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涣然亦翎 六年前,这块大陆的和平被高阳国军队的号角打破。高阳的君主突然大肆扩展土地,并且诡异的战无不胜。而其邻国——原本与之交好的梁丘国也没有逃过此劫,大批城池失守。 三年前,梁丘国平宣帝前往边境谈判未果,而后竟在回国途中遭暗杀,十日后皇太女顾永煌继位。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之下,梁丘国人心惶惶,唯恐同时面临着内忧和外患的国家覆灭,却没人料到新帝居然是个用兵大将,她执意御驾亲征,并且凭借着那些被打怕了的梁丘士兵们成功抵挡住了高阳侵略的脚步。 然而战事虽止,两国曾经的平衡和友好已不复返。本属于梁丘的大片土地现在都归为了高阳的版图之下,这一事实深深刺痛着每个梁丘人的心。 因人们心中微妙的抵触和纠结,两国之间慢慢产生了一条名为无属的城市带。那里的人们,或是向往着梁丘,或是心系着高阳,但那厌恶战争的心却是人人相同的。 =========================================================== 无属,信乡。 秋日的下午,空气干燥,风却湿冷。阳光明媚的洒下来,照在街边新开不久的店铺门前,惹得那懒气十足的猫挠了挠刚吃饱的肚皮,而后继续睡了过去。 铺子的招牌中规中矩,不是什么特别的木料,也没有做上些花俏的装饰,街上这样的招牌比比皆是。 不过细细一看,这招牌上竟积了些灰尘在上面——要知道招牌可是一家店铺的门面,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也不为过了,这霜林苑的老板是怎么想的?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有位夺人眼球的小公子走近了霜林苑。他约莫十六岁的模样,粉脸润唇,身量虽未长开,却恰好与稚嫩的五官相辅相成,看着可爱得紧。他身着窄袖圆领袍、上面绣着些许暗纹,衣裳用料却不好,看得出家境并不怎么优越。 只见这小公子抬头望了眼蒙尘的招牌,脸色霎时一沉,抬腿进了店里。 过了玄关便是大堂,霜林苑的大堂真是出奇的大而敞亮,且这里面的摆设也十分奇怪。瓷器装饰之类的一概没有;靠着西墙的是几个大架子,摆着一溜大小不同的罐子,最小有茶杯大,最大……那就是酒坛子了。上方一幅书法“清音应空谷”,笔迹略显稚嫩,但不乏男性坚毅;东面,数排塞满了书的书架整整齐齐的立着,压迫感十足;而北边,也就是门对面,一个式样古朴的长椅子、或许说是贵妃榻,歪歪斜斜的摆着,歪歪斜斜的贵妃榻上又歪着一个歪歪斜斜的人影,手上拿着本书悠闲的看着。 那小公子人还没出现,声音先传到了大堂:“丘涣你怎么就没懒死!”接着就见他快步走进,泄愤似的把步子踏的咚咚响。 榻上的人慢悠悠的放下书,微微抬头看了眼小公子,掩口打个哈欠:“商容你怎么来了?还有,对恩人要有礼貌,不能直呼其名。” 小公子听到这话,沉下的脸有一丝崩塌,当马上又摆正了。 “店铺招牌都积灰了,丘风泽。麻烦您老人家,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去打扫一下可以吗!” 丘涣没想到商容怒气冲冲的跑进来是为了这事,一时有些诧异,不过马上就打起了马虎眼:“哈哈,你不是知道我这性子的嘛~而且我可是女的,这种粗活就交给你好了,我相信你能做好的!”伸手想拍肩鼓励一下对方,但是又碍于自己的姿势不太方便,只得拍了他的腰。 商容被丘涣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你还知道自己是女人啊,那就不要老是穿着男装晃来晃去行不行?昨天临街的姚家小妹都来问‘我家大哥’婚否了!” “那你怎么回答的?”丘涣明显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眼里露出了些狡黠的光芒。 “多谢小姐厚爱,不过很可惜‘我家大哥’已经有婚约在身了!”恶狠狠的回答。 “切。”丘涣翻个白眼,又换上了那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不过说起这霜林苑的主人丘风泽,确实是信乡近来的热门话题。“他”身姿挺拔,常着白色衣裳,一派风流倜傥之色。且生得俊雅不凡,鼻梁高挺,眉眼如画,一双凤眼眼角微扬,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柔,不笑的那份慵懒劲更是勾人心魄,惹得附近的小娘子们纷纷春心大动。却没想到这俊秀人物居然是个女子。 商容看她又失了兴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在半年前救下了被人打劫的他,因着救命之恩,他就跟了她一路,半年下来也大约摸清了她的脾气。她经常就是这样倦怠的、无所谓的,男装,也无非只是找些乐子而已,三天男,两天女,都是常有的事。 这边丘涣正和商容大眼瞪着小眼,外头就进来一位客人,似乎为他们俩这阵势摸不着头脑,说话声音里带着点迟疑:“请问……这里是不是有果酱卖?” 对了,这名字起的文绉绉的霜林苑,不是做文房四宝生意、也并非营生金银玉饰,却是专销果酱果酒这两样不起眼的小东西,实为罕见。 丘涣看有生意上门,对着商容点了点头,意为“交给你了”,然后顺手抄起刚才的那本书,又躺在长椅上看书装死人了。商容看她这有气无力的样子,恨不得把她从贵妃榻上踹下来,但又不好把客人晾在门口,只得在心里狠狠骂几句过干瘾。可他不知道是,丘涣藏在书后面的嘴角翘的可高了,看来今天是把他当乐子了。 两人一明一暗分别打量进来的客人,眼见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睁着双大大的杏眼,眼珠漆黑、清澈透亮,眉目娇俏,气质爽利,虽然面容有些晦暗且疲惫,却是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来。长及臀间的乌发没有做髻,而是用了根同为绛色的绸带高高束起,发间别着一个用白色长羽做成的别致发饰。一身贴身剪裁的绛色窄袖胡服完美的展示了她的身姿,不说凹凸有致吧,也算颇有女子风情了。她的装扮虽怪异,人倒是难得的美人胚子,给人一种热情奔放、并些刁蛮任性的感觉。 丘涣欣赏了几眼,就扭头看商容,见他分明是看傻了,心下鄙视这个小色鬼,把书往他头上一丢。 商容确实是有些呆住了,不过只是因为这么个俏生生的少女突然出现,没有心理准备而已——自从遇上丘涣之后他就顿悟了个真理,千万不要以貌取人,外形都是浮云——突然就觉得头上挨了一记,立马回头猛瞪丘涣。 这时丘涣倒不去看他了,冲着少女勾起嘴角,笑容优雅,有生意上门总是好的:“正是,小姐是来买果酱的?”不过嘴上回答着人家的问题,身体却还是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势。 胡服少女听到丘涣的话显得有些惊喜,又有些忐忑的欲言又止,直到丘涣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才再次开口问到:“那……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丘风泽的人?” 丘涣听到这话愣了下,旁边的商容则是再次猛瞪她,满脸“你是不是辜负人家女孩子了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下次不许穿男装了”的表情。她回个白眼“拜托没看见这人不认识我吗怎么又是我辜负的了”,深深怀疑那个姚家小妹折腾的有多厉害,不就是有人找她而已嘛,居然就被商容看做登徒子了。 不过她心下也摸不清这少女是什么来头,不认识的人,却又知道自己在开果酱铺子,难道是慕名来见帅哥的?虽说这里民风开放,女性地位很高,尤其是出过六个女帝的梁丘国。但是女性天性总是有些羞涩的,见帅哥什么的也总要结伴壮胆,独自前来实属罕见。 那胡服少女见店里二人迟迟不回答,以为对方是没有听过这个名字,顿时满脸失望的道谢离开。丘涣只好暂且放下心中疑惑赶紧叫住她:“小姐留步,我就是丘涣,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但那少女不知怎么,竟是没有听到丘涣的话,自顾自的满身失落,缓步走了出去。商容看她就要走出大堂,三步并作两步匆忙追了上去。那着急的样子让原本还有些懒洋洋的丘涣浑身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心说商容小子平日里可没这么好脾气,对着自己一直是大呼小叫不断的,今天居然这么在乎这个小姑娘,莫不是春心动了? 商容自是不知道丘涣在想些什么的,否则大概真的是要将她踹下长椅了。他追到胡服少女身后,却也不敢动手拉她,毕竟男女有别。“姑娘,姑娘,你要找丘涣是吗?她就是了。” 所幸这两句话说的够大声,总算把这少女喊回魂了。只见她转头迷茫的看着商容,不过片刻功夫,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真的水汪汪了——眼泪看着就要滚出来。 “丘涣你快说!你你你干了点什么好事把人家姑娘惹成这样!”商容大吼。 这下丘涣倒也没心情纠正商容的“没礼貌”了,少女一回头,她自然也看见她眼中的泪水,有些惴惴起来。男装这东西,她是从小就常穿了,而且她们一家并没有固定的居所,十几年游荡下来,实在是讲不清也想不起都认识些什么人,莫不真是许多年前的情债? 人家姑娘都快哭了,丘涣也不好再赖在那贵妃榻上不动。她起身走到了少女面前,笑的愈加温和:“我就是丘涣,小姐你……?” 少女听闻此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红唇微张,泪是收回去了,眼睛也睁得更圆了。 丘涣一向喜欢美人,撇开现下有些诡异的场面不说,能有这么一个身材不错小美女“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她还是很高兴的。(才不是!)丘涣自己应该有些异族血统,是这一带少见的高挑,而这少女只比丘涣稍矮些,大约到她眉间。 少女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着,很快就从刚才的打击里恢复了,又是个动若脱兔的模样:“在下段云翮,久仰公子大名,今日特来拜会。”说完便双臂合拢,自额头下移至胸,同时鞠躬四十五度,竟是行了揖礼。 根据她的种种举动,丘涣不由心中疑惑:莫非这人找了自己很久,自己对她而言很重要?做个手势让商容稍安勿躁,丘涣先回了她的礼,打算随机应变。 正文 第二章:梦境难辨 “风泽,我知道你是女子。”段大小姐神秘兮兮的凑近丘涣身边说到。 现下他们三人已经不在大堂了,其实那本来也不是个迎客的地方。为了避免客人因找不到老板来一个走一个的悲剧发生——丘涣天性懒散,能躺着就不会坐,绝不可能站门口迎来送往——商容才容忍了大堂上的坐榻:不伦不类总比穷困潦倒要好上点。所以谈生意的话就得移步内间。 此时内间只有丘涣和段云翮两人,商容去泡茶了……你问什么?商容不在的时候谁去?不好意思,那些时段本店不仅不供应茶水,就算想喝井水也请麻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霜林苑的内室也同样简单,只在南墙上挂着幅山水画,落款为“凤举”,应不是知名画家。一边的柜子上摆着长剑,剑柄上有着常年积累下的细微握痕,剑鞘十分简单、没有任何雕刻,而剑穗则是少见的黑色,材质也很奇怪,不像寻常丝线。 丘涣和段云翮对坐着,段小姐双手撑着桌子挺起上半身,这才让两个中间隔着桌子的人做到了“凑近”的效果。丘涣轻呼一口气:“段小姐,这个,其实不是什么秘密,你不用说的这么小心的。” 的确,丘涣从未隐藏过自己的性别,穿男装女装只是看心情。至于别人的看法?她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了。 段云翮看着有些失望,坐下后撇了撇嘴,又很快忘记了这点小不快。 “不要段小姐段小姐的叫啦,就叫我云翮好不好?”她满怀期待的望着丘涣。 像个小动物一样,丘涣被她逗乐了。 “云翮。”不仅喜欢欣赏美人,丘涣对美人同样也是很宽容的。 段云翮笑了,眼眉弯弯嘴角翘,十分甜美。 丘涣看到她的这个笑容,心底有些软了,总觉得她似乎对自己特别的不设防备,与那第一眼的印象大相径庭。就像……明明那么凶的小鸟,却会对着妈妈毛茸茸的叽叽喳喳的叫着。 “那么云翮,我能不能问你两个问题?” “恩恩,风泽你问吧。” 丘涣盯着她的双瞳:“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然后,找到我之后打算怎么办。” 段云翮没有逃避丘涣的目光,眼神却有些闪烁,似乎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丘涣没有动,继续静静的注视着她。 “我……我知道这是一定要说的,这个理由会很荒谬,如果不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话我也不会相信……但是我希望风泽你能相信我……”段小姐犹犹豫豫的。 “我相信你。”丘涣笑着安抚她。 段云翮似是下了决心,微微点了点头,开口说:“自我十二岁生辰过后,就时常做一些荒诞怪异的梦境,开始是还以为是被魇住了,但是随着年岁慢慢长大,那些梦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常出现。 “那些梦虽然怪异,却不是噩梦,只是会出现很多奇怪的东西。比如跑的飞快的四轮车,在那梦里叫做汽车,还有相隔千里却能通话交谈的电话等等。 “风泽你知道吗?我觉得那其实不是一个梦,也许是我的前世,也许是某个仙人嘱咐我要完成什么事情才给我看的这些景象。”她停顿了一下,看丘涣并没有嘲笑之意,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激。 “那个梦里的世界有许许多多奇妙的东西,婚姻只能是一男一女,所有的女子都可以外出工作…… “啊,我废话说的太多了。”少女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有关你的事情是这样的,半年前梦中我因为意外落水,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奇妙的地方了。而在落水之前,梦中的我正好在看书,书里的内容却记不全了,隐约就有位于无属的果酱店、丘涣丘风泽、元陌之类的——” “——好了。”丘涣打断了她的话。“我相信你的话,但是你怎么就确定书里的内容真的存在?” “风泽……你是不是嫌我啰嗦?”云翮小心翼翼的问。 丘涣看她这个样子,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只是实事求是而已。” “呼,那就好。”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轻出口气:“因为那本书也写到我自己了,现在的我。而且那天醒了之后我就有种一定要找到你的感觉,我觉得这就是我的任务,只有这样才能改变那本书里的命运……”说到这里,段云翮的表情变得有些恍惚,似乎心情不太平静。 叙述就这么告一段落,内间的两人都突然沉默了下来。段云翮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而丘涣在听完之后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拿食指在桌边划来划去。 没多久,随着“吱呀”的声音门被推开,端着茶水的商容走了进来,嘴里还念叨着“怎么也没人来帮我下,丘风泽这可是你的店你好不好意思啊”之类的。 段云翮赶紧起身,想接过他手里的盘子,被他躲过了:“这怎么能行,你可是客人,快坐下吧。”三下两下就倒好了茶,拉开另一边的椅子就坐下了,一看就是常干这事的。 “对了,”商容看着云翮,不知是不是煮茶累的,脸有些微微发红:“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商容,是风尘后巷玉堂阁的掌柜,有时候会来这里帮忙。” 段云翮闻言竟显得有些羡慕:“那商公子和风泽的关系肯定很好吧,专门放下自己的生意来这里照看。” “啥?”商容头上沁出一丝冷汗。“还好吧,她初次开店,我帮衬下而已,说不上照看。再说我和她认识的时间也不长。” “商公子和风泽是怎么认识的?” 商容头上沁出丝丝冷汗。“这个……” “——云翮。”自从商容进来后就没有说话的丘涣突然开口,被叫的那个迅速把头转向她:“怎么了?“ “实际上现在霜林苑经营的很困难,他也说了,我是第一次从商,对此道没有了解。”她向段云翮示意了一下商容。“那如果你有留在信乡的打算的话,也许可以试着做霜林苑的掌柜,帮我些忙。”丘涣说的理所当然,虽然字面上是商量,不过那神情么……基本就是通知了。 段云翮一点都没有在意这些,反而用手捂住由于惊讶张大的嘴,眼睛眨个不停,长长的睫毛也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真的可以吗!” “当然。”丘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嫌烫又放回了原处,与段云翮对视着、重复了一遍:“当然可以,我现在很需要你,只要你愿意,月钱或是待遇都可以商量” 她刷地站了起来:“我当然愿意!或者说只要风泽可以收留我,不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噗。”丘涣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把你买给花楼吗。” “就像风泽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风泽,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她说这话的时候那漆黑的眼睛中光彩照人,美丽非常。 ========== 让商容把段云翮带去附近的客栈安顿几日,丘涣依旧坐在里间的位子上没动,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放凉的茶水打算喝下。 这时角落有人影晃动,从柱子后方转过来一个男子,他面容帅气,身量极高,且隔着衣服都能看出身体十分结实,一身黑衣更是衬得那男子有些锐气逼人。 他走到丘涣身边,伸手按下茶杯,眉头微皱:“不要喝冷茶,对身体不好。” “但是我口渴了怎么办。”丘涣像是知道这人会出现,回答的没有任何不自然。说完又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尽是笑意,有些撒娇的意味。 可惜男子煞是不解风情,丝毫没有被丘涣打动,迅速的倒了杯中的茶,又续上一杯还算温热的端给她。丘涣顺手接下茶杯,对男子说:“有没有看到商容那个满头雾水表情?哈哈,小孩子已经完全糊涂了。” 男子站在一旁,望着显得心情不错的丘涣,冷峻的表情也松动了许多,目光更是变得十分柔和:“我不喜欢他对你大呼小叫的样子。” “怎么说起这个。”丘涣喝了一口茶水:“他年纪还小么,多体谅一点也没什么。” “十六岁不小了。” “别这样别这样,”丘涣摇了摇头,不赞同的看着他:“若是他算年幼的话,那我也还能勉强厚着脸皮说自己年轻,不然可就……” “你只有十八,我都二十七了。”男子对丘涣那认真的样子一时有些无言,半饷才干巴巴的开解了一句。 丘涣闻言不解道:“我们两个有什么可比性?我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女的,老的快啊~可是男人的魅力是随着年龄一起增长的,看看你现在多帅啊,十年后讲不定还会更帅。但是我四十的时候可就没法见人了。” 黑衣男子被这样大方的称赞弄得脸热,微微偏过头去,回避了她的注视,说话的声音更是一下子轻了许多:“不会不能见人的,至少我……” 丘涣没有听见他的细语,转而说起刚才的事情。 “你猜那个段云翮,说的话是真的假的?” “不知道。”黑衣男子摇头:“但是不管真的假的,我都不觉得应该把她留下,这个人来的太奇怪了。” “诶~是嘛。”丘涣做个手势让男子走近了些,然后靠在他身上继续说:“可是这个孩子也很可爱啊。虽然用的理由天马行空了点……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就是了,最近确实无趣了点。” “就知道你又不安分了。”男子有些无奈的回答。 “什么呀,麻烦这东西,向来是自己找上门的,我可没有发过请帖。再说了,不找点事做的话短时间还行,日子久了人可是会生锈的。” “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我知道~”丘涣皱皱鼻子。“不是还有你在嘛,我相信你能保护好我的。” 男子没有说话。 丘涣暗叹了口气,深觉这人就是个死脑筋,她都说相信他了,可他为什么就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呐。唉,责任心这么重,人生要少掉多少乐趣啊!天幸她一向看得开。 “好啦,别想这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等元阡回来我让她查查段云翮的底细。这女孩虽然行为举止有点奇怪,但是摆明了是千金小姐的出生,不可能是和我们一路的,撑死也就是某个仇家的女儿罢了,不足为患。”丘涣说。 男子无奈道:“说白了你就是懒得去想。” “哈哈,元陌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她毫不害臊的笑笑:“我要睡会儿,等下起不来的话晚膳就算了。” “是。”男子以低头代替行礼,接着轻轻抱起了丘涣走向后院,心中计划着过一个时辰就叫她起床吃饭。 正文 第三章:心绪何辨 “主上,有人来了。”静谧的卧室里一个男声响起。 那卧室少见鲜亮粉嫩的颜色,基调都是些白黑、或是黄棕,整个卧房一目了然,没有悬挂任何闺阁少女喜爱的纱帘或是珠帘。当地放着一黑檀大理石书案,案上随意磊着数本书册、笔帖,一侧摆着墨玉冻石砚台。墙上横一副深夜竹林图,落款“凤举”,还有支做工精良的洞箫挂于其右。角落立着一座自鸣钟。卧榻是酸枝的古塌,格外宽大不说,在那三面围栏也没有什么精细的雕刻,只做了了了几层简单镂空。 房间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气清爽却不失身份,确实十分漂亮。但说这里是年轻女性的居室那就不可信了,旁的不论,女儿的房里总会放置梳妆台,而这样一个甚至没有镜子的房间,如果能让人相信它属于一位姑娘? 可惜事实就是这样。在那酸枣枝古塌上,一个人影把自己严实的裹在被子里,连头都没有露出来,只能从被子隆起的程度看出有人,颇担心那人会不会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奇怪的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屋子里并不能发现方才说话男子的形迹。 这时被子动了动,伸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来,明显是睡得极不安分,黑发被弄得乱糟糟的,碎发四翘。浓密的睫毛抖动一下,她慢慢睁开了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带着丝不解和迷茫打量着前方。 是了,丘涣猜测自己是少数民族之后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她的瞳孔颜色要比常人的浅许多,是一种接近琥珀的奇妙颜色,再加上那双大大的凤眼,勾起人真是不要命的。 “小陌?”不知是因为没有听清他刚才的话,还是初醒后独自在床上的无助感,反正她迷迷糊糊地、先叫了一声元陌。 “……商容他们来了。”元陌又说一遍。 丘涣扁扁嘴,有点犯懒不想动。刚打算让他叫他们别过来了,却在无意中瞥见角落那个自鸣钟,想了想还是从被子里挪了出来,开口到:“让他们等等,我换件衣服。” 元陌不知道她这番心路历程,只是依言从房梁上跳下,打开房门出去了。正挣扎着起床的丘涣看到他这动作没忍住笑喷了,心下却无奈,虽然已经说了好几次却是一点没用,这人还是老往房梁上蹲,也不怕把她房间的大梁给压断。 那边的商容二人在里间,段云翮兴奋的四处转悠,看看这里的剑、摸摸那个画框,接着盯着那落款不动了。把自己看做半个主人的商容已经把茶壶里的冷茶倒了换了壶新茶,至于某人什么“喝完茶茶壶不洗”这种事嘛,只能说习惯就好…… “商弟弟,大堂的字是谁提的?”专注看画的段云翮突然发问,沉浸在“哀伤”里的商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哦,那个‘清音应空谷’,我写的。” 段云翮了然点头:“是不是‘清音应空谷,潜波涣寒潭’?” “恩,确实是,我还是小时候偶尔看到这句诗的,段小——云翮小姐好文采,居然马上就能说出来。”商容打个嗝楞,想起之前段云翮在问清两人年纪之后一脸正气的说出“别这么文绉绉的,既然我年长些,我们就以姐弟相称好了,正好我没有弟弟”的样子,他真是郁闷的很。抗争半饷,最后至少免去了叫姐姐的惨剧。云翮就云翮吧,丘涣不也叫她云翮嘛,商容苦哈哈的自我调侃。 不过说到底两人相识不过一天,也没有什么相谈甚欢啊一见如故的感觉,商容虽然确实很惊奇段云翮的广博,但这称赞也就是个场面话而已,没什么真情实感。可是她一个贵族小姐样的人物,在听到这不过心的称赞后居然有些不适应,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也没有接话,惹得商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段云翮也发现了自己的失礼,微咳一声,打算启别的话题:“那这——”正说话间有人推门进来,她转头看去。 只见个高个男子走进,生的极好、神情却十分严肃,气场凌厉不说,那一身黑色劲装更显得他像是地狱来的阎罗。 她看到这人出现在门口,小嘴微张显得有些惊讶,商容开了口:“元陌?叫丘风泽出来,我们去百味坊吃饭。” 元陌点头,扔下一句“她正换衣服”又转身走了。段云翮看着他的背影,疑心这人刚才走之前是不是在用眼神打探自己,就没发现商容的表情有点微妙。一般像这种妙龄少女在见到元陌的时候,只是变脸色都算有是见识的,差一点的惊叫都有,他身上一股煞气可是厉害的很。而段云翮却表现的十分镇定,好像就是看惯了这种煞气一样,着实令商容不解。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没过多久,门再一次被推开,一位束发戴冠、身着大襟右衽深衣的公子走了进来。那深衣是少有的乳白色,且式样奇特,应是订做的。衣襟和袖口用金色丝线绣着十字绣纹,底料则用的是棉麻,虽然不十分贵重,穿着起来却是很舒适。 商容一见这人就不由扶额,哀嚎道:“丘风泽你又穿男装!” “哈哈。”丘涣不以为然的笑笑:“这样方便点嘛。” 他瞪了她一眼,又对着跟在她身后的元陌抱怨:“你也不管管。” 元陌闻言没有接话,望着丘涣,那冷硬的表情没变,眼神却柔和了不少。 商容对着元陌始终有点发咻,也就是这样一提,并没有非得说出个结果的意思,四人就这样吵吵闹闹的上了街。 ========== 到了百味坊,要了个单间坐下。段云翮和丘涣并排,商容则是坐在丘涣对面。 这边商容又在对丘涣挑刺,什么“女孩子家应该好好打扮自己不要这么懒散之类的”,听的她哈欠连天,把商容气的仰倒。 无视那絮絮叨叨不停的商容,丘涣自顾自的问了段云翮在食物上的喜好,向小二点了些菜。元陌在对面沉默的坐着,听到丘涣点的那些菜除了迎合段云翮的口味就是自己常吃的,心下有些复杂。 元陌想到前不久丘涣问起自己,平时她不吃饭的时候他都吃些什么的情景。是了,他的主上有着极不规律的作息,时而睡到日上三竿,午时吃早膳;时而午后小憩,到夜中才醒来,直接跳过一顿饭。元陌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当然是不可能抛下主上去吃饭的,只好在厨房备些干粮,遇到这种情况就拿来吃。 那天丘涣问起,他也就实话实说了,结果她却是万分惊讶,自此便很少再有饮食不规律的情况了。就像今天,他知道她原本是不想出门的,只是不愿意他又啃干粮才起了床。虽说他一直很迟钝,不过这些日子两人总是在一起,就算迟钝,日日想夜夜想也总能想明白。 要知道丘涣那种自说自话的个性可不是第一天了,让她为了别人委屈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正因如此,她根本想不到会有其他人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的意愿,因为这一点,早些年她曾经辜负了不少人的情谊。而现在的她虽然是知道有这回事了,却同样很少考虑到这点。 而对于元陌而言,让自己的主人迁就自己,他觉得这是绝不应该的行为。但是当丘涣为他改变的时候,他还是默许了,虽然心里十分矛盾,可是抵不过那被她重视的感觉。只能说于他而言,这实在难以割舍。 ========== 丘涣、元陌、商容都各自做事,只有段大小姐没有停下她好奇的目光,继续四下打量。对面的元陌扫了她一眼,眼里划过一抹厉色。 不一会儿菜上全,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要发言,四人直接就动筷子了。段云翮无肉不欢,商容喜欢甜食,元陌口味偏咸辣,丘涣则钟爱海鲜以及口感粗糙的食物,各自吃各自的,晚膳时间很快结束了。 丘涣和段云翮先一步离开了房间,段小姐回头正好看到元陌拿银子的一幕,顿时贼兮兮的笑了,边走边凑近丘涣,在她耳边说到:“风泽风泽,那就是元陌吧。” 丘涣估计是商容告诉她的,点了点头:“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不是讨厌你,认识的时间长就好了。” “嘿嘿。”段云翮挥挥手。“我才不是在乎这个呐,只是……之前就很想见见他,真人果然很特别。” 特别?丘涣觉得奇怪,也回头看了一眼,很正常啊!又联想到段云翮说自己做的梦,还是没有问出口。 段云翮又接着说:“你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确实。”丘涣笑笑。“大概是……十三年前吧,那时候他还是个小鬼呐,比现在的商容还小。” 段云翮闻言诧异的看了丘涣一眼。 丘涣问:“怎么了?” “那风泽才小吧。十三年前……只有五岁而已。” 丘涣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向她报过年龄,就把这事抛之脑后。又道:“是啊,那时候的事情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岁月不饶人啊~”说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松散了一下筋骨,惹得路人纷纷注目。 说来这一路上四人已经无数次被目光洗礼了。段云翮身段好、打扮亮眼不说,元陌和丘涣一黑一白,又是一个冷着脸、另一个未语先笑,着实吸引旁人眼球。 刚才商容和元陌已经赶上了她们两个,四人行至霜林苑,商容送了段云翮去客栈,到家的丘涣和元陌则是各自洗漱入眠一夜好梦。 接下来一段时间,丘涣把店里的事项一一教予段云翮,平日里也不肯接待客人了,算是把懒劲发挥个彻底。商容深感无奈却也无法,谁让段大小姐这辈子第一次当掌柜新鲜的很,都自己抢活干,乐在其中呐。 ========== 几日后的清晨,霜林苑后院。 一个身影正在鬼鬼祟祟的四处乱转。 好吧,说是鬼祟确实有些不妥了。只是这人明显对这个地方并不熟悉,又是那么一大早,在没有主人家的带领下到处走,这个行为本身就有些奇怪了。 只见那个人影走到主卧房门前,刚想伸手——就感觉自己的头颈后方被一只大手握住,似乎稍用力就可以扭断她的脖子。 随后背后响起一个冷酷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是了,这个蹑手蹑脚的身影就是我们的段云翮小姐了,她本来是大大方方走进来的,架不住被这么一吓,顿时回答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了:“我我我是来找风泽的。” “你怎么知道霜林苑后门位置,又是谁给你钥匙的?”霜林苑全部的钥匙都在元陌手上,丘涣都没有,更别提她了。 “有一次我来这里找风泽的时候自己发现的,至于钥匙,只是推了一下门就开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人似是在判断她回答的可信度,沉默了一会,又问:“那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来找她?你明明知道她现在还在休息。”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只是受到些惊吓的段云翮一下子哭了出来,显得十分害怕,抽泣道:“我……我昨晚……又做梦了……” 正文 第四章:来人未辨 先前说到段云翮清晨就跑到了霜林苑,被元陌吓的(?)在丘涣屋外哭了起来。原本对她奇怪的举动满怀戒备的元陌因为她这一哭,霎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小时候的生活没有什么男女的分别,十四岁之后则一直跟在丘涣身边,除了工作上的“同伴”,和他有过接触的女性只有丘涣一个。而丘涣嘛……和一般的闺秀确实差别很大,更加没有段云翮这个说两句就哭的习惯,丘涣又总对他说,要他待女性温柔一点,女性一生都很辛苦之类的。所以段云翮来这么一下,虽然并不全是因为自己的举动,他也突然有些莫名的心虚,手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 这时房内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呻吟,丘涣迷迷糊糊的声音随后响起:“发生什么事了?元陌?我怎么好像听到有哭声……” 丘涣一向睡的很浅,与之相对的就是睡眠时间很长,失去质就要保量的典型。 元陌听到她的声音正准备回答,被段云翮抢先一步推门跑了进去,他也只好跟着进了屋。 屋里还是那样素净,只段大小姐进了门立马就傻了——里面一片漆黑。元陌面无表情的走到窗边,“唰”得把那拉的严严实实的遮光布扯下,这才光亮起来。不过随着光线射入,只听到一声哀嚎从床榻的方向传来,本来露着头的丘涣瞬间整个缩到里面去了。 段云翮刚才被那漆黑的屋子唬了一下,现在有光可就不怕了,正巧丘涣那哀嚎声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几步就走了过去扑到了她的,额,被子上,也不管丘涣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股脑儿的哭诉起来:“风,风泽,我昨天又梦到落水之前的事情了,而且那书上的内容还有变化,居然……居然有我来找你的内容出现……” 丘涣被这么闹成这样是完全清醒了,看到段云翮一双杏眼红彤彤的,虽然很可怜……但是不得不说也挺可爱的,便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柔声问到:“以前没有吗?” “肯定没有!”她信誓旦旦的点头:“因为写到我自己了,这些部分我都记得很牢。” 丘涣思索了一下,又问:“那云翮还记得其他有变动的内容吗?” 段云翮脸色微变,略做迟疑,缓缓的说到:“有,不久之后就出现了一个男人来找你,还自称风泽的哥哥。”她看了丘涣一眼,不知为何神色有些不安。 但屋内的其他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在听到“哥哥”一词后双双变脸,元陌原本就冷硬的表情霎时成了冰块,而丘涣在惊讶过后反而显得很释然。“那人是不是大约一百八十公分高,着青色大袖衫,一双桃花眼?”虽是问话,丘涣却用着感叹一般的语气说出来,听着不免有些怪异。 “对。”段云翮点头。“风泽怎么知道的?你认识他吗?” 丘涣轻笑,定定地看着段云翮,盯得她无措起来,半晌才回答:“是啊,他就是我的哥哥啊,怎么云翮不知道他吗?” ========== 商容拉长着脸走在街上,心下痛骂着丘某人。要逛街就逛,谁也没拦着你,反正你那店关门开门一向随意的很,但是为什么要拉上自己?!自己可是指着玉堂阁的收入吃饭的好吗?她不愁吃穿就不顾别人了?!…… 无视那个腹诽不停的小公子,他身后不远处段云翮拉着丘涣这里逛逛那里看看玩的正开心,元陌则是紧随丘涣左右——银两都在他身上,就算他想要走开丘涣也不会同意。 先前在霜林苑的三人看时间尚早,丘涣便提议一起去街上逛早市。不过说是一起,其实她向来是自管自的,只是象征性的对着段云翮知会了声,而段云翮却会错了意,趁着丘涣换衣服的时候跑了趟玉堂阁把商容拉来了。其实若是丘涣自己去叫,商容倒未必来了,现在对着个还不熟悉的小姑娘不好拒绝嘛,懂的。 于是先下四人身处的地方就昭然若揭了。 说来,信乡的晨间集市可是在这附近都十分有名的,有许多邻县的居民也会起大早来这里摆摊。至于这集市有什么特别么……或许就是人比较多了。无属是高阳和梁丘的中间带,不知道两国国君都是怎么考虑的,反正这一带在战后就都成了没有归属的城镇:不用交税,没有官吏的压制。但是同样的,这里也没有官府衙门,偷盗都是小事,凶杀之类比比皆是,只要在无属住上半年,大家小姐看到尸体都不会惊叫了。 而信乡则是无属里少有的平静。据说这里隐居着一位武林高手,一旦县里有人犯凶案、抢劫,或是其他重大罪行,不出三日那人的尸体就会出现在风尘巷口,尸体边还有一幅大字,上书“欠债还债,天经地义”。这种事一多,信乡里的那些小混混渐渐的就消失了,至于偶尔几个自恃武功高强不信邪的——自从大名鼎鼎也是臭名昭著的淫魔贝戈君同样躺在巷口之后,也都消声觅迹了。于是信乡便渐渐成了无属的安乐乡。 不过说来也好笑,在信乡的事件被传开后,不知何时以那位不知名的武林高手为主角的杂谈突然盛行起来。有仗剑江湖的飞剑奇谈、有惩恶扬善的侠义转、还有讲述情爱的今生缘等等,不一而足,就连丘涣也读过几本这样的书,现在还搁在那书架上面呐。 咳,有些扯远了,反正就是因为这样,信乡集市的规模相比周边的城镇都要大,今日又恰好是十三日,每旬的三、六、九也要比平时再热闹些。 看的出段云翮很少出门逛街,走了大半个时辰都兴致不减,惹得路人纷纷侧目。实是这放在她身上有些不合情理:现在的时代,对女子并没有过多的束缚,男女大防也不严,比如平日摆宴席,虽说男女眷一般分桌坐,可是中间并不摆隔断。可以说除了小姐本人不愿意,很少有父母将其拘在家中不让出门的,像段云翮这种性子跳脱却没来过集市的实属罕见。 段大小姐和被她一路拉着的丘涣倒没有注意这些,各自玩的起劲——一个图新鲜自不用说,另一个看对方的样子觉得有趣、正津津有味的打量着呐! 今天的丘涣做的女性装扮,一身月白长锦衣绣着细长瓣的不知名黄色花朵,头发披下,用一根银丝结成发绳在后背处束起,耳后别着个用白色长羽制成发饰。对,就是段云翮那个,头天见面的晚上两人分别时她摘下送给丘涣了。其实这个发饰确实与丘涣更适合些,云翮今天换上了坠金的玉簪,只是换个饰物,看着却比之前顺眼许多。 只元陌惨了,在两人身周不得放松,专心挡住那些或赞叹或下流的目光……碰上下流的这种还要看清对方的脸,着实辛苦。段大小姐脸蛋姣好身材窈窕,丘涣则是胜在气质清雅通透、笑容温和淡然——还好段云翮勾起了她的兴趣,不然元陌就要更忙了:她的长相其实颇为风流妩媚,柳眉凤目粉面桃腮,只是周身气质容易让人忽略这点。只是一旦懒劲上来,反差就会显得更为勾人。 ========== 再逛了不多时,段云翮碰上了一家特别和她心意的小摊子,卖些摊主自己做的小饰品之类,多用的彩色鹅卵石,十分别致。她挑来挑去,看看这个又放不下那个,有丘涣不够,还拉了商容一起挑选,闹得店主偷笑。 丘涣对这类女孩子的喜好倒不怎么感兴趣,四下一张望,眼尖的很,居然在众多地摊之间给她发现一家卖木料的,三两步就走了过去。 她卧室里的黑檀木书案、酸枝古榻,都是近几年丘涣自己掏摸来的。她对木料有一种特别的喜爱,或者说是对植物也可以,各种珍奇或者不珍奇的草药、树木、甚至多肉植株、绿苔之类,很少有不喜欢的。 摊上摆着些小块的木料,多为松木、杉木一类低档木材,还有一些分开放置的稍贵重些,像是橡胶木和花榉。丘涣蹲下挑拣了一番,没有发现品质特别好的,神色泱泱。摊主看她似是个识货的,热情的凑过来推销,又在遭到元陌的眼神攻击后讪讪的退后半步。 丘涣好笑的斜了元陌一眼,拍拍衣服站起来,问摊主:“老伯这里有什么好料子吗?” 摊主听女客人问话,憨厚笑笑忘了刚才的尴尬,神秘兮兮的从怀中掏出个东西:“就知道小姐是个识货的,好货我恰好有一些,不是儿子要娶亲我还不舍得拿出来哩。”说着就拿块脏兮兮的布把那木料擦了擦递给她。 元陌看着直皱眉头,丘涣倒不介意这些小事,大大方方的接了过来。她本对此没报期待,细看下倒惊奇了:这竟是块沉香木,虽然成色并不好,但处于北方的信乡离沉香的出产地非常远,再劣质的都很少能在市场上见到。 不过那老汉的沉香并不是能用作家具的品种,对丘涣而言没甚用处,观赏了一下就准备归还手中香木。正打算谢过老汉好意时,一男子走到她的身边,看着那沉香说:“我前段时间也得了一批,你要喜欢的话拿去就是,这种货色就别买了。”听闻此言,丘涣、元陌及老汉三人各有不同反应。 老汉听的自己的货物被贬低自然不喜,却见那男子衣着华丽,似是身份高贵,只好压下心中不忿,但先前面上的热情已然不见。 元陌则是一惊,在男子开口之前他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人,以为是有高手出现。不过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又有股沮丧、或者是抵触之类的感情涌上心头,一时可谓是五味杂陈。 只有丘涣神情未变,好像这人始终在自己左近似的,只是淡笑看他一眼。随后也不问价,兀自把那香递给元陌让他买下收着,扫一扫四周,目光越过男子,惊喜的望着他身后粉裙女子。 她走进一步,拉着那女子的双手,亲热的说着:“小阡你可终于回来了,累不累?我前些天给霜林苑聘了一位掌柜,等下介绍给你认识。” 被丘涣称为“小阡”的女子做未婚打扮,看着年龄却不小了,应有二十五岁光景。梁丘的传统是男子二十及冠,女子十八及笈,成婚也大约是这左右。男子还好说一点,女子过了二十二三还待字闺中的十分少见,“小阡”属中上之姿、看着也并非河东狮吼,只是不知为何仍未婚嫁。 那女子原本面上带着丝愧疚,始终没有正视丘涣。尤其丘涣这么一招呼,她更显得惭愧万分,说话时双目都莹莹含泪了:“元阡办事不力,请小姐责罚。” 丘涣看她这样,轻轻松开了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个什么心情。“你有什么办事不力的?我还得感谢你帮我找到哥哥呐。”说完也不理会脸变得惨白的元阡,转身看着那青衫男子,嘴唇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那男子眼里染上笑意,看丘涣的眼神宠溺万分,收敛起原本有些风流的神态,浅笑问到:“好久不见,涣儿有没有想哥哥?” 正文 第五章:旧雨新雨 感动的抱头痛哭?在理清自己的心情之前,丘涣先被她哥一句“涣儿”酸的牙都倒了,感动更是一丝一缕都不剩。 六人随意找了个小饭馆用饭,同样要了雅间,段云翮与元阡分别坐在丘涣的左右手边。 “涣儿,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听元阡说你开了一间铺子,忙得过来吗?”丘涣的哥哥刚坐下,也不先和商容段云翮两个自己介绍一下,先问起了自己妹妹的近况。 段大小姐倒是猜到了这就是丘涣的兄长,只剩商容一个满头雾水。丘涣无奈扶额,只好自己对商容二人介绍到:“家兄明臻。”又转向元阡:“我的侍女元阡。”于是商容和段云翮也各自自我介绍。 明臻闻言一笑,轻轻甩了下头,态度谦和,好像刚才把两人给无视的不是他似的。“在下表字凤举,这些年我不在涣儿身边,麻烦你们两位照顾她了,倒是应该由我说声谢谢了。”两人自然口称“不敢”。 说话间店小二走了进来,明臻轻车熟路的点了几个菜,段云翮好奇的问丘涣:“元阡是元陌的家人吗?”丘涣摇摇头,回答到:“元阡的名字是后面改的,她以前并不是这个名字。” 段大小姐了然点头,又轻声说:“风泽,你哥哥好俊啊,就是你们两个怎么不太像。”丘涣不置可否,转而问:“比我男装的时候还要帅?”段云翮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丘涣大笑。 不过平心而论,明臻的相貌确实俊俏,单就长相而言这桌没有一个生的比他好的。 待菜上齐,丘涣不出意外的看到基本上一桌都是自己的喜好,没说什么,六人纷纷直接动了筷子。 众人基本吃到半饱的时候,饭店大堂突然热闹起来,明臻叫了店小二进来,小二的神色看着也有些怪异:“方才店外抬过一位勇士,腹部开了个大口子,正往医馆去。似乎附近紫竹林里出现了一头白虎,那位勇士正是被那畜生所伤。” “白虎?”丘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已有一张黑虎皮毛,当垫子很好用,要是再来一张白虎的…… 小二看此间六人气氛诡异,发言的又是这么一位不大像江湖人士的女子,就没有接话。明臻觉得此人甚是识趣,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丘涣也没在意,想着既然消息都传成这样那总是八九不离十了,一时就有些跃跃欲试。不妨对面的人言笑晏晏的丢来句煞风景的话:“涣儿,我不在的时候管不到,现在你就别打那老虎的主意了,想要的话我给你弄来就是。” “……哥,能不能别叫我‘涣儿’。”丘涣对着明臻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满脸无奈。 明臻从善如流:“那涣妹?” 丘涣瞪了他一眼,深知他的执拗,只得放弃。“算了,随你吧。” 既然已经说了第一句,那么后面的也就容易开口了。先前她虽然表现的很自然,但是对于见到已经分别了一年半的义兄这件事,其实她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格楞的,不然也不会一直没有和他说话。 是了,丘涣和明臻并没有血缘关系。严格的来说,连义兄妹都算不上。丘涣的养父是明臻的师傅,只是在那一同生活的近十七年岁月中,两人一直是以兄妹相称的。 饭后起身离席时,明臻佩戴的玉佩和桌子碰了下。段云翮无意中看了那玉佩一眼,觉得雕工有些粗糙,和明臻的一身华丽袖袍很不搭调,接着转身挽了丘涣向她炫耀起刚才买到的饰物。商容则是看明臻脾气很好的样子,试探性的抱怨了几句他妹妹。元陌和元阡落在后面,一路无话。 集市的地点更接近风尘后巷的玉堂阁,众人就先放了商容回他心心念念的铺子。 经过风花街的时候看到豆腐西施在卖现磨的豆腐,丘涣一时手痒让元陌买了一块。想了想要怎么处理,又专门绕路买了些其他的食材。 ========== 霜林苑后院的会客厅。 柚木雕螭案上,设着做工精细青绿釉盆,养着几支郁郁葱葱白花蛇舌草,悬着雪乡山水画,地上两溜八张楠木交椅,已是霜林苑最正式的房间了。不过这样的“奢华”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集的无属实在算不得什么,这里除了讨生活的贫民,剩下多半是穷凶恶极的罪犯、四处游走的江湖人士,或者因种种原因不能或不愿呆在王土之下的富贵人家。对于后者来说,霜林苑这种程度的摆设只能说是穷酸罢了。 明臻进店时稍微打量一下,发现丘涣的习惯于一年半之前并无甚改变,了然同时嘴角勾起一点,不过在见到那“清音应空谷”的书法后又平复了。而段大小姐却是昨日忐忑没有细看,下午和商容这个陌生人一起又不好太放肆,今天从正门一路走来,仔细观察一番心中称奇。她自幼生活富贵,家中不说铺张浪费,但能用顶级的就不会用那次一等的。且她不仅是父亲老来得女,更是一串萝卜头下面的唯一一个姑娘,自小就是锦衣玉食、蜜糖罐里泡大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只丘涣这里的布置,说富贵全然不是,说破旧却也违心,处处透露着古怪。细细想来,家具也好摆设也好,就是合着她心意了,怎么方便怎么来,完全不顾及古往的习俗、世人的眼光,倒也符合霜林苑主人的性格。 却说三人在客厅落座,还没开口呐,丘涣就嫌弃这椅子硬,想着今天又没有客人,不是已经了相处十几年的就干脆是店内掌柜,干脆把两人带到了自己的卧室,在那纯白的长毛毯上席地而坐。明臻一挥袖,盘腿坐下,段云翮则稍打个愣,等丘涣坐了才挨着坐好——她没试过这样坐姿,不知要怎么办,此刻又有不熟悉的男性在,举止不好大大咧咧的,因此才等着丘涣动作要学她。而元阡先前在会客厅的时候便去泡茶了,跟着到卧室的只有元陌一个。他站在一边,想绕到哪个角落里去的时候正好被丘涣发现,结果被逼着一起坐下了。 明臻抬头看到那深夜竹林图,话中透出股腻死人的温柔劲:“没想到你还带着它。” 丘涣则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不过两幅画,占不了什么地方,况且我很喜欢,买新的话多费神,不如留着。” 明臻听她这么说也不觉失望。原是在往前一年半,丘涣到各国游历,足迹遍布神州大陆,两幅画再小,对于行者而言始终是负担。嘴上说的多么不在乎,也不能抵消她带着画四处游玩的事实。 段云翮听着两人对话,看一眼那画。她并不十分喜爱诗画一类,画中内容看看就过,却注意到落款“凤举”和内间画作相同,想着这名号似乎有些耳熟,就多观察了一会儿。丘涣注意到了她的疑惑,展颜一笑:“这竹林图正是我哥画予我的,并内间的一共两幅。他可才说了自己表字凤举,云翮不是已经忘了吧?”她这才恍然,又脸上一红,慌张要去反驳,但看丘涣笑意里都是调侃却没有嘲笑的意味,立刻心知她和自己玩笑,就撒娇一般的要去挠她痒痒,一时闹个不停。 浅笑着看两人玩耍的明臻面上不变,心里对段云翮存了几分戒备。只因那丘涣自打懂事了一直对女孩儿爱护有佳,路上偶尔看到被欺负的女孩子也一定会去出头,然而不知为什么,从小和她熟识的少女无数,真正亲密、称的上挚友的却始终没有,连元阡和她也不过一般的主仆情谊。或许这和丘涣本人性格像男子更多些也有关吧。况且他并未从元阡那里听得有关段云翮的事情,可见她认识丘涣不过这几天光景,然而两人现在看来却十分亲密。且她始终一副对丘涣全身心信任的做派,更惹得他心生怀疑。 只是元陌的神情并无不妥。明臻虽不喜元陌,却也清楚他一贯护丘涣逾自己性命,对于他护卫的心是无比信服的,也就按下了那些怀疑,打算先看看再说。不过他哪里知道元陌实也不愿留下段云翮,是碍不过丘涣那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才不得不妥协的呐。 这时元阡端茶进来,长发绾成分肖髻,插一根金蝶镶红宝石的钗,发间别着一朵紫红色球形花朵,衬得那红蝶分外逼真。身上则换了桃红花袄、玫红罗裙,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抢眼,比不得段大小姐的俏丽,总比丘涣要亮上几分。段云翮不喜的别过头去,她这种高门大户的特别忌讳侍女穿红戴绿。丘涣看自己手下打扮漂亮反而不恼,乐的赏花,只是在扫过那花的时候眼角有些抽动。 明臻和元陌把这两人表情都看在眼里,知道段云翮就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姐,明臻却疑惑元阡所别之花是什么品种。原是丘涣一直喜爱这种花花草草,明臻就读了不少这方面的书,实际种起来不行,理论知识却是十分丰富。然而这花在无属乃至高阳梁丘两国都不常见,他只隐隐有个印象,像是在哪本游记中见过描述。 元陌是知道的。 此花名为千日红,是他们三人在极南一带发现的一种花卉,花朵娇艳、花团锦簇,分外妖娆。更难得的是千日红也是一种药材,晒干后即可入药,对清肺祛痰有极好的治疗作用。丘涣的肺一直有些毛病,一到季节转换就会咳嗽不止,夜里难以入睡。那时她们结交的人家听闻此言就泡了千日红的花茶给她喝,晚上她的症状果然减轻不少。于是三人离开时就向主人家要了些千日红的种子,打算种出花来给丘涣泡茶喝。 然而千日红性喜温暖,又要阳光充足才得以存活,难以适应无属一带的气候,还是丘涣想了许多办法才保住了小半的花苗。眼看近期就要采花了,这元阡怎么……元陌眉头一皱,复又平淡,心中存了一丝纠结不说。 元阡给三人并上元陌一一上茶,只是毯上没有地方可放,只好先摆在了书案上,茶香四溢。不过说起来在场几人都是不太爱茶的,丘涣喝水,元陌貌似有些贪杯(实践的机会太少了),明臻懂茶不爱茶,元阡却喜欢自己主上酿的花蜜。至于段云翮么……她最爱那烈性白酒,一喝就不停,且酒量极好。 ???随后元阡告退,丘涣就叫住她嘱咐了一番,让她尽快把空屋收拾一下好给段云翮住过来云云,元阡应下后就走了。? 正文 第六章:旧事重提 元阡离开后,段大小姐也不管她走远没、或者自己的屋子要她收拾之类的,张口就对丘涣说:“我不喜欢这人。” 丘涣虽不乐意揣测别人心思,但是对于人们之间基本的爱憎还是十分敏感的,先前就发现她对元阡有些意见,不过没料到她直接就这么说出来了。想来刚见面时觉得此人应该有些骄纵却是没错的,只是和自己一起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但是一码归一码,女孩子家家的骄纵只要不过分了,在丘涣眼里那都是率真可爱的体现,便伸手捏了她的脸:“她是哪里惹到大小姐不高兴了?” “哼。”段云翮气鼓鼓的,一半是真性情,一半是和丘涣撒娇:“风泽不是没看见她穿的那红衫子戴红花的样子,打扮的这么漂亮是有什么龌龊打算啊。这屋里一共四个人,风泽是她的主人不用说,我只要你就好,她也不会来巴结我;凤举公子是风泽的哥哥,对谁都不会好过对你;而我虽然认识元陌不久,但他对你什么心我知道的很清楚。哪至于她就这两步路的功夫还要换个衣服呐!我们家以前最见不得有下人那个样子了,我娘要是还在……”说到这里,她却突然停下了,面色悲戚起来,似乎是触到了伤心处。 听得这番话,丘涣心中思绪万千,想法纷杂。比如这是段云翮第一次说起自己家里,而这神情不免让人担忧她家中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当然也不能排除做戏可能;比如根据她话里意思,她要不是高阳国人,要不就家境十分显赫,她母亲才会如此提防下人。因为梁丘的女子地位非常高,寻常家庭不用说、即使是普通的权贵之家也是娶不得小妾的,就连皇室中人从一而终的都不少。相比之下女子在高阳的生活就没有这么幸福了,勋贵中不纳妾的人数要少得多,而且对于女子为官、为医、经商等等也有更多的限制,不一而足;再比如由她这一番耍赖,丘涣竟被带的有些思路不正,感觉屋里几人都是自己伴侣一般,又想到梁丘也有少些女子纳侍君一妻多夫的先例等等,一时面上就有些发红。 不过段云翮看着心情不好,丘涣也不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她,脑袋里过了一下便把那些想法抛了,装作没看到少女伤心,只是把话题扯开了:“这其实也怪不得她。我自己不喜欢过于艳丽,但是她们打扮起来却是很养眼的,有时候看到漂亮缎子、首饰之类给她买一些,时间久了也就变成那样了,原本我孤身一人,用不着忌讳这么多。” 段云翮撇撇嘴:“谁知道。”说着又去安慰丘涣:“什么叫孤身一人,商容和我不都陪着你嘛。” 丘涣说这话本来没有自怜的意思,不过是顺口而已,她只有嫌人多吵闹的,还没有嫌弃清净的时候。不过段云翮喜欢热闹,总是习惯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说起来段云翮虽然性情开朗,但也不是那种不看人家眼色的,对丘涣更是十分上心,只要她露出一丝不耐或者疲倦的表情,段云翮便会马上识趣离开。丘涣喜欢这直率贴心,对着她比起常人要包容的多,也不去解释,接着话说了下去:“是啊,商容欠我一条命,不得不陪着。云翮呐?” “我当然是因为喜欢风泽……欠你一条命?”段云翮惊讶的瞪大双眼,眼睛还因为刚才的事有点红。 “咦。”丘涣奇道:“商容没有和你说过他是怎么认识我的吗?来来,我来告诉你……”说着两人就嘀咕开了。 明臻和元陌被她们无视到现在了,元陌不觉得什么,只明臻嘴角一丝苦笑。以前涣儿离了自己片刻都不行,要不是那人…… ========== 期间有人来买东西,头两次元阡独自招待,后来段云翮觉得不好意思,也就一起坐堂去了,留下丘涣三个在卧房里。丘涣看段云翮走了,望着明臻就有些失言,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明臻微微叹息一声:“涣儿当初为何偷偷离开星谷,是不想见我吗?”他生的极其俊朗,自小就找人眼球,年纪大了更是惹得无数少女芳心暗许,即便丘涣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也时常被他的面皮迷惑。明臻这一叹,桃花眼里漾起愁思,让人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给摘来好夺美人一笑,她又怎么硬的下心肠? “并不是这样……那人养育我十六年,不发病的时候对我也是很好的,再多错,人都死了也就不愿再去想了。你,我、我只是,”她觉得心里烦的很,手指抓着地毯上的绒毛一圈圈的绕:“哥哥,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才好。” “你也清楚他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精神也越来越疯癫,我不能放任那人这样下去由着他把你毁掉。”明臻说。丘涣闻言不解笑到:“我或许有些亏欠他,却也不后悔那日的作为,更没有怪你的意思,何必说到这个。” 明臻挑眉:“是了,我想我的妹子从小就是个杀伐果决的,自不会学那些伤春感秋。那我倒要问一句,究竟为何不辞而别?”刚才的话竟是些抛砖引玉之词。 丘涣躲开他的目光,却心知今天躲不过这回答了,脸色有些惊疑不定。明臻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如此表现,心中有了定论:“若是你十三岁那年之事,我只能说如果可以的话,纵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选择伤害你,你却还是要记恨我吗?”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丘涣摇摇头:“你误会我了,连当时我都没有这么想过,现在如何会记恨哥哥。我的确是不清楚该怎么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而已,并没有其他的。”她转头去寻元陌,却发现元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明臻没有发现她这个小动作,起身坐到她身侧,伸手握住她,丘涣想要抽回手使了劲却没有成功,无奈叹息:“是要我忘了吗?可是如何能忘,再是违背了我们的意愿,事情终究发生了,我们也无法回到过去。” “不。”明臻展颜一笑,羡煞百花。“忘不了也没关系,将来的时间有很多,我们没有必要再回到过去。涣儿,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 ========== “不要皱眉头。”元陌在一边看着丘涣,冷不丁说了一句。 丘涣闻言一笑,手下不停,把一碟小鱼干扫到锅里盖上盖子。“阿陌你自己才总是皱眉头,今天倒来说我了。” 他又不由得想皱眉,生生忍住了:“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她凑到他面前,两人面孔离得极近,鼻都快挨上了,他刚想躲她就离开了:“我看看不是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嘛。要教训我就先把自己的毛病改了?不然我可不服。” 元陌觉得她满嘴歪理,却又辩不过,只好寻点其他话头:“哪有教训,我只是——” “好啦好啦。”丘涣笑笑,用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间,阻止了他的‘辩解’。“帮我把那边的豆腐拿过来吧,现在可是难得的下厨时间。” 丘涣揭开锅盖,大锅里的水咕噜噜的滚着,带上一股海货的鲜味。刚买的豆腐已经让元陌切好了,把汤渣捞出倒入豆腐,再放些许味淋熬煮片刻。 开锅时的香气把某人的馋虫勾了起来。只见段大小姐鼻子一皱一皱的跑了进来,冲着锅子大大的吸口香气,然后在丘涣似笑非笑说一句:“留下来帮我?”之后又一步三回头满眼期待的走了。 丘涣:厨房杀手就不要裹乱了。 捞出半熟的豆腐放入盘子,再放几个蛤蜊、少许高汤,倒入清酒,上蒸笼蒸上半刻,最后取出时淋上几滴麻油,一道鲜香诱人的清酒蒸豆腐就完成了。 晚膳的时候,众人大快朵颐了一番,能尝到丘涣手艺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多的。对了,主要是她不想动。 平时霜林苑的伙食问题多半是靠元阡、不然就一起到百味居解决,如果正巧元阡有事出门、丘涣又不愿意吃外食的话……那么可怜的元陌帅哥就得出来顶缸了。其实平日里元陌不做饭倒也不是在奉行“君子远庖厨”那套(况且他也没有以君子自居过),只是他的厨艺么,咳咳,不算难吃,但也只是不难吃而已,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丘涣则是完全看心情了,有时路上碰到什么新鲜的食材,或者淘到那种新奇的菜式,她才肯动一动做一顿。其实这也是被明臻惯坏了——以前明臻都是自己烧给丘涣吃的,手艺还贼好,立志于把自家妹妹养胖。 ========== 饭后丘涣送段云翮和明臻出门,放心的把段大小姐的安全交到了哥哥的手里,然后打着哈欠闭店打烊了。 回到卧房,慢吞吞的挪到床榻边坐下,不出意外的看到元阡右膝跪地行礼谢罪。丘涣还是保持那样懒洋洋的姿势,但是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元阡。” “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上责罚。”元阡的头低垂着,声音却很冷硬。 丘涣捏着一根刚才经过花坛时采的狗尾巴草专注的观察着,不知听到元阡的话没有。元阡被晾在一边,没过多久额头上就留下几滴冷汗,丘涣这才放下手中的新玩具,不管她低着头并看不见,友好的冲她笑笑:“好了,我又没怪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起来说话。”看她还是一副不敢动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又加深几分,也没有再次让她起身,转而问到:“所以呐?东西找不到,就把人给我带过来了?” 元阡头上的冷汗更多了,但是回话间语气依旧平稳:“属下不敢,属下在追查的期间被明臻大人的势力发现,明臻大人亲自出马擒住的属下。但是明臻大人并没有追问我的任务,只是要求属下带他来见您。” “这么说他还不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 “是的。属下查到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三年前,地点就是当时还是战场的,如今无属一带。最后线索在谷远断开,属下正准备继续追查下去的时候就被明臻大人抓住了。” “继续说。” 元阡抬头与丘涣对视。 “主上,我们应该趁着明臻大人还没得到消息的时候抓紧行动,一定要趁早找到白枭翎的下落。” 07-旧名再现 “恩~今天天气不错啊。”丘涣挺直着背脊,骑着小雪转了一圈,望天感叹一番,又回到赶着马车充当车夫的元陌旁边与他并驾齐驱。 小雪是丘涣的坐骑,不过平日里都是元陌在照顾。当初她心血来潮要买白马,但是一直没找到那种脚力又好毛色又正的,倒是元陌看中了一匹乌云踏雪(据说是因为走夜路不容易被发觉)。丘涣看这马很漂亮也就同意了,不过到底起了个“小雪”这样的名字聊以慰藉。 元陌看着她一身雪白窄袖骑装,琥珀凤眸生机洋溢,单枪匹马端的是意气风发。又想到车厢里坐着侍女装扮的元阡,对这无厘头的主上彻底无语。 丘涣被他盯着,半点不害羞不说,反而得意的一仰头,挑衅到:“怎么,是不是很帅。可惜小陌你不是姑娘家,再帅也受用不了。” 听了这话,纵使是定力练到顶级的元陌也差点破功,始终保持镇定的表情瞬间出现一丝裂纹,一句“现在这样也可以受用”险些脱口而出,还是拼命忍住了。 是了,丘涣三人正在前往谷远的途中。不过出门的时候为了保持人数的“精简”还是费了一些周折的。明臻在自家妹妹开口之前就有事暂离了信乡,正好省的丘涣骗他。对商容找个借口说要探什么远房表亲,他虽是不相信,却从前就发现丘涣有些古怪,不去和她纠缠。 只段大小姐一个,死活不肯留在霜林苑看家,最后还是丘涣许了一堆好处给她,这才委委屈屈勉强同意了。 八月底上空气转凉,不过秋高气爽的感觉也一点点鲜明起来。 上午出门的三人马不停蹄的赶了几个时辰路,快接近谷远的时候才在茶铺停下歇了歇脚。 那茶铺的女主人是个身材娇窈的少妇,看着约三十出头的年纪,带着自己的儿子忙前忙后。三人随便找空桌坐下,元陌丢了茶水钱给摊主,还在丘涣的示意下多付了一份。丘涣看着女摊主,眼里闪过一丝惋惜。在无属这种地方,一个独身女子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生活的困难程度实在难以想象,或许这个茶铺过不了多久就会换个主人了。 “繁露姐,你还没找到你相公的下落吗?”一个面相质朴的年轻男子招呼摊主加水,一边热心的问了句,看起来像是这里的常客。 “是啊,我要是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家里等着肯定整天都迈不动脚了!偏生晟老板的男人还一出门就两个月不知去向,太不知道爱惜了。”边上一粗犷男子接口,那样子比起关心反更像是调戏了,众人闻言纷纷暧昧的笑起来。 但茶铺主人晟繁露貌似没有听出这些弦外之音,诚恳的道了谢:“多谢几位关心,如果几位有我夫君消息的话务必告知予我,小女不胜感激。”说着盈盈行个半礼。茶客们又是一番应承,只是有没有放在心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丘涣举起茶杯,不待元陌阻止就一口喝下去,感觉一股热气从喉咙口一直烧到胃里,被烫的龇牙咧嘴。元阡刚才正出神,一转头就看到丘涣怪异的表情被吓了一跳,赶紧向老板要了冷茶给她。再喝了杯冷茶的丘涣这才缓过来,两颊有些微微发红,却摆出个若无其事的表情,看的元阡心中暗笑。 “咳咳。”丘涣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两声装没事人:“元阡你刚才怎么了。这个……晟繁露?你以前见过?” 当然是没有。元阡先前见到茶铺老板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在听到那群人的对话之后才开始走神的,丘涣不过想转移话题罢了。 只是元阡的回答有些遮遮掩掩的:“刚才一时想到以前的事了,我并没有见过那人。” 元陌丘涣对视一眼,以前的事? “诶,你有没有听说,那个王老虎说自己认识潼楼的人!”邻桌新来的两个男子压低嗓门说话,不过话语声还是清晰的传到了她们那边。 “他说你就信啊,潼楼那种地方也是他能随便嚷嚷的?也不怕被人——”应声的黄衣男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不是。好像是真的,前几天他的死对头被干掉了,就是潼楼的手段,如果不是王老虎认识人难不成还是他出钱买的不成?谁不知道这人好赌成性,怎么可能花这么大笔钱去干这种事!”先开口的褐衣男子信誓旦旦。 黄衣男子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变得有些紧张兮兮:“不是吧,我以前和王老虎也有过节,要是他真认识潼楼的人那不是……看来我还是改天去登门赔礼比较好。” “你们在说什么?潼楼是什么?”又有一个绿衣男子坐下,应该和先前两人是一起的,自然的接上了话。 “不是吧!”褐衣男子惊讶状:“你连潼楼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以前那个死老太婆总是不让我出门说外面不安全嘛,现在可就不用顾及啦。”绿衣男子猥琐的笑着:“到底是什么啊,是不是那个,百花楼之类的?” “百花楼?”褐衣男子不屑的嗤笑道:“潼楼是个杀手组织,怎么样,可怕吧。” “也就是听起来吓人点吧,无属这地方谁没见过一两个死人啊,要是哪天那死老太婆把我惹火了我就一刀把她宰了,那我也算杀手了。”绿衣眼角一抽,但还是强作镇定的吹嘘着。 黄衣男子看着他:“你可别这么不以为然,我听说不仅在无属,连高阳和梁丘两国都有他们的踪迹,只是官府都把这些案子压下来了而已,以后听到这两个字还是最好绕到走。” 丘涣打个哈欠,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对了元阡,我记得你给自己取的字就是繁露是吧,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元阡犹豫片刻才点点头:“是的。” 手指敲了敲桌子,丘涣歪着头想了一下,好笑道:“你们两个也真奇怪,偏生都要自己取字,不过确实——” “哈哈,小娘子怎么还在这,不是说了让你赶紧回家准备准备,下个月初一到大爷家里给大爷暖床的吗?”嚣张的大笑声打断了丘涣的话,只见茶铺外走进来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蓄着络腮胡须,一看就是个沉醉酒色的,五官都有些浮肿,且脚步沉重。 晟繁露看到那人马上变了脸,也有不少茶客骂声“晦气”起身就走。元陌元阡的第一反应都是看向丘涣。只见她方才还扬着的嘴角慢慢放浅,勾起一个略带蔑视的嘲笑,低垂着眼睛偏着头,熟悉她的人很容易就能发现她是生气了。 元陌只是怕她怒极攻心了伤身,伸手握住她。丘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握引去了注意力,安抚的冲他笑笑,再看向那人的眼神就没有刚才危险了。 “王老虎,你究竟想怎么样,我是有妇之夫,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来骚扰我。”晟繁露把自己的孩子拉到身后,强硬的回复到。 “呦呦~”王老虎色眯眯的盯着她。“小娘子是生气呐,还是害怕呐,抖成这个样子。不管是什么都没关系,以后大爷罩着你,不会让你委屈的啊!”说着就要伸手摸她的脸。 看得出晟繁露想躲,但是顾及到身后的孩子,一时就有些慢了。眼见脏手就要碰到她的时候,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传来,王老虎“哎呦”大叫,这时旁人才看清王老虎的手腕上竟在这片刻间缠上了一根鞭子,而鞭的另一头是个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的古怪人物。 “滚!”持鞭者娇呵一声,把那身高马大的王老虎拉了个踉跄,鞭尾也松开了。 王老虎脚下不稳,急忙扶了身旁的桌子才没有跌倒,再次站直之后涨红了脸,像是气得不轻。“哈哈,这是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没有听过我王老虎的名字吗!胆子大得很,居然还敢趁本大爷不注意的时候偷袭?不知道本大爷和潼楼的兄弟是拜把子的关系吗?!” “看,我说吧。”丘涣邻桌的褐衣男子得意洋洋的炫耀。 少女沉默不语,定定的站着。王老虎以为她怕了,重拾起嚣张的气焰,作势要冲过去,她连忙扬起手中的鞭子威胁。而正在此时她的背后也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向她的腿弯狠踢过去,周围有好几个人看见了但不是默不作声就是想提醒但却被同伴阻止。神秘少女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后方袭来,右腿一软就不由的要向前跌去,同时王老虎换上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也向这边扑了过来。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少女一把抓住右边的桌子,顺势矮下身子用左腿猛力横扫。背袭她的男子正向前用力,本就重心不稳,再被她这么一绊,转眼摔倒的人就成了自己。王老虎见势不妙想要停下,无耐刚才冲劲太足一时收不住,与那被绊倒的男子两两撞在一起倒地,茶客看到这滑稽的场景纷纷笑开了。 只是少女的斗笠挂在了桌角,斗篷则是被王老虎的同伴扯住、系绳断开了,待她再次站起时便露出真容来。只见她一身绛色胡裙,珞黄色束腰扎得胸前更显饱满、蛮腰则愈发纤细,眉宇间英气不失妩媚,柳眉杏眼,小巧的脸蛋上透着红晕,堪称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那王老虎跌跌撞撞的起身,刚想破口大骂,看到如此美人也顿时目瞪口呆一脸色相了。 把捏在指尖的五香豆扔回碟中,丘涣撑着头轻声感叹:“鞭法不错,不过内力果然太弱了。”元陌看她一眼。 元阡不解的问:“主上为什么不帮她?” “咳,叫公子。”丘涣先正色轻咳一声,接着又换了满脸沮丧望着一处回答到:“我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会儿才好,等下可就没得这么清闲了。”元阡顺着丘涣的目光望过去,看见那胡服少女双眼含泪的朝这里奔来。 “风泽!你明明都看到我了!居然还在这里坐着不动!呜呜……腿好疼……”她一头扎进丘涣怀里就不肯出来了。 丘涣仰起头望天:这个等下还真是说来就来啊! 正文 第八章:花楼彩昙 “我和风泽一间就好了嘛。”客栈前,段大小姐抱着丘涣拼命撒娇。 丘涣摸摸她的脑袋:“乖啊,别闹。” 看丘涣不同意,段云翮气鼓鼓的放开她,直接向客栈掌柜开口招呼:“三间上房!” 掌柜为难的看着这几个客人,不知道这红衣女子和白衣男子是个什么关系,默默心下揣测:莫非是凰求凤而不得? 若是几人中谁有个读心术能读得他的想法,怕是血都要呕出来了。 但读心毕竟虚构而已,丘涣完全没有在意掌柜的脸色,只狐疑的盯着云翮,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开始耍赖了。 这种想法在晚些时候又出现了一次。 “云翮,我们真的有事,不是去玩的,你今晚就先一个人呆在客栈不行吗?”丘涣有些不耐烦,后悔早晨发现她偷偷尾随的时候一时心软没有把她赶回去。 “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和你一起!”段云翮看到丘涣脸色不善,心里有些发咻,但纵是如此也死撑着不改口。丘涣看她如此坚持反倒觉得奇怪了,便示意元陌把房门闩上。现下这屋里只有他们三个,元阡去准备其他东西了。 “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段云翮今天一早就表现的不太对劲,只是丘涣心中有事没有特别关注她。现在因她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丘涣猛然联想到她一直说自己做奇怪的梦之类的,估摸着问了。 “风泽!”段云翮眼泪汪汪满心感动的看着丘涣:“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我以前和家里人说过……但是没人相信我,都觉得我睡傻了……” 在此之前丘涣总是对她的梦境不置可否,她心知丘涣一贯不相信这些乱神怪力,对自己说的话多半是敷衍和安慰。内心虽有不甘,但比起往日被视作梦魇、疯癫之类的已经好上很多了。直至今日丘涣主动问起,她才头回有了丘涣相信自己的感觉,于是比起当下的事情,被认同的喜悦先一步涌上心头。 丘涣摸摸段云翮的脑袋,说:“我一直相信云翮的啊。”又冲她柔和一笑:“云翮梦到什么了?” “我。”她被问到此节,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脸色刷白。犹豫再三还是不敢开口,丘涣只得再次开导她:“是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一个人想也艰难,说出来我们一起找个解决方法就好。”她看丘涣一眼,那眼神里透露着恐惧。站在丘涣身后的元陌看到段云翮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那这样吧。”丘涣看着段云翮犹豫的样子有些不耐,一锤定音到:“要不就让元阡送你回信乡,要不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云翮你自己选。” “我说!”段云翮听到丘涣要撵她走马上急了,倒豆子般把话一股脑说了:“你们是不是要去一个叫彩昙楼的地方找人?我看到书上写风泽在和什么人谈话,但是最后没有谈成,那个人用了暗器把你……” 听她说到这里丘涣基本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了,有些心惊也有些感慨。心惊于段云翮若真能梦到未来那就简直是神佛在世,若一切都是谎话,而自己来谷远的原因只有几个人知晓,那她的消息来源也足够神通广大了。至于感概,两人不过萍水相逢(至少对丘涣来说是这样),段云翮如果真的是为了保住她而如此用心的话,让她如何不感慨? 但这所谓“梦境”的准确性,丘涣却是对此嗤之以鼻的。 “伸手。”丘涣对段云翮说。段云翮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还是乖乖的手心朝上递了出去。 丘涣微一低头,也伸了右手,然后用食指指尖轻轻的触了她的手一下,与此同时段云翮突然全身一震,满脸震惊之色。 “你!风泽你的内力怎么这么——!”由于过于惊讶她的声调瞬间拔高,说了几个字又觉不妥渐轻了下去。 丘涣给了她一个神秘的笑容,顾左右而言他:“所以安心,我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你要是一定想要跟来的就来吧,不过得换身衣服。”段云翮自然同意。 于是达成了自己目的的段大小姐,松了口气听从指挥找元阡去了。只留下元陌和丘涣两个在房里,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古怪。 元陌侧身站着,虽是往常的那副冷脸,但和他日日不离的丘涣却一眼就看出了他在生气,心中涌起一丝愧疚与无奈。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他比她高出许多,她的双手环在了他的胸口下方,刚好能够感受到他猛然加快的心跳。“她知道的真多。”被人珍视的感觉总是很好的,丘涣暗笑。 “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段云翮?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另眼相看的?”他的声音闷闷的:“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她有什么目的,或者说……你根本就不在乎你自己!从以前就是——”丘涣手上一用力,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 “唔,小陌没有兄弟姐妹吧,其实我也不算有,不知道正常的兄妹是应该怎么相处的。只是从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她好像我的妹妹,天真可爱又懂事。”她的头埋在他的衣服里,声音也和往常有些不同。“说是自欺欺人也好,万一她说的都是真的呢,至少在她开口告诉我她是要来害我的之前,我不想过多的猜忌她。” 元陌沉默半晌。 “是吗,那在你的心里我应该也是这个位置。不拆穿就装糊涂吗?哈……” 他的声音里带着痛楚和自嘲,惊的丘涣立刻放开双手,绕到他正面。可是元陌却不愿看她,只把头偏向一边,丘涣伸手扳过他的脑袋,逼他和自己对视。 “你怎么能这么想!元陌,我和段云翮只认识了十天,我们在一起十年都不止了!你还不了解我吗?如果我不信任你,如果我不把你放在心上,当初撞见父亲要杀你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不顾一切的救你?如今你却来怀疑这个吗?”她垂下眼帘撇过头,用力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眸中的隐隐泪光更是让他瞬间慌乱起来,极度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大脑发热信口开河。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涣你别哭。现在形势不好,本来就不知道灰鸢有没有异心,再带上一个敌我不明的家伙,我担心……” “担心什么?怕我受伤吗?”她睁大双眼盯着他,非得逼问出一个结果来。 元陌无法,只得点头。 得到想要的答案,丘涣眼中的泪花瞬间褪去,琥珀色的凤眸璀璨明媚,绽开的笑容柔情洋溢,晃得元陌有些头晕。 “不是有你在吗,阿陌会在后面保护好我的对不对?前面的话由我来,我很强,不会出事的。” 于是还沉浸在自责中以至于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家主上使了美人计的元陌再次乖乖点头。 ——呜呼哀哉,待他反应过来一切已成定局了。 ========== 华灯初上,烟花巷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只是勿论大门气派、楼内装饰、姑娘颜色,在无属要吃的开有一个必须的条件:就是后台够硬。而其中翘楚就要数这家彩昙楼了,一巷子的花楼都被它比了下去。传言彩昙楼可是潼楼的产业,妄论真假,有这气魄敢称自己和潼楼沾亲带故的,在这地界已经是无人能撼动了。 再者,既然彩昙楼有这样的传言出现,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常人总是想着这应该就是潼楼默认了,不然想搞垮一个小小的“大言不惭”的青楼对潼楼而言有什么麻烦的。彩昙楼在这烟花巷的地位也就这样慢慢建立起来了。 不过青楼毕竟是青楼,不管背后站的什么人,营生总是那些。对于出生高贵、生长在贵族阶级、从小接受最顶尖教育的段大小姐而言,现在的情境实在是有些挑战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恩,说句实话,其实在段大小姐还没有离家之前,她也是去过一次花楼的。只是那时独自一人虽然好奇心旺盛,但未免有些胆战心惊,最终还没来得及习惯这个氛围就被抓了回去,只能算做走马观花逛了一圈。然而现下么,比起紧张,她头一个感受是汗毛直立、马上就要大祸临头的预感十分强烈——都怪在她身边的那个家伙。 追寻原因就要说起早些时候她去找元阡的事了。元阡似乎对于她竟然取得了丘涣的同意表现的非常惊讶,上上下下又把段云翮重新打量了一番,好像是想再认识一下她似的。段云翮在自己的梦里并没有见过元阡,算起来两人相识满打满算更是只有三天不到,实在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不知为何她对她就是没什么好感,或许所谓天生不对盘正是如此吧。所以元阡这番举动当下就惹的段云翮有些不高兴了,只是碍于丘涣没有表示出来。 待元阡说要换衣服,而段大小姐疙疙瘩瘩的把拿来的衣袍换上后,那脸色就更加不忍目睹了:元阡居然给了她一件男装? 不比丘涣,段云翮虽然没太多女子的温文尔雅,但她上面一串四个哥哥,一家子男人耍她一个玩,惹得她自有记忆来就对男性“深恶痛绝”,碰也不想碰。如今元阡—— “——这衣服是新的,可没人穿过。”大概是看她神情不太对劲,元阡突然出声,打断了段云翮心中的愤愤不平。 听闻此言她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哦,知道了。”接着转移了话题:“为什么要穿男装,我们等下不是要去一个叫什么‘彩昙楼’的地方吗?那个地方只有男人才能去?” 元阡听到段云翮说到彩昙楼也傻了,心中不定,不知道自家主上是什么打算。但碍于段云翮还在等着她回答,就先照着自己之前的想法说了:“原本是准备主上和我穿女装,让元陌带着我们进去的。现在段小姐要一起来的话,段小姐和我就只能穿男装了。至于彩昙楼是什么地方……主上没有说吗?彩昙楼是青楼啊。” “哦,青楼。”段云翮冷静的接嘴,随后才反应过来差点破功,只是因为对面站着元阡生生屏住了,脸都显得有些发青。 “云翮你怎么了?”正好丘涣推门进来,看到段大小姐一脸便秘神情,感觉十分诡异。 “没,没事。”段云翮马上回过神来。 “哦。”丘涣听她说没事也就没有太在意,接着开口:“我也要换一下衣服,天色快暗了。” 段云翮被这么一打断就暂时将“彩昙楼是青楼”这件事放在一边去了,转而想起了方才元阡说的一句“原本准备让元陌带着女装的丘涣、元阡两人进彩昙楼”,顿时打个寒颤,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跟来了,不然这么恐怖的事情万一发生了…… 可惜她没想起来元阡还说了“现在只能丘涣一人穿女装”这句话,才导致后来被吓得不行。 要进青楼么,总归是为了取乐的爷们(有些还带着自己的相好),还有偶尔几个好奇心浓郁的少女。针对女性的服务?不好意思,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发展的这么前卫。 于是丘涣主仆为了不要太夺人眼球,也努力的朝着这个路线打扮着——三男一女,两个常客(元陌和男装元阡)带着一个雏(男装段云翮)逛青楼的桥段还是很常见的。至于常客自己带来的女人?被楼里的姑娘早就挤到一边去了,言下之意:你就在家里讨好吧,出门了还是给我们点赚钱机会。 对了,先前来时那个穿着女装、搂着元陌、五官娇媚的“风尘女子”正是丘涣——直把毫无心理准备的段云翮吓得够呛。 “风泽去哪里了?”段云翮玩的开心,突然想到之前一节,左右环顾一下没有看见丘涣,便与元陌咬耳朵。 元陌不露痕迹的微微躲开一些,低声回答:“找人。”眼中闪过隐隐担忧。 正文 第九章:潼楼之主 彩昙楼深处某条无人走动的昏暗亭廊。 一个身穿绿绸衫、鹅黄百褶裙的女子快步走过这与花楼应有的那种纱幔低垂、华丽奢靡格格不入的地方。借着灯光看向那女子的眉目——这丹唇皓齿、柳眉凤目,不是丘涣是哪个! 走到亭廊尽头,丘涣以一个奇怪的节奏敲响了最后一间房的大门,静待了一会。没多时门便从内拉开,她一跨步侧身闪入。 房内灯光也十分昏暗,角落堆放着许多箱子,有些甚至没有合盖。箱子边还散落着一些女性饰物、摆件之类,不过都不是什么精致的,看着像是杂物仓库。 前来开门的男子在丘涣进入房间后旋即单膝下跪向其行礼,口中道:“潼楼灰鸢见过白枭大人。”丘涣闪过身去,伸手扶了灰鸢一把,又退开一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心头涌起一丝疑惑不表。 只见灰鸢面容清秀,一张娃娃脸,看着年纪不过二十,着布褐青衫,只身量上有些欠缺,比丘涣高大约半个指头而已。 “有失远迎,请大人降罪。”灰鸢恭敬的低头,貌似温顺。不过他既然知道来人是她,却又坦然的呆在彩昙楼里纹丝不动,其实就是给了她一个小小的下马威,表示“我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可悲丘涣也深知自己不过空有一个名头,只好装聋作哑不去想这一节。“是我没有告知你就突然来访,不怪你。” 打开隐藏在暗处的机关,推开暗门向下走一段,灰鸢把丘涣带到了地下的密室中。这密室体积非常狭小、中央却摆着一个巨大的书案,案上众多文书累的整整齐齐,显然方才灰鸢正在处理事务。可是既是在处理事务,密室的灯光却又和之前的亭廊一样昏暗,几乎要到看不清文书上文字的程度,且书案又占据了房内大半空间,使得这房间让人感觉十分压抑且古怪。 丘涣和灰鸢对坐下。灰鸢平日里负责的多半是新人的培养,而丘涣对这方面的了解很少,仅在十三年前的拜访随父拜访过一次。 丘涣养父常把她带在身边一同走动,五年前恰逢新人筛选,那时还是白枭的丘涣养父漫不经心的看着,对面站着几百个训练了五年的孤儿,等待他一句话来决定自己的生死。这个场景对于年幼的她而言实在太过……或许就是残酷吧。以至于她接手组织之后一直有些抵触灰鸢部属,从未和他们的人打过交道。 灰鸢自然是乐的清闲,只是对于丘涣今日的突然来访,他也是在她们进入谷远之后才得到的消息,她是为何来的却是不知。 “请问白枭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咳,我也不绕圈子了。”这个灰鸢穿的平民服饰,但是气质高贵,说话又端得很,让丘涣非常不适应,她尴尬的咳嗽一声,暗中发誓下次一定要把这种事情推给元陌去做。“你也知道,现在我不过空有一个白枭之名,潼楼中真正完全听命于我的却只有游隼部属而已,我不可能放任潼楼的权力这样分散下去。”丘涣盯着灰鸢的眼睛,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马上抛了一颗炸弹下来:“若是你愿意帮我,在我站稳脚之后可以把兀鹫的势力交予你。” 潼楼中人都用代号相称,除了统领组织的楼主白枭除外,还有六巢分别为——司暗杀之游隼、司情报之角雕、司财政之辉亭、司新人培养之灰鸢、司领地管理之兀鹫以及暗部伯劳。六巢中实力最高的是游隼部,但势力最大的无疑是兀鹫部,灰鸢和辉亭的地位就要低上许多了。 另外说一句,目前现任白枭自然是丘涣,游隼和角雕的位置则分属于元陌及明臻,元陌也是丘涣的代行人。 灰鸢和丘涣之前没有什么接触,他只是从资料上了解过丘涣其人而已。所以抱着谨慎的原则,他并没有接嘴,而是绕过了话头:“呵呵,白枭大人这话说的奇怪。既然您是潼楼的楼主,潼楼上下自然是全都听命于您的。” 灰鸢说的好听,貌似在表忠心,实际却是隐含了“我们听的是楼主的命令不是你的,你只是借了个名头”的意思。还有更深一层就是要丘涣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力当楼主,不要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想让人人都服从她了。 要说灰鸢为什么会对丘涣这么不客气,这也是丘涣当年的上位本就不明不白的缘故。潼楼一贯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历代楼主都是楼内武功最强的人。上任白枭天性暴虐、嗜血成性,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几年前开始楼内事务渐渐都由游隼(养女丘涣之侍卫元陌)和角雕(唯一的徒弟明臻)接管。只是楼内上下都清楚,游隼天生经络受损、内力极差,只一手剑术精妙绝伦,但角雕却是难得的习武奇才,年纪轻轻就已经能与当时的白枭战上百余招不败,众人都默认将来角雕会继承白枭之位。岂料三年前上任白枭突然身亡,对楼内虽宣称他练功走火入魔爆体,而他们这些巢主却是隐隐知道上任白枭的死因为刺杀。只是潼楼奉行成王败寇,杀死前楼主的也并不是潼楼的仇家,这就遮遮掩掩过去了。谁知因楼主一夜暴毙的动荡过去后,游隼和角雕竟都拥护无权无实的丘涣接任白枭,甚至拉动了连久不出面的暗部,如此,丘涣这才接下了潼楼。 辉亭部从来都不参与权力争斗,剩下的灰鸢和兀鹫两个就憋屈的很了。要知道原本让角雕任白枭是天经地义,现在却突然冒出个人当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自然是搁谁谁不爽。相比起时常出现在大家眼里、实力已经被公认的角雕,丘涣的身份始终被定位在“楼主养女”一位上,甚至有龌蹉之人觉得两人是借父女之名行事,实则有首尾的(后来那人被元陌派去做了必死的任务)。 丘涣知道他这话的根源,也就没往心里去,全当自己没听懂,说了自己真正的来意:“那你既然这么说,就拜托你帮我查一件事了。” 灰鸢不解到:“有角雕(明臻)帮您,情报部的搜查能力还有何不足魇的?” “这件事不能告诉他。”丘涣定定的看着灰鸢:“白枭翎如今不去去向,而三年前它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谷远,你既然掌握着谷远的势力,应该很快就能查出当时的情况。” 白枭翎居然失踪了?!灰鸢不可置信的看着丘涣,比起这件事本身,她居然就这么把自己的致命弱点说了出来更让他感到无比震惊,心下百转千回,实在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现在自己只要弑主,再赶在游隼之前找到白枭翎,那整个潼楼就是自己的了,她究竟是依仗着什么能够如此有恃无恐? 潼楼的楼主代号白枭,而白枭翎则是白枭的信物。可以说若是有了白枭翎在手,就能调动潼楼的大半势力。如今丘涣身为潼楼之主,却不仅丢失了白枭翎,甚至连它究竟身处何方都不知情,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若是掌管着暗杀部的游隼(元陌)不是死忠于丘涣的话,怕是她早就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白枭翎……我却不知它是何时丢失的,没想到它竟然会不在白枭大人手上。”灰鸢略定一定心神如是回答。 丘涣耸耸肩膀:“这我可不知道,把它弄不见的是父亲大人,要不你就去怪他好了。” 历代楼主,有的会把白枭翎随身携带,也有的会将其藏于某个隐秘之处。然而只要是正统的继承人,上任楼主自然会把白枭翎交予继任,只有那些弑主上位的才会碰上现在这种情况。 看到她一点都不掩饰当年自己养父被杀害的事实,灰鸢的瞳孔一缩。因为探不清对方的深浅,也碍于丘涣背后的两人,灰鸢只好先行敷衍道:“请容我事后追查白枭翎一事,若有消息定会联系白枭大人。” 丘涣知道他这话只是官腔,她此次亲自前来却不是为了得到这种答复,故而转言说到:“我知道楼里面不少人认为我没有接任白枭的资格,这个位子是角雕让给我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不自己上位,却要‘帮助’我?” 为什么帮你?难道不就是这个角雕天生情圣嘛,灰鸢暗自腹诽。这已经是潼楼上下众所周知的事实了,只是碍于角雕就是现下楼内武功最高之人,他乐意弄个女人在自己头上别人也无权干涉。况且这位白枭继任后就没掌过权,全是由游隼出面处理事务,辉亭部一群闲人拿这几位做主角几段话本都写好了。 但因为没有找到白枭翎,丘涣一直受制于明臻。这次终于有个确切消息了,万分不想错失良机,于是当做没有看见灰鸢面上的讥笑,继续说到:“我劝你好好想想,若是角雕真是由你所想那般儿女情长之人,父亲怎么可能会这么用心培养他?我又若是真由你所想无用之人,父亲缘何生平只收一义女,要知道他和角雕也只是师徒关系。” 话都说尽了,灰鸢却毫无动容之色,一副雷打不动镇定样,显然是没把她的话放心上。看他这么油盐不进,丘涣挑挑眉,打算动用一点非常手段,但是刚起了这个念头,脑海里却闪过先前出门时段云翮拉着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激进”时候的样子。暗叹一声,只得无奈放弃了。 用手指敲了敲书案,丘涣抬起一直搭在上面的手臂,甩甩手站起来。“那就这样吧。白枭翎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不然……”说着话也没要他送,径自走了出去。 她顾忌的人无非就是明臻而已,虽然是因为明臻的推举她才能够成为白枭,然而明臻的心思却是一直举棋不定。或者说,以前她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因为她的身边最重要的人就是他,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能给他。然而现在的他们已然渐行渐远了,他却依旧紧握住旧日的时光不肯放手,要让他成为她的唯一。这如何能够? 灰鸢望着洞开的密室门,脑中过于庞杂的信息有些混乱,慢慢松开了手上的暗器。漆黑走道中传来丘涣的声音:“灰鸢你应该多笑笑,不然老板着脸吓到那些孩子就不好了”,与此同时,他身前的书案“嘭”的一声闷响,整个化成了粉齑,于上文书纷飞散落一地。 正文 第十章:重楼迷雾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占了丘涣的位子,有元陌元阡两位保驾护航,段大小姐正玩的开心。要说这彩昙楼倒也并非全然的风月之地,所有陪酒、演奏、或是舞蹈的姑娘们俱是卖艺而已,并不卖身。偷摸两把或许还可以,想要当入幕之宾的话就必须姑娘自己乐意才行了。不过不少自诩风流雅士的正爱这个调调,觉得恰合了自己口味,显得高雅脱俗嘛! 于是像段云翮和元阡这种女公子,这里的姑娘们倒也见怪不怪了,也不点破,反而多乐得接待她们。毕竟一样都是赚钱,和个女子一起也不用担心被动手动脚,左右不过少一些打赏而已——只是如今房里的陪酒女们多半围坐在她们两个身边倒不是因为这个。 要知道这里的女子毕竟不清白,说她们更乐意陪女客,那是相对于一些肥头大耳、面目丑陋或者为老不尊、举止粗鲁的客人而言的。而如今和段云翮元阡在一起的,可是一位高大帅气、身姿矫健的年轻公子,和这么一位人才一起,两个女孩子先前可是被完完全全的无视了。只是元陌一贯的不解风情,那些个美娇娘谁往前凑,他就给谁一个眼刀。要是受了眼刀还是没有眼力劲硬要挤过来的,就干脆冷冷开口赶人了,弄的包厢内一时气氛尴尬不已。 多亏了段云翮一边插科打诨和花楼姑娘们笑闹,这才解了冷场,这些姑娘也就知道这位墨衣公子不爱人近身服侍了。还有两个不甘心放弃的却也不敢轻易上前,只见机添些酒之类的,元陌倒也默认了。 纱帘后一位曼妙女子正在弹奏“汉宫秋月”,可惜唯一乐在其中的段云翮不通音律,元陌元阡都心系着自家主上的安危,元陌更是担心灰鸢如段云翮所言出手伤人,又悔自己不该着了丘涣的道让她只身赴会,这千金难求的一曲也只能是对牛弹琴了。 枯坐一个多时辰,随着丘涣迟迟不归,元陌心中也愈发焦急,几乎要按耐不住了。此时却忽闻门外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想要闯进来。丘涣不在场时做主之人便是元陌,他喜静,本就不喜欢这种地方,现下更是正心烦着,听闻吵闹,旋即眉头一皱起身去探。 没想到外间居然是个熟人——白日那位强抢民妇的王老虎大喇喇的立着,对过彩昙楼的张妈妈则努力的阻拦着他。 “冬青姑娘现在有客人了,不好出来,奴给您把半夏姑娘带来吧?她的一手琵琶弹得不比冬青的古琴差,您也是知道的呀。” “我,我不管。”王老虎说话时都往外喷着酒气,摇摇晃晃的站不住脚,旁人上来扶他他也不让,一副无赖姿态。“今儿个本大爷就要冬青服侍,其他的谁都不要!啊?你说冬青小妞现在在给别人弹曲子?好啊,把那人给本大爷叫出来!本大爷倒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和本大爷犟嘴?!” “这……”张妈妈一脸为难,眼神乱飘,正好看见元陌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打量了一下觉得他不像是个会闹事的,遂凑了上去:“这位公子您看,那位王大爷一定要冬青姑娘去给他弹琴,您能不能……” 元陌厌恶的偏过头。不管是王老虎那种欺男霸女的恶棍还是张妈妈这样花枝招展的老鸨,他都一点不想搭理。先前在茶馆这王老虎惹得丘涣不高兴的时候,他已经想着要回头查一下此人有无妻儿老小,若是光棍就干脆手起刀落了。结果才过了个下午,他竟又一头闯了过来,真是烦不胜烦。 不过别人到底不清楚,元陌却是知道彩昙楼属于潼楼的。直接在这里把人杀了,不说丘涣回来要和他闹别扭、也是在拆自家产业的招牌,自然不行。可元陌又没有那个心思去和个醉鬼打口头官司,就打算让老鸨把什么冬青姑娘直接带走了事,反正王老虎也开心不了多久了。 正欲开口,突然房内传来一阵女子娇呼声,紧接着就是熟悉的破空声,他眼皮一跳。 “你这个淫贼!居然还有脸出现!”段云翮威风凛凛的持鞭而立,一脸正气凛然。只是她一身男装,嗓音却是清亮动人、一听就知是女子,感觉委实有些古怪。 元阡面无表情的向元陌指了指方才段大小姐的座位,示意自己没能拉住人是有原因的。元陌朝那方向一瞧,见酒案上的酒盅垒成几摞都足有半人高,这还只是没来得及收下去的,顿时满脸黑线——感情现在是醉了在发酒疯?! 再一细看,段云翮确实粉面微红、喘息连连,习武之人不至于这点小动作就喘成这样,可见她不至于烂醉吧,微醺总是有的。元陌这时倒是有些佩服她了:要知道段云翮除了和丘涣腻在一起的时候不注意一些,其他时候可是很讲究礼仪的,就那样一小口一小口的还能喝掉这么多酒,这也是不一般的才能了。 不过比起她的微醺,前来找茬的家伙醉的可要厉害的多,见一个人冒出来和自己大小声,也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兀自嚷嚷起来:“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给本大爷拖下去打一顿!”接着不顾旁人的阻拦,跌跌撞撞的一头冲进了大开的房内,想要去帘后拉冬青。 段云翮被王老虎无视,顿时气的两颊通红,手中软鞭一甩勾住他,往回用力。但是王老虎毕竟膀大腰圆,没这么容易给段云翮这个少女扯了走,只身形一歪,向酒案倒去,房里的姑娘们纷纷惊叫着四散跑开,帘后的琴声也戛然而止。 专心沉浸在弹奏中的古琴乐师冬青这才在身边小丫鬟的惊呼中发觉了外面的纷争,掀开纱帘一角走了出来,元陌元阡包括段云翮都朝她看去。 王老虎反倒没发觉自己心心念念的“冬青姑娘”出来了,嚷嚷着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捆了他,手上拉着段云翮的鞭子就往回拽。段云翮一时不查没有松手,这么一扯让她的脚勾到了门槛,眼看着就要脸着地。 害怕的姑娘们把元阡围了一圈她出不来,元陌则是被那老鸨拉住了袖口,又内力不够导致轻功不行,两人虽然全力想阻止段云翮摔跤,但都有心无力差那么一点。 正在此时,一抹白色闪过众人面前,接住下一秒就要挨地的段云翮,随后顺着余力转了半圈,长袖飘飘、衣抉纷飞,宛若仙人降临。 这么一闹之下有些头晕的段云翮看到来人“咯咯”的笑了起来,也不管旁人看到这两个男装之人抱在一起有多古怪,亲昵的说:“风泽你的出场太帅了,这是赖皮,我都想嫁给你了。” 这话说的不算小声,在丘涣出现后原本像按了暂停键一样安静下来的众人顿时沸腾了。不明真相的群众们,没眼力劲的以为段云翮是男子,大多反感这人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廉耻“宣扬”男风。有眼力劲的则多佩服她的胆量,女性终究害羞些,敢这么赤裸裸表白的实属罕见。而那些个姑娘可是醋翻了,元陌这个难得的优质公子竟然满身寒气已经够倒霉了,好不容易又来一个看上去更加俊逸且温和的帅哥,正小鹿乱撞着呐就被人横插一杠子,心里能好受嘛。 所有人都在注意丘涣和段云翮两个,只有冬青不过略略看了她们一眼,就状似无意的望着元陌的方向,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元陌看到段云翮没事,也发觉丘涣并未受伤,心头紧绷的弦刚放松下来,可段云翮旋即说出的那句话却让他脸色变得更差了,由此便没有注意到冬青的视线。冬青见元陌并没有关注自己,觉得有些失望,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正好与丘涣探究的眼神相遇,马上低下了头。 ========== “哈哈,这种人打发到一边去就好,你还真的和他闹起来。”丘涣对着段云翮谆谆教诲。 既然主事的已经回来了,没道理骚乱还会继续(虽然张妈妈完全不记得这一行人里面有这位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丘涣拒绝了要换人的要求,称自己很喜欢冬青姑娘。王老虎要吵?她一个眼神示意之后,元陌放下手,那家伙已经晕倒了。 段云翮之前那点酒劲已经过去了,现在不忿的坐在一旁听着丘涣“教导”。说她不忿,倒不是因为自己被教育了,只是丘涣一出现,原本围坐在她和元阡身边的那些姑娘们,瞬间全部跑到了丘涣那里,只丘涣一人左拥右抱的开心,连先前帮元陌添酒的两人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段云翮:风泽是我的,你们这些家伙不许抢! 比起段云翮的小女儿思想,元阡主要在忧心自己主上谈判的结果,心事重重的有些带到脸上,丘涣见状就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房内的纱帘已经拉开了,冬青还是弹着之前那首曲子,时而不露痕迹的偷看元陌一眼。这次不仅元陌察觉到了,连无所事事的段云翮都发觉了冬青的举动,顿时心中警铃大响,特地换了位置挡住她的视线。 丘涣不动声色的看着这几人互动,心情一下变得很好,轻声问元陌:“你是不是认识这位姑娘?” “今日是初见。”元陌一本正经的回答。 故作不信任的瞟他一眼,继续压低嗓子:“那人家姑娘怎么一直在看你?莫不是你魅力太大让人家一眼就迷上了?” 元陌脸一黑:“不要乱说。” 看他这个样子,丘涣知道在调戏下去自家侍卫就要不高兴了,这才止话。可是即便是压低了声音,冬青离他们并不远,还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只听得琴声一跳,显然是有一个音弹错了。 丘涣善用的武器是萧和扇,她自然是通音律的。再说这一个错音就算是五音不全的人也能听出来,实在是不和谐的过分了——冬青在弹错之后停下了演奏,起身要向丘涣四人赔罪。 不过她刚站起,还没来得及致歉,丘涣便望着她一笑,那笑里说不清道不明的藏了好多,接着说道:“汉宫秋月的意境我不喜欢,弹一曲断雁平沙吧。”冬青因为丘涣的笑而有些不舒服,闻言又一愣,旋即福身行礼,落座弹奏起断雁平沙。 丘涣神色淡然的听着,端起案上段云翮未喝完的酒,一饮而尽。 正文 第十一章:疑问何解 “风泽!你这套衣服是自己带的?来的时候我没有看见啊?”回客栈的路上,四人没有向来时那样叫马车,而是一路走了回去。段大小姐今晚的兴奋劲明显还没缓过去,一路上拉着丘涣不停的说东说西。 “不是我的。”丘涣摇摇头:“我不太喜欢绸缎的衣服,暂时穿一下而已。” “哦……”段大小姐了然的点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神秘兮兮的说起了其他:“对了,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冬青……”一副“你懂的”那种表情。 “怎么?你又不喜欢人家?”丘涣挑眉看她。 “才不是,而且为什么说‘又’啦!”段云翮一脸气愤,接着偷偷转头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元陌,觉得他没看到自己,于是轻声对丘涣说:“那人是不是喜欢元陌啊?” 段云翮像是人家作弊之前还要看监考老师在哪里一样,这一眼原是不想元陌注意自己的话,可是突如其来的回头反而让他对她们的谈话内容上了点心,凝神听了。本来么,走得好好的猛然回头就挺惹人奇怪了,段云翮的眼神还颇为心虚,他能不在意嘛。结果一凝神就听到她在问冬青是不是喜欢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呛到了,咳个不停。 元陌一有动静,一直紧张着的段云翮自然知道他听见自己说的话了,心下有些发咻。丘涣看她的样子暗自发笑,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还关心的看了元陌一眼,接着无视了还在咳嗽的自家侍卫,继续和段云翮咬耳朵:“你怎么知道的,就是因为冬青一直在看他?” 段大小姐看丘涣应承自己,顿时忘了元陌一茬,得意洋洋的仰头道:“看不是重点,主要是那眼神含情脉脉的,我对这眼神熟悉的很,绝对不会弄错,以前那些女的碰上那个谁谁谁的时候就都是这幅模样。” 那些女的?那个谁谁谁?丘涣眯了眯眼,混沌听了过去,什么都没有说。段云翮对自己的来历一直讳莫如深,丘涣也就不去碰触这片禁地,她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的。 只是这个时机不久便来了,可惜是众人都不愿遇上的时机罢了。 先说当下的事。丘涣知道段云翮这人独占欲很强,不乐意别人和她抢东西,包括自己有时候对其他女子太亲热了她都会吃醋。不过之前她和元陌元阡两个关系都不怎么样,今天突然这么在意元陌倒是奇事,更何况态度还有些微妙的……愤愤不平? 丘涣这么想的,就问了她,熟料段大小姐很罕见的支吾起来:“这个这个,只是恰好注意到嘛,谁让那个冬青和你一样穿的白衣,不是故意要看啦。风泽你千万不要多想哦,我对元陌一点想法都没有!”她小心翼翼的瞟一眼丘涣,看她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了:“倒是风泽,你没有什么感觉吗?有人爱慕元陌诶。” 回头看看元陌,又看看段云翮,丘涣有些疑虑的思索着,就算那姑娘爱慕元陌好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我有什么感觉?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吗?”丘涣不解。 段云翮闻言十分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还打算开口说什么。不过彩昙楼离他们住的客栈并不远,走了这一会儿已经到了,元阡挺着急的样子直接拉着丘涣进了房间,段云翮只好作罢。 不过正主有两个人,有了一个还有一个可以问,于是元陌就被段大小姐叫住了。 先前因为段云翮的坚持,丘涣最终还是要了一间套房。这家客栈的套房有一间客厅一间主卧三间客卧,现下丘涣和元阡在那间主卧里,段云翮和元陌则是在客厅。 段云翮对元陌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状态还在旅程中没调整过来,所以她并没有对元陌的一身冷凝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往后见面时两人也基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大多是元陌单方面通知她“丘涣在睡觉,不要进卧室”之类,唯一称得上交流的只有前几天她被他掐脖子……那次之后本来不怕的现在都要怕了。 所以一时八卦之心沸腾的段大小姐在冲动之下叫住元陌的同时,立刻,就后悔了。 “元陌——额,不,元兄,我我我……”段云翮满脸慌张。可惜丘涣此时不在,不然应该会很乐意看到段云翮吃瘪的样子。 听到“元凶”两字,元陌嘴角一抽:“叫我元陌就行。” “哦好。”段云翮刚才想好的词全忘了,脑袋里空白一片:“我,那个,你。” 元陌又不是丘涣,乐意和她扯东扯西的闹着玩,看她没什么正事,转身就要离开。段云翮一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喜欢丘涣对吧,我知道的!”说完自己也傻眼了。 话音落地,那瞬间元陌的脚步一顿,却马上恢复了正常,一言未发,兀自走进了主卧。剩下段云翮在原地怔忡不已,弄不明白刚才自己是发了什么痴非要和人家说话。 ========== 元陌打开房门的时候正巧听到元阡在问:“灰鸢有什么不妥?” 丘涣偏头看一眼进来的元陌。她还以为段云翮有事要和他说,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元陌注意到她的打量,尴尬的清咳一声。 “哼,上次灰鸢之位的调动还是在十五年前,现任灰鸢绝不可能这么年轻,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出头而已。只怕是……”丘涣冷笑。 不管事就代表自己是软柿子,可以任由他人钳制?这个灰鸢在明面上都敢玩花样,背地里就不知道要动多少手脚了,潼楼的楼主是她,万不可能任由他这样坐大。 元阡一脸不解:“他练了返老还童的心法?” 丘涣:…… 元阡时常脱线这一点,和她处了十三年的丘涣到现在也还没习惯。 甩甩头,丘涣端正自己的表情,一本正经的回答:“进入宗师境界,确实可以让人容颜不老,或者要是有星谷谷主那样一手绝妙的医术,也是可以做到的,但我并不认为他是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元阡慢一拍的反应过来:“主上是说……” “对,除此之外,最大的可能就是,李代桃僵。” ========== 元阡换了夜行装趁着夜色暗中出了客栈,余下丘涣元陌两人在主卧。其实这也是三人的常态,元陌的主要职责是护卫以及处理潼楼的事务,而平时丘涣有事的时候多半都是吩咐元阡,所以两人虽是同时听命于丘涣的,元陌与自家主上相处的时间却要比元阡长的多。 “你说哥哥知不知道灰鸢的底细?”丘涣烦恼的倒在床上,把脑袋埋到了被子里。“这群人真讨厌,本来也不是我要当白枭的,现在倒弄得像是我死皮赖脸的坐在这个位子上似的,要他们做点事就推三阻四,说话么说半句留半句,更别提人可能都是假货了。” 潼楼的营生毕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的,楼内众人除了直接的上下属关系,互相并没有见面的机会。比如元陌管的暗杀部,他的下属他自然都是清楚的,然而他们互相之间却并不相识。灰鸢的位置则更加隐秘,他所训练的人只有在最终考核那日才能见到他一次。其实照理来说元陌和元阡两人都是十三年前来到丘涣身边的,他们应该见过灰鸢才是,可是刚巧那回去考核的人丘涣养父,他们也就没遇上灰鸢。丘涣小时候倒是看到过灰鸢的,可是那时她才五岁,你总不能要求一个五岁的小孩对所有见过的人都历历在目吧? 元陌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替她松了松被子,以免这人不小心把自己闷死。“别心烦,我替你把他杀了就是。” 丘涣闻言“唰”地直起身子:“元陌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她转过头看着元陌,却发现他大改平日里的严肃、眼含笑意的看着自己,一下子泄了气又趴了回去:“好啊,开我玩笑是吧!哼哼,你们两个把我推上位是不是就是为了甩开这些麻烦事?回头看我不把明臻给……”一边说着一边戳元陌的腰:“还有你这家伙,越来越不正经。”看她心情转好,元陌眼中的笑意也愈发浓厚,伸手揉揉那个毛茸茸的脑袋,由着她发牢骚不说话。 这时丘涣猛地一抬头,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看上去十分危险,盯得他心里直发毛,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两人对视半饷,丘涣看着满头雾水的元陌,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抱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元陌无奈。 她不是寻常人家家里目不斜视、笑不露齿的小姐,偶尔丢给你一个羞怯又期待的眼神,只会每每可着折腾你一番,而后开怀的时候自顾自肆意大笑。 而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掩去她神色中那抹风轻云淡。 自从段云翮来到了霜林苑,丘涣的笑容多了不少,这也是为什么元陌能够容忍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跟在丘涣身边的缘故。 好不容易笑够了,元陌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丘涣挪到他的身边挨着他:“刚才云翮和你说了什么,这么快就谈好了?” 元陌闻言一僵。 丘涣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通常都会警惕心大减,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说了下去:“她平时那么大大咧咧的,今天倒注意那个冬青了,也是怪事一件。莫不又是她说什么冬青?” “那你有什么感觉吗?”元陌问。 丘涣惊奇的看了眼元陌,眨眨眼睛,顿悟道:“哦,你说前面云翮问我的事是吧。” “噗。”她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眼带狡黠的望着元陌。只见他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面上似乎多了些可疑的红色。 “那我先问两个问题,小陌你要乖乖回答我。” 元陌迟疑的一点头。 “一:你对冬青有没有什么感觉?” “二:如果人家真的对你有意思的话,你会去跑去彩昙楼寻欢作乐、为她一掷千金吗?” “怎么可能。”元陌摇了摇头。 “那不就好了~”掩口打个哈欠:“你现在既不痴心于她,以后也不会和她再有交集,我又怎么会有什么想法。”她嬉皮笑脸的看着他:“是吧?” 元陌也被她感染,微微勾起了嘴角。 她看着那个笑却一时没有了言语。 “怎么了?”他不解道。 “没事。好久都没看见你笑了,觉得好怀念。”丘涣的眉宇之间浮上淡淡怅然。 元陌心中一痛。他为她而生、为她而死、每一天都是为她活着。他没有了笑容,只是因为她许久都没有这么高兴了,她不笑,他又如何笑的出来。 “诶,阿陌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云翮到底和你说什么了?”倒是丘涣很快摆脱了那些许低落,想起怎么会说到这个的,又问起元陌。 某侍卫只好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