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第一章:翻手为云覆手雨 大唐天宝十四年冬,范阳、平卢、河东三道节度使安禄山发动兵变。“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安禄山十五万铁骑浩浩荡荡杀往京师。 天下太平已久,百姓久不知兵,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河北、河南无人能挡。 天宝十五年六月,安禄山大将崔乾祐攻破潼关,京师长安变得岌岌可危。 皇帝李隆基逃往蜀中,太子李亨在咸阳马嵬驿站跟李隆基分道扬镳,李亨率人北上,他在灵武登基称帝,遥尊李隆基为“太上皇天帝”。从此,大唐王朝轰轰烈烈长达八年的平定“安史之乱”的大战开始了。 安禄山建立了大燕帝国,不久就被自己的儿子安庆绪谋杀,安庆绪称帝后又被安禄山的大将史思明所杀,史思明接着称帝,他也戏剧性的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所杀。 安禄山、史思明虽然都遭了报应,但他们掀起的战乱差点毁灭了大唐王朝,原本民富国强的大唐从此民穷财尽。在大唐江山风雨飘摇之际,太上皇李隆基驾崩,太上皇谥号曰: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这位就是被称为英明神武的唐玄宗。太上皇的丧事还未结束,紧接着皇帝李亨也驾崩了,于是全国又接着为皇帝举哀,皇帝谥号曰:肃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 大唐一年之内就死了两个皇帝,一连串的国丧过后,唐肃宗的太子李豫登基,李豫命令他的长子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同时派谴大宦官刘清潭为外交使者出使回纥,希望能跟回纥重订旧日盟约并向他们征兵讨伐气焰依然嚣张的大燕皇帝史朝义。 刘清潭匆匆前往回纥汗庭,不料已被大燕皇帝史朝义捷足先登,史朝义也派谴使者引诱回纥的登里可汗说:“大唐两个皇帝都死了,现在中国没有主人,成了一盘散沙,请可汗速来中原与朝义联兵共收大唐的府库。”登里可汗一听有横财飞来,他立马兴冲冲地整兵出发。 大唐使者刘清潭还没到回纥汗庭,登里可汗就已经出发了。刘清潭在路上撞见了可汗,他出示新皇帝敕书,登里可汗惊讶地问:“我听说你们两个皇帝都去世了,大唐已经没有主人,这是哪里来的敕书?” 刘清潭赶紧回答:“我们大唐先皇虽然离世,但是有当今圣上继承大统。他就是过去的广平王,当今圣上天生英武,贵国叶护当初还曾经与我们圣上并肩作战,协助圣上收复东、西二京呢。” 登里可汗冷冷地说:“我不管你们圣上英武不英武,我正打算跟史朝义一起去收唐家府库。” 刘清潭大惊失色道:“可汗不要上了史朝义的当,回纥跟大唐一直是朋友,今天怎么能帮着大唐的敌人对付大唐呢。” 登里可汗不为所动,回纥兵马先后经过大唐的三个城市,登里可汗发现大唐西北边疆防守薄弱,完全不堪一击了。大唐的精兵原本集中于西北,安史之乱后,西北边疆的精锐全部调往中原平叛,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守边。这些年吐番、党项屡次出兵劫掠西北,大唐边兵没有能力抵挡,西北逐渐荒芜。河西和陇右许多州、县渐渐成为丘墟。登里可汗走过三个萧条寂寥完全没有防范的城市,渐渐就瞧不起大唐了。他觉得史朝义说的大为有理,大唐既然已这么不中用了,不趁机去大抢一回还等什么呢。 因此,登里可汗不但不听刘清潭的劝告,反倒把刘清潭肆意折辱了一番,并且派人袭击了安北都护府的粮仓。 刘清潭出使失败,他赶紧派人回报皇帝:登里可汗不愿与大唐重修旧好。刘清潭还说:“回纥受了逆贼史朝义的诱惑,登里可汗竟然派兵前来袭击我们,回纥倾国出动,可汗亲自统兵,足足有十万人马,浩浩荡荡的……皇上可得赶紧寻思对策啊!” 刘清潭这个消息传到长安,就像青天白日的响起一个霹雳,整个长安的人都给轰晕了。 回纥军队深入内地,西北最富裕的地方就要数河东了,所以登里可汗的第二个目标就是河东。可汗袭取安北粮仓时,河东的流星探已经把消息送到了太原,新上任的河东节度使辛云京早已调兵谴将筑城修池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为做到知己知彼,辛云京又加派远探、近探、流星探到处探听敌军情况。根据他掌握的情报:回纥这次来的真正能征善战的青壮年才不过四千人,其余老的少的女的加到一起也不过一万多人,所有的马不超过四万匹! 回纥兵不多,却赶了这么多马出来。辛云京估计登里可汗应该做了两手准备:回纥如果抢劫不成,还可以顺便卖马给大唐皇帝或者贼头儿史朝义。 刘清潭把一万多的回纥军队说成十万,可见他做事有多不靠谱。偏偏皇帝宠信宦官,派这样一个人担当重任。 刘清潭的消息刚传到长安,辛云京的战报也送到了长安,皇帝接到辛云京的奏章,他悬着的心立即放下去了一大半。 皇帝任命大将军仆固怀恩为使者去见回纥的登里可汗,让仆固怀恩出面劝说登里可汗与大唐联兵讨伐史朝义。 皇帝的这一次派谴倒是相当明智的,因为这位使节仆固怀恩是汉化了的铁勒人,回纥在建国之前也是铁勒的一个分支,所以回纥人和仆固怀恩可以算是同胞。除此之外,仆固怀恩还是登里可汗的泰山老丈人,已经驾崩了的肃宗皇帝曾经加封仆固怀恩的女儿为大唐公主然后将她嫁给了登里可汗。 登里可汗的人马已经到了太原城下,辛云京紧闭城门,滚木擂石都已布置妥当,剑拔弩张,随时准备开战。 双方正僵持之际,仆固怀恩携同他的母亲来到太原。登里可汗恭恭敬敬迎接这位岳父。可敦已经五六年没见过家人了,骤然相见,她抱着奶奶一个劲地哭(这位可敦就是仆固怀恩的女儿,“可敦”是回纥可汗的正妻,在回纥的地位,相当于大唐皇帝的皇后)。 仆固怀恩劝说女婿,“可汗不要听信史朝义胡说八道,史朝义父子本是大唐的将军,大唐皇帝待他们恩重如山,他们不思报国,反倒做了强盗。史思明目无君父咱们就不说了,史朝义更是不忠不孝甚至连老爹都能杀。可汗跟这种狼心狗肺的贼子联手,即使打了胜仗,也难免史朝义背信弃义翻脸不认人。到那时,可汗什么好处也捞不到。而且史朝义因为杀父继位,以前史思明的许多部队都不服从他的指挥,他现在只是垂死挣扎、困兽犹斗。可汗如果跟我们联手抓住这个逆贼,大唐天子必定重重有赏。可汗难道忘记了?以前你们的叶护跟我们圣上并肩作战,肃宗先皇帝给贵国的赏赐可以说是数也数不清,哪怕是打了败仗的时候,我们先皇也没忘记安慰并且赏赐你们的军士呀。” 可敦也在一旁帮着父亲拚命劝说可汗,登里可汗听到“大唐天子必定重重有赏”,他不由心动起来。况且可汗以前有个做叶护的哥哥帮助大唐打了胜仗后确实得到过一笔可观的赏赐。登里可汗越想越觉得老丈人言之有理,于是马上改变主意,表示要跟大唐联军讨伐逆贼史朝义。 正文 前言第二章:忍一时风平浪静 登里可汗想从蒲关走沙苑路东出潼关去讨伐史朝义,但是回纥军队没有纪律,动不动就会烧杀抢掠老百姓,行为跟强盗无异,如果让他走这条道,势必成为大唐的灾难。登里可汗要走这条路,其实也是想大抢一番,大唐当然不愿意引狼入室。但更要命的是:回纥如果不能成为大唐的盟军,势必会成为大唐的敌人,不让他们抢劫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 为了将损失降到最低,随同仆固怀恩前来游说可汗的另一位使者药子昂就建议可汗说:“这些年国家兵戈不息,频频遭受劫难,州县空虚,难以供养回纥军队,恐怕可汗会感到失望。可汗不如从土门路过去,直取邢、洺、卫、怀四州。逆贼兵马尽在东京,可汗前去正好接收史朝义的财物。” 让老子走这么荒凉的路线,这不是叫我的人马喝西北风吗?登里可汗也不是傻瓜,他很不高兴地拒绝了。 药子昂让了一步,建议可汗走另一条富裕点的路线,可汗还是不愿意,药子昂无奈,咬牙切齿的道:“走陕州太阳津路,取太原仓的粟米作军粮,东向出兵,与泽潞、河南、怀郑各道节度使同行,也可算是上策。”这大概是大唐所能作出的最大的让步了,登里可汗感觉已不可能再讨价还价了,终于高高兴兴答应下来。 经过仆固怀恩的努力,回纥又做了大唐的同盟军,对于登里可汗这样危险的同盟,身为河东节度使的辛云京丝毫不敢放松,并不因为登里可汗的转变而改变态度。太原城门依然紧紧闭着,身为东道主的辛云京不但不开城出来犒劳回纥人,反而像对待敌人一样,河东军弓上弦、刀出鞘,全副武装的守候着。 登里可汗见状大为恼火,一时倒也无可奈何,回纥人是标准的喜欢拣软杮子捏的主,因为没有把握攻袭太原城,登里可汗不得不打消了抢劫太原府库的念头。 药子昂回报朝廷,皇帝听说争取到了回纥人的联盟,虽然代价颇大,但总算化敌为友了。皇帝龙颜大悦,于是加封仆固怀恩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天下兵马副元帅”,命仆固怀恩与天下兵马大元帅李适一起出兵讨伐逆贼史朝义(在唐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宰相才有的封号)。 天下兵马大元帅李适率领大唐军队在黄河北岸安营扎寨后,他就带着药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等人前往回纥军中,与他的同盟军登里可汗会面商议战事。 登里可汗帐中亲卫衣甲鲜明威风凛凛,可汗看到唐军的大元帅李适竟然是那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他就低声询问左右“这个李适是什么身份呀”,左右告诉他李适是雍王,是当今大唐天子的长子。可汗点点头,没做声。 李适被迎进帐中,目不斜视,对那些刀剑出鞘的回纥亲卫视若无睹,彬彬有礼不卑不亢上前问候登里可汗。 登里可汗想给李适一个下马威,他阴沉着脸说:“我是你姑父,大唐是礼仪之邦,长幼有序,你见了我为什么不下跪磕头?” 登里可汗的妻子虽然是仆固怀恩的女儿,但她是被肃宗皇帝认做女儿,加封为大唐公主出嫁回纥的,李适是肃宗皇帝的孙子,所以登里可汗硬要厚着脸皮充当李适的姑父也不能算错。不过,他忘了他的父亲英武可汗是名副其实的肃宗皇帝的女婿,按照他的说法,他们父子俩就变成连襟了。 安史兵变之初,肃宗皇帝向登里可汗的父亲英武可汗借兵平叛,为了争取回纥人的同盟,他牺牲了自己亲生的小女儿宁国公主,把她嫁给粗鲁老头儿英武可汗,又把仆固怀恩的女儿嫁给现在的登里可汗。宁国公主入嫁才一年英武可汗就死了,回纥人居然要鲜花一样年轻的宁国公主给他们的可汗陪葬,宁国公主若不是急中生智应对得宜,差点就陪着死老头儿见了阎王。而回纥军队在帮助唐军收复东京洛阳后,回纥人在洛阳大肆劫掠三天三夜,为达到最佳抢劫效果,回纥军队还引诱卖国求荣的奸人给他们当向导,东京府库被他们搬了个精光。当今圣上李豫,也就是当时身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广平王欲阻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抢劫。洛阳父老为了送走这尊大神,不得不想方设法筹集了锦缎万匹献给这些强盗然后可怜兮兮地请求他们不要抢劫。自此之后,大唐和回纥的关系也就势成骑虎,上去容易下来难。 见到登里可汗故意刁难雍王李适,药子昂赶紧站出来维护他,“我们雍王殿下是肃宗皇帝的嫡长孙,身份尊贵,况且玄宗、肃宗两位先皇帝尸骨未寒,殿下还在孝中,不宜给可汗行此大礼。” 回纥叶护驳斥说:“我们可汗既是肃宗皇帝的女婿,可汗的哥哥又曾经与当今天子约为兄弟,我们可汗不折不扣是你们这位雍王殿下的长辈,晚辈见了长辈,怎么能够不磕头呢?” 李适气得脸色铁青,药子昂苦苦坚持殿下身有丧礼,不能磕头。回纥人群起而攻,口口声声“可汗是长辈,雍王必须给长辈磕头”。药子昂无奈咬牙道:“我们当今圣上在登基之前就曾担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现在雍王殿下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其实,雍王殿下不仅仅是我们唐军的统帅,更是大唐的太子,是未来的皇上,哪里有中国未来的皇上给回纥可汗磕头的道理?” 这时的李适还没有被封太子,离“未来的皇帝”这个宝座更是八字还没一撇,因为形势严竣,药子昂心中焦急、声色俱厉,已经有点口不择言了。 登里可汗渐渐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看起来今天是绝不能逼迫李适磕头了,但是就这样服了软,岂不大失面子?登里可汗摆着脸说:“雍王殿下年少无知,不通世务也就罢了,你们这帮做臣子的也不晓事理,着实可恶。” 回纥几个酋长马上跟着附和,“可汗,这些人如此无礼,该怎么惩罚呢?” 登里可汗命令把李适的随从官员药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等人都拉下去各打一百大棒。可怜这几位都是文官,而且都是中书﹑门下两省的要员,如果没有发生这件影响他们形象的事情,借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宰相,居然都被回纥蛮子这样侮辱。几位大臣都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登里可汗叫人把他们抬回唐营,魏琚﹑韦少华回营后,当夜就离开了人世。 李适回归唐营,唐营众将见自己的元帅和行军司马遭受这样的侮辱,大伙儿个个义愤填膺,许多人不假思索抄起家伙就要出去跟回纥人拚命。李适大声喝止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史朝义的贼军就在我们对面,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一算账,回纥人就会倒向史朝义,这支盟军转眼就会变成近在咫尺的敌军。你们想想吧,在我们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我军还能有几分胜算?今天这样的恶气,我都能忍,难道你们还不能忍吗?” 李适一席话,大伙儿立即垂头丧气,有气无力抛下兵刃。是呀,皇帝的儿子都能忍,他们能不忍吗? 正文 前言第三章:仆固怀恩养鼠 大燕皇帝史朝义集结了六万人的军队,与大唐和回纥联军交战。 大唐天下兵马副元帅仆固怀恩在贼军西边平原上布阵,同时派谴唐军骁骑从南边山上居高临下出击、回纥精锐从敌军背后东北方向出击,三路军马同时发起总攻,史朝义大败。他立即又从幽州调集援军,与之前的败军联合起来共有十万人马。 贼军在昭觉寺布阵,仆固怀恩乘胜出击,史朝义兵马死伤惨重,困兽犹斗,队伍始终不乱。安西、北庭行营节度使马璘见状,他单人独马杀入史朝义万马军中。马璘左冲右突,当真是一将能挡百万兵,在他亡命般的攻击下,史朝义的阵形终于乱了起来。唐军大军乘势冲击,贼军死伤惨重,一败再败,临阵脱逃者不计其数。 史朝义见大势已去,不得已向东逃跑,依然死心踏地跟着他不离不弃的仅仅只有一百多名轻骑兵。 史朝义逃到汴州,奉他的命令驻扎在汴州的贼将张献诚却紧闭城门不让他进城。形势危急,史朝义吃了闭门羹,气得他大骂张献诚忘恩负义。张献诚也不多话,相当冷静地命令军士放箭。城上箭如雨下,史朝义万般无奈,只有转而向濮州逃跑,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玚率领唐军紧跟着史朝义追到汴州,张献诚开门投降。 史朝义逃到莫州,他与两个贼将薛忠义、田承嗣合军,顿时又有了三万人马,史朝义下令闭城固守。 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玚率领田神功、郝庭玉等大将兵临城下,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和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也同时杀到,平卢节度使候希逸跟着赶到,几路唐军在莫州城下汇合,把莫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史朝义多次出战,屡战屡败,困守孤城日久,渐渐箭尽粮绝,田承嗣就劝史朝义亲自领兵杀出重围前往幽州向老巢里的贼将李怀仙求救。史朝义觉得田承嗣说得有理,他就把母亲、妻子、儿女都托付给田承嗣,自己趁夜率领一千骁骑杀出城去。 史朝义托付家小的时候,田承嗣跪在地上,眼泪纵横,拚命磕头,大表忠心。结果史朝义才一出城,田承嗣就发起突袭暗杀了另一个贼将薛忠义,然后将史朝义的母亲、妻子、儿女都绑到城墙上。田承嗣竖起投降的白旗,唐军还以为是史朝义想投降呢,仆固玚既不相信也不愿意接受史朝义的投降。 田承嗣站在城楼上大声呐喊,“在下思承嗣,史朝义的家眷都在我手里了,我是真的投降。刚刚趁黑杀出去的就是史朝义,他要去幽州搬救兵,你们赶快去追呀。” 史朝义的家人又哭又骂的控诉田承嗣忘恩负义,城楼上热闹无比,就像烧开了一锅粥。唐军高举火把察看,田承嗣怕唐军不相信他而死死围困莫州,于是一刀剁下史朝义母亲的脑袋,丢下城去。 仆固玚叫人捡起来,仔细看了一下,立即率领唐军往幽州追去。 史朝义到幽州,幽州贼将李怀仙也像张献诚一样闭门不纳。史朝义哀求道:“自古君臣有义,况且我父亲待你恩重如山,你对我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 李怀仙居高临下,远处烟尘滚滚,那是大唐的追兵已到。李怀仙双手按着城垛对史朝义说:“天不助燕,唐室复兴,你父亲本来已经投降了大唐,可又立即背叛,如此反反复复,可谓无忠无信无义;你身为他的儿子却杀父夺位,连起码的孝道都没有,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忠义?难道你就不觉得惭愧吗?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燕气数已尽,我现在降唐可说是天经地义。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不杀你。唐军追过来了,一定是田承嗣已经背叛了你,你还是赶紧逃吧。” 史朝义听了又惊又惧,哀求道:“我从昨夜奔波到早晨,直到现在都水米未进,看在过去君臣的份上,你就给我一餐饭吃吧。” 李怀仙比田承嗣有良心,他命人送了干粮、饮水,用绳子吊到城下,史朝义和他的亲卫取了饮食狼吞虎咽起来。 军士们吃饱了饭,一位领头的下马对着史朝义磕了三个头,接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其余军士也有样学样,纷纷下马磕头告辞,不一会儿就散得只剩下一百来人。 史朝义穷途末路,他哭着拜别军士,然后走进一个树林中上吊自尽。李怀仙闻讯,立即派人砍下史朝义的首级,作为他投降大唐的进见之礼。 史朝义一死,安禄山、史思明掀起的叛乱就算结束了。苦战八年多,唐军终于大获全胜,仆固怀恩敲着得胜鼓班师回朝。 河南、河北几位贼将张献诚、安忠志、薛嵩、田承嗣、李怀仙都已投降,安忠志、薛嵩甚至把军队都交给了辛云京、李抱玉。 但是作为统帅的仆固怀恩却想恢复这几个贼将的领军大权。他觉得:猫之所以被人们重视,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始终有捉也捉不完的老鼠!他仆固怀恩身为武将,有仗打才显得他的重要与尊贵,一旦天下太平了,到处都没有贼,他这个大将军也就没用了。自古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果不想做大唐的韩信,就得养几只老鼠保持自己的尊贵地位才对! 抱着养鼠自重的心思,仆固怀恩竟然下令让田承嗣、薛嵩、安忠志、李怀仙四位降将复职,依旧统率他们的军队镇守河北。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仆固怀恩才上表朝廷,请求皇帝分封这几位降将以安抚河北降卒之心。 朝廷以前为了瓦解史朝义的军队,也曾下过大赦的圣旨:只追究贼首,东京及河南、河北所有伪政府官员,只要弃暗投明,之前犯下的罪行全部一笔勾销。这也是那些贼将一看到形势不利就投降的原因。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所有的人都累了,皇帝看到仆固怀恩要分封那几位降将的奏章,他也无心追究了,朝中大臣也都只求息事宁人,一番朝议之后,皇帝顺坡下驴,把河北划成四个军镇,然后加封这四个降将为节度使。 几个降将之中,田承嗣、安忠志八九年来一直都是安史贼军的先锋官,这两人不知残杀了多少无辜,为祸之大,远甚于自杀了的贼头儿史朝义。可是仗打到最后,这些强盗竟然也跟着加官进爵,成为手握军事、财政、行政大权,令人羡慕嫉妒恨的节度使! 辛苦平叛多年后,几个贼将都成了河北的土皇帝,大唐王朝一场轰轰烈烈的平叛大戏居然演成了黑色幽默。五位降将之中,唯独张献诚没有留在原地,后来被朝廷派去剑南,也做了节度使。这位张献诚是大唐开元名将张守珪的儿子,真真正正的名门出身。 正文 前言第四章:宦官骆奉仙 仆固怀恩让几个降将复位统领降兵时,接受安忠志、薛嵩投降的辛云京、李抱玉二将见仆固怀恩居心叵测,这两人就分别上奏朝廷,各自告了仆固怀恩一状,辛、李二将叮嘱朝廷秘密防备仆固怀恩。所以打了胜仗、自以为功劳大得不得了的仆固怀恩还没回朝,就已受到了大臣们的弹颏。 仆固怀恩又惊又怒又惧,他也上奏章给自己辩护,同时指责辛云京和李抱玉嫉贤妒能,请求皇帝诛杀这两位大将。 皇帝两不得罪,既不怪罪仆固怀恩,也没有诛杀辛云京和李抱玉,对三个人都是好言安慰,让他们宽心。 作为胜利者的盟军,回纥的登里可汗兴奋地领着军队进入东京洛阳去接收“史朝义留下来的财富”,回纥军队再一次在洛阳烧杀抢掠。洛阳许多妇女、儿童惊恐万状地逃到圣善寺和白马寺的阁楼躲避,希望菩萨能保佑他们,回纥军士放火焚烧两座阁楼,逼迫阁楼上的人下来,被烧死的妇女、儿童不计其数,大火十多天不灭,繁华的寺院付之一炬。 作为唐军观军容使的大宦官鱼朝恩不但不能禁止回纥人的暴行,他反而跟回纥人一起劫掠百姓。洛阳再次遭受大劫,等到回纥人终于心满意足离开,洛阳的老百姓已经穷得连衣服都没有了,只能用树木的枝叶和纸张做衣服,曾经繁华的东京洛阳一下子成了废墟,就这样永远失去了作为国都的资格。 回纥人无法无天,大唐皇帝不但没有能力阻止,还在长安热情地迎接他们。皇帝下旨命令吏部侍郎王翊和监察御史源休作为使者,给登里可汗和他的酋长们论功行赏。 回纥停驻长安的时候,一个夜晚,回纥人在宵禁时间冲过含光门,冲进国家的鸿胪寺,鸿胪寺的守卫甚至不敢阻挡过问。 可能有人会问,鸿胪寺是什么地方?鸿胪寺可不是什么佛家的寺院,而是大唐的行政机构——九寺中的一寺,鸿胪寺的职能之一就是接待、管理四夷来朝的外国君主们。这样的行政机构被侵犯,掌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源光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回纥人终于玩尽兴了,可汗宣布拔营回国。皇帝依旧命登里可汗的老丈人仆固怀恩欢送他们。登里可汗在回去的路上,照样横行霸道劫掠不止,如果他觉得大唐地方官员和老百姓伺候得不够尽心就挥刀杀人,完全没有半点顾忌。 回纥人再一次经过太原,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却不像别处的官员那样接待、伺候他们,就像登里可汗当初进入大唐疆土一样,辛云京依然把这位“立了大功”的可汗当敌人,他吩咐紧闭城门,备好弩箭等候着。 登里可汗初来的时候,抱有劫掠河东的目的,即便后来听了老丈人仆固怀恩的话,临时改变主意做了大唐的盟军,他也还是想劫掠太原府库。处境那样微妙,辛云京不接待不尊敬他倒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他都成了大唐的功臣了,辛云京不但不出城来犒劳他,居然还是这样不尊重他,继续把他当敌人。登里可汗终于发怒了,他带着人在城下大声叫骂,辛云京朗声答道:“可汗,你这一路上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我念你曾经是大唐的盟军,也没在我的境内犯事,所以没有出城攻击你们。但是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见好就收,我可就不客气了。” 登里可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大骂几句发泄过后,冷静下来考虑一番,他终于向现实低了头,安安静静率领人马回国了。 奉命欢送女婿的仆固怀恩本来就对辛云京恨之入骨,可是皇帝不给他出头,不按照他的意思诛杀辛云京,他也只好忍着。如今看到辛云京这样不给登里可汗面子,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嘛,可汗在城下,他仆固怀恩也在城下呀,辛云京对可汗这样无礼,不就是对他仆固怀恩无礼吗? 仆固怀恩越想越难咽下这口恶气,于是再次上奏皇帝:辛云京不知高低轻重,竟敢得罪友邦,遗祸无穷,为了平息回纥人的怒火,臣请皇上下旨诛杀辛云京。 仆固怀恩奏章发出去后,皇帝没有任何回复,仆固怀恩久等没有音讯,不用问也知道皇帝依然维护辛云京呢。 仆固怀恩见皇帝不愿收拾辛云京,他就打算自己动手来收拾这个眼中钉了,只要把辛云京杀了,再给皇帝上道奏章。在木已成舟、生米被煮成熟饭的情况下,估计皇帝也只能承认既成事实了。 仆固怀恩私自调兵谴将,因为他已掌管着朔方兵权,他调了三万朔方军屯驻汾州,又叫他的儿子仆固玚率领一万多人屯驻榆次,另外三位朔方大将李光逸、李怀光、张维岳分别率军屯驻祈县、晋州、沁州,朔方军对太原形成四面合围之势。 在这微妙的时候,恰巧皇帝一位相当宠信的大宦官骆奉仙来到了太原,仆固怀恩不敢阻挡骆奉仙入城,又怕他进城后对自己不利,这样大权的宦官简直就是皇帝的耳目嘛。在骆奉仙进城之前,仆固怀恩给他送了许多厚礼,当然也说了辛云京许多坏话,并且说他要为国家除害诛杀辛云京。骆奉仙一直点头称是:对,你做得对!仆固怀恩一高兴,最后自降身份,跟这个宦官拜了把子结为兄弟,这才恭恭敬敬送他入城。 骆奉仙进城后,辛云京对他也敬重有加,辛云京大摆宴席招待这个宦官,热情得不得了,当然辛云京也给骆奉仙送了许多厚礼。 酒桌上好说话,酒酣耳热之际,辛云京告诉骆奉仙:仆固怀恩跟回纥合谋,居心叵测,反状已露。请将军代我奏报皇上,让我替朝廷除掉这个祸害”(骆奉仙虽然是个宦官,却也拥有大将军爵位,所以朝里朝外的大臣都称呼他“将军”而不是公公)。在安史兵变之初,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对皇帝安排在他身边的监军——大宦官边令诚嗤之以鼻,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九年之后,仆固怀恩、辛云京也像高仙芝一样作为大唐王朝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却都不得不放低身段去结交一个宦官,可见大唐王朝“宦官专权”的弊病已相当严重了。 骆奉仙得了辛云京许多好处,也跟辛云京亲热得不得了,听辛云京说仆固怀恩的坏话,他连连点头,一个劲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仆固怀恩这样辜负圣恩,咱家一定要帮你辛大人奏明圣上。 正文 前言第五章:里外不是人 骆奉仙从太原出来,仆固怀恩闻讯,他亲自出营接着,怀恩又一次杀鸡斩羊款待骆奉仙。因为怀恩跟骆奉仙已拜了把子做了兄弟,所以怀恩的母亲也陪着一起喝酒。 大伙儿喝得起劲兴致高昂的时候,老夫人就借着酒劲儿责备骆奉仙说:“你当初跟怀恩约为兄弟,去太原又跟辛云京亲近,你明明知道辛云京是怀恩的仇人,做人怎么能这样两面三刀呢?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兄弟始终是兄弟,你们以后还和好如初吧。” 骆奉仙连连辩解说:“我没有结交辛云京,这都是辛云京使的坏,他想离间我们,您不要上了他的当。” 怀恩见母亲和骆奉仙都变得不大高兴了,他生怕他们争执起来。于是走到席前,拔剑起舞,边舞边说:“今天大家要开怀畅饮,不醉不归啊,我给你们舞剑助兴。” 骆奉仙鼓掌叫好,怀恩舞毕,骆奉仙拿出辛云京送他的一样物品给怀恩做彩头,同时向他告辞。 怀恩不知道骆奉仙是借辛云京的花来献他这尊佛,他高高兴兴收了骆奉仙送的彩头,说:“明天就是端午,兄弟你还是不要去路上奔波了,不急在这一天嘛,就在我这里过节,大家一起开心。” 骆奉仙知道仆固怀恩城府极深,性子蛮横,现在怀恩越是热情,骆奉仙心里越是不安,一个劲说要走。 怀恩拚命挽留,骆奉仙只得勉勉强强留了下来。怀恩还是不放心,他怕骆奉仙背着他悄悄走了,安顿好骆奉仙后,怀恩就叫人把骆奉仙的马藏了起来。他一心要把骆奉仙留下来好好巴结巴结,在他看来,没有马,骆奉仙自然走不成了。 世事难料,怀恩一转身,骆奉仙就准备悄悄走掉,当他发现自己的马都被牵走后,不由又惊又惧,骆奉仙暗自寻思:老夫人酒席上那样责备我,仆固怀恩又把我的马藏起来,莫非他们是想杀我?骆奉仙越想越怕,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等到半夜,他估摸着仆固怀恩睡熟了,一个人悄悄爬起床来,慌不择路跳墙而逃。 怀恩一早醒来,发现骆奉仙已逃跑,他也大吃一惊,知道要坏事,于是赶紧亡羊补牢。 怀恩亲自骑着快马驮着骆奉仙的行囊拚命追赶。骆奉仙没有坐骑,跑不快,摸黑半跑半走了半夜,天才渐渐的亮了起来,骆奉仙正累得要死,忽然听到身后马蹄声急,他一回头发现马上的骑士居然是怀恩,大宦官更加怕得要命。 怀恩追上骆奉仙,跳下马责备他说:“我一片至诚留你过节,你怎么能这样不相信我,竟要半夜而走呢!” 骆奉仙见仆固怀恩没有动武,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怀恩的斥责却让他无言以对,勉强搪塞道:“咱家有要事在身,实在耽搁不得呀。” 怀恩还想劝骆奉仙跟他回去,骆奉仙坚决不从,怀恩也不敢勉强,生怕再一次弄巧成拙,于是伺候骆奉仙上了马,把缰绳交给他,两人客客气气和和睦睦挥手而别。 尽管怀恩小心翼翼巴结,骆奉仙还是受了惊,他一进京就状告仆固怀恩勾结回纥人谋反。如果仅仅他一个人告状也就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也有一道奏章到了长安,居然也是告怀恩勾结回纥的。 原来是怀恩送登里可汗出塞,经过泽潞时,李抱玉出城接待登里可汗,顺便也给怀恩送了一份礼。怀恩抱着礼尚往来的心思,就拿登里可汗送他的东西转送给李抱玉。 李抱玉发现怀恩送他的礼物都是从登里可汗那儿来的。因为怀恩曾经上奏朝廷要皇帝诛杀李抱玉,所以李抱玉表面客气,心里却一直防着怀恩。怀恩不拘小节,拿登里可汗送的东西做回礼,却被李抱玉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他毫不客气地上奏朝廷:仆固怀恩私下勾结回纥,朝廷应当早做准备以防患于未然。 当时的宦官头儿鱼朝恩正因为仆固怀恩深得皇帝的宠信而心生妒恨,现在看到骆奉仙、辛云京、李抱玉都在告怀恩的状,他就觉得有机可乘。于是鱼朝恩也跟着推波助澜,劝说皇帝应该赶紧拿主意,别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怀恩自以为他仆固氏一门忠烈,父兄子侄为国而死者四十六人,功高无人能比,不料居然被辛云京等人群起而攻。怀恩气得要命,他再一次上表自辩,指责骆奉仙、辛云京、李抱玉诬陷忠良,请皇帝诛杀这三位小人(仆固怀恩也是欺软怕硬的角色,在攻击他的这些人中,鱼朝恩权势太大,他就不敢得罪)。 怀恩上的这道奏章相当长,文采也相当好,措辞极为严重,笔者摘录了其中部分句子翻译如下。 “……臣兄弟死于敌阵,子侄亡于军前,九族之亲,十之八九不在人世,就算活着的,也都是遍体鳞伤…… ……臣当初遵照陛下的旨意,送登里可汗回国,为了安抚可汗,臣不惜荡尽家产。臣送可汗走到太行山北,辛云京不但不出城来迎接招待,反倒如临大敌,武装伺候,就像可汗是强盗一样,回纥人怒气冲天,执意要发兵攻城,是臣拚命劝解,才把他们平安送出塞…… ……臣陪可汗经过泽潞之时,李抱玉迎接招待可汗,事事用心,又送臣骏马和银器,臣将可汗所赠送的一千匹绸缎转送给他作为回礼,不料李抱玉跟辛云京串通一气陷害于臣,这样往来的礼物,便成为臣勾结回纥的罪证! 陛下不擦亮眼睛,听信谣言,以致忠良正直之士,被奸邪之党诬陷! 臣问心无愧,实在不敢欺瞒天地辜负神明!深夜里思来想去,臣一共犯了六条大罪: 当初同罗胡人背叛朝廷,黄河九曲之地动荡不安,兵连祸结,臣不顾老母在堂,前往灵州勤王,先帝嘉许臣忠诚,命臣征兵讨叛,才使得贼子逃跑,河曲安宁,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一罪。 臣的儿子仆固玢被同罗人抓住,投降于贼,本是身不由己,不久就弃暗投明,从敌营里逃出来投奔于臣,当时天下骚乱、军令难行,臣忍痛割爱,将他斩首军中,以此威慑众将号令三军,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二罪。 臣的两个女儿都远嫁蕃王,为国和亲,兵不血刃荡平寇敌,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三罪。 臣和臣的儿子仆固玚,多年来奋不顾身,身先士卒,父子效命,只为让国家获得安宁,这是臣不忠于国的第四罪。 陛下命臣为天下兵马副元帅,让臣指挥河北,那些刚刚弃暗投明的新节度使都手握强兵,反反覆覆,臣安抚住他们,州县因此平定,赋税得以按时缴纳,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五罪。 臣劝说回纥,让他们出兵帮助朝廷平叛,天下安定之后,又送他们回国,这是臣不忠于国家的第六罪。 当年伍子胥兴复吴国,却落得个枉死长江;文种使越国称霸,反被越王赐剑自尽。陛下如若因为上述“六罪”诛杀臣,臣又何异于当初的伍子胥和文种?前人如此,臣自也应当吞恨九泉含冤千古,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郭子仪先前已被猜忌,臣现在又遭人诋毁,古人说‘飞鸟都被射光了,好弓就被藏了起来’,确实有他的道理啊!陛下听信谗言,跟被赵高蒙蔽指鹿为马的秦二世又有什么两样呢?倘若陛下还不能采纳逆耳良言,这样因循下去,臣不能保家,陛下又怎么能够安国?” 这道奏章写到后面,用语越来越狂,虽然对皇帝相当不敬,却也指出了当时存在的许多弊病,也不知道皇帝有没有看进去。 无论如何,皇帝还是挺体谅仆固怀恩的,他并没有因为那么多人告他谋反就信以为真,更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但是皇帝也不可能顺着怀恩的意思诛杀辛云京、李抱玉等人。大唐西北边疆不宁,回纥、吐蕃虎视眈眈,朝廷眼下正依赖辛云京、李抱玉守卫边疆。所以,皇帝还是只能像当初一样充当和事佬,照旧好言安慰众人,任何一方都不去怪罪。 九月,皇帝派谴门下侍郎裴遵庆前往汾州,让他去安慰仆固怀恩。 怀恩刚愎自用、横行霸道惯了,如今不仅压不住辛云京、李抱玉,反倒被众人群起攻击,弄得里外不是人,一下子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一看到裴遵庆,怀恩就抱着这位使者的脚一边号哭一边倾诉自己如何冤枉。裴遵庆安慰他说皇帝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并不曾怪罪于他。 安慰半天后,仆固怀恩总算平静下来,裴遵庆于是劝他就此收军并入朝见驾,怀恩委委屈屈答应了。 当天夜晚,裴遵庆休息后。怀恩的副将范志诚提醒怀恩说:“皇上说他不怪罪你,那是因为你手里握着军权。古人说‘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现在明公正犯了这个忌讳,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在背后中伤你呢。明公不要忘了来瑱是怎么死的。你要是离开军队,跟着裴侍郎入朝,只怕明公就是第二个来瑱!” 来瑱也是在安史兵变中出人头地的猛将,他镇守襄州时得罪了宦官程元振。来瑱放弃兵权入朝做兵部尚书后,被程元振指使人煽风点火陷害。皇帝一时不察,大怒之下将来瑱流放蛮荒之地。来瑱被流放后,程元振等人继续中伤,皇帝听信谗言,竟然下旨将来瑱赐死在流放的路上。来瑱的一个下属冒着生命危险替他上诉,皇帝这才醒悟自己冤枉了来瑱,可人死不能复生,大错已经铸成了。 怀恩被范志诚这么一说,似乎也看到自己被流放被赐死的孤独凄凉!本来就心事重重的他,变得更加忧愁恐惧,愣是一夜也不敢睡觉。 正文 前言第六章:矛盾不可调和 第二天,裴遵庆一早就来约仆固怀恩跟他入朝,怀恩反悔说:“裴侍郎,您远道而来,本来我应该跟您前往长安面圣,但我怕自己一入朝就会被小人陷害,成为第二个来瑱。所以请您代我转告圣上:怀恩怕死,不敢入朝。”裴遵庆无奈,只好独自回长安。 吏部侍部王翊出使回纥归国,怀恩一直与回纥的登里可汗音信不断,怀恩唯恐王翊回京对自己不利,就把他拦截下来,留在军中。 相卫节度使薛嵩很感激仆固怀恩举荐他做节度使的恩德,怀恩要对付辛云京,传书给河北几位降将,请他们帮忙提供军队粮草。田承嗣、安忠志、李怀仙等人都作壁上观,准备见机行事,只有薛嵩立即响应,欣然调兵筹粮。 李抱玉得到薛嵩要援助怀恩对付辛云京的消息,他赶紧派谴麾下的得力干将马燧前往相州阻拦薛嵩。 马燧劝告薛蒿说:“辛云京是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又没有犯法,仆固怀恩擅自对他用兵,这种行为可称得上‘谋逆’。你是名门之后,被安禄山迷惑,委身于安、史贼军八年,当年跟着安禄山造反的,十之八九尸骨无存,你祖上积德,老天才没有让你跟着安、史贼军身败名裂。上天原谅了你第一次,不见得还会原谅你第二次,难道你一定要让薛家败在你手上吗?” 薛嵩听得额冒冷汗,连连躬身谢罪说:“薛嵩无知,意气用事,多谢明公当头棒喝,才不致铸成大错。” 河北几个降将虽然受了仆固怀恩的大恩,等到怀恩真正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却一个个都站在一边看热闹,完全没有要出手帮仆固怀恩的意思。甚至留守朔方的大将浑释之也没给怀恩运送粮草。怀恩军队出来久了,粮草接济不上,他就下令截留河东地方交纳中央的赋税充当军费,这一昏招更落实了辛云京、李抱玉、骆奉仙、鱼朝恩等人关于“怀恩谋逆”的说法了。 朝廷劝解无效,朔方军在太原城外虎视眈眈,战争似乎已经不能避免了。原以为安史乱军平定,天下就可以太平了,小老百姓终于能安安宁宁过日子,所有人做梦都没想到官军也会来攻打太原。河东军已剑拔弩张,太原城内,风声日紧,老百姓人心惶惶。 深夜,河东节度使辛云京被仆人的敲门声惊醒,本就异常警觉的他立即翻身坐了起来,摸黑拿了靴子,边往脚上套边问道:“是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 “张光晟将军有急事要禀报。”一个仆人在门外答道。 云京抓起搭在床尾的外衣,摸黑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张光晟正坐在客厅里等着,神色凝重,看到云京,他立即站了起来,递给云京一样东西,说:“你看看这个。” 云京接了过来,那是一片小小的麻布,他展开布片,上面写着两行小字:“九九重阳之夜,待三更钟响,为君打开北门,见吾火炬行事,切记。事成之后,勿忘许我河东节度使之诺。” 辛云京看了一下落款,将布片摔到桌上,咬牙切齿道:“这封密书怎么落到了你手里?李竭诚人呢?” “我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发现李竭诚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记得今晚不是他巡夜,见他行动蹊跷,就悄悄跟踪在后,李竭诚登上北门城头,我尾随在后,发现城外有一队仆固怀恩的朔方哨军在街上徘徊,李竭诚拿起弓,抽出箭,往箭上绑布条,我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截住,看到布片上的内容,觉得事情严重,不敢耽搁。我自作主张先把李竭诚关押起来,又连夜赶来惊了你的好梦。”光晟笑道:“你不用这么激动,咱们命大,发现得早,没让他阴谋得逞。” 辛云京冷哼道:“李竭诚真是白日做梦,竟想跟仆固怀恩里应外合袭取太原,好让他取我而代之,河东节度使是什么职位,岂能由仆固怀恩说了算?就算他杀了我辛云京也不管用。”他抬起头来,拍拍张光晟肩膀,问道:“究竟有什么心事,竟让你睡不着觉,要半夜出来晃悠?” 光晟叹了口气,说:“当初王大哥在时,曾与我约为儿女亲家,孩子一天一天长大,我看保家不像个能成器的,我实在不放心把女儿嫁给他。可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要是悔婚,将来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故人。” 辛云京哑然失笑道:“不会吧?你女儿才多大呢,你就愁成这样了。再说了,哪个男孩子不调皮捣蛋,你这心***得也忒多了点吧。” 光晟摇头道:“所谓三岁看老,保家都快十岁了呢。那孩子,真是的……还有庭芳,整天和她表哥岑经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我现在是越看越后悔,当初我连保家的面都没见到,怎么就同意孩子的婚事了呢?” 云京拍着光晟的肩膀,笑道:“想当然嘛。王思礼不仅相貌英俊,还是人中豪杰,所谓父亲英雄儿好汉,看见做父亲的那么优秀,你怎么可能想到他儿子不成材!” 光晟苦笑道:“可不是么?”他叹了口气,“最近我姐姐身体也不太好……” “别想太多了,”辛云京安慰道:“你姐姐正当盛年,有什么好担心的。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呢,要是一年到头都没一点小毛病,那才是‘病来如山倒’呢。” “你说的也是,唉,只怕我真是***心过头了。”光晟低头,似乎陷入了沉思,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抬起头来,伸手使劲拍了拍脑袋,“你看我糊涂的。不提这些了,办正事要紧,半夜把你吵起来,可不是为了跟你诉苦。” 云京点了点头,笑道:“好,先办正事,我这就去提审李竭诚,看看仆固怀恩还有什么阴谋。”他关心地看向光晟,“你要不要回去睡觉?” 光晟笑着摇头道:“发现李竭诚行动不正常后,瞌睡早跑了个精光,还睡什么觉呢。我跟你一起过去。” 正文 前言第七章:骑虎已难下 张光晟带着辛云京来到关押李竭诚的所在。两人打开门,李竭诚被结结实实绑在一张胡椅上,耷拉着头,脑袋微微起伏,似乎在打瞌睡,大概听到什么动静,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到云京和光晟,李竭诚咧嘴笑了一下,说:“辛云京,有劳你节度使大人的大驾了。张光晟,恭喜你了。” 光晟有点莫名其妙,问:“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抓住了我这个叛逆,在辛云京面前立了大功一件。以后,他能不大力提拔你吗?不过,”李竭诚瞪着光晟,眼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凶光,“就怕你没命等到那一天,仆固怀恩的大军已经四面合围,你们不过是些瓮中之鳖。” “光晟有没有那个命,你就不用***太多心了。”光晟平静地回应他。 “李竭诚,我很好奇,云京自问待你不薄,河东军更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背后捅我刀子?”云京拉了一张椅子给光晟,自己坐到李竭诚对面,盯着他问。 “自古胜者王候败者贼,我今天不走运,落到你的手里,成为你砧板上的肉,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你那口气,似乎还很委屈?”云京冷笑,“就算你走了运,成功把太原卖给仆固怀恩了,你也别想成为河东节度使。如果我是仆固怀恩,我绝不会信任你。你跟着我从河西出发,战场上八年同生共死,居然都没有一点点袍泽之情,你今天能出卖我,焉知明天不能出卖仆固怀恩?” “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李竭诚恨恨道:“你为了做这个河东节度使,先叫思结进明煽动河东军官造朝廷派来的河东节度使邓景山的反,再让张光晟、李思义等人保举你做河东节度使。你别以为打了思结进明六十棍你就能蒙骗所有的人。我呸。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更何况只是一个节度使!你既然能取邓景山而代之,我为什么就不能取代你?” 云京气得脸色铁青,“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满肚子坏水,自己不是东西,就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个德行。进明那么淳朴憨厚的人,居然也被你看成了阴谋家。当初若不是进明看不过去,向邓景山发难,你早就被邓景山判了死刑!”云京不再废话,他扭头看向光晟,吩咐道:“光晟,多派几个人留意李竭忠,在仆固怀恩退军前,不管白天黑夜,都不要让他看守任何城门,免得他也跟仆固怀恩串通一气陷害我们。” “我弟弟没有参与这事,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不用防备他。”李竭诚听到辛云京叫张光晟防着李竭忠,他立即给弟弟辩护。 云京笑道:“非常时刻,小心为妙。我知道李竭忠不像你这样狼心狗肺,否则就不仅仅是提防他那么简单了。至于你,明天就会受到军法的制裁。” 云京站了起来,对光晟道:“走吧,仆固怀恩喜欢玩阴的,难保太原没有第二个野心家想取我而代之。以后要加强戒备,谨防祸起萧墙。” 第二天,云京升堂提审李竭诚,他先义正词严当众揭露李竭诚的罪状,然后命令将李竭诚斩首示众。李竭忠抱着他的兄长拚命大哭,左右将领将他扯开,云京安慰道:“李竭忠,我不会滥杀无辜,你哥哥出卖太原,罪不容赦。但是,你没有跟着他犯糊涂,我绝不会因他犯罪而诛杀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刀斧手将李竭诚推了下去,不一会就用托盘捧了一个头颅呈到堂前。 云京抽出腰间佩剑,拍到桌上,严肃地说:“大家都知道了,仆固怀恩倒行逆施,他作为大唐的使者,又是回纥登里可汗的岳父,不但不能阻止登里可汗一路行凶,还去接受登里可汗的不义之财!仆固怀恩和登里可汗经过太原,仅仅因为我辛云京没有出城去孝敬他,他居然因此发兵企图灭我太原!‘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河东军、朔方军都是大唐的长城,到今天居然要箕豆相煎!云京绝对不愿意对着自己的兄弟开刀,可我也不能引颈受戮,让别人的屠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来!仆固怀恩不进攻,河东军绝对不能出击,但是,如果仆固怀恩真的要把屠刀往我们头上砍,我们就要奋起反击,粉碎他的阴谋!” 云京越说越慷慨激昂,堂下众将纷纷拔出剑,右手高举,跟着大声喊道:“粉碎仆固怀恩的阴谋!粉碎仆固怀恩的阴谋!” 云京命人将李竭诚的头颅送到汾州仆固怀恩军中去,怀恩勾结李竭诚里应外合袭取太原的计划落空,他立即命令儿子仆固玚把屯驻在榆次城外的军队调到太原去,准备强行攻打太原。 仆固玚兵临太原城下,辛云京也毫不客气引兵出城交战。仆固玚所率领的朔方军理屈气亏,上到将军下到士卒都不乐战,人心离散,才一交锋就开始败退。仆固玚当初攻打史朝义贼军的时候,那真是猛虎下山,势不可挡。现在跟河东官军斗起来,居然变得不堪一击,不一会儿就兵败如山倒,一时止也止不住,仆固玚无可奈何地被乱军卷着往榆次方向逃跑。 当仆固怀恩刚刚调兵屯驻汾州围困太原的时候,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的堂弟李抱真正在汾州担任别驾,他看见怀恩调兵谴将围困太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他的堂兄李抱玉和怀恩有矛盾,怀恩轻易不敢动他堂兄,要斩辛云京也不是那么容易,但要拿他这样一个汾州别驾出气,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为避免遭受池鱼之殃,李抱真赶紧易容逃出了汾州。 李抱玉的堂弟李抱真从汾州逃到长安后,皇帝召见他询问仆固怀恩和辛云京的情况。两只老虎窝里斗,皇帝为此焦虑无比。 李抱真献计说:“陛下不必担心,朔方军一直是朝廷的正规军,是朝廷的根本,这支军队打心底不愿意跟着仆固怀恩倒行逆施。我听说仆固怀恩曾经如此欺骗朔方军:‘朝廷任用奸人,郭子仪功高盖世,居然也被宦官鱼朝恩陷害而死’。因此,陛下只须派郭令公前往河东,就可以揭穿仆固怀恩的阴谋。郭令公是朔方军的老上司,朔方军看到他,一定不会再给仆固怀恩卖命。这样就可以不战而瓦解朔方军了。” 皇帝听李抱真说得头头是道,立即采纳了他的计策,下旨加封郭子仪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朔方行营节度使,命他前往河东招降仆固怀恩的朔方军。这个任命就等于是撤了仆固玚朔方节度使的职务。 朔方军士很快就听到郭子仪还活着的信息,军心因此大乱起来,许多将士伤感地说:“我们已经跟着仆固怀恩做了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还有什么脸去见郭令公呢?” 仆固玚带着败兵逃到榆次,立即就把榆次包围起来,榆次守将李太清面对同样是官军的朔方军士,他闭关紧守并且严令麾下军士不准出城交战。 朔方军虽然在进攻,却都不怎么卖力,仆固玚包围榆次十多天也拿不下这个城池,他心中焦燥,就派谴使者前去祈县,命令驻军祈县的朔方大将李光逸赶紧发兵助战。 李光逸得到信息,虽然很不乐意,他还是吩咐麾下军士全部出发去援助仆固玚攻打榆次。不过,李光逸的军队虽然都交出来了,他自己却没有出马。仆固玚喜欢怎样指挥就怎样指挥去吧,反正他是懒得指挥了。这样的仗打起来没意思,他是下属,不敢违抗上司的命令,所以不得不把军队送给倒行逆施的上司仆固玚去胡作非为。军队可以交出,但要他给仆固玚卖命就别想了。 正文 前言第八章:搬起石头砸了脚 朔方两位将领焦晖、白玉遵照上司李光逸的命令,将屯驻祈县的朔方军往榆次开发,准备去支援仆固玚。大军即将出发,李光逸没有任何言语交待,甚至都没让士卒先大鱼大肉饱餐一顿以鼓舞士气。 士兵们慢腾腾地上路了,白玉在后面押阵,他脸色一直很不好看,走着走着,白玉忽然伸手把背上的弓取下来,从腰间抽出一支箭,箭尖上有一个洞,这样的箭射出去的时候,空气通过那个小洞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这种箭名为“鸣镝”,是军中用来传递信息、发布简单的命令和指示所用。白玉嫌士卒走得太慢,就张开弓,将这支鸣镝搭上弦,使劲一拉,对着落在最后面的那个士卒就是一箭。 那个兵士听到鸣镝之声刺耳,竟往自己后心而来,他赶紧弯腰低头闪避,结果却没有完全躲开,鸣镝带着破空之声射入他左肩铠甲,那个兵士疼得直龇牙咧嘴,他回头愤怒地质问白玉,“将军若有什么指示,放鸣镝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够射人?”许多落在后面的军士听到动静,都纷纷转过头来瞪着白玉。 白玉满不在乎道:“现在跟着仆固玚去攻打榆次就是造反,那是死路一条,反正总是要死的,被我射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将士们听到这话,更加感到前途黑暗,一个个都低头默不作声,队伍依然慢腾腾地前进着,白玉也不再催促。 焦晖、白玉领着军队到达榆次,望眼欲穿的仆固玚生气地责问军队为什么走得这么慢,来得这么晚,一个站在前面的胡兵推卸责任说:“我们坐的是马,怎么会跑得慢?是汉人步兵走不快,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等他们。”唐人思想开放,不喜欢排外,所以唐朝军队中有许多非汉籍的胡兵胡将,事实上,仆固玚本人就是一个胡将。 仆固玚听了也不问胡汉,拿着鞭子挨个胡乱鞭打步兵,一边打一边大声呵斥道:“我叫你们拖!我叫你们慢!我叫你们不听话!” 步兵们纷纷躲避,有许多挨了打的汉人步兵不服气地叫:“节度使偏心,你既然那么喜欢胡兵,干嘛还要任用汉卒?” 也有些挨了打的胡兵在那里嚷嚷:“是汉人步兵不愿意动,不是我们不听号令。” 仆固玚听到还有人敢不服,他挥起鞭子朝着那些还嘴的步兵更加没头没脑的乱打,嘴里大声喝斥道:“我是节度使,我有叫你们还嘴吗?” 乱哄哄闹了一阵,焦晖、白玉带来的援军开始七手八脚安营扎寨,忙忙碌碌,天很快就黑了。 深夜,焦晖、白玉在帐中燃起牛油巨烛,然后召集来一百多名心腹,白玉神情凝重,没说话先叹气,大家纷纷询问:“将军这是怎么了?将军召集我们前来,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焦晖满脸愤愤不平之色,大声问道:“仆固玚走的是条不归路,他这分明是让我们去送死,难道我们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要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吗?” 许多军士不做声,有一两个迟迟疑疑地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焦将军、白将军,你们是领头的,还是你们给大伙儿拿个主意吧。” 白玉斩钉截铁道:“我们不能跟着仆固玚去送死,朔方军可以上刀山可以下火海,但是绝不能去造反!” 许多人跟着纷纷附和,“白将军说得对,我们朔方军绝对不能去造反!” 焦晖见群情激愤,知道火候已成,他站起来大声道:“我们今晚就去袭击仆固玚,把这个反贼斩了,朝廷就不会问我们的罪!” 白玉抽剑出鞘,喝道:“把仆固玚这个反贼斩了!”许多人立即跟着叫嚷起来。 焦晖也拔出剑,叫道:“兄弟们,跟我上啊,咱们去把反贼斩了!” 焦晖、白玉带着一百多人往仆固玚的帅帐而去。快要接近帅帐的时候,几个守卫帅帐的军士上前喝斥,“干什么的?都给我回去!” 白玉上前拱手行礼道:“我们有急事要面见节度使大人。” 一个领头的守卫军士喝道:“深更半夜的,节度使大人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 “明天就来不及了。”白玉依然不往后退,继续纠缠不清。 “奶奶的,你没长耳朵啊。”那个军士摆着脸正准备骂娘,白玉迅速拔出腰间佩剑,手起剑落,那个守卫军士的脑袋就搬了家。 其余守卫人员大惊,有两个惊叫“造反了”!更多的人迅速去抄家伙,焦晖带着身后的军士们一拥而上,喝道:“我们只杀逆贼仆固玚,识相的让路!”有几个机灵点的见势不对,赶紧悄悄溜了,也有死心塌地跟随仆固玚的,于是纷纷拿起武器反抗。 仆固玚从梦中惊醒,一听声音不对头,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抢下挂在帐上的宝剑,已有许多士兵举着火把拿着兵器涌进了帅帐。仆固玚喝道:“你们想造反吗?” 白玉接口道:“要造反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节度使大人,我们是来杀反贼的!” 军士们一哄而上,仆固玚挥剑反抗,最先杀到的几个军士相继倒在他剑下,仆固玚正杀得眼红,忽然全身一阵剧痛,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仆固玚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一支闪着寒光的剑在他胸前滴着血,那是他自己的血,那支剑从他的后心刺来,穿过他的前心。 仆固玚扭过头,将手里的剑拚尽最后一口气,使劲往袭击者身上招呼。刺他的人正是白玉,白玉见仆固玚困兽犹斗,他赶紧松手弃剑,迅速连退数步,躲过仆固玚这最后一击。 白玉弯腰抓起地上一柄刀转到仆固玚正面,用刀尖指着他,说道:“节度使大人,你已经完了,认命吧。” 所有的人都聚在白玉身后,跟他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大伙儿虎视眈眈地等着仆固玚归天。 仆固玚看着这些桀骜不驯的军士们,他断断续续道:“我爹会给我报仇的……你们都不得好死!”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眼前的一切也都变得模糊起来,火把在他面前摇摇晃晃,火光似乎越来越弱,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仆固玚被杀的时候,他的一个亲兵趁着混乱抢了一匹马,匆匆赶往汾州去给仆固怀恩报信。 怀恩听到儿子被乱军刺杀的消息,他惊得差点昏了过去,一时腿脚发软,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着摔倒在地,左右心腹赶紧抢上前扶住他,怀恩用手撑着地,半晌才哭出声来,“儿啊!” 几个心腹畏畏缩缩道:“明公,节哀顺变吧。” 仆固怀恩拚命用脑袋“砰砰砰”的往地上使劲撞,他呼天抢地道:“老天不长眼睛啦!儿啊,你怎么能抛下老爹呀……” 仆固怀恩哭得声嘶力竭,最后慢慢爬起来,双腿依然疲软无力,他踉踉跄跄摇晃着去见母亲。 仆固怀恩的母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儿子像斗败了的公鸡,脸上还布满泪痕,走路摇摇晃晃的,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紧张地问:“怀恩,怎么了?” 仆固怀恩扑通跪倒,抱住母亲的双腿,低头哭道:“怀恩不孝……” 老夫人吃惊地问:“怀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仆固怀恩一边哭,一边哽咽道:“玚儿,玚儿被人害了……”老夫人眼前一黑,立即昏了过去,仆固怀恩抱住母亲,拚命呼叫,“娘……娘……您别吓怀恩哪……” 老夫人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她抱着仆固怀恩的头,母子相对痛哭流泪。 老夫人哭着哭着,她忽然颤危危抓着椅子扶手爬了起来,老夫人边哭边骂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玚儿……国家待你不薄,我叫你不要造反,你偏偏不听,现在军心生变……你才是害死玚儿的凶手……” 仆固怀恩后悔莫及,他跪在地上朝着母亲连连磕头。 老夫人越骂越气,她忽然迅速抽出挂在墙上的刀,喝道:“我杀死你这个逆子……我要用你的心祭奠玚儿……我要为国家除掉你这个祸害……” 怀恩大惊失色,看着母亲提刀越逼越近,他“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母亲的刀已架到了他肩上。 怀恩身子往后一仰,他爬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老夫人提着刀在后面追杀。 怀恩被母亲追赶着,他头也不敢回,跑出门,抢了一匹马,没命奔逃而去。几百个亲兵在后面惊叫“明公”,纷纷牵了马追了上去。 怀恩跑了一程,勒住马,环顾四周,感觉依然像在做梦一样,几乎不能相信所有的事实。他悲愤莫名,仰头对着苍天,发出狼嚎一样的啸声。 几百个亲兵陆陆续续追了上来,其中一个近前询问:“明公,您要去哪啊?” 怀恩涕泪纵横,只觉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胸口似乎被什么堵着,气都喘不过来。他伸手拔出腰间佩剑,缓缓架到脖子上。 军士们大惊失色,有几个赶紧抢上前,大伙儿夺剑的夺剑,拉手臂的拉手臂,军士们七手八脚,终于把他的剑抢了。 怀恩的心腹将领范志诚磕头道:“明公,您不能抛弃我们啊!” “儿子被我害死了,母亲白发人去送黑发人,我不慈不孝,天地不容!我现在还能去哪里?我还能做什么?”仆固怀恩捶着胸膛痛哭流泪。 “明公,您若不把反贼的帽子摘掉,就这样一走了之,那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不忠不孝不慈!明公奋斗一生,不但不能流芳百世,反要落个骂名千载!”范志诚大着胆子上前劝解,“不如咱们先回朔方吧?”其余的人都纷纷附和,怀恩抹着泪,沉默半晌,终于咬牙点头。 正文 前言第九章:无奈回朔方 太原城内,河东众将很快就听到了仆固玚被部下杀死的信息。辛云京感叹道:“仆固玚原本骁勇无比,在平定安史叛乱时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最后又率领官军扫平河北、河南。天下终于安宁,不料他们父子反倒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头脑发热,发起不义的战争,以致一世英名都付诸流水!也确实可悲可叹。” 河东军官李思义安慰道:“明公就不要为仆固玚叹气了,这是苍天有眼,保佑我们河东。假若仆固玚得了势,被他攻下太原城,可悲的就该是明公了。” 云京摇摇头,说:“仆固玚也是一代英雄,只是一步行差踏错,就落得个身败名裂。而且此事与我辛云京息息相关,虽然我没有亲手杀他,还不知道后人将怎样评论我呢。” 仆固怀恩丢下屯驻在汾州的朔方军独自离开,奉怀恩命令驻扎在沁州待命的朔方大将张维岳听到这个消息,他高兴得要命。汾州三万兵马群龙无首,这真是天赐良机呀!现在赶紧过去收服了这支军队,朔方节度使就是他的了! 野心勃勃的张维岳兴冲冲地带着军队赶到汾州,如张维岳所料,被怀恩丢在汾州的军马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大伙儿正不知该何去何从,彷徨无计之际,张维岳一到汾州,很快就成了这支军队的主心骨。 驻扎在榆次的焦晖、白玉杀了仆固玚之后,两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攻打官军是死罪,杀死主帅也是死罪,一下子就犯了两条死罪。得赶紧想办法取得朝廷的谅解以洗刷自己的清白啊,而且还要小心仆固怀恩来替他儿子报仇! 焦、白二人正在发愁,他们忽然听到怀恩弃军而走,张维岳前来汾州接管朔方兵马的消息,焦晖、白玉立即高兴得不得了,满天乌云一扫而光。去找张维岳吧,只要他上书朝廷替他们两个辩护,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焦晖、白玉把仆固玚驻扎在榆次的兵马和他们两个人从祈县带来的兵马整合到一起,两人带上仆固玚的尸首,拔营往汾州而去。 焦晖、白玉赶到汾州,张维岳热情地接待他们,他吩咐属下大摆酒宴给焦晖、白玉接风洗尘。 “多谢张将军这么理解我们、厚待我们,焦晖感激不尽,以后张将军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焦晖绝不皱一下眉头。”焦晖喝得有点口齿不清,还是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 “咱们都是朔方军人,本来就是战场上的生死之交,焦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呢。”张维岳豪爽地举起酒盏,大笑道:“焦晖兄弟、白玉兄弟,为我们的明天,干了这杯。” 白玉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诚恳地说:“我们发兵去攻打榆次,是受了上司的军令,不敢违抗;我们去刺杀仆固玚,也是不敢跟着他背叛朝廷。焦晖、白玉一时糊涂,误入歧途,做下了这么多违背本意之事。张将军愿意帮我们奏明圣上,还我们清白,真是再好不过了。”白玉倒了满满一杯酒,举起来,笑道:“张将军,我敬您一杯。刚才焦晖所说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也正是白玉的心愿!” 张维岳笑着拿起酒杯,往地上一摔,只听得瓷片脆响,焦晖、白玉一愣,两人瞬间都变了脸色。帐外涌进六名刀斧手来,三个伺候一个,很快就把喝得有点熏熏然的焦晖、白玉制住。 焦晖怒喝道:“张维岳,你想干什么?” 张维岳笑道:“你俩刚才不是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我现在就用得着你们。”张维岳拍拍掌,吩咐道:“送他们两个上路。” “你,”白玉咬牙切齿道:“张维岳,你趁乱弄权,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听说朝廷已任命郭令公为朔方行营节度使,郭令公已经到了河中,他很快就会赶到汾州来,你休想拥兵自重!” “这个不用你提醒,就要上路了,你还是多***心***心九泉之下的仆固玚怎么报复你吧。”张维岳催促道:“别让他们废话了,动手吧。”一名刀斧手手起刀落,寒光连闪,焦晖、白玉也跟着仆固玚去找阎罗王报了到。 张维岳叫人掩埋掉焦晖、白玉的尸体,然后将仆固玚的头颅砍下来,处理包装好了,再动笔给郭子仪写了一封洋洋洒洒数千言的书信,他在信里描述自己如何对朝廷忠心耿耿、如何不愿跟仆固玚同流合污造反、如何冒险袭杀了仆固玚等等英勇事迹。 张维岳得意地放下笔,吹吹纸上未干的墨迹,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书信内容,咧嘴笑道:“嘿,今天才发现老子的文章:居然也写得这么好看。”张维岳封好书信,叫一个心腹给他把书信连同仆固玚的头颅一起送到河中郭子仪那里去。 郭子仪接到书信,于是派了一个叫卢谅的判官去汾州调查。卢谅到汾州,张维岳给他送了许多厚礼,卢谅虽然发现了真实情况,但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既然得了这么多好处,反正当事人都死了,卢谅就昩着良心证实了张维岳的言论。郭子仪就上奏朝廷仆固玚已被他的属下张维岳所杀,并将仆固玚的头颅和奏章一起送往京师。 仆固怀恩回朔方前,为了防备朔方守将浑释之造他的反,他先叫一个亲兵拿着令箭在前面开路去通知朔方节度府总部的灵州守将浑释之说:副元帅已率领全体朔方军归镇,浑释之见令赶紧准备迎接事宜! 那个去朔方传令的亲兵才出发一个时辰,怀恩就带着几百个部下也风驰电掣般往朔方而去。 灵州守将浑释之听到朔方军即将归镇的消息,他将信将疑道:“仆固怀恩把军队调出去这么久,明明是要造反,怎么会老老实实归来呢?别是在太原受了挫折,败逃回来的吧?” 接到仆固怀恩归镇命令的浑释之头痛不已。如果仆固怀恩是在太原打了败仗逃回来的话,他把这个反贼上司接进朔方,那就只有跟着上司造反一条路可走了。否则,仆固怀恩一定会对他下黑手,无论他做何选择,那都是自掘坟墓!浑释之这样想着,他就打算闭城紧守,在真相不明之前,绝不能放仆固怀恩入城。 浑释之的外甥张韶规劝舅父说:“说不定是仆固怀恩翻然悔悟痛改前非呢。他带着军队归镇,舅舅怎么能不接纳他呢?”浑释之听了就有点动摇,犹疑不决间,怀恩已经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到了灵州,进了城。 浑释之得到怀恩进城的信息,匆匆赶去迎接,他惊讶地发现怀恩身后只有三百多人跟随着,五万军队都不知去了哪里。浑释之情知不妙,心中暗暗叫苦,可是怀恩已经进了节度使院,他只能徒唤奈何了。 不多久,怀恩就发现浑释之有阳奉阴违的嫌疑,他秘密叫人把浑释之的外甥张韶带到使院,逼问道:“我来灵州前,浑释之可说过什么?” 张韶吓了一跳,立即摇头道:“舅舅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怀恩沉下脸,喝道:“他什么也没说,你这样做贼心虚干什么?” 张韶浑身一颤,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怀恩懒得跟他啰嗦,叫人拉下去大棍伺候着。怀恩坐在堂上,听着张韶先是惨叫后来告饶再后来就只会哼哼,怀恩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他叫人把张韶带上堂来,张韶趴在地上就像一滩烂泥。 怀恩哼了一声,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浑释之可曾说过什么?我的耐心有限,没那么多功夫陪着你躲猫猫。” 张韶撑着地面,仰起脸,迟疑道:“舅舅怀疑明公打了败仗,不想放明公进城,是我劝他,他才没有关闭城门的……我对明公忠心耿耿……” 浑释之果然不老实!怀恩立即命令一个心腹去请浑释之来使院商议要事,同时命令范志城过去接手管理浑释之的军队。 浑释之不知怀恩有诈,跟着使者一起来到使院,他才走进第一道大门,就被埋伏起来的武士们抓住,押到怀恩面前来。 浑释之看着像丧家之犬一样狼狈地跟在怀恩身后的张韶,他脸色瞬间苍白,张韶嗫嚅道:“舅舅,你不忠于明公,怪不得我……” “释之,我待你不薄,你居然想背后捅我刀子……我若听之任之,整个朔方都会跟着你有样学样造我的反了。”怀恩叹着气,说:“我做事恩怨分明,最恨被人背叛!说不得,只好拿你杀鸡儆猴了。” 浑释之又气又急,辩道:“你自己不忠于国家,又叫我如何忠于你?我虽然不服你,何曾捅过你刀子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怀恩扭头看张韶,张韶指着浑释之道:“舅舅,你说过的,你要乘明公不备,抓了他,押他进京……” “你,畜牲!”浑释之气得浑身乱颤,骂道:“我是你亲舅,你居然这样乱咬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 怀恩摆摆手,笑道:“这是你们甥舅之间的烂账,我懒得去算。释之,我的军队调到河东去的时候,你不给我运送粮草,害得我只好截留河东地方赋税做军费,给人落下口实。如今天下人都说我造反,算起来也是你害了我,我杀你一点也不冤,你就认命吧。” 怀恩叫人把浑释之五花大绑了,带出去执行死刑(浑释之是铁勒浑部人氏,说起来跟仆固怀恩还算同胞,他就是后来出将入相的大将军浑瑊的父亲。幸好浑瑊不在朔方,否则,只怕也会跟着他父亲浑释之一起遭了仆固怀恩的毒手了)。 “明公,浑释之造您老人家的反,我可是首告啊……”张韶一脸谄媚地蹭过去表功。 怀恩冷笑道:“浑释之为人淳朴,要说他不服我,我信,要说他想暗算我,你骗鬼吧!浑释之是你亲舅父,你尚且要陷害于他,将来又怎么能够效忠于我?” 张韶大惊失色,软倒在地,磕头道:“明公,我忠心耿耿啊……” “忠心个屁!”仆固怀恩喝道:“把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给我带下去,乱棒杖死。” 正文 前言第十章:破罐子破摔 仆固玚的头颅被送到京师后,文武百官上朝,纷纷给皇帝道贺。皇帝却没有半点喜色,他愁眉苦脸叹气说:“朕虽然原谅怀恩父子,怀恩父子却不敢信任朕,这是朕的威信不够,导致功勋之臣落得如此结局,朕惭愧难言,还有什么可喜可贺的呢?” 一群大臣们察言观色,立即接着安慰皇帝,皇帝沉吟说:“据汾阳王说来,怀恩的母亲还在汾州,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突然之间没了孙儿,还不知道该多伤心多痛苦呢。等退了朝,中书、门下二省安排一下,把老太太接到长安来养老吧,千万不能慢待她了!”(汾阳王指的是郭子仪,安史之乱后,他因为功勋卓著而被封为汾阳王)。 “仆固怀恩离开汾洲,一定会跑回朔方去拥兵自重。你觉得皇上命令接仆固老夫人进京,究竟是为了赡养她呢,还是为了挟制仆固怀恩?”退朝后,一个武官悄悄跟身边的同僚咬耳朵。 “真是胡说八道!皇上宽宏大量、龙恩浩荡,我等做臣子的,怎么反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另一个武官见话头不对,生怕惹祸,赶紧一本正经教训他。 郭子仪到汾州,被仆固怀恩抛弃在汾州的士卒听到消息,大伙儿哭的哭笑的笑,所有人都激动不已,很快就有一千多将士自发地组织起来前去迎接他,张维岳想拦阻他们,却没有那个勇气。 奉怀恩命令驻扎在晋州的李怀光也带着部下兵马赶到汾州去投奔郭子仪,麾下已没有任何兵马的李光逸几乎也同时赶到了汾州。 “明公,您老终于来了,自从被仆固怀恩调到河东来,我们朔方将士差不多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李怀光见到老上司郭子仪,他扑通跪倒磕头,哽咽含泪说:“可惜明公来得太晚,我们已经犯下了许多错误。” “怀光,不要这样多礼,”郭子仪拚命拉住李怀光,安慰道:“其实皇上知道:朔方健儿一直赤胆忠心保家卫国,你们这次来河东攻打太原,只是上了仆固怀恩的当。” “属下还听说一件跟朔方军有关的事情,必须禀报明公。”李怀光拭了拭好不容易挤出眼角的泪水,朗声道:“据属下所知,仆固玚曾经征调李光逸将军发兵去攻打榆次。因为李光逸既不愿倒行逆施,又不愿违背仆固玚的命令,他就派谴他的部下焦晖、白玉去支援仆固玚,焦晖、白玉见仆固玚不得人心,就发兵袭杀了他,然后来汾州投奔张维岳。张维岳却趁着局势混乱,摆了个鸿门宴暗杀了焦晖、白玉二位将军,然后他自己冒领了焦、白二将的功劳。” 郭子仪闻言心中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说:“先不要声张,这事我会去调查的。你放心,朔方军中,绝不能容忍这样的城狐社鼠,就算他张维岳手中握着再多的兵马,我也要让他伏法。”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军士进帐报告,李光逸单人独马来请求面见郭子仪。李光逸就是焦晖、白玉的上司,李怀光告状后,郭子仪正想找李光逸了解案情呢,听见他来了,立即吩咐“有请”。 纸是包不住火的,焦晖、白玉带了那么多人去投奔张维岳,兵马都在,唯独两个将军却不明不白失了踪。赶来迎接郭子仪大驾的朔方军士之中就有不少是焦晖、白玉二将的兵,郭子仪没花多少功夫,很快就获得了真相,果然跟李怀光所说的差不多。郭子仪强压住心中火气,命令受了贿赂的判官卢谅去请张维岳来见他领取朝廷的赏赐。 张维岳不知自己做下的事情已经败露,他兴冲冲地跟着卢谅来找郭子仪领赏。 “给我把这个贼子拿下。” 郭子仪一声令下,左右伏兵齐出,眼巴巴等着赏赐的张维岳就被抓了起来,他虽然做贼心虚,依然是只干蒸鸭子——肉烂嘴不烂。“明公,属下来汾州安抚兵马有功,明公不但不赏,为何还要抓我?” 真会颠倒黑白!郭子仪冷笑着传齐证人,虽然众口一词指控张维岳,张维岳还是狡辩不止,郭子仪吩咐把他暂押下去,然后提审卢谅。 卢谅的嘴巴却没有张维岳那么硬,他见受贿之事暴露,很快就一五一十招了供。张维岳贿赂上司判官、暗杀同僚并将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一连犯了几条大罪,就算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了。 郭子仪押着两个罪人直入张维岳军中,汾州的朔方军并没有因为主将张维岳被抓而惶恐不安,军士们见到郭子仪,纷纷下拜、磕头,军士们激动不已个个热泪盈眶。郭子仪先安慰了将士们几句,然后问起焦晖、白玉二人的下落,立即就有更多的军士出来指控张维岳。 军心归附郭子仪,弄巧成拙的张维岳眼见大势已去,他渐渐变得面如死灰。郭子仪命令将张维岳、卢谅军法处死;原属张维岳麾下的兵马转交给李怀光指挥。 张维岳枉作小人,自己没得到半点好处,反而赔上了性命,让李怀光捡了个大便宜。 辛云京等人接到郭子仪接管屯驻汾州的朔方军的消息,内乱终于平息了。云京松了口气,立即宣布取消戒严,打开太原城门。河东百姓很快就活跃起来。 郭子仪安顿好军队后,他忙里偷闲去探望仆固怀恩的母亲,老太太看到他,泪流满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郭子仪叹着气,叫人护送老太太去长安养老。 老太太被送到长安仆固怀恩府中,自从仆固玚出事后,府中门客、家人都走得精光。皇帝早已派人把空了好久的房子整理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又送了好多位宫娥、彩女过去伺候老太太。老太太整日不言不语,痴痴呆呆的,别人跟她说话,她也没什么反应,经常连饭都不记得吃,宫娥彩女们不得不寸步不离的伺候着。原本体质强健无比,甚至会舞刀弄剑的老夫人,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憔悴,不到两个月就卧床不起,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皇帝命令厚葬老太太,同时下旨昭告天下:“仆固怀恩功勋卓著,天下有目共睹。当初他与皇家产生嫌隙,纯因小人而起。朕观察他的内心深处,并没有像某些人所说的‘异志’,君臣之间的情义,确实还跟当初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不过,现在河北平定,怀恩‘天下副元帅’的职务,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朔方军也已移交郭子仪统率。因此,怀恩‘天下副元帅’职务解除,其余像‘太保’、‘中书令’、‘大宁郡王’等职位依然保留如故。请怀恩见诏后速回长安面圣,不要再生疑虑。” “不要再生疑虑!”接到圣旨的仆固怀恩冷笑道:“我人在朔方,他却让郭子仪担任‘朔方节度使’,那我在这里算什么?作为儿子,我不能奉养母亲,甚至不能给她送葬!作为父亲,我儿子却横死他人之手,杀我儿子的人还是国家的功臣!我好端端的弄得家破人亡却连仇也报不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再回长安!还谈什么‘君臣之间的情义’!我跟你这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昏君还有什么情义!” 在怀恩内心深处,他真正恨的绝不是皇帝,而是骆奉仙、鱼朝恩、辛云京、李抱玉等人。如果他的母亲活着,他或许还能忍气吞声委委屈屈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现在母亲也走了,儿子也被害了,就剩他耻辱地活着,感觉就像灶炕烧王八——憋气带窝火,他心里那个憋闷啊,简直没法形容。 怀恩咬牙切齿。都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仆固怀恩什么也没争到,那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得了,你们不是一个劲说我造反吗?我现在就反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