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野豺岭      江北市的郊外有座野豺岭。   抗日战争时期山上打了场恶战,据说是死人无数。当地的老百姓收殓了国军的尸体,但总有遗漏;而日军的尸体更是没人管。漫山的腐尸令整座山都在发臭,活人避之唯恐不及,却是招来了成群的豺狗,小山也因此得名。   野豺岭远看不险,实则怪石狰狞、荆棘横生,是个实打实的恶风恶水之地。山上除了野菜、蘑菇就剩下当年豺狗啃剩的人骨头。平常没人愿往山上走,连个挖坟掘墓的都不来。   然而凡事皆有例外,在这个七月中旬的闷热夜晚,六个人顶着半空中的毛月亮进了山。   “郭猴,你丫的没走错吧?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古墓?”   说话的胖子一身横肉,凶恶的神情摆在脸上。此人名叫李为国,可他一辈子也没做过啥为国为民的事儿。虽说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可他家祖上成分不好,又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于是他三岁死了爹,四岁死了娘,随后被个盗墓的舅舅收养。一直到了二十多岁,他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光。   凭着舅舅传授的手艺,八十年代中期他便已发家致富。他小的时候太苦,有钱了就放开了吃;没两年他的身体开始发福,加上他成天在山上刨食,于是有人便给他起了个外号——果子狸。   十二年前,他在进一个大墓时,被镪水在左脸上烧掉了乒乓球大小的一块肉。伤愈之后,他脸上留下了瘆人的疤,从此果子狸又变成了鬼面狸。他觉得鬼面狸这个名头挺霸气,能够镇得住人,于是便也不觉得脸上的疤有多难看。   经过多年的打拼,鬼面狸在苏北盗墓行业中渐渐有了名气。七年前,他把竞争对手的一家五口绑了。上到七旬老母,下到三岁幼童,男的女的全都送进坟地里活埋。从那以后,苏北地界上,就没谁再敢跟他明着抢生意。   可古墓毕竟是个不可再生资源,加上全民收藏热的兴起,如今全国大大小小的古墓已被挖了个七七八八。鬼面狸前些年确实风光过,买了房子,取了老婆,二奶三奶遍地开花。但或许是缺德事儿干了太多的缘故,他一直没能有个一儿半女。   如今这世道,能找得着的古墓越来越少。他又不是个会经营的,至今他也没搞清楚,手上的上千万积蓄到底甩在了哪几个女人的肚皮上。钱少了,女人也跑了,跟他混的兄弟很多都选择了另谋发展。   正当他考虑是否转行之际,一个道上混的小弟来报——说是这些天有十来个外地人,拿着高科技仪器成天往野豺岭跑,看样子很可能是在找古墓。   野豺岭他早些年就探过——没龙又没穴,根本就不是个埋人的好地方。即便是有谁的先人在那儿建了坟,也肯定是穷人家的,否则不会连风水都不讲究。   虽说心中这般想,但小弟描述的邪乎,说那些外地人的仪器老高级了,看起来就很昂贵,不大可能兴师动众的无的放矢。于是鬼面狸也动了心思,今夜叫上几个手下一起上山,想来一次截胡。   “大哥你就放心吧。那些人走后,我拿手机软件定位了GPS坐标,肯定错不了!”   前头传来了小弟的回话。那人名叫郭亮,却长得黑瘦像个猴儿,因此人都喊他郭猴。他平日里并不是跟着鬼面狸混饭吃。这次他盯上那几个外地人,原本只是想偷点值钱的东西,没想到发现了更有用的信息。   郭猴自己没本事下墓,于是只得找人合作。在江北这一带,道上人都知道鬼面狸是倒斗行业的大佬。郭猴在夜总会拉皮条的时候,和这位大佬混了个脸熟,于是很快联系到了他。   既然得到了肯定答复,鬼面狸也不再多言,只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紧了前头的人。耳边就听夏虫的鸣叫此起彼伏,有小活物在草木间窸索穿过,并不是个寂寞的夜晚。蚊子结成了阵,恨不能吸干他全身的肥油。   一行人顶着蚊子披荆斩棘。好些年没受过这样的罪了,鬼面狸气喘吁吁,又忍不住嘀嘀咕咕的骂街,不由自主的吃进了许多蚊子;一个大巴掌甩自己脸上,他真是恨极了,心想等下要是找不到古墓,郭猴那崽子就别想下山!   不知过了多久,六人在半山腰处停下,一个个跟猴儿似的上抓下挠。山里的蚊群实在太毒,好在越往山上走,蚊子就逐渐稀疏。四周的林木遮天蔽日,把月光挡住了大半。其他地方的杂草足有半人高,但面前这块地儿明显刚被人清理过,荒草被割掉了,露出一块空地。   “大哥,就是这里。你看,下午他们的设备就架在这儿。”手电光打在地上,可见三个形成等边三角形的孔洞。   鬼面狸眼睛一亮,他环顾四周,依旧没看出半点风水,但却隐约嗅到了财富的气味。他立马命人下了洛阳铲,可没打下去多深,铲子就碰到了石头。换了个地方打洞,结果依旧是碰到石头。   油光浓黑的眉毛被鬼面狸拧成了“八”字,他若有所思的同时俩手也没闲着,心不在焉的抓挠身上被蚊子叮出的包。“郭猴,你仔细说说那些人的设备长啥样,又是怎么架设的。”   “几个箱子,有电脑,有锅盖一样的东西,还有摄影机……”郭猴挠着脸一件件的细数。下午他一路跟踪,躲在蒿草后头观察。那些设备太高端,他也就认识个笔记本电脑。   “对了,他们拿着锅盖在山坡前面走来走去。那个摄影机挺大个,也是对着山拍摄。”   “山坡,哪儿的山坡?”   鬼面狸突然提高了音量,枝杈间落下的一片月光刚好撒在他带有疤痕的半边脸上;而另半边好脸则是隐在黑暗里,这让他看起来犹如狰狞恶鬼。   郭猴不禁哆嗦了一下,伸手指了个地方。那是个空地后头的山坡,角度比较陡直,泥土之中生长着杂草。接着几个人就开始挖,很快就挖掉了山体表面的土层,露出里头的大块碎石。碎石与泥土层层堆叠,形成一个难以下铲的山壁。   “妈的,这就是一个石头山,怎么可能有古墓?!”鬼面狸怒了,将铁锹往地面上一摔,随即横着脸上肥肉,恶狠狠的瞪向郭猴。   “我不知道啊大哥!”郭猴背上起了冷汗,赶忙辩解:“那些人在山上转悠了三天,今天下午抬了设备上来,看的就是这地方!我见他们挺高兴,好像还听到他们说找到了……”   “猴子,他们不会是来找矿的吧?”这时有人插嘴。   “矿,矿……”被这么一说,郭猴心里头也开始打鼓。眼看鬼面狸已经眯起了眼睛,他心想今晚一顿胖揍是免不了了。可又有另一人提议:“大哥,既然来都来了,要不下个雷管看看?”   “啊,对对,来都来了……”郭猴被瞪得闭上了嘴。他不敢和鬼面狸对视,低头缩胸的躲在阴影里,样子还真有几分像猴。   鬼面狸长长的嘘出一口气,手掌在胸脯和肚腩上顺了顺。他人胖,肝火还旺。肝火旺了就容易发脾气,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几拳把他老婆打成了白痴。   野豺岭远离市区,山下也无人居住。在这里点炮是不怕的,只要不把自己崩了就行。于是几分钟之后,火光之中土石乱飞,轰然巨响震得整座山都在颤。   “妈了个巴子的!”硝烟还未散去,鬼面狸就在树后头骂上了:“刘老六,你他妈的下了几根雷管,不要钱买的哇?!”虽然提前捂上了耳朵,但他还是被震得脑袋嗡嗡响。   另一棵树后传来了回应:“老大,都是石头,下少了药怕炸不开!”   十几秒后,烟尘稍微散去,山壁上被炸出一个大洞。几束手电光汇集在洞口,片刻后郭猴惊喜喊道:“有东西,大哥,里面有东西啊哈!”他实在太过欢喜,以至于喊得声音都变了调。早听说盗墓容易发财,他此刻便已然有了要发财的预感。   鬼面狸脸上的横肉舒展开,探头瞪眼往前方观瞧。被炸开的土石后方有一块厚石板,其与门板差不多大小,此时已被炸碎,只有下面的一小截还立着。石板上有八卦图,有歪扭的花纹,还有好些文字。在场就顶数鬼面狸有见识,但他已将目光投进了石板之后。   那是一个明显由人工开凿的四方甬道。里头满是灰尘,即便有几道手电光照射其中,依旧显得黑黢黢。   “大哥,要发财啦!”一人迫不及待的笑道。   鬼面狸的嘴角也抽了抽,妈的,好久没开张了!但他随即又板起了脸,“都他妈的小心点,把家伙事儿拿好!胜子,你在外头把风!”   喊罢他拿好砍刀揣好枪,黑驴蹄子和糯米塞进腰包,随后五人陆续走进甬道。   刚才还在兴奋的郭猴此刻很是害怕,因为他被逼着走在了队伍最前头,手中只有一柄匕首防身。空气是生冷的,满是土腥子味儿,吸入腹腔让他觉得心底里发寒。都听说大墓里头会有要命的机关,他脑海里不禁萌生出一个念头——鬼面狸不会是想黑吃黑吧?   按说应该不至于,鬼面狸在道上的声誉还算可以,否则也没人会为他提供消息。但如果,如果自己被墓里的机关杀死……郭猴不敢继续往下想,颤抖的双腿越走越慢,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眼眶。   “操,你走快点,这么磨蹭搞毛!”甬道长而微弯,并无分叉。后头的人在催促。   “你要是着急,你走前面啊!”郭猴此时也没好气,他是真的怕,说话时头也不敢回。而他话音刚落,洞外头就传来了喊声:“大哥,山下来人了,人还不少!”   “是什么人?”鬼面狸问。   “看不清,两辆面包车一辆小车,人有十来个!”   “妈的,郭猴你快点!”鬼面狸本来走在第三个,一着急拨开前面一人,从后掐住郭猴的脖子就往前推。他心中倒也不是很慌,因为他们手上有枪。以他的经验,只要枪声一响,对方多半就会退走。   “哎,大哥,大哥我自己走……”郭猴感觉膀胱鼓胀,内裤上尿湿了一点点。但鬼面狸并没有理会他的喊叫,继续跟掐小鸡仔似的掐着他往前。忽然他感到脚下一空,身子猛的下坠。   眨眼间,鬼面狸就觉右手一空,眼前的人没了。随即有“噗通”声响从下方传来,再有就是闷哼声。他赶忙停下脚步,拿狼眼手电往下照。前方是一个断崖似的下陷,大约有三米左右。郭猴趴在底下,不怎么动弹,轻微的哼唧声证明他还没死。   “喂,郭猴,你怎么样?”他问。   郭猴紧闭着双眼,已经吓傻。刚才突然的下坠,他真心以为自己要死,再加上重重一摔,他离昏迷就差那么一点点。   鬼面狸的询问也就是意思意思,问过之后他就开始打量周围情形。原来前方是一处巨大的圆形山洞,洞顶高度能有十来米,上头有倒垂下来的石笋,密集且长短不一,像是神秘巨兽遗落的牙。洞挺大,却并非无边无际;手电光照射到对面岩壁,已然显得暗淡。   甬道边上,紧靠岩壁开凿有窄窄的斜坡可以下到底部。而山洞的中央有一个,一个水池还是镜子?   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周围还立着四尊雕像。   几人下了斜坡,把郭猴从地上踹起来。等走到近前他们才看清楚,石像雕刻的是四位怒目天王。青石雕像没有上色,却是栩栩如生,个个瞪眼横眉,面目凶煞的咧着嘴。   至于那平滑如镜的东西,竟然是一池子的水银。水池成圆形,直径超过两米,看不出有多深,是洞底直接凿出的大坑。四人走近时,脚步的震动使得水银表面起了涟漪。手电光打在上头,折射出闪亮迷离的光,映衬得四尊天神的面孔变幻不定,看起来更加阴森诡异。   神像高若姚明,脚踏石敦底座,个个垂首低目的瞪着水银池子。他们张牙舞爪,形态各异,却都统一的针对池中之物。手电的惨白冷光照去,郭猴和一尊雕像对了眼,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裤裆又湿了一片。   邪性,太邪性了!鬼面狸眯眼观瞧一圈,为给自己壮胆,很夸张的啐出一口浓痰。他盗了一辈子墓,还没见过有这种阵仗。细一打量,水银池子周边的地面刻着一圈长长短短的符文;同时有四根铁链从四个方向探入池子之中,锁链的另一头则是固定在远处的岩壁上。   鬼面狸看不懂,其他人更看不懂。但鬼面狸毕竟是有传承的,理论知识也算丰富。片刻之后,在兄弟们的疑问之中他开了口:“相传,水银能辟邪。至于四尊神像,看起来像在镇压什么东西……”   他话没说完,上头的甬道里就传来喊声:“大哥,他们上来了!”   “大哥,怎么办?”刘老六问。   “别慌,胜子手上有枪……”   话音未落,洞外的枪声已然响起。可出乎几人意料的是,枪声竟是响成了一片。鬼面狸顿时心里就“咯噔”一声,同时听到胜子在外头喊:“老大,他们都有枪,顶不住啊!”   毕竟是闯荡过大风大浪的人,鬼面狸立刻做出决断:“老六,你出去帮忙,炸他们个狗娘养的!”   刘老六立刻应声出洞,而剩下的四人则一人一根的开始拽锁链。片刻后,外头远远传来爆炸声,是刘老六丢出了雷管。四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咬牙死拽。没过多久,水银池子中央浮出一物,竟然是一口青铜棺材。    正文 第二章 棺中之物      铜棺看起来沉重,但并不陈旧。或许是常年泡在水银里的缘故,表面没生一点铜锈。水银的密度大,浮力也大;否则就凭四个人的力气,未必能把这东西拉起来。   外头的爆炸一声接着一声,洞内的四人又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棺材拉到池子边上。   棺材上铸有兽头纹路,凹陷处积着水银。四面有铜环,铁链就是固定在铜环上。除此之外,另有三根锁链成十字交叉,牢牢捆绑住棺材。在棺盖和棺身之间有蜡一样的物体对缝隙进行了密封,鬼面狸打着手电细看,判断那是松香。   “这么高级的棺材,里面肯定有好东西!”一位兄弟忍不住激动。   “少废话,站边上去!”把人赶开之后,鬼面狸就对锁链开了枪。洞内洞外的枪声相互呼应,捆绑铜棺材的三根锁链被打断,接着四人手忙脚乱的拿刀开始撬松香。   刘老六身上带的雷管还真是不少,外头“轰轰”的响动就跟春节放炮炸也似。   然而鬼面狸心里越来越慌,雷管丢得如此急,说明对手很难应付。雷管总有丢完的时候,对手不知道是谁,但拿枪的肯定敢杀人,于是他不停的催促众人快点。   松香是以松脂烧融之后浇灌在缝隙中的,他手上的砍刀太大,抠这东西并不称手。这急得他咬牙切齿,眼睛瞪红了,同样发红的一脸肥肉上满是汗水。   “老大,胜子挨枪了,我们顶不住,赶紧出来!”   听到洞外的催促,鬼面狸恨不得上牙咬,嘴里骂骂咧咧的喊:“他妈的都快点!又不是搞娘们,墨迹个啥!”   片刻后松香被清理的七七八八,四人费了吃奶的劲儿把沉重的棺盖推开。棺盖轰然落地的那一刻,其他三人全都缩着脖子往边上躲,唯有郭猴愣头愣脑的往里头瞧。   郭猴闻道了一股腐朽的怪味,熏得他干呕了一声,不由得往后退。三秒后,见棺材内并没有机关,气味也散得差不多了,几人这才重又围上去观瞧。   八只放光的招子来回的扫视,大有与手电筒争辉之势。然而兴奋很快变成了惊恐,因为棺材里躺着一具长发男尸。   尸体有皮有肉,并没有干瘪腐烂,看起来就像个沉睡的活人。手电的冷光凝固了,郭猴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一张大且长的黄符盖在男尸脸上,上头画着鲜红符文。   青灰色的长袍在遇到空气之后快速的褶皱变暗,不到十秒已成了一堆破布,瘪瘪的贴在瘦长的尸体上。露在外头的手掌很瘦,显出了骨头和血管;指甲半长不短,有半寸,不肮脏,却看起来像刀片。   “老,老大,粽子……”   其实不用兄弟提醒,鬼面狸已然从腰包里取出装糯米和黑驴蹄子的布包。外头的刘老六又在催促,他二话不说的把一小包糯米全都撒进了棺材,随即一手砍刀一手驴蹄子的发狠:“妈的,赶紧找东西。管他是不是粽子,敢起来老子再干死他!”   可是棺材就那么大,里头没金没玉,连个古轴字画都没有。鬼面狸鼻翼呼扇着,红眼珠子瞪得快要喷火。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居然是个穷墓!   他不甘心,带起橡胶手套,亲自伸手下去寻找。他想着,再次也得弄几块七窍玉出来,否则这次可是亏大了。   腐朽的衣料经不起拉扯,一碰就烂成了布条。实在没有时间了,鬼面狸翻动尸体,想看看脑后身下有没有藏着什么宝贝。片刻后他依旧一无所获,于是他掀起盖住男尸头脸的黄符,想捏开口腔看看里面有没有含着玉。   哪知黄符已然处于风化状态,手指一掀就从中断成两截,随即眨眼碎裂并变成了粉末。   鬼面狸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捏开了男尸的嘴,拿手电往喉咙深处照。他将脸凑近了,眯着眼找寻。没等他找出个一金半银,边上却传来了手下颤抖的声音:“老,老,老大……”   “干嘛?!”   鬼面狸头也没回,像是最专注的口腔医生。微弱的气流掀起一簇灰,飘到了他眼前。他的动作僵住了,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窜起,顺着背脊一直上到头顶。他缓缓抬起胖脸,和直勾勾的俩眼珠子瞅了个对眼。他不由得一哆嗦,手还掐着男尸的腮帮子。   眼珠子黑白分明,瞳孔漆黑、冰冷且不带活人气。白惨惨的手电光打在男尸脸上,比他妈的鬼还吓人!鬼面狸大爆粗口,同时把黑驴蹄子狠狠塞进了男尸口中。   在他漫长的盗墓生涯里,曾经碰到过三回僵尸。以他的经验判断,咬住黑驴蹄子的僵尸就该老实的不再动弹。然而下一秒,他看到男尸用鼻腔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把黑驴蹄子猛的啐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蹄子砸到了他的鼻梁,以至于他有些发懵,被暴起的男尸扑到了身上。男尸毫不客气的啃上了他的胖脸,而他的砍刀也扎进了男尸的身子。男尸实实在在咬下了他右脸上的一块肉,连皮带肉撕扯掉的创口下,可见被鲜血洗涤的白骨。   剧痛中他发了狠,拔出砍刀打算桶第二下。可这时男尸推开了他,如野兽般四脚着地的窜到一旁。   几道手电光束立刻聚集在一处。四肢趴伏的男尸像个大蜥蜴,露出破烂衣袍的手脚异常苍白;披散的长发垂成了柳,拖拉在地面上。双眼在发丝后头直勾勾的,从阴暗中透出非人的光。   有一抹律动的红,那是他的下颚在有力的咀嚼。血汁混着口涎溢出嘴角,像是吃得津津有味,他还伸出红艳艳的舌头舔了一圈。其实舔不舔都一样,他下半张脸满是血污,舔过也是一样的红。   郭猴完全看傻了眼,握在手中的匕首剧烈哆嗦,腥臊的热尿已然浸透了他的裤腿。   鬼面狸捂着脸,想到这货是在吃自己的肉,他愤然的吼道:“开枪,打死他!”   两个惊恐的手下立刻扣动扳机,接连的枪声混着他俩的胡乱喊叫。子弹似乎击中了男尸,他飞快在地上打了个滚,旋即躲到了石像后头。他的动作很快,贴着地面,卷着破衣长发,飘渺的像个鬼魅。   子弹打在石像上,“噼啪”的蹦出小石块。五六秒后,石像的下半身遍布弹孔,两柄手枪相继发出了“咔咔”的空响。三道手电光打在石像上,照亮了有限的一个圈。那东西太瘦了,像飘荡的布条,侧身往石像后头一躲,几乎露不出什么。   剧烈的疼痛令鬼面狸浑身的肥肉都在颤,这回右脸上也少了块肉,诡异的和左脸对称了。   不等持枪的两人换好子弹,白影一闪,男尸从石像后溜出。   “他跑了,快找!”   男尸一晃就引入了黑暗。手电光没追上,只能忽左忽右的瞎照。阴晦的光线,坑洼的地面,竖起的石笋,大且黑的岩石,潮湿的岩壁在白光照射下闪亮。   偶尔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身影,枪声便会响起。他就像黑暗中潜伏的恶灵——难以捕捉,却清晰的让你感到恐惧。   几人均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瞪着眼珠,忘却了呼吸!洞太大了,总能听到轻微的响动,将手电照去时却总是没影。   “呼——”   若有似无的一缕凉风钻入后脖颈。郭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恐的立即转身。他看到了什么,好像是一双眼睛,瞬间又消失无踪。他不知道,裤腿以及脚下的一滩臭尿刚刚救了他的命。想来即便是男尸,也不愿意吃粘上屎尿的肉。   突然,男尸不知怎地就窜到了一人身前!那人举枪瞄准,却被抓住了手臂。男尸抡起胳膊一甩,那人被甩飞,接着砸到石像上,转了个圈又掉进水银池子里。   一只掉在地上的手电照亮了池子,男子掉进去之后并没有下沉。扑腾之中的惨叫是短暂的,几乎就在瞬间,水银钻入了他的眼耳口鼻。   他试图游到岸上,但很快,黑色的血管爬满了他的脸!当他的上半身搭上岸边,他已不能再动弹。蜷曲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死不瞑目的脸贴在地上,七窍中流出的水银汇成一小滩。他的嘴扩张到了变形,暴凸的发黑眼球仿佛随时有可能掉出。   而男尸并没有停下欣赏他的死亡。在把人丢进池子之后,他立刻矮身爬到另一人身前。长发下他面目狰狞,满口是血,呲着牙齿完全是非人的野兽。枪火中,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但他还是将面前的人扑倒,并咬住他的脖颈用力撕扯。   “啊!大哥救命!救我——”   鬼面狸上前一步,抡起粗胳膊,破风的砍刀剁向男尸的后脑。然而那东西躲开了——带着嘴中的一块人肉——这一刀狠狠的砍在了他手下的脖子上。刀刃切进了气管,手下不再叫唤,整个脖子都在滋血,嘴里的血沫子也在往外涌;他抽搐了五六秒,不甘的成了一具死不瞑目的遗骸。   男尸跳开之后再次躲入了黑暗。鬼面狸也不捂脸了,紧握着砍刀破口大骂;鲜血染红了他半边面颊和脖子,黑色短袖下的肥肉颤抖得起了波浪。   “啊!啊啊——!”   极度的惊恐与压抑,令郭猴精神奔溃。他大喊大叫的冲上斜坡,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转眼进了甬道。   鬼面狸见状更是恼火——这该死的王八蛋提供的什么狗屁消息,出去一定要活埋了他!但下一刻,他看到白影窜进了甬道,接着就听里头迸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他心想这回不用自己动手了,然而没过几秒,外头传来刘老六的喊声:“我操,什么东西!……老大,老大你死没死,没死就快出来!”   鬼面狸愣怔了两秒,回过了神——那鬼东西他妈的逃了!   他回头撇了一眼死掉的俩兄弟,随即赶紧上斜坡出甬道。   郭猴还趴在半道上嚎。刚才他被后头的东西撞倒,以为接下来就会被啃掉脖子;于是他把脑袋埋进了双臂之间,嘴里变腔变调的鬼叫不止。直到吨位奇重的鬼面狸从他身上踏过,他痛苦的抬起头,这才发现僵尸并没有吃自己。   刚出甬道,就有子弹在鬼面狸脑袋边上炸开。前头的敌人已然近在咫尺,刘老六甩出了最后两枚雷管;在爆炸的掩护下,他们二人窜进了林子。而郭猴跑慢了一步,外头枪声密集,他缩在甬道里被堵了个正着。   甩开满身的肥肉在草木间起伏穿梭,鬼面狸真就如同果子狸成了精,他身后的刘老六几乎要跟不上。至于中了两枪的胜子,则是被二人忘在了脑后。   十几分钟之后,距离野豺岭半里地的国道上,一辆长途大巴赶着夜路。突然一个白影窜上了公路,司机猛踩刹车,但依旧把人撞飞了出去。   长发与四肢在半空中甩动,那人飞出了十多米,落地之后咕噜噜滚了几圈,趴地上就不再动弹。   司机张嘴瞪大了眼,脑袋里一片空白。东倒西歪的众乘客在抱怨过后开始咋呼:“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哎呀司机撞死人了!”   “赶紧下去看看啊!”有人推了司机一把,他这才回过了神。夜风吹动他的思绪开始疯转,他想过把人拖到一边,丢到路基下头然后逃逸。但他没敢,因为后头车上的乘客太多,他要是跑了肯定会有人报警。   他走到被撞的人身旁——这人好长的头发,应该是个女人,身上脸上都是血,看样子伤的不清。但这一身的破布条子……难道是个流浪者?   一些乘客下车远远的看热闹。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指,试了试鼻息,察觉到微弱的呼吸。于是他立刻拨打了“120”,不久之后救护车赶到,抬起伤者送往了医院。    正文 第三章 风华女警      夜色朦胧,急促的刹车声响彻四野。横穿马路的电动车来了个翔龙摆尾,急急转向的警车差点撞上绿化带,而开车的夏小琪则是惊出一身冷汗。   今晚十一点十五分,217国道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医护人员在救护车上对伤者进行了初步检查,发现疑似刀伤和枪伤的几处创口。于是医院立刻联系了警方,江北市刑侦大队二组组长杨敬荣,随即带着值班警员夏小琪出警。   磨盘大的毛月亮,躲在薄云后头放着氤氲的光,羞羞答答的不知道在暧昧个啥。   江北市只算三线城市,比不上大都市的繁华。夜深之后路面上的车辆、行人逐渐稀少,因此警车一路开的飞快。结果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小伙子,也不知道是酒驾还是想不开,突然作死般的横穿马路。   开车的夏小琪正在走神,边上的杨所长一把抓过方向盘急转,这才险伶伶的避开电动车。   可这时,高出地面的绿化带上窜出一只漆黑野猫,“嘭”一下在车窗上撞了个脑壳稀烂。血花带着脑浆子在挡风玻璃上炸开,就像摔烂的西红柿。   淡蓝短袖警服下的细身量在颤抖,夏小琪细白的手指死拽着方向盘,瞪着杏眼一动不动。近在咫尺的血光映红了她的脸,遮住了她的眼。凄厉的猫叫还在她耳边回荡,她像惊掉了魂,直到杨组长猛摇了她几下,她这才如梦初醒。   话说夏小琪原本名叫夏妮。幼时虽是生得冰雪聪明,身子骨却是羸弱多病。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二岁,水灵灵的小姑娘还遇上了绑架。   绑走她的是父亲的仇家。他爹夏国鹏乃是本市娱乐业巨头,经营着今夜星辰夜总会,明日之星KTV,快乐时光咖啡屋,以及酷龙连锁网吧若干家。早些年间,为了能够护住这些场子,夏国鹏经历了大小数十次血拼——既砍过人,也被人砍过。江湖匪号大鹏哥!   那年被他砍了的仇家心有不甘,于是便绑走了他上小学六年级的女儿。   当时的夏妮被塞进了臭烘烘的面包车里;两个坏人拿破布堵了她的嘴,并将她的手脚捆了个扎实。小小的她害怕极了,惊恐、绝望,且不知所措。   好在校门口的老师及时报了警。当她被解救之时,真是觉得警察好帅好帅,从此她就立下了当警察的志愿。   回家之后,夏国鹏找大师给女儿算了命。大师说夏妮这个名字太弱,怪不得女娃儿多灾多难。经过高人好一番测算,夏妮成了夏小琪。名字一改,果然立竿见影,夏小琪改头换面,从体弱多病的娇妹子变成了心怀正义的女汉子。亭亭玉立的姑娘家,有时候比她人高马大的弟弟更加爷们儿。   时光荏苒,活泼好动的小女娃,逐渐长成了婀娜多姿的大姑娘。夏小琪继承了她母亲的美人坯子,以及她爹略带豪气的性子。从初一到高一,连续四年都有人因为追求她,而被大鹏哥派人打断了腿。从那以后,即便她生得明眸皓齿的很是好看,但在江北市这地界,却是少有人再敢对她起心思。   偶有不知轻重者,也会有旁人提点——“你知道她爹是谁吗?是不是想被打断腿?”   活泼开朗的长到二十岁,她自作主张的报考了警校。她爹夏国鹏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惊得下巴脱臼。   大鹏哥虽说这些年洗白了,但本质上还是在道上混的。老鼠家里突然养出只猫,常年在外打拼的他完全想不明白。   父女俩为这事儿大吵了一架。夏国鹏在外头挺横,却拿宝贝女儿没办法,于是只能找负责教育子女的糟糠之妻兴师问罪。   糟糠之妻名叫王思凤,年轻时候也是斯斯文文的一枝花。可惜当年她被改革开放后兴起的浪漫主义毒瞎了眼,嫁给了骑摩托耍帅的社会闲散人员夏国鹏。   虽是养育了一儿一女,可夏国鹏和王思凤始终过不到一起去。在进军娱乐业之后,夏国鹏的文化水平有所提高,学会了什么叫天下何处无芳草。于是他以忙事业为由,开始整天整夜的不回家。   那日大鹏哥动了肝火,愤怒的斥责王思凤对女儿的教育出了大问题;以至于夏小琪建立了错误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才会产生当警察这种大逆不道的志向。   王思凤本就心如死灰,再被夏国鹏不分缘由的一通臭骂,一怒之下就搬进了尼姑庵——只是暂时还未剃度,成了个带发修行的女居士。   夏小琪听说这事儿都气死了,母女俩在尼姑庵抱头痛哭一场。   哭完之后她依旧进了警校。当她站在训练场上,那粉扑扑的脸蛋,黑鸦鸦的马尾辫;以及警服下的一身水灵灵的兴旺新鲜劲儿,不知打动了多少警界菜鸟的心。   终于,又有人大着胆子向她表白了。但那时候她还年轻,一心想着要取得好成绩,并当上刑警,所以并没有接受。那小子是个外地人,脑子还有点一根筋,信誓旦旦的执着追求。结果不到半个月,他就在一次外出时发生了意外,出院后随即退出了警校。   此事真正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在往后的三年警校生涯里,直到夏小琪加入警队,再没哪个敢试图跟她搞对象。   转眼又几年过去,大姑娘快成了老姑娘。今年夏小琪二十七岁,吊在青春的末班车上晃荡,正是女人将熟又未熟透的年纪。她剪掉了长长的马尾,如今秀发齐肩,大多时候爽爽利利的扎着;性格依旧开朗率真,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张杨。   待字闺中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女人味;而大鹏哥也不会再派人打断追求者的腿。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没人和她处对象。   说白了,还是因为大鹏哥的身份。身边的同事,但凡想在警界发展的,都不愿摊上这么个老丈人。那可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就成了大案要案的嫌疑人,到时候仕途必然会受到牵累。   而大鹏哥倒是有试着给夏小琪介绍对象。但所谓物以类聚,他介绍的人,夏小琪一律看不上。这里面或许也有一些赌气的成分参杂其中。但不管怎么说,夏小琪成了一朵美丽芬芳,却无人敢采的玫瑰。   她那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斗鸡走狗、不务正业的二世祖弟弟,还成天刺激她,说姐是奔三的人了,熟女、剩女早该嫁了云云……   说起她弟弟,名叫夏飞虎。大鹏哥给儿子取这个名字,便是想取个虎父无犬子的寓意。然而事实证明,飞虎被他养成了废虎。   夏飞虎今年二十五岁,从野鸡大学毕业后就没啥正经工作。仗着他爹在道上的势力,整日的和一帮子恶少瞎混。要不是当警察的姐姐常常拳脚威胁,他指不定干出多出格的事儿。每次被老姐念叨得烦了,他就会拿夏小琪奔三没人要说事儿,换来的自然又是一通胖揍。   别看他一米八八的个头,但自从九岁开始,他就在夏小琪的暴力之下成长。久而久之,他还真不敢在老姐面前呲牙。在他眼中,老姐不是女人,而是张牙舞爪的哥斯拉。   要说他身上还有什么可取之处,那就是继承于父母的好样貌。得益于此,他身边的女友隔三差五的换,还特别喜欢找那些没毕业的大学女生,说是因为新鲜。   虽然知道弟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被念叨久了,夏小琪自己心里也有些着急。   特别是这些天,夜里一个人回到公寓,不经意间,眼角总会看到奇怪的影子,冷不丁的就会被吓一跳。前天洗澡的时候,她听到外头有响动,那时真是害怕。好在裹上浴袍出去查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她疑心是家里进了老鼠,拿着扫帚,犄角旮旯的好一通敲打。   而且她最近夜里还总做噩梦,昨晚午夜惊醒时,她猛的从床上坐起,看到床头站着个长发女人。她吓得不轻,立马打开床头灯,回头再看却什么也没有。   害怕得狠了,她就会想,要是这时候有个男朋友在身边该有多好。   今晚她不敢回家,于是申请了值夜班。晚上没睡好,到这钟点难免犯困,结果刚才她开车就走了神,但她之所以发愣,是因为透过挡风玻璃上的血渍,她清楚的看到,警车前面站着一个阴森的长发女鬼。   女鬼披头散发,流着两行血泪,脸还浮肿变形。她身穿碎花白裙,俩手臂垂在身前,裙子胯部以下被大片鲜血染红;脑袋阴森的低垂着,充血的眼珠子上翻,直勾勾的与夏小琪对视。   夏小琪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指节泛白,掌心之中已然汗津津。摇晃中,杨组长的呼唤传入了她的耳中:“小琪,小琪你没事吧?喂,怎么了你?!”   杨敬荣已经四十八了,是个经验丰富,却得过且过的刑警。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平平安安的混到退休。夏小琪自从警校毕业以后,就被分到了他手下当差。在他看来,这个小姑娘业务能力一般,身体素质一般,经验完全没有,还有个背景复杂的爹。   大鹏哥还特地找朋友和他打了招呼,让杨敬荣对夏小琪多多照顾。杨敬荣觉得挺麻烦,像是成了保姆。他心想:“这么个林黛玉似的苗条丫头,就是不爱打扮,化化妆去当明星多好;又或者老实当个文员,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干刑警!好玩么?”   记得有一次,夏小琪在街上看到个扒手偷人手机,当即她奋不顾身的冲上去,三两下的将小偷摔翻在地。可小偷也是有同伙的,夏小琪抓贼之后小得意,正要给小偷带上手铐,结果脑袋上就挨了一板砖。贼跑了,她晕了,被送到医院后缠了一脑袋纱布,好在并没有伤得多重。   然而那两个小贼可就倒霉了,大鹏哥知道这事儿之后大动肝火,下达了江湖追杀令;吓得那两个贼主动投案自首,到警局里来求保护。结果他们在警局里是没事,一到拘留所就被人剁了手。   此事一度成为江北警界的一个笑谈,说是警察要都有夏小琪这样的爹,破案可就轻松多了。   各种因素综合起来,杨敬荣单从警队前辈的角度,对于夏小琪是打心底里看不上。所以他表面上总是和气,但无论夏小琪如何要求,杨敬荣还是让她多干行政内勤的活儿。只有既没难度又没危险的任务,他才会安排夏小琪出警。   比如今晚,去医院给一个可疑的伤者录口供,完全不可能有任何的意外,可还是差点发生了车祸。杨敬荣心里嘀咕:“车都还没撞上,这丫头就给吓傻了。就这胆量,还想去抓匪徒?到时候别给匪徒绑了去!”   夏小琪扭头看了杨组长一眼,再回头时,女鬼已然不见。   “组,组,组长,你,刚才有没有看见?”警服下的俩肩膀夹着脖子,她小心翼翼的探脑袋往外瞧。想要找到那女鬼,却又害怕看到。   “不就是只猫吗?”天热,杨敬荣同样穿着短袖警服。见夏小琪没事,他立刻开门下车,“哎,你别跑!臭小子,过来你!你大爷,还跑……”   骑电动车的小伙刚才摔了一跤,手脚都有些擦破。但看对方是警车,他扶起电动车就跑。杨敬荣追了几步,没追上。看了眼死在公路上的黑猫,漆黑皮毛粘满了灰,一滩血在脑袋下方染红了地面。   他暗骂一声晦气,往边上啐了口唾沫,随即回头查看警车。   挡风玻璃上撞出了裂纹,不严重,并不影响驾驶。看车里夏小琪惊魂未定的模样,他让她坐到了副驾驶,接着用矿泉水和雨刷器清理了车上的血污。   几分钟之后,警车绕开了黑猫的尸体再次上路。    正文 第四章 死而复生      老王推着车,将一具刚死不久的男尸送进医院的太平间。   一年四季,不分早晚,这间屋子里总是阴阴冷冷,灯光惨淡,且永远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白布盖着单薄的尸体,这是一个横死的年轻人——挨枪又挨刀,还被路过的大巴车撞。人都倒霉到了这份儿上,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死去?   而这年轻人也算是顽强,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气,可最终还是在手术台上失去了心跳。   两处枪伤,一颗子弹在肩头,一颗子弹在髋部,都不致命。他头部有擦伤,是给车撞的。但医生判断,死亡原因应该是右侧肋骨下的刀伤造成了肝脏大出血,并最终导致脏器功能衰竭。虽说这只是经验上的判断,并没有进一步的解剖;不过死了就是死了,只能怪他命不好。   反正是个流浪汉,医生们觉得自己已经尽力。光是减掉那一脑袋板结的长发就不容易,更何况还帮他取出了两颗子弹。   老王暗自嘀咕,今天死的这人挺轻——他天天推尸体,是有经验的。男人很少这么轻,除非是未长成的小孩子。   他刚才从交接的护士那儿听了一耳朵,说这死者多半是个流浪者。把车在停尸房内停好了,他一边填表,一边找空置的冷柜;同时嘴里还不闲着,自言自语般念叨:“苦命的娃啊,要饭都能挨枪子儿。早死早投胎哇,别舍不得!早点下去排个队,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前两天这儿死了个女娃儿,水灵水灵的得了病。你要是腿脚快哇,说不定还能赶上。”   念念叨叨的把表格填好了,老王伸手拉开一格冷柜。这时日光灯忽然短路般闪烁了一下,他隐约听到身后有一声轻响,好像是有布掉到了地上。   老王五十多岁的人,胆儿不小,身体也结实。但要说在这地方一点不怕那是不可能。他咽了口唾沫,缓缓回头,接着就好像被石化般僵住。   刚推进来的推车上,坐起来个瘦骨嶙峋的光溜溜男子。他神情木讷的看着老王,一动不动,眼睛都一眨不眨。右侧肋骨下的伤口,以及肩膀上的弹孔,证明他就是那具失去生命体征的尸体。   老王与男子对视了能有五秒,末了又咽了口唾沫,咧嘴喊道:“妈呀,诈尸啦!”随即他张牙舞爪的逃出了停尸房。   老王跑,后头疑似尸体的男子也跟着跑,不知道为什么……   老王一看,妈呀这还追来了!他的喊声都变了调,直往人多的地方冲。   男子赤条条的,瘦得能见到排骨;还学着老王张牙舞爪,跑得一根长条物体在双腿之间不停晃荡,实在是有碍观瞻。   老王慌不择路,呜哇乱叫着窜到了门诊大厅。路上的人不明所以,以为是遇上了精神病。有人嬉笑着看男子裸奔,有大姑娘尖叫,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时两位警察走进了医院,老王看到了救星,高喊着:“警察救命啊!”遂就冲了过去。他眨眼间躲到了女警身后,夏小琪还没搞清楚咋回事,就看到一个光溜溜的男人张牙舞爪的向自己扑来。   没等她感到害臊,身体先思想一步做出了反应。就见她一把抓住来人的细胳膊,轻松的完成了一个过肩摔。   这人好轻,这是她当时的印象。下一刻,男子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四肢大咧咧的分叉着,双眼紧闭,已然失去了意识。夏小琪措不及防,将男子看了个一览无余,她顿时臊红了脸,背身躲到了杨组长身后。   没多久,医生来了。麻利的一番检查,发现年轻人生命体征极其微弱,于是立刻抬进抢救室。夏小琪很紧张,生怕一不小心摔死个人。好在没多久,抢救室的门再次四敞大开,男子被推了出来;这回他头上缠着纱布,并穿上了蓝色手术服,总算不再赤条条。   杨组长上前询问情况,医生摇着脑袋连称奇迹。原来,男子被丢上手术台之后,刚接上仪器开始输血,生命体征就立刻趋于平稳。医生进一步检查,发现他身上的创口已然结痂,像在生长新肉。   如此奇怪的事儿,他们也不敢大意。想给男子拍个脑部CT,结果CT机坏了,拍出的片子模模糊糊。机器坏了那也没办法,但看男子心跳正常,呼吸正常,医生们也就把他推了出来。   “具体还要看伤者苏醒之后的情况。他头部有伤,或许会有后遗症。”   听医生如此说,夏小琪又揪起了心。心想头部的伤不会是刚才自己给他摔的吧?刚才有摔到头吗?好像有诶——“咚”一声还挺响的呀。   完了完了,要是摔成个白痴,自己是不是要负法律责任?   刚才那一眼打量得匆忙,她并没有细看男子身上的伤。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个小时,杨组长在边上唠叨她也没怎么听,一脑袋的胡思乱想。突然想起刚才暼见的那根东西,她不由得脸红心跳。赶紧甩甩脑袋,她暗忖:“自己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怎么会想那种东西!难道真是思春了?妈蛋,思春也不能思个流浪汉啊!那该思谁?话说韩东不错,靠!想什么呢!”   夏小琪通常是不思春的,虽然也思过,但极少。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情况,思了也白思,到最后往往还会上火。   但今天她少有的动了心思,而且越想越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冷静一下。直到男子眼皮颤动,并缓缓的睁开了眼。杨敬荣立刻跑出去找医生,她则是一下子窜到床前,和男子来了个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澄澈的有些冒傻气。   男子太瘦了,比街上要饭的人还瘦,就像从大饥荒年代穿越过来的人。他肤色惨白的让人心疼,五官却还是俊秀的;薄嘴唇在输血之后变得红艳艳,与苍白的面色相比有些突兀;浓淡相宜的剑眉之下是深眼窝,也有可能是太瘦所以凹陷,衬托得鼻梁更加挺直。   虽说五官不错,但凑在一起却只让人感到凄惨。因为太瘦了,瘦得两腮瘪瘪,已然是脱了相。因为瘦,手脚更显修长,就跟麻花也似。   刚才夏小琪已经听人说了情况,心中暗骂医院太不靠谱——人没死就把他丢进停尸房,换谁谁不得吓得乱跑?!   如此一想她还有点小愧疚。看这年轻人的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却是明显受尽了苦。于是她尽量挤出一抹温和的微笑,柔声问道:“你醒啦,有没有摔傻?”   话出口,男子愣愣的,她自己也怔了怔。她原本想问“有没有哪里疼?”但心里一直担心这货会不会被自己摔成白痴,于是一张口就吐露了心声。   男子眼神迷茫,睫毛眨动了两下,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如贝的牙。这笑容来的突兀,笑得诡异,消失的也快;随即他表情重又变得木讷,一声不吭,把目光直勾勾的投向了夏小琪身旁。   夏小琪莫名其妙,顺着男子的目光扭头看去,除了天花板和白墙,其他啥也没有。   不久,杨组长和医生、护士鱼贯而入。夏小琪让到一边,看着医生对男子进行了一番检查。男子不吵不闹,却也不说话,医生问他姓名他也不答,只是用迷茫的双眼看人,不知道是不是哑巴。   夏小琪越看越是担心,看样子这货还真有可能被摔成了白痴。   “不对,可能他原本就是白痴呢?”她如此安慰着自己,却还是心虚的很。她觉得男子的目光很是奇怪,似乎总是盯着她的右后方。不管她走到哪里,他的双眼都会随着转动。   几分钟之后,医生说男子可能是脑震荡的后遗症,所以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俩警察已经知道,这男子就是他们要调查的人。二人都不想大半夜的白跑一趟,于是决定再等个把小时看看。或许一会儿这人缓过了神,也就能明白事儿了。   半个小时后,夏小琪在男子隔壁的空病床上坐着。刚才护士给男子送来了米糊糊似的营养餐,他狼吞虎咽的两口就吃完了。   而杨敬荣是个老烟枪,夜深了,不抽两口就困得顶不住。此刻杨组长出去抽烟,于是病房里就只剩下了她和他。夏小琪心里毛毛的,因为男子的诡异视线,总让她觉得身后有什么。但回头看又是没有,没有就更加让人瘆得慌。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在看什么?”   男子闻声终于把目光移到了她脸上,又是突兀而短暂的一笑。接着他把视线移了回去,但没有继续沉默,而是磕巴的看着空处问道:“喂,你,是,什么?”   诶,这家伙会说话了!夏小琪眼睛一亮,正想乘热打铁的追问一些问题,结果男子目光转向了她,口中蹦出三个字:“林,雪,丽!”   夏小琪刚升起的欣喜劲儿立刻结成了冰!她睁圆了眼睛,就觉背脊凉飕飕的,有寒气从领口往里头钻,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她记得“林雪丽”这个名字,大约一个半月以前,有人在江北市西边的小树林里发现一具女尸。后经法医鉴定,女尸已经怀孕三个月,而且身前遭受过毒打和性侵。其身上有三十多处瘀伤、擦伤,胸部还有两个深深的咬痕,死因很可能是性侵造成的流产引发了大出血,可想而知是死得极惨。   更令人难过的是,林雪丽新婚不过三个多月,当他丈夫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哭得是死去活来。   当时夏小琪负责案子的文件整理。去法医部拿报告时,她怒不可遏的骂道:“妈的,干这事的真是畜生!一定要抓到凶手,给这女的报仇!”   她说这话的时候,林雪丽的尸体盖着白布,就停在一旁的验尸台上。头发乱糟糟的老法医闻言,眼镜片后头的招子抬起来,斜着瞟了这姑娘一眼,随即半催半赶的让她滚回二组去。   夏小琪莫名其妙,心想赵法医脾气真怪,是不是成天解剖尸体的缘故?   林雪丽的案子至今都没破,现在突然听面前这人提起,夏小琪一下蹦起来喊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你认识林雪丽是不是?!”   有一股凉风窜进病房,天花板上的灯光随之闪烁不定。夏小琪抬头看了看,灯光恢复正常。再低头时,男子抬起了手,指着夏小琪身后。他不知道为什么又笑了——脸很白,笑容很天真——只听他说:“她,告诉,我的。”    正文 第五章 女鬼显形   男子忘了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忘了,太过遥远的事情总是会被忘记……   他想,自己应该有个名字——肯定是有的,只是想不起来。   他像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总是黑洞洞,狭窄而窒息。在早些时候,他还能梦到些什么,比如那棵光秃秃的大树,夕阳挂在树梢。树下有个女人,穿着布衣长裤,细腰大屁股,身段像个葫芦。隐约间她在笑着,和夕阳一起迎接他。   可时间久了,他已记不得女人的长相,但他记得那感觉,暖洋洋的亲切,像冬日里的太阳。过了不知多久,因为没有空气,他最后连梦也不做了。极少数的时候,他也会醒,醒了也是黑漆漆一个人,比睡着了更难受。   渐渐的,他适应了黑暗,能看见了,但却也没有太多东西可看。铜棺材盖内侧铸有符文和咒语,但他浑身没有力气,既无力破坏,也懒得破坏。于是他干脆闭起了眼睛,用耳朵去听。起初什么也听不见,但后来他听见了,微微的响动,很久才会出现一次。出现了,他就感到新鲜。   时间在那样的环境里失去了意义。他不喜欢醒着,无聊到烦闷,还不如睡着了无知无觉。   但当他这次醒来,世界不一样了,从黑漆漆变成了白蒙蒙。多少年了,终于有了变化。而且他发现身上又有了些许的力气,虽然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但和眼前的变化相比,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然后他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在一张冰冷的床上,周围变得好宽阔——相对于棺材来说——他不记得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依稀觉得有些原因。但他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就不想了,重要的是他出来了!   面前站着一个半大老头——半大老头半脸褶子半脸麻,但却活生生的喘着热气。   老头跑了,他就追。这是下意识的举动,他不想继续一个人呆着……   然后他看到了各种色彩,看到了好多人,有男有女;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惊喜,于是跑起来更加欢天喜地。接着他看到一个穿淡蓝衣服的大姑娘,老头向她跑去,他也向她跑去,接着他就又睡着了。   再睁眼时,大姑娘在他眼前。姑娘气色不好,带着明显的疲惫。可饶是如此,她也依然是个漂亮人儿,并且漂亮得英姿飒爽,一目了然,让男子感到赏心悦目。   接着她对他笑了,笑的不甚自然,但很好看;因为大眼睛里的疲惫没了,虽说还吊着微紫的黑眼圈,但眼底里透露出的神采伶伶俐俐,表明她是个不好惹的。她牙齿白白的,嘴巴也不大,脸笑起来活生生像个苹果,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但你若是真敢咬,她肯定会打掉你的牙!   天青色的小衫领口微敞着,嫩腻如玉的纤细脖子从里头钻出来透气。一点鬓发松散了垂在耳畔,她站着,欠身看他,于是乌黑柔顺的短马尾辫也来凑趣,俏皮的从颈子后头探出了些许。   他感觉到了她的善意,心里高兴,所以他也笑了;但并没有笑多久,因为他看到了躲在姑娘身后的那个东西。   那是鬼,他认得,他还知道鬼会害人,然后他就紧盯着鬼,不想漂亮姑娘被鬼害了。   他看着鬼,还和鬼说了话。这可了不得,夏小琪惊恐得汗毛战栗,而女鬼林雪丽激动得头发乱飘。他成了女鬼和女人之间的翻译,夏小琪很快就毛骨悚然的相信了;因为他不仅说出了林雪丽的个人资料,还说出了夏小琪这几天的种种日常琐事。   当他说到她今天所穿的内裤颜色,以及路上撞死了只黑猫时,她已经无法不相信。于是她更加的害怕,因为这意味着,她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女鬼。   “你问她,干嘛一直跟着我……”两只起满鸡皮疙瘩的双臂抱在一起,夏小琪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又不认识她,她要报仇应该去找杀她的人呀!”   “她说,你说过,要抓到凶手,给她报仇。”太久没说话了,他的舌头有些迟钝。但他还是想说,因为他太久没说话了,今天有大姑娘和自己说话,他很高兴。   屋子白白的,房顶上有东西会发光。他看什么都是那么新鲜,所以他很高兴,在心里静静的高兴。他根据之前的经历猜测,大姑娘不喜欢他手舞足蹈。而且他现在感觉有些累,身上的力气用完了,到处又疼又痒。但他不想闭上眼睛,害怕再睁眼之时又会回到那个狭小黑暗的空间。   “我什么时候说了……”夏小琪下意识的要否认,但她随即就想了起来,接着便是郁闷,“哎呀,我就是那么一说,我是替她抱不平,怎么能当真?!”   夏小琪一激动就提高了嗓门,可这时房间里凭空刮起一股阴风,屋内灯光也随之闪烁。没等她有所反应,瘦男子已然从床上跳起,并伸展细长的胳膊把她挡在了身后。   夏小琪后知后觉的吓了一跳。她哆嗦着从瘦男子肩膀后头探出脑袋,肩膀还是瘦,病号服穿在他身上更显单薄。但此时此刻,夏小琪缩在他身后,心里有一分感激;因为实在太可怕了,还好他没有让她独自面对。   探出头她也还是看不见,只能眼神飘忽的对着空房间进行辩解:“我,我不是不想帮你。你的案子,警局一直在查,但线索太少,你……”   “呼——”   没等她话说完,又一阵阴风在病房内打旋。男子目视前方,给女鬼做着翻译:“她说,她知道凶手,所在。他们是,人贩子,害人,害女人。”   林雪丽此时是生气的,她一生气怨气就又重了几分。阴风是她的咆哮,弄得天花板上的节能灯不停忽闪。夏小琪怕得狠了,以至于头脑都在发懵。她有想哭的冲动,但她忍着;忍住了泪水却又开始想上厕所。   她并不是个唯物主义者,但她也从未想过鬼会离她这么近。适才她满心盼望林雪丽能从自己身边离开,竟是忘了这位受害者有可能提供破案线索。如今她才开了窍,赶忙追问凶手是谁,又在哪里。   只可惜,林雪丽也说不清杀她的凶手姓甚名谁。她只能通过临死时在对方身上留下的深重怨念,来感应那五个人贩子的所在。也就是说,她可以定位凶手,却说不出他们在哪儿,更不知道那几个人的名字。但她可以给警方带路,直接找到那些杀她的人。   “她带路,抓人,报仇。”男子觉得这个方案不错,只要女鬼报仇了,就不会再跟着漂亮姑娘。于是他回身对夏小琪点了点头。   夏小琪大眼睛不停眨巴,带着长睫毛一起忽闪。她实在懵得厉害,乍一听好像可以,但又觉得哪里不对。而这时候,杨组长终于抽完了烟回来。他进门时候愣了一下,不知道那男的干嘛下床,和夏小琪大眼瞪小眼的又是在唱哪一出。   “小琪,怎么回事?”   “唉呀妈呀!”夏小琪像是盼回了亲人,一下跳到杨组长身旁,并且往他身后躲。这举动让杨敬荣大感意外,他拧着眉毛回头,“你搞什么呢这是?”   “鬼,有鬼,鬼是林雪丽……”夏小琪语无伦次的开始汇报,然而这时候,瘦男子身子一阵摇晃,随即昏倒在地。   “哎哎,什么情况!”   杨敬荣赶紧过去把人架上了病床。夏小琪则跑出去叫来了医生,结果一检查,男子的生命体征又没了,于是再次被送进了急救室……   “这都什么事儿啊!”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杨敬荣揉着太阳穴;快五十的人了,最近血压有点高。但他还是一路小跑的跟着医生护士去了急救室。枪击案放在哪儿都是大案,这男子身上可是取出了两颗子弹。口供还没录呢,真不敢让他死了。   在急救室的门口,夏小琪嘁嘁喳喳的和杨敬荣做着汇报。说话时她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耸肩缩着脖子,眼睛不停前后左右的瞄。杨敬荣的印象里,这丫头一贯的大咧咧,向来声称自己胆大。虽然只是声称而已,但像今天这样怕得缩成一团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过。   然而他很快的也感到了毛骨悚然,“等等!你是说,现在林雪丽的鬼魂就在我们边上?”   “我,我……”夏小琪又紧张的环顾了一圈四周——远处值班的护士走过,是个女的,应该不是鬼。她看不到林雪丽,因此也无法肯定。   “我不知道呀,可能在吧。杨组长,我们就按她说的,去把那些人贩子抓起来!”   杨敬荣不说话了,他在考虑这事情的真实性。   鬼他是没见过,装神弄鬼的人他倒是见过不少。现在他在琢磨,抢救室里那男的,多半和林雪丽的案子有关。他身上还有枪伤和刀伤,或许根本就不是个好人。如果真有人贩子,这男子会不会是人贩子的其中一员。他们发生了内讧,其他人想杀他灭口,结果被他跑了。而男子为了报复,所以谎称能见鬼,实则……   想着想着,他又有些想不通。如果男子是逃出的人贩子,那他的同伙应该早转移了。难道是偷偷装了追踪器?这很有可能。可是,其他人贩子落网之后,难道不会把他供出来吗?如果那样,他谎称见鬼又有什么意义?   或许是这小子一时犯傻,总之等他醒了,得好好盘问一番!   夏小琪不知道组长在转念之间已想了这么多。她安静了片刻,又叽叽喳喳的在边上开始劝说派人跟鬼去抓人。然而此时二人的想法已然完全不在一个思路上。杨敬荣只觉得这丫头实在太傻太天真,连见鬼的鬼话都会相信。   组长不相信自己,夏小琪有些着急,可比她更着急的是林雪丽。两人争论时,这位鬼姐妹儿就飘在边上干着急。她死的很痛苦,很不甘,可谓是满腔怨气。而且这么久了,警察还没能抓到凶手;若非她生前是个善良的好性子,早就变成厉鬼大开杀戒。   饶是如此,这时看着杨敬荣在那儿摇头晃脑的推三阻四,她是相当的生气。一生气,她的怨气就越来越重。黑烟滚滚的从她身体里往外冒,忍耐到了一定程度,伴随一声凄厉鬼叫,她突然面目狰狞的在杨敬荣和夏小琪面前现身。   这一吼来的极其突然,走道里的灯光剧烈的闪烁,急救室的玻璃门整个儿被震得粉碎。   看着女鬼在明暗不定的灯光里张牙舞爪,夏小琪吓得脑袋上的秀发炸起了毛;而杨敬荣方口大张,血压登登的往上窜。终于,他白眼一翻,身子一歪,“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正文 第六章 鬼欺人      凄厉鬼叫伴随着闪烁的灯光持续了十几秒。宣泄过后,林雪丽又恢复了她那阴森森的冷静。   夏小琪受了一大惊,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和女鬼一起扯开嗓子尖叫。好在她不是娇滴滴的身体和性情,所以惊归惊,并没被吓出个好歹。   远处有人探头探脑的朝这边瞧,急救室里也很快出来了个护士大姐。   “哎哟,这,怎么回事啊?”护士大姐心宽体胖,也不开门,直接把脑袋伸过没了玻璃的门框发问。   夏小琪从胳膊底下探出脑袋,战战兢兢的左右打量。“杨组长!杨组长你怎么了?快来人,医生,医生!”   医生很快赶来,判断杨敬荣可能是中风,于是他也被送进了急救室。夏小琪愣愣的站在门口,透过空荡荡的门框,看着杨敬荣被推走,心里揪揪的害怕。人都走光之后,过道上只剩她一个人。她的小脸吓得煞白,紧张兮兮的拿眼角余光往边上瞟,她总感觉那里有个影子……   没过两分钟,急救室里出来了人——是瘦男子恢复了生命体征,医生护士又把他送回了病房。他躺在担架床上,路过夏小琪身边时,还歪着脑袋对她微笑。然而夏小琪没有笑,只是那样愣怔的看着他被人推过去。   怀着极度恐惧的心情去了趟厕所,出来之后她拨通了局领导的电话。二十分钟之后,刑侦队的张队长赶到了医院。   这位板起脸来像包公的队长,夏小琪平时接触的不多,此时面对他语气严肃的询问,心里像做错了事一般心虚。   “小夏同志,你不要胡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张队长大半夜的得知属下出了事,心情可想而知。结果这丫头片子还满口的胡说八道,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早他娘的骂上了!   这要放在以往,夏小琪准得不服不忿的争辩上两句。然而今天她没有,惊魂未定的她,到现在还感觉像在做梦。张队长发着脾气,她很紧张,提心吊胆的提防着女鬼突然再次跳出来吓人。   张队长看这姑娘眼神飘忽,神经兮兮的左看又看,与精神病的眼神相似,怀疑她真是受了什么刺激。于是他难得的人性了一回,让夏小琪回家休息去。   夏小琪迷迷糊糊的出了医院,迷迷糊糊的驾驶着警车,又迷迷糊糊的回到了家。她的公寓是她妈住进尼姑庵之后,拿以往积蓄给她买的,是套一百一十平的两室一厅,住起来宽敞舒适。   玄关之后是客厅,她打开灯,熟悉的沙发、靠枕、电视机;米色大理石瓷砖是她自己选的,但今天她突然觉得铺瓷砖太冰冷,显得房间里没有人气。   通往阳台的落地窗推拉门紧闭,不知道哪儿窜进来的风,让门边上的窗帘动了动。   “你,还在不在?”   话问出口,她立刻感到了后悔。管她在不在,自己都看不见。万一真跑出来和自己相见,那不是更要命了?于是她强迫自己镇定,假装房间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该干嘛干嘛,鬼什么的都是幻觉。   洗澡之后上床睡觉。天刚擦亮,她在哆嗦之中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四仰八叉的躺在客厅地板上。望着天花吊顶出了会儿神,她猛的做起来,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瓷砖冰冰凉,好在现在是夏季,否则睡一晚非得给冻病了不可。她很怒,起来叉腰对着空房间乱骂一气。   骂着骂着客厅里旋起一阵阴风,于是她不骂了,缩着脑袋躲进卫生间梳洗。洗脸的时候吓了一跳,有一瞬间,她瞥见身后有人。就是不经意的一暼,再定睛去看却又瞧不见了。   她不敢一个人在家呆着,出门之后先去单位报到,然后开车去了医院。   杨组长经过抢救之后并没有真的中风,但血压也是高到了相当危险的程度。见到夏小琪出现,他大呼小叫的躲进了被子,仿佛夏小琪就是女鬼一般。   夏小琪真是欲哭无泪,犹豫着要不要去见见那个瘦男子。然而她最终还是没去,她琢磨着去了就得跟女鬼交流。女鬼会说什么呢——无非就是逼着她去抓凶手。   可是听说人贩子有五个,而现在杨组长又住院了。她就算自认是正义的化身,但也真没把自己当成美少女战士。不管怎么想,一个人去抓人贩子团伙都不现实,所以暂时她也就没打算跟女鬼通话。   然而就在她要离开医院之时,却在人来人往的挂号大厅之中,看到穿着带血裙子的林雪丽。   她阴森的拦在大厅敞开的玻璃门前,是那阳光难以触及的地方。她依旧穿着带血的碎花长裙,裙摆下的双腿之间有血在滴落;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那双流着血泪的死人眼,直勾勾的盯着夏小琪。   夏小琪惊悚的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又忘了退后。过了十几秒,一个路过的大叔片刻遮挡了她的视线,大叔走过之后,林雪丽便失去了踪影。   气象台估计,今日江北市的最高气温有三十二摄氏度。但此时的夏小琪,手脚冰凉,犹如身处深秋初冬。   出了大厅就是光天化日,在烈日阳光下,夏小琪总算是找回了夏天应有的热。开车回了警局,有别的二组同事去给受枪击的男子录了口供。可那家伙好像是真的失忆了,完全的一问三不知,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   一个白昼很快过去,很不情愿的回到了家。洗澡的时候,她打好了满头的泡沫,正闭眼冲水时,她忽然感到身后有只冰凉的手触碰了她。她吓得惊恐尖叫,手舞足蹈的又蹦又跳。那样子不像是怕鬼,反而更像是有老鼠爬上了脚面。   镇定之后再看四周,除了光溜溜的自己,还是看不到其他人影。再冲头发时不敢闭眼,匆匆洗完了澡,擦干身子之后背对镜子照了照。白皙光滑的背上出现了五个手指印,每个手指都是半截的长短,是个手掌触碰却没完全摁上去的样子。   看到手印她火冒三丈,叉腰挺胸对着镜子就开始骂:“你妹的!是鬼了不起吗!欺软怕硬的小婊砸,有本事找杀你的凶手报仇去呀,成天欺负我算什么本事!你别以为老娘好欺负,把我惹急眼了,是鬼我都打……”   她情绪很激动,叫骂时,镜子里映出细腰上方的饱满胸脯一颤一颤。骂着骂着她就哭了,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可她嘴里还不歇着,呜呜咽咽的念叨:“又不是我不帮你,呜呜……谁让你把杨组长吓住院了,呜呜……张队长不相信我,有本事你吓他去啊,呜呜呜……”   她要强,轻易是不肯哭的,如今一哭起来就有点收不住。眼睛哭肿了,大把鼻涕就擦在浴巾上。   好是宣泄了一番情绪,她忽然哆嗦了一下,感觉光溜溜的有点凉。穿好衣服去到客厅,沙发是柔和的米黄色;她一屁股歪坐在沙发上,把光洁的长腿往茶几上一搭,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机。   将声音调大,节目正播放着新闻,女主持人以沉痛的嗓音说道:“……伟大的革命战士,‘陈XX’同志永垂不朽。”   夏小琪嘬了嘬牙花子,拿起遥控器随便换了个台。“呜呜呜”的瘆人音效从电视机里传出,特么的正在演聊斋!   再次操起遥控器猛按。调台到了少儿频道,她发了一会儿呆,满脑子都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她觉得委屈,自己招谁惹谁了?不就是随口感慨了一句吗,难道抒发正义感也有错?!   她越想越郁闷,于是掏出手机,打给了闺密齐书蕾。   齐书蕾是她小学同学,比她要小一岁,两人一直情同姐妹。齐书蕾从小成绩就很优秀,是个宅女型的书虫。但就是这样一个软妹子,在听说夏小琪励志要当警察之后,她立即决定要和夏小琪一起当警察。   她不仅说了,而且说道做到。只是齐书蕾的体能实在差点意思,但她的文化成绩却很优秀,于是最后走了个曲线救国的道路,成了一名高科技的网络警察。   “蕾蕾……”   电话一接通,夏小琪带着鼻音满含委屈的唤了一声。   “哟,妮子你发春啊?叫的这么浪!”   在当上网络警察之后,齐书蕾的很大一部分工作内容就是打击黄色网站。结果打击来打击去,夏小琪明显觉得自己这个闺密,已被黄网腐化成了一个外表文静,内心闷骚的宅女。   “啊呸!你才发春!”   “那你为什么这动静?”   “我跟你说……”   俩女生嘁嘁喳喳,夏小琪正大倒着苦水,结果眼角突然瞥见,阳台旁的窗帘有点怪——鼓鼓的,就好像窗帘布里躲了个人。   此时房间里开了空调,阳台的玻璃拉门是闭合的,因此不应有风吹动窗帘。   “喂喂,妮子,你还在不在?”   “在呢,等一下,又有怪事!”   “什么怪事啊?喂喂……”   夏小琪没有再答,一手捏着手机缓缓向窗帘靠近。她小心翼翼,垫着脚尖,随时准备逃跑。   终于,她大着胆子来到阳台边上。玻璃门里有她的倒影,她穿着小背心和短热裤。一咬牙,她猛地甩开窗帘,结果就看到了垂着长发的阴森女鬼。   虽说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但那全是徒劳。女鬼充血的眼睛永远是直勾勾,那样儿太瘆人了。夏小琪冷不防和她瞅了个对眼,吓得一蹦三尺高,惊恐的失声尖叫,接着就像疯了般飙起了脏话。但她在这方面的造诣有限,翻来覆去就那几句:“靠啊,你妹呀,他蛋蛋的……”   动嘴的同时她还动手,差点把手机砸出去。好在她还有点理智,把手机收住了,回身操起沙发上的靠枕砸去。窗帘飘飘荡荡的落回原处,没了突兀的起伏。   夏小琪胡乱骂了一阵,骂得脑门上都出了汗。眼睛里又有泪水在打转,但她这回没哭。电话那头的齐书蕾吓坏了,“喂喂”的喊个不停。   夏小琪深吸气稳了稳心神,“我没事,那女鬼躲在窗帘后头吓我。”   “妮子,你来我这儿睡吧!”齐书蕾住在警队的宿舍楼里。作为警队的高科技人才,她享受着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   有人做伴自然好,但夏小琪还是犹豫,“我要去了,女鬼也跟去怎么办?”   “敢来我们一起收拾她!我们两个人还怕个毛线!”   夏小琪没客气,换了衣服打车就去了。    正文 第七章 鬼跟随      二十分钟之后,夏小琪到了齐书蕾的宿舍。   相传,当宅女宅到一定程度,她们的世界就会堕落到二次元。齐书蕾并未达到这个程度,但已十分接近。于是她的公寓里就形成了一个混乱无序的空间,各种大大小小的布偶公仔随处可见,犹如卫兵一般占领了个个角落。   齐书蕾是小巧的,长着可爱的娃娃脸,乌黑秀发被她胡乱扎成了两根麻花辫。她带着圆圆的大眼镜,眼镜框里没有镜片。她确实有近视,不过只有两百多度,因此她脸上的这副眼镜纯纯的是为了萌。   如果在冬天,你或许会看到她穿着带有熊耳朵的卡通连体衣裤。但夏天穿那样就太热了,所以她现在穿着白色带小黄人图案的宽松长T恤。   她身高一米六,比夏小琪要矮一截。长T恤遮了她半截雪白大腿,让人遐想她里头是否有穿裤子。   夏小琪进门就忍不住掀起齐书蕾的衣摆,原来里头还有穿条粉粉的小热裤。“啧啧啧——你这是引人犯罪啊!”   “哼,偶是警察,谁敢犯罪,抓起来!”齐书蕾挺腰挥手,理直气壮的卖着萌。   夏小琪本来心就挺大,身边有了人之后也就不怎么怕了。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齐书蕾文静,夏小琪就一直大咧咧的像个姐姐。哪个熊孩子敢欺负她,夏小琪就会跳出来给她撑腰。但很多时候,心细的齐书蕾又会反过来照顾着她。   俩女生嬉闹了一阵,遂说起了闹鬼的事儿。齐书蕾点兵点将,四周那些布偶在她口中都成了最忠诚的卫士。   身边有个活人真是不一样,夏小琪精神放松,很快就有了倦意。她已连续两天没休息好,于是俩姑娘洗洗之后上了床。   一夜无话,不知道是睡的太沉还是林雪丽没跟来,总之夏小琪一觉睡到了天大亮。吃过早饭,两人又一起出门上班。   上班时,她上网百度了大量驱鬼制鬼的法子。有人说去道观里请黄符,有人说鬼怕盐,有人说玉能驱邪,还有人说金银能辟鬼。夏小琪是个节省的,于是决定下班先去超市买几大包盐巴回去。   如此过了一个白昼,女鬼都未出现。临近下班之时,夏小琪猜想着林雪丽是否已经离开,然而那阴森的鬼影却伴随着落下的夕阳出现了……   她眼中的办公室瞬间变得阴冷惨淡。女鬼临空飘着,越过其他人的办公桌,缓缓靠近夏小琪。今日的她,明显与以往不同,似乎更加的愤怒。长发四面八方的散开了,衣裙咧咧舞动,带着腿间滴落的鲜血乱甩。她呲牙咧嘴,表情痛苦而狰狞;两只貌似白骨的爪子抬起,咧开的嘴里还吐出了舌头。   这景象只有夏小琪能看见,其他同事一无所觉,有人还和她打招呼:“小琪,下班了还不走啊?”   她走!拎起黑色小坤包,她风一样的窜出了办公室。惊惶的穿过走廊,急急的下了楼梯。结果走到一层,就见林雪丽阴森的拦在了办公楼的出口前。她怒了,心想你丫都欺负到警局来了,真当江北霸王花是泥捏的!   于是她不但不停,反而大踏步上前,并将坤包当成了流星锤,劈头盖脸的向林雪丽的鬼脸打去。   小坤包是硬壳的,黑漆漆闪着光泽,抡起来呼呼作响。然而打在林雪丽的脸上,却是一下穿透,好似拍进了一团烟雾。饶是如此,大厅里依旧传来了“啪”一声脆响,一个人影应声倒地。   林雪丽消失了,夏小琪愣在原地,心想这是拍翻了谁?   那人捂着脸,松手时已是一脸鼻血。夏小琪看到血先是一惊,等看清了是谁之后又是一惊!   倒地上的人叫韩东,是警队的金牌王老五。他的业务能力强,三十岁的他,已然当上了刑侦大队三组的组长。以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永远带着自信的神采,可今天同样是那张脸,却是粘满了鼻血……   大厅内人来人往,登时尽数停下了脚步。八卦之火在每个人的眼中燃烧着,大姑娘上来二话不说,一包包砸得帅哥满脸花,其中的故事真是耐人寻味。   夏小琪自己也吓到了,赶忙蹲地上道歉又赔礼。韩东莫名其妙的遭了无妄之灾,原本挺气——居然有人敢在警局里袭警,正要起身大动干戈。结果一看砸自己的是夏小琪,旋即大度的摆手表示没事。   说起来这两人属于认识,又不太熟的状态。夏小琪是二组警员,韩东是三组组长,工作上的接触也仅限于少有的几次卷宗往来。韩东的帅是有名的,当然不能和明星比,即便放在警队内部他也未必是最帅的。   但他的脸蛋配上最年轻的组长身份,再加上传言中他的家庭背景,综合在一起就给他盖上了“前途无量”的印章。夏小琪人云亦云的觉着韩东挺出色,难以免俗的有一些小幻想。   两人在厕所前的洗手池洗干净了韩东脸上的血污,然而韩东衬衫上的血渍却是洗不掉。   夏小琪惭愧极了,诚惶又诚恐,编着瞎话说刚才是在打蜜蜂。韩东一听乐了:“蜜蜂你都敢打,不怕它蜇人吗?”   夏小琪暗自心虚,却硬着头皮往下编:“那蜜蜂想蜇我,就是袭警未遂,我正要捉拿它归案!”   “结果你就造成了误伤。”韩东平日就知道夏小琪漂亮,乃是江北警队一枝花。并非没动过心思,但听说了她父亲是谁之后,就悄悄的打消了念头。今天莫名其妙挨了打,又觉着这姑娘说话真有意思,于是忍不住逗上两句:“说吧,你让我损失了这么多血。是打算私了啊还是公了?”   “啊?我不是道歉了吗?”夏小琪睁大无辜的眼睛。   “那可不够。”韩东摇着头,“道歉要是管用,还要我们警察做什么?”   把人组长给打了,公了多半要受处分。于是夏小琪怯生生的问:“那,私了怎么了?”   “嗯,私了嘛——”韩东拉长了声调,“请我吃顿饭,补补血。”   闻言夏小琪眼睛一亮,立刻转悲为喜的点头应承。随即二人一同出了警局,说是吃饭,却是进了警局附近的一家连锁面馆。夏小琪心里有点小激动,微笑时常挂着,小脸还红扑扑。她心底里隐隐约约存着些憧憬,举止就不由得扭捏出了小女人样儿。   此时正是饭点,面馆挺大,摆了三四十张小桌,类似西式快餐的布置。食客也不少,空位没剩几个。宽敞的大堂内开着空调,就见一个个脑袋埋着,哧溜哧溜的吃着面。夏小琪和韩冬在一张小桌旁相对而坐,片刻后叫过服务员点了餐。   能够和男神单独一起吃饭,局里的女同事肯定羡慕死了。她看似不经意的偷瞄了韩东一眼——古铜色的皮肤不算太黑,额头是饱满的,颧骨是立体的,眼睛还是个双眼皮,配上浓黑如墨的剑眉很是精神。   唉,真是帅呀!要是能够有所发展就好了,或许应该隔三岔五砸他一下,那样就能经常一起吃饭,哇哈哈哈……   胡思乱想的夏小琪心里已然美开了花,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笑。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韩东问起了杨组长住院的事儿,夏小琪只说是高血压,没敢提是被鬼给吓的。   几分钟之后,一个带着红色小鸭舌帽的女服务员,端来了夏小琪点的红烧牛肉面。她随意抬头道了声谢,结果却看到了林雪丽那张被殴打得肿胀变形的脸。   她大吃一惊,登时从椅子上跳起来。服务员吓得一抖手,热汤撒了出来;服务员被烫到了,整碗面“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夏小琪愣愣的盯着服务员的脸,服务员也愣愣盯着她。脸是清清楚楚的一个平凡女孩,哪里有半分鬼样。夏小琪不可思议的瞠目结舌,心想难道刚才是看花了眼?   经理很快赶了过来,拉开服务员之后连连道歉。夏小琪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说错在自己,刚才脚抽筋了。   又几分钟之后,新的一碗面端了上来。夏小琪却已没了半点吃面的心情。韩东愈发觉得面前的女孩奇奇怪怪,但又没那么熟,不好追问,只是意意思思的关怀了两句。   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面,夏小琪突然抬头问道:“韩组长,你觉得世上有鬼吗?”   “呵呵,要是真有鬼就好了。”   韩东的话让她不解,于是歪着脑袋看他。就听他接着说:“如果真有鬼,那些谋杀案的受害者自己就去找凶手报仇了,我们警察可就轻松喽!”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韩东说完这话缩了缩脖子,回头看了眼,莫名其妙的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摸。   “呵呵,是,是啊。”夏小琪挤出别扭笑脸。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向上瞟,心想,女鬼就在你身后飘着,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韩东笑了笑,笑出一口白花花的牙。一片菜叶夹在他的牙缝里,但他没发现,继续侃侃而谈:“世上没什么鬼魂,那些声称见过鬼的人有些是另有目的,有的只是视觉和听觉上出现了幻觉。某些地方的正粒子和负粒子产生了共鸣;又或者一些老房子,当白天和夜里温差较大时,家具就会因为热胀冷缩而发出声响。一些做了亏心事,心中有鬼的人,就会以为那是在闹鬼。”   夏小琪随意的应承两句,接着低头只顾吃面。她不敢抬头,因为抬头就会看见那一对直勾勾的死人眼。她敷衍的态度令韩东一头雾水,暗忖自己答得有理有据,通常这时候姑娘应该目露崇拜才是。这夏小琪可真是有些特别……   这时夏小琪抬了抬眼,本是想看看女鬼走了没有,却意外的和韩东视线有了接触。她不经意的笑了笑,眼角余光瞟去,女鬼又没了影。韩东也笑了笑,没话找话说:“你怎么问这个,不会是你见鬼了吧?”   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夏小琪立刻大摇其头。心不在焉的吃完了面,两人在面馆门口道别分开。神经兮兮的打量了眼四周,夏小琪快步往最近的超市走去。    正文 第八章 鬼压床      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白色大塑料袋,夏小琪回到了齐书蕾的宿舍。袋子里是二十大包食盐,刚才在超市排队结账的时候,后头一大妈看到她这架势,警觉的问她日本是不是又核泄漏了,盐巴是不是又要涨价?   夏小琪哭笑不得的否认,可大妈不信,队也不排了,掉头回去买盐……   齐书蕾此时还没到家,开灯之后就见满屋子的布偶公仔在对自己行注目礼。夏小琪原地愣了一下,目光挨个扫过大大小小的布偶。单身公寓不到六十平,自然不比她家宽敞。但空间被各式东西塞满了,反倒不显得孤寂。   关好门穿着拖鞋走进屋,她先是从饮水机接了半杯温水,随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心想这两天肯定是被吓的神经衰弱了,看啥都像是藏着鬼。沙发套子是布料的,有绿有黄还有红,配上大大的龙猫抱枕很是热闹。   天热,身上黏黏的都是臭汗,很不舒服。夏小琪想洗澡,但又不敢,想等齐书蕾回来再洗。夏装警服的后襟被汗水打湿,因此她并没有往后靠,摆了个正襟危坐的乖模样。   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频道,她拿出手机发微信,问齐书蕾什么时候回来。“叮咚”消息很快有了回应,说是已然在路上,不多久就会到家。   她稍微放松一些,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是冷的,冰冰凉像是刚从冰箱里取出,冻得有点扎舌头。夏小琪皱起了眉头,把水含了会儿才咽下去。刚才接的水明明半热半冷,就算全是冷水也不会是这么个凉法。   她立刻起了警觉,再次环视四周。边上圆滚滚的龙猫笑着,大嘴咧成了月牙。突然觉得龙猫笑得很邪性,俩眼珠子按说只是布做的,此刻看起来却是圆圆的瞪得很大。钮扣似的瞳孔聚焦在她的身上,愣是做出了奸笑斜视的意味。   夏小琪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个抱枕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她觉得不自在,微微前倾了身子,避开了龙猫的视线。但随即奇怪的事情发生,随着她的移动,龙猫眼睛上的俩黑点也跟着转动……   倒抽了一口凉气,夏小琪明白又是林雪丽在捣鬼。她一下站起来,伸手把龙猫翻了个身,让它眼睛朝里面了壁。同时她嘴里不忿的嘟囔了句:“叫你再看!”   她就那样站在茶几边上,盯着龙猫的背影死瞧。仿佛这个布偶抱枕会随时跳起来伤人。然而龙猫并没有这个心思,半长不短的尾巴撅着,非常的安静。   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正要坐回沙发上。可这时候,前方的一个小熊布偶转动了眼珠子,瞳孔直勾勾的盯住了她。那一瞬间,她毛骨悚然,恍如又瞪上了林雪丽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下一刻,又一个公仔转动了眼睛,接连的一个一个又一个……   转眼间,客厅里的所有布偶,不管是面朝哪个方向,都诡异的将目光聚集到了夏小琪身上。   “滋啦啦……”   灯光闪烁了一下,发出轻微且不安的电流响动。接着好似供电不足一般,房间里的光线变暗了好几分。   夏小琪齐肩的秀发散开着,有根根竖起的趋势。她站在客厅的中央,被众多公仔盯得两股战战。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夏小琪鼓足勇气放声喊道:“我不怕你,别以为我好欺负!有本事你出来,出来我抽你丫的!”   然后,她就看到沙发上的龙猫动了,缓缓的翻过了身,露出一脸阴森的笑容。它的大嘴里被黑线分隔出了一颗颗牙齿,嘴角夸张的往后咧到了耳后跟。它的圆身子向前倾着,眼珠里的黑点向上斜视,一张脸在偏暗的灯光下,显得是邪气森森。   “妈蛋,看什么看!再看抠掉你的眼珠子!”夏小琪心里发毛,却不甘示弱。心想今天如果不得以,只能PK掉这只龙猫!   可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公寓门传来轻响。接着防盗门打开,正是下班回家的齐书蕾。   “咦,妮子,你站那儿发什么傻呢?”   齐书蕾同样穿着浅蓝色的夏装警服,头发扎成了利落的马尾,小巧的鼻子上还架了副眼镜。并不是那副大大圆圆的装饰镜,而是一副秀气的黑框女士眼镜。   两种打扮,两种气质。现在的她抹了点淡妆,就是一个娃娃脸的秀丽女警,真真像个长成的蜜桃儿,有着成年大姑娘的韵味。   夏小琪闻声回头如见救星,眨眼便窜到了齐书蕾身边。再回头看去,灯光亮了,布偶的视线也恢复了正常,大龙猫还是撅着尾巴面朝沙发。   齐书蕾听了她的讲述,表现得非常愤慨。将所有布偶抱到沙发上排好了,她叉腰挺胸,对它们进行严厉严肃的批评教育:“身为正义的一方,怎么能被邪恶势力轻易的诱骗蛊惑?!你们要坚定信仰,下定决心,守护世界和平,打击一切罪恶!”   末了她还挥臂指向夏小琪,“宝贝们,妮子是我们的好朋友,大家不可以欺负她,还要保护她不被女鬼伤害!”   就这么一指,夏小琪恍惚间看到,布偶们的目光又齐刷刷的看向了她!她吓一跳,趔趄的后退半步,再看布偶又全都正常,齐书蕾还在那里义正辞严的挥斥方遒。   胸膛里的心脏“噗通、噗通”的忐忑跳动,她郁闷的快要抓狂;抬手在头上乱抄一气,转眼顺直的秀发成了鸡窝。   女鬼实在太过分,成天变着花样的吓唬自己。如果换作承受能力差点的人,不死也得被整出精神病。可如果长此以往下去,每日里战战兢兢的,不是精神病也胜似精神病。   突然想起放在玄关那儿的二十包盐,冲进浴室翻出一个脸盆,擦干之后把盐巴一包包的倒了进去。而此时齐书蕾已然教育好了她的公仔军团,好奇的过来打听她在做什么。   夏小琪稍做解释,齐书蕾立刻明了。这姑娘虽然有些中二,但智商却是很高,否则也不可能成为高科技网络警察。一看这是要进行反击,她大为赞同:“她丫丫的敢吓唬警察,早该抓起来好好调教……不对,教育一下!”   俩姑娘先后洗了澡,随后一起在客厅看韩剧,茶几上还放着满满一脸盆盐。   乍听到夏小琪傍晚和韩冬一起吃饭,齐书蕾猛然一拍夏小琪光溜溜的大腿,发出好大一声脆响。随即她咋咋呼呼的囔囔:“多好的脱单机会啊!你怎么不好好把握?!我们技术部都有好几个小狐狸精瞄着他呢,下手迟点可就没了!”   夏小琪回想起来也觉得亏,但那时候女鬼在边上折腾,她是实在没办法。不想还好,越想越是上火。直到睡前洗脸,她发现右脸上竟然急出了大小两颗痘痘。   一直到要睡了,林雪丽也没再出来兴妖作怪。上床前,俩姑娘把盐巴绕着大床撒了厚实的一圈,装盐巴的脸盆还放在夏小琪一侧的床头柜上。   林雪丽在一旁,默默看着两人做着这些动作,她非常的不高兴。虽然在她死后就没高兴过,但当她通过瘦男子和夏小琪进行了交流,她就更加的不高兴。   如果可以,她也想亲手杀了那几个人贩子报仇。她去试过,但那些家伙是一帮子男的,而且还杀过人,身上阳气重杀气也重。她奈何不了那些绑匪,却是能欺负欺负小女警。   最初的时候,她听夏小琪说要给她报仇,心里还挺感激。一直跟着她,也只是想看到凶徒落网的那一天。可是一天天过去,她逐渐的失望,身上的怨气也愈发的重。   怨气重了,本事也跟着见长。但她还是一根筋的遂在女警身后,眼巴巴的等着看她给自己报仇。直到前几天夏小琪在医院里语含推脱之意,她像是满心期望又被欺骗,怨气腾腾的往上冒。些许的理智渐渐变得模糊,距离她死亡的七七之期已只剩两天;她随时眼睛一闭一睁,都有可能变成大开杀戒的厉鬼。   半夜时分,俩女睡得沉了。床尾吹起一股阴风,风吹雪似的将地面上堆积的盐巴一点点吹散。   夏小琪咂巴咂巴嘴,仰面睡得正酣,对此毫不察觉。细小的盐粒缓缓被吹向两侧,不知过了多久,围住大床的盐圈出现了缺口。缺口逐渐扩大,直到有三十公分了,阴风就此停下。   寂静的夜里,外头的月光透不过厚实的窗帘。屋子里头黑漆漆,一个小熊布偶在枕头上方,替俩女生站着岗。片刻之后,林雪丽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显形。她被打得扭曲的大脸朝下,横着飘在大床上方,正对着仰面朝天的夏小琪,一点点的往下沉。   睡梦中的夏小琪拧起了细眉毛,似乎在做着噩梦,嘴里发出含糊的哼唧声。林雪丽越靠越近,仿佛要就此沉入夏小琪的身体里。   憋闷、寒冷、窒息与心慌,夏小琪的眉头扭成了疙瘩。心底里窜起的恐惧让人难以忍受,她被驱逐出了梦乡,眼皮却沉重的似有千斤。她想挪动手脚换个姿势,却发现周身麻木无力,竟是全不听自己使唤。   她更慌了,死寂中,唯有心跳“噗通、噗通”的,被窒息感催逼得愈发激烈与不安;心脏犹如受困的野鹿,乱蹦乱跳却又无从逃脱。   终于,她挣扎的撑开了眼皮。随即脑海之中“咵嚓”一声,宛如霹雳炸响!她醒了,但依旧控制不了身体,唯有双眼惊恐的睁大了,看着上方惨不忍睹的女鬼面孔近了,又近了……   女鬼两侧的腮帮子高高隆起,是被打肿的,青紫且有细小的开裂。她的眼泡也是肿的,却愣是瞪得滚圆,露出里头被血丝爬满的眼珠子。瞳孔放大了,是黑黢黢的一个圆,夏小琪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惊恐的脸。    正文 第九章 失忆病人      深夜的凌晨,一排排路灯在空旷的大道旁杵着,撒下橘黄的光。两侧高楼林立,却没几户亮着灯,千家万户都沉寂在梦乡里。天空中疏疏朗朗的点缀着几个银星星,一弯白月亮勾着几缕云。   男子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他漫无目的,却是瞅啥都是新鲜。他早想出来看看,但白天里医生和警察不让,于是他只好晚上溜了出来。他只是想出来看看,看完了还是要回去的。   因为那里有吃有住,偶尔还有人陪他说话。他最喜欢那个叫电视机的东西,里面有大千世界,他一天到晚也看不够。   楼好高,街好宽,一辆高速行驶的红色小车急急刹住了,车窗里探出个黄毛脑袋,对着马路中央的男子一通骂。   男子回头看他,虽然有些词儿他听不懂,但却觉得对方嘴里说出的话很有意思,于是有样学样的重复:“你丫脑子有病吧?”   “嘿,哥几个,今儿还真碰上个不要命的!”黄毛回头冲车里说了句,随即推门下了车。接着其他的车门开了,里头陆续下来三男两女,脑袋五颜六色,带着耳环鼻环。   男子盯着几人的脑袋看,感觉花花绿绿的真有意思,于是他笑了。   三个流里流气的混子围住了他,带头的黄毛鼻孔朝天的横眉瞪眼:“傻逼,是不是想死?!”   “不想死。”男子笑嘻嘻,诚实的回答。他还是瘦,但相比前两天,身上已多出了不少肉。   黄毛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推了他一把,口中骂道:“笑个屁啊笑!”   男子后退一步,一头雾水的拧起眉毛,歪着脑袋暼着黄毛。他不傻,该懂的人事他都懂。只是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好些东西他都不认识,所以难免显得懵懂迷茫。   “哟,还敢瞪我!”话音落时,黄毛已然卯足了力气,上前一脚踹向男子腹部。不料男子却是轻巧的闪开了,黄毛猛的踢了个空,差点扯了裤裆。   “妈的还敢躲!”黄毛作势还要追打,却冷不防对上了男子冰冷的眼睛。傻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扎得人心底发寒的冷漠。黄毛莫明的打了个哆嗦,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正在他进退犹豫之际,边上紫色头发的小子插了嘴:“哎我说,这家伙不会是神经病吧。你看他还穿着病号服呢。”   黄毛一听是精神病,心里头有点儿虚。传说精神病发起疯来力大无穷,逼急了还喜欢用牙咬人,就算把人整死了也不用负刑事责任。犹豫之时他打量那人,那人也打量他,但那人眼睛不老实,很快就瞟到了边上去。   就见这人脑壳上一层泛青的头发茬子,年纪看起来二十七八;微陷的眼窝里,俩眼珠子乌溜溜的冒着单纯的傻气。黄毛感觉这人比自己还要高一些,能有一米七八左右;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的穿在他身上,是个瘦弱的病样子。   此时他们同行的一个女人也抱着膀子开了口:“就算不是神经病,也肯定是个有病的。你万一把他打出个好歹,小心他以后讹上你!”   黄毛一听还真是,不由得心里头有些后怕,还好刚才那脚没踹上。骂骂咧咧的啐了口唾沫,他和几人回到车上,不一会儿红色小车就开走了。   大马路上又只剩下男子一个人,他挠了挠脑袋,继续不紧不慢的溜达。他脑子里依稀记得世界的模样,但记忆里,楼没这么高,天没这么窄;地上跑的是马,天上飞的是鸟,五颜六色的是鸟毛,而不是人的头发。   世界不一样了,女人穿的也不一样了,裤子那么短,把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头。他觉得露在外头也挺好,起码他喜欢看,刚才就看了好几眼。可惜那两个女的长的不甚水灵,还是前两天见到的姑娘好看。也不知道姑娘怎样了,那个女鬼有没有难为她。   女鬼自然是难为了姑娘,而且还难为狠了。一柳柳的长发飘荡得肆意且张狂,夏小琪双眼之中满是惊恐,脸蛋微微抽搐;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记得床边就有一脸盆的盐,但手脚却不听自己使唤。   鲜红的血泪滴在她的脸上,她害怕到了极致,无助的从小鼻子里挤出微弱的“哼哼”声。林雪丽几乎要和她脸贴脸,青紫浮肿的鬼脸扭曲,嘴巴张开了,窜出一股子黑气。夏小琪听到女鬼沙哑且模糊的说着,依稀只有两个字:“报——仇”   夏小琪感觉冰冰凉的寒气刺痛了她的脸皮,明明屋子里没有光,可靠近自己的那张鬼脸却如此清晰。她也不知道是看到好还是看不到好,总之她恐惧极了,不敢闭眼也不敢呼吸。浑身上下唯一能用力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珠子,于是眼睛被瞪大了,瞳孔颤颤的发抖……   又一滴血泪滴落,她看得清楚,麻木的脸上却没有感觉。她窒息了,快要被憋死。可就在这时,边上睡着的齐书蕾突然直直坐了起来。   齐书蕾一头乱发,睁着她那略带近视的朦胧睡眼,愣愣瞧着飘在边上的女鬼林雪丽。   她的梦无疑是二次元的,一时之间,睡迷糊的她还无力回归现实。于是就见她张开小嘴,露出雪白的细牙,拉长声音喊道:“喝啊!美少女光波——啾啾啾啾啾啾……”   她双手做十字交叉,嘟着嘴对女鬼“啾啾”个不停,搞得跟女奥特曼也似。   女鬼张大嘴,歪着脑袋看他;夏小琪则瞪大了眼,斜着眼珠子也在看她。一人一鬼全都愣怔了,被这位二次元少女不着边际的举动所惊呆。   女鬼的惊讶显然大过夏小琪,她完全无法理解边上这妹子在唱哪一出。于是当齐书蕾回身操起枕头向她砸来时,她也是毫无反应。   洁白蓬松的枕头砸在林雪丽的脸上,如同砸中了一团烟雾,毫无阻力的从头脸一直横扫过了上半身。枕头带起的风,令阴气、怨气微微扭曲,但女鬼依旧飘在那儿,并未受到多大影响。她像是被激怒了,嘴里嘶哑的吼了声:“报仇!”双手就往齐书蕾的脖子掐去。   针对的目标一变,夏小琪突然感觉自己又能动了。她立即伸手抓住床头柜上的脸盆,“哗啦”一下将盆里的盐巴泼洒在了林雪丽身上。   “啊——!”   女鬼在尖细鬼叫声中失去了踪影。夏小琪登时坐起身,就听齐书蕾在边上“呸呸咳咳”的喘个不停。这姑娘刚才被鬼给扑倒,盐巴洒下时弄了她满头满脸。   夏小琪紧张打量四周,同时嘴里问着:“蕾蕾,你没事吧?”   “呸!好咸!”齐书蕾拍着脸上的细盐也坐了起来,“怎么样,女鬼消灭了吗?”   “不知道呀!”   话音刚落,夏小琪就在窗帘旁看到了林雪丽的身影。依旧是阴森,脸上却更显愤怒。她立刻从床上抓了把盐甩过去,然而女鬼的影子又转眼消失无踪。   俩姑娘不敢睡了,把被子上的盐归拢归拢,瞪着眼坐到了天亮。期间林雪丽在客厅里“呜呜”的闹了点动静,两人不出去,单是守着床,攥着盐巴以静制动。   哈欠连天的进了警局,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夏小琪心想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虽说林雪丽好像有些怕盐,但看样子怕的有限。最主要的是瞧不见她,非要等她现身作怪了,才能知道盐往哪儿丢。   但要真等她做起了怪,自己又未必有还手的机会。一想起昨晚林雪丽恐怖的模样,她就不由得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   思来想去的苦恼了一整天,她觉得有必要再和林雪丽沟通一次。于是傍晚下班之后,她和齐书蕾打了声招呼,就直奔医院而去。因为怕有危险,所以她没打算让齐书蕾跟着,只说是要值班。   男子作为枪击案的证人和受害者,并没有被医院随意的丢到大街上去。不仅如此,他在吃掉了正常的一日三餐之后,还一天到晚的和看守他的警员喊饿。警员被他吵的烦了,买来了泡面和许多大白馒头。   你不是饿吗?看你能吃多少!   然而男子的食量是惊人的,以至于警员担心他会把自己撑死。吃饱了这家伙还不老实,不让他出去吧,夜里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逛荡了一圈。当夜值班的小赵不过是迷瞪的打了个盹儿,再睁眼时人就没了,把他吓了个透心凉。   都以为这家伙是趁夜跑了,结果没等天亮,他溜溜达达的自己就回了来。问他去哪了,他心满意足的笑着回了句:“出去看看。”   由于男子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所以医生护士都以他的床位号称呼他。而他住五楼,床号“502”,恰巧与万能胶同名。   夏小琪再次见到男子的时候,发现这家伙不过三天没见,却是有了大变化——手脚有肉了,两腮不再瘪瘪。脸上还是白,却有了些许血色。虽说依旧是偏瘦,但看起来至少不那么病态。一眼瞅去,俩大眼睛黑白分明,镶在深深的眼窝子里。嘴唇不厚又不太薄,是个有棱有角的,红艳艳的像刚吃过辣椒。虽说头发短得没了造型,但总体来说,还是个好看的俊秀小哥。   关于他的来历,周边人多有猜测。说他是流浪汉吧,可他皮肉细嫩,白得让女生都嫉妒,哪有点风吹日晒的痕迹。可要说他不是流浪汉,却又被饿成皮包骨头的惨样。   有小护士闲来YY,猜他是哪个富豪家的公子。因为被人绑架,关起来不给饭吃,所以才细皮嫩肉又皮包骨头。这推断乍一听起来还颇为有理,男子大眼睛高鼻梁,看起来就不是一个穷酸相。   于是乎待嫁的年轻护士们起了心思,有事没事的就来502面前转转。失忆这种事情没准儿,有的几年都无法恢复记忆,有的短期失忆,“嘎嘣”一下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万一他真是个富二代,那或许就是现实版的灰姑娘与白马王子。   退一万步讲,即便人家真啥也不是,好看的一张脸蛋还摆在那儿。没事过来聊上两句,着实也不亏了什么。   男子也喜欢和人聊天,男的女的他都笑脸相迎。他有太多不认识、不知道的东西;看了电视,知道有那么个东西了,却又不知道那东西叫啥。不过他记性好,人家说过一遍他就能记住,于是这几天已学了不少知识。   夏小琪进门之时,男子正坐在病床边上看电视。见到漂亮姑娘来了,他快乐的笑出了两排白牙。可是当她走进,他不仅收敛了笑容,还皱起了眉头。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他的双眼隐藏其中;瞳孔黑得犹如夜色,而他的视线,则凝重的移向了她的身后。    正文 第十章 人死为鬼      传说,人死之后化为鬼。   鬼者,归也。   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油膏归于露,毛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   然而人心有念,不得放下便不愿归去,久久徘徊于世间。求不得,爱别离,贪嗔痴,怨憎会,笼统来说便是不甘。不甘于是生怨,怨气重了也就磨灭了理智,从而害人杀生,化为厉鬼。   林雪丽求一生平安而不可得,爱丈夫,爱腹中胎儿却只能生死别离。所以她有怨气也有憎恨,一心把报仇的希望放在警察身上,跟在夏小琪身边痴等。结果等来等去又成了求不得,心中悲苦不甘又岂是一般鬼魂所能比的?   夏小琪进门之后,男子就见跟在她身后的女鬼与前些天相比已大不一样。原本的碎花白裙只被血染红了胯部以下,然而此时血水倒流,已经将整条裙子染得湿哒哒红艳艳。   她垂首塌胸,露在外头的手臂变得乌青,黑气一丝一缕的从她身体各处溢出,已然是个马上就要变厉鬼的模样。   “你怎么她了?为什么三天不见,怨气重了这么多?”   男子开口就问,问得夏小琪一怔。此刻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值班的警察,所以夏小琪并没有回答男子询问,而是转向警员微笑说道:“老高,今晚我替你值班吧。”   “你?为什么啊?”警员一脸迷惑。   “我家今晚停电,热得没法儿呆,不如在医院凉快。”借口是早就想好的,夏小琪眉毛一扬,欲擒故纵的说道:“怎么了,你还不乐意?不乐意就算了!”   老高三十多岁,是个有家室的人。大家都是一起共事多年的同事,他对夏小琪倒也没什么不放心,于是笑着意意思思的客气:“乐意是乐意,不过,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下次请我吃早餐就行!”夏小琪故作轻松,大咧咧的一挥手。   这么好的便宜事儿,老高不再扭捏,痛快答应之后带着一脸灿烂走了。   没了旁人,夏小琪把门“嘭”的一关,随即眨眼窜到男子身边。先是拿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中暗暗有些纳闷——这人胖得可真快,三天得长了多少斤肉?嗯,还是长点肉好看,瞅着顺眼多了。   “我叫夏小琪,你叫什么名字?”虽说已从同事那儿听说了这人失忆,但她还是尝试的问了问。   男子见漂亮姑娘和自己说话,高兴,很自然的露了笑脸:“名字我不记得了,他们喊我502。”   “502?”夏小琪愣了愣,先想起了万能胶,接着瞥见了床牌号,随即恍然。心中装着事儿,她便跳过了假客套的寒暄,迫不及待的询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怨气重了?是说林雪丽吗?她在哪里?”   男子扬下巴往右边一指,“那里。怨气太重了,小心她随时会变成厉鬼害人!”   他了解鬼,但不喜欢鬼,起码不喜欢冒着怨气煞气的厉鬼。他不知道脑海里关于鬼的知识是从哪里来的,他只是知道,就像知道人事常理一般,理所应当的知道。   夏小琪闻言一惊,同时诧异这家伙说话变顺溜了。在问清了咋回事之后,她露出了一副生嚼苦瓜的表情。怀着不安与郁闷,她通过男子的传话,和林雪丽掰扯了起来。   其过程是冗长的,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夏小琪从法理讲到人情,又从人情讲到实事求是与现实条件,然而女鬼反反复复,念念叨叨的就俩字:“报仇!”   “哎呀我的天呐!大姐,你讲点道理行不?!”夏小琪几欲抓狂,跺着脚着急的要死,“我就一个人,没刀又没枪,怎么去给你报仇?!”   换做是刚加入警队那会儿,夏小琪指不定头脑一热,也就满怀正义的跟着女鬼去抓人了。但这几年不得志的刑警生涯,令她增添了理智之余,也着实磨掉了不少锐气。   因见夏小琪跺脚的样子好玩,男子咧嘴笑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   “喂喂,你还笑,你也帮我劝劝呀!”说了这么久,她口干舌燥。看到病床边的小桌上有开水壶和茶杯,她过去拿起茶杯打开盖子。杯子里剩了半杯水,她有心把里头的水倒掉之后重新倒一杯。可女鬼就在边上,她现在不大敢随便走动。看了看也没其他杯子,她斜眼一瞧男子,“喂,这是你喝的水吗?”   “是啊。”男子点头。   “那你把它全喝了!”夏小琪将水杯往前一递。她此刻烦躁,语气也带着点脾气。   男子没二话,笑着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就这么个举动,夏小琪突然觉得看这家伙又顺眼了几分。杯口向下甩了甩,夏小琪重新倒了半杯水。这壶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的,温热并不是太烫。   喝过水后她呼出一口长气,此时就听男子在边上悠悠说道:“鬼和人一样,被怨恨迷了心智之后就不再讲理。她死前是个孕妇,怨念极深。至今没变厉鬼已是难能可贵。你与其和她图废口舌,不如劝说其他警察随她去抓捕歹人。杀生大仇得报,她的怨气自会散去,也不会再缠着你。”   夏小琪也知道这是最简单的一个法儿,但此时听男子说起,就觉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瞪眼皱着小鼻子,她冲男子囔囔开了:“我去和他们怎么说,说你能见鬼,然后鬼能给我们带路?!我又不是没试过,上次就和张大队说了,结果被他好一通臭骂!我要是再去和他们说这个,他们就算不把我当成疯子,也会把我踢出警队!”   话到这里她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个主意:“要不这样,林雪丽,我带你去找我们张大队,你在他面前现身,亲自把事情和他说清楚。只要说服了他,要调多少人都没问题。”   她觉着这个办法真是太好了,感慨自己怎么早没想到!然而男子接下来的话,却是又给她泼了盆冷水:“你说的张大队她上次见过,但她不敢太过靠近那人。”   夏小琪纳了闷,忙问为什么。结果女鬼自己也说不清楚,而男子则是猜测:“张大队应该是个武将吧。武将官威重,杀气重,阳气也重。所以一般的鬼魂都不愿靠近。”   这解释令夏小琪登时就怒了,对着她想象中的女鬼所在吼道:“靠!敢情就我好欺负!找凶手报仇你不敢,在张大队面前现身你也不敢,就只敢整天折腾我!告诉你,姑娘我也不是吃素的!你出来,你现在出来,看我不扇你俩大嘴巴子!”   话音刚落,“啪嚓”一声轻响,房间里的灯光熄灭。男子立刻挡在了夏小琪身前,并轻声说:“你别再刺激她了,否则她变成了厉鬼,可是真会杀人。”他皱了皱眉头,补充了一句:“而且,指不定杀谁。”   夏小琪闻言吓了一跳,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于是立马改了口风,对林雪丽好言安抚。   十分钟之后,夏小琪带着男子出了医院,并坐上了她的蓝色奇瑞QQ。既然无法说服大部队跟鬼去抓人,而林雪丽又说不清人贩所在地点。那就只好她先跟林雪丽走一趟,在摸清楚了歹徒所在位置之后,她再报警喊人。   想跟女鬼交流,就不可避免的要带上失忆男子。然而当他上车之后,却惊奇的连连发出感叹,这摸摸,那碰碰,兴奋激动的像个小孩子。   “噢,好软。原来汽车里面是这样的。喔,这灯还会亮。他们说这叫电灯,灯里面有电,汽车里面也有电吗?电装在哪里,是椅子下面吗?会不会把我们给电了?”男子坐在副驾驶上蹦跶,一会儿回头去看车后座,一会儿又伸手在方向盘上乱摸。当他无意间打开雨刷器的时候,他就更兴奋了。   “别动,坐好了,哎,别乱按……给,我,坐,好——!”在夏小琪忍无可忍的咆哮过后,他终于老实了。   不多久,夏小琪突然感到车里头的气温骤降。她以为是男子乱摁把空调打开了,结果一看,并没有。她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她问男子:“喂,林雪丽现在在哪里?”   “她,坐在你后面啊。”男子答。   夏小琪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车发动了,她先是回家换了一身薄长袖和长裤的便装,接着给男子买了一套最便宜的短袖、短裤和凉鞋。否则他穿着病号服在路上走,实在太扎眼了。   自从加入警局以来,夏小琪那个娱乐业巨头的老爹就没再给过她钱。于是她开始像普通的工薪阶层一样省吃俭用,同时还一点一滴的攒着积蓄。这是她独立自强的资本,她不想像老妈那样一辈子受男人气。更何况,嫁不嫁的出去还是个未知数,因此就更需要攒钱。   男子这一身衣裤带鞋子花了她小一百大洋,夏小琪简直有点小心疼。   男子有了新衣新库很是高兴,好似第一次穿上衣服的猴儿一般对自己上下打量。为了在夜里行动不被人发现,二人的衣裤都是黑色的,整的就跟要去做贼也似。   在路上,男子转述着女鬼话语的同时,还指着车窗外头东问西问。现在刚过晚上九点半,道路上车水马龙;奇瑞QQ在车流中穿梭,夏小琪一边开车一边被他的各种问题吵得头大,差点就和别的车发生了追尾。   “哎呀,你好好指路!别说那些没用的啊!”夏小琪郁闷的大吼。   男子倒也听话,随即不再多问什么。可不停看到新鲜事儿,他跃跃欲试的想问,又憋着,弄得嘴巴一努一努,像个小婴孩在扎巴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