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01章 就是任性 初秋,微凉。银杏叶,新点黄。栾城染秋光。 栾城最贵商务中心大楼,26楼的高级会议室,紫檀木方形会议桌正围坐着27个人。他们是邻卫医药的精英,平均30岁,最年长也不过35。 “颐园散季度销售总结会”开了三个小时,正中央主位欧式真皮沙发上的男子一语不发。他的脸轮廓分明,像阿波罗雕塑,剑眉黝黑,鼻翼高挺,尤其一双凤眼光芒璀璨,如浩繁星际的万丈星辰,散发着睿智和神秘。 男子冷漠不语,盯着眼前3厘米厚的A4纸,公司本季度的销售报表。他一动不动,像一座冰冷雕像,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冷肃非常。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每个人的心却悬在空中。 “哗”。 3小时的沉默后,会议室终于发出声响。男子把销售报表用力一扔,白色纸片散乱空中,被空调冷气一吹,毫无规律地飘动。 众人心尖一颤,僵硬地坐在原位,不敢妄动一分。 “上季度,我们卖出了两百万盒‘颐园散’。这个季度,还是两百万盒。除去北美区和非洲区的销售数据,国内市场不增反降。这就是邻卫医药市场部的水平,这就是市场部的精英?”男子的声音仿佛在喉头挤压许久,偌大会议室响起冰冷回声,“邻卫医药只要精英,不养闲人!” 他叫亦源,邻卫医药的主人,这幢写字楼唯一的主人。 栾城中心商务大楼售价奇高,因为是栾城最高的商务写字楼,站在楼顶,能俯瞰整座城市。39层楼高的长方体建筑,蓝色玻璃幕墙。这栋楼曾被三家巨头占据,楼层一分为三,就像栾城的经济格局。而今,这栋楼只属于一个公司:栾城邻卫医药股份有限公司。更确切地说,这栋楼只属于一个人:亦源。 四年前,名不见经传的亦源带领团队强势入驻大厦26楼,不到半年时间发售“颐园散”。半月后,“颐园散”占据栾城医药市场,一年内成为华夏最畅销的医用品。 一剂良方,供不应求! 从最初的一层楼,到如今的一幢楼。不过四年,亦源书写了一个神话,缔造了一段传奇。神坛位置高若苍穹,冷若寒冰。亦源一直未启用大厦39层的超豪华会议室,反而一直使用26楼的会议室,时刻提醒自己不能自高,更不能自大。 “你们以为两百万的销量就顶天了,一年利润几十亿美金就天下无敌?”亦源凤眼半眯,寒光闪动。凤眸瞥过右下手的青年男子,冷声道,“你是市场部经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报表?游族商城的单子,我亲自带你去谈妥的,你跟了足足两个星期。两个星期,你非但没拿下来,还直接跟丢了,你,真的厉害!” 亦源忽然停声,神色愈冷,在会议室掀起浓重低压。众人面面相觑,屏声息气地看着真皮沙发椅上的俊逸男子,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尤其后面那句极度讽刺的话,让他们颇有兔死狐悲的伤感。 作为传统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亦源是邻卫医药董事长,美国哈佛大学医学学士,“颐园散”配方的唯一拥有者,华夏商界冉冉上升的明星。他平素虽然冷情冷脸,对下属却无谩骂,也没有不留情面的先例,如今失态,实属罕见。 市场部经理刘文川此时才敢动一下,不过是推一下眼镜,怯怯张口,然后转动了眼眸。 “有话就说。”亦源依然冷声,让人望而生寒。 “董事长,这季度……,主要是全球经济增速放缓,国内医药市场的竞争也白热化……”刘文川声如蚊蚋,不自觉低下头。 全球经济之类的是托词,国内医药市场的状况也是实情。邻卫医药成立至今,已引起了传统医药公司的注意,有针对性的压价和抢单,时刻都在发生。 亦源的话,有些过了。 “刘经理,你也知道全球经济在放缓啊?全球经济在放缓,非洲区和北美区的销售额还增长了呢!国内竞争激烈,哼,要是把你调到外贸部,你会不会说国外竞争激烈啊?”亦源凤眼不耐烦地扫了刘文川一眼,见刘文川面红耳赤,像受了委屈,火气更甚。 刘文川脸色发白,更不敢开口说话。额头已有薄薄的细汗,却不敢擦拭。 众人为刘文川捏了把汗。市场部是仅次于财务部和外贸部的“油水”部门,他今天当众和亦源“叫板”,日子怕不好过。偷偷打量亦源,那张雕塑般冷漠的俊颜寒气逼人,定是气急,于是求救地望着亦源左手边的总监聂重华,邻卫医药特聘总监兼外贸部经理,亦源最信任的人。但聂重华面无表情,正仔细翻阅策划书,黑框眼镜下的眼睛布满血丝,也是疲累。 忽然,会议室大门被人用力推开,明媚光束倾洒入室,混合秋日和暖的香氛,竟将会议室内浓浊的迷雾慢慢消融。 众人悬浮的心像被谁拽在手里,齐刷刷抬头看着门外。 一个模糊的身影被光晕包裹,步态慵懒,纤瘦身形宛若清莲,姗姗移动,摇曳生姿。 那模糊光影从初秋的余晖慢慢走近,一个寻常打扮的女孩,装扮非常家居,脚下竟是可爱的夹板拖鞋。她突如其来的闯入,毫无征兆出现在严肃的地方,让人诧异。 她是谁? 少女慢慢走出仅剩的夕阳余光,终露出脸。那张脸清丽干净,如雨后百合,清透精美。只一身白色棉布裙,头发散漫慵懒,毫无珠宝配饰。但她天生丽质,额头饱满,峨眉浅淡,杏眼浑圆,樱唇红润,明明素面朝天,却比那旖旎晚霞更为出尘。 “对不起各位,打扰一下。亦源,还没下班啊?我饿了。” 清凉女声打破会议室沉闷,众人一呆,微微张嘴,不可置信。他们将目光转到亦源身上,暧昧而探究地望着对视的一男一女。 “临渭,先到外面,等等我。”亦源温声轻语,毫无半点方才的冰冷霸气,语气里的温柔宠溺,让众人再度惊愕。 这是邻卫医药雷厉风行的老板吗?他一贯冰冷强硬,竟然会说出这么温柔的话?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个女人。栾城众人探究而不可得的神秘女人。这是邻卫医药高层们第一次见到她,听说她家世显赫,听说亦源为她弃医从商,听说“邻卫”是“临渭”的谐音…… 临渭,墨临渭。 刘文川暗松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女子一眼。 “还要等多久啊?”墨临渭略有不耐,或许还有些气恼,但天生的优雅和良好的教养让她看不出一点粗野。 亦源不说话,凤眸温柔如水,深情地看着她,宠溺满溢,迟迟没有发话。 即或如此,也让众人惊惑不解。 谁想,墨临渭再次语出惊人:“让大家散会吧。都到饭点了,他们还没吃饭呢?”她杏眼睁大,轻描淡写地摆摆手。随即快步走出会议室,全不顾方才的话引起的反应。 亦源无奈扶额。这个折磨人的会开得,确实已经到饭点了。 众人一窒,齐齐望向平时在工作上最为苛刻和冷傲的亦董事长。刘文川更是目瞪口呆,张大的嘴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今天先到这里。散会。”亦源冷冷地瞟了众人一眼。 众人还来不及搪塞,亦董事长宛如飓风,站起身直奔大门,追了出去。 唯独至始至终保持一副冷眼旁观表情的聂重华唇角轻抿,露出了一个欣慰却戏谑的微笑。 高级会议室外的20米玻璃走廊,蔚蓝色防弹玻璃干净透明,像一条纯洁的水晶长桥。 墨临渭踏着夹板拖鞋缓慢行走,峨眉微蹙,有淡淡的伤。玻璃外斜阳温热,煦风和暖,她却抱着手臂,只因冷。 1.85米的亦源很快追上墨临渭。冰封的脸部线条早已柔和,眸子渐染暖色。他站在她面前,见她眉间愁闷,心下愁闷,却神情道:“怎么亲自来了?打电话就行。” 墨临渭抬眸,愤愤道:“我打好多电话了,你却不回来。我快饿死了。”气呼呼踩他一脚,并不用力,虽气闷,却着实让亦源错愕。见他一僵,面颊瞬然绯红,羞赧地越过他,走了出去。 今天贸然闯入会议室,已是突兀。她却不会对他说抱歉。如果亦源早点下班,绝不会做这不讲理的事。但不对在先,只故作骄纵。许是掩饰尴尬,抑或想任性一次。 从来都是信任的,只因那人是他。为她甘愿倾尽所有的那个人。 亦源掏出手机,还不忘拉着她的胳膊。三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因开会出神,他竟没发现。懊恼地点开短信,仔细阅读上面的字,眼圈一红。 “排骨炖好了,什么时候回来?我饿!”简洁明了的字,霸道的语气,像一根根细针,刺得他酸痛自责,更多的,却是欢喜。心房不知何时已胀满欣慰,脑海全是她站在厨房仔细煲汤的模样。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弧形。她在意他,哪怕就这一分,也是满足。 但,笑容很浅,像湖心微波,转瞬不见。幸福和满足再被郁结冲散,眉心也微微蹙起。想着濪城大学寄到公司的红色邀请卡,心中就是惊寒。也只有他知道,会议上的失态,和那邀请卡密切相关。 若平时,即使彻底损失游族商城这类的巨额订单,他也不可能在众人前斥责刘文川。刘文川也是市场部的高级精英,当众训斥,不利保留核心人才。但他被那张卡片折磨得寝食难安,情绪早就不稳。 趁亦源失神,墨临渭挣脱他宽厚的大掌,快步朝电梯走去。也不知是走太急,还是心绪波动大,小巧的脸颊红霞漫布,娇羞异常。 “临渭,等等我。”亦源大步追了去,与和她共进晚餐比起来,会议根本不值一提。 正文 第002章 她关心他 墨临渭唇角勾笑,不自觉欢喜。走上亦源的专属电梯,直达车库。地下一层停着亦源的豪车,她走向那辆价值800万的蓝色豪车,经车熟路地坐到第二排。 保镖站在车外,她忽然绷起脸,目光疏离,似在走神。 亦源长腿紧跟,向保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尾随。殷勤地坐在驾驶座,唇间满是笑意。偷瞄后排愠怒的女子,把气温调到适宜温度,无比贴心。 “亦太,您准备去哪儿啊?”俏皮的声音,连语气都轻快不少。看她赌气,心情莫名好转,忍不住逗弄一番。见墨临渭眉头松动,自嘲道,“亦源子,你真该打。我辛辛苦苦炖汤,你迟迟不归。说,是不是鬼混去了?” “噗。”忍不住笑出声,墨临渭立马又绷脸,严肃道,“再不开车,回家我就把排骨倒了。”郁闷少了很多,等待的焦躁也渐渐消失。 回家。缺乏安全感的她竟然说了“家”,她低着头,只觉不自在。寻常夫妻,理应互相照拂体谅。她不过尽了妻子的一点点责任,他却若获珍宝。想到此,墨临渭眉头一皱,难得检讨自我。 “得令。”亦源油门一踩,向栾城最贵楼盘飞奔。管他什么邀请卡,只要她在身边,何必杞人忧天? 将车安全停到车库,亦源牵着墨临渭的手走向电梯。他固执地捏着她的手,用力环抱她,生怕她会溜掉。他对她从来小心翼翼,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夜风拂过,见她肩膀一抖,心疼道:“穿这么少就出门。”心疼她,更自责。霸道搂着她瘦削的肩膀,用力搓了搓。 “无事献殷勤。”墨临渭觉得别扭,忍不住刺他一句。见他坚持,也不抵抗。自嫁给他,一直被他呵护照顾。他体贴万分,即使工作繁忙,却耐心料理她的起居。她几乎不下厨,被他护在手心里。但他最近郁郁寡欢,以为他工作压力大。于是心血来潮,花三小时炖了排骨汤,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但他迟迟不回家,难得的好心情异常糟糕,几乎怒火中烧,不受控制地就穿了家居服冲进邻卫医药办公楼。前台小姐阻止她,她冷冷瞥了一眼。何时起,墨临渭也会对陌生人使小性子,为难别人。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径自走进董事长专用电梯,任性地撞开会议室大门。 墨临渭从没来过邻卫医药,公司几乎没人认得她。但公司的安保系统认得她,只能用指纹开启的专用电梯,对她敞开了大门。 看亦源依旧无条件地宠她怜她,她方解气。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嘴角那抹自嘲从何而来。结婚这么久,一直是亦源在照顾她。她是他的妻子,他们却不对等。曾经,他们明明可以…… 然,一想到过往,这份心思就被狠狠压了下去。 终究,造化弄人。 “到了,开门。”墨临渭故意颐指气使,更不看亦源的脸。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五味杂陈。 她语带娇嗔,脸颊酡红,让亦源心花怒放。他掏出钥匙,麻利地打开豪华别墅,一把抱起她,引来她一阵惊呼。 “放我下来。”墨临渭娇呼,俏脸滴血,见他满脸陶醉,到嘴的讽刺忽然忍了下去,软声求饶,“阿源,放我下来。真的饿了。” 温软细语,娇哝软香。亦源心情越发地好,她在关心他呀。哪怕就是这一瞬,他也觉满足。把头埋在她颈窝,用力呼吸一口,见她小脸绯红,宝贝地把她抱到餐桌前,终于才肯放过她。 墨临渭许久才回过神,夹板拖鞋不知所踪,洁白脚丫暴露在空气中。亦源忽然的亲昵,她竟有些执迷。回眸寻他,他已去厨房忙碌,不自觉轻叹一声。 她已经26岁,还带着少女的稚嫩和天真,皮肤更是吹弹可破,丝毫不被年龄影响。尤其一双眸子清澈透亮,和稚子无异。这一切,都是亦源的照料和呵护啊。 亦源走进厨房,看着清洗好的配菜,迅速挽着袖子,套上围裙开始炒菜。墨临渭一向挑食,却对他做的菜情有独钟。想到此,亦源心里又是甜蜜。现在,她离了他几乎无法入睡。总有一天,她会对他彻底敞开心扉,回到他们青梅竹马的模样,他再不用为濪城的讯息草木皆兵。 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还有亦源若有若无的哼唱。她嘲笑他是煮夫,他欣然接受,丝毫不恼。 墨临渭不自觉笑了,唇间微漾,杏眸迷离。他的背宽阔挺直,背部线条优美,结实肌肉撑起白色衬衣。他有条不紊,乐在其中,丝毫不觉会损了自尊。 他待她如珍似宝,换作任何女子,都该满足吧。可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触不可及?她是他最亲的人,她明明已经很幸福了,她的心却像上着大锁的囚笼,始终不觉得暖。 她眼眶一润,扯出一丝苦笑。 他们,始终不能回到过去。两个人相处,只要有过裂缝,就难圆全。发生过的事,永远都不可能消失。 白色陶釉瓷碗盛放着香气腾腾的排骨汤,轻烟阵阵,暖香扑鼻。墨临渭拿起汤勺,给亦源盛了一碗汤,放在对面的空位上。 他怜她,她感恩。或许,他们可以像亲人一样永远过下去。但,真的可以吗?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或许都是对彼此的纠缠。那绵亘长久的距离,不论多么努力,都无法贴近的吧。 黄昏,斜阳,佳人相伴,时光静好。 清炒时蔬、凉拌油耳、清蒸鲈鱼、麻辣牛肉和蒜泥白肉,餐桌被各色菜品填满。 亦源得意一笑,开一瓶红酒,给墨临渭倒了半杯。她浅眠,清瘦,只能小酌。她的所有,他都珍视。 “亦太太,你辛苦了,我敬你。”端起红酒长抿一口,甘醇酒味唇齿飘香,亦源满足地放下酒杯,轻啜了一口排骨汤。甘甜浓稠的汤汁溢满口腔,甘美沁入肺腑,他只觉全身温热,心头滚烫。 “慢慢喝,还有很多。”墨临渭小口抿着红酒,看他欣喜满足,贴心地递上餐布。 ?细水流长,软玉温香。四年相伴,他逐渐成为生活的不可或缺,她或许自己早就沦陷在温柔相伴间。可是,心底那根刺,始终还在。每一个甜蜜的时刻,都会戳出心底的疼怵。她,未曾好过。 “好久没喝这样鲜美的汤了。”亦源接过餐布,轻轻擦嘴,又盛了碗汤。 墨临渭淡笑,目光疏离。不过花费了时间清炖,他却赞不绝口,仿佛人间珍馐。这不过寻常饮食,说得她很不好意思。为人妻,她从不称职。 “你最近回来得晚,还经常走神,是不是公司出事了?”夹了块蒜泥白肉,贝齿咬着雪白蒜瓣,杏眼看着亦源,假装云淡风轻。 “没什么。”亦源声音一僵,迅速咽下口中汤汁,凤眸渐渐黯淡。仿佛她的温柔,都为这句。 他说谎了。 怎么可能没什么?这话拿来骗骗她还行。一周前,他收到一封邀请函,“濪城大学百年校庆”邀请帖。墨临渭是濪城大学毕业生,收到邀请函理所当然。 但,那看似寻常的帖子,是一把锋利并锈钝的刀,割得他痛不欲生。他的心涓涓滴血,寝食难安。 “是吗?”见他表情僵硬,墨临渭敏感一望。却不深问,害怕破坏掉此刻宁静。 亦源抬眸,有些心虚。难道她得知濪城大学校庆的事,所以才主动,目的是诱惑他说出实情?她就那么希望回去,希望见那个人? 所有关爱,都是一场密谋?七年已过,她的心还会为那个人跳动? 亦源的脸白了,手握着餐布,竭力隐忍。 “会议开到这么晚,莫非公司出了事?”墨临渭抬眸,抑制了担忧。亦源骄傲,她顾全他的自尊,尽可能平静。商场如战场,他又弃医从商,一路走来,定有不顺。既然给不了完整爱情,关心一下,还是应该的吧。 亦源的手一松,一颗心落到原处,脸色也正常许多。但转瞬间,又是绵密浓稠的感动。看来她并不知道校庆的事,只是关心他。伸出手碰触她的手背,安抚一笑:“公司最近跟丢了一个单子,今天就说这事。” “邻卫医药不缺单子,不值得你心焦。”墨临渭性子冷,时常沉默,现在却是关心了。 亦源放松许多,也来了兴致:“合作方是游族商城。华夏目前虽有电商,运营成熟的不多。游族商城集结了其中的佼佼者,配备成熟的物流仓储和快递派送。” “邻卫的销售渠道很成熟了吧。和电商合作,怕有风险。”墨临渭轻描淡写,她相信亦源实力,算是安慰。见他凤眼里全是自信,却兀自思量。 “这也是刘文川跟丢单子的原因。大多数人都感觉实体销售渠道成熟,电销有很多不足。但随着互联网和支付通的普及,电商绝对是一匹黑马,甚至可能取代现在的销售模式。如果邻卫医药和游族商城合作,起码能深入控制十家电商。”亦源自信地耸了耸肩,端起酒杯喝了口红酒,凤眼闪烁着睿智的光。 墨临渭心间计量,不再纠缠。见亦源神色雀跃,定然做了许多工作:“这笔单子,涉及的金额大概是多少?” 她只关心钱,就像这些年坊间盛传的那样。她奢侈无度,拜金贪物。她所有的爱好,只有数不尽的滚滚财源。敛过懊恼,故意顿了顿。 “一亿美金。”亦源伸出食指,对临渭比了比,“这一笔单子如果谈成了,邻卫医药就能利用游族的仓储中心和物流优势抢占市场。可惜刘文川太保守,谈判失败了。” 好不容易挤出这话,为估计她的情绪,亦源时刻警惕万分。见她脸色如常,才更和缓地说出实情。 正文 第003章 惊天大骗 “应该还有机会吧。”墨临渭反手握了握亦源,冲他眨眨眼。她多么希望亦源的事业一帆风顺,他就不会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她身上。她也不需要歉疚,还能洒脱些。 “临渭,这是男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亦源没有回答她,只是深情地望了她一眼。 墨临渭缩回手,眼神一黯。原本酝酿好的问题,被堵了回去。她喝一口汤,兴致索然。 亦源总把她放置在安稳的地方,默默付出。他给予她无限物质享受,这样真的好吗?他在商海里不断接收最新资讯,她却像被圈养的金丝雀,一直原地踏步。他们之间的距离,真的很远很远。她永远跟不上他的脚步,从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 这样,或许很好吧! 亦源收起笑意,伸手摸着她的脸颊。他愿意为她遮风避雨,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可她,不喜欢吗?俊颜一僵,又强作欢笑:“栾城新开了一家慢时光咖啡厅,听说taste不错,环境安静优雅,比较适合你。” 亦源唇角漾起笑意,心中又是一苦。他不自觉地皱眉,虽转瞬则逝,还是被墨临渭瞥见。 她不动声色,端着红酒杯抿了一口,把目光投到窗外的空气中。 慢时光咖啡厅VIP包房里,深红色真丝窗帘随风轻扬,褐色方竹藤椅斜靠窗边。浓郁咖啡香氛馥郁弥散,空气里浸染着暧昧的绮靡香气。 墨临渭窝在黄褐色藤椅上,光洁肩头暴露在斜阳中。一袭黑色真丝吊带抹胸裙,恰好包裹瘦削身姿,修长小腿紧贴斜靠,脚踝绽放在空气里。她慵懒散漫,黑色小牛皮高跟皮鞋安静躺在藤椅下面,玉手支着额头,格外漫不经心。 黑裙修身剪裁,皮靴量身定制,单品定价超过百万,因世间仅此一件。她衣橱里的时装,全由世界顶尖设计师量身设计,纯手工制作,每件单品价值连城。华服美靴,任她挑选。 不菲价值的衣饰,全是亦源馈赠。因为爱她,他愿意给予她天下最美的物事。可她呢?她配拥有亦源的全心全意吗? 墨临渭扪心自问:她不配。 面对亦源,墨临渭无所适从,只因从不正确,只因她不配。 拥有千疮百孔的人生,遗传性抑郁症患者,记事起就呆在医院实验室,被举世闻名的鬼医研究了十个年头。她是个不被接受的存在。 她爱上过不该爱的人。痴心错付,那人却弃如敝履,伤得体无完肤。这样的她,怎配? 她试图逃跑,逃到谁也不认识的城市自生自灭。可亦源不愿放弃,就算她穷奢极欲,他依旧不离不弃。 墨临渭恨自己。 她的人生无可救赎,却无法割舍亦源的好。尽管试图逃避,尽管至今无法安宁,她还是抱着各种复杂情愫接受他的好,接受他的爱情…… 墨临渭,也可以很自私。不是吗? 抬手,扶额。她收回神思,从手包里掏出一个碧绿的药瓶。晶莹如糖果的药丸,澄碧清透,就像童话里诱人的花朵,一次次蛊惑人心。 颐园散,医药市场最神奇的药剂,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良方,最初和最终的目的,皆只是她。这项被称为人类医药里程碑的药物发明,不过是亦源为彻底根治墨临渭抑郁症专门研发的药剂。 她是他的命,他必须救她的命。他们的命运缠绕绵亘,密不可分。 盯着那澄碧糖果半响,她痴傻一笑,半月前,她把药停了。她瞒着亦源,从最开始的分量减半,然后次数递减。就在昨天,她彻底戒掉她的救命药丸。 亦源若知道,会不会捶足顿胸,恨不得打她一顿。她知他舍不得,他只会恼恨自己。 她费力挪动了身子,右手轻托脸颊,倚靠着紫色檀木方桌,身体重心全部落在藤椅上。杏眼睁得很大,瞳孔空旷深远。 秋天的栾城,像迟暮美人,美丽、静谧、苍老。生命漫长无期,但娇颜倾颓,仿佛鲜嫩的花在凋谢之际残喘,不想妥协,却无力抗争。 落地窗外,黄昏微醺。秋日光晕一圈圈暧昧扩散,勾勒出城市边缘落寞的繁华弧线。林密高楼两旁,扇形银杏叶随风起舞,缠绵辗转,仿佛与树干告别。来回走动的人群毫不留情地践踏,踩在脚下,嵌入泥土中,彻底摧毁。 人们步履匆匆,在微凉的街道来回奔逐。生存、挣扎、庸碌,每个人脸上挂着繁忙和清冷。生活的压迫让他们沉默,对命运不甘却顺受,游离在城市边缘。每个生命都在命运里辗转,执拗、不甘,但终究被驯服,被生活磨平棱角,灵魂绑着枷锁,无力挣脱。 墨临渭拢拢耳发,眼皮费力一动。 玻璃窗外的世界似乎凭空升腾一阵雾气,她的视线也慢慢模糊。高大的银杏树转换成低矮乔木,泛黄枝叶越渐泛绿。流动的街景逐渐消失,眼前全是新的世界。 秋阳高照,碧叶滴翠。明媚光线包裹她的瞳孔,不知名的物体撑开她的眼皮。温暖光点照射瞳仁,干涩、光明、驯服。 “临渭。”温柔如天鹅绒的嗓音,像温暖丝绸,包裹墨临渭的大脑。她终于看清撑开眼皮的物事,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指甲光滑柔软,让她无法抵抗。她跟随那个声音,顺从无比,全身神经开始松软。 微凉的触感传遍全身,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她的瞳仁终于聚焦,哪里有浮华城市?四周绿意盎然,鸟啁虫鸣,分明是另外一个天地。 小木屋。乔木林。墨家。南临。 这是? 儿时的房子,专为她设立的“金丝笼”。 五个白大褂站在面前,手里拿着病历卡和注射器,面无表情地注视她。他们面如表情,平静一如既往,不会厌恶,刻板冷静。 “墨渊?”干涩的童声,嘶哑稚拙。墨临渭不信那是自己。但,那真的是自己。 清瘦男子纤瘦颀长,相貌平凡。只一双小眼光芒凝聚,像黑暗中的明光,直指人心。 他是墨渊,墨临渭法律意义上的父亲,举世闻名的鬼医。抑郁症患者墨临渭唯一的主治医生。他不过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身形笔直,轮廓分明的脸平静祥和,正坐在她对面。 “临渭,今天感觉怎么样?”天鹅绒温润的嗓音从墨渊喉咙吐出。例行公事的检查,就像小时候。 墨临渭神经紧绷,久久不曾回神。过了一分钟,她粲然一笑,俏皮道:“墨渊,你又叫来白色胶囊给我检查?我很健康,我很好。”声音极轻,用尽可能正常的语气看着父亲,可墨渊脸部肌肉颤动着,并不信她。 墨临渭不悦。她蹙着眉头,脸色极不好。她很久没见过墨渊,也不知道是几年。好像亦源把她带到栾城后,她再也没见过墨渊。 她都嫁人了,他还是板着脸,一如小时候。 她不喜欢公式化的墨渊,面无表情,是冷冰冰的蜡像。认真工作的他,平静、遥远,与她对立,从不妥协。他们不是父女,而是对手,在一盘棋上长久对弈,不能一决高低。 曾经的她只适应刻板平静的脸,遗传性抑郁症让她对一切敏感,些微情绪起伏就会引发忧虑。现在,她想撕掉墨渊的面具,很想。 于是,墨临渭猛然站起身,光脚踩着木质地板,大步走到墨渊面前,伸出手对准他的眼镜。 可现实中,墨临渭不过对着一团空气胡乱扑腾。她非常焦躁,像发狂的孩子一般。 “病人情绪波动强烈,立刻注射一剂镇定剂,马上送到手术室。快!”墨渊反应敏捷,让她扑了个空。白大褂大步走到她面前,拿着注射器对准她的胳膊。 “不。不要这样!我的抑郁症已经好了,我不要镇定剂。”墨临渭大声嘶吼,却被白大褂按在凳子上,他们动作娴熟,根本不会弄痛她,就像演练了无数次。 “不要反抗,临渭,听话,相信我,你会没事。”温柔的声音仿佛糖浆,蛊惑、引诱还带着哄骗。 墨临渭不可置信地盯着靠近胳膊的注射器针头,大吼道:“不!” 她讨厌镇定剂,她会昏昏欲睡,像残废木偶,被白大褂们观察研究。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小白鼠。她害怕被观察和探究。白色液体还是流进血管,她睁大双眼,面如死灰地看着墨渊的脸颊,全身抽搐。 果然逃不出宿命吗?她不再挣扎,无力地瘫软在凳子上。 多少年了,她还是墨渊的小白鼠,她从来没有获得自由。 “墨渊,你不是这样的。”她声音发颤,几乎祈求。心内全是悲怆,就像经历一场惊天大骗。 “我是什么样的?”空气中墨渊的脸不断靠近,声音低沉,唇角勾起微妙弧度。小眼睛阴冷恐怖,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和残忍。 墨渊是什么样的?高兴会和她斗嘴,在餐桌上争一盘菜。生气会吹胡子,眼睛瞪得很大。鲜活而顽固,对她关爱有加。 但墨临渭说不出话,她眼皮越来越沉,双臂缓缓垂下,几乎就要昏睡。墨渊的脸却越来越近,对她露出笑容,甚是诡异。 “你不是墨渊,你是谁?你为什么给我注射镇定剂?你到底想干什么?”墨临渭陡然心惊,眼球逐渐充红,几欲滴血。 “我当然是墨渊。只是你看看你自己,你到底是谁?” 一面光洁的镜子,精致的外框,昂贵非常。他有洁癖,总爱美好事物,完美主义的典型。依然是他,却又不是他。 墨临渭心中大恸,只觉被命运再次玩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镜面,脸色巨变。 正文 第004章 幻觉残留 镜子里的少女约摸十二、三岁,墨发齐肩,脸色惨白,杏眼睁得很大,眼眶全是泪水。白色棉布裙遮住锁骨,露出干瘪的肌肉,就像枯槁僵尸。 镜子的人是墨临渭,十三岁的她。 墨临渭惊惧恐怖,眼泪瞬间滴落。她惊恐地望着镜子,发出呜咽低鸣。费力咬着唇瓣,眼皮越来越沉,终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蔓延心脏,身体全部僵硬,冰冷,孤独,她像海面上漂浮的腐烂木头,顺着海水孤独漂泊,孤苦无依,只因天地间只她一人。 这不是真的,她一定是在做梦。 她要醒过来,必须回到现实!她已经离开那些暗黑潮汐,她不能再停留在那片黑暗的沼泽,她不是那个抑郁症病人,不是被墨渊测试的疯子! 黑暗就像未知,神秘、遥远、无措。隐秘的过往,无法复制的惊怖和想象,在生命体的感知中,变幻成真实的感觉。残留在记忆的细胞,逐渐复苏,仿佛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随时会把墨临渭吞噬。 身体被千万斤的重物压迫,疼怵不堪。墨临渭终于醒了过来。她大口呼吸,惊慌地看着四周。没有墨渊,没有白大褂,没有乔木林。她还呆在栾城慢时光咖啡厅里,手边是冰冷的咖啡。 她摸了摸额头的汗水,使劲揉了揉眼睛。空旷的房间只有她一人,一直只她一人。 连着喝了几口咖啡,冰冷的苦味弥漫唇齿,比黄莲苦,比碱水涩。她是抑郁症患者,吃的药比饭还多。药物作用下,本能欲念大幅降低,精神萎靡。 药物可以控制病情,也抑制了情绪。自从减少颐园散用量,她便开始做梦。梦境像残留的记忆碎片,不断拼凑起来。她知道,只要吃上一粒药,这些噩梦就会消失。但她不愿意,她不想活在虚幻中。她的人生被墨渊掌控,被亦源掌握,她不想成为谁的附庸。不想。 颐园散会让人兴奋,让人觉得快乐,却是假的。 “放过自己吧。临渭,放过自己。”墨临渭喃喃,把药瓶塞进手包里,强迫自己雀跃起来。她光着脚朝窗边走去。玻璃折射着她的脸,黑色洋裙仿佛绸缎,剪裁修身,细腰盈盈一握,衬得她越发消瘦。 她伸出手指,抚摸倒映在玻璃上瘦削的脸,消瘦、苍白、清冷。她尽力让自己露出一丝笑,可笑容惨白无力,还不由生出一股怒意。她焦躁地锤了锤冰冷的玻璃,发出一声低咒。 “咚咚。”VIP包房忽然传来敲门声,墨临渭心中焦灼,懊恼转身。 雕花紫檀木大门精致华丽,繁复的牡丹雕花一圈圈氤氲开。她来不及开口,那扇门被缓缓推开。墨临渭屏住呼吸,羞恼地回到藤椅上,右手不自觉捏着桌布,手指骨节也泛着白色。 本想询问来人,但她不曾开口。莫名的烦躁席卷了她,她理了理衣服和碎发,优雅地坐在椅子上。 她的心不淡定,很不淡定。 一个美艳贵妇推门而入,金黄色大波浪卷发芳香优雅,高挑峨眉微蹙,丹凤眼狭长婉转,眸光深沉,仿佛冰山深处寒凉的古井,散发高冷凌厉的光晕。深红色套裙洋装勾勒出颀长的身形,10厘米黑色高跟鞋让原本1.68米傲人身高更加挺拔。 贵妇面无表情,高跟鞋稳稳踩着意大利罗马纯手工地毯上,一步一顿走近向墨临渭,毫不犹豫地坐在她对面。就像,她们熟识已久。 “墨临渭。”温婉的女声,像流淌的六月溪水,浸透墨临渭每个毛孔,全身一冷。 墨临渭小脸一白,牙齿也开始打颤,浑身一冷:“你……”樱唇轻启,仿佛牙缝中吐出的字,轻到不可置闻。惨白和慌乱一闪而过,她抬着下巴,露出性感的脖颈曲线,和那优雅贵妇对视。 虞姜。 怎么会是她?她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濪城,和那个人双宿双栖?如果他们有孩子,应该都不小了吧。这时候,怎么会来栾城? 虞姜落座,丝毫不惧,优雅地端着面前的咖啡,淡然浅尝。 “不能乱,冷静,墨临渭。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别慌。”心中安慰,却欲盖弥彰。墨临渭面上不显,慢慢靠着藤椅,轻呼一口气。 “不对。我应该叫你亦夫人,或者董事长夫人。你,还记得我吧?”虞姜晃动白色玻璃杯,纯净的液体像她无辜的眼眸,涤荡着微茫的气泡。墨临渭虽觉得冷,却强迫自己对上她的眼神。 “虞姜。”终于能镇定地拿起调羹搅动咖啡,保持与虞姜对视,眼神早无波澜。七年过去,她不再是无知少女,面对咄咄逼人的虞姜,她本该坦然。哪怕,虞姜成了那个人的伴侣,哪怕虞姜曾伤她害她,哪怕她承担了太多名不正言不顺。 “墨临渭,七年过去了,你还是让我惊艳。岁月几乎没给你带来任何影响,你年轻,漂亮,比在濪大更高贵美丽。瞧我,每天坚持保养,还是有鱼尾纹。”虞姜语气平淡,好像秋夜的山林,波澜无惊。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啊。”虞姜低叹,“上帝对你明显比我丰厚。邻卫医药董事长亦源对你一往情深,为博你一笑,恨不得掏出心来。你们的爱情,就连濪城,也在传颂。他听到了,夜不能寐,时时叹你念你。临渭,你是不是很开心?”虞姜微微一笑,把水杯放在桌子边缘,玻璃杯圆形边角在檀木咖啡桌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墨临渭不接话。虞姜这是故意,比从前更狠辣,空口白话,却戳着她的心。虞姜恨她入骨,千里迢迢来栾城,不会是叙旧。 “天下女人,都在嫉妒你呢。临渭,你真是上帝宠儿。真真让我羡慕。”虞姜的声音有了一丝裂缝,完美笑容开始撕裂,几乎狰狞。 “你那么幸福了,为什么还拽着别人不放?”玻璃杯重重放在桌上,水溅在墨临渭手臂上。 终于忍不住了。 墨临渭不为所动,瞪大眼睛望着虞姜的脸。那张脸愤怒难堪,再无美感。因为气愤,虞姜的胸脯不断起伏,就像久居深宫的哀怨妇人,倾颓苍老。 原来,都过去七年了。虞姜,也老了。他,恐怕也…… “七年前,我的世界天翻地覆。如今,你又卷土重来,是想我万劫不复么?!”虞姜眼神突然狠戾,她迅速站起身来,把玻璃杯的水全数泼在墨临渭脸上。 墨临渭冰冷一笑,发出自嘲的低吟,七年了,该还的,不是早就还完了吗? 何况当年,她才是受害者。那个人和虞姜联手,让她声败名裂,难道还不够? “万劫不复?你一直在他身边,年年岁岁,暮暮朝朝。我对你并无亏欠。”墨临渭平静地盯着虞姜,杏眼清澈一片。虞姜已经得到了他,还不满足吗? 虞姜愤恨地将玻璃杯放在檀木桌上,右手掌扬在半空。作势要打。 墨临渭奋然起身,对虞姜尖锐道:“七年了,还不够你抓不住他吗?” 虞姜愣住。她眼神冰冷,甚至带着绝望。 “如果抓住了他,何必向我挑衅?七年还不够?何苦对我发难?”墨临渭反唇相讥,勾起讽刺的笑意。面颊上水滴并未使她狼狈,反而生出一种清丽。 “如果你不出现,我就可以,我就可以。”虞姜声音陡增,凤眼轻挑,信誓宣布主权,“你都走了七年,为什么不走一辈子?” 虞姜的右手终于是落了下来,重重打在墨临渭脸上,白净面颊顿时一片潮红。 “啪”。 清脆的掌声惊愕了两人。虞姜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瘦弱的女子:“你竟不躲?你居然甘愿受这一巴掌。”虞姜并未释怀,难以相信地看着泛红的手掌,上面还有一丝鲜红。 墨临渭唇角滴血,带着一丝妖冶。她也学会了刻薄残忍,虞姜打她一掌又能如何,还不是输给她?她唇角一冷,继续刺激虞姜:“这一巴掌,七年前我就该受。虞姜,我们都是失败品。对他来说,我们都不重要。” 墨临渭站了起来,盯着虞姜灰暗的眼睛,唇角再度勾起讽刺,“虞姜,你还看不清楚他?他爱谁,你竟不知。他爱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不是你,也不是我。那,他爱的,是谁?”虞姜错愕地后退着,她未战先败吗? “你和他夜夜共枕,难道不知?那个人是理性经济人,他心里爱的,从来只有自己。”墨临渭呵呵一笑,这真相多么残忍,能伤到虞姜,也伤到她。她的心开始滴血,恍惚地坐回藤椅,双手掩住了脸颊。 “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虞姜的声音虚弱,墨临渭却感觉到彻骨的悲戚。她用手遮住脸,强忍着泪意,一语不发。 虞姜似乎很快就离开了,墨临渭也不在意,唇角依然带着嘲讽。 当她再次仰起脸,房间里空无一人。她自嘲地摸着疼痛的脸颊,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来回流动的人群,一滴眼泪从杏眼眼角滑落。 世界,终于清静了。 七年过去,她终于敢承认,那人最爱的,只有他自己。 墨临渭的心,忽然冷了许多。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想了整整七年? 可咖啡桌对面,并没有多余的水杯,更没有被人拉开坐过的椅子,反倒是墨临渭自己手边的水杯空了。 这一切,就像一场虚妄的幻觉,明明发生着,又像从未发生。 正文 第005章 她在说谎? 墨临渭掸掉眼角泪水,恹恹看着窗外。流动人群像电影胶片,一幕幕从她眼前飘过。她动了动嘴角,唇角红肿疼痛,散发出浓稠腥味。 君生我未生,爱情和缘分从来要分先来后到。虞姜先于她和那人相遇,这就是命。哪怕他曾说他并不幸福,她能如何?就连那人也说,即便对她是爱,对虞姜却是责任。而责任,是一个男子对女子永生的承诺,永远大于爱情。 因为责任,他必须和她分开。 墨临渭现在再回忆那些“肺腑之言”,终于明白那是他编织的华丽借口。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没有比较,更没有如果。那显而易见的道理,她付出了比寻常人更苦痛的折磨才明白。 虞姜傻,她比虞姜更傻。 亦源走进慢时光,就看到墨临渭蜷缩成一团。这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刺得亦源心酸,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满眼的痛。 他好不容易才救回她,她不能自暴自弃。他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因为他不能承担失去她。哪怕一分闪失,都不能。 “临渭。”小心翼翼出声,想冲到她身边,却不敢妄动。隐隐的不安刺到他心底深藏的恐惧,唯恐苦苦痴恋守护的女子就此离开。 墨临渭似乎并未听到他呼唤,依然保持着蜷缩的脆弱姿势,让亦源无比惊慌。 “临渭。”亦源再唤一声,不见她回应,他的心沉入谷底,再顾不得她难过,大步走到她身边。 墨临渭脸上挂着水珠,不施粉黛却精致异常的脸蛋微微涨红,如同被欺凌的小兽,周身散发着忧郁和无助。尤其唇角的猩红,让亦源一痛。 心底油然升起慌乱,一结束邻卫医药研发部门会议就来接她。可一进门,就看到她脆弱的狼狈模样。他眼里全是自责,还有涌动的愤怒。 谁伤了她?保镖24小时守在门口,根本不可能有人进来。栾城几乎在他的监控之下,谁能伤得了她? 能伤她的,只有她自己罢…… 轻轻晃着墨临渭的胳膊,见她终于抬起头来才敢呼吸。她唇角高高肿起,红色伤口似一把尖刀,直直戳着他的心。 谁在叫她?好像是亦源,她的丈夫。对,她结婚了,和亦源一起呆在栾城,陌生的城市。斩断与南临、濪城的联系,把自己放置在陌生里。栾城清幽僻静,渺远安宁,是逃避的最佳场所。 亦源,果然是她的知己,懂她所有哀思悲戚。 恐怕只有陌生,才能带来无限安全感。或者,再不敢奢望安全。 “临渭,临渭。”亦源焦急呼唤,宛若世间珍宝,“走,我们回家。” 她张开双眸,眼前一层水雾。亦源俊颜虚浮,美似镜花水月,毫不真实。她忽然乐了,即或是梦,亦源依然完美。遂露出纯真笑靥,唇角猩红,脸颊浮肿,透着病态凄美,让亦源好不心酸。 “阿源。”嗫喏声音,伸出手臂环着他,像无辜稚儿,竟是索抱。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小女儿的娇态,让他在乎。墨临渭,你真的够了。 亦源心中稍定,用力圈着她,敛去悸动思潮,反客为主,环抱纤腰。 “虞姜呢?走了吗?”杏眼微睁,满眸无辜。她望着亦源俊逸的脸颊,伸出手想去碰触。 方才噩梦,被虞姜掌掴,痛觉依然清刻,也快分不清眼前人,是真的,还是幻想。直到亦源反握她的手,掌心传来暖人温度,她才放心轻呼着气。 这一切幻象,都怕是强行停药的后遗症了。既然亦源不知,就烂在心里,免得让他怀疑。 “虞姜?”剑眉挑起,语带惊惑,亦源讳莫如深地看着她,心惊肉跳。 “嗯。她刚刚还扇了我一巴掌,现在还疼。阿源,吹吹……”自知理亏,墨临渭故意撒娇。指指唇间红肿,露出雀跃欢笑。不甚用力,却是痛。就像心,已然千疮百孔。 再傻的人,也该知晓方才是梦。虞姜来了,也走了。意识恢复清明,像醉酒人忽然转醒,凝望他完美侧脸,想蒙混过关。 亦源怔忡一阵,悲喜交加。她还在这里,信任他,需要他。可虞姜怎么来了栾城?栾城全在掌控中,才放心她独自出行。虞姜若在栾城,他定会知晓。可她脸颊红肿,五个指印清晰嫣红,他心如刀绞,怒不可遏。 “走,回家。”干涩的字,如他的心。 墨临渭错愕,美眸蒙上水雾,心中难过。他在凶她吗? 亦源只看一眼,已知她心中猜测,暖声道:“坐多久了?还能走吗?”拿起泛冷的高跟鞋,慢慢穿在她脚上。动作轻柔至极,生怕弄痛一分。 “一个下午了吧。记不清了。”声音娇弱,发出一丝低叹。他关心她,一如既往,是她多心罢。于是用手支撑全身力量,双腿早已发麻,几乎无法站立。无辜看着他,可怜兮兮道:“腿麻了。抱我,好不好?” 语气娇嗔,像撒娇的幼儿,手也不自觉搭在他宽厚肩膀上。 亦源顺势抱起她,眉宇一蹙,压住数落的话。她是他唯一软肋,总知道讨他欢心。她很轻,像窗外飘落的银杏叶,被他抱在怀里。 墨临渭狡黠浅笑,扯痛唇角也不在意,箍得更紧。怀抱很暖,他胸前肌肉结实紧绷,心脏规则跳动。把头贴在他心脏边,听着鼓点一样的心跳。 她喜欢他的心跳,平稳、规则、健康。这怀抱太温暖,她不舍得放掉。在他怀里,就像入港的孤舟,有了安全感。 亦源始终保持着健康昂扬的姿态,对生活充满自信,不论遇到任何波折,都会去解决。她满足地把头靠在他怀里,如释负重地舒了一口气,闭上沉重的眼皮。 全身似乎被阳光包裹,她又回到十二岁。一身白色棉布裙,光脚站在小木窗边,百无聊赖地仰望天空漂浮的流云。窗外有一棵巨大的黄桷树,枝叶繁茂,向着天空延展。树下白色木椅有一个红色小点,遥远、模糊。 她静静望着那红色斑点,试探性地推开小木屋的大门。 温暖秋风迎面吹来,心被温热包裹,身体放松延展。光着脚踩在草地上,10厘米深的小草像毛绒绒的地毯,挠拭脚心。脚步很轻,像漂浮在半空。 那个红色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她慢慢朝红点靠近。 近了,近了。黄桷树木椅下坐着一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背对着她,头埋得很低。 她屏住呼吸,像轻灵的猫,一步步靠近。 终于,走到木椅后,红色影子却像模糊的光团,可望而不可及。眼前是一片红色,她伸出手指,慢慢靠近,那竟然是虚空的空气,一无所有。 墨临渭惊怖地望着那团红色,几乎目瞪口呆。 红团开始扩散,像浓稠烟雾,消融在空气里。所有景象变成红色丝线,像人体器官中的血丝,彻底消散了。就剩虚无,彻底的虚无。 惊愕地看着忽然发生的变故,不知所措地站在黄桷树下。所有一切,似乎冥冥注定的触不可及。她竭力追逐,却体无完肤。一切美好,终究要离了她。 木椅开始模糊,化作白色丝线,升腾上空。她惊慌地转身,希望能看到实处。但,连黄桷树也逐渐枯萎,硕大枝干变成黑色雾气,随后就消失了。小木屋也开始消融,就像被融化的冰山。 呆呆看着凭空消散的实物,脚下触感全无,青草和泥土也开始不见,她的脚包裹在红色烟雾中,身体器官在开始消融。她的身体从下至上变得透明,她无法走动,眼睁睁看着身体被红色吞噬。那红色忽然又变成水,慢慢上升,已没过她的腰部,接着是腹部、胸腔。 心脏受到巨大压迫,水会立马淹没头部,她会溺死在红色的水流里。 “不”! 墨临渭大叫一声,惊骇醒来。惊慌看着四周,没有红色,没有水渍,她的身体完好无缺,又是噩梦。 一只手拂过她的脸颊,她本能后退,惊慌大叫。声音凄惨,像被梦魇惊骇,神情恍惚。 “临渭,你怎么了?全身是汗。”温柔的声音从耳际传来,是亦源,她的丈夫。亦源担忧地看着她,手扬在空中,一脸惊诧。 墨临渭打量四周,她坐在副驾车位,这是车库。她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拢了拢耳发,对亦源用力摆了摆手:“没什么。咖啡喝多了,累。” “咖啡,不是提神的吗?”亦源手里拿着毛巾,准备帮她擦汗水。墨临渭再次一缩,兀自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慌乱地擦拭额头。 “就是累了。你没必要大惊小怪。”声音极高,甚至尖锐。她不耐烦地别过头,忽略掉他眼中的关切和担忧。 亦源错愕。她小脸煞白,虽娇俏,却惊惶。他把车窗摇了下来,想让她更好过一些。 清新的空气吹散车内的沉闷,墨临渭大口呼吸,透过反射镜看自己的脸。苍白、惊恐、诡异。 “我还没结账,你乖乖在车里等我,我马上回来。”一如既往的温柔声线,见她丝毫不动,不放心地补充道,“保镖在车外,你别害怕,我马上回来。” “嗯。”墨临渭点了点头,对方才的羞怒抱歉,干涩地补充着,“早去早回。”声音已经温和文静,她终于是恢复平静,挤出一个浅笑,看着他离开。 亦源走了。 墨临渭不断用毛巾擦拭额头,干脆把头埋进毛巾里。为什么会见到那片红色?停药了,却不断回忆往昔。那些过往一次次涌入头皮,似乎某种预兆。她难受至极,却死撑不说。她绝不再碰颐园散,即使是唯一的解药,也不要碰。 “小姐,你好。请问,VIP包房里除了我太太,还有其他客人吗?”极力掩饰慌乱,亦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只有亦太太一人在包房,没有客人找她。”客服莞尔一笑,礼貌回答。 正文 第006章 残忍真相 亦源错愕,饶是在商场几年,也被客服的话吓了一跳。 “亦董,您?”客服关切溢于言表。眼前的商界新贵,邻卫医药董事长亦源,栾城传奇一般的存在。栾城记者几乎每天扛着放大镜抓捕他的新闻。前几天,任性的亦太太到会议室的八卦情节自然登上娱乐头条,几乎满城皆知。 亦墨夫妇情比金坚,尤其亦源痴情怜宠的形象深入人心。栾城每个女子都奢望能有亦源这样的丈夫,可他爱妻如命,几乎不和女性多说一句话,今天破天荒地询问,让客服经理心花怒放。 亦源并未注意客服经理,已经隐隐猜到事实。他眉头一皱,在心里长叹一声,许久后才对客服继续说道:“这是我的名片,烦请你把今天VIP包房的监控调出来,复制一份送到我办公室。” 若不是几年商海浮沉,他的心脏此刻恐怕分离解析。也不顾客服经理的恋慕声歌,大步向车库走去。 眼前全是墨临渭的苍白小脸,他长叹口气,心中不虞。 “临渭,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吧?是旧病复发,还是又想逃跑?”哈佛医学学士毕业的亦源内心深处警钟长鸣,对她,他不敢有一丝大意。 电梯一开,亦源就迈开长腿向车位上走去,直到看着800万蓝色跑车副座上的墨临渭,才稍微安心。 一路无话,尽快把她带回家。她从不让他省心,也是他大意。他爱她,爱得心力交瘁,爱得无能无力。可他不会就此罢手。不管她用多少心思,他绝不允许她离去。绝不。 亦源拿出医药箱,沉闷地蹲在她面前。眉宇紧锁,一语不发。她唇角肿得很高,可见下手之重。自责地看着她揪痛的眉眼,又不舍斥责。 “疼吗?”为她上药,见她眉眼舒展,哭笑不得。面对墨临渭,他无能为力,就连她被打,都不敢直接询问。为了估计她的自尊,他这丈夫做得,的确“窝囊”。 “嗯。疼,好疼。”墨临渭却变得很亢奋,像小孩子一样嘟着嘴,“阿源,吹吹,疼。” 她老是这样,觉察他会发怒,就使出撒娇手段。她知道他的软肋,让他招架不住。此时,他却狠着心,一直板着脸,小心为她处理伤口。报复地捏着她的脸颊,脸冷得吓人。 “疼,真的疼。”墨临渭这次真痛了,见亦源凤眸全是担忧,心里一窒。他生气了,气得不轻。 她摸了摸亦源的头,讨好地转换话题:“阿源,你很久没给人家做饭了,我想吃羊排。” 亦源依然不答话,脸色依旧不好。 “你看,我肚子都没什么肉了。”墨临渭漫不经心地扯扯肚皮,没心没肺地笑了。她喜欢他宠着她,一直喜欢。知道他隐忍怒气,故意撒娇讨好。没有了颐园散,她反而更自如地触碰到心间想法,或许,她和亦源,真的还有未来。 亦源心里一揪,知道她说谎,也想不拆穿。过了许久,才别扭道:“羊排讲究火候,只有改天了。今天就随便吃点。” 他说完,收拾好医药箱,转身离开。墨临渭却从后背抱着他,手臂箍得很紧。嶙峋的骨节抵着亦源的背,他心中一苦,正色道:“怎么啦?还痛吗?”虽然生气,却见不得她难受。 墨临渭摇头,闷闷问:“阿源,你好久都没有陪我了。”嗫喏声线,带着不甘,却让他心疼。 “每天准时上下班。一有时间,都和你一起啊。还以为你讨厌我黏着呢。”话虽如此,心里却软了七分。转身环着她的腰肢,捧着娇嫩的脸,亲亲她的额头,“要不和我一起去公司?” 墨临渭却摇头,咬着下唇,脸色依然沉郁。 “是不是最近回来晚了,你不开心了?”耐心哄她,再多担忧和愤怒都化作柔情。只要她不高兴,他就妥协,再多怒气也消失殆尽。 “没有不开心,就是今天在慢时光呆了一下午,做了奇怪的梦。”墨临渭摇头,不自主靠着他的胸膛,用力吮吸他的气息。 “什么梦?”认真凝视她的脸,担忧更甚。亦源轻抚她的背脊,温柔宠溺。 墨临渭沉默了,忽然不想告诉他实情。她是颐园散最长的使用者,亦源对她一举一动十分敏感,如果说出那些梦,亦源会不会把她送进手术室? “我记不清了。”模糊回答,脱离他的拥抱,径自走到沙发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再也不看亦源。 盯着那瘦弱的背影,亦源心里又是一痛。什么时候,墨临渭才能彻底对他敞开心扉,让他不再去猜测和揣度。这样隐忍的她,着实让他心力交瘁。 黄昏,整座栾城的忙碌进入尾声,霓虹鳞次绽放,灯火阑珊繁芜。栾城最贵别墅400㎡草坪覆盖的楼顶,圆环喷泉流水汤汤,低矮乔木零散排列,蓊郁花卉极妍尽态。 栾城最贵的房子,三年前售价5万元/㎡,已让众多富商望而止步。但墨临渭喜欢,为了讨她欢心,亦源卖掉在哈佛医学院上学期间取得医学专利。她想跑,百般刁难,他一掷千金,只为她一笑。 那时,墨临渭“穷奢极欲”,只要最贵的物什。恋物癖、购物癖,沉浸在奢侈品里不可自拔。那些物品没有生命,她却像爱护心爱玩具一样打理。琳琅满目的衣饰、珠宝、字画……一件件购置起来。她精心呵护它们,即使不碰,却一件不丢。 她不爱和人接触,却爱上死物。当时的亦源哪有存款,她却逼迫不舍,让他心伤。谁知,亦源从此弃医从商,几乎日进万金,以供养她没来由的“拜金”欲念。 他爱她,宠她,怜她。即使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只要能让她欢笑,即便是要买尽世间珍品,他也付得起。 他更知道,她想跑,一个人自生自灭。他不会让她得逞。 花园中央,亦源将醇香烤羊排规整放置在白色水晶桌上,动作优雅熟练。精心布置餐桌,只为和她共进晚餐。和她一起,即使苦不堪言,也是甜蜜得紧。能在她身边,就是花好月圆。抬眸一望,她坐在木椅上,像孩子般晃动脚丫;一身淡蓝色手工棉布裙,随心惬意。 真像没心没肺的稚儿,但她的心,真如表面那般欢快? 手执银制刀叉,墨临渭将亦源分好的羊排送入樱桃小口:“味道真好。阿源,你不当厨师真是浪费了。”满意地对着亦源举杯,轻抿一口,却酣畅痛快。脸颊已经消肿,唇角还一点结痂,很快就会愈合。 最近依然做梦,梦境却不再暗黑痛倦,还曾在梦里轻笑。那大片大片的红色,仿佛一个希望,给她无限欢愉。假以时日,她会像正常人一样健康起来。 心是一阵欢喜,兴奋地吃了一口羊排,胃口也好了不少,不觉间就喝了半杯红酒。 “这几天胃口不错,喜欢就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做。”亦源唇角微勾,她唇角已经完好。补给了最好的药丸,定然无事。看她随心所欲,许是没有大碍。但,一些药只能救命,却不能治心。 “邻卫医药的董事长时间宝贵,怎能给我当家庭煮夫?”呵呵一笑,银叉戳了一块细小羊排,不自觉递到亦源嘴边。见亦源满足张口,却把羊排转送入自己口中,对他咯咯直笑。 “调皮。”亦源凤眸一喜,趁她心情好,淡淡道,“临渭,‘颐园散’吃了吗?” 小心瞥了一眼,不停为她分羊排。可心中早已翻涌不安,生怕她忽然“爆发”。 她笑靥如花,波澜不惊。他却一怔,回想慢时光送来的录像,他很想看到那份云淡风轻背后的真实镜像。 下午一点,墨临渭走进VIP包房。整个下午,都只她一人呆在房间里,中途没有换一次咖啡。她一动不动,眼眸很少回转,不知在思考什么。一个小时后,她坐在凳子上挣扎,一个人癫狂摇摆,就像被谁死死按住。她的手臂扬得很高,在空中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对着空气又哭又笑,就像撞邪。 这奇怪却扭曲的过程持续了整整十五分钟。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没有眨一下。最后却忽然闭眼,头猛然垂了下去,像抽空气息的破布娃娃,说不出的诡异狼狈。 半小时后,墨临渭清醒,脸上全是汗水。她惊魂甫定,像经历了一场巨大灾难。她走向窗边,沉默地站了十分钟,然后看向大门。仿佛真的有人走了进来。她时而怨恨,时而平静,望着对面的空气喃喃自语,仿佛虚无的空气真的是一个人。 谁也听不见墨临渭在说什么。断断续续的话语,支离破碎的声线。饶是和她同床共枕的亦源也只能大致想象这是一场不愉快的相见。最为揪心的,不过是她忽然忽然站起来,把水泼到自己脸上,最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她怒到极致,响亮的声音击打着亦源敏感的神经,让他惊惧。 幻视、幻听、幻觉。她跟自己谩骂、对抗、施暴,凭空幻想出一个人,甚至一些人。她幻想的人是谁?真的只是虞姜,还是虞姜痴爱着的顾朝西?! 顾朝西,亦源闭口不提的“伤口”,狠插在墨临渭心头的毒刺。他那么伤害她,她依然会忆起…… 亦源很心痛,也很挫败。 墨临渭还爱着顾朝西吗?即使顾朝西将她伤害得体无完肤,她还是无法控制地爱着他?! 亦源不敢想,他怕知道答案,他把头埋得很低,不去看那惊恐的监控录像。若不是聂重华陪在身边,他恐怕会砸了办公室。 正文 第007章 自欺欺人 “临渭出现幻觉了。”聂重华一语道破,局外人更能看透本质,“她幻想了好多场景,如梦似幻。她相当聪明,即使在不受控的状态,潜意识还在防备。瞧,我们只能听到少许字节……” “我知道!”粗暴地打断聂重华,亦源苦笑不语,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 “像癔症初期症状。幻听、幻视、幻觉,抽搐,自残……”聂重华在病理卡上做记录,神情冷肃。 亦源迟迟不动。他深吸一口气,艰难挤出一丝笑,自欺欺人地掩饰:“或许,她最近觉得闷,给我们开玩笑呢。她一直很聪明,不是吗?” “不合理。她处于无意识状态,更聪明地隐藏自己本能想法”聂重华推了推眼镜,理智地不近人情。 “她不是精神病,她是我妻子。”亦源火了,听旁人对自己的妻子诊断,他怒火中烧。使劲抽掉聂重华手中的病历卡,把最上面那张纸撕得粉碎,然后扔进垃圾篓里。他还不解气,拿出打火机,点燃那些碎纸,白色纸屑瞬间燃起幽蓝火焰,发出焦灼的味道。 昂贵地毯发出一丝焦糊味,聂重华拿着灭火器冲到亦源身边,对着垃圾篓轻轻一喷,幽蓝火焰迅速熄灭。他目光冷寂,似乎完美机器,让亦源忽觉好笑。亦源失魂落魄地坐在地毯上,再无平素意气风发。只要牵扯到她,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如何理智得起来? “我要救她!我们要救她!她生病了,我们要治好她!”亦源捏着聂重华的手,双眸充红。 “亦源,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你要冷静。”聂重华将灭火器整理好放在一边,向亦源伸出手。 亦源虚弱地握着聂重华伸出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坐回沙发。 人生,就像一场豪赌,谁也不知道结果。譬如墨临渭对顾朝西的爱慕,譬如亦源对墨临渭的执着,譬如聂重华对亦源的忠诚。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件,上天仿佛无形的大手,任性地编织各种命运。 可墨临渭如此状态,只有顾朝西插上的那把刀吗?他亦源,也是帮凶啊。如果当年他早早回国,和她少了那些阴差阳错,墨临渭绝不会是现在模样。她原本可以健康而正常地生活,却被他毁掉了。 但,世间没有如果! 亦源又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继续”。 “不是单纯的癔症,混合了更多心理顽疾,如躁狂症、抑郁症,还有……”聂重华偷看了亦源一眼,欲言又止。 “分裂症?”亦源吐出三个字,手掌捂住眼睛。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道,“千飞……她……不是走了吗?千飞已经被药物控制住了,还对我保证,不会再回来。” “是我们大意了。最近公司事情多,游族商城没有最后敲定,我们放松了警惕。”聂重华放下病例卡,伸出手拍了拍亦源的肩膀,见亦源眉毛动了动,知道说到他心尖上,“对墨临渭,不能有一丝的大意啊。我们高估了自己。千飞的厉害,你是知道的。” “她回来又能怎样?我是临渭的丈夫,你是天才级的心理医生,一定有办法让她消失。”把剩余的烟头放进烟灰缸,亦源负气地看着聂重华的眼睛。 聂重华也不在这问题上纠缠,收拾好病例卡,坐到亦源对面,试探地问道:“临渭把药停了,你知道吗?” 亦源一怔,眸子里闪过慌乱,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未置一语。她居然瞒着他停药,他却没有察觉。 “临渭最近是不是经常失眠,还说梦话?”聂重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轻松越过尴尬。亦源的确不知。 “额……”亦源迟疑,还是点了点头,“难道颐园散不能一劳永逸?”闷闷出声,拳头紧握。 “世界没有一劳永逸的灵丹妙药,再完美的配方都有漏洞。亦源,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墨临渭的心结,强制性绑着她不是长久之计。”聂重华声音低沉,他们这对痴男怨女,何时才是尽头。 “难道要让他们见面,把她拱手相让?不可能,绝不可能。”亦源握紧的拳头重重捶在办公桌上。 “他们见面,临渭未必就会离开。但你这样捆绑着她,说不定适得其反。” 亦源依然沉默。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很难。但幻觉后还可能自残。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墨临渭救回一次,不能冒险。” 思绪拉回现实。 夜风微凉,花草摇曳。墨临渭轻轻抖了抖,对亦源开口道:“阿源,我冷。” 亦源从沉思中清醒。见她身体颤栗,揉了揉她的头发,拿出遥控器,对着头顶轻轻一按。楼顶空隙忽然升起半球形穹顶,和楼顶边缘完美契合。 “不冷了。阿源,这房子好像城堡,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把外界屏蔽。”墨临渭雀跃,她小口咀嚼珍馐,丝毫不关注亦源的走神。 亦源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这样单纯的她,他如何忍心她再受伤害。如果今晚什么都不说,他说不定能拥她入怀,抱着她踏实睡一觉。她心情好时会很大方,基本会满足他所有要求。但他不能,他要让她继续颐园散。他舔了舔嘴唇,再度询问:“邻卫医药发售了最新品种的颐园散,市场反响不错。” “哦。”墨临渭的手僵硬了,脸部肌肉变得生硬,甚至不再咀嚼,“恭喜。” 难道他发现了?所以两度提起。 “谢谢。”亦源小心观察,见她没有发怒,进一步试探,“新品种对失眠帮助很大……” “我吃完了。”粗鲁地打断他的话,用力咀嚼嘴内羊排,牵动了唇角痛处,牙齿和肉类粗暴碰撞,发出尖锐声响。 “最近你睡眠不好,经常说胡话。重华觉得,颐园散能有效控制你的失眠……”亦源的右手慢慢伸进裤袋,抚摸光滑的药瓶。 “砰。” 刀叉与餐盘剧烈撞击,墨临渭挑衅地看着亦源。嘴里还有鼓鼓的羊排,唇角结痂的疤加大,像带刺玫瑰般鲜红刺目。怔怔望着他,眸子全是怨怼。 亦源想擦掉她唇角的红。墨临渭却拿着白色餐布擦拭嘴角,亦源的左手就那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她星眸晶亮,像夜里明媚的宝石,散发出坚定的光芒。她的嘴快速蠕动,迅速将食物下咽,喉头也开始剧烈起伏。看到他眼中的受伤,可她愤怒异常。他为什么不依不饶,一定要用药控制她吗?不顾他的尴尬,也不顾嘴角的疼痛,羞怒道:“我说,吃完了!” “墨渊也认为颐园散对你有帮助。”知道她愤怒了,可亦源坚持。何尝不知她眸中的警惕和抗拒,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脱离药物。但,现在不能,脱离药物会前功尽弃,她恐怕永远不会痊愈。 他竟然提到墨渊。是想用“父亲”威胁她?忽然想起他折返咖啡厅结账,莫非他返回咖啡厅,是想要什么东西?比如监控录像。 身体流过一阵寒流,瞬间浑身僵硬起来。亦源到底想知道什么? 墨临渭调整了一下脸部表情,用尽量温软的声音开口道:“源子,你别用墨渊来提醒我。墨渊签署的认定通知书还在保险柜里锁着呢,你要不要看看?”狡黠地眨眼,希望示弱能缓解局势。他疼她,不会再纠缠。 她优雅地拿起餐布擦拭嘴唇,绽放出暖人的微笑。 “重华开的药,人家真的吃完了。”墨临渭放低了声音,对他撒娇,洁白的脸颊因为红酒泛起酡红,像娇柔的牡丹,映着月色朦胧,越发端雅秀丽,容艳高华。 看着那粉嫩娇艳,亦源头有些发晕。她是他的软肋,只要她对他撒娇,他就狠不下心。他拿起红酒喝了一大口,狠狠摇头。努力克制悸动,从裤袋里掏出颐园散,放在她面前。 绿豆大小的碧绿药丸放在透明药瓶里,如糖果般剔透晶莹。 “是我疏忽了。不过没关系。从前的吃完了,这是新的……” 将药丸摊在手中,放到墨临渭面前,亦源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冷着脸,一语不发。 他的手悬在空中,就像他的脸,那么僵硬,那么遥远。墨临渭恼怒地抢过药瓶,迅速打开瓶盖,倒出平日剂量,全部放入口中。 亦源大惊,走到墨临渭身边,怕她噎着,伸手拍着她的背。 墨临渭毫不理会,直接拍掉他的手,拿起红酒瓶喝了一大口。挑衅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阳台。她懊恼地把自己反锁在卧室,迅速冲进卫生间。雪白的灯光衬得她容颜姝丽,她无暇欣赏那份美丽,打开水龙头,把水量调到最大。哗啦啦的水声在卫生间响起,她愤怒地来回搓手,强迫自己冷静。 忽然,她打开马桶盖,左手撑着马桶边缘,右手食指和中指伸进嘴里。她要把药丸吐出来,就算是抠喉,她也要吐出来。 羊排和红酒混合残余物不断从口中吐出,她的大脑一阵胀痛,几乎将胃部所有食物都吐了,却依然不见那碧绿色药丸。 无措地瘫坐在地上,含泪将呕吐物冲掉。唇角是浓稠的粘液,她疯狂地锤了一下地面,打开淋浴喷洒,穿着衣服走进喷洒的水雾中。 她真傻。 舌下粘膜能快速吸收药物成分,直接进入血液。亦源利用这个原理,对颐园散进行改造,颐园散入口即化,一旦进入口腔,会随着血液融入身体细胞里。这是颐园散和普通抗抑郁药物的差别之处,也是畅销的一大优势。她竟然还单纯地认为,那些吃进嘴的药丸能够吐出来。 正文 第008章 故地重游 哀怨地站在水流下,墨临渭紧紧闭上双眼。温润眼泪慢慢集聚,她的心,泛起浓稠的疼痛。 哗啦啦的水声在浴室回响,她蹲在水雾下,无力抱着双膝。温水冲刷她的身体,棉布裙紧贴身体。眼泪忽然泛滥,刷刷直流。 那种该死的感觉又出现了,困倦、舒适、安然,还有快乐。 快乐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只要服用适量药物,抑郁情绪会被控制,人会觉得优越、轻松、兴奋。当陷入崩溃和绝望时,颐园散能激化人类肌体的兴奋质,遏制抑郁质分泌,让人欢愉兴奋。 世间真有制造快乐的灵丹妙药,亦源是个天才,他做到了。 眼泪从杏眼里流出,唇角却挂着笑意,这画面诡异而讽刺。墨临渭失神地走出浴室,棉布裙贴在身上,湿淋淋地钻进被窝。 卧室贴着素雅的米黄色墙纸,但温暖的色调依旧让她觉得冷。或许心冷了,再美好温暖的事物,都是徒劳。 “啪。”关掉房间所有的灯,和暖的灯光瞬间熄灭,万物笼罩在黑暗中。 淡蓝色大床上,墨临渭将身体蜷缩一团,双手抱着膝盖,整个脑袋钻进厚重的天鹅绒蚕丝被中。受伤的唇角因为剧烈咀嚼变得疼痛,结痂伤疤早已开裂,口腔裹着铁锈气息。 “睡吧,临渭。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是新的开始。” 亦源呆坐在客厅沙发上,像被抽空精气的破布娃娃,俊逸的脸颊疲惫不堪。他不敢敲门,固执地守在门边。卧室隔音效果很好,他听不见她在里面做什么。但他知道,她在抵抗、怨怼,而且疼痛。 但她不知道,加诸于她的每一分伤痛,都十倍百倍地返还给他。她怨恨抵抗,他不离不弃!她自残自伤,他心如刀绞。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楼顶,餐桌一片狼藉。墨临渭用过的白色餐布血迹斑斑,她总能找到最直接的方式戳痛他。 亦源忽觉她嘴里的羊排就是他自己,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墨临渭真的很残忍,不是吗?至少,她对他残忍。可一切都有因果,是他,是他扼杀了墨临渭的纯粹。 拿起那块白色餐布,亦源捏得很紧。铁锈气息扑鼻,他无奈又无措。他是个失败的医生,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治愈。 “临渭啊,你真的忘不了她吗?”亦源眼角闪过温热,几乎要滴出泪来。 回到书房,从黄桐木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红色邀请卡,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卡片,“濪城大学百年校庆”几个烫金字映入眼帘。这张卡片锁在抽屉已经一个多月,或许被她知道了吧。 亦源双眼冷冷剜着“濪城”二字,凤眸汇聚着冰冷的光。 “临渭,你可以见他。想和他走,也没关系。但是,我绝对不会放掉你。如果你跑了,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十月,濪城。 濪城大学门口,800万美金的超级跑车缓缓停驻。一双素手打开车门,皓腕葱指,肤如凝脂。 墨临渭慢慢走下车门,巴掌小脸被紫色宽边墨镜遮挡,白色外套下搭配黑色裹胸齐膝连衣裙,单薄身躯形销骨立。 时值校庆,濪城大学繁乱非常,行人面露喜色,独她面无表情,妆容素淡。仿佛洛可可油画中夹杂惨白的素描,又像金色大殿一抹蚊子血。明明微渺星点,却格外刺目。 那夜虽不欢而散,她泪眼滂沱,却意外睡得香沉。醒来后,亦源已到公司上班,颐园散药瓶安静放在床头,下面还压着红色的校庆邀请卡。 墨临渭讽刺一笑,将邀请卡随意一丢。“濪城”是他们共同的禁区,她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再次踏进这片土地。 谁知亦源下班后拿着两张登机牌,笑眯眯对她说:“濪城大学百年校庆,我刚好要过去出差一周,我们一起去”。 她还是不信。亦源出行都用私人飞机,拿登机牌给她,是逗她吗?她木讷点头,却不和亦源说话。直到亦源把她带到机场,她才错愕道:“你出行不是用私人飞机吗?” 亦源却亲昵道:“掩人耳目。”语罢,脸上却有落寞,让墨临渭不忍。 她不理他,若无其事地登上飞机,沉默不语。她早不去猜测人心,既然亦源已经安排好一切,她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重新面对旧地。这里,是她心里溃烂发痛的伤口。她答应来,也有和亦源赌气成分。他愿意安排一切,她就接受。即使,她并没有那般心甘情愿。 抵达濪城后,亦源为她准备了出行跑车和司机,还有好多藏匿暗处的顶级保镖。在物质上,亦源会给她无限惊喜。在亦源糖衣炮弹下,她娇纵异常,早已独立生存的能力。她理所当然地享受亦源带来的馈赠,分不清那是习惯使然,还是爱情使然。 习惯是相当可怕的事情。当你习惯了一个人、一件事,逐渐化作身体的一部分,混着肉、连着筋,一旦失去,就是抽筋拔骨,痛不欲生。 鸣笛声起,墨临渭收回目光,踩着十厘米黑牛皮尖头高跟鞋向那780步台阶走去。高跟鞋与大理石亲密接触,发出哒哒轻响。偌大阶梯上,白衣黑裙的娇瘦身姿踽踽独行,佳人清隽,傲然成画。 走完长长的780步台阶,穿过林密长廊,银杏树道边散列的木椅,密林深处圆弧形喷泉广场……这还是濪城,却不是她的濪城。 果然光阴似箭,物是人非。凭着模糊记忆寻一木椅落座,椅靠上还会有她年少时刻下的字么?那时候的她,单纯、无邪,奢望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分。而今回首,却只能哂笑,那时候的自己,太傻。 食指在木椅背后寻摸,木椅光洁一片。她果然贪心了。七年可以让一个人每个细胞重生一次,就连从前微胖的她都能把自己塞进高级时装S号,何况这木椅? 她依稀记得,因为抑郁症她必须每日服药,身体像吹胀的气球臃肿起来。谁想,突然的发胖给人可乘之机。厌烦她的女生编织各种流言中伤她,“未婚先孕”、“勾三搭四”、“生活不检点”、“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就差给她扣上“妓女”名号。 她们是同窗,是竞争者,那些女孩也不过二八年华,却说出各种恶毒字眼。墨临渭至今也想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让毫不相干的人对她恨之入骨。 右手顺势滑落椅背,粗糙的木质划得皮肤生疼,她下意识低眸,却见椅背左上角刻着黄豆大小的“渭”,与她最后一字相同。字迹清晰有力,深深划在木质材料上,她不由感慨刻字人的用心。 年少轻狂总是好的,放纵迷醉的沉沦总比超然世外更引人入胜。虽不知这是哪个幸运儿,却虔诚祝福有情人能成终属。 有了亦源的无微不至,这些早不能入眼了。 他们之间算爱情吗?亦源总是像照顾小孩一样溺爱她,或许早就越过爱情,成为一种责任。责任,那个人口口声声的坚守,如今也让她感伤? 故地重游,她没有一丝的快乐。或许,在濪城四年里,她根本就不曾快乐过。 望了望水池上展翅的白鸽,它们扑腾着翅膀,向着天空飞翔,但飞到半空,又落回地面。或许,长久的陆地生活,让它们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再也无法承载翱翔天际的梦想。 正如她一样。 她忽然有些想念亦源了,亦源现在可有想她呢?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最新款的直板手机,黑色机身,精巧时尚。打开解锁屏,界面干净空旷,像一张白纸,空无一物。 这款手机刚一发售,亦源就送到她眼前。除了通话、短信功能,她删掉所有组件,固执地屏蔽掉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因为她不需要。她从不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讯息上,更不愿意为那些无关紧要买单。 墨临渭冷情冷心,一生只爱自己,也只能爱自己。固执地成为一个与世界脱节的人,不被外界讯息干扰。通讯录只有唯一的手机号码,没有署名,只有数字,是亦源的手机号。她的生活就是一潭净水,除了亦源,她一无所有。 “姐姐,你的墨镜好美哦。”细软童声,像冬日纯净的阳光。七岁大的女童,齐肩黑发,厚厚齐刘海下是粉扑扑的苹果脸,圆鼓鼓的眼睛来回滴转,粉红色加绒小洋裙包裹小小身子,白色裤袜下搭配黑色羊皮靴。 墨临渭抬头,长时间闭眼,眸子聚集了浓浓的雾气。她摘掉紫墨镜,对突然映入眼帘的女娃莫由来了兴趣,打趣道:“那是墨镜美,还是姐姐美呢?” 声音浅淡,杏眼清涟。眸光流转,倒映出对新鲜事物的渴盼。似乎和女童对视,她也能回到少女时候,坦荡纯真,不卑不亢。 女童干净无邪,尤其黑瞳中深藏的澄净,似乎一眼就能望到人心里。她们素不相识,却让她想起故人。女童七岁了,她离开濪大也七年了。 “哇。摘了墨镜的姐姐更美,校庆跳舞的姐姐都没你美。”女童双手合十,眼睛里全是惊艳,天真的表情让墨临渭愉悦。 短短一瞬,心底却生出悲。若不是她的病、她的抗拒,亦源的孩子也该这般诱人吧。 亦源快30了,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家里始终少了孩童的纯真笑声。有时候,孩子是联系夫妻的直接纽带,是家庭完整的标志。没有孩子,他们的家,是残缺的! 正文 第009章 故人如斯 孩子,是陌生的,更是遥远的。 墨临渭摸了摸平坦的腹部,因为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胃也不好。腹部表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如何能孕育一个生命? 亦源应该是喜欢孩子的吧,虽然他从不提及亦家的怨怼,但偶尔看到他失落地盯着栾城街上奔跑的孩童,足见遗憾。 如果家里有个小家伙跑来跑去,是不是会好一点?可她,真的能有孩子吗?即使有了孩子,她真的能够照顾吗?如果孩子也有遗传性抑郁症怎么办?她那狠心的母亲就不负责任地生下她,她不能让她的孩子重蹈覆辙。 墨临渭望了望远方,轻呼了一口气。生不对,死不起。都是命…… “姐姐,你的脸好小哦。这么大的墨镜,都快把脸遮完了。”女孩笑容满面地看着墨临渭,盯着指间的紫色墨镜两眼放光,一脸喜爱。 墨临渭但笑不语。小女孩甜言蜜语,却是看上她的墨镜。这年头的孩子,果然早熟得紧。 年岁不大的奶娃娃,用无辜纯真的眼神博取同情。成年人有意放纵,让孩童过早市侩,以为只要撒娇卖乖,就能不劳而获。 她不喜欢这样。 “姐姐,你这么美,心肠肯定很好。盼生,真的很喜欢你的墨镜呀?”女童单刀直入,不再绕圈子,已伸手去取。 墨临渭却一个抬手,让女童落空。她孩子气地看着女童,若无其事地晃动墨镜。 “姐姐,盼生害怕。”说完,已经落下金豆豆,哭了起来。 原来她叫盼生。听名字应该是被家人宠爱得紧,才觉得能随意夺人所爱。墨临渭刚伸出手,盼生却“控诉”:“姐姐是坏人,不给盼生墨镜。爸爸不喜欢盼生,姐姐也不喜欢盼生。” 人群围观,顺势指谪。 墨临渭一怔,重游濪城,是亦源安排。这片伤心地,已经不会引起她的好感。甚至有赌气意味,她不想引起任何人关注,谁知看热闹的人渐渐增多,几乎要围攻她。 被逼至此,只能息事宁人。 “姐姐和盼生闹着玩呢,真是小孩儿呢。拿去吧,你的墨镜。”最后四字分明加重,墨临渭顺势给盼生戴上,贴着她的耳朵道,“盼生,你确定这是你的墨镜?” 盼生摘掉墨镜眉开眼笑,纯真得像橱窗的精致芭比娃娃。她看着墨临渭,对她指了指密林处的黑色豪车,笑嘻嘻地说:“美人姐姐,爸爸说,如果我要到你的墨镜,他就陪我到游乐场玩一天。” 原来如此。 盼生是被人操纵,那人还是她的父亲。怎样的父亲,才会让亲生女儿做这等事?看盼生穿着,也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怪异的行为让墨临渭吃惊。 墨临渭还以为盼生备受宠爱,恐怕不然。盼生父亲若真爱她,就不会让她做这种事。 “盼生,你口中的爸爸,是继父吗?”墨临渭拉过盼生,生出恻隐之心,“告诉姐姐,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或许,是联想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世。墨临渭难得生出正义感。 盼生却用力摇头,对墨临渭愤怒道:“姐姐,我就是爸爸的孩子。我很喜欢我的爸爸,你不要这么说我的爸爸。”盼生眼中的敬爱不似作假,她一定很喜欢她的父亲,为了和那人去游乐场,愿意到校园招摇撞骗。而且,看她熟练的模样,应该不是第一次。 多痴傻的孩子,和从前的她多么相像。她也曾因为喜欢一个人,痴拙迁就,近乎愚忠。结果被那人狠狠抛弃。让她此刻抛下盼生,她有些做不到。 但依旧迟疑。和亦源赌气是真,但不想和濪城过多牵扯。如果不是和亦源大吵一架,她根本懒得走出栾城。如今,又遇到盼生这奇怪的事,墨临渭眉头皱得厉害。 “姐姐,盼生,盼生……”盼生楚楚可怜的模样,紧握着墨临渭的手,“姐姐,请你和盼生走一趟,不然,不然……”盼生眸中带泪,祈求起来。 墨临渭不悦极了。她精明一望,揣度盼生用意。但盼生用力牵扯,几乎使出浑身力气。墨临渭心中叹气,既然是故意设下的局,她无论如何是躲不掉的。于是缓缓起身,顺势拉着盼生向黑色豪车走去。 她步态轻盈,纤腰楚楚,迈着碎步袅娜前行,很快来到黑色豪车前。黑车未上牌照,看成色是辆新车。车子压线停在路边,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礼盒,让墨临渭生出戒备。 墨临渭在黑车一米外站定,若有所思地看了盼生一眼。 车窗果然摇下,墨临渭唇角勾起讽刺,眸光清冷。 那人渐渐露出侧脸,却是晴天霹雳,让墨临渭无言以对。 浓密碎发下,光洁额头渐渐显露,黝黑眉峰凌厉挺拔,浓密睫毛下眼角深邃,鼻翼坚挺,嘴唇极薄,雕刻般精致的侧脸完全展现。 他转过头来,墨临渭心脏却窒息般停止了跳动。设计她过来的男子,竟然是……他……顾朝西。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过不去的死结。遇见,就是一场劫难。顾朝西就是墨临渭人生的死结,是她生命里绵亘的刺,稍微想起,就会发痛。她惊愕地看着那张脸,却不能思考。握着盼生的手陡然一松,也未发觉。 顾朝西完全转过头来,薄唇微勾,露出明媚的笑意,温和道:“你好,墨临渭。”简洁有力的五个字,像炎炎夏日一声惊雷,在墨临渭脑海轰炸开。他还是那般丰神俊逸,还是那样蛊惑人心。不曾想多年偶遇,他依然让她不得安宁。 不知是爱,还是恨? 她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和他再次相见。她以为,即使再见,也不会起一丝涟漪。她以为,她冰封的心脏,不会为他跳动。她以为,她可以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把他当做路人。 但,听到那一如既往的温润沙哑声音,她石头般坚硬的心脏,居然又动了。那张脸带着蛊惑,那双眼带着魔力,她无法移开眼光。 时间似乎静止,她听不到周围声响,零散片段在脑中迅速闪动,她闭着眼希望抓住什么,却只剩虚无。似乎所有人偶读消失了,似乎天地间只有那个人的脸。 顾朝西,顾朝西。他是她生命里过不去的死结,她注定无法和他正视。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是,顾、朝、西。”顾朝西悠悠开口,满意地看着墨临渭石化的表情。他走下黑色豪车,站在少女眼前,遮住她头上的阳光。 他贪婪地享受她眸中的惊诧,或许,还有一丝眷恋。用力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香气,喉头来回起伏。顺便冲一旁的盼生挥了挥手。 顾盼生拿着墨镜识趣离开了。 那双魂牵梦绕的杏眼,就像一双宝石,里面有他的影子。只要这样,他一路的尾随,就是值得。栾城的暗线时刻汇报亦墨夫妇近况,曾经唾手可得的她已为人妻。明明是他亲手推开,他现在却想夺回来。校庆是策划许久的局,他想见她,很想。 墨临渭费力地张开嘴唇,喉咙干哑得发不出一个字。用力甩甩头,生硬地回应:“你好。” 理智告诉她,她必须马上离开。顾朝西心思阴沉,她不是他的对手。墨临渭费力地挪动着脚步,顾朝西却拉住她的胳膊。墨临渭不由和他对视,脸色煞白。 七年过去,1.8米的顾朝西越发英俊。若说曾经的他是温润君子,如今的他更加成熟俊逸。小麦色肌肤健康明朗,棱角分明的轮廓被岁月雕刻出岁月的韵味。棕色皮衣下健硕的身形越发高大。七年了,顾朝西依旧能勾动墨临渭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如神袛般让她仰望。 顾朝西深邃的眼睛像密林中神秘古井,波澜不惊背后是难言的神秘。年少的墨临渭就是被这双眼蛊惑,就那么一眼,跌进她年少激越的情愫,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们拥有各自的生活,辗转在不同的命运轨道里。他们早就殊途异路,再不复当初。 墨临渭心头涌现出滔天的怨恨,眸光似箭。她恨自己,为何冥顽不灵,依然为他心跳。许多话要蹦出来,却无从说起。她的头颅开始发痛,只因无法承载那毁天灭地的背叛和陷害。 她,恨他。 “放开我。”墨临渭吃痛,几乎费尽浑身力气才挤出这三个字。她不想见他,不想。 “临渭,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顾朝西却加大力度捏着她的胳膊,对她的挣扎充耳不闻。 她如此消瘦,也更清丽脱俗。明明不施粉黛,整张脸却像罂粟,让他夜夜梦见。她就这么鲜活地来到濪城,光鲜亮丽地站在他眼前。 顾朝西全身气血翻涌,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拥抱她的冲动。他强迫自己低下头,不敢去看她。 明明是他首先提出的分手,是他先抛弃了他。墨临渭如他所愿离开他的世界,就像从未出现过。可午夜梦回时,墨临渭却是穿肠罂粟,扯痛他心底的温情和愧疚。他舍不得她,他想再次拥有她。 多么可笑的宿命,多么可悲的轮回。 无数次幻想她站在眼前,无尽的话想告诉她,为了见她,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利用虞闻阑名义举办这次百年校庆,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希望她能够回来。 邀请卡寄出去很久,他每日每夜都在等待。他心底已经快失去希望。可天不负他,她终于回来了。 她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呼吸近在咫尺,他只敢问,“你过得好吗?” 还有眼底深沉的恨意,一点点磨蚀顾朝西的意志。她,已经恨他了? 正文 第010章 镜花水月 “放开我。”墨临渭猛然清醒,用力反抗着。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差点跌掉。见顾朝西向前,伸出手拒绝道,“别过来。” 顾朝西揪痛。她的抗拒太过明显,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留给他。 “对不起。” 墨临渭恍惚。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他那么高傲的男子,竟然向她道歉。她深呼吸,平复心绪,极其平淡道:“你女儿?……” 盼生,顾盼生,顾盼生辉。 顾盼生是顾朝西的女儿,顾朝西和虞姜共同的女儿。他拥有了一家三口,他是最幸福的。他是经济学讲师,十足十的理性“经济人”,玩心眼她从来输得彻底,被伤了那么多次,她还没学聪明吗? 只有当年蠢钝绝望的墨临渭,才会相信他口中的情非得已。他口口声声强调着“责任”,不止是虞姜,还有顾盼生。虞姜怀上他的骨肉,他们必须分开。 可他为什么欺骗她?他有了虞姜,就不该再来招惹她。 墨临渭继续后退,想逃出顾朝西的视线。眼眶隐隐发痛,多年的不甘和怨愤只是不值。顾朝西和她最开始就不该有交集,他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她从来是多余的存在。 顾朝西从一开始就不是墨临渭的。 “怎么了?”顾朝西眉头微皱,他费尽心力得到的一次偶遇,难道就这么轻易结束?他准备那么久,还叫来自己的孩子,演了刚才一出戏。 “亦源还在等我,我该走了。”费力挤出一丝笑,就要转身。她不想再见他。他的欺骗和残忍,都是对她一个人。 顾朝西大步向前,再次拉着她的小臂。他神色复杂,仓皇道:“临渭,别走。” “还有事吗?”淡淡开口,眸子早已清明。如果说顾朝西是她记忆深处的一根刺,见着他本人,还是会刺得她血流。但此刻,她很厌烦见他。 她踉跄地抖了抖,忽然很想亦源。亦源绝不会让她难堪,亦源从不会为难她。可顾朝西…… 顾朝西眼里一痛,他又错过了吗? 可墨临渭并不在意。她似乎从未认真看过顾朝西的脸,即使在最爱他的时候,他在脑海更像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爱上的,恐怕只是一个幻设的影子,而不是他本人。 他们从来没有在对的时间相遇,即是有缘,也是孽缘。相恋从不对等,他高高在上,是被她仰望的神袛。她是山脚低入尘埃的石头,一直付出并收获伤痛。他们有了新的家庭,各自被另一个人陪伴,他们从来就没有结果。 “我出来很久了,我丈夫会担心。”墨临渭眸子一冷,明确提出身份,她是有夫之妇。 顾朝西黑眸里闪过嫉妒,就算相爱时,墨临渭也不曾这般依恋他。他嫉妒亦源,但现在,他必须忍,他声音低哑,小心试探道:“那,我送你回去?” 从前的墨临渭听到这话会欢喜雀跃,会冲进他怀里娇俏微笑。他以为,她会答应。 “不用。亦源为我备了车。”墨临渭灿然浅笑,昂首挺胸地正视顾朝西。 回忆不是救命药,人不能靠回忆度日。顾朝西不是没有勾起她的回忆,可回忆再美,只是镜花水月,恨了那么多年,现在应该解脱了,她不想和顾朝西再牵扯。 “亦源,亦源。你有必要每句话都提一次亦源吗?你明明知道我……”顾朝西愠怒开口,声线拔高,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就要捏住她的下巴。那红润樱唇吐出的每个字都是尖刀,一次又一次戳着他的心窝。 墨临渭却不在意。顾朝西的强硬,已经不会勾起她的情绪。她伸出食指放在他唇间,指尖冰冷的温度如同她唇角的笑:“与我无关。” 说完淡定转身,也不管顾朝西的惊愕,踩着高跟鞋款款离去。她知道顾朝西盯着她的背影,但她固执地不回头。过去的她,太执着于爱恨,被爱情彻底蒙蔽双眼,她无名无分和顾朝西痴缠。而今,她不愿沉沦纠缠。 时间,才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再多痛不欲生,都会被时间治好。 顾朝西盯着消瘦离去的背影,左手捂着针刺般的心脏。 他曾以为午夜梦回的想念就是极限,铭心刻骨的疼怵和悔恨,就是对他最大的惩戒。殊不知,墨临渭眼眸的冰冷和抗拒,比他所承受的每个相思都要沉痛。 “墨临渭,你真的不爱我了吗?”恍然大悟般,原来最大的恐惧,是墨临渭不再爱他。 人曾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顾朝西自认不是凡人,不会被七情六欲左右。现今才明白,不是不会,而是不愿承认。他爱她,在分离后的每个日夜,他在愧疚和自责中愈发痴迷。 顾朝西回到黑色豪车,点燃一支香烟。他不愿收手,即使墨临渭拒绝,他也不愿收手。 林荫道旁法国梧桐并列交织,繁茂枝叶交错缭绕,五色彩带迎风起伏。暗香流浮,浓郁青草香味充斥鼻翼。整座濪城都在为濪城大学百年校庆狂欢悸动,原本宁静的小城因校庆热闹异常。 秋风刺骨,穿透墨临渭单薄的身体。她抬眸望着满园人群,除了感慨时光荏苒,往事并没有如潮水涌现。她信誓旦旦所执着的那些美好,早成了昨日黄花。因为不愿放下,才会如鲠在喉。如烟过往,水月镜花,她现在才算体会到,是不是晚了? 回到濪城酒店,刷房卡回到总统套房房,她倒在白色席梦思大床上,慵懒地缩进被窝补眠。 是不是习惯过猪一样的生活,渐渐就会有猪那样的快乐? “阿源。你在哪儿?”墨临渭喃喃,想念她的良人。 亦源手里拿着墨临渭与顾朝西的照片,浑身散发着冰冷。 她对他笑,那么美,那么甜,轻柔的、安静的、单纯的、甜蜜的……她毫无保留地对顾朝西笑靥如花,却把冰冷独独留给他。 濪城是顾朝西的“根据地”。亦源派人暗中保护她,有试探成分,更是无奈之举。墨临渭在濪城有太多过去,他不敢赌。 她和顾朝西说了那么久的话,她难道不怕被顾朝西再度伤害吗?如果墨临渭真的坐上顾朝西的车,隐蔽在暗处的保镖会第一时间给顾朝西一剂麻醉。 她一直在拒绝顾朝西。可亦源的心始终不安,他怕她离开,很怕。 墨临渭还爱顾朝西吗? 亦源的心疼得发苦。 “临渭,什么时候,你也能对我这么笑?”将照片装进裤袋,温柔地抚摸着墨临渭的额头,落上轻轻一吻。他走进书房,将照片烧成灰烬。 总统套房里,墨临渭陷入沉睡。她的眼球快速转动着,又开始做梦。 她穿着黑色连衣裙,走入一片红色烟雾中,她闻不到一丝味道,只看到覆盖眼帘的红色。她慢慢行走,仿佛踩在无数棉花上,身体轻飘飘的。她生出一股恐惧,开始奔跑。她害怕极了,汗水打湿她的背,她恐惧地四处乱窜:“有人吗?有没有人?” 无人应答。 她走进虚无的红色世界,四周无声。她如惊弓之鸟,在红色迷雾里乱跳。忽然,她被什么绊了一跤,跌落在地。她狼狈地抚摸绊倒她的物体,仔细端详。 一本白色的精装书,《梦的解析》。她还没来得及翻阅,书突然从手中消失了。 墨临渭睁开双眼。黑色杏眼盯着四周,米黄色总统套房,她穿着黑色蕾丝睡衣,全身被汗水打湿。 又梦见红色,大片大片的鲜红,像美丽的鲜血,夺目、耀眼、璀璨。似乎记忆深处,红色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捋了捋头发,黄晕的光线照射进来,亦源正站在窗边。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亦源,余晖斜射在他身上,竟生出恍惚。 1.85米的身材挺拔匀称,白色衬衣下肌肉结实精瘦,深色西裤笔直挺拔。光是看背影,就足以让人发狂。他那么完美,让她觉得遥不可及。 从何时开始,那个跟在鬼医墨渊身后不断做笔记的青涩男孩,已经变成如今成熟俊逸的模样。 “阿源,我们要个孩子吧。”抱着他精瘦的腰,从未有过的温柔甜美。或是愧疚,或是感激,她现在还要一个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 亦源愣住。过了很久才回应她:“你身子不好,孩子的事,不急。” 如果细细去听,能听出亦源声音里竭力克制的异样。 若不知道她和顾朝西见面,该会欣喜若狂。可此时,亦源怀疑了。她忽然要孩子,是希望留给他一个孩子,去顾朝西身边? 他不要孩子,他只要她。 “我以为,你会喜欢孩子。”墨临渭沮丧起来,孩子,果然遥遥无期? 亦源转身,看她一脸失落,又气又恼。他俯下身,红唇贴着两片樱唇,用力啃噬。他那么用力,似要宣泄心底所有不安,将她彻底禁锢在怀里。 她是他的心头肉,就算她对他残忍,他也不忍伤她。 墨临渭生涩回应亦源的吻。亦源加深了力度,不同于平素的温柔,反而霸道用力。他抱着她的身体,几乎把她嵌入身体之中。 这个男人,对她如此珍爱,比从前更甚。可是,他们真的有将来吗? 他太美好,美好得让她抗拒。只因,她不配得到。就连想要孩子的想法,也在深吻里消融。她这样的身子,始终不配孕育他的孩子啊。 见她迟疑,以为她走神。亦源忽然痛魇,用力把她推开。身体已经有了反应,却不想要了她。她是他的软肋,即使真要孩子,也不能在她见了顾朝西之后。即使明确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亦源依然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