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初露锋芒》 锦绣城的夏夜花团锦簇,是远近闻名的繁华之处。宽敞的街道四通八达,来往穿流着不少名贵车马。街道的一端是片茂密的丛林,另一端也是片茂密的丛林。在这满天繁星的夜里,她临窗,目光不经意间便投向来那片茂密的林子里。那里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些微妙的动静。 “阿姐,外边儿有人找你治病。”门外粉襟紫裾的姑娘轻唤着,忽然敲了敲门,“已经在楼下了。” 她怔了一下,回头将门栓子一挑,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露出一张稚气文静的脸来。 “那人根本没病,小香你甭理他。”连星不用问也知道对方是谁,锦绣城风乐楼里的三少爷,害了相思病已经三天了。“自从师父命我们出秀林三天以来,这家伙便天天纠缠着我。还好刚才有你帮我抵挡了一阵子,不然我还真发现不了这么件有趣的事情。” “啊?有趣的事情?”小香充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嗯。”连星一把拽过了她的胳臂,临窗指了指街道另一端的树林,天际一线灰暗翻滚着,赫然是无数身手敏捷的刺客在梢头潜行着。即使隔了足足有几百步远,她也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吸了口冷气:“那是怎么回事,好像有门派仇杀似的。” “这次可不是一般的帮派之争。”她一手托着腮帮子,两条修长的腿已经架上了窗棂,轻盈的月白裙摆顺势垂下,折起一片褶皱。她故意说的有些神秘:“而是关于两个师父经常和我们提起的人,东方未晞和鱼际。要不要去看看?” “……”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两个人可不是她们能招惹得起的,“算了,我才不想去凑那份热闹。毕竟连师父对他们都要敬畏三分。”她顿了顿,“阿姐你还是去见见他吧,就算不为别的,挣点盘缠也是好的呀。” 连星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才燃起的一点兴致立时便蔫了下去,但她还是喃喃着点了点头:“好吧,我本来是不想见那家伙的。” “哗啦!”她从窗棂间翻了个身,蹭地就从她视线滑落——拎下了楼去。小香笑了笑,即刻明白了她是想从楼外绕进去。而不想让她难为情。 她也不做停留,立马就从房内跑了出去,匆忙下了楼梯,下面,那群风乐楼喽啰和三少爷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看到小香从楼上匆忙跑下来时,三少爷身上的忧郁症说没就没了,当即惊案而起,还是身旁一个下人提醒:“少爷……您还有病……” 他这才回头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你才有病呢!待会儿在姑娘面前你要是再敢乱说话,看我不赏你两耳光子!” 那下人点点头,唯唯诺诺地退开了。彼时小香已渐渐移步而来,那少爷见了自是客客气气地起身相迎,无病呻吟地咳嗽了两声:“怎么样?连星姑娘到了吗?” 小香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身后邀然就传来连星大大咧咧的抱怨声:“哎,今天真不知触了什么霉头,出门居然被一条狗追了我三条街,脸都丢尽了。”小香回头,果然见连星从楼外慵懒地转悠了进来,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呵欠,靠近了才若无其事地同他打了声招呼,整个人都顿时精神不少:“哈,怎么又是你,三少爷。” 三少爷沉默了许久,又缓解尴尬尴尬似的干咳了两声:“嘿嘿,近日心中很是郁闷,想向姑娘讨教一个能令人变得快乐的方法。” 连星“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办法倒是有,也很简单,只不过……可能不会长久,而且……” “姑娘请讲!”不等她把话说完,对方果然迫不及待地就接了话茬,“只要姑娘能令我快乐,哪怕就一天,甚至一个时辰,在下都在所不惜!” 他笑得猥亵而下流,连星只一眼便瞄了出来,心里却暗暗打定了他这种人的坏主意,她一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那花花公子见势自然心花怒放,巴不得马上就朝她扑过去,立时便衣冠楚楚地低下了头去,眼光却不知流转到了哪儿。 连星笑抽了一下,霍然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了些什么,小香在一旁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好奇,却一言不发。 “好!那就一言为定!”那一身华贵紫衣的三少爷果然破口一笑,心中沉淀已久的积郁顿时烟消云散。仰天大笑着步出了这座偏僻小楼,其余一群喽啰个个面面相觑,无奈地摆了摆手,随了出去。唯有连星独自撇了撇嘴窃窃得意。 “你骗了他?”小香停驻在她身畔,疑问道。 “哈哈,你说对啦。这种花花公子不耍耍他怎么过意的去呢?”连星背靠着楼梯,欠身伸了个懒腰,“我约他三天之后酉时初在城中最名贵的酒楼,醉仙楼中见,又嘱咐他先将那里的好酒好菜全部点上,那样我就允他一个诺言。”她起身忽然笑道:“可他不知道,我压根就没打算去,哈哈。” 小香听她讲着,脑海中很快勾勒出了那花花公子忍俊不禁的模样,止不住地就笑了出来。 “那他肯定气得肺都炸了,然后拍案而起,戳着那群喽啰鼻子骂道:‘那该死的小贱人,竟然敢放大爷鸽子!’”连星讲得声情并茂,逗得她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嗒嗒嗒嗒……”楼外倏地响起了一阵诡异的脚步声,一重一轻的,好像有两个人。 “有人来了。”连星低声,“我们先避一避。” 小香点点头。 楼外那阵脚步声隔了很久才到达了这里,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连星和小香从楼上透过那道门缝看去——果然是一男一女彼此扶持着迅速闯了进来,大抵是因为女人受伤的缘故,所以他们整体都有种踉跄的趋势——虽然微乎其微,但在她们眼里却是很显然的事情。 “你快走……”忽然,那依偎在男人肩头的灰衣女子有气无力地道,但语气却异常坚定而清晰:“绝就要追来了,带着我你也跑不了的。” 那男人没说话,一头披肩的黑色头发只在颈部扎了个马尾,显得蓬松而精神,英俊的脸微地泛黄,上面呈现出一路以来难掩的憔悴与疲倦。他其实很年轻,看起来估摸着才二十来岁。 “你快放开我,不然就晚了……”她又梦呓似的劝了他一句,手在她怀里开始使劲挣扎,但她越是挣扎对方越是不肯松手,反而直接将她从地面横抱了起来,沿着楼梯往她们这间房走来。 “她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啊。”小香声音压得很低,那条门缝不偏不倚正对着楼梯蜿蜒的终点,而她们的藏身之所正是最靠近楼梯的一间房,以免让他们发现。 “好像还不止这些……”连星的表情陡然变得有些严肃,低声:“你看那姑娘的头发居然是水蓝色的,但装饰打扮却和他很相配,这说明他们也许本就是一族人。可是这么说来为什么连……” 小香眨了眨粉色的眸子,果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凝思了一会儿道:“或许他们是情侣呢?爱情本来就是没有界限的对吧。” “咝……”连星挠了挠头发,还是觉得有点蹊跷,大大咧咧道:“你说的也对,我们该出去会会他们了。” 她说着哐当就把门给直接打开了,小香蹲着窘迫了一下子,赶忙就脸红着靠着她站了起来。而他们也恰好就在此刻登上了最后一节楼梯,闻声男人迅速便反应了过来,朝她们投射去一丝不善的眼神,双方陷入了恰到好处的沉默。 “汐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凑近了才发现她眼角溢出了两线蓝莹莹的水痕,都已变得干涸。连星这才意识到那是她的血,而不是眼泪,恐怕她之所以一直闭着眼睛大抵就是因为眼睛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害吧。但她的感觉却依旧灵敏,很快察觉了对方并无恶意。 “没什么,就是两个偷窥狂罢了。”他抱着她只一纵身便呼啦落回了地面,仿佛那灰衣姑娘没有重量。 “那你放我下来,我们走吧。”那灰衣姑娘坚持道。这次她们都听得很清楚。尤其是连星,脸都黑了:“偷窥狂可是会治病的,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胆子把她交给我。” “……”仿佛黑暗里刹那划过一道闪电,汐蓝迅速回头,宛如看见了一颗救命稻草。“你是说真的?只要你能医好她,哪怕就让她好过一点,我他日定当重报!” 这句话从他口里说出来着实给连星造成了一阵影响,因为真心是骗不了人的。 那灰衣蓝发的姑娘双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依旧沉默了下去。 “我还不知道她怎么称呼呢。”连星眼神刹那一变,“咝咝”就从袖口弹射出了三根连衡丝,分别缠住了灰衣姑娘露在袖口外的三根指头而不是腕脉,同时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手指搭在了捻着连衡丝的手腕上。仅凭着这一连串冷静迅捷的施救动作便足以证明她医术的卓绝。最令他惊讶的还是她施救的部位,因为他们其实并不是“普通人”。 “她叫寒栀,我叫汐蓝。我们其实是极北方寒荒海上的蓝瞳族人,这一点想必姑娘已经发现了。”他抱着她,纹丝不动。 “寒荒海?”连星不动声色地从她手指间抽回了连衡丝,另一只手也如负重释似的为她捏了把冷汗,“寒荒海在极北,离这里简直有十万八千里之遥,你们怎么会流落至此?况且她施展过一次瞳术,现在身体很虚弱,根本无法忍受长时间的颠沛流离。” “……”汐蓝有点不可置信,寒栀确实是不久前使用过瞳术才导致了短暂的眼翳,但这并不属于任何一种症状,可她为什么连这也知道了?难道是那个手势……从来没见过号脉还用两只手的,尽管蓝瞳族人经脉多密集在五指。 而且她们又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么高深莫测的医术? “那依姑娘的意思呢?在下该怎么做?” “先让她静养几天吧,眼睛的伤好办,只是内伤不轻。”连星说着,凝视他那双犹如冰镂出来的眸子,云淡风轻。 “好,姑娘的话我记住了。不过目下我们被仇家追杀,不方便久留,还烦请姑娘先为寒栀医治。”汐蓝从地面望着她们,恳求道。 连星支起了身子,从楼上忽然跃下,恰恰落定在他们面前:“扶她去那边坐下吧。”她指了指之前三少爷做过的位置。三人很快走了过去,不急不缓。 寒栀甫一落座,连星便道:“我可能会使你昏睡一段时间,姑娘莫怪。” 她自然点了点头。连星也不再多说,径直一针扎在了蓝瞳族人颈后离脊椎左侧两寸余的麻痹穴上,寒栀仿佛刺痛似的吸了口气便昏昏沉沉地极快入睡了。 汐蓝在一旁看着她手法极快地施针,不禁对她移宫推穴的功夫大吃一惊!纵然是他这地道的蓝瞳人也无法做到如此精准地拿捏穴位,而她竟然对蓝瞳族人了如指掌!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他突然很想知道。 所有的步骤简直一气呵成,她宛如无人之境,很快收了针。 “现在你给她解穴试试?”连星忍不住俏脸微红,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爽快道:“我不会解她的麻痹穴,你应该会吧。否则她就会一直沉睡三个时辰。” “不是吧……”他简直不敢相信她这句话是否属实,但从对方的脸上确实可以看出她有些局促。“没想到你竟然不会解这么个简单的穴位。” 他忽然哈哈笑了,随即出手照着她麻痹穴上下锁了两下,过了一会儿她才从恍惚中苏醒了过来,脸色看上去已有些微的红润浮现。但溢着蓝莹莹血丝的眸子依旧没能睁开,似乎有些沮丧。 “怎么样?眼睛还是睁不开吗?”汐蓝的兴奋却是溢于言表,虽然心里仍不免有些担忧。“也是,使用那样的瞳术对你的眼睛肯定会造成这么久的眼翳吧。” 她也知道他很自责,可是若换作是他他也会在那种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使用那一招来保护自己吧。也就安慰他道:“你不用担心,我们还得赶紧谢过了这位姑娘……走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所有在场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又难免一阵尴尬。在他们临走前,寒栀忽然开口问连星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总感觉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到时候总不好把恩人叫成姑娘来姑娘去的吧。”汐蓝笑了笑,之前一直没好意思问,也碍于男女有别,但现在经寒栀问出这一切也就变得自然了。 “我叫连星,哦,忘了和你们介绍,”她同样莞尔一笑,指着楼上一直一言不发的小香道,“那个傻姑娘就是我妹妹,你们可以叫她阿香。” 汐蓝顺势望去,果然就瞅见了楚楚动人的“阿香”,“阿香阿香是个好姑娘。”他觉得顺口就唱了出来,惹得她们都笑了起来。满屋子的温馨。 “那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连星呵呵笑道,“你们既然都是蓝瞳族人,为什么你的头发是黑色的?”这个问题她好奇了很久。 “咦……”汐蓝用手故意在头发上使劲搓了搓,表情立时变得神秘,“现在你看看我手上的是什么?” 他伸出了那两根手指,指尖上面竟然出现了两点淡淡的黑色粉末,隐隐有股松脂的味道扩散了开来——那是五辰随处可见的【墨染】,一种妇女用来描眉的化妆物。 原来,他就是这样将一头水蓝色头发墨染成了满头青丝,以掩人耳目! “好了,我们真的得走了。”汐蓝面上笑容倏然一敛,恢复成了冰霜,一股凛冽之气煞人。他们转身离开。 然而未出十步,门外一阵杀气倾斜进来,二十来个身缚红甲戴面盔的杀手顿时“砰”地破窗而入,从楼上鱼贯而下将他们三人齐齐围住,手中有如血浸过的大刀刷地便拔了出来,铮亮如洗。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楼外,一道血红的身影倾时从拐角出走出,一身的血色软甲,暗红的面盔,暗红的眸,唯有短发是黑色的。仿佛一个出没在暗夜深处的血色幽灵。这就是绝,他的声音冷漠无情。 “绝?!”这种噬魂的声音倒是令寒栀猛然一惊,如一道晴空霹雳。 “嗯,别怕。”汐蓝亲自为她带上了斗篷,握紧了她的手。语气中略带一点震惊,脸上却是从容不迫的。 “杀!”绝连看都懒得看连星一眼,手一挥便示意连她一块儿包了饺子,“一个不留!” “慢着!”几乎是同时,连星当场扯了一嗓子,声音里充满了力量,令这些暗夜里的幽灵手下就是一阻。“东方未晞和鱼际可就在附近,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们动手?万一要是将他们俩卷进来……后果你该知道是什么!” 果然,一提起东方未晞和鱼际这两大战神,他们暗红的眸子里瞬间便闪过了一丝惊惧,开始有一丝踌躇不决。 “镜主,现在该怎么办?这女的说的没错,东瀛组织的人正在不自量力地追杀东方未晞和鱼际,刚才我确实见过东瀛组织的刺客影子。”那靠近绝的幽灵继续道,“很有可能他们就在附近,东方未晞倒还好,就是鱼际不太好对付。” “那就看运气吧。”绝瞳孔急剧一缩,泯成了一线,断然否决了他:“给我杀!” 他话音刚落,那些幽灵似的杀手狂刀顿时纷纷斩下,就连离绝最近的那个也未曾迟疑半分,连星猛然一个机灵,道:“汐蓝快往小香那边儿撤!” 她故意手一抖,暗地里却弹射出了两枚两寸长大头针,咻地一声射中了两个朝她扑过来的杀手手臂,他们忽然一阵刺痛,刀锋一偏,竟然让她钻了空子猫身躲过了两刀,“去你大爷的!”她闪到他们身后,照着他们腿关节撑地一踢,“哐当”便踢得他们一个踉跄险些撞到了同伙刀口上,若不是他们眼疾手快,早已“自刎”当场。 “哈哈,快跑!”她还来得及笑歪了一下,另一伙杀手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连星一浅唇瓣,不经意地笑了一下,反身居然撮指为剑和另外两名幽灵有心无心地过了两招,急忙就从地面惊鸿一点掠上了楼头,彼时汐蓝和寒栀已经和她们汇合,等那些杀手再次卷土重来时,小香已经将退路打通,四人齐齐从这窗棂掠下,翻过后院的围墙溜到了大街上。 正文 第二章《身世之谜》 她们所居住的偏僻小楼位于锦绣城东边的小道上,起初她们因为那儿环境优雅便选择了在那住下,更因为她们身上所带的盘缠一到这儿便被她们给挥霍完了,基于囊中羞涩,连星自出秀林城以来第一天就只好做起了“江湖郎中”,因为从夜凌云那里,她几乎就学到了这点皮毛。所以也就只能住进了这座荒废了许久的清静阁楼。 她们运气还算不错,虽然这三天过得不是大红大紫,却也是挺舒坦惬意。除了遇见风乐楼三少爷和被人追杀这两件事情以外。 “他们是什么人,长的倒不丑,看起来却跟鬼似的。”连星匿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问汐蓝。 锦绣城是五辰流派群聚之地,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是在白日里奇装异服的人随处可见,如不仔细观察,根本对面不相识。 可天不遂人意,此刻天色已晚,纵然是四通八达的宽敞大街也难得再碰见几个人,这完全就给了那些幽灵似的杀手营造了极为有利的暗杀条件。 “他们是红塬赤主手下的杀手。我们蓝瞳族人本与红塬赤主无怨无仇……可现在,却是不共戴天。”汐蓝云淡风轻地道,语气里却难抑悲愤。其中似乎一言难尽,又似乎往事不堪回首。 “唉……”连星揭开了一线锅盖,透了口闷气,假装若无其事地道:“这缸里闷死我了,早知道有一天会出这么个幺蛾子,当初我肯定就像小香那么努力练功了!” “阿香很厉害吗?”他说这话并无半点轻视之意,而是听着有些好奇。 “当然啦,要不然怎么叫她和寒栀在一起。”连星毫不避讳地枕着双手,忽然道:“我敢打赌——她的能力在你之上!” “哦?!”他还真有点惊讶,不过并没有直接反驳她,喃喃道:“如果不是你说,我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她那么温柔的女孩怎么会凶巴巴的呢。倒是你挺像的!” “那是,”连星在黑暗中得意地吸了吸鼻子,欣然道:“我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汐蓝将头靠着缸壁,仰着,以尽量多呼吸点外头的空气,两个人在这狭小的水缸中待久了,连他都觉得闷的慌。 “噗噗!”忽然外边破风声起,汐蓝透过那道缝隙看去——眼前顿时一黑,一股巨大的力量随即冲击了缸身,他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股冲击力给一股脑儿地颠了出来! “哎呀我的妈呀!”连星顿时觉得身体一阵虚飘,凌空往下俯瞰去才发觉她面前居然是一堵笨重的墙,吓得她魂儿都丢了,赶忙猛提了一口真气,往下虚发了一通,“嘭”的一声脆响,那股真气激撞着地面酝酿出了另一股往上翻涌的气劲,借着这股巨大的趋势,连星窘地便飞过了墙头,斜投入了另一边儿的庭院中去了。 她落地时一个踉跄,晕晕沉沉了半天才发觉四周已经被无数双猩红的眼睛给盯梢住了。而汐蓝此时此刻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屋脊上有道影子看着这一幕,蓦然冷冷笑了起来:“我就知道那水缸里面躲了一对狗男女。只不过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冤家路窄啊,居然这么倒霉。这样也能遇到你们。”连星心里一个劲儿地埋怨着,忽然机灵一动,指着他们身后的屋脊道:“东方未晞!” 然而,任是谁现在都知道这个姑娘是个鬼灵精,滑头得很。介于前面被她耍过两次,他们这次更不答话,直接骋刀砍了过去。 连星顿时摆了摆手,并起两指照着四周那些迎上前来的红塬杀手一通乱舞,根本毫无章法。虽然剑气逼人,但他们很快摸索出了她的门道,乘隙下刀,扑地就在她指尖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里面鲜红的血珠急流如注。 连星忍着剧痛,一咬牙,照着那两个与她擦身而过的杀手小腿又是两脚,直接将他们踢跪在地。 “东方未晞,真的是东方未晞呀!”她趁机喘了口气道,从怀里掏出了金疮药,刚一搽好,面前又飞过了一刀。她触电似的往后一跳避开了那一刀,批亢掏虚顺势飞身朝那道影子上身连踢出了三脚,一步比一步高,一步比一步狠。那道影子踉跄着一个不稳,手中长刀下意识地往地面一插,这才控制住了身形,没被她当场踢翻在地。 他回头,悻悻地瞪了她一眼,反手蓦然再次拔刀斩出,较之前更快更狠!连星看得怔了一下,那个险些被她袭翻在地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唯一和绝谈话的那个可怕家伙。她正想出手,天空忽然一阵呜呜的酸风响动,竟然是数颗细细密密的流星呼啸着朝她四周环射了下来,无一例外地与之擦身而过,打在了他们刀上,发出一阵必必剥剥的铿锵响声。花火明灭。 “‘暴雨梨花’?”另一个隐藏在屋脊上的黑影有些微地惊讶道,“看来她们一定与‘她们’脱不了干系了。” “可她们明明已经死了,不是吗?”鱼际的语气坚定无比,眼里却倒影出了脚下庭院中那个玲珑动人的身影,那是小香。“她们即使再像楚星云和楚清雨,也终究不是她们。” “那你还决定出手吗?”东方未晞点点头,用手抚了抚肩头,那里隐隐有什么在耸动着。 “既然那小姑娘不是楚清雨,那就没什么值得我出手的,我们走吧。”鱼际扶了扶额,脸上挂着一线暧昧不明的笑意。“那你呢?你愿意帮那个居然和另外一个男人藏在同一个缸里的家伙吗?” 鱼际问得有些突然,东方未晞果然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走吧,我们还得回独孤。没必要在这里多浪费时间。” 东方未晞转身,从屋脊上急点几下,迅速消失在这片茫茫的夜色里。鱼际叹了口气,顺手从脚下抽出了一片琉璃瓦,朝着脚下小香面前的绝嗖地飞掷了出去—— 然而不等那片琉璃瓦抵达,对方突然便触电似的直接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转眼出手一劈,当空啪地就将那瓦片劈成了两半! 其余人登时骇异地一回头,目光齐刷刷地就朝屋脊上递了过去——果然就见到了蓝衣束发的鱼际拱着双手踽踽立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脸上一贯的阴鸷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鱼际?”底下,绝霍然冷冷道,有种质问的意味儿。这令笼罩在重重阴影中的鱼际眼神刹那变得阴沉,嘴角略略弯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你是近年来第一个。” 下一刻,整个庭院瞬间被一团浓郁诡异的阴云所笼罩,冥冥中仿佛活物一般发出了野兽沙哑惊悚的低吟声。 “是猎影!”那些幽灵似的杀手几乎同时反应了过来,是那个怪物在散发着如此邪恶森严的气息! 人尽皆知,鱼际手中最可怕的灵器便是猎影。因为与其说它是灵器,不如说它是一种有生命的无形残暴怪物,尽管猎影被传得煞有介事,但几乎没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 那一瞬间,那些杀手几乎还没反应过来面前顿时便是一黑,仿佛脖子被一双漆黑狰狞的鬼手扼住,霍地纷纷窒息而亡。尸体一致保持着临死前那一刻无限惊恐的模样,仿佛一座座栩栩如生的地狱雕像。这种非人的力量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在场所有人,包括绝在内顿时缄默了。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那人的可怕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即使他自问他能破解那无形无质的术,刚刚那一刻他的内心也不由自主地胆怯了一下,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所有族人从他面前僵死去…… “连你们赤主都不敢对我如此无礼,而你作为他唯一的使者——一个小小的镜主能有如此胆魄着实不容易。”鱼际的声音穿透了重重的黑暗清晰地传入了他们耳内,充盈着震撼人心的力量,“赤主果然没看错人哪,我就欣赏你这种人,你走吧。” 然而他却苦笑了笑,语气里并无半分如获大赦的喜悦:“我若放跑了一个少主和一个少翼司,你觉得我回去还能活吗?既然你要帮他们,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他的声音沙哑而无情,却是毕恭毕敬的,“不然就不要阻止我执行命令,那样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一句话可彻底震撼了连星和小香,不期想,汐蓝和寒栀竟然是绝口中的“少主”和“少翼司”,虽然不知道“少翼司”在蓝瞳族人心中是何等地位,但既然它能与“少主”相提并论,那么事情就显而易见了。 但介于鱼际在场,他们四人一直沉默着。 “哎,如果换作之前任何一天我都不会多插手一分你们间的事情,但是今天,我一定会管!”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她们?”绝顿时百思不得其解——像他们这种境界的人根本无意多管闲事。转眼扫视了一眼她们,他登时醍醐灌顶。 “咦……”鱼际霍然沉默了一下,勾唇笑道:“可以这么说……因为她们是你们不该招惹的人,也招惹不起。” “哦?!是嘛。”绝并没有反驳他。转身倏然离去,“那这次就算他们走运,不会再有下次了!” 仿佛过了很久,他们才回过了神来。彼时鱼际早已走远。 这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连星还愣在这里不动,那么她绝对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溜了再说。” “嗯,但绝对不能再回你们的楼阁。因为那里很危险。”连星下意识地回头,说这话的正是寒栀,她的眼眸水灵灵的,在夜里微语出迷人的光泽,赫然已经再度睁开。 “阿姐,好像有人来了。”小香灵敏地察觉到了屋内一丁点儿的动静,抿唇切道,“我们可以去风乐楼,现在那儿暂时最安全。” 他们望着小香,四人很快相互交榷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根本容不得他们多想。齐齐一呼啦地就散了。 正文 第三章《身世之谜2》 “前面就是风乐楼了。”小香回头低唤,“阿姐,接下来就全看你了。” 他们俩一时目光灼热地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连星垩白的脸微红了一下,支支吾吾:“没事,我们该……过去了。” 汐蓝和寒栀这会儿算是听出来了——她好像害羞了起来。面面相觑,忽然相对笑了。也不逗留,随着她的脚步从一丈高的墙上轻快跳了下去,落地时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动静。他们在黑暗的街坊间宛似鬼魅般穿梭着,隔巷便是大街。 大街上也只有几个零星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清空荡。连星伫立在风乐楼前最后一道拐角处,长长吐了口气:“一定要这样吗……” 她的声音黯然,极低,极不情愿。 “阿姐……”小香也不由得顿了顿,“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我们应该还有点儿钱打尖住店的。只是……” 她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们现在可是随时有可能被发现,所以自然不方便四处打尖。若这次再被绝给发现,他们可真不能再指望有刚才那么好的运气了。况且她们身上所剩无几,唯今之计却只剩下这一个办法。 “傻丫头,你在担心我会吃亏?”连星拍着她的双肩,凝视她道:“今晚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到底怎么回事?”汐蓝有些好奇,拱手笑道:“你们怎么神神秘秘的。” 连星望了一眼他,又望了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的寒栀一眼,撇了撇嘴:“也没多大点事,就是这是家娼赌坊。里面的三少爷花俊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鬼,你们长的这么俊,小心给抓了,要知道……这里也收面首哦。” 她说话没心没肺的,却惹得他们又是好哭又是好笑。汐蓝笑歪了一下,不失风趣道:“哦……难怪你不愿意进去呢,原来是怕被吃掉啊。”他视线流转,在寒栀身上落定,“你放心,我这面首,老鸨她不敢收。” “是嘛,那我们现在就进去吧。”连星狠狠地戳了他一眼,拉着小香就大步迈了进去。汐蓝也没踯躅半分,同她跟了进去,倒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场景。 连星一踏入楼中,眼前忽然一刺,大片的金光铺卷而来,照得她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在阴暗处走多了,甫一踏过这倒明晃晃的槛,还真有点不适应。 外厅里只有几个喝茶对弈的人,空出了十五张桌子,显得冷清清的。即使见她们深夜走进,他们也只是熟视无睹地随了一眼,很快不予理会。 若不是之前来过一趟,任是谁都会对这种境况失去了兴致。但她们显然已经轻车熟路,双双从入门的右侧耳门绕了过去。身后的汐蓝和寒栀只随便看了一眼外厅里那些服装各异的人,也迅速从那道耳门绕过了外厅,往中庭去了。 “难怪在外边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原来这楼里这么冷清。”汐蓝与寒栀并肩走着,低声私语。她的声音从斗篷里传来,似乎笑了:“以前的梵城也是这么冷清空旷,甚至人烟荒芜。比起那里来,这里简直就是闹市,至少偶尔还能见着一群三三两两的帮派侠客。而梵城却很难见到一个人影。” 汐蓝点了点头:“是啊,这里就像迷宫一样大,如果不是跟着她们来,恐怕我们会迷路。” 原本看起来一目了然的楼阁内部竟然如此复杂,歌台舞榭之多,令人眼花缭乱。这一路走来,汐蓝估摸着已见到了不下三十多座。 转眼面前又耸现出了一座,不过这次她们却在前方的拐角处停住了脚步,好像前面出了什么状况,又好像猛然察觉到了什么。但那只是一刹那,她们很快从拐角处折入了另一道垂花门中,步入直接通往中庭的回廊中。隔着老远,依稀可闻里面人声鼎沸。 “看来他们人都在里面,好像很多人。”汐蓝继续朝前走着,四周风灯在廊脊飘曳着,这里赫然是座偌大的花园,而面前的水榭恰巧亭立在了众多荷花之中,他们从石拱桥上走过,风里含着徐徐的清香。 仿佛被这副画面所惊艳,斗篷中的寒栀脚下忽然静了静。思绪又很快收敛,情不自禁地笑了:“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美的荷花了,我们走吧。” 汐蓝眉头乍时皱紧,又淡了下去:“是啊,你曾经最喜欢这种花。”他转身,那些风灯在廊脊又摇曳了几下,见证了他们曾经从这廊间走过。 “不知道铁疾梨他们此刻怎么样了……真令人担忧啊。”步入那道通往中庭的回廊后,她们正在那儿等他们。汐蓝仿佛想了很久才回答她:“铁疾梨和厉星南、阿木他们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倒是应无求这家伙孤身一人着实令人堪忧。”他冲她们使了个眼色,回头凝视着她道:“不过既然绝在追杀我们,那么除了红塬赤主之外就没有人再有那个能力狙杀他了。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寒栀点点头,看了一眼连星与小香,低声道:“嗯,不过我们得赶紧过去了。” 风乐楼中庭是座规模庞大的赌场,隔了一道墙都能清晰地听到里边吆五喝六的聚赌之声。时不时的传出骰子在筛子中摇晃颠簸的叮咚叮咚声,你争我嚷。 突然,风乐楼中庭赌场的门砰地一声就被撞开了,是被人从内部强行破开的!应声果然有人从中被踹飞了出来,连星正琢磨着,那人就不偏不倚地滚落到了她脚下,她很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赶忙一步跳开了——这种因债丧命的她来这里第一天就见了两次。她可无意惹祸上身。 同时趁机凑到了汐蓝身旁道:“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得赶紧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 原来,她们之前在那水榭前停滞了刹那——是发觉了这一点!那一瞬间他脑海中仿佛猛地回忆起了什么,低声惊呼了出来:“是风灯!” 错不了了,当他们从那条挂满风灯的回廊走过时,心里隐隐觉得有无数双幽深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只是在他生出警兆前,那些安插在暗处的爪牙已经随夜而去。 “她怎么了?”寒栀紧紧贴着墙角,尽量给那些前往追债的凶神恶煞腾出一条道,同时借机低声问了他一句,因为在那可怜赌徒落地的霎那,她察觉到了连星片刻的异动。只是当时场面太过混乱,听得很模糊。 那赌徒连滚带爬地支起了仿佛已经散架的身体,脚底抹了油似的一阵风般从他们眼前狂飙了过去,口中骂骂咧咧。 “没钱还在这里装大爷!看我们今天不卸了你两条腿,让你装孙子!”身后一镖满脸戾气的追债鬼夺命也似的尾随奔了出去,只是一晃眼便没了人影。中庭里先是一场短暂的死寂,然后便怦然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呸!又是南巷里的那群败类之一啊,哈哈哈哈。”里面霍然有人喷道,其余诸多赌徒立时附和着拍案叫好,“三少爷不愧是赌场好手,一眼就逮到了那孙子在背后出老千!在下佩服!” 反倒是连星一听到“三少爷”这三个字,花容趋时失色,一步岔在了门口,正要转身,那三少爷花俊的声音邀然在她身后响起,语气是止不住的兴奋:“连星姑娘!为什么来了又要走?” 连星背对着里面满屋子五花八门的赌徒,身子顿时一僵,有些无奈似的向小香使了个眼色。小香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稍微迟疑了一下,毕竟那里面是满屋子的人啊。随即毫不掉头地迎了上去。 身后的汐蓝忍不住笑了笑:“她们真是姐妹同心,阿香明明就是一个文静的姑娘,在这个时候胆子却比连星还大。人的感情真不可思议。” 然而寒栀的意识却比他慢了一拍,回想起他刚说的话心里总觉惴惴不安:“我们也赶快进去吧,现在应该没人会再注意到我们。此时此刻离开这里才真正神不知鬼不觉吧。” “什么!”他幡然惊觉她是想趁着现在所有人焦点都在她们身上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从后院溜走。寒栀眼神砉然凝聚如针,头一次露出了冰霜的光芒,“我们的流亡本就与她们无关,难道你愿意让她们因此而被牵连进去吗?她们是那么好的姑娘不是吗?我们终究会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何必不趁现在?” 仿佛被他年轻的少翼司这种语气与见地深深折服,蓝瞳族的少主拧紧的眉终究松了下去,点了点头:“寒栀,你是对的。我也不想亏欠她们太多。如果现在落下她们,就算绝的人找到了这里也没人敢动她们一根汗毛。但是如果跟我们再继续流亡下去,以绝的凶残本性,她们的安危就很难预料了。毕竟我也深信不疑——像今晚这种情况不会再有第二次。” 寒栀凝思了片刻,却忽然恍如隔世,只道:“冰与火的洗礼使我现在变得愈发冷漠,我们走吧,这片繁华并不属于我们。” 就在众人的焦点都落在那对姐妹的身上时,没有人留意到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穿过了中堂,宛如透明般消弥在了这片纸醉金迷的夜里。 被三少爷花俊的盛情邀请下,她们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但是她们不知道,其实随着他们的离去,事情已经彻底变得简单。 “两位姑娘今夜齐齐莅临我们风乐楼,花俊势必要让你们玩得尽兴了。”三少爷一拍手,身后便有下人呈上来一桌酒菜,因为眼下她们所处的正是他的私人房间,里面各色茶几案桌一应俱全,墙壁上也装帧满了各种有名的山水画,均出自名家之手,连星放眼望去,猛然觉得百画丛中那幅《越女祭天图》很是亲切。 那是幅中州画卷,里面的巫女披着玄棠色的十二绘文翟衣,侧身敛眸,窈窕的身姿在笔墨轻描淡写下呼之欲出。在四周的祥瑞云霓衬托下,远远看上去她竟是美如姑射仙子。 “她就是帝薎……真是仙姿佚貌……”连星望得有些着迷,看着帝薎的画像,她脑海中猛地就勾勒出了夜凌云冷峻威仪的样子来。整个人顿时又清醒不少。 “怎么?连星姑娘也喜欢这幅画像?”席间,花俊很快眼尖地发觉了她的心思,却猝地叹息道:“只可惜这并不是中州画圣吴凡的真迹,而是一件辗转流落我手的赝品。不然小可定当割爱赠予姑娘。” 连星叹了口气,她其实并不是喜欢这幅画,更不懂画——只不过是触景生情罢了,因为帝薎与夜凌云之间也曾经有过一段师徒缘分。 更与这次夜凌云嘱咐她们出秀林城去寻找的两个人往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算了,三少爷的盛情连星心领了,今天天色已晚,我的朋友还在风乐楼外等我,我们得回去了。告辞!”她现在一点也兴奋不起来,更别说有任何的食欲了。倒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们,她切切起身,便要离去。 “这……”花俊心里才盘算着今晚怎么将她们搞到手,却不想这两个小蹄子居然只是纯粹在利用他支开那些杂七杂八的人而已,气得险些炸毛。 “哼!既然今晚你们都送到我嘴里来了,就别想走!”花俊脸色猝然变得阴险,一闪身,居然抢在了连星前面,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房内瞬间变得阴沉不少。 迎着他恶狼般的眼神,连星更是伶牙俐齿,瞪着他道:“既然我们俩敢来锦绣城,又敢深夜赴你的沉香宴,那你还认为你癞蛤蟆有那么容易吃到天鹅肉吗?” “哼,哼,你以为我花俊自幼父母双亡,两位兄长又在我八岁时遭人陷害而死,留下这么一宗巨大的基业。如果我连你有多大本事都不清楚,那我还能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风生水起地活到现在吗?” 他的这一番话令连星猛然一惊,有种反而被他给暗算了的感觉。 是的,她把他想得太简单了。早该想到他既然能只身一人将这么一宗庞大机构经营得有条不紊,那么他岂能是个糜烂的俗物?!果然她是涉世未深,竟然犯了个如此明显的大错!可一切都已经太晚。 “那你不久之前为什么不当面拆穿我的话?”连星狠狠地咬着唇,冷笑:“别说你不知道我说的那些话全是为了骗你!” 果然,花俊梗塞了一下,自嘲道:“因为我太迷恋你。所以即使你骗了我,骗我高兴,我也会当真的——从第一次见到你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因为你和她很像。” 他背顶着唯一通向外界的门,手指向了之前那幅画像。 原来是这样……她顷刻宛如醍醐灌顶。寻向望去,画中伊人果然与她有几分相似,尽管貌合神离。 “我就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疯狂爱上了你。因为你和她真的很像。” “你想得倒美,我才不要做你的禁脔!”她语气虽烈,可与之前比起来,赫然荏了一节。“也绝不会让你这种人伤害到我妹妹的!” “是嘛?”他以狼一般的姿势抬起了贪婪的眼睛,死死地定着她,话锋已变,“原本想把你像公主一样地追到手,爱你,呵护你。可你根本不给我机会。那么现在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连星垩白的脸呛然一变,抄起手中的杯子就掷了过去。然而对方反应却是出奇的快,一晃眼便躲了过去,逼至了她们面前。 探手一抓,同时身下一扇子咔地便打开了。 是机关!不设想那扇子居然还暗藏了牙机! 他顺势接手一扇,一股奇香无比的药粉呼地撒出,香味儿一时弥漫了整个房间,竟然将他们三人同时笼罩其中! “散灵粉!”连星一手拨开他的手,而那股香味却是呼吸之间不折不扣地侵入了她的嗅觉之中,下一刻,她立马反应了过来。 “没错,散灵粉就是你们修仙者的噩梦!一旦没了灵力,凭你们两个女人的体力根本就斗不过我。”他邪笑着,迅速向她们再次逼近。 “咻!” 他猛地一惊,眼前忽然轻嘶着打出了一枚铜钱,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抬手挥扇格挡开了那枚流星,那么此刻他的左眼就栽在了她们手里!他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连退了三步。 “你觉得我像中了你散灵粉的人吗?”他们回头望去,说话的正是小香。连星不明白,她自问是用药的圣手也被他阴谋得逞地暗算了,可她为什么却没事人似的? 至于他则更是不明所以了:“为什么,难道你屏住了呼吸?” “我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再过来试试。”小香扣起食指话未又是一弹,“咻”地穿透了房门。“再不让开,小心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她说的很温柔,却透出一种莫名的诡异感。 花俊自问功夫不低,但他却从来琢磨不透她温柔文静的外表下究竟怀揣着一颗怎样的心,只觉她境界叵测。权衡之下,他当即哐当一声破门而出,心里是一阵说不出的惶恐。 连星却对她毫无畏惧,目下最为担忧的——是他再卷土重来,“看来这里是待不下去了,我们现在得赶紧找到汐蓝和寒栀,一切再从长计议!”听得出来她并无多大喜悦,反而有些沮丧。 “阿姐,你别难过。”小香此刻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遇人不淑;好友下落不明,还要担心被人追杀。任是谁都无法高兴起来吧。 “嗯,还好现在还有你陪在我身边。”她搭了搭她的肩头,忽然很想回秀林城,但想想夜凌云那张冷峻的脸,她心又凉了一半。“我们走。” 小香颔首,临行倏然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正文 第四章《白犬》 从风乐楼里逃出来的那一夜,她们几乎翻遍了整座楼也没有发现任何他们的蛛丝马迹。仿佛汐蓝与寒栀瞬间人间蒸发了。她们好像一夜间便成为了被人遗弃的孤儿。 “他们应该是不想让我们卷入他们的纷争中去,才会不辞而别的。”大街上,连星一边仔细巡视着四周,以防风乐楼的突然偷袭;一边又好整以暇道;“否则昨晚上绝的刺客根本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我们。” 小香点点头。“是的,绝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我们俩。他们的眼里,只有汐蓝和寒栀。”她心里总觉得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块属于风乐楼的地盘上是不理智的。“阿姐,我们好不容易才摆脱那群臭虫的,现在就贸贸然大摇大摆出现在这大街上,不怕他们再追过来吗?” 连星转身,瞅着她这副局促样儿,忍不住扶了扶额,“我说这光天化日之下的,本姑娘量他们也没这胆子。”她摆摆手,浑不在乎。 “可是······”小香忽然抬起了眼睛,目光定定地看到了她身后,就像猛地惊讶。她扬起手指,指了指连星身后,“他们就在你身后。” 连星起先还是涎着脸的,此刻脸色霎时一沉。扭头,果然斜睥见了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她没好气地咬了咬唇,心情立时阴郁不少。但整个人却貌似顽俏不改,唇角渐渐溢出了一丝冶人的笑来,俏意骤生。 “呵,三少爷,你都追了我一夜了。我可是累了呢。”连星当着那么多人面也不见害羞,反而故作镇定地打了个娇憨呵欠,眼神却明炯杀人,措辞如锋,“在场美女这么多,你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强啊。干嘛一直拼了命的追我啊?喜欢我妹妹就直说啊,反正她又不喜欢你。” 那些个腌咋泼才都知道这连星是个恬不知耻的贱货,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惹得旁人觑时就爆发出了一阵铺天盖地的冷嘲热讽,一时闹了个满城风雨。 这一番直白露骨的话简直将他丑恶嘴脸揭露得淋漓尽致,当着满大街群侠的面教他颜面扫地。这一口气,花俊作为一个七尺男儿又怎能下咽,只一招手,身后的流侠地痞应势便蜂拥而上,竟然当街与她们大打出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四处找你呢,没想到你胆子倒不小。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我面前!”他一折铁扇,脚下一蹬便披开了众人,独独觑准了连星劈手一掌砸下,身手快如猛兽。 连星哪儿还沉得住气,面上一怒,就地一个旋身,手腕猛然笔直一抖,竟然从她月白的袖子里连续抽射出了十根纤锐透明的连衡丝,轻嘶着刺向了他面门。 “连衡丝!”这种珍贵无比的透明蚕丝,他一目了然!那一刻他心里不禁暗暗吃了一惊,但情势危机根本容不得他多想,花俊急忙一摇铁扇,格挡开了几根迎面扑来的宛如灵蛇般的连衡丝,左臂倏然一痛,“咝咝”便有两根细线穿透了他的肢体,斜钉入了地面。 那一刻的分神,致使他左臂险些当场报废。但花俊却仿佛忽然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木然在了原地。即使连星将弹射出去的丝线收回也茫无表情。 “让她们走!”兀然,他迥然喝道。 那些流侠地痞一窒,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回头,立时纷纷愣住了,杵在原地真怀疑他是不是给吓破胆儿了。竟然说出了这种混话?! “哈哈,堂堂的花少居然会怕一个姑娘,算我李冀北看错了你!哼!”李冀北一甩头,率先将手中大刀一收,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花俊任左臂间的血珠子无情地涌出,眼睛也不眨一下,蓦然喝止了他,满大街一片沉寂,“你知道她们是谁的人吗?” 李冀北应声顿了顿,语气粗犷道:“谁。” 连星和小香面面相觑,心里猛然跳得汹涌。因为出秀林城前,夜凌云曾经一度告诫她们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任何有关她的事情。甚至平时在城里也不允许她们俩称她一声师父,只许唤她为夜。 至于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从来没人知道,也从来没人敢当面提起。 “等等,既然你非说不可,那么,你就得想好了这件事的后果!”连星猛地收了滑头,语气严肃道:“如果承受不起,就最好别说!” 果然,在场所有人又沉默了下去,似乎好奇着他的反应。 这里所有人都来自五辰五湖四海,一旦他说出了她们的真实身份,那么如她所言,他就要一辈子背负起开罪那个人的沉重责任! 连衡丝是秀林城象征性物质之一,韧度甚于千年冰蚕丝百倍,据说是夜凌云亲自以巫术调理桑叶所饲养出的冰蚕所吐出来的蚕丝,珍贵无比!他自小在锦绣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自然而然对这种宝物颇有研究造诣。 所以当连星不经意间使出连衡丝时,他便已经揭晓了她的老底——铁定是夜凌云的嫡系弟子——因为除此之外,她一身高超的医术,与同五辰传说中【四大神迹】声名并驾的【秀林仙】夜凌云的医术简直不谋而合。 “哦?”花俊立时眼眸深沉地笑了笑,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惊呼道:“那你的意思是在拿你师父来威胁我们在场所有的英雄豪杰了?” “……”这一句话简直令她无言以对,因为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支吾了一阵子,只好缄默。 “既然你这么有胆量,那就说啊。” 众人梦然一惊,这才意识到了连星身后那粉衣紫裾,耳畔绾了两束头发的少女存在。 “哼。”三少爷摇着铁扇轻哼着,定定地凝视着她,神色自若,“冀北兄,各位英雄豪杰你们听好了——她们就是秀林仙夜凌云的两位嫡系弟子!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亲自问问这两位姑娘她们自己。” “原来如此,难怪连鱼际都说你们惹不起。”忽然,人群中扩地传出了一个冷漠无情的声音,“如果是她的话,那还真有点棘手……” 这个声音仿佛刻意传入她们耳中似的,赫然是绝对她们赤裸裸的嘲讽。不待她们人反应过来,他幽灵般的身影已消失在了人群中。她们顿觉心里一阵悚然。 然而霎那间,所有人灼热而异样的眼光漫卷而来,几乎刺得她们眼睛都要睁不开。那些识趣的人自然猴急地给她们腾出了一条道儿来,就像撞了鬼一样的反应。 连星恨恨地睢了花俊一眼,随小香倥偬而去。那种表情毋庸置疑是默认了。 锦绣城东边,林子的尽头是一片一望无际草原。尽管时值夏季,但草原上所盛开的鲜花并不多。唯有稀稀疏疏的一些点缀着,远远闻着,却没有一点新鲜的芬芳,隐隐约约还有股熏窒的尸臭味乘风钻入了他的嗅觉。引起他敏感地对前方不经意地随了一眼,头皮却在前方那惊悚的画面中瞬间凸起! ——那里居然连续躺着一排血淋淋的尸体,杀戮隐约还蔓延到了密林的伸出,在林间的小道的入口,有一具尸体是以军刀支地,以军人的姿势庄严战死的! “这是怎么回事?”那一刹那陆子筝彻底震惊。脚下灵风一起,身影顿如光梭,晃眼在那具傲然死去的尸体面前蹲下来,“居然是黄金十字刃口!”他顺势探去,那具尸体的胸前夜行衣已经被利刃撕扯得破蔽不堪,露出麦黄的肌理上一道金灿灿的十字形伤口!那里血已凝结,起了一层暗红的模糊,血肉却狰狞可见! 那是【素影战神】东方未晞的【十分明亮】留下来的伤口! 从伤口看来,已经过了将近一夜。这也就是说——这一起斗杀是昨晚发生的! “天皇印!”陆子筝几乎同时惊呼,“这把军刀上烙印着的标记居然是天皇印!” 那是东瀛组织最高功勋才能获得的荣耀,而这具尸体居然拥有一把如此名贵雪亮的军刀!那么——他不是佐僚便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也是,对付东方未晞这种级别能力的敌人,又岂能儿戏?! 他长身而起,蓦地感觉这一切真相有如铭刻于心,深深吸了口腥气。 “呜呜……”密林深处依稀传出了一声小兽的吼声,他侧耳聆听过去,赫然就在前方不远处。陆子筝捏了捏鼻子,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欣慰感涌起,毕竟一睁眼就面对一群尸体的滋味儿可不是滋味儿。 沿途的树枝灌木丛又是堆尸如山,看得陆子筝浓眉渐渐凝起。从树梢上轻身而下,四周寂寂如死,连一声聒噪的蝉鸣也无。 “呜呜!”又是那阵兽吼,已经近在咫尺! 他扑扇了一下鼻子,足迹一点翻到了小道的另一旁。就在凌空的刹那,他果然见到了一只晶莹雪白,模样类犬却生有一对短小冰蓝色犄角的小兽,又呆又萌——陆子筝只飘了一眼,心中已是欢喜无限。 “呜呜……”那白犬似的呆萌小兽未及他落地,居然掉头就走,俨然怕生得紧。陆子筝微笑着怔了怔,拔腿再追了上去:“真可爱。” 他不紧不慢地追着,感慨。 那呆萌小兽却忽然滴溜溜地回头望了他一眼,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居然跑得更快了!那种速度,甚至超越了他的御剑飞行。冥冥中透着股诡异。 然而陆子筝却猛地刹住了脚步——就在那一刹那,林间树梢扑簌簌便闪出了四道蒙面刺客的身影,他们左手横着刺刀,两腿开弓娴熟地作出了防守的姿势——他们赫然便是那残余的几个东瀛刺客了! “呜呜……”那小兽呆了一下,霍然惶恐至极地往回跑,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它临时砉然一蹦,藏进了他们之间的灌木丛中。它缩了缩脖子,滴溜溜地看了陆子筝一眼,好像在期待着些什么。 陆子筝忽然有些惊讶,然而那些东瀛刺客却不容他多想,犹豫了一下,迅速鬼魅般朝他刺出了四刀,居然是缩地成寸! “当!”陆子筝更是不待他们手中狭长利刃落定,一剑隔开了老远,飘退了一步。 “哥他你卡嘎嘛嗒嗒!”那刺客头目居然用一口纯正的东瀛话下了一道命令,约他们一起包围他,可是好巧不巧的,陆子筝偏偏精通东瀛语,听出了他的意思,急忙制止道:“久哆,哇大喜哆,阿那嗒呢克西西戴哥那衣。哇大西莫那嘛衣哇。慢着,我叫陆子筝,我并不想和你们动手。” “……”那首领登时吃了一惊,不设想竟然会在这里遇见陆子筝这种精通东瀛语的剑客,其余三位蒙面刺客亦同样一滞。 “师兄,现在该怎么办?”他们用东瀛语问他道。 那刺客首领斟酌着,一瞬不瞬地瞪着陆子筝,道:“嘎哩有嘎啦塞嗒!”又是句东瀛语,而意思竟然是:杀了他! 果然,那些蒙面刺客顿了顿,眼神刹那变得森冷如刀,露出一线锋芒。 眼看着这伙人冥顽不灵地冲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陆子筝偏头蓦然一剑往地面一插!灵力灌注如蛇,沿着那道剑锋一道扭曲的裂缝乍现,砉然朝前蜿蜒开去,逼得对方几乎同时往后一阵剧退。 “现在还要和我动手吗!”陆子筝扯笑着,脸上刚毅线条应声乍现,仿佛一头逐渐被激怒的野兽,杀意满眼。 那句话他是故意用东瀛语说给他们听得。 尘息之间,那四人仿佛被这种不善的眼神所震慑,竟然吞吞吐吐地用汉语说道:“沧海一剑!你,究竟是什么人?” 陆子筝“哦”了一声,也颇为惊讶他们的眼里,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招【沧海一剑】。只是他现在并无意再欲与他们多说,招招手:“识趣的,赶紧滚!” 他们面面相觑,划空一溜烟地跑了。 陆子筝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那呆萌小兽,“小东西,没吓到你吧?” 他伸手,似乎想蹲下去将她抱起,然而,就在他手即将触碰到它的时候,那小兽却蓦然开口说话了:“我迷路了,你知道怎么走出这片林子吗?”居然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陆子筝猛然大吃一惊:“你你,居然能说话吗?你的爹娘呢?” 他并不知道她是否有“爹娘”,却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叫陆子筝。”似乎这是他的口头禅,也不顾别人问与没问。他笑得龇牙咧嘴的,却很俊朗,宛如夏日里的一旭晨光。 “自作多情,我又没问你!”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从阴阳墟里跑出来找我娘,居然在这片林子里迷路了,你赶快带我出去吧。” “什么?!”有如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料子,他简直无法置信——这小家伙居然说她是从阴阳墟里跑出来的! “你耳朵不好使啊,我说——要你带我出去!”那呆萌小兽在他面前挠着小爪子,性子火爆不已。弄的陆子筝是哭笑不得,赶紧点了点头,生怕她再使小性子,“好好好,我带你出去。” 他说着,伸手便要去抱她,“哎哟!”忽然,他手上一痛,低头,竟然是她亮出自己锋利的小爪子迅速在他手上挠出了一道浅痕。 “别碰我,我自己会走!”她得意地说着,挠了挠头,跳开了。 陆子筝吸了口气,那片被她咬过的区域现在还是凉飕飕的,宛如沁在冰雪中。他无奈地点了点头,没好气道:“好好好,我不碰你便是,那你在后面可要跟紧了。”陆子筝哼哼唧唧着,“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的,明明脾气火爆,咬出的伤痕却是冰凉冰凉的……” “啊啊啊啊,陆子筝你在上面嘀咕些什么!” “没没没,什么也没说……嘿嘿……” “啊!”他明显感觉小腿又被她咬了一口,可怜根本没能躲开,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哇!看你长的这么可爱,原来心里像野狗一样见人就咬!” 他不由得抽着气,瞪着她。 “啊啊啊……” “我让你瞧不起我,看我今天不咬死你!陆子筝有本事你就别跑!” “你给老子滚!”陆子筝忍着脚边各处的剧痛,一瘸一拐着,跳得却比兔子还快!很难想象,一旦被她追上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现在他只乞求她的虎牙没有毒。 “喂,我看你是难得的灵兽,长的又那么……难看,牙齿不会有毒吧?否则我可没命带你走出这片林子!” “嘿嘿……原来是这样啊……”她狡黠地笑了笑,清纯道:“剧毒无比哦。” “……”陆子筝回头,狠狠白了她一眼。 正文 第五章《黄沙漭漭》 有谁聆听过大漠漭漭黄沙的呼吸吗?他们时断时续,焕发出雄浑的生机。 独自行走在苍茫的大漠中,谁又知道谁是谁眼中的风景?那么他呢?孑然一身行走在大漠之中,瀚海栏杆迎面吹来苍黄的风,又是谁眼中的风景? 从孤苏城到蓝瞳圣城梵城有很多种方法,其中经过锦绣城再转溟水是最快捷的途径。因为蓝瞳族天生巫术禀成,尤其水性较好。 但孤苏城那晚一战,他们损失惨重,作为溟水唯一的渡口风临渡尽皆失陷,连他们都与他失去了联系,而从溟水潜入圣都梵城的路线也同时暴露无遗,从此那一条回归故土的捷径成为了泡影。 基于这个原因,这天涯孤客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绕道远行。而这条通往五辰西部北溟阀的瀚海栈道,便是另一条捷径。 黄金洒满整个大漠的世界,余晖仿佛太阳燃尽的温度,簇拥着整个孤城的小镇缓缓落幕。 扎西木走入这座小镇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了。 “掌柜的,给我切几斤上等的牛肉来吃,赶了一天路,真是又累又饿啊。”他将包袱往这家古旧的店内靠门的木桌上一扔,掏出毛巾来擦了把汗。 “哦是嘛,您从塞威里来的吧,这会儿客人有点多,麻烦稍等一下啊。”那掌柜的裹着头巾,稍微上了点年纪,穿着单薄的风衣,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很是和善。扎西木心里感到很舒服,对他轻轻说道:“是的,我友好的主人,你该去忙你的。” “那就怠慢了。”他搭了搭肩,回头吩咐他老婆子道:“厄尔多,来给我们尊敬的客人沏壶凉茶吧,他很渴了。” 显然他是一名有经验的老掌柜,光从扎西木擦汗那个姿势就发现了这一点。扎西木有些微的不好意思,但还是向他道谢了,“那就麻烦您的老婆了。” “在这片区域里,‘老婆’是对已婚的女子一种尊称。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店里所有人目光瞬间都被说这句话的金斯给吸引了去,同他坐一桌的尼尔登时怔了怔,老脸红扑扑的,活像一只熟透的苹果。 “金斯,你说话能不能小声点,”尼尔见众人目光远去才在金斯耳旁悄悄道,“大家都看着呢!” 金斯却不以为然,低头夹了一片煮熟的牛肉往嘴里一送,嚼得津津有味。 “凭你的智商,很可能走不出这片沙漠。” “……”尼尔暗暗瞪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罕为人知的光亮。 扎西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没事,他们就这样的。”掌柜的说着,随即转身离去。 “是啊,他们也是塞威里里面的商人,说起来和你还是一个地方的人呢。”扎西木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也靠门坐着。“他们是这家店里的常客。所以掌柜的很了解他们。”他小声地说着,扎西木猛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厄尔多已经给他沏好了一壶凉茶,双手送到了他面前:“尊敬的客人,请慢用茶。您的酒菜随后就到。” 扎西木点了点头,厄尔多同样朝他搭了搭肩,转身入了厨房。 这家小店虽然看起来破旧不堪,可却很温馨,扎西木很放心,索性撂下了包袱,端着那壶凉茶就攀到了隔壁那一桌喝去了。因为对方也是一个人。 对方自是很热情地给他腾出了一块地儿坐下,扎西木亲自为他满上了一杯茶,“哦,够了够了,兄弟我并不渴。”他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扎西木有些尴尬,故意岔开了话题道:“为什么那个人总不说话?” “不知道,看他这身打扮似乎是大漠外的路人。”小伙子也有些不明白,除了他以外,店内所有人都说话。而那人也不理谁,只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俨然一派大漠外的侠风。 “哦,我的菜来了,要一起享用吗?”正愣间,厄尔多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的正是香喷喷的熟牛肉。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望着他坐下,他顺势问道,“你也是塞威里的吗?刚刚听你谈起他们,好像很认识他们。” 对方尴尬了一下,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哈哈,真是冒昧了,我叫乌拉尔,的确是塞威里的人。但是……”他语气倏然一敛,“认识倒不敢高攀,像我们这种穷人,根本不敢奢望巴结上像他们俩那样有钱的商人。” “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也算是有缘,那你究竟是塞威里哪里的?” 扎西木突然顿了顿,没说话。眼睛时不时地往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家伙扫去,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以至于乌拉尔连续问了他两次也没有听到。 “喂,你究竟住在塞威里哪里呢?石丘?塞里塞边?还是莫克?”直到乌拉尔有些迫切地问起第四遍他才目光迷离着应了声:“哦,我们刚才讲到哪儿了?”他似乎刻意在回避这个问题。 “好吧。”乌拉尔难免有些沮丧,“那你又怎么称呼呢?” “扎西木。”他笑着,终于将目光从迷离中收回,往嘴里送了一块肉,“嗯!好吃!” 仿佛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牛肉,他猛地惊呼了出来,下一刻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又拘谨地坐下了。 乌拉尔被他这么剧烈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好奇道:“的确,厄尔多做的牛肉是这座小镇上最出名的。但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干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扎西木抓了抓头发,嘿嘿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在此时,原先那一桌金斯和尼尔却已经享用完大餐,“厄尔多,是时候给你付钱了,感谢你最好的招待。我们得走了。” “是嘛,您每次都这么客气。”厄尔多从厨房里应声走了出来,擦了擦那双沾满油渍的手,从金斯手中接过了她应得的铜钱,“谢谢你们。”她最后搭了搭肩,目送着他们离开才再度折回了厨房,默默等待客人下一次的吩咐。 扎西木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眼里忽然有什么晶莹闪过,好像有些惋惜:“厄尔多真是个好女人,掌柜的能娶到她,真是好福气。” “是的,这里的人都这么说。”乌拉尔夹起一块肉,眼看着就要到口,却在触碰到嘴唇的那一瞬间——那块原本已经到嘴的肉却从他手中滑落,仿佛做梦一般。他呆了一会儿。 “老板娘,帮我再打一盆热水上楼来。”忽然,那根木头似的人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仍旧那么吝啬言语。只一句,他遍再次转身上了楼去。瞧着他那跌撞的身形,似乎已经很疲倦了。 扎西木瞧着那个披着一身蓝色斗篷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就笑了。这才发觉他早已经没了胃口,赶了一天路,他也累了,“厄尔多,我可以在您的店内住一宿吗?”打量了一眼这小店,他觉得很满意,心里便打定了在这里投宿的主意。彼时,厄尔多正端着一盆热水从厨房里缓缓走了出来。 “当然可以,不过我想您得等一下了。” “嗯,当然了。”扎西木点点头。 “那麻烦您先过来稍微登记一下吧。”扎西木回头望去,掌柜的已经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手里拿来了纸和笔。“我也住店。”乌拉尔显然是饿了,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将一大盘牛肉全部吃光了。他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唇边的油渍,脸上洋溢着十分的满足。 “好,那麻烦您也过来登记一下。” 这座沉睡在瀚海满天星光下的小镇酒楼虽然简陋,但人心却足以弥补了这里缺失的所有。 这是他有生以来住过最惬意的酒肆。可惜除了在这偏僻一隅里还能再感受到这种温存外,恐怕天下之大,再寻不到这么一处心灵的乐土。 伫立在这小巧的楼阁中,小镇四周的夜景绰约入目,然而,远处晕晕沉沉的,似乎有人影在对面街巷里浮沉着,稍纵即逝。待他再蓦地仔细看去时,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仿佛错觉。 “还是追来了吗?”他面朝着天空,蓝色的斗篷在夜风轻拂下瑶瑶起舞,不断离合出一憧憧若隐若现的曲线。令人向往那张笼罩在一片蓝烟下的脸。 这座酒楼是构有阳台的,并不高。仅二楼能住人,而二楼之上却也仅仅只有三间不大不小的厢房,他住的是靠着西边的厢房。伫立在这座由木板简单搭建成的阳台上,他能清晰地看到酒楼后面的风景。 “今晚的星星很美啊。”扎西木推开那扇通往阳台的木门,漫天的星斗随即扑面而来,偶尔有微风拂过,很是惬意。“在如此美妙的地方过夜一定别有一番滋味,会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吧。” 他有意无意地接近他,可他根本就对他不屑一顾,转身“咔擦”栓好了门,将扎西木不近人情地拒之门外。 “或许他天生就不喜欢与外人接触吧。”说这话的正是随之而来的乌拉尔。 “或许吧。”扎西木似乎有些心情低落,反身折入了房中,然而就在他要入门的刹那,乌拉尔却猛地拉住了他,“这么好的夜色,干嘛这么扫兴,不如陪我看看吧?可没必要为了一根木头而变得如此沮丧呀。” 然而,扎西木仿佛真的倦极,语气是异常的坚定:“不了,我累了。” 那一霎,乌拉尔隐约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了一丝嫌恶的神色,手——下意识地就松了,“砰!”他彻底给那一声惊栗,身子跟抽风似的颤抖了一下。 万籁阒静,斗转星移。 他愣在原地半晌,脸上兀然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轻轻推开那扇门,昏暗的光亮下,木桌上一个圆鼓鼓沉甸甸的包袱赫然在目——那原本并不属于他,可是现在,已经摆在了眼前。 那是他盯梢了好久的猎物,现在他终于得到了!就在他们在阳台外观赏夜景的时候,他便趁机贪婪地偷走了扎西木藏在柜子里的包袱,他从来没有想到发财竟然如此容易!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里面尽是沉甸甸的金锞子,欣喜若狂地赶紧将包袱系好,正准备从此远走高飞时,身后一双狰狞的黑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向了乌拉尔,蓦地捂住了他尚自油腻的嘴,咔地一拧!瞬间便在这暗室里结果了他!他毫无还手之力! 就像捏死了一只贪得无厌的虱子。幕后黑手根本连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便迅速隐退在了窗外的夜色中,那些钱财却是分文不动。 夜里隐隐听到了些微诡异的声响,他从床上挣地起身,一双幽若蓝宝石般的眸子在夜里闪亮一下,踵即被层层斗篷所笼罩。 他,显然是一个蓝瞳族人。 已是深夜,而隔壁却隐隐还亮着灯火,突兀得格外诡异。风从门缝内呼啸过,发出阵阵呜呜碜人的可怖声,时断时续的。 里面烛火妖冶,飘飘乎乎着的,好像是人的影子! “糟了!”他猛地一脚将门踹开了,里面惊悚的一幕刹那映入了他的脑海里——扎西木双眼暴突着瞪着他,整个人已经被人用绳索穿过了房梁悬空吊了起来,息绝已久。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转身赶紧出门往楼下狂奔去,甫一掀开厨房的帷幕,另一个触目惊心的场景再次呈现在了他面前——那幕后黑手居然丧心病狂到了连他们夫妇都不放过的地步! 那一瞬间,仿佛压抑在心里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他猛地握拳怒吼了一声:“红塬赤主你给我滚出来!我今日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嘭!”一声斩齐一致的破风声陡然从屋外响起,踵即便有无数的暗器密不透风朝他射来,果然是红塬赤主的杀手团——他认识那些暗器。 然而,他根本不躲,只是一道灵光闪过,那些密不透风的暗器便无一余漏地完全反杀了回去。果然立时便有人中镖,纷纷从屋脊间被射杀了下来,跪也似的栽在了他面前。 “应无求,今晚就是你的死期!”大门“砰”地一声便被那些杀手给破开了,从外边再次飞出了一群红塬杀手,他们沿途一直穷追不舍,竟然一路随他颠沛流离至此! 这种敌人,令他敬畏不已。 “那就试试看吧!”他猝然将斗篷朝他们一飞,“嘶啦!”瞬间便被斩成了两半,但那时应无求已迫地攻至他们面门,手脚灵光乍出,幻力层出,只一个照面便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纷纷眼露痛苦之色地贯倒在了他面前。 他那双森严的眸子幽若凝着霜雪,死死地钉着他们!那一刻,仿佛刀兵瞪时过体,那些冷血的杀手霍然集体伏地颤抖了起来! 他扬起了手,蓦然朝他们脖子一抹—— “噗!”就在他出手的瞬间,背后一把清亮匕首猝然毫无征兆地刺穿了他的手背,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他的致命一击!功败垂成! 而他身后的黑手,出乎意料的,居然是扎西木!他此刻正猩红着双眼,恶狠狠地与他对视着,完全没了之前那股文质彬彬,原形毕露! 这个原本已死之人,现在居然借尸还魂,出其不意地从此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蓝瞳族人经脉多密集在五指,一旦手指被切断,那对于他们这种天生的妖术师来说,无异于沦为了废人,生不如死。 而对方昭然是深谙这一点的!他们早就精心设下了这个局等他来跳!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他早该想到了扎西木是是个奸细!可惜一切已经太晚。 正文 第六章《黄沙之烬》 那匕首里淬了剧毒,只是一瞬间,应无求便感到浑身开始乏力。 然而,此刻他英挺的脸上却无半点畏惧,浑身肌肉紧绷,仿佛一只被逼至了绝境的狮子。 “啪嗒!”在体内毒素成蔓延之势前,应无求果断地左手朝右手胳臂根部一斩,眼前激溅出了一片蓝莹莹的粘腥——那是他们蓝瞳族天生的血色。 所有人登时被他这股无比的厉气所震惊,同时愣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愣,他趁机赶紧连跳了几步,竟然犀利无比地转眼撺掇到了楼上,简直令人质疑他是否真的才经历过壮士断腕,从死里逃生。这个妖人绝不可留,否则定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还愣着干什么!”那一瞬间扎西木心里也是不禁一阵发怵,毕竟能毫不犹豫地在那种九死一生的形势下研判出如此惊人抉择的人,确实令人可敬可畏。若让应无求这种人这次侥幸逃过一劫,那么下一次再想狙杀他,那就是难上加难! 扎西木狠狠地扫了他们一眼,宛如鹰隼食肉般凶恶,“跑了应无求,我们谁都别想活!快追!” “是!”那些幽灵似的杀手顿时精神为之一肃,纷纷瞬息间离去。 他独自在这褊狭昏窒的小店内徘徊了一下,霍然并起了两指,指尖一簇血红火焰静静燃烧。 “再见了。”他手一挥,眼里蓦地腾起了毁灭一切的火焰。四周零星之火旋即蔓延开来,直直往楼上蹿去。 应无求咬紧着面肌,脸色苍白一片。 楼下一股浓烟呛然从楼梯间涌了上来,他眼色旋即随之一变,陡然阴沉。 “杀!”那一刻,杀手立至,形势急如星火。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有些体力不支。透过那道骇人的伤口,他体内的温暖的血液无时无刻不在迅速地流失,带走大量的体力。 此刻的他,真的已是穷途末路。无尽的冰冷与绝望冉冉从他心里衍生。他勉力振作起来,冰霜塑造成的眼睛里布满杀意,那种眼神仿佛是从地狱里看过来的,令人毛骨悚然。 “哼!今晚之后,你终将永远埋葬在这片黄沙之中!”扎西木却是避也不避地直视着他,眼神毫不逊色于他。忽然,他脸上隐隐有什么异常,低下了头去——正对上那双因猝死而变得暴突的眼睛——是乌拉尔贪婪无比的眼睛。他的颧骨早已被人扭断,头歪斜向了一边,表情僵结在了死亡的瞬间,怀里仍然紧紧揣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袱,看上去诡异无比。 “他也是你杀的吧。”应无求斜睨着那具躺在他脚边的尸体,心里好像顷刻明白了什么。靠着那扇通向阳台的木门,沉默了。 “这种贪得无厌的小人也值得你注目?真是一派侠义心肠啊……说真的,其实我并不想杀你,但是我如果不杀了你,赤主绝对不会让我多活片刻。”扎西木没戴面盔,甚至一件贴身的铠甲都没有。那种极致疯狂的笑容掩映在他身后那片火光里,令人胆战心惊。 “他这种自以为癞蛤蟆能吃到天鹅肉的人,我原本给过他两次机会,不想弄脏了我的手……但他实在太蠢,太贪婪……”他在火光中狞笑着,好像突然再说不下去,嫌恶至极地便是一脚踹开了他的尸体,脊椎骨在昏暗里“咔擦”发出了可怕的声音。 “但我会好好折磨死你的,就算作为对欣赏你的一种恩赐!”火光掩映出一张完全嗜血的脸,而应无求仍旧一动不动,那道身影一爪便朝他兜头抓下,闪过了一道血淋淋的痕迹! 然而那道血爪居然没有抓到那个原本貌似已经软弱不堪的人——千钧一发之际,应无求骤然翻身越出了窗外,仿佛顷刻之间变了个人!速度毫不夸张地竟然在扎西木之上! 但他明白,这不过是他刚才一直在养精蓄锐而已,和他能力根本没有任何的关联。凭现在应无求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追!”但他不想再拖延时间,因为连他也不敢保证再拖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局面。 “你跑不了的!”身后落鸦般密集的破风声响起,凡是风声所到之处,便成一片火海汪洋。 他们一边对他穷追不舍,另一边却是在肆无忌惮地将一切房屋焚毁捣塌!一旦见到有幸存者从室内仓皇逃出,均是无一幸免地一律格杀! 是的!他们已经打算屠镇!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是,我即使现在死了,也要将你切成碎片!”终于,他凛冽地从房脊一回头,反身怒不可遏地朝扎西木相向疾驰了过去,脚下,屋檐巷道俨然血流成河!他稍稍留意,心中怒火登时再奋一层,手下幻力乍起,侧身飘然闪至迎上来两名杀手之后,瘁心一掌! 那两名杀手蓦一回身,那一掌竟然同时挂擦到了两人!他们身形顿时抛跌入虚空,想是活不成了。 火势沿街迅速拉扯而去,隔着如此近的间距,应无求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烧着,不经意间又往后连跳了两步,避过了那扑颊两刀,同时独臂挥挥然凝聚起了幻力,手指在屋脊间灵活地画出了四道冰蓝焕发的光轮。 “去死!”他断然怒喝一声,一掌破风而出,那些光轮顷刻仿佛活了一般,呼啸着直轰向那两个一时手足无措的杀手! “轰!”夜里刹那激撞出了一处冰冷的火花,两具披甲杀手的尸体再次从空中划出了一道整齐一致的影痕,落地时摔得血肉模糊。 那些四处流窜的难民看着这一幕,梦然怔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狂热的欢呼声,纷纷嚷嚷着就往他的方向跑去,仿佛一群沦陷在地狱里的人看到了太阳的曙光。 他们疯狂尖叫着,争先恐后地往那里跑。 此刻整座小镇的人都已被这场无妄之灾从睡梦中惊醒,场面愈发混乱不堪。 然而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他根本不是他们的保护神。一想到黎明之后这座边陲小镇将不复存在,永远地沦为沙漠之中的一片荒墟残骸,应无求心中的怒火便燃烧得更加旺盛。 “今晚就算死,也要拉你们这群魔鬼下地狱!”他忽然凌空而起,仿佛妖邪似的凝滞在了空中,背后爆发出了一阵蓝莹莹的虚幻花纹——那竟然是一头冰狼的图腾! “梵天祭,百鬼夜行!”应无求一头水蓝色的长发在夜里猎猎飞舞着,目光凄厉如狼,“去!” 那一霎那,天空分外阴沉,那头虚幻冰狼仿佛从巨大的苍穹卷帙中活了一般,竟然从他身后的巫术花纹中长出了四对饰有光轮的巨大羽翼,挣脱了出来! 漫天的星斗乍时湮灭一线,一头巨大的天狼翱翔而出,在天际围绕着那个年轻的巫师盘桓三圈后,蓦地回头凶光毕露地俯向了地面那些幽灵似的杀手,在它的眼里,他们与一群蝼蚁无异。 “羯!那是羯!”地面那些杀手浑身战栗着,面若死灰! 羯是蓝瞳族的信仰,传说它拥有四对四象之轮的冰蓝羽翼,双头双尾,是一种连红塬赤主都要忌惮三分外形似狼的神祇!据说整个蓝瞳族只有两个被四象之轮选中的人才能召唤出羯,那两个人便是大翼司和少翼司。分别对应着一男一女。 现在看来,应无求必定就是蓝瞳族唯一的大翼司了!震惊之余,所有人的目光纷纷再次投向了天际那只虚幻的四翼冰狼。 虽然现在只见它出现了一头一尾,但那股可怕的灵力却仍然震撼了他们。 那一刻扎西木喉头一哽,似乎咽了口唾沫,那张虚伪狰狞的脸在他们背后忽然不动声色地笑了。趁着羯尚未发动攻击之前,他已率先排众而出,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擎起了一把沉甸甸的长剑,剑锋在前辟开前路。批亢掏虚,趁机剑走偏锋,目标竟然遥指应无求! 一旁的羯幻影见状扇动着羽翼立时阻在了他渺小的锋芒面前,口中一颗光影交替的阴影顷刻汇聚成形。 那一刻,它的爪子迅捷无比地撕了下来,仿佛黑暗里一道浮光掠影,那种速度,根本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然而他忽然剑招一变,身形居然似他那般凌空顿住,就是这么一滞,它虚幻的爪子已经从他面前惊悚掠过,卷扰起的“实”力却不折不扣地瞬间凌乱地撕开了他的身体,他还尚未来得及反应,星语间羯又是反爪一挥,就像拍飞一只苍蝇似的,顷刻将他凌空拍飞了出去,从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后,最终葬身脚下火海! 其余人亲眼见那道身影惊呼着跌入火海,“嘭”地摔成了一堆模糊的粘腥,立时吓得愣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羯口中幻力已经凝聚起,应无求毫不迟疑,双手朝下猛地一挥,空气中忽然一阵嗡的鸣响,那首亡灵序曲陡然便蔓延开了去,散入下界虚空。下个瞬间,天际隐约有无数亡灵翻涌着,似乎急不可耐地便朝那些冤大头扑了下去。恨不得将他们噬骨焚心。 “啊!竟然是那群孤魂野鬼!”忽然,队里一个胆小点的杀手端时变色道,“他们竟然被召唤苏醒了吗?!” 那是一个个血肉模糊的新生亡魂,就在不久前被他们的大刀无情砍死。现在,他们竟然被一团团苍白雾气笼罩着化为鬼厉前来复仇了! “世上本来没有鬼,就算真的有,也是虚体,根本伤不了我们!”那队长极力怂恿着下属们重新鼓起勇气,两条腿却抖得像筛子。说话战战兢兢的。 “可是……这好像是一种妖术啊……”那队长听他身旁的杀手一说,险些就跪了下去,那里是一片火海汪洋。一旦跌落,铁定落得个和扎西木一样的下场。 “别说了!神佐使都已经死了,我们回去全都他妈的得挂!”队长惴惴战栗着,不由得吸了口冷气,睁大了眼睛牢骚道:“咱们就跟这怪物拼了,反正横竖都是死,这样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可是队长……”另一个杀手迟疑了一会儿,忽然狐疑道:“神佐使他真的死了吗?他之前可是也欺骗过我们所有人,连应无求都给他蒙了过去呢。” 是啊!他瞬间感觉背脊一阵冰凉,他既然可以骗他们第一次,那就有可能诓他们第二次!可是……自从扎西木跌入火坑之后便再没有见到半个人影从里面蹦出来……即使在只身承受住羯那样的伤害后他能侥幸一息尚存,那么在这阵烈火焚烧下,他也必定灰飞烟灭了! 就在他们所有人望着扎西木跌落火海的方位沉思时,面前兀然便爆发出了一阵连续不断的惨叫声——赫然是那首亡灵序曲已经开始,伴随着耳边粘腥的夜风呜呜作响,一种死亡的熏窒立时便在他们每个人心间传递开来。仿佛一场凶灵的饕餮盛宴顷刻展开,所有杀手都惨嚎着在屋脊、大街小巷接二连三地相继死去! 那一场怨灵盛宴持续的一段时间里,不少红塬杀手纷纷籍籍地往后掉头就走,相对于那些死相恐怖的同伴来说,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像活见鬼一样,面色煞白。 他们的队长早已被巫术召唤苏醒的复仇者一把掐死在了墙头,眼睛是暴突着的,牙齿却是咬着自己的舌头。 明明才是个和他们侃侃而谈的活生生的家伙……可转眼已成阴阳相隔! 他附近,之前那几个同伴也是尸首分离,看上去像是被利刃从铠甲缝隙处切开了身体。内涵恶心之物展露无遗,令人触目惊心。 但那些残余的杀人者最终也没能逃过复仇者追命,均逐个凋亡在了这场短暂而漫长的复仇行动之中! 这一突如其来的一幕看在那些小镇居民的眼里是玄之又玄的——因为没有谁看清楚了在那一段疯狂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复仇亡灵在他们眼里就像是宛如空气般的存在。 他们只当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妖术师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们之所以能死里逃生,全赖于神的庇护! 地面上的人顿时朝着他便是一阵顶礼膜拜,不约而同。 “看哪,他掉下来了!天哪!他居然掉了下来!”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声哀恸!所有人目光立时纷纷朝他投射了过去——天际,一线蓝光霎时陨落,随即,天际那只巨大的冰狼亦接踵消弥在了这片夜空,然后满天星斗宛如从短暂的瞌睡中被人惊醒了一般,点亮了整片瀚海。 “真的是他!好像是朝沙漠里陨落去的!” 他们看着那一经蓝光从他们眼际刹那划过,斜斜投入了小镇西部的大漠之中,仿佛一颗巨星从云端陨落。 “看哪,那是神的轨迹!他终于降临了我们的小镇,我们一定会永远在这座镇子上幸福地生活下去的!” 其余人附和着,顿时便陷入了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中。 然而,就在小镇居民狂欢沸腾的同时,那经流星的光芒已经逐渐黯淡了下去——他已经奄奄一息,蓝莹莹的眸子光泽溘然全无! 应无求最后从怀里摸出了一只千纸鹤,默念了一句咒语,手指渴望似的往前探了探,隐隐有心愿未了。然后溘然垂下了手臂,竟然凌空逝去,宛如一颗转瞬即逝的烟火。 那一种名为【梵天祭百鬼夜行】的幻术,是一种依靠大量灵力维系的禁术,在通常情况下,每个妖术师只能召唤一次灵兽,因为那种绝对状态的维系,不仅对灵,更会对身体造成程度不一的的损害。 而他,却在濒死的情形下居然同时召唤出了灵兽和释放了蓝瞳禁术,纵然他是蓝瞳族唯一的大翼司,在事后也终究难逃厄运。 正如黄沙漫漫起,又如黄沙静静沉寂——蓝瞳族大翼司年轻的生命在最绚丽的时刻空灵绽放,也在黄沙灰烬之后唯美凋谢,永远地沉睡下去…… 正文 第七章《梦》 “寒师哥!”应无求战死的那一刻,寒栀从无尽的梦魇中惊醒,惊唤他的名字,额上恶汗淋漓。 “做梦也梦见他了吗?”他在一旁侧身看着她,不远处那团篝火尚未熄灭,犹自旺盛地燃烧着,时不时发出毕剥的声音。 “我梦见寒师哥已经死了。”她然后说得很淡定,眼角瞬间有泪水溢了出来,“他提前召唤出了羯王,竟然还使用了禁术——梵天祭百鬼夜行!” 她说的竟不差累黍,如若感同身受! 然而,毕竟是大翼司的死讯,汐蓝当即怔住了——良久才不可思议道:“你说应无求死了?!”他无法设想那种凄厉场面,“怎么可能……除非是红塬赤主亲自出手,否则根本没人能杀死他。难道红塬赤主已经出关?!” 寒栀毅然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赤主不可能亲自去对付一个在他眼里完全不入流的人?而且他手下杀手实在众多,暗藏的高手如云挤挤。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杀他的人很弱,却狡狯无比。居然以死来骗过了他的信任。” “啊……”他很惊讶,很难想象对方又多么神鬼莫测,居然能骗过大翼司! 汐蓝此刻很想安慰她,可内心煎熬了很久也想不出怎样去安慰她,正是关心则乱。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他的死,将会提前使四象之轮停止转动,所以我们得尽快赶回梵城了。” 寒栀听他这么一说,猛然便挣地从篝火旁直了起身,“他人都死了,你居然还有空闲说这种风凉话!若不是我身上种有一种与师哥心灵相通的巫术,你是不是连他腐烂发臭,尸骨无存都不会上心!” “你只知道关心你的父亲,关心你的地位!”那一刻,她压抑已久的痛苦终于得以释放。然而他似乎怔了一下,苦恼不已:“那你要我说什么嘛。我不是不关心他,我只是……”在面对她时,他忽地就沉默了下去。 寒栀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实际是在担心自己,忽然也沉默了下去。 就在他们尴尬之时,林间霍地飘飞出了一只千纸鹤,仿佛活物一般扑扇着翅膀朝他们落了下来。跃然落入了寒栀手心。 “是寒师哥的千纸鹤!”她兴奋得哭笑不得,不预想孤苏城一别之后,再见到他已经是这种物是人非的场景。 “应无求他说了些什么?”他站在她身旁,偏头朝那封布满折痕的信看去,“居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告诉我们这个消息?” 她手颤抖了一下,默念道:“‘小心神佐使!’” “小心神佐使?这是什么意思?”汐蓝抓了抓头发,冥想了一会儿,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惊呼:“难道是那个逼死他的赤主爪牙?!” 他猜得很对,寒颖死前的确亲耳听到了那些红塬杀手是这么称呼扎西木的。光从“神佐使”这个名字来说,神佐使的地位必然是特殊的。可是……令寒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通过种在他们体内的巫术,她能稔熟地了解到之前发生在寒颖身上的一切,所以,她明明知道扎西木死了,为什么他却在临死前仍念念不忘提醒他们这句话? 难道……这是他临死前一刻才发觉的不成? 是的,这很有可能!可这也很难以置信,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身负重伤葬身火海的神秘杀手究竟又是怎样瞒天过海的呢?! 要知道,今夜一战,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扎西木身受重伤这是铁的事实! “怎么了?”隐约觉得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汐蓝隔了很久才考量再三地打断了她的沉思,满眼担忧。 “……”她梦然呆了一下,这才不免尴尬地将思绪收了会来,摇了摇头道:“可能你猜的没错,神佐使并没有死——纵使他真的打底打实地承受下了羯王的那两招!” 听到“打底打实”这几个字眼,汐蓝瞬间窒了一下,脑海顿时一片空白——要知道,在蓝瞳族里,除了大翼司和少翼司有这个能力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敢硬撄其锋!可他一个寂寂无名之辈,居然当众做到了这一点,如此的深不可测! “神佐使,那么说来,他的实力极有可能在你之上?!”汐蓝几乎眼睛都大了,无法想象,“难怪应无求在最后关头仍然念念不忘警告你……” “嗯。你说的没错。”寒栀沉默了一刹道,“很有可能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你要小心,因为现在你是唯一一个能够唤醒羯王的人了!” “是!”寒栀毕恭毕敬地应了句,转身望着远处的依稀可见的城堞道:“那么,我们要现在入北溟阀吗?” 汐蓝估摸着天色将近半夜,捏着下巴,望着她郑重道:“此时守卫相对松懈,入关正好,如果你不困的话,那就这么定了。” 寒栀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同意。回头,再往后深深望了一眼,仿佛那里有她魂牵梦萦的东西。 汐蓝知道,那是因为她们所处的这片林子其实就是那片漭漭黄沙的尽头。而那里,刚刚死去了一个她至亲至爱的人,应无求,抑或是蓝瞳族的寒颖。 锦绣城正北,便是名噪天下的独孤阀。剧《五辰志》中记载:公奉锦绣之城为核心居中,引北百余里,过寒溪涧、岑木崖,自西向东绵延千里,尽属独孤所有;又引西南十余里,南北纵横百里,皆为北溟所有。其余之所归属,则浑浑沌沌,不可尽善矣。 由此可见,独孤阀势力之雄厚人莫能及。几乎占据了一半的陆地领域! 此外,五辰另有“一林两阀三大宗四神迹”之说,微妙之处恰恰与《五辰志》中所载不谋而合。 因为所谓的“一林两阀三大宗四神迹”分别说的便是秀林城、独孤阀与北溟阀、陆恩城银狐城及东瀛组织,至于四神迹则依次是东君、南宫赤缨、白帝、以及北辰皇后。 正文 第八章《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独孤阀中曾经爆发过一场内讧,东西南北密谋已久的四大藩王在四大神迹之一的北辰皇后挑拨怂恿之下,借着祝寿为由,趁着当时的独孤阀主独孤胜德三十四岁诞辰之日,齐聚独孤王城【灵影之城】,于夜里子时发动了兵变,成功篡杀了独孤胜德,但介于忠臣良将的拼死掩护,他最宠爱的两个孩子最终从虎口逃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乘着车舆望风而逃,冲出了王城的重重包围。 十四年前 彼时东王独孤牧与其余的南王独孤川穹、西王独孤明及北王独孤炎四大藩王齐齐登城而望,当场气的肺都炸了,指着那辆马车怒骂道:“该死的铁老家伙,居然坏我等大计!看我今天不把你碎尸万段!” 只见百丈高墙上倏然一线人影掠下,瞬间朝那辆金构的马车追了过去——那辆马车里乘坐的正是当时年幼的独孤晟卿与独孤佩儿,而立于马车之上的则是孤独皆知的镇阀将军铁漠北。而东王独孤牧的眼里却只有蔓延的憎恶与杀意——他决不能容忍任何人破坏他的篡位大计,如今独孤阀主已死,他自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斩草除根! “老四老五,你们赌二哥的腿快还是那四匹黄骠马的腿快?”城墙上,南王独孤川穹狡黠地笑着,狼也似的眼眸里溢出刀子般森冷的光来。其余两位藩王也皮笑肉不笑地答了一句:“我们自然相信二哥了,难不成还能让那两个小鬼跑掉不成?”他们的语气是惊人的一致,彼此却不感到一点新奇,好像浑不在意。 “反正四哥说什么……我就怎么做。”他们也不互相看谁,只是冷漠地远远望着东王独孤牧离去。 北王独孤炎是个直性子,也不忌讳,听得一旁的南王独孤川穹猛地就笑了出来:“老四真是好福气啊,能得到老五如此的信任,看看我们这些做大哥的真是远不如你啊。” 西王独孤明自然听得懂他话语里的讥讽,这才漫不经心地道:“我与五弟同为一胞所生,自然情同手足,三哥真是见笑了。”可对方却并没有笑,反倒是阴测测地刮了阵耳旁风:“其实比起我和二哥来你更适合继承大哥的遗志。”他说的如此的轻描淡写,仿佛他们发动的这场篡位战争只是进城的一次家常便饭,而他们五人并非敌我,而只是纯粹的兄弟关系。可他却忘记了身后这满城的尸体,遍布的烽火又是因谁而生! 但他们却清晰地记得——这一场震古烁今的阴谋是由他还有另外一个可怕的女人【北辰皇后】挑起的。现在这个杀人者居然居然把这一切说成了简单的“继承大哥遗志”,真是冷血无情恬不知耻之极! 西王独孤明与北王独孤炎心所为不齿,只是嘴上却选择了缄默:“三哥真是说笑了,我们二人势单力薄,论智计才略又远远比不过你和二哥,定要有自知之明。只求二哥和三哥事后能放我们孤儿寡母就已经是恩赐,如果三哥不放心,那么就请现在拿走我的兵符,老四甘愿与老五解甲归田奉养我们的母亲终老山林!”西王独孤明说的一字一顿,诚然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潜意。 南王独孤川穹忍不住一惊,老脸微红着笑了起来:“哎,我好言相劝,可你们居然把我们说的这么恶毒。”他拍了拍他们肩膀道,“说得好像我们在欺负你们似的。你们的兵符自然我是不会要的,但二哥说不定会有点兴趣,我只是提醒你而已。毕竟大哥尸骨未寒,我也不想再看见我们自相残杀。” 天知道他竟然说出了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语,天知道他又在盘算着怎样的阴狠心思?总之他们当初便是被动签约的一方,现在更是骑虎难下。西王独孤明与北王独孤炎虽然没有对视,但此刻心里却是想到了一块——那就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当初他们也是迫于无奈,因为独孤阀主本是一代枭雄,仅凭东南两位藩王之力就算是精心密谋亦未必能成功,一旦事情败露,不仅东南两位藩王,就连他们西北两位藩王也必定会遭到牵连;相反,一旦他们密谋成功,眼里自然也会容不得沙子。如此一来他们果真是进退维谷,不得不被迫签订了那份肮脏的合约,与他们共同密谋弑兄大计! 直到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们之所以有这包天的胆子去密谋独孤一代枭雄,委细是受那个为五辰共所诟病的邪魅女人所唆使。 只是现在这一切已成定局,再也无法挽回一步…… “只要二哥和三哥对老四老五放心,那种状况便永远不会发生。”西王独孤明颇为肯定地道,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争强好胜之人,相信这一点他们也是不必多说的。 “那我就不多说了,现在二哥已经走远,我们想追也已经来不及,还是先把眼下各自的烂摊子收拾好再说吧。”南王独孤川穹想想也即作罢,心思缜密地提议道,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各自散了。而烽火通明的城下,那场震古烁今的屠杀也渐进阑珊,在夜幕的笼罩下这满城的一切污秽终将随之埋葬。 城墙的角落里,一道白色的纱影神秘叵测地笑了笑,晃眼即逝。 那辆金构成的马车一路驰骋着,已经连续过了三道关卡,在追兵和叛军的围追堵截之下已变得破壁不堪,金色的车身早已被鲜血所染红,濡湿了帷幕。 车轴在摇晃颠簸中同样变得歪歪扭扭,不堪负重。但纵然如此,那四匹马仍在还算宽敞的山麓中飞快驰骋着,忽然,那四匹马累的一个趔趄同时撞在了一块巨石之上,“嘭”的一声巨响——车身猛地朝前飞了出去,在那股巨大的趋势之中竟然摆脱了车轭,顷刻分崩离析!那车身上的铁漠北心里一凛,脚下忽然一虚,就同里面的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齐跌下了山崖下去。 而那个车夫直接车毁人亡,当场肝脑涂地,死在了那块巨石之下。等东王独孤牧率兵赶到时,他们三人已不慎跌落巨石之下的深谷中。巨石之上隐隐镌刻着几个字:寒溪涧。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东王瞪大着眼睛往下看去,果然高逾百丈,任铁漠北轻功再高,想带着两个孩子死里逃生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但是,唯一令他感到如芒在背的一种可能是,凭铁漠北这股忠诚,他必定会在落地的刹那倾尽所有来保护这两个孩子! “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找啊!” 是的,那样他们兄妹生还的几率便很大了!惊疑不定之际,东王独孤牧炸开了似的回身骂道,然后,他的声音就在回身的那一刻喑哑了下来——立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而是一向臭名昭彰的北辰皇后! “你既然还在怀疑他们兄妹是否已经死了,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对方端时便反应了过来——她是要趁机将他也打入这深谷之中!狗急跳墙,他一式连滚带爬着便从她手下斜滚到了一边,遽忙起身不明所以地问了她一句:“为什么要杀我?这样过河拆桥难道皇后就不怕被人耻笑吗?”语气却是不慌不忙。 这一切变故来得太快,与她交手的那一刹那他甚至连她的容颜也没看清。现在面对着这恶名昭彰的女人,他仍然心有余悸。 “耻笑?”她实名皇后,其实着装打扮却不啻仙子一枚!她的冷笑声从白色的重纱后面传来,令他的幻想瞬间破灭,“你这种人也配在我面前提廉耻吗?”她说着又要动手,头上纯白的无叶之花在夜里盈满神秘的光芒,令他不禁再度幻想。但他不敢奢望什么,即使他是东部最强大的藩王也一样。 “等等,在我临死之前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皇后能成全我!”那一刻,他额上冷汗顿如雨下,不敢稍作喘息,“是独孤川穹让你来杀我的吗?你难不成爱上他了?” 果然,闻声北辰皇后的脚步戛然而止,手中才凝聚起的幻力乍然消失。 那一瞬间,她冷锐无比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怜悯似的对他笑道:“愚不可及,但你猜对了一点——你的好兄弟确实让我来杀你,因为贪婪。可是我也要你死得明白死得比他舒坦啊,因为你还对我存在幻想,对我有爱的欲望。所以就替你杀了你所有的兄弟,让你们五兄弟到地底去团聚了。那你说……我还喜欢那个野心家吗?” “什么……他们都死了?!”那一刹那,宛如一道闪电照亮了整片天空,独孤牧什么也明白了,原来——这个谜一般的女人才是最大的野心家!他们斗到最后,都已经输了,却都是输给了自己!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独孤牧看着她,目光已经颓唐不堪,了无了斗志,“他们什么时候死的……”他的语气就像在忏悔。 “刚刚。不过这样不是让你们马上就能团聚了吗?”北辰皇后白皙手掌旋即一翻,眼色晃地变得冰冷。他知道那是她动手前的预兆,却已下定决心一死,忽然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也自知罪孽深重,但如果日后你不能好好对待独孤子民,哪怕生生世世,我也要诅咒你永世孤独!” 仿佛被那样的执念所震撼,她的动作霍然收敛,然而正是这么一敛,对方自身已从怀里滚出了一把清亮匕首,当着她的面自刎而死!在意识苟存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咯了口血道:“不,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痴情,连最后一刻都怕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然而她终究只是木然地怔在了原地,看着独孤牧缓缓从她的视线低落下去也没有任何一个动作。是啊,为什么她要为他感动呢?只是冷漠地朝他坠落的身影道:“我相信你所说的话,不过你爱错了一个人。” 那一瞬间,她朝他摘下了重重的面纱,露出了一张全新的脸来。不知是否是幻觉,那一刻,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末路王者猛然睁开了眼睛,仿佛如梦初醒,又仿佛被那一幕所惊艳!只是旋即又似乎不堪重负地闭上了眼睛,堕入风中再无声息。 正文 第九章《十四年前》 “哇——”从百丈高崖之上坠落的那一刹那,年幼的独孤公主猛地就大声叫了出来,然而她身子很快一温,就被人凭空抱在了怀里,那是铁漠北。她睁大了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侧颜,这才见到了与她同样惊魂甫定的独孤晟卿。 “王兄,你也掉下来了吗?”她居然笑了起来,在这种九死一生的场合。 “小丫头,你的父母全都死在了血与火中,我也即将面临死亡,你如果能活下去,再笑吧。”铁漠北自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在他怀里剧烈颤抖了一下,“或许你马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独孤晟卿正要说点什么,可身下陡然一股劲道袭体而来,抬头,侧眼望去——竟然是他暗暗往他身体内灌注了一股罡气,再看看独孤佩儿,她满脸的痛苦,显然与他境况相同。可是…… “起!”他正在胡思乱想着,身体突然逆行而上,隐隐是被人用力抛了起来。彼时他们兄妹几乎是同时低头惊呼了起来——他们竟然并没有往上抬升,只是一种错觉!相反的,他们身下的怪大叔却从那一刻与他们分离,他们隐约能感觉到,他正在为他们做些什么,眼前迷雾蓦然便散去,就像从九霄云外顷刻坠落出了云端,眼前猝然便是一阵眩晕。 等他们再次睁开那双迷茫的眼睛,眼界下已经呈现出了一片黑色的汪洋,竟然是一道天然的沟堑,由于位于这地之极端而显得幽暗无光,一股浓浓的冽气扑颊而来,他们三人便几乎同时跌入了这条不深不浅的寒涧中,“砰哗!”惊心动魄地瞬间溅起了几丈高的水花! 那道寒涧宽达四丈余,却并不很深,当他们浩荡落水之后的片刻,那小公主心中骤然一窒,在水中哇啦哇啦地呼喊了起来,岂料这溪水又黑又冷,只一口就险些要了她的命,若不是那一刻冥冥中有另一只手推了她一掌,将她鱼跃似的一掌便从水中推到了岸边,那么她纵然大难不死,也早死在了这条寒涧里。 独孤佩儿独自在岸边怔了一下,正好奇着那个在关键时刻救命的人是谁时,眼前溘然就再刷过了另一道身影——同他们一样,居然也是从天而降。只是那人似乎一点动静也无,仿佛一具僵硬的尸体! 她吓得抽搐了一下,那具尸体啪嗒便在她附近水面开膛破肚了,一些体内的秽物,甚至当时便溅到了她脸上,彼时,她孤零零的待在岸边,心都几乎跳了出来! 她才十三岁啊,一夕之间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只怕谁都无法想象她此刻有多么惊慌无助吧。独孤佩儿瘪了瘪嘴儿,在岸边幽幽地就哭了起来。 一波未平之下,溪面骤然便咕噜咕噜地开始冒出了一片水泡。这种场面,仿佛有什么要突然从水面耸现出来一样。 “王兄?怪大叔?”独孤佩儿心里是又惊又喜,在岸边缩了缩湿淋淋的身子道。 可是水面却又沉寂了下去,没有任何人给予她一丝的回应,他们就像霍然在这片幽暗冰冷的水域下沉沉睡去了一样。她此时此刻像极了一个孤独无依的小女孩,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然而,她眼前水花霍地腾起了一道两尺高水花,从那道水花中,她影影绰绰地看见了三道人影。她下意识地就抬起了头来,惊呼:“怪大叔,王兄,是你们吗?”那样的语气,仿佛一下从低谷中飞回了云端一样。果然,那团身影在湖面轻盈掠了一下,飘然就在她面前落定了。只是下一刻,独孤佩儿才发现那第三道影子正是那救她的神秘人——竟然也是一名与他们兄妹年纪相仿的姑娘,但她的穿着打扮却隐匿在一片黑暗里,朦朦胧胧的,微微有股鱼腥味从她身上扬了过来。 “对不起,你的怪大叔为了救你们已经筋骨尽断,我也救不了他。”她的声音却异常的温柔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冷,“你的王兄从崖上坠落下来的时候呛了几口水,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很明显,对方是在安慰她。但听到她亲口说出事情的真相时,独孤佩儿还是忍不住嘴唇一扯,哽咽了起来:“我知道,怪大叔是为了救我们才会死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这样他才会死的安心……”虽然她很想痛哭一场,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眼泪都再也流不出来。 “嗯,佩儿,你扶我起来。谢谢她。”黑暗里,终于传出了独孤晟卿略显苍白的声音。似乎在经历这一切之后,他也变得筋疲力竭了。 “我帮你们吧。”她是很主动的,一把挽过了他们兄妹两的胳膊,也不见半分扭捏。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拒绝。“谢谢你。”他们异口同声。 “杀你们的人就要来了,我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看来我们得赶紧的了。”才扶着他们走出了几步,她忽然道,“你们还有力气动吗?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会被他们追上的。” 他们似乎齐齐楞了一下,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因为在他们看来四周静悄悄的,根本一丁点儿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而他们更不知道,她其实会武功。只是误以为她水性很好而已。 “你们什么都听不到吗?照现在这种速度,再过一刻钟,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来的。”她立时便明白了过来他们兄妹在想什么,补充道:“我打小就会武功,所以即使他们隔得很远也听得很清楚,你们要相信我。” “啊……”独孤佩儿突然忍不住惊讶,果然,很快她也隐隐听到了些微的杂沓脚步声,“真的有人过来了。”她低声,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不远处摇摇晃晃的火光,怕将那些人吸引过来。 至于独孤晟卿则一直很少说话,即使这样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们可以往林子里走。”因为在他们面前,确实有一座茂密的林子。从眼下的形势看来,也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那你们可要抓稳我的手了。”他们在黑暗里应了一声,沉默了下去,心里却在酝酿着极强的情愫。再也不顾铁漠北一眼,就在他们离开地面的刹那,他忽然罕见地开口了,问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大半夜的,不冷吗?” 从他的身上总透露出一股深沉的意味,令人琢磨不透。但他现在却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实在是令她们都很吃惊。然而,对方此刻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专注地一口气便飞越了面前这道宽逾四丈的天堑,反叫他们偶感意外,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的居然有如此造诣——带着他们飞跃这条寒涧呼吸居然纹丝不乱,就算是他们的怪大叔也不能做到这一点。 “没什么,恰好在这里找一种药罢了。”说话间,她足尖一点,又提着他们飞出了几丈远,身影在幽暗林间频频晃动着,令人眼花缭乱,他们索性上了眼睛。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们追上来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睡眼惺忪着霍然听到了她警惕的声音,“你们先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引开他们,很快就回来。前面就是林子的尽头,到那里你们就安全了。” “嗯。”这一路上来他们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变故,现在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只是很顺从地回应她,“你要小心。”那句话是独孤晟卿说的,当时独孤佩儿已经在他怀里湿漉漉地睡去了,身体都是蜷缩着的。 “放心,我一定会再回来,你要照顾好你妹妹啊。”独孤晟卿点点头,其实他知道说这话的时候她人已不在此地。 那些东王独孤牧的直系刺客团一路捕风捉影,仅仅靠嗅着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鱼腥味竟然也追到了这里,黑暗中那双清澈的眼里不禁暗暗有些佩服,但她却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而是在耐心地等待那个可爱猎物的出现…… “咻!”忽然,林子里闪过了一道灵光闪闪的流星,径直打在了领头的那个刺客小腿胫骨之上,“嗯”地闷哼一声,那领头的刺客吃痛地从树枝间栽了下去。吓得另外一些尾随而来的刺客当场一惊,左顾右盼着纷纷扎定了脚步。 “哦,还是不愿意露面吗?”黑暗里那双眼睛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另一个角落里那只可爱的猎物,手心一翻,蓦地便阴毒地朝她无声催出了一掌。掌风所向,她藏身之处瞬间一阵罡风扫过,所有的枝叶转眼变成了一堆墨绿齑粉!若不是她反应及时,恐怕也禁不起对方那猝不及防的一掌。 原来,那里隐藏着一个如此可怕的修仙者,那一掌的境界实在不亚于夜。小香这么想着,眼前去路已经被那些刺客彻底截住。动作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众多爝火的普照下,他们才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修长的紧身水靠,腰间绾着一麻袋,粉嫩的脸上居然还裹着一重绯色的面纱,从她身上略略可闻一股新鲜的鱼腥味。看来,就是她错不了了!但他们却是围而不攻,看那神色,好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莫非是…… “想必皇后不会干扰我们这点破事吧。”果然,小香猜的中的,原来对方居然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北辰皇后,这点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因为那一掌刚猛无比,倒像极了一个男人的出手!但如果对方是北辰皇后,那么这一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谁都清楚,四大神迹的境界是深不可测的。 “你们要杀便杀吧,只是我要提醒你们——她能躲过我的偷袭,你觉得就凭你们能对付她吗?”她的声音居然压顶而至,盘桓在九空,低徊于林间,显得清冷而缥缈。这股气势,完全令在场所有人端时折服,齐齐沉默了。 那些刺客仔细权衡了一下,忽然就散开了,另一名颇有地位的便装刺客随即排众而出,收敛了方才那股杀气,拱手冲小香道:“只要姑娘说出那对兄妹的下落,我们愿意马上向姑娘赔礼道歉,永远消失在你面前。” “只要你能追上我,我就告诉你。”她几乎是同时与他说出了口来,根本没打算给他们任何的机会。那便装刺客眼神猛地一变,发起了狠来:“可别给你脸你不要脸!我的话只说一次。” 小香却也不荏弱,偏偏一句话也不说了,那种淡定从容的气质,令隐藏在暗处的北辰皇后蓦然作色,冥冥中似乎勾起了她内心的一丝联想,没有作声,静观其变。 “杀!”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刺客瞬间熄灭了爝火,翻涌而出。 然而,对方的出手更是令他们防不胜防,在他们齐齐飞出的刹那已从树梢间一跃而起,只见夜里一道粉光掠过,仿佛凌空瞬间垮台,那些刺客纷纷攘攘地便跌了一地,低声呼痛声聒噪四野。 那一幕,唯独北辰皇后一人看得清清楚楚,脸上却是若有若无地笑了笑,里面赫然充满了酸辣的讽刺。看着她乘机朝另外一个方向兜了个圈子之后,却故意脱下了身上的水靠,返回了原来的路径,那里,另外两个身影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原来是这样,真有意思。” 北辰皇后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些刺客,眼里除了有些微的同情之外,更多的还是厌恶。因为他们似乎到现在还不知道,其实他们的王都已经死了,他们已经不存在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绝对使命。但看在他们忠诚的份上,她饶过了他们,因为她委实对他们的命没有兴趣。 林子的尽头是一片灰色的荒原,跑了半夜,独孤佩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路上肚皮就不争气地一直咕咕叫了个不停,弄得她夹在两人中间好不尴尬。 “对不起,我的鱼……不能给你吃太多,一条行吗?”一路上他们都是竭力沉默着,这会儿她似乎再也忍不住内疚,突然羞赧道。 “好啊!”独孤佩儿兴奋的顿时双眼冒光,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蹙眉道:“谢谢你,我不饿……”虽然这是一句赤裸裸的谎言,可独孤佩儿更不是傻子——她知道这些鱼一定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依稀记得之前她说过“找药”,现在想来——这些鱼必定就是她所说的“药”了! “啊……”小香懵了一下,“你这不是明摆着的在硬撑嘛……” “不,你千辛万苦抓回来的鱼,我不会吃的;再说了,那种鱼应该就是你要找的药吧,阿姐。” 小香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下去。 独孤晟卿却在此时开口了:“我们现在已经脱险,天也快亮了,你也应该早点回去了吧。”他的语气里永远没有感情色彩,明明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心思却已不啻于任何成年人,令人琢磨不透。“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免得你被责怪。” “可是……”她环了一眼四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这片荒原的尽头,那里隐约立着一块碑,好像上面也刻了几个字。“岑木崖……”她的眼睛似乎能看透黑暗。 “你的眼睛能看透黑暗吗?”他说的波澜不惊,完全没有询问的语气,“我们居然一夜之间跑到了这里……” “是的,我一生下来就能看透黑暗。”她点了点头,终究松了口气道:“这里已经是独孤阀的边境,往后的路你们就自己走吧,我该回去了。” 他们没说话,只是心里多少会有些留恋。就在他们彼此蓦然回首的刹那,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宛如一阵午夜的过堂风般悚然响起——是她!小香身形顿时颤抖了一下,可是为什么之前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呢! 是的,比起北辰皇后,她简直小巫见大巫,要瞒过她真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吧。 “可惜啊,你们谁都别想走,因为今晚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她只是一抬眼,一股狂风迎面袭来,下一刻她便一指点中了她!而她完全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仿佛中了魔法似的,动弹不得了。浑身细细密密地被那股狂风切割出了无数道伤痕,原本脸上那层绯色的面纱也在那股狂风的撕扯下化为了无数碎片,露出那张粉嫩的脸颊来。她诚然别有用心地凑近看了小香一眼,脸色截然一变,那神情就像忽然陷入了梦魇一样。 “紫菥香云?!果然是她!”那一瞬间,北辰皇后仿佛彻底确信了一件令她也惶恐不安的事情来,眼神骤然剧变,内心宛如经历过一场惊涛骇浪之后,她终于朝面前这个小姑娘心口一掌毙出——那一刹那,她甚至都没能明白怎么回事,眼前已是天旋地转,感觉顷刻便要死去! “不要啊!”此时此刻,他再顾不得许多,哪怕前方是素来有独孤第一屏障之称的岑木崖他也跟着扑了过去!可那种速度根本不是他所能及的,就那么看着她从他眼前坠落下去,他终究无能为力。 “不!”她坠崖之际,他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按捺已久的情愫,大声惊呼了出来。而那时独孤佩儿也已经赶到他身旁,看着她翕动着双唇,从伤口中溢出的鲜血洇湿了她的衣裳,在鱼肚白的天光里渐渐扩散成一片血雾,随风沉浮了上来,里面还残留着些微她的香味。 “对不起,我不能再保护你们了……”那是她对他们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阿姐!阿姐!”独孤佩儿靠着独孤晟卿,朝崖下探出了头去,情至深处竟然越哭越汹涌。 “不——”独孤晟卿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只觉那道粉色剪影越坠越快,宛如一片过眼云烟,他甚至来不及多看她一眼。然而,他手却一直是朝着她的方向伸出去的,很久才缓缓收了回来。 他只觉得今夜实在太过不寻常,若不是命运弄人,那就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蓄谋已久。那么那个人——就一定是她了——他身后那个衣冠禽兽! 但他从来不信命,所以这一切的巧合就是她精心设计的!那,你还想干什么,杀光所有爱我们的人吗?荒谬……独孤晟卿猛地想对着山崖跳下去,那么这一切也就自然而然结束了——然而欠了那么多条人命,他现在是非活下去不可了! “你杀了我呀。怎么不动手将我也一掌打下去?”独孤晟卿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敢去激怒身后这个女人。“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可以滚了吧。” 他说的如此简练刻骨,若是换做其他人铁定听懵懵懂懂不知所云,但北辰皇后却不是一般人,自然会意:“小小年纪就能揣测出我的心意,又有如此胆量,果然没看错你。那你还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恨我吗?” “现在就剩下你妹妹了,其实我并不想杀她,她也很聪明,能和你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不容易。”她看着他们,拂手,露出白皙的手掌来,并不小。“我就喜欢聪明人,你们如果愿意,我就做你们的师父,就算日后你们想动手杀我,我也甘愿受戮。怎么样?” “如果你一刻钟之前说这句话,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我恨你,我要报仇!”他的眼沉浸在一片黑暗里,连她也看不进一点光亮,“但是现在,我再也不会答应你,因为你算计错了一个人!”他背对着悬崖,身后鱼肚白天光转变成了完全的血色,佐证了他此刻的心绪。 她已经十多年没见过这么有天分的孩子了,难怪那些藩王要之前一提起他们的父亲各个作色。自当是虎父无犬子,想来独孤胜德生前也是花尽了心思来栽培这一对孩子的吧……若换做一般的孩子这一路上来早已吓得半死,可他们直到坠崖的那一刻还是一声不吭的,她即使在一旁看着也是感动不已。 “你的父亲铁血,才有你这么个无情无心的儿子,看得出来他生前对你们很苛严,尤其是你!”她指着独孤晟卿,没有半点藐视,“你说得对,你很喜欢她,我知道,因为她在水里亲过你,但是你确定她就是真的喜欢你吗?我杀她,只是要让你知道,无情因无心,无心却有情这个道理。” 果然,这一切她都知道,独孤晟卿却也不起涟漪。 无情因无心,无心却有情。这个道理他多年之后仍然深深的记得,乃至于他的恨意也剧减了不少。他没看她,含着风干了的泪,拉着独孤佩儿的手从她身旁走过,“你说得对,但我绝对不会答应你。如果要杀,就杀了我吧,趁着我现在还是一无所有的时候。” 她也没有阻拦,只是任他们离去,“别忘了你所说的这句话,否则你欠我的就太多了。相信你父王早和你说过四大神迹,也相信你知道我是谁——若果没有绝对的筹码,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 然而,对方却再也没有回应她,似乎已经领悟到这句话的含意。 她转身,眼里折射出了另类的光芒,“夜凌云!”她脸上重纱游动着,望着面前岑崖就跳了下去,她素白的纱影在破晓的天光里,镀上一层血色的光晕。 正文 第十章《另辟蹊径》 一夜天明,独孤晟卿几乎细致入微地将所有梦境阐释了出来,浑身仿佛散了架似的一抖,瘫在了锦榻上。旁边的独孤佩儿与东君似乎都理解他现在心绪是一片荒凉,坦然与凄凉并存的状态。并没有出手制止他,“那你好好休息,今天的修行免了,晚点儿我再来找你。”东君说罢转身离开,很不寻常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唯独独孤佩儿颦蹙着眉,“王兄,东华师父他……” “我知道,你不必多说。你也一晚没睡,回灵影宫吧。”独孤晟卿侧身,摆手,“我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她知道他并不是不想见她,只是那段往事实在百味醇集,无法言说。她转身,很快离去,那座偌大的宫殿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唯有一缕晨曦透过帐顶的水晶折射到他身上,里面的人却已安静睡去。 多年之后,想不到他还能再进入那样轮回般的回忆中,东君连走路都有些颠簸不稳了。一路上飘飘乎乎的接连撞到了两三个宫女也没有意识到,只是凡是被他撞到的宫女脸上都是笑嘻嘻的,好像吃了蜜也似的跑开了,连道歉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东君是四大神迹里出了名的司春之神,连花蕾见了都会迎风绽放,何况凡人。以前在神域里便不知有多少华旭族蕊珠仰慕他,只是他心里早有所属。 迎面飘来两袖清风,就在这廊间——他抬头望去,惊讶之余已经笑了起来:“你们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正要找你们呢。”那两人确系鱼际与东方未晞了,同样笑着迎了上来:“大哥,那帮什么狗屁修罗刀的,已经被我一掌拍飞了,亏你还说东瀛组织很厉害来着?” 能说出这句狂语的,自然只有鱼际了,东君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凝眸,“你就是死性不改,那‘修罗一刀’竹原君虽然是技不如你,但东瀛组织委实不能坐视。”这种话他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抠了抠耳朵,弹出小指故意在东君面前一吹:“哎呀知道了,大哥你比母后还啰嗦。” 东君也不躲,任他在他面前放肆,“唉,真是拿你没办法,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做这个动作。”东方未晞很合事宜地补了句,“也只有他有这个爱好。” “哈哈哈哈……”他们也是一月余没见了,自从上次前去刺杀“修罗一刀”,便再也没有音信。此刻亲兄弟见面,自然是高兴的紧。 东君一拂袖,心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好了,你们先去歇息吧,等之辰与缺回来我们再去商榷一件事。”很显然那件事对他影响很深,东君脸上略显忧郁。 “啊……”鱼际看在眼里,却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那好,我们也的确累了。”东方未晞谛视着他,欲言又止。恰恰在此刻,鱼际一个肘顶,暗示他不要叨扰。 “嗯……我也累了……”他们转身,东方未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拿出你的刀来给我看看!”他低呼着。鱼际只装作没听懂,回瞪了他一眼:“你瞪我干什么?你看我的眼神——你难道还有喜欢被我瞪的嗜好?” 东方未晞回头,又受惊似的缩了回来,低声恶狠狠道:“你少装蒜,就是那把修罗刀!” 东君一直是目送着他们离去的,所以那一刻东方未晞才会有点心虚。五兄弟里面,他们都不是孤独的,就像鱼际永远有东方未晞,魔君永远有缺……甚至连坠天星都有像千俊隐那样血浓于水的朋友……而他,却好像永远都缺点什么,即使他们六个都是他至亲至爱,可总是在他面前表现的有点拘谨。 “大哥在后面呢,他已经为我们操透了心,你就饶了我,等回房再看行了吧。”鱼际知道东方未晞是认真的,也不再逗他。 “这还像句人话,快走。”东方未晞哼了一声,“险些忘了你小子还是个怪胎,不是人!” “哦……”鱼际黠慧地走到了他前面,低声,“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和大哥,我们都是怪胎喽?” “……”东方未晞自问他油嘴滑舌比不过他,猛地就是一个暴栗朝他敲了下去,可怜,猝不及防之下他根本没能躲开,疼得“哎哟”就叫了起来,“你谋杀亲夫……” “一边儿去。”那种眼神看得东方未晞心里毛滋滋的,故意用视线鄙视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因为一目了然——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视线上的人。鱼际当场斜戳了他一眼,鄙夷,“你欺负我……”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而东方未晞却是摆了摆手,施施然的样子:“没办法,天生的,不要嫉妒。” “你……”果然,在面对这种先天性的反差时,胜利的永远是东方未晞。 自锦绣城一别,铁疾梨、厉星南及阿木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另一条返回圣都梵城的新途径,通过这条途径,他们甚至能比之前经过溟水更为安全轻松,最为重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条途径便是直接潜入东瀛组织的舰队,绕过五辰,经过五辰东部的【幻苍海】直接兑入北部的寒荒海中。那样不仅可以避开红塬族的视线,更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梵城,救出他们的【蓝主】汐寒。 眼前这艘停泊在孤苏城下姑苏口的战舰,高约九丈,宽十四丈余,他们三人目测排水应不下两千吨,是艘豪华战舰。估摸着应该是东瀛组织一位佐僚或者将军的。 只是现在里面看起来黑洞洞的,纵然在青天白日里也不见的几分起色,俨然是一艘空舰了。虽然起初他们并不相信,但一进入才发现船上的守卫已经死光了,甫一进入船舱便有一股恶臭刺鼻而来,熏的阿木当场冲了出去。 “真臭!”她捏着鼻子,嫌恶至极地用手在面前扇了又扇。但她没发现,其实这艘战舰庞大无比,一到甲板上,无论多么难闻的腐臭都已经荡然无存。 “哎,女人就是麻烦。”厉星南将齐肩的水蓝色头发掖进右肩坎,一手在船舱口若无其事地晒着太阳,拭着飞刀,蹙眉,“当初叫你跟着大翼司的,你偏不肯。” “我也不想啊,可是大翼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他肯让我跟着我会不愿意吗,与其被人拒绝倒不如我拒绝他。”女人就是这样,明明就是想,可总要使些小性子。阿木坐在船舷上,这会儿才发现空气已经新鲜多了,尽管海腥味时刻都萦绕在她四周,只是蓝瞳族习以为常罢了。 “呵呵。”他就笑笑不说话,继续拭着飞刀。 “真是个呆子,铁疙瘩呢?”她明明就觉得那些飞刀已经够锋利,可他却总是不依不挠地擦拭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不见他出来,那里面可真是熏得我都快面瘫了。” “你本就是个面瘫。”厉星南见狠便放,根本不给她一点面子,“他在那里处理那些尸体呢。哎……”他晃了晃头,叹息似的;低头将那些飞刀插在了腰间,正好紧密地排成了一圈,在阳光的普照下,却闪烁着清冷无比的光辉。令人心魄一震! 阿木正理着披肩的长发,当场气得险些从船舷上载入了水里,唾了他一口,“呸,真是大言不惭。”然后她就顺势见到了他转身步入船舱的背影。 “你——”她手中的动作登时僵了,简直气不过。“砰哗!”那一声宛如一道晴空霹雳,吓得她下身一软,翻然倒栽入了水中。 那一声不是旁的什么,正是一大泡腐烂发臭的尸体被体格魁梧的铁疾梨打包给一下从战舰上抛飞了下去。当她再次从海水里窝了一肚子火重新蹦到甲板上来时,才发觉自己与那些恶心的尸体洗了次鸳鸯浴! 那艘战舰依靠尾部三个一丈高的沉香木制成的巨大齿轮以及桅杆上面的风帆为动力来带动水面的螺旋桨迅速转动。航行在水面宛如乘风破浪,快的惊人。 这令他们心里都欢喜得紧,仿佛看到了希望。 只是一天的航程,他们已经驶出了姑苏口的港湾,正式进入了幻苍海的水域。 幻苍海是四大海洋之一,其余的三大海依次是南部畴华海,西部的西雅海,以及北部的寒荒海。四大海洋将五辰合龙其中,间接汇聚成一体。又称四大神海,分别与传说中的四大神迹相对应。 海洋上的气候是变幻莫测的,明明白天还是阳光明媚,可夜晚温度骤然剧减,变得阴冷无比。仿佛一夕之间他们又从三伏酷暑回到了三九寒冬。冷得她不住颤抖,呵欠不止,赫然她是病了——想来白天那一次堕海,给她留下了发病的隐患。毕竟那些尸体是肮脏不堪的。加之这烈日之下的腥湿海风,她没中暑已经是万幸。 “喂,你猫在那儿干什么呢?我们两个都累了一天了,你也该帮帮忙了吧?”厉星南双手摇着辘轳,已经累得实在喘不过气来。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对方居然好像没听到似的。再看看她浑身哆嗦的样子,似乎是——病了! “糟了,铁疙瘩,阿木病了,你快点停下来,快点停下来啊!”他呼的一声放了辘轳,风也似的窜了过去,扶住了她,关切,“喂,你感觉怎么样啊?”彼时,铁疾梨也从另外两个辘轳间奔了过来,看了看她的脸,惊呼:“居然是寒热病,厉老鬼,第二层船舱里的木案上有专门治这病的药,你赶紧去拿,我先帮阿木疏风散热!” 他惊愕地望了铁疙瘩一眼,依稀记得他曾经做过云游僧,所以略懂些医术也是应该的。立马就跑了进去,噔噔噔噔几下没了人影。铁疙瘩赶紧脱下了外边的僧衣,裹在她身上,探出了两指在她柔软的鼻翼两侧的迎香穴上力度恰到好处地按揉了起来,“冒犯了。”他呐呐着,动作娴熟无比,就像他曾经经历过一样的。 “没事……”她闭着眼睛,喘息着,额上冷汗淋漓。 不一会儿,厉星南手里揣着一捧药匆匆从船舱里冲了出来,铁疾梨见了,真是哭笑不得,满脸的横肉笑起来颤微微的,显得异常讽刺。 “药不能乱吃,你这一大坨的,真当她是母猪啊……”他隐约感觉他话音刚落的刹那有股无比犀利的杀气喷面而来,他猛地一咋舌,笑得好像上气不接下气,“还死不了……还死不了,你替她揉揉,我去煎药。”其实他浑身上下除了脸以外并不胖,撑死也只能算是体格魁梧,但脚底抹油的功夫却丝毫不逊于那些小个子,接过他怀中的一捧药,一溜烟跑了。连迎香穴部位都未曾来得及与他交代。 这股杀气,令他也不禁倒抽了口寒气——这个家伙真的病了吗? 他缓缓蹲了过去,小心翼翼得好像他即将要伺候的是一只母老虎,“揉……哪儿啊?好像是……”他手刚颤颤巍巍地伸出去,啪的一下被打开了——是阿木,她竟然还这么剽悍。吓得他手一缩,没好气,“喂,你干嘛打我!” “别乱摸!”她忽然怦地睁开了眼睛,气势很快又荏了下去,津津的冷汗黏湿了她的鬓发,衬托得她愈发楚楚可怜,咬唇,她在竭力忍耐着,“鼻翼。”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心里一软,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