人纷纷后退。 “不怕告诉你个小白脸,老子是十贵族的本家,相州薛氏听说过吧,总兵薛大人可是我亲戚,啊,你、你做什么······” 高弘羽不耐烦听他啰嗦,上去一拳直接把那瘦子打倒在地,吐出几口血水和着两粒牙齿。 “臭小子找死,”那名商人忙上前扶住姓薛的瘦子“快,快把雅间的高县丞找来,告诉他有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高县丞?高弘羽一听不由扬起嘴角,之前还怕外地小官不认识自己,少不得要大打出手了,原来还算是本家人。随即他又不由冷笑,树大生虫果然不错,离了京就敢打着高家名号胡来。 不一会儿县衙门的捕快就把高弘羽围了起来,睡眼惺忪的高县丞就在左右美女的簇拥下下了楼。 “哪个不怕死的敢在这里胡来,给我拿下。” “拿下?高德顺,你脑子坏了眼也瞎了吗?” “大胆,竟敢直呼本大人的名字,你小子,你小子是,你······”高县丞看清之后声音越来越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大公子,小人不知大公子来了,小的,小的罪该万死······” 周围人虽然听不太清楚高县丞所指,但看着高县丞跪下忙呼拉拉跟着跪下一片,连那个瘦子和商人也一脸惊恐的跪下了。 高弘羽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在吓得几乎晕倒的高县丞面前坐了下来。 “高德顺,何必怕成这样呢,令外祖和我爷爷好像是远方堂兄弟吧,说起来你也算得上是我五代以外的表哥呢。” “小,小人怎配和大公子称兄道弟,小人能随母姓,全凭高大人的大恩,小的连高家祖谱都不能入,小人······”高县丞结结巴巴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行了行了,”高弘羽止住他转向那个瘦子“喂,你说你姓薛,那你仔细说说,你和薛大人是什么关系。” 瘦子还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小人,小人的祖父是薛大人先祖的伴读,那个,深受薛大人赏识,特允许小人的祖父姓薛。” “噗嗤”旁边不知是谁憋不住笑了出来。 高弘羽也不由的跟着笑了,随即示意让高德顺站起来。 “行了,要不是你前年进京到过我家,我还真怕你认不出我。” “大公子人中龙凤······” “够了够了,你少胡说八道,反正我也没吃亏,倒是搅合得人家生意做不成,我懒得管你,你也别来烦我,喂,桑娘,” “是,是” “现在能不能让那个叫什么莺儿的过来陪我啊,对了,我还带了个小姑娘让人在后面帮她收拾了一下,记得把她带过来。” “当然,当然,公子稍等”桑娘声音颤抖,“这就把最好的厢房收拾出来,桃红,快去叫菱荷、月娘···” 不一会儿,高弘羽就和小泥鳅在一间舒舒服服的房间里坐了下来,他推辞了老鸨推荐的一众佳丽,只留了那个叫莺儿的姑娘。小泥鳅洗了个澡,换了件樱桃色的衣服,头发也被规规矩矩的梳成两个小辫子,红扑扑的小脸看着挺可爱。 “喂,我们干嘛在这里逗留这么久啊,阿亮哥他们该着急了。” “你白痴啊,我还不是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想着让你休息一下,反正闹到现在天都快亮了,你稍微睡一会儿我们就回去,马都给我备好了,不到一刻钟就能赶回去。” “哼,我看你是舍不得这里那么多的美女吧。”话没说完小泥鳅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成这样了还耍嘴皮子,你还不睡,难不成等我哄你吗。” 两个人斗了半天嘴,小泥鳅终于在床上睡着了,高弘羽帮她捏好被角,忽然听到背后那个叫莺儿的姑娘开口说: “这个小姑娘,和大人您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也是昨天偶然遇到她的。” “大人你人心好。”莺儿凄然一笑,她洗过脸也重新梳妆还换了身衣裳,但眼皮依然肿肿的,脸上指痕犹在。 “奴家像这小姑娘一般大的时候就被卖进这里来了,开始只是端茶倒水,等长大了就被迫开始卖笑,本来我拼命练琴就是想做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可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呢,大人,您要不要听奴家弹琴?” 高弘羽摇了摇头,他怕吵醒小泥鳅。 “没事的,这调子很清和,小姑娘听着兴许能做个好梦呢。”莺儿修长的手指开始拨弄琴弦“这首曲子,奴家自己也很喜欢呢,平日几乎从来不弹给客人听。” 只听“综综”几声,莺儿曼声唱到 “浮香冷冷压枝头,明月寥寥兮痴心人泪尽,纵使那红梅开千朵撇不开的雪影深深,呀,先生您休道万物皆有灵,莫不知苦心人自苦,千愁纵然压奴身,也不枉这遥遥女儿心,此生何敢求相随,盼的是,但做断簪挽君心。” “这曲子,真的是你做的?”高弘羽听完后忽然问。 “你到底是谁?” 正文 第六章 心事把盏谁人知 莺儿愣了愣。 “奴家只是云香楼的一名琴娘,这曲子实是奴家做的,词倒不奴家填的。” “那是谁填的?” “这个······”莺儿有些犹豫“公子为何如此好奇?” “实不相瞒,这曲子让我想到一位故人。” 莺儿想了想。 “大概告诉公子也无妨” 她顿了顿。 “奴家三年前曾遇到一名男子愿意给奴家赎身,可惜没等存够银两他就忽然病逝了,奴家感念他生前恩情就做了这一曲。一日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进了来,虽然人人看出她是女儿身但她出手阔绰桑娘也就装做不知情,她随手点奴家厢房相陪,进去后就只管让奴家抚琴。奴家弹了一首又一首,她只顾坐在那里发呆,最后奴家停了下来她也不说什么,两人沉默良久,她忽然问我 ‘世间人均道青楼女子心最苦,你可有觉得最苦时?’ 奴家想了想就告诉她,自己曾在那良人离世时心最苦,但后来又觉得,他若不是不得已,一定不会抛下奴家,奴家这等出生,竟也能得那半刻的心意相通,感受过良人的真心相许,想来也就不是最苦了。她听了以后愣了片刻道: ‘不错,身为女子常自苦,若自己所爱即是不离不弃真心相许之人,实是运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空荡荡的,似有无尽的心事,我不知怎么的就告诉了她自己曾为那良人谱了一曲,她让奴家弹给她听,听了以后就帮奴家填了这词。虽然不太明白她,但奴家很喜欢她填的词。后来,她就再也没来过云香楼。” “那女子长什么样?” “长得甚美啊,倒是已过了双十年华,有点不识人间烟火的味道,具体的时间过的太久奴家倒也不敢断言,只是,那双眼睛好像能刻在人心里一样,让人一见难忘。”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自己的名字。”高弘羽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 结果琴娘点了点头。 “她说,她叫清鸢。” “清鸢”高弘羽看着跳动的烛火低声重复道,脸一下热了起来。 等小泥鳅醒来以后高弘羽就带着她回去了,临别时他问莺儿 “你的赎金是多少,我把你赎出来,以后你就不用留在这里了。” “公子可是对奴家有意?” “不,不是,只是觉得······” “若只是同情就不必浪费公子的银子了,”莺儿语气和婉“更何况,纵使公子有意,奴家那良人离开以后,身在何处奴家自己早就不在意了。” 高弘羽沉默片刻。 “那,你自己多多保重。” “这是自然。”莺儿微笑道,等高弘羽抱着小泥鳅坐上马以后,她像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似的说: “公子,其实前几日奴家好像遇见你打听的那位姑娘了?” “你说清鸢?” “好像是。” “什么时候?”高弘羽又从马上跳了下来。 “大概五六天前,奴家出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像是她的女子,身着淡红衣裙,手打红伞,头上似乎带着紫色簪饰,但奴家之前见她是男装,天下小雨她又打着伞,匆匆擦肩而过奴家也不敢断言。” “多谢你告诉我” “奴家才该谢谢公子才是,公子路上请务必多加小心。” 回去的路上小泥鳅忍不住问: “你们说的,是那个给我药粉和银子的大姐姐吗?” “大概是她。” “原来她叫清鸢,”小泥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很好听啊。” “是不错,”高弘羽应道,随即又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低的说“就是太冷清了些。” 回到古庙早就过了中午,阿亮他们正到处急得不行,看见焕然一新的小泥鳅不由大吃一惊。 “这是大叔给我买的新衣服”小泥鳅得意的宣布。 “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胡乱称呼我。”高弘羽头疼不已。 趁小泥鳅兴奋不已的跟旁边的小孩们解释去向,高弘羽四处看了看,奇怪,方寒去哪里了? “你和小泥鳅昨晚忽然消失了以后那个白衣服的公子到处找你们,俺们把这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出半点踪迹。”阿亮走到他身边说“那个公子就去附近找你们了,还说万一你回来了让俺转告你三日之内在这里等着他。” 高弘羽看着阿亮头上缠的蓝巾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个,谢谢你啊。” 阿亮一副不想多搭理的样子走开了。 三天?时间也太久了吧,除了今天还有两天,这破庙里什么也没有,还不把人无聊死。 高弘羽想了想,决定再去检查一下那个机关,在这里居然有这种密道,而且还是通向云香楼,该不会是有不守清规的酒肉和尚吧,可庙都破成这样了,搞不好修建这密道的时候出口那边还不是云香楼。走到青铜鼎那里他才发现这玩意白天看起来更加斑斑驳驳,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外侧刻得那只像鹿的动物,在光线下仔细打量,发现跟一般的梅花鹿也就只有一个区别而已,那就是头上两边没有长呈树杈状的角,而只在两耳之间长出一根约五寸长的刀刃般尖锐的东西,这个,也算角吗?独角?没这种鹿吧。高弘羽离开那大鼎一段距离,捡起一颗小石子运力瞄准那只鹿的眼睛弹了过去,“碰”的一声,鼎前方的石板立刻下陷裂开,随即又再度恢复原状,机关果然在眼睛。高弘羽绕了青鼎一圈,发现这只鹿单就一只,其它刻得都是些中规中矩的普通图案。 天不知何时又阴了下来,看着逐渐汇聚而来的灰色云层,高弘羽站在鼎旁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不由出了神。 “大叔,你在干嘛啊。漂亮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别担心。”小泥鳅手里拿着一束明黄色的野花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身边。 “你再喊我大叔我真的发火了。” “大叔也没那么不好啊”小泥鳅扁扁嘴,把手上的花递给他“算了,这个给你。” “干嘛,想讨好我啊。” “谁要讨好你,”小泥鳅不屑的说“给了你这个,就当抵了衣服钱。”小姑娘说完把野花往他手里一塞就跑开了。 高弘羽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手里那束零零落落的野花,心思又开始飘向远方,方寒他说三天后再回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打听自己的下落,还为了去附近找尘昏楼的人,不知道他到底隐瞒了什么,虽然自己不知道可能更好,但是······ 雨点开始打了下来,高弘羽浑然不觉,不知多久他忽然“哎呀”一声,原来是他手上不自觉用力,被花茎的刺刺破了手指,一下涌出一大颗血滴,自己果然跟这小泥鳅八字不合,高弘羽边想边不由的笑了起来。这时他发现那只鹿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对,一个激灵他忙靠近细看,原来雨水落在上面,鹿的眼睛上出现了一个淡淡的莹白色“佛”字,高弘羽恍然大悟,原来这眼睛是和玉壶用一样的材质做成,只是年久色变,怪不得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来密道和玉壶的主人脱不了关系,这么想来,自己来到这里真的只是偶然?可要说完全被算计似乎又不是,他边考虑边用手指触摸那个“佛”字,因为怕触动机关,所以不敢用力,结果手上的血迹还没干透,一下印了上去。 “糟糕”高弘羽心里暗叫,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一点血迹之下那个“佛”字似乎有了变化,出现了一丝黑色的纹路,难不成···他拔出半寸“岚夜”用掌心轻轻一碰,手掌立刻裂开一个大口,鲜血毫不客气的顺着手腕往下流,糟糕,没把握好口子开大了,顾不了那么多高弘羽忙伸手让血滴在那只眼睛上,血液流过,那个淡淡的“佛”字消失了,出现了一个清晰的黑色狂草字体——“洵”。 “洵?”高弘羽皱眉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和这个字有关的,看来那个玉壶没这么简单,的确,一般的设置不外乎火烤水浇,等浇上水显出字后一般人都会自以为破解了其中机密不会再多想。他之前自以为玉壶的线索已经解决,嫌麻烦就让阿平拿着了,看来只有等方寒回来以后追上阿平拿到玉壶再说。 他烦恼的按了按太阳穴,之前方寒说,有人刻意想让他去洛阳,玉壶落在他手上大概不是巧合,但现在看来那个玉壶另有乾坤,难道对方就不怕他像现在这样无疑中破解玉壶真正的秘密?也许那个玉壶涂抹上血也不会显现别的?不,应该不可能。 高弘羽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试着整理思路。自己得到那个玉壶应该是巧合,但是阴错阳差正好合了对方让自己去洛阳的心意,在京城的时候自己一定是被监视着,对方估计自己短时间内不会想到玉壶真正的用法,所以就先不做行动免得打草惊蛇。那个胡女原来可能想用别的方法让自己去洛阳,但得知自己发现“伍,伍,洛阳”几个字后就顺水推舟去找方寒,让自己更确定要去。 拿出半截断簪做诱饵,说明对方知道十年前的事情,那个雪夜见到的女子原来叫清鸢,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总觉得不会错,清鸢也是跟那个胡女一起行动的吗?既然这样她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呢。 对了,她让小泥鳅给雪团用毒的目的是什么?一个没经验的小女孩很容易就失手,她的真正目的应该不是下毒,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说只是想扰乱他们? 湿淋淋的回到庙里,高弘羽一把抓住阿亮“你们之前是怎么发现这间破庙的?” 阿亮一脸讶异“无意中找到的呀。” “是不是有人暗示过你们?” “没那回事,一般人见到俺们都嫌脏躲的远远的,这是俺们自己发现的。” 高弘羽仔细看着阿亮的脸,但是一点撒谎的痕迹也看不出,叹口气放开莫名其妙的阿亮,他决定自己自己再检查一下这座庙。 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顶着两天没好好休息的熊猫眼高弘羽不得不承认,他检查不出什么,看来只有等方寒回来了,他比自己细心,说不定能想到点什么,然后当务之急就是追上阿平再检查一下玉壶。 结果当天下午,高弘羽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以后,发现那群孩子们都不见了,只有一张字条用石头压在庙门台阶上,上面写着: 大叔,阿亮哥要带着我们走,不等你回来,别生气。 字迹简直比狗爬还不如,歪歪斜斜,尽是错别字,高弘羽看了半天才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看来这群孩子不习惯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高弘羽发现背面似乎还写着什么,翻过来一看,原来是“多谢”两个字,他忽然有点想念小泥鳅了,这帮孩子离开后,庙里就剩自己一个,真是有点寂寞啊。 过了三天,陆方寒却没有回来,高弘羽不由着急起来,勉强按捺自己又多等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实在坐不住了,拿起岚夜就往庙外走,可还没跨出庙栏就听见前面传来带着哭音的熟悉声音。 “少爷,少爷。” 是几日未见的阿平,他牵着雪团,马上卧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他闭着眼睛,脸色像死人一样,好像随时都会从马上掉下来,身上的白色衣服到处斑斑血迹,这人竟是陆方寒。 正文 第七章 嗜血公子狂蛟秦 “小九,你怎么了!” 高弘羽大吃一惊,忙上前去把陆方寒扶下马。来不及问阿平来龙去脉,他先把陆方寒扶进庙里,让他靠在稻草堆旁。 陆方寒显然在身上靠左的位置挨了两剑,失血过多,人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幸而没伤及要害,脸上倒也被划了一刀,但是很浅,看来不会留下痕迹。高弘羽撬开他的嘴硬灌了他两粒随身带的血沥丸,伤口被布条草草包扎过但一直在渗血,高弘羽咬牙把布条拆开在血肉模糊的创口上抹了金琅胶,这才重新包扎好,做这些的时候他手止不住的发抖。 终于,半响之后陆方寒的呼吸平稳下来,虽然手依旧冰冷但脸上已经现出一抹血色。 高弘羽舒了口气,随即怒声问阿平: “怎么回事?” 阿平抹着泪说“少爷,小的无能,陆少爷是为了小的才被伤成这样。” “为了你?” “是,有个女人问小的要行李包袱,小的当然不让,她就动手来硬的,这时陆少爷正好赶来了。陆少爷的武功当然不弱,但那女人更厉害,陆少爷又要护着小的自然落了下风,她抢走包袱后又刺了陆少爷两剑,结果却是拿出里面的玉壶后又把包袱还给了小的,还让小的转告少爷您。” “转告什么?” “只说是让您回京,别去洛阳,否则,否则就要就杀了您。” “那女的长什么样?” “挺,挺白的,不,是很白,不像真人。下雨,她打着把大红色的油纸伞,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刮倒一样,谁知道这么厉害·······” “是不是穿了件粉红色的衣服,头上有紫色的头饰?” “是啊”阿平吃惊道“少爷您也见到她了?” “没有。”高弘羽不耐烦的说,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内心烦乱不堪,停下步子他又火从心底起,大声问: “方寒伤的这么重,你怎么还让他领路来庙里找我,不会先寻大夫帮他医治吗?” “小的开头是这么想的,但是,但是陆少爷坚持不肯,说,说他没事,说您可能已经回到庙里,非要先确认您的安危,说现在的情况您一个人太危险了,小的实在拗不过他,又实在担心您,只好就这么来了。” “你不长脑子啊。”明知阿平是担心自己高弘羽还是控制不住情绪冲他大发脾气,“万一我不在庙里或者没带药怎么办?方寒伤的这么重,再拖上一时半刻还不得失血而死!就算有人找我晦气,你们两人一个重伤一个不会武功,来了还不是更给我添乱!” “少爷,您消消气,小的,小的······”阿平又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别哭了!”高弘羽脑子一团乱,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陆方寒,不由的又过去摸了摸他的前额,冰凉冰凉,好在没发烧。既然已经抢到了玉壶,为什么还要刺伤方寒,是为了让自己知难而退吗,那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自己?陆方寒的嘴唇似乎蒙上一层白霜,血迹在白色的衣服上异常醒目,高弘羽看了他半响,忽然问阿平: “方寒还有没有对你说别的?” “没有了。” 高弘羽想了想,对阿平说: “你立即骑雪团去亳州城,找县丞高德顺,就说我说的,让他带着能让病人平躺的大轿、最好的金创药和医生立刻赶来这里。跟他说清楚,天亮前我要是见不到人他就等着抹脖子吧。” 接着他又掏出了印有高家族纹的印章递给阿平。 “再去驿站用我的章纹盖章发信,让附近十城的高家武役都到亳州城去,最后写信给我大师兄,请他过来。” 阿平大吃一惊。 “少爷,您忘了,朝廷现在局势复杂,老爷让您出来就是为了避风头,走之前还千叮万嘱让您万勿扰众,您找这么多人来可不是件小事啊,十贵族都有各自耳目,被他们知道了恐怕会生事。” “你给我闭嘴!”高弘羽怒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方寒不能再跟着我去洛阳,他现在这个样子无法自保,也不能去求助陆家那帮人,你把高家的人找来,也好防备有人因为我暗算他。” 阿平欲言又止,看着高弘羽坚决的表情只好骑上雪团走了。 阿平走了以后高弘羽在陆方寒的身边坐了下来,方寒明明是出去找自己,为什么会往前赶的那么巧遇到阿平,又到底为了什么这么不顾生死急着赶来,难不成真得了确凿的消息,有人要来害我,要对高家不利吗? 清鸢,清鸢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高弘羽这么想着忽然发现陆方寒的脸色不对了,一摸额头,糟糕,还是烧了起来,他紧咬双唇,最怕的来了,陆方寒,你可千万撑住,别死在这里啊。 火光一晃,高弘羽忽然浑身一凛,感到有人来了,会是谁?他低头看着眼前的人,想了想决定还是留在原处,方寒现在这个样,绝对不能因为出去查看情况而离开他的身边给人以可乘之机。 “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阿平走时关上的庙门进了来,高弘羽紧紧握住腰间的岚夜,浑身绷紧。 “真是稀奇啊,堂堂高家大少爷怎么会在这种破地方,也太辱没你的身份了吧。”来的人虽一身儒雅紫红色垂料绸衫但依旧显得腰圆膀阔,手摇一把折扇,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微弱的火光下似乎有水在玉质里流动。 看清来人后高弘羽不由哼了一声。 “秦赤凛,跟你说过多少次,别一年四季没事拿把破扇子装儒生,能把自己名字写全就算你有长进了。” 秦赤凛听了这话脸一沉,随即看到地上躺着的陆方寒又不由的笑道: “这不是芳华公子么,啧啧,脸怎么都破相了,绮安楼那帮臭娘们要知道自家人被人伤成这样,还不得去投护城河。”他故意无视高弘羽的脸色“原以为你是为了他那张脸,现在都成这样了你还守着他干吗,高家大少爷,还怕找不到别的兔儿爷?” 他的话音刚落高弘羽“唰”的一声拔剑横劈过来,秦赤凛一惊忙举起折扇一挡。 “呲”的一声,秦赤凛手里的折扇被削成了两段。 “好啊,”秦赤凛又惊又怒“还真敢动手,怎么招,以为手里有岚夜秦二爷就怕了你啊。” “你嘴里不干不净胡说什么,”高弘羽沉声道“陆家也是十贵,就是圣上知道了也不容你。” “十贵?”秦赤凛满脸鄙夷“陆家上下就会做些鬼鬼祟祟的事讨好皇上,勉勉强强挣个贵族名号还真敢把自己当回事。”他“通”的一声把手里剩下的半把折扇扔到一旁,“陆方寒又算个什么东西,要论上他娘还不如我家下人的出身干净,你别急啊,”秦赤凛冲面色不善的高弘羽的摇摇手“我来又不是来找你打架的,真要打也得先把话说完。” “快说,说完快滚。” “还真敢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不知道我大哥看上你哪点好处了居然对你这家伙一忍再忍。”秦赤凛摇了摇头“我大哥让我带话,他邀你五月初四中午在洛阳一聚,就在洛阳的通福酒楼。” “秦赤朝?”高弘羽皱眉道“他有什么话非得去那里说。” “我怎么知道,”秦赤凛玩弄着手上的扳指“说不定是想跟你交流一下嫡长子的心得。”他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陆方寒“比如最好不要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我做什么,还轮不上你们哥俩指手画脚。” “我不过好心提醒而已。”说完秦赤凛转身欲走。 “慢着。”高弘羽喝道。 “干嘛,”秦赤凛笑嘻嘻的说“莫不是想让爷留下了陪你?可惜秦二爷生来只爱美娇娘,没法子为了你高大公子破例。” “你少废话,别以为我不敢对秦家人动手,你是怎么得知我在这里的,又如何知晓我要去洛阳?” “我大哥飞鸽传书告诉我你要去洛阳,具体的你问他去,至于怎么找到这鬼地方的嘛。”他眼珠一转笑嘻嘻的说“我看见那个打红色油纸伞的美人把你眼前的小白脸戳了两个窟窿,想着他肯定要哭着来找你帮忙,就跟着到了这里。” “你竟然眼睁睁看着方寒被伤成这样也不上前帮忙。”高弘羽声若寒冰“十贵族本该同气联枝,如此我就是帮着秦家修理门户想来秦赤朝也说不出我的不是。” “我看你敢!”秦赤凛横声道“本来我就建议大哥该在你去洛阳前把你了结了,现在可是你自找的,我就做一回主帮大哥把你这碍事的清理干净。” “秦家驻守漠北,族长和嫡长子无召不得擅离。”高弘羽的剑闪着寒光“想来你大哥根本没上奏就自行准备去洛阳的吧。” “是又怎么样,”秦赤凛干脆的说“你要想告,无凭无据,谁信你信口雌黄,而且,”他也拔出手里的刀,那刀乌色沉沉,刀背上套了一个赤色的环“就怕你高大公子没命离开这破庙。” “连你大哥的刀‘炎乌’都带来了,”高弘羽冷笑“看来你一早就没安好心,也罢,乱臣贼子,我先砍了你再禀报圣上也不迟。” 话音刚落秦赤凛一招“虎扑食”就砍了过来,高弘羽一低头使出“平马川”攻他下盘,迫他往后一跳离开陆方寒,随后不容他间息用岚夜刷刷使出破军十三式,秦赤凛慌忙抵挡,没几个来回招式就乱了起来,高弘羽趁他一个不稳用“跃龙泉”一剑刺穿他右肩,把他钉在了庙里朱红色的柱子上。 秦赤凛疼得直抽冷气,见高弘羽两眼发红不由害怕起来,忙说: “你,你要真杀了我,我爹和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 “行啊,只管来找,怕了你们秦家我就不姓高。”高弘羽恨声说。 “我,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秦赤凛软了下来“你,你不会来真的吧,你要真把我怎么样高学士也不会答应的,大,大家认识这么多年,有话好好说。” “有话你去跟阎王慢慢说。”高弘羽恨透了他的见死不救,一把抽出剑,随着秦赤凛“啊”的一声惨叫,“当”的一声,岚夜不知被哪里飞来的石头大力击中,高弘羽一惊之下剑脱手掉在了地上。 回头一看,竟然是身后陆方寒扔出的。 高弘羽吃惊道: “小九,你,你醒了。” “你们吵了那么久死人也醒了。”陆方寒竟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刷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昼牙”。 “弘羽,让秦赤凛离开,别逼我对你动手。” “你动手个屁,”高弘羽看着他身上新绑好的绷带又被渗出的血一点点染红气的大喊: “等你他妈的血流光了正好跟秦赤凛埋一块。” “你他妈活腻歪了干脆直接砍了自己,我绝不阻拦。”陆方寒脸色铁青“但是你现在想要秦赤凛的命,就得先问过我的昼牙。” “你威胁我,好啊你高兴尽管试试,就你现在这样,我保证在你挥第一剑之前就剁下他的头。” “我不是威胁你,”陆方寒按住渗血的部位缓缓说“我是在求你。” 高弘羽看了他半响,一声不吭的拾起岚夜,狠狠的在寺院墙上砍了一剑,然后收剑回鞘坐到一旁。 秦赤凛已经吓瘫在地上,看看高弘羽,又看看陆方寒,一个字也说不出。 “还不走。”陆方寒瞪他。 一句话提醒了秦赤凛,他忙捡起“炎乌”连滚带爬的跑了。 等他离开后,“咣当”一声,陆方寒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人也随即靠着草堆慢慢坐下,颤抖的手想拾起昼牙,却怎么也握不住了。 正文 第八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滋”的一声音,烛火跳动了一下。坐在梨花凳上的女子看着桌上的玉壶寂然无声。半响她抽下头上的紫晶步摇,黑发散了下来,柔软的发丝无声的扫落在桌面上。 “拿回来了?”一旁的男子问。 “嗯。”女人似乎很疲惫。 “虽然是误打误撞的被高家人得到,就结果来说倒也是好事一桩,本来就是要送入高家,如此就更不容易显露痕迹了。” “可能吧。” “拿的时候跟人动手了?” “嗯。” “这段时间最好别动手,能控制就多少控制一下。” “无所谓,”女子似乎有着深深的厌倦感“要来的总是逃不掉。” 男子默然了,半响又说: “你真的一点也不怕?” “怕什么?” “你体内罗刹已经开始反噬,最后的结果,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 “又有什么要准备的。”女子像小孩一样在桌上趴了下来,头枕在自己手臂上,乌黑的发丝纠缠住雪白的臂肘。“今天,我见到那孩子了。” “是么,他认出你了?” “我和秦氏次子跟在方弘羽后面去的,看到人以后我就回来了,留秦赤凛一个人去跟他慢慢说,他应该没发现我。” “然后呢,见到他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女子叹气一声“只是觉得自己老了,罗刹选在这个时候发作,也许是最好的。” “可以的话,还是一辈子不发作为好。”那男子顿了一下才说。 “韩岳,这种话,唯独不该你说。”女人霍的站起来转身离开了这房间“你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男子看着她被拉长的影子一个转弯消失在黑暗里,弯起嘴角笑了笑。 桌上的红烛缓缓的滚下了层层蜡泪,蜡烛就快烧完了。 高弘羽虽然不忿就这么放走了秦赤凛,但眼见陆方寒不妙忙走上前扶他躺下,又帮着把剑收回剑鞘。 “你刚刚不是威风的很么,怎么,现在又来装柔弱。”忍不住高弘羽还是堵了他一句。 陆方寒的凤眼下面一片青紫色,他勉力挣扎了半天,终于又吐出了一句话: “弘羽,你别去洛阳了” “为什么”高弘羽愣了一下,想了想又说: “这件事再说,你快休息一下”他忍不住焦虑起来“阿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大夫来,你现在要断了气我还真救不回你。” 谁知陆方寒一把伸出手拽住他,那手又热又干,声音气若游丝“你答应我,不去洛阳。” 高弘羽决定先让他安心就随口应道“好好,我不去。” “有消息,罗家人也要去。” “去哪里,洛阳?”高弘羽忙问 陆方寒点点头 “怎么连噬虎罗都来了”高弘羽不由的自言自语起道“虽然罗家人还算不错,可是,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十贵的人都开始往洛阳汇集。高家是我,陆家是小九你,秦家大概是那两兄弟,曲航倒是我们找来的,再加上罗氏,十贵族的一半都卷进来了,这不可能真的是巧合,到底是谁希望我们五月五聚在洛阳?”他自己说了半天,一低头发现陆方寒又陷入了昏迷。 糟糕,该不会自己刚才答应的太快,他一放下心来就不行了吧,高弘羽急的忙掐他人中,结果陆方寒一点反应也没有。该死的,高弘羽心里不由骂到,这个夜晚怎么这么长,大夫怎么还不来。他坐不住了,方寒实在是失血太多,不知道自己给他补点血行不行,估计不行,但是总比眼睁睁看着他咽气好。想罢高弘羽拿起剑划开左手腕,接着将一瞬间涌出大量血液的手腕凑近陆方寒的嘴,捏住他的鼻子开始往他口里灌血。 没一会高弘羽觉得自己的头晕乎起来,这才将手腕移开把伤口包扎好。陆方寒咳嗽了两声,闭着眼睛忽然喃喃的开口说: “箫” 箫?高弘羽看了看他腰间,紫玉箫好好的在那里啊。 “弘羽”陆方寒又低声喊他的名字。 “我在这里”高弘羽握住他的手,手滚烫的吓人。 “慧珊。” 陆方寒似乎很难受的皱起眉头,嘴旁凝固的鲜血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慧珊,箫。” 怎么这个时候喊慧珊的名字?高弘羽有些莫名其妙。 “弘羽,箫,留给慧珊。”陆方寒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高弘羽明白他的意思后不由的浑身一寒。 四年前陆方寒曾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遇到十贵族之一的薛家族女薛慧珊。两人互相都对对方一见倾心,但最后薛慧珊迫于家族的压力嫁给的王氏的长子,可惜婚后并不幸福,成婚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薛慧珊明明两年前就已经过世了,现在再说这话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这人烧糊涂了。 陆方寒的表情显得越来越痛苦,他开始语无伦次的不断说着: “慧珊,箫给慧珊,给慧珊,我的箫呢” “小九,你别胡思乱想了,安静点省省力气。” “她,她喜欢芙蓉,”陆方寒似乎已经听不见高弘羽的话了,只管自己不断的说,表情却柔和起来“她也喜欢听我吹箫,那首《洲头水吟》,我还曾答应过她·······” “别再说了,”高弘羽试图制止他“大夫很快就来了。” “我,我对不起她,”陆方寒脸上的刀痕抽动了一下“我把她害死了,我·····” “够了!”高弘羽实在看不下去“薛慧珊是自愿抛下你嫁给别人的,早就与你无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狠下心说: “人家罗敷有夫,再也不需要听你吹箫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这句,陆方寒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安静了。半个时辰之后阿平带着一众人进来,大夫扎针喂药忙活了半天,最后总算性命无碍,等状态稳定下来众人忙把陆方寒扶进轿子抬去亳州城高德顺的府邸休养。 跨上马的时候高弘羽头一晕差点掉了下来。 “少爷您没事吧?”阿平忙跑到他旁边,这时才发现他手上的伤口。 “少爷,您的手这是怎么了。”阿平面色如土。 “一点小伤罗嗦什么。” “夫人要知道了······” “你不说谁知道,等我回去这点小口子早就好了。”高弘羽试着调匀自己的呼吸,感觉没什么大碍,“你再大惊小怪的现在就给我回京去。” 说罢他纵马向前,阿平只好哭丧着脸骑马赶上他。 “那,报告少爷一声。信发过了,三天之内我们的人应该都会到。” “大师兄呢。” “也已经飞鸽传书了,就是不知能不能找到。” “也没办法,那家伙居无所定,这样就行了。” “是,少爷,小的斗胆说一句,您要不然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万一那个女人来找您晦气怎么办。” “不用你提醒,方寒已经跟我说了让我回去。” “那您?” “当然不回去。”高弘羽干脆的说“十贵族的人来的不少,退一万步,我好歹也要帮高家弄清楚情况。” “打听情况哪用得着您出马,”阿平嘟囔道,随即声音很小的说“别给高家惹出事来就不错了。” “你皮痒啊,”高弘羽耳尖“告诉你这小鬼,我······”他话没说完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从旁边树林里一闪而过。 “阿平,带着方寒快走,我回头去找你们。”高弘羽丢下这句话直接翻身一跳离开马背立到旁边的树干上,来不及管阿平的反应就提气运起轻功去追那个人影。 在树林里追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个人的距离渐渐开始缩小,那个人眼见躲不掉干脆跳到一块林中空地里停了下来。 高弘羽恐对方有诈,跟着站在到空地旁的树枝上,俯视着地面上的人。太阳已经升高,眼前赫然是个乌发如云着水绿罗裙的女子,那女人“咯咯”一笑,用一种略带沙哑的嗓音抬头柔声道: “高大公子,站在树上莫不是怕了我一个小女子么。” 高弘羽看见她碧绿色的左眼,心里俨然明白过来。 “怎么,你是想找陆方寒要回你的东西吗?” “那倒不必,比起高公子本人,别的都是些旁支末梢的事情。” “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么重要”高弘羽让体内真气周转数圈暗暗提防她忽然发难“这么说你是特地把我引过来了?说吧,想干什么。” “高公子还真是不如陆公子怜香惜玉啊。”那胡女笑着说“口气那么硬,人家本来想跟你说些小秘密的,现在也懒得理你了。”说罢她左手一挥,一只银色的小虫子从她袖口里飞了出来,在空中停了一下就直接朝高弘羽飞去。 “雕虫小技” 高弘羽哼了一声,没等那只小虫靠近就一剑把它劈开,谁知说时迟那时快,从那东西里面一下扑出来一只更小的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的一声钻进高弘羽包扎在左手腕上的布条里,高弘羽只觉得手腕一麻,忙解开布条,结果那只虫子无影无踪,大概是钻进了伤口里了。 “高公子好像留了不少血呀,”那胡女慢条斯理的说“我的血蚤对血的气味最敏感了。本来呢,血蚤在麻痹宿主之前自己要先用一个月脱皮,但是高公子那一剑帮了它一把,您还是先下来让小女子用点药控制一下吧。” 高弘羽刚欲回答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勉强跳下树,下一秒钟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眼前开始出现五颜六色的幻觉,意识也模糊起来。 天空似乎开始旋转,自己这么容易就中招了?恍恍惚惚,咦,这里是哪里,啊,这里是高府,我这是回家了啊。“你以为高家这么简单就能做十贵族之首么,你身为高家长子,担负的不仅仅是高家的未来,还有高家百条人命。”咦,爹怎么又来说教。 “羽儿,娘也不想伤兰儿的心,实在是不得已,你别怪我和你爹。”怎么,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羽儿,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和别人无关”眼前的女子两眼含泪“来,让姐姐多看你两眼,等进了宫,再见就难了。”姐姐?姐姐不是已经······ “弘羽,是皇上自己看中兰姐姐,你拦着也没用啊。”方寒,方寒你的伤好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真后悔,真是后悔啊,要是我坚持不退婚,熙兰她就不会死了,高弘羽你打我,打的好啊。”张治韶,啊,为什么是你······ “身为女子,总是不得已,但我也没有后悔,羽儿,你别怪他,遇见他,我一生都不后悔,好冷啊,浮枝山庄的红梅,现在是不是开的正好呢”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说下去了为什么你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在哭呢,我这一定是在做梦,明明完全没有任何真实感啊。 想伸手出去,手却无论如动不了,高弘羽慢慢睁开了眼睛,咦,这是哪里,自己怎么哭了?真是的,难到时因为刚才的那个梦吗,那个梦到底是·······。 他再次试图抬起手,结果两只手仿佛有千斤重,挣扎了半天,身上一动不动,看来只有意识恢复了,慢慢转过头扫视了一下周围,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这里分明是间普通的卧房,正中摆放着一套梨花木圆桌椅,根据房间现在的光线,不是清晨就是傍晚,自己昏迷多久了?想着想着,眼皮不由的再度合上。 这回他只梦见了一片黑暗。 再一次睁开眼睛天已经全黑了,床旁边的圆木椅上坐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穿着粉红色的衣裙,一只手撑在桌上支着头,怔怔的看着桌上的蜡烛,她垂下的长发有黑夜波光的色泽,头上那只紫晶琉璃步摇在烛火下随着人的呼吸一点明一点暗微微晃动。 高弘羽看了她半响,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只能发出一阵干哑的低音。那个女子缓缓回过头来,她拿起桌上的烛台,起身走到高弘羽身边,俯下身看着他 “已经醒了?再过一个时辰应该就可以动了。”她幽幽一声叹息“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要是忽然遇到,我定是再也认不出。” 她久久凝视着高弘羽的脸。 “十年了,你看我也老了吧。” 正文 第九章 人心难测路难回 高弘羽看着眼前丽人寒星般明亮的眼眸,用尽浑身力气,半响才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不。” 那女子微微一笑,如红梅初绽。 “居然还认得出我,让人吃惊,可是你这孩子,真不听话。”她伸手轻抚高弘羽的脸颊“为什么不赶快回京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滚烫的蜡泪滴落在高弘羽的脖子上,灼热的气息似乎一瞬间涌入了他的心里。 “我现在没办法帮你把血蚤取出来,但我在你体内封了禁锢,只要你不催动内力血蚤就会一直沉睡。等你回了京,相信高家自然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纤长的手指抚上高弘羽的唇,有着细弱的气息。 “好孩子,等你醒来,就回去吧,打伤你的朋友,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出手重了一些,你别怪我。”她的眼神闪烁不明“十年过去了,你的眼神还是和那个夜晚一样。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对你来说这大概不是一件好事。” 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着绿色罗裙的身影闪了进来。 “清鸢,你要是擅自放走了这个人,主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我会告诉他是我一人做的。” “你想的简单,”那个胡女冷笑,“到时主上一怒牵连上旁人又如何?”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在高家有分量的人,未必非得眼前这孩子”清鸢这时才把目光投向她,高弘羽看见她模糊的侧脸在烛光中摇曳。 “你反正也活不长了,当然无所谓,黄泉路上,我却不愿同你一起”说完那胡女从腰间抽出一条拇指粗的金鞭。 “碧痕,你终于忍不住了,玄色刚走就打算对我动手么?”清鸢慢悠悠的说,半点急态也无,“即使只我一人你又有多少胜算。” “少给我装腔作势,”碧痕傲然道,“你体内的罗刹已经开始反噬了吧,我看到你用药了,与其慢慢痛苦,我就发慈悲提前送你上路,横竖就快成个无用之人,想来主上也正头疼该如何处置你。” “我对生死之事早就了无执念,只是,现在的我还不能死。”清鸢往前走去,碧痕反而退后一步,想来对她还是忌惮。结果清鸢只是将烛台放在桌上,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上镶了颗极大的夜明珠,在夜晚灿然生光。 “你现在离开,我也就不动手了。”清鸢又加了一句。 “少废话,”碧痕喝道,随即一鞭子抽了过来,清鸢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动作瞬间轻盈的一侧身就躲了过去,接着反手给了碧痕一掌,碧痕忙回身抵挡,两人鞭来刀去,风声嗖嗖,清鸢的匕首虽短,但她身形移动如鬼魅般,比一般高手都要灵活,飞转之间刀锋生寒让人防不胜防,没出十招,碧痕右肩就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还打么,下次划的可就是脸了。”看见碧痕捂住肩满脸狼狈,清鸢也就站在一旁不再逼近。 碧痕狠狠瞪了她一眼。 “好哇,你为了这个小相好还真够拼命,主上要知道了定会对你大失所望。” “不用费心,我自然会对韩岳解释。” “解释?你真以为自己跟主上的关系那么亲密吗,他要看重你就不会让你······”碧痕看了高弘羽一眼,没再说下去,冷哼一声收起鞭子捂住伤口悻悻的离开了。 直到碧痕的身影完全消失,清鸢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半响她的手开始控制不住般的剧烈颤抖,颤颤巍巍的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她从里面倒出一颗蓝色的药丸然后一口吞下,平静了一会儿后手的抖动终于停止,她什么也没再说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间此刻又只剩了高弘羽一人,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渐渐感觉到身体可以动了,终于,他坐了起来,虽然腿还在发软但已经能够扶着桌沿站立。 快点,高弘羽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要快,快站起来,快点恢复平常的状态,要去追上清鸢,要拦住她,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 可是,追上她以后要说什么呢?高弘羽自己此刻也不知道。说起来真可笑,自己别说了解,根本就不算认识对方,连名字也是最近才得知的。他和她,所能联系上的不过是一个瞬间和一枚断簪。高弘羽伸手拿出怀里那个锦盒,紧紧握在手里。在梦里淡淡牵萦自己十年的这般莫名其妙的关心,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就算为了理清自己这种微妙的执着,也要找到她。那时候她确实曾轻柔的抚摸过自己的脸颊,掌心的温度和触感似乎残留至今,自己十二岁时那个雪夜,曾见到过一个美丽不可方物却又伤心欲绝的少女,这绝对不是可以随便忘记的事。 十年前她说过,今年若还活着就去洛阳看看名扬天下的牡丹,不可否认,自己心底是暗暗期待能借这个说法再次遇见她。自己曾想象,也许能在那牡丹丛中见到语笑嫣然的她,没有了十年那种痛彻心扉的表情,没有那般绝望的眼神,也认不出自己,只是和一般的女子一样对着那些名贵的花枝报以赞叹的声音。 十年后自己真的见到她了,却是在一个冰冷的房间,伴着一盏红烛和几句意味不明的话语。这十年不论她如何度过,看起来都不像是幸福的。 两个人缘分的起点既然那般不可思议,就不应该以这种形式结束。 高弘羽内心众乱纷纭急着往前走,结果一个步子迈急了导致身体失衡,“嘭”的一声连人带桌子一起倒在地上,铁制烛台从桌上掉了下来的时候锋利的边缘刮到了高弘羽的额头,高弘羽只觉得一阵刺痛,就看见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那倒在一旁却依旧燃烧的红烛上。 这时一个熟悉的童音在他耳边响起: “大叔,你怎么在这里?啊,你的头流血了。”高弘羽惊讶的抬头一看,居然是小泥鳅。 “这是我该说的话吧,你怎么在这里,阿亮他们呢?” 小泥鳅一听这话眼圈就红了。 “我们离开那座庙没几天就遇到了秦家的人,他,他们认出的阿亮哥,把他抓了起。” “那你呢?” “我一定要和阿亮哥呆在一块儿,他们就把我们一起关了起来。后来那个叫清鸢的大姐姐来了,我就求她救救我们。她跟秦家说了几句话就带我来了这里。” “阿亮呢?” “秦家的那个公子不肯放他走,清鸢姐姐就说过一阵再想办法,阿亮哥也让我先走,可是,可是我······”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行了行了,别哭了。”高弘羽一只手支着身体,另一只手揪起衣袖随便擦了擦头上的血迹然后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块方帕给她擦了擦泪水狼藉的小脸,“有我呢,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把阿亮从秦氏的人手里救回来。” “真的吗?”小泥鳅睁大眼睛。 “废什么话。”高弘羽拍了一下她的头,“先过来扶我一把。” 小泥鳅乖乖过来扶着高弘羽再次站起来,高弘羽试着在体内运转内功,果然不行,看来清鸢下的禁锢不是简单能冲破的。不过自己既然中了血蚤,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大叔,你怎么了,”小泥鳅担心的问,“是不是生病了?” “生什么病啊,我就是睡太多了而已。”高弘羽表面装作没事,心里却多少开始有些忐忑,看来自己一时半会走路都没办法利索。他看了一眼小泥鳅,这地方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清鸢是肯定要找的,但是当务之急是先带这个小丫头出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等把她安顿好了自己再回来找人。主意打定他正欲开口对小泥鳅说话,忽然听到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声。 “怎么,半年没见路都不会走了。” 一个穿黄布衫身高不到五尺的胖子带着一脸笑意站在在窗外廊下。 “大师兄。”高弘羽又惊又喜。 “你丫真是个没出息的货,有段时间没见居然被人关在这么个地方,丢光黑崖的面子了,要不是阿平左一个求右一个跪老子才懒得来找你呢,来,让师兄看看你中了什么招。” 说完那胖子身体一缩直接从窗口跳了进来,别看他胖得像肉丸一样,身体却甚是灵活。 “没什么,就是中了什么血蚤,回头吃点药就好了。” “血蚤?”胖子一愣,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真的假的。”他一手搭上高弘羽的脉“乖乖个娘冬,你丫别吓我。” “谁吓你了,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东西。” 见那胖子一副思索的正经模样,高弘羽回头对一旁的小泥鳅说: “这是我大师兄金又缺,你叫他金叔就好了。” “谁是什么金叔,老子还正直壮年,叫大哥。” “你都年过四十了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叫你大哥?”高弘羽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不接受现实也有个限度吧,更何况,叫金大哥的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胖子没理他,小泥鳅接话说: “那叫老爷子不就行了。” “什么老爷子!”金又缺猛的一抬头,“信不信我把你这丫头的嘴缝起来。” “你吓孩子干嘛。”高弘羽责怪他,又对一脸不服气的小泥鳅说,“算了算了,你直接叫他金又缺吧,反正大师兄也不在意这些礼节的。” 见金又缺没什么反应,高弘羽低声对小泥鳅说: “我大师兄爱赌,原来他叫金大富的,因为越赌越穷老是缺钱就干脆叫金又缺了。” 这时金又缺“啧”了一声,高弘羽还以为戳中痛处他要发脾气,结果金又缺却说: “谁在你体内封了禁锢?粉红衫子、绿衫子还是那个蒙面的男人?” 高弘羽一愣,粉红衫应该指的是清鸢,那绿衫就是名叫碧痕的胡女,可蒙面男人是谁? “大概是你所指的穿粉红裙子的姑娘。” “咦,那女人看着也没多大,内功却能练到这个地步。”金又缺皱眉,“而且下的禁锢还有点邪门,不像是纯正的内力。” “她练的武功好像和什么罗刹有关,而且轻功的身形也很是奇怪。” “罗刹?”金又缺思索了一会儿,“真要说的话,我十几年前在南疆的时候依稀听说过这个,但我当时没也没多理会,时间又隔了这么久,一时半会还真说不准。不过,”他的蹙眉道,“似乎是种很邪气的武功,而且几乎没有人会去练。” “是对修习者本人有害吗?” “似乎是,但我也不敢肯定,忘得差不多了。” “大师兄,帮个忙。” “干嘛。” “你先带着这个小姑娘离开这儿,我还有点事情,回头再出去跟你们会和。” “我看你脑子是被门挤坏了吧。”金又缺毫不客气的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你的,带个不认识的小孩回去算怎么回事。而且我踩点子的时候就发现这里有好几个高手,你武功即使还在估计都够棘手,更何况你现在武功也没了,一个人在这里能做什么。” “你别管了,”高弘羽不耐烦道,“带上这孩子先走,我······” 他话还没说完金又缺已经干脆利落的伸手点了他的穴道,高弘羽一下又倒在了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老子懒得跟你丫废话,有事回去再说。”金又缺对着地上满脸怒气的高弘羽翻了个白眼,“喂,小丫头,过来抓住我,对了,抓紧了啊。” 别看这胖子个子小,他一手拽住高弘羽一手抱起小泥鳅,轻身如燕的带着两个人从窗口跳到屋檐上。高弘羽这才发现脚下是连片的灰瓦大宅院,估计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居所。 不知夜太深还是如何,他们一个人也没遇见就顺利的出了大院。金又缺来时的坐骑居然是雪团,三个人坐上马后金又缺拍了拍它的头。 “来,咱们回去找你主人。” 白马轻嘶一声撒开四蹄往前奔去。高弘羽只能勉强侧过头眼睁睁的看着府门口挂的那个红灯笼在视线里越来越小。 一直快到中午的时候雪团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金又缺抱着小泥鳅下马后随手一点解开高弘羽的穴道。 “行了,这么远谅你也起不了歪心思,说吧,你要留在那干嘛?” “我要去找那个穿粉红衣服的女人。” “找她干嘛?” “······” “你小子,”金又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上人家了?乖乖那娘们可看着比你年纪大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高弘羽恼羞成怒,“你别随意曲解别人的意思行不行。” “行行,那你倒是说啊,找她干嘛?” “不干嘛。”高鸿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正常的行走了,他牵过雪团,“这孩子叫小泥鳅,你带着她在这里等着我,我要回去一趟。” “失心疯了啊你,”金又缺冷笑道,“别说我不可能就这么让你去,即使你现在返回那里也应该不会有你要找的人了。”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