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王朝兴衰 冰风冽雪侵寒竹,凛冬极迫韬晦怫。 霜凝玉节翠微漾,依涧清耸虚怀谷。 华夏大地浩瀚无垠、地大物博,以中原为始绵延四伏,古往今来,无数英雄引金戈铁马逐鹿天下,只为能荣登九五之位权揽壮美河山,直至齐氏太祖荡平群雄建立大夏王朝,自此四方朝贡、天下一统,如此沿袭一百七十六年,帝位历经五代传至圣宗齐汜,时大夏国威早已名震海内,周遭藩属争相依附,将大夏强盛之势推至顶峰,后圣宗以神州浩土划分九州,分封八子为王各领青、徐、扬、荆、梁、雍、冀、兖,太子齐涂则坐领皇城豫州以袭帝位。 谁想此后帝氏竟子嗣微薄,接连九代尽是一脉单传,至第十四帝明宗齐勉时,大夏国运早已不复先前,加之明宗生性多疑、独夫残暴,肆意削弱八王势力以安插朝中耳目,致使原本同气连枝的齐姓九州逐渐分崩离析,后梁、雍、冀、兖四王上书劝谏,明宗竟听信宦官之言将四王废止,改立近臣赵、韩、周、李为王代领四州,此举一出天下震动,青、徐、扬、荆四王虽有心进谏,但却依旧被明宗不断削弱,以致四州势力皆被梁、雍、冀、兖压制,久久未得翻身,而后徐、荆二王因回皇城述职期间相见饮酒,竟也被明宗贬为黎庶,将此二州封与近臣魏、吕二氏,自此齐姓八王只余两脉,双双心生寒意、疏远帝氏。 如此又历三十一年,明宗驾崩,传位兴宗齐弘,然,兴宗虽年近四十即位,其性情却懦弱可欺毫无帝氏威严,时新皇登基,朝堂之上兴宗竟被权臣威慑,外姓六王见状暗生异心,而青、扬二王虽有心护驾,却终因无法与六王抗衡,只得悲叹兴衰之后各自离去。 后兴宗无疾退位,传位征宗齐瑜,改年号太昭,谁料征宗登基后整日饮酒为乐、纨绔至极,年方二十却一心效仿风流雅士不理朝政,时常携奴唤俾外出游赏,导致朝野上下百官哀叹、凡尘市井万民心寒...... 太昭二年,冬,皇城青龙门。 冬日的严寒将整座皇城笼罩在素裹当中,青龙门的牙旗被北风吹鼓的猎猎作响,牙旗下八名禁军披坚执锐,手中的兵刃似乎比墙角飘落的瑞雪还要让人心生寒意。 门外,身披毛氅却早已冻的手脚麻木的杨世伦不停的来回踱步,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稍减寒风的侵袭,杨世伦一介书生出身,自幼父母双亡,靠他一人带着年幼的弟弟苦读十年方才考取功名,后因其为人正气、不惧权贵,一步步熬至刑部尚书之位,今天他的举动在外人看来或许不解其意,青龙门面东而开,隶属皇城四门之首,专供百官上朝之用,可是当今君上久不上朝早已天下皆知,如今不论四时、不分节令,百官未得传唤很少来此,因为来了也只能徘徊于门外。 但是对值守门禁的禁军们来说,杨世伦却是个例外,此人自齐瑜登基后隔三差五便来此专候,这样倒也时常可以看到外出游赏归来的齐瑜,但是很显然,齐瑜并不想见到此人,因为每次见面杨世伦都会拿出一副天下大义的姿态劝谏齐瑜上朝理政,而齐瑜则一面应承一面躲避着,久而久之,就连值守的禁军和宦官们见到杨世伦时,都没有以前的恭维了。 “杨尚书。”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杨世伦闻言转身,齐瑜的贴身宦官刘公公从远处悠然走来,到近前后对杨世伦深施一礼:“杨尚书还在等君上?” “唉。”杨世伦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早已被众人沦为笑谈,但他内心深处却仍留有一份执念。 “杨尚书。”刘公公上前微微躬身:“依小人看...尚书大人还是回去吧......” 杨世伦闻言冷漠的抬眼看看刘公公,后者则苦笑一下硬着头皮往前凑了凑:“如今君上外出游赏,又恰逢雪重风寒,说不得今日便要留宿于宫外了,尚书大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留宿宫外?”杨世伦听到此处双眉立时竖了起来:“君上白日出宫也就罢了,现如今夜寒风凛,若留宿于宫外致使龙体有恙,那岂不有伤国运!何况君上九五之尊,岂有随意留宿于市井之中的道理!” “这...”刘公公陪笑着躬身:“小人也只是随口一说,大人切莫当真。” “哼!”杨世伦气氛的一甩袍袖转过了身去,刘公公赔着干笑了两声,侧眼向身后的墙角处看去。 墙角后,齐瑜一身世俗装扮,躲在墙后偷瞄着远处的杨世伦,身边紧随的宦官们也都衣着朴素,全部低着头小心观望着,排在末尾的宦官身上背着齐瑜的御用弓箭,手里还拎着一只被射穿了脊背的野鸡。 “唉...”齐瑜有气无力的蹲在了墙角:“谁可将杨世伦劝走,赏金百两。”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说完之后也就说完了,根本不会有任何效果,果然,一众宦官们无人应答,他们并非不爱钱财,只是几乎每个人都曾硬着头皮去劝过,但最终非但未将这位尚书大人劝走,反倒是会被他义愤填膺的大骂而回,即便刘公公贵为君上的贴身宦官,杨世伦气急后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果然,似是在回应着众人的心中所想,青龙门前响起了杨世伦正气凛然的怒吼声:“如今我大夏王朝国势渐微,外封八王人人佣兵自立,就连境外藩属小国亦胆敢造次,君上身为一国之君,不以天下为重,反倒整日留恋取乐,尔等内臣日日侍驾左右却无一人进劝,殊不知国破衰亡之际,大夏子民将尽数沦为庶奴!” “唉,又来了...”齐瑜生无可恋的低下了头:“真不知道他何时方可停下这些教化......” “君上...”身边的小宦官们试探的问着:“那我们......” 齐瑜转头看去,小宦官们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有些人双手都已冻成了青紫色,齐瑜无奈的摇摇头,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小宦官们也紧随其后的跟着。 青龙门前,当杨世伦看到齐瑜走出来时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其实当他看到刘公公过来劝自己时,就已经猜到君上回来了,只是反感自己的教诲所以躲着不见而已,不过即便如此,杨世伦也没有丝毫退意,在他看来身为臣子就应该劝谏君上治国理政,如果自己也像其他同僚一般趋炎附势、畏缩不前,那岂不是对不起自己苦读十年保国安民的宏愿? “臣下,刑部尚书杨世伦,参拜君上!”杨世伦说着便跪地施礼。 “额...”齐瑜停顿了一下,笑着走了过去,毕竟不管他如何反感杨世伦的古板教化,但说到底这位刑部尚书也是出于一片忠心,所以两年来就算齐瑜被逼的不得不躲着他走,也从来没有对他责怪过半分。 “杨卿平身。”齐瑜说完刻意绕过杨世伦,想直接走进宫去,不过事实就和他提前预想的一样,杨世伦几乎是在起身的一刻瞬间就挡在了齐瑜面前。 “君上留步,微臣此来......” “啊,寡人知道。”杨世伦话还没说完齐瑜便打断了他:“杨卿不畏严寒在此苦等,寡人心中自然明白,但今日风雪甚急,杨卿还是早些回府吧。” “我...” “来啊!”齐瑜转身呼喊。 “在!”身后的宦官们齐声应喝着。 “把那只野鸡拿来。” 小宦官闻言急忙将手里的野鸡递了过去,齐瑜接过野鸡神秘兮兮的走到杨世伦身边谑笑道:“这可是寡人专门为杨卿留的,来,这天寒地冻的拿回去熬汤暖暖身子。” “不是...君上我......” “哎呀,杨尚书就切莫推辞了。”刘公公很合时宜的从旁边走过来一把拉住了杨世伦宽大的衣袖:“君上也是一番好意,这等恩赐可不是任谁都有福消受的,杨大人就收下吧。”说完向门前值守的禁军们使了个眼色:“雪天路滑,还不快备车马送杨尚书回府!” 禁军们见状连忙跑过来哂笑着挡在了杨世伦身前:“天也不早了,杨大人还是赶快回去吧,小人即刻去给您备马。”说完一个禁军转身就向马厩跑去,其余禁军则继续“劝解”着这位尚书大人。 “我...他...你们给我让开!”杨世伦急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但是当他再看去时,齐瑜早已经带着宦官们跑进了宫门,杨世伦嗔目切齿的看着齐瑜带着十几个小宦官一路小跑还不忘回头观望的背影,气的一脚揣在了面前禁军的盔甲上,被踹的禁军满脸无奈,但是想想连君上都未曾怪罪过杨世伦,他一个小小的禁军自然也不敢去触这个眉头,所以也只能继续陪着笑。 杨世伦越看越气,转身拎着野鸡大步走了,此时恰逢给他备马的禁军牵着马回来,但看杨世伦义愤填膺的样子,根本没有要骑马的意思。 禁军只得牵着马快步跑过去,边跑边呼唤着:“诶杨大人?马...马...” 结果得来的只是杨世伦一个白眼,禁军无奈的耸耸肩,惺惺而回。 卷一 第二章 涅槃筹谋 当齐瑜跑到御书房时,外面的风雪已经差不多停了,此时房门外除了两个值守的宦官之外还负手站立着一人,此人身材高挑、背脊挺直,一身合体的紫色绣段朝服紧贴于外,威猛的狻猊狮印刻胸前,腰间黄、绿、赤织成的雕花锦绶上配挂着一块浑厚的药玉,下结青丝网、金镀玉绶环,头戴八梁束纵,两边缠绕着金带花犀,一看便是正二品武官的装束,而且此人下盘极稳,仿佛雪中苍松一般径直而立,任凭寒风扑面也丝毫未见半分受冻之色。 但若是他转过身来,不明就里的人却是要心生疑惑了,做为堂堂的御封正二品武官,此人却年仅二十多岁,看上去倒是和齐瑜相差无几,只是常年习武,让他的面容更显刚毅罢了,难道是皇亲国戚的子嗣仗着身份才坐得此位?但是世人皆知,大夏王朝自开国以来数百年间,元勋亲贵只可子袭父爵,文臣武将却不能子承父位。 不过若是说出他的名字,世人也就不觉得奇怪了,此人姓常名祉悔,小字子期,乃是抚远候常敬铎之子,常家在大夏立朝之初也算是开国功臣,“抚远候”一爵便是齐氏太祖所赐,后世也多为官宦,故此这个爵位也一直沿袭至今,常祉悔自幼身体羸弱,常家虽四处求医问药,但终究未得良方,后来在他七岁那年于湖边玩耍时落水,被救上来已几乎是没救了,就在常家准备为他料理后事时,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从此路过,以奇方救得常祉悔性命,常家深感大恩以备厚礼相谢,谁知这个道士竟然分文不取,只有一愿,那便是收常祉悔为徒,并与常家约定,待其学有所成后便将其送回豫州,常家也只得应允,自此常祉悔便随道士远走深山,踏上了绝世清修之路。 一晃十年过去了,当常祉悔再一次回到豫州时,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恰逢国会之期,兴宗大宴群臣,朝中官宦都带着自家儿郎进宫朝拜,一则是表达后世子嗣效忠君上,二则也让这些后辈们相互结识,常敬铎自然也将常祉悔带了去,谁知大殿之上,外姓六王竟暗讽皇城文武后辈无人,兴宗本就懦弱,此时六王联手,迫于形势更是不敢硬呵。 也正是此时,年轻气盛的常祉悔见之不忿,登时冲上大殿,提出与六王所带的军将们比武为君上助兴,六王原以为这只是个初出牛犊的少年而已,谁知常祉悔竟手持银枪孤身一人将六王手下的军将尽数战退,就连梁王赵景旗下的上将于明广,也没能在常祉悔枪下走上二十个回合。 从此常祉悔声名大震,华夏九州闻其名无不称赞少年英雄,兴宗龙颜大悦,当即封其为太子少保,专职陪护在太子左右贴身近卫,与太子少师林舒游、太子少卿梁欶并称“东宫三少”! 常敬铎大喜过盛,但常祉悔却并没有过于兴奋,多年来随道士深山清修,早就让他不觉间淡泊了名利,何况齐瑜当时年仅十三岁,常祉悔也不想整日陪在一个孩子身边,谁知造化弄人,就在他准备推辞时,却遇到了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砰然心动的人,这个人便是齐瑜的四姐,当今君上兴宗齐弘座下的四公主齐轩珞。 世人皆知,当今帝氏一脉单传,其实做为皇帝,兴宗并非后宫无人,只是所得男婴只有齐瑜一个,其余的七位公主全部是女儿身,而齐轩珞也算是自古以来众多公主当中最为特殊的一位了,她芳年长齐瑜三岁,天生不爱琴棋书画、不好诗词歌赋,唯独对刀枪剑戟情有独钟,甚至后宫的禁军们也时常被叫去比武切磋,而她的性格更是坚毅爽朗,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英气之美,兴宗自己也时常感叹:“轩珞若是男儿身,只怕这帝位多半是要传与她了。” 只可惜齐轩珞空有男儿驰骋疆场的志向,却无男儿继承大业之本,只能望天兴叹,期盼有朝一日可以得遇一个让自己钦佩的英雄托付终身,其实在国会上外姓六王出言挑衅的时候,齐轩珞早已在后堂气的利剑出鞘了,若不是皇后从旁拉着,她早已冲出去和这些乱臣贼子们兵戎相见,恰逢此时,银枪白袍的常祉悔力战群雄,不仅震惊了世人,更护全了帝氏的威严,两人就此一见钟情,所以常祉悔才甘心留在了齐瑜身边,至少这样可以每日进宫,见到齐轩珞的机会也会更多一些。 后来齐瑜登基称帝,自然也不再需要“东宫三少”的左右陪护,但齐瑜又过于纨绔,所以在礼部“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番薯外交”的基础上,加设了一个专门执掌帝王内宫礼乐的部门“銮礼司”,职责就是侍候君上出巡、宴享及宫廷礼乐、供帐等诸事,与礼部完全划分开来,其实说白了就是齐瑜为自己设立的一个专职取乐的司役部门。 朝中文武们闻听此事自然是多方劝谏,尤其是杨世伦,直接便把齐瑜列进了昏君的行列,每日大义凛然、苦口婆心的劝说,但是最终,齐瑜还是凭借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纨绔风格力排众议,銮礼司也就此顺理成章的设立了,而追随自己多年的常祉悔则毫无悬念的成了这个“取乐”司役的主官“銮礼都尉”,以堂堂太子少保正二品的身份,坐在了从五品“都尉”的掌印位置上,不过好在銮礼司分属亲军内臣,不管朝政和军务,常祉悔又一向淡泊名利,因此也从未计较过这些。 而此时他在御书房等候,也是先前就和齐瑜约定好的,果然,当齐瑜见到他的时候,和看见杨世伦时完全不一样,隔着老远便走了过来,常祉悔也不敢怠慢,即刻躬身施礼:“臣下参拜君上。” 齐瑜则随意摆手:“免礼免礼。”说着就带头向御书房走去。 值守的小宦官急忙推开房门,齐瑜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往里走,另一个小宦官跟在身后双手奉上了热茶。 “来,子期,快跟寡人说说,几日后的出巡你可选好去处了?”齐瑜兴致勃勃的询问着,连手上的热茶都顾不得喝了。 常祉悔会心一笑:“放心吧君上,这次包您满意!” “哈哈,那就好!你可别再像上次一样找那种乏味无趣的地方了。”齐瑜边说边将手里的茶碗放在了桌案上,刘公公急忙跑进内室拿出了齐瑜的常服,其他小宦官们也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的为齐瑜换着衣服。 “上次纯属意外。”常祉悔哂笑着解释道:“本来那个地方确实不错,结果内官们将君上要去的消息散了出去,地方州府也是怕百姓们叨扰了君上的雅致,这才下令全城禁严,所以等我们去了之后,原本繁华的街市也就变成万人空巷了,不过这次请君上放心,这个地方......” “打住!”齐瑜当即打断了常祉悔的话,随后眯起双眼左右审视着身边的宦官们,似是要在他们当中找出泄露行踪的奸细,吓得宦官们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常祉悔则在一旁看得偷偷憋笑。 直到篆绣着天子金龙的帝氏常服彻底换完,齐瑜才伸手一挥:“尔等先行退下吧。” “是!”宦官们如蒙大赦,一个个低着头跑了出去,刘公公和齐瑜对视一眼,见齐瑜面色不善,也识趣的退出了门外,临出门时听到齐瑜小声嘟囔着:“以后说话可得小心着点,不知道谁会给寡人说出去。” “这也怪不得他们。”常祉悔在一旁解劝着:“毕竟他们也是为了君上的安危着想。” 刘公公听的一身冷汗,急忙关上御书房的门,然后刻意带着其他宦官们退到了离御书房几十步远的地方。 然而就在房门关上之后,御书房内却呈现出了另一番景象,方才还在玩世不恭的齐瑜骤然间变得严肃起来,常祉悔也收起了往日无所事事的神态,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递了过去。 “青王齐穆虽有心勤帝,但迫于外姓六王的压力早已自顾不暇,而其封地又恰在兖州王李霍洵与徐州王魏禳之间,近年来二王多方排挤,臣到时,青王尚因公子齐昼越徐境围猎之事与魏禳协商,怕是稍有不慎其他五王便又会以此事寻衅诋毁了。” 齐瑜接过密函慢慢打开,青州王齐穆的笔迹跃然纸上,自明宗齐勉削弱齐姓诸王以来,外姓近臣势力与日俱增,为求稳妥六王暗结盟约,若一方有事,其他五王也自然会联合势力向皇城施压,故此齐穆一直在苦劝齐瑜,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的大夏齐皇在六王看来早已是名存实亡,即便齐氏三州联合也只能是以卵击石,反倒会给六王一个名正言顺犯上作乱的借口。 合上书信,齐瑜眉头紧皱,他并非世人所看到的那般绮襦纨绔,只是肩上承受的江山重任让他不得不在世人眼中如此消弭下去,当年明宗齐勉削弱齐氏八王安插手下近臣,或许是那时候这些外姓近臣们确实忠心可鉴,但他未曾想到的是,一旦帝氏堕落到如兴宗齐弘一般懦弱无能时,藩王的强大只会让那些外姓的后人们更加觊觎这掌旋天下的九五之位! 而更加让齐瑜束手无策的是,除了迫在眉睫的外患,皇城内弥漫朝野的内忧才真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今朝中专权乱政的大臣们早已结成了党弊,以右丞相严致筹为首的势力几乎把持了整个朝纲,生杀废黜、擅权专政、收贿卖官、结党营私,这一桩桩一件件齐瑜并非全然不知,但局势所限他也只能视若无睹...... 卷一 第三章 相约空岭 遥想帝氏一脉,自圣宗齐汜威震四海之后便一代不如一代,传到齐瑜手里时,已经是变成了外有诸王自立、内有权臣持政的局面,君上的权利早已被架空,而党弊之所以可怕,便是可怕在他们自下而上盘根错节的利益当中,不懂权利的人或许不明白其中的微妙,这可不是齐瑜一怒之下随意诛杀一两个奸臣便可将其覆灭的,现在上到朝纲军政、下到州县市井,每一个官位要职上都由严党的亲信们担任着,严致筹也不过只是整个党弊集权推举出来的代表人物而已,就算今天杀了他,若是不将整个党弊连根拔除,明天照样还是会有张致筹、李致筹等人坐上来,实权终究还是回不到齐瑜手里。 再者,如果齐瑜冒然动手,一定会引起整个党弊集权的反抗,弄不好严致筹还会一声令下,让那些手握重兵依附于严党的将领们率军杀进皇城来,到时候他这个既没有实权又没有兵权的君上可就真的任人宰割了,还有那些佣兵自立的外姓六王们,他们和严致筹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利益和联系,齐瑜也是一无所知,说不定稍有不慎这大夏王朝就要改朝换代了,所以齐瑜必须、也只能隐忍,让世人觉得帝氏自明宗的残暴和兴宗的无能之后,又出了一个不理朝政的纨绔征宗,也只有这样,那些心怀不轨的外姓六王和玩弄权术的朝臣们才会对他放松警惕,他也才真正有机会可以与仅存的青、扬二王联手,夺回属于齐氏的江山! “君上?”常祉悔小声打断了齐瑜的沉思:“不知舒游面见扬王齐恺结果如何,算算时日,他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呼...”齐瑜深出一口气,苦笑着摇头:“估计和齐穆差不多。” “也许...”常祉悔心存侥幸:“扬王年方二八,还未到而立之年,其为人又一向血气方刚,或许不会向青王那般瞻前顾后也尚未可知啊!” “但愿吧。”齐瑜说着走到火盆边将密函扔了进去,看着升腾而起的火焰,不禁垂首长叹:“毕竟此事关乎大夏社稷,若非十拿九稳,任谁都会有所顾虑,但若是齐恺义愤填膺鲁莽行事,那还不如和齐穆一样瞻前顾后的好,至少不会坏了大事。” 常祉悔闻言一步走到齐瑜身前:“实在不行待舒游回朝后我二人再走一趟青州,凭借他的机谋善辩,或许可以说服青王。” “再说吧。”齐瑜看着脚下慢慢熄灭的火焰沉声说道:“青王本就老练沉着,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会先观望好局势再下决断,此番让你去也只是探探他的口风而已,若舒游不能说服齐恺归顺,即便寡人亲自去青州也照样是无济于事,何况眼下外姓六王虽然心怀异端,但碍于天下口舌,终究不会于此时谋逆,须知攘外必先安内,当前最重要的还是严致筹和他的党羽们。” “嗯!”常祉悔深深点头。 “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确实如君上所言”常祉悔郑重其事的说道:“御史大夫陈淮确实是严党的要员之一,前番兆尹卖官之事便是他暗通严致筹私会不报,这才致使刑部因稽查不当未将证据坐实,刑部尚书杨世伦大人也因此受了些许牵连,臣下猜测,这几年也是他受严致筹指使,以御史台之名肆意弹劾未归附于他们的官员从而加以替换,这才使得朝中上下各部要职,到处都是严党的心腹和亲信。” “嗯。”齐瑜微微点头。 “不过说起杨世伦...”常祉悔欲言又止。 齐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劝我将所有事都告知于他?” 常祉悔摇头:“告不告知君上自然有定论,臣下不敢妄言,我只是觉得杨世伦刚正不阿忠心耿耿,若长此下去,君上可别寒了这位忠臣的心才好。” “这个我怎会不知。”齐瑜苦笑着坐在了龙椅上:“杨世伦的忠心自不必说,但他为人过于刚正,若真将此事告知,以他的脾气能不能沉的住气都不好说。” “嗯...这倒是。” “更何况...”齐瑜探身说道:“若是没有他对寡人这般煞费苦心的围追堵截,严致筹等人如何放松警惕?只有让他们认为寡人彻底无可救药了,我们才得以方便行事。” “唉...”常祉悔摇头叹息:“只是苦了杨大人啊!一片忠心都要被君上利用着。” “寡人也是无奈啊!”齐瑜自嘲着半躺在龙椅上抬头看向御殿的屋顶:“如今内廷宦婢之中不知有多少严党的眼线,只怕寡人每日的一举一动,严致筹都早已了如指掌了......” 齐瑜刚说完,常祉悔却突然皱眉,伸手止住了齐瑜的话,根植与本能的警觉告诉他,宦官们正在房门外向御书房走来。 而齐瑜,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先前玩世不恭的样子,虽然说话的声音依旧很小,但是靠到门前的人已经可以微微听到了,不过他们听到的却是齐瑜眉开眼笑的玩闹声:“还有呢?除了这些玩的,此处可还有什么游赏的所在?” “当然有啊!”常祉悔略显浮夸的惊呼着:“还有...” “启奏君上!”门外刘公公的奏报声很合时宜的传了进来:“太子少师林舒游觐见!” “宣。”齐瑜不耐烦的应承了一声,软塌塌的坐回了龙椅上:“唉...又一个古板教化之人来了。” 房门打开,林舒游人未到声音却先飘了进来:“臣下身为太子少师,职责便是教习君上,如今君上日日游赏不理朝政,难道为师者还要置若罔闻不成?”说完,林舒游信步走了进来,一张原本白净的脸此时刻意板着,将俊俏的五官拉的老长,做为二品文官,他身上的朝服和配饰大致与常祉悔无异,只是朝服为灰白色,胸前印刻的不是走兽而是仙鹤,头上戴的也并非束纵而是束冠。 进屋后林舒游当即伏地跪拜:“臣下参拜君上。” 齐瑜不耐烦的摆着手:“唉...起来吧起来吧。” “谢君上。”林舒游说着站了起来,那张古板严肃的脸让齐瑜越看越像民间的教书先生,看的齐瑜越发心头抑郁。 “林卿啊!”齐瑜生无可恋的半趴在桌案上:“为何寡人看到你,就感觉祸从天降了一般......” “噗!”站在门边的刘公公一时没忍住,竟然笑了出来,齐瑜闻声侧目,刘公公也顿觉失态,只能低着头惺惺的说一句:“君上万安,小人告退。”便弯腰低头退了出去。 房门再一次被关上,林舒游和齐瑜也不再惺惺作态,倒是常祉悔有些心急,一步走到林舒游身前询问道:“林兄此去扬州结果如何?” 林舒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齐瑜,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种坚定的神态:“启奏君上,臣下到扬州陈以利害,托君上洪福幸不辱命,如今扬王已勘明局势,并定于七日后密拜君上。” “好!”齐瑜一拍龙椅扶手,激动的站了起来。 旁边的常祉悔却冷静的看向了林舒游:“地点在哪?”常祉悔说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做为太子少保,不论何时对他来说君上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而且林舒游说的很明白,扬王齐恺要“密拜”齐瑜,既然是密拜,那齐恺就不可能堂而皇之的赶来皇城,更何况眼下天下的局势也不允许他这么鲁莽,那么这次密会的地点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虽然这次两人见面谈论的是江山、是天下,但如果过于凶险,常祉悔一样会出言阻止。 但是当他凝眉看向林舒游时,却发现对方眼中现出了一丝戏谑:“君上,如今大雪封山,兔狐山鸡等皆无处匿踪,不知君上七日后可有雅兴到空岭山巡猎?” “空岭山?”齐瑜和常祉悔同时惊呼而出,空岭山乃豫州和扬州交界之处,其山虽不是高耸入云,但峰峦之处却峥嵘险峻,嶙石峭壁更是数不胜数,自山顶而下只有两条山路各通南北,北路通往豫州边陲,而南路则直抵扬州境内,山中虽少有毒虫猛兽,但这两条山路却尽是蜿蜒盘旋、崎岖逶迤,即便秋高气爽之时,寻常百姓若是想要跨越两州之地,宁肯绕道二百余里也不愿意横翻此山,现如今大雪封山,这两条路简直是比起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还要凶险几分。 “不可!”还没等齐瑜表态,常祉悔当先站了出来:“空岭山地势险峻,连年失足坠崖者不计其数,就连山脚下以打猎采药为生的猎户郎中们,也多有摔成骨断筋折之辈,君上九五之尊,怎可以万金之躯冒雪而上?是何人选的如此去处?此人莫非心怀叵测不成!”常祉悔越说越气,最后竟义愤填膺到胸腔上下起伏。 但林舒游却异常平静,就如他往常一般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的转头看向了常祉悔,双眼含笑着沉声说道:“是我...” 卷一 第四章 銮礼受命 “你?”常祉悔惊讶万分,他实在想不出林舒游为何要将齐瑜至于此等凶险之地,当然这并不代表他怀疑林舒游怀有二心,东宫三少追随齐瑜多年,就连时间最短的常祉悔都已将近十年之久了,多年来三人的忠心都经历过无数次的考验,所以在世人眼中纨绔放荡的齐瑜,才会放心的将自己的大事告知三人。 “好。”还未等林舒游解释什么,齐瑜却直接应允了下来:“那就七日后,空岭山!” “呼...”常祉悔长出一口气,双手抱拳对齐瑜躬身施礼:“君上恕臣直言,空岭山实在过于凶险,莫说君上久居深宫,便是山野盗匪也极少于此时踏足此地,为保君上龙体无恙,微臣恳请君上三思!” 齐瑜听完走到常祉悔身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他理解常祉悔是出于一片忠心,他们几人朝夕相处,互相之间的感情和默契自然不用多说,但是齐瑜却有自己的打算,看着面现忧色的常祉悔,齐瑜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便轻飘飘的说道:“正因如此,此处才是最好的密会之所啊。”说完他转头看向了林舒游,对于这个自幼便对自己亦师亦友的人,齐瑜还是非常放心的,他知道林舒游心思缜密,肯定早已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就连如何甩掉身边那些寸步不离的宦官们,林舒游也会为他安排妥当,而他要做的,就是一心一意的准备好七日后如何让齐恺甘心归附而已。 此时的常祉悔也稍稍放下了自己的担心,身旁的林舒游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子期,此事我自有分寸,君上是要去整顿江山社稷的,冒些许风险也是未尝不可,况且若无万全的准备,我又怎会置君上的性命于不顾?” “嗯.”常祉悔默默点头:“好吧,那这两天臣下便去空岭山探一次路,也好根据山势和地形准备好路上所用之物,以备不时之需。” “额...”谁知常祉悔刚刚说出自己的打算,齐瑜和林舒游却同时现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当两人也注意到彼此的举动后,又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把一旁不明就里常祉悔弄的一头雾水。 “咳...”最终还是齐瑜轻咳了一声,对常祉悔说道:“此番子期你就不用去了。” “我不用去了?”常祉悔顿时被雷在了原地,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百感交集的询问着:“这是为何?君上以万金之躯远涉深山大泽,臣下做为贴身近卫哪有不随身护驾之理?况且......” 常祉悔的双眼瞬间变的无比凌厉,一股杀伐征战的气息自眉宇间蔓延开来:“此事变数太大,君上自登基之后与扬王久未谋面,倘若他早已怀有二心,便在荒山野岭之处胁迫君上图谋不轨,那我等又如之奈何?况且如今君上尚无子嗣,要是真有个闪失,依照宗族姓氏而论,青、扬二王皆有继承大统的资历,君上须知人心险恶,我们切不可寄如此侥幸于这份想当然的信任啊!” 谁知齐瑜听完后却微微一笑:“那你若是随寡人去了,会不会也有胁迫他的嫌疑呢?” 常祉悔听完愣在了原地,齐瑜却不紧不慢的说道:“此番与齐恺密会,对寡人而言实乃千载难逢之机,若他归顺,青王齐穆自然也不会再徘徊观望,必会立刻来投,到那时,我们才真正有了和外姓六王抗衡的能力,所以寡人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必须要以诚相待方可收拢其心,若是你伴驾在侧,齐恺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认为无论寡人提出何等要求,若是他胆敢有半分迟疑,你就会立刻冲过去将他擒杀?若如此...他又怎会诚心归附?退一万步讲,即便会面之时他嘴上同意了,若是心中不服,回到扬州之后寡人又能奈他何?只怕如此一来,日后再想收服此人就难上加难了。” “这...”常祉悔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真如齐瑜所说的那样,那他去了只会让齐瑜辛苦筹谋的大事功亏一篑,可是若不让他跟在身边...常祉悔实在是放心不下。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林舒游缓缓站了出来:“其实子期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既是密会,那君上断然是不能带太多人去,假使扬王真有二心,在那荒山野岭之处埋伏下千军万马,饶是你功登极峰、武震群王,又如何以一人之力在他的万军之中护得君上周全?” “那我就以死相拼!”不等林舒游说完,常祉悔猛然一挥,强横的劲道将朝服的下摆都挥洒的猎猎作响:“就算我常祉悔粉身碎骨,也定然不会让那些乱臣贼子伤得君上分毫!” “你听我把话说完。”林舒游依旧沉静如水:“早在君上未登九五之前你便是太子少保,无论出宫上殿还是巡游市井,都应伴驾在侧寸步不离,但此番君上远度深山孤身赴会,若是见不到你随行左右,你觉得扬王会作何感想?以你勇冠三军的武力护着君上杀出重围或许不容易,但是在山林之间冲进万军之中取敌酋首级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所以你不去比去了更有威慑力,因为扬王猜不出你到底被君上安排在哪了,如果他真打算在此时发难的话,那他必然得先考虑清楚,你会不会从某角落里突然杀出来将他斩于马下,毕竟我还真没听说过他手下有哪个大将可以挡下你手里的这条枪,而且我觉得扬王他自己也不会傻到去冒这种风险,你说对不对?” “好!”常祉悔听完点点头,虽然齐瑜和林舒游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那就请君上下旨,臣下带人埋伏于周围山林之中,这样既不用正面给扬王带去压力,又可以保护君上的安全。” 谁知齐瑜听完后却摇了摇头:“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 常祉悔不明所以的看向了齐瑜,他实在想不出眼下还有什么是比这次密会更重要的。 但是下一刻,齐瑜却郑重其事的回答了他:“如今大夏王朝内忧外患,疆场之外藩王未定,朝堂之上奸党乱政,传承数百年的江山社稷,到了寡人这一代却是如此分崩离析支离破碎,而今皇城朝野之中,严党已然成为最大的祸患,若坐等其羽翼丰满之时,只怕寡人祖上戎马一生拼下的这万里江山,也要尽归他严氏所有了!”齐瑜说到此处早已激动的握紧了右拳,常祉悔和林舒游也同样义愤填膺的咬牙切齿。 随后齐瑜慢慢闭上了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近日梁欶已经设法买通了严党几位要员家中的内臣和近侍,此刻到了銮礼司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你立刻赶回司役,将銮礼司暗中培养的近卫们安插近严党各要员家中暗查,务必要将其党羽及所犯罪证一一查实,待其罪证昭然天下之时,除去这为祸朝纲的逆臣贼子,还我大夏江山朗朗乾坤!” “臣下领旨!”常祉悔听完单膝跪地,右拳狠狠砸在了御书房平整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满腔的愤怒几乎将整块青石都砸的微微震颤:“请君上放心,臣下纵然肝脑涂地,也绝不会辜负君上所托之重!” 齐瑜双手扶起常祉悔,语重心长的含泪点头,随后几人又密谈一番后,便相继离开了御书房,而常祉悔从御书房出来后却没有直接去銮礼司,而是绕道去了湖心阁,因为那里还有一个让他整日魂牵梦系的身影,虽然...此时的二人早已形同陌路...... 此事还得从銮礼司说起,銮礼司在外人看来就是齐瑜为自己设立的一个取乐司役,平日里不是陪着君上宴享朝臣就是跟着銮驾出游巡乐,表面上就是一群端茶倒水的奴仆而已,但实则这是齐瑜假借“銮礼”之名密筹的一支特殊的近卫亲军,其司役内毫不起眼的男奴女婢们其实各个身手不凡,这些人白天陪着齐瑜追蝶捕蝉,夜间则行走于九州各地,为君上收集情报、诛灭逆反,而且因为隶属亲军内侍的关系,这个司役理所当然的只听命于齐瑜一人,除此以外任何王侯将相全部无权指使,这也让整个銮礼司从根本意义上变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部门,同时由于它表面上“出巡、宴享”的职责,加上其本身的定义又是不涉朝政、不掌军务,所以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整个朝野上下没人会将他们放在眼里,甚至连皇城内的宦官宫女们也对他们嗤之以鼻,不过这也正好达到了齐瑜想要的目的,靠着这层外衣,他才得以将这支极为特殊的近卫亲军,在众目睽睽的皇城之下完美的隐藏了起来。 但是对于常祉悔来说,最初在设立銮礼司的时候,有件事却让他含冤负屈,甚至恨不得割肺掏心去澄清自己,这件事就是......齐轩珞! 卷一 第五章 青丝难断 齐轩珞自幼好习弓马,一心想披坚执锐、纵横沙场,当然,这也只是她的想法而已,做为当朝公主,她自然不知道疆场之上杀伐征战时的血腥到底是何等的恐怖,不过这种性格却让她在朝堂社稷日益衰败的情况下,逐渐生出了复兴江山的情怀,于是当她看见齐瑜整日贪图享乐不理朝政的时候,当即就厉声斥责,没想到齐瑜竟然死猪不怕开水烫,而且堂而皇之的为自己设立了这么一个取乐的司役,齐轩珞闻听后怒不可揭,手持利剑满皇城追杀齐瑜,吓的齐瑜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曾进宫居住,后来齐轩珞眼见自己实在劝不动这个弟弟,便以帝氏公主的万金之躯亲自拜登抚远候府,想求常敬铎和常祉悔父子劝诫齐瑜罢除“銮礼司”,痛改前非光复大夏王朝,此事也曾闹的满城风雨,朝野市井无不戳着脊梁骨谈论她不守宫规不恪妇道,但好在齐轩珞本就性格爽朗,也根本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前脚刚拜别常府,后脚常祉悔竟然受命坐在了銮礼司主官的位置上,而且任凭齐轩珞如何追问,常祉悔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君命难违”,便再无其他的解释,齐轩珞失望的看着常祉悔,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如此少年英雄的人,竟会这么畏惧权贵、助纣为虐,于是一怒之下与之挥剑断交,常祉悔虽有万心委屈,但终究不敢对她说明缘由,就像齐瑜一样,宁肯被姐姐追杀到无法回宫,也从来没有透露出半个字,因为以齐轩珞的性格一旦知道这些事后,势必会直接提剑杀上严致筹的府邸,而严致筹做为当朝一品丞相,其府内又岂会没有护院的家将?届时刀剑无眼,即便齐轩珞死于乱军之中,也只能怪她自己寻衅滋事,弄不好还会被扣上栽赃陷害的罪名,须知人言可畏,无凭无据的即便是当朝天子也不可妄杀庶民,更何况如今严党专政,哪怕是证据确凿,在他们口中也照样会被颠倒是非,退一万步讲,就算齐轩珞可以忍下这一时之气,也难保她日后不会因一时口快而说出来,要知道在此时的内宫宦婢之中,早已布满了严党的眼线了。 当然,常祉悔也曾对齐瑜说过这些事,两人相随多年,齐瑜也早就知道常祉悔对齐轩珞的情谊,所以齐瑜当即承诺,待大事稳定之后他亲自去向齐轩珞解释,然后以天子名义为二人赐婚,常祉悔这才放下心来。 此刻常祉悔慢慢走到湖边停了下来,远远的看着湖心阁上那个翠绿轻衫的身影,如今的她脸上早已没有了以前的娇羞和微笑,只有每日怔怔出神的双眸和湖中她永远看不透的深邃倒影。 齐轩珞站在湖边收回了眼神,不觉间眼角已经挂满了清莹的泪,太多的回忆让她沉浸其中但又满怀恨意,她至今都无法忘记一年前的那天,她手持利剑质问常祉悔为何要纵容齐瑜葬送大夏江山,她本来以为常祉悔会说出自己的苦衷,哪怕只是说一句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慢慢劝谏,齐轩珞都可以当作让自己不那么绝情的理由,可是...常祉悔留给她的却只是一句简单的君命难违...... “君命?”齐轩珞自嘲着笑了,眼角未干的泪水也随着脸颊的颤抖滑落下来,抬眼再一次凝视自己映入湖面的倒影,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让她爱到愿意舍弃一切,最终却恨到永不相见的人:“就为了一个糊涂透顶的君命,你就变得如此卑躬屈膝了吗?你曾是怎样的一个英雄啊!” 齐轩珞在心里默默的哀怵着:“那年初见之时,你在金殿之上立目横枪,为护全帝氏威严,不惜孤身一人勇战六王旗下所有的上将,当你的一席白袍掠过他们跪地求饶的甲胄时,那骄傲的眼神曾是何等的让人迷恋,你可知道那时我对你是多么的崇敬和仰慕吗?我当时便笃定你将会是大夏江山社稷的支柱,甚至在月明夜静的闺房,还曾幻想过你会成为我此生相互温存的依托...但是谁曾想......” 回忆的画面一幕幕浮现眼前,齐轩珞又一次看到了常祉悔那毫不在意的表情,以及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君命难为”,她努力想把那个曾经英雄不可一世的少年和眼前这个人重合在一起,最后却发现,曾经自己爱的人,已经永远留在了回忆里。 “既然如此...”一年前的湖边,齐轩珞抬起头,努力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藏进伤痕累累的眼角:“我齐轩珞在此立誓,终此生,你我二人恩断义绝!” 在“绝”字出口的瞬间,齐轩珞左手扯下自己鬓角的青丝,右手抬起长剑狠狠划了过去,那一缕青丝整齐的断裂,就仿佛她与眼前的常祉悔一般镜破钗分、永世情断! 湖边,常祉悔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心上人,他永远无法忘记当时齐轩珞脸上潺潺而下的泪水,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英姿飒爽的公主如此绝望无力,同时也是他第一次让自己发誓用生命去守护的女人哭,常祉悔低下头,伸手抚摸着自己腰间的药玉,一种难舍难分的情谊在他心中激荡着,很多人都知道常祉悔是一年前才开始佩带药玉的,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药玉其实是中空的,而在那个空洞的中心位置,存放的正是齐轩珞一年前亲手割断的青丝...... 夜,皇城内院静逸漆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就连路边的草丛间都冷清的毫无一丝生息,内院的街角边,常祉悔从巷道里走出来,径直往西北而去,路上悄无人声,他疾走的脚步也用上了几分劲力,再配合上这一身紫色的缎绣朝服真恍若鬼魅一般悄然疾行。 又转过几道弯,前方内院的边缘出现了几间平顶矮房,说是矮房,也不过是与皇城内到处玲琅可见的亭台楼阁相比罢了,若是放在宫外的寻常街巷里,也定然会是一处大宅子的规格,不过此时整栋房子里却一样悄无声息,常祉悔疾步走近,一边走一边留意着目及之处的一切动向,生怕被人发现他深夜来此,而前方不远处的矮房,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銮礼司。 深夜的銮礼司一片肃静,但是当常祉悔的脚步声临近的那一刻,屋内五十多双在暗夜中潜伏的眼睛全部盯在了他身上,常祉悔走到门前,推门、步入、关门,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屋内的光线虽然比外面更暗,但是一种根植于本能深处的直觉却清晰的告诉他,他要见的人此刻全部都在这里。 没有言语、没有叩拜,即使这里所有人都是上下级直属的关系,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见礼,整个屋子里出奇的安静诡异。 “咂!”一声轻微的咂舌声从常祉悔嘴里微微传出,屋子里的人动了,轻盈流利的身影在昏暗的房间内急速穿梭,随之而来的便是“噗噗噗”的锦缎扯拽声,随后,一盏极其昏暗的灯火在房间正中艰难的摇曳而起,常祉悔环视四周,在灯火点亮之前,房间内所有的门窗都已用黑布遮挡的严严实实,这盏微弱的灯火根本穿不透一丝一毫的缝隙,常祉悔随即转头打量着房间中的每个人。 此刻正对着常祉悔站立的一共有三人,第一人名叫彭鳍,三十岁上下,身高较常祉悔矮半头,外表壮硕沉稳,给人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但实则此人胆大心细而且豪爽仗义,腰间斜跨着单刀,刀鞘外裹着黑布,让人实在想象不出利刃出鞘之时该是何等的寒光锋锐。此人祖上原是大夏王朝的当朝显贵,也曾出入殿堂龙骧虎步,谁知盛极则衰,后世子孙仗家底殷实整日沉迷酒色,致使家道中落一辈不如一辈,到他父亲这代时,能在人前显摆的也只剩下一个家谱了,于是当他出生之后,父亲变卖家产为其拜得名师学习武艺,以期重新振兴家室。 第二人名叫章钪,与常祉悔年龄相仿,此人外表稍瘦却精明干练,别看在常祉悔面前唯命是从,其实他一向桀骜不驯,可以说除了常祉悔和彭鳍之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此人不仅一对双刀行云流水,而且善使暗器,即便平日外出,腰间的束带上也会倒插着十二把匕首,只不过白日里经常隐藏于外袍内侧,因此外人无法察觉。他本出身市井,原是街中贩夫走卒之辈,自幼吃百家饭长大,十五岁时便仗着好勇斗狠的性格和一对双刀称霸了整条东林街市,不过好在为人仗义,从不欺压他人,年轻气盛时也曾自诩打遍豫州皇城未逢敌手,直到他遇到了陪齐瑜外出游玩的常祉悔,才终于知道这个名扬天下的少年英雄只需单手持枪便可让他毫无还手之力,自此他甘心拜服,誓死追随常祉悔左右,但是当常祉悔把他带到銮礼司后,彭鳍又让他知道了刀的数量不在多,单刀也一样可以完压双刀。 第三人是一名女子,名叫苏黎雅,是銮礼司“出巡宴享”时专职侍候后宫女眷的女子近卫,容貌虽不敢说倾国倾城,但也绝对属于国色天香一类,而且由于日常职责所致,一身气质早已被内宫掌事们教化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娴静雅致,但是常祉悔心里明白,若是真动起手来,这位娇弱红颜可不是谁都制服的了的,她看似手无寸铁,实则腰间随身缠绕着一把软剑,即便随驾侍奉时也从不离身,那把软剑柔若丝绸却可削金断铁,在她的红袖纤指中施展开的时候,真可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将女子以柔克刚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即便天资如常祉悔一般的奇才,稍有不慎也会被软剑缠住。当初章钪就是吃了这个亏,在与彭鳍一战失败之后章钪怒火中烧,常祉悔见状则点名让苏黎雅与之切磋,谁想章钪再次受挫,最后费尽周折两人才勉强打成了平手。 常祉悔与三人点头示意,随即眼神便移向了别处,其余四十余名近卫分散站立在房间各处,每一处门窗都有特定的人看守着刚刚扯上的黑色锦缎,但常祉悔的目光最终却落在了人群最内侧,在那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负手而立,青黑色的朝服一尘不染,宽大的袍袖毫无褶皱,连青丝都未曾有一根露出束冠之外,即便是在这昏暗的房间内,一样会给人一种干净整洁的中平之气,此人长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好一派位极人臣之相,他,便是“东宫三少”中的最后一位,太子少卿——梁欶! 卷一 第六章 镇府统领 常祉悔一边与梁欶见礼一边带着其他近卫们靠了上去,直到所有近卫们将二人围在正中后,梁欶才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我已经买通了严致筹和陈淮等人府中的管家和内侍,下一步就靠你们了,如今时局混乱、江山累卵,我等所做之事乃是为大夏王朝铲除奸佞,梁某以太子少卿之职,代君上谢过各位了。”梁欶说完向众人深施一礼,常祉悔急忙伸手托住了梁欶,做为太子少卿,他本不该向近卫们施此大礼,但是常祉悔心里也明白,接下来的任务肯定会九死一生,等到此事了结之时,只怕他的这些兄弟们也所剩无几了。 不过此时的常祉悔心里非常清楚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于是他猛然转身,压低声音向近卫们沉声嘱咐:“列为!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切记谨言慎行,必要之时宁肯自行了断,也万万不可泄露了君上的机密!” 近卫们无一人应声,全都慷慨庄严的看着他,那种发自内心的信任感胜过了所有的回应。 常祉悔眼神一冷:“从此刻起,銮礼司再不是表面上执掌内宫仪仗的蝼蚁,而是君上俯览天下的耳目!稳固江山的锋刃!” “是!”所有近卫齐声跪拜:“我等愿为君上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常祉悔转身,反手掐灭了那盏微弱的灯火,值守房门的近卫慢慢推开了銮礼司的厅门,所有人凝眉远望,门外安详的夜色让整个皇城都陷入了静谧幽深的沉寂,仿佛择人而噬的幽魔,又恍若耐人寻觅的未知。 常祉悔伸手一挥,彭鳍、章钪带领着四十余名近卫纵身冲进了漆黑的深夜,随即消失在皇城的街角和殿顶处,向着黑夜中未知的宿命怅然而去。 “一切...小心!”一句坚定决绝却又溢满柔情的叮嘱自常祉悔身后传来,常祉悔虽未转身,但也听的出那是梁欶难掩担忧的语诉,不过这句话却并非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眼中同样充盈着柔情的苏黎雅。 苏黎雅和梁欶四目相对,那种只有恋人之间诀别时才有的依稀不舍在两人眼中挥洒的淋漓尽致,梁欶还想说些什么,但眼下的情形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缓了缓,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条挂链。 “这是我十岁那年,母亲为保平安托人给我求来的平安符,多年来我一直精心保管从未离身。”梁欶说着轻轻拉起苏黎雅的手,将挂链放在她的掌心中紧紧握了起来:“你随身带好,我只愿你平安无事就好。” 苏黎雅的眼角已经挂满了温润的眼泪,一切言语都变的不在重要,此刻她只想张开手,深深拥抱这个为她牵肠挂肚的男人,今生今世就此停逝永不分开。梁欶伸手抚摸着爱人的头发,在她额头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背对着他们的常祉悔其实早已知道了身后的事,只是此情此景他知道自己不该去打断他们,只是...... “唉...”常祉悔在心里默默的叹气。 其实梁欶和苏黎雅的感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连齐瑜也曾听旁人谈起过,只是可惜,两人生在这样一个无比在意门当户对的朝代,而他们的身份却明显太过于悬殊了,梁欶既然年纪轻轻可以加封太子少卿,那么他本身的家世又怎会不是名门显贵,而苏黎雅... 常祉悔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只是一个内宫的婢女而已,就算齐瑜亲自赐婚,梁家虽然表面上不会予以反驳,但终究还是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心里也会因此产生隔阂。 当然,事实上齐瑜也根本没想过要这么做,毕竟身位一国之君屈尊为一个婢女赐婚,这还是大夏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而且梁欶也会因此成为满朝文武的笑话,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所有人都明白,所以大家都选择了心照不宣的沉默。 “咳...”常祉悔轻咳一声打断了依旧含情脉脉的两人,虽然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合时宜,但时局所致,实在不容他们再继续温存下去。 “梁兄你就放心吧,黎雅向来聪明伶俐,而且多年来在内宫随驾也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是,定然不会有什么闪失的,何况有你在这,小弟我怎敢把她派到危险的地方去?”常祉悔一面说一面解着尴尬的场面。 梁欶也顿觉自己方才过于失态了,只好低头笑笑,走到常祉悔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子期你也是,万事小心!” “切!”常祉悔轻松一笑,转身向夜色中走去。 深夜,严府。 诺大的正厅内灯火通明,此时虽已近二更,但厅内的两人却依旧在推杯换盏,位于主位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百官之首当朝一品右丞相严致筹,此人生的面目白皙却精干消瘦,异于常人的双眉自眼角斜插入双鬓,一对眼眸精明细长,一举一动之间又无不彰显着他的威慑和权利。客位上敬酒献媚的则是御史中丞张益,他的长相却比严致筹臃肿很多,而且由于喝了很多酒的关系,此刻的张益已经是衣衫松散、面带微醺了。 “来丞相。”张益说着,双手端起酒杯敬向严致筹:“下官原是一介书生,能有今日多亏丞相提拔,丞相对下官而言真乃是恩同再造,这杯酒下官敬丞相,日后若有用到下官之处丞相尽管直言,下官一定结草衔环以报丞相大恩!”张益说着一口喝了下去。 严致筹端起酒杯微微一笑,细长的双目连带着长眉都弯成了月牙:“好说好说,中丞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你我同朝为官本就该相互照应,本相能有今日,也少不了诸位同僚的协力扶持,来,你我满饮此杯,日后朝中事宜彼此帮衬,也好一同出将拜相、名留青史。” “哎呀!”正在喝酒的张益闻言受宠若惊,严致筹话里的意思如此鲜明,张益又怎会不理解其中暗含的寓意:“下官能有今日已是幸得丞相垂爱了,怎敢再奢望将相之位。” “诶?”严致筹放下酒杯轻捋着颏下的胡须:“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本就当搏以功名光耀门楣,岂可如此不思进取,况且......” 严致筹说到此处微微欠身,细长的双眼中透露着老谋深算的精光:“跟着本相,莫说是出将拜相,即便位居王侯官至九卿也是未尝不可啊!” 张益听到此事如蒙大恩,当即放下酒杯诚惶诚恐的跑到正位下对严致筹跪拜施礼:“丞相大恩下官无以为报,从今往后朝中大小事宜全部以丞相马首是瞻,若丞相不弃,下官定当鞍前马后唯命是从!” “哈哈。”严致筹抚须长笑:“中丞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礼,本相还是那句话,你我同朝为官,若本相得以高就,定然也不会怠慢了你们。” 张益听完慢慢爬起身,附和着严致筹媚笑道:“丞相辅弼之勋、功盖寰宇,他日定会卓绝千古名垂竹帛,下官虽无甚德才,也绝然会追随丞相左右,以期沾得分毫伟绩。” “这都好说。”严致筹说着慢慢站起身,酒意的熏陶已经让他的双眼有些迷离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中丞大人早些回府歇息吧,待来日本相再略备薄酒,叫上魏丞相和御史大人一同畅饮。” 张益双手相扣一鞠到地:“那丞相早些休息,下官就先行告辞了。” “好。”严致筹晕乎乎的伸手一挥:“雷刚。” 门外一人应声而进:“在!” 张益转身看去,一身锦缎劲装的雷刚跨步而入,来到张益面前含笑施礼:“中丞大人,请!” 张益听完笑着对严致筹施礼告别,随即转身和雷刚说笑着走了出去。 对于雷刚,张益还是有些熟悉的,此人据说原是豫州境内豪掠一方占山为王的匪首,大约在兴宗齐弘退位前十年左右,雷刚一直啸聚山林以打家劫舍为生,后来临近府县出兵围剿,谁知万余大军竟被雷刚区区两千人打的丢盔弃甲,兴宗一怒之下派皇城州府统领、镇凌候乔凤海率军征讨,雷刚本以为官家军兵久疏战阵早已是不堪一击,岂料乔凤海手下的将领们各个能征惯战,而且其本人更是治军有方、熟读兵法,雷刚山头上这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短短几天之内就被打的溃不成军,雷刚无奈之下只能扔下匪寨带着家眷们泽路逃生,虽然中途也曾遇到过乔凤海手下军兵们的围追堵截,但好在雷刚勇猛过人悍不畏死,虽然身受重伤,最终还是保着一家老小逃了出去。 不过此一战倒是给乔凤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用他自己的话说:“本候从军二十余年,还从未在战场上遇到过如此猛将!”于是乔凤海当即上奏兴宗,请调大军全州搜捕,务必要趁雷刚重伤之际将其斩杀,以免他日后成为大夏王朝的祸患,从此雷刚便带着父母妻儿踏上了风餐露宿的逃难之路。 原本他流落江湖之后是想逃往荆州,就当时的情形来看,外姓六王对帝氏听调不听宣的态度早已天下皆知,而且荆王周方适为人有一向没什么雄才大略,只想安居一偶享乐太平而已,就算兴宗传令九州各王全国缉捕,周方适也照样会敷衍了事,所以对于雷刚来说,荆州是眼下最好的去处。 谁知沿途为了躲避军兵搜捕,他却稀里糊涂的跑偏了路线径直奔梁州而去,也恰逢此时,正好赶上严致筹奔赴梁州私会梁王赵景,两人便在梁州与豫州的临界处碰上了,当严致筹得知眼前这个人就是在乔凤海的万军之中护着一家老小突出重围的匪首后,顿时眼冒精光,非但没有将其绳捆索绑上报兴宗,反而直接把他带回了严府并暗中请郎中医治,随后又亲自挑选院落把雷刚的家人们也安顿了下来,就连一应吃穿用度也是按时供给,就这样,等雷刚修养数月重伤痊愈后,便决定誓死追随严致筹,到如今已经成了严府的镇府统领。 但其实雷刚心里非常看不起张益,他始终认为张益只不过是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罢了,不值得费尽心机去拉拢,可严致筹却不这么看,在他理解的人情世故中,不管是三公九卿还是三教九流,任何人都有为己所用的一面,就像张益,他喜欢升官发财,那么严致筹就用高官厚禄去引诱他,虽然以严致筹的身份和地位,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这种人,但凡事都有万一,至少日后自己密谋大事的时候,这种小人别钻出来给自己找不要的麻烦才好,所以近朱者赤,雷刚也学的渐渐圆滑了。 当两人一说一笑的走到府门外时,下人们早已抬来了轿子,雷刚笑着对张益拱拱手:“中丞大人慢走,雷某就恕不远送了。” 张益急忙笑着还礼:“雷统领快些回府吧,张某告辞。”说完转身走进了轿子中,下人们抬起轿子晃晃悠悠的向南而去,而雷刚在送走张益后突然间双眼变的无比锐利,仿佛夜猎的雕枭一般望向了府门外不远处深邃的街巷拐角处,眼中渗透着夺人心魄的阵阵寒意。 卷一 第七章 御史拜帖 拐角处的阴影里,銮礼司的近卫们各个身着黑色夜行衣、面罩黑布,仿佛雕塑一般潜身静立着,当先一人正是常祉悔,但此时这位太子少保的眉宇间却没有了往日的冷峻和孤傲,而是似睡着了一般微微的紧闭着双眼,就在刚刚,雷刚转头看来的瞬间,两人几乎是同时对上了视线,常祉悔心里莫名一颤,他知道对方绝非易与之辈,否则不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便轻易的察觉到了暗中窥视的众人,所以常祉悔急忙闭上了眼睛,他并非畏惧雷刚,只是像他们这种武艺修炼到一定造诣的人,其本身的体魄和感知也会比常人敏锐数倍,同时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伐之气也会越发浓郁,所以一般人若是与精于武学的人彼此怒视时,都会本能的出现一种凌驾于灵魂深处的危机感,常祉悔正是怕这种感觉被雷刚感知到,所以才不得不闭上双眼,也趁此机会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的打算,其实他提前就想到了严府内肯定隐藏着很多高手,但是这个雷刚却有生以来第一次,让常祉悔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危机感。 直到严府厚重的关门声响起后,常祉悔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此时的门前只剩下八名值夜的家将,雷刚早已消失在府门内,因为在他看来,街角处的众人也许只是夜间偷鸡摸狗的小贼而已,至少他并未在其中察觉出什么可以威胁到相府安危的存在,何况如今的严致筹位极人臣手眼通天,就连当今君上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雷刚实在想不出来这普天之下还要谁会如此不要命来打相府的主意。 “常兄,我们下一步怎么办?”一旁的彭鳍低声询问着,几人关系一向如此,若没有外人在时都是以兄弟相称,但由于常祉悔的威望和武艺,所以几人都自愿称之为兄长。 常祉悔甩头示意了一下:“先派人去跟上张益。” “是!”彭鳍领命后伸手一挥,两个近卫一前一后沿内侧街道和屋顶跟了上去。 常祉悔思索一番后转头看向了章钪:“你去设法买通此地的官令,就于此处设立一间茶摊日夜监视,每日进出严府者,皆需记录在案并派人严密跟踪。” “是!”章钪拱手领命,带着几个人转身消失在街角处。 常祉悔又看向了彭鳍:“想尽一切办法让兄弟们进入严府以为内应,每日上报严致筹的一切动向,来访朝臣、交谈内容均需细细记录。” 彭鳍重重点头:“是!”说完便要去安排,常祉悔却一把拉住了他。 “切记!”常祉悔语重心长的叮嘱着:“进府之人绝不可暴露武功,严致筹府内高手云集,单单方才那一人,就不是等闲之辈可以应付的,而且严致筹老谋深算又阴狠狡诈,若是弟兄们稍有不慎暴露了行踪,可就坏了君上的大事了!” 彭鳍闻言意味深长的握住了常祉悔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常兄放心,就算刀斧加身,我的兄弟们也决然不会暴露。” “我去吧!”一旁始终沉默的苏黎雅思考很久后,坚定的看着常祉悔说道:“我是女儿身,比你们更容易隐藏。” “可是...”常祉悔犹豫了,他知道进入严府之后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也知道进府之人稍有不慎会是一个什么下场,而且...常祉悔并没有忘记自己临行时对梁欶的承诺,于是他摇了摇头:“不行,这个险不是你该去冒的。” 谁知苏黎雅听完后却更加的决绝:“有什么不行的?难道眼下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我们銮礼司存在的价值便是为君上扫平奸佞匡扶社稷,身为亲军近卫,难道遇到危险我就要被你保护在羽翼之下?我想此时若是梁欶在此,也定然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常祉悔听完沉默了,他知道苏黎雅只不过是为了激自己同意而已,但确实如她所说,眼下除了她真的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而且其他人也没有她善于伪装和潜伏,当然,还要临时应变和察言观色的能力。 “此事再定吧。”常祉悔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同意,但是望向严府的眼神却恢复以往的刚毅:“严致筹,是时候露出你的野心了!”常祉悔说完,带着所有人退进了幽深静逸的阴影里。 清晨的阳光洒满城内的街道上,日出而作的人们开始陆续起床更衣,此时恰是隆冬,虽然靠种田生活的百姓不用早起下地,但是街市上经商贩卖之人却还是要早早的出门迎客,而除了这些百姓,还有一人每日都会骑马途经此处,这人便是杨世伦。 做为朝中六部之一的刑部尚书,杨世伦时刻不忘为官之本,纵然如今朝野上下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甚至其余各部都已奢腐成风,杨世伦还是紧守着心中的信念,他相信有朝一日大夏王朝定会再度鼎盛兴隆,所以每天他都会早早到尚书台处理政事,多年来风雨无阻,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百官之中才显得特立独行,乃至被同僚们排挤在外。 “杨大人早!”一声亲切的问候自一间早茶摊上响起,随后整条街市上的百姓们都亲切的对杨世伦一一问好,而杨世伦也在马上微笑着一一还礼。 其实做为文官,杨世伦最初是坐轿而行的,但是行商贩卖的摊主们为招揽顾客总是会让街道变的异常拥堵,所以每当杨世伦的轿子途经此地时,摊主们都不得不挪动摊位给尚书大人让路,有时人多行动的慢了,杨世伦还得等上片刻,这若是换成其他骄横跋扈的官员,早让下人们把摊位踹翻了,但杨世伦却非常体恤百姓,所以他以自己一介文官的体质,强行练习每日骑马,中途还被摔过几回,不过好在熟能生巧,慢慢的杨世伦也就适应了。 而在百姓们心中,杨世伦在其他方面也是当朝难得的好官,此人虽官居六部尚书之一,却从未摆过什么官架,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当然,不法之徒除外,杨世伦主管刑部,对作奸犯科之人从不轻饶,哪怕对方家世显赫,他也照样是依律判决,由此在豫州百姓们的心目中,杨世伦也算深得民心的一位。 转过街市,杨世伦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禁从袖袍中伸出右手拍了拍马颈处的鬃毛,他年近四十,一直研读圣贤书,何时受过这等鞍马之苦?若不是怕叨扰了整条街的百姓,他可能这辈子都未曾想过会每日纵马过市,虽然当初选马时怕沿途受惊踢伤路人,刻意让下人们选了这匹温顺的老马,但整日弃轿上鞍还是让他苦不堪言。 杨世伦一路想着,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尚书台,可是当他走到门前时,却发现一个身着御史台朝服的官吏在门前恭维的站立着,杨世伦走到近前扶鞍下马,在门前站立之人见状急忙走过来躬身施礼。 “下官,御史台监院主事高峰化见过尚书大人!” 杨世伦不明所以:“高大人是在此专候本官?” 高峰化此时已被冻的浑身发冷,但还是尽量扯动脸部的肌肉回应了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正是。” “哦。”杨世伦客气的笑着点点头:“那既然如此,门外天寒地冻,就请高大人进尚书台一叙吧。” “下官遵命,尚书大人请!”高峰化说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杨世伦也未曾客气,还礼示意后便带头走了进去。 不过这一路上杨世伦却一直在揣测着高峰化的来意,御史台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御史台主官御史大夫官居正二品,份属“九卿”之列,其主要职责便是执掌“纠察监验、肃正弹劾”等事宜,而监察的对象就是文武百官,不论何时何地,御史府众人若发现有贪腐奢逸、祸国误政的官员,皆可上报御史台,再由御史大夫陈淮奏报君上,而且按照惯例,每年春秋两季御史台都会派出“廉察使”巡察各地州县,以便查处贪官污吏、整顿朝纲。不过早在兴宗时期严致筹专政之后,御史大夫便只向丞相奏报了,然后再由丞相奏请君上,严致筹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将朝中与自己对立的文臣武将们慢慢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其他职位的官员们若是胆敢不归附,陈淮便私造罪名上书弹劾,所以朝臣们见到陈淮大多心惊胆战。 此外御史台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便是和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朝中凡是遇到重案大案,必须要经过三法司协同会审才可定案,刑部掌刑法、查案,御史台掌纠察、监验,大理寺掌审理、审判,所以从这一层来说杨世伦与陈淮并不陌生,只是由于刑部份属“六部”,所以杨世伦官居从一品,而大理寺主官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一样同为正二品罢了。 卷一 第八章 惊世图谋 就这样,在杨世伦的揣测中两人来到了尚书台,杨世伦解下围氅坐在主位上,高峰化则立于堂下躬身站立着。   “高大人不必拘礼,就坐便是。”杨世伦说着,礼貌性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而高峰化却并未就座,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双手恭敬的呈递了上去。   “尚书大人日理万机,下官不敢过久耽搁您的时间,这是下官上属御史陈大人命下官送来的信函,请大人过目。”   杨世伦点头,示意堂下的随从呈了上来,随后打开一看,里面的确是陈淮的亲笔书信,大致意思是:“陈某久未与杨兄小聚,甚是挂念,前番至贵府拜谒正巧杨兄外出,因而未得一见,近日闻杨兄回府,若得闲暇,小弟今晚于醉风楼略备薄酒,望杨兄舍面前来。”   杨世伦暗自冷笑,他知道陈淮对自己有拉拢之意,而且也猜出了这多半是严致筹的意思,但严党所为之事杨世伦又岂会不知,所以前前后后已经推脱了很多次。   其实前几日陈淮亲自登门拜访的时候,杨世伦就在府中,但还是以外出为由将其打发了出去,反正君上不上早朝,两人也很少有碰面的机会,没想到今日他竟差人将拜帖送到尚书台来了,杨世伦想了想,既然高峰化已经见到了自己,那再推脱就实在说不过去了,而且...   杨世伦的眼角越发狠厉起来,一件他曾无数次在深夜筹谋的大事,再一次从心里泛起了波澜,或许这就是自己最终报答大夏王朝的契机,虽然这件事的代价确实太大...   台下的高峰化躬身静候着,他虽几次试图侧目观望,但在书信的遮挡下,却并未看到杨世伦眼中的异样。   杨世伦收起书信淡淡一笑:“陈兄如此礼遇,杨某怎敢推却,你且回御史台上复陈兄,外出饮宴难免显得生疏,今晚杨某在家中备宴,请陈兄到府一叙。”   高峰化听完喜出望外,没想到杨世伦答应的如此痛快,陈淮私下里亲自拜访被拒门外的事他也曾有过耳闻,所以当自己接到这个棘手的任务后着实忐忑了一个早上,杨世伦刚正不阿的性格那是人尽皆知,怀揣书信的高峰化甚至都做好了被杨世伦硬声斥责的准备,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害的自己想了一个早上的说词一句也没用上。   于是他当即一鞠到地,口中大声说着:“尚书大人公务繁忙,下官就不打扰了,下官告退。”说完满含欣喜的退了出去。   杨世伦轻蔑一笑,将拜帖扔到了一边,眼中的鄙夷让旁边的下人一阵不解,不过好在这个下人跟随杨世伦日久,所以才没有对他提防。   “去通知管家备好夜宴。”杨世伦吩咐了一声便低头处理起昨日未完的卷宗。   “是!”下人领命后转身走了出去。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门外的街巷中,两个带着斗笠的身影正有意无意的偷瞄着尚书台的大门,两人的面孔虽然完全遮挡在领口之下,但依旧可以看出其中一个正是彭鳍炯炯有神的双眼。   彭鳍是一早跟随高峰化到此的,陈淮在御史台命其去拜访杨世伦时,早已安排进御史台的銮礼司近卫便将消息传了出来,本来彭鳍想看到的是高峰化被杨世伦训斥之后,陈淮下一步将如何打算,可是当他看到高峰化喜不自胜的走出尚书台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是让他皱紧了双眉。   杨世伦的为人齐瑜和常祉悔心中当然有数,于是在最初安插耳目时,并没有将本就人数有限的近卫们安排进刑部尚书台,所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彭鳍根本无从知晓,可是看高峰化欣喜若狂的神态,傻子也知道杨世伦肯定同意了与陈淮的会面。   “你继续盯着他。”彭鳍对身边的近卫嘱咐了一声,转身就要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因为陈淮在严党之中的地位实在太过核心了,所以不管杨世伦是出于何种目的,眼下的情况彭鳍都必须马上禀报给常祉悔。   岂料在他转身要走时,杨世伦身边的下人却跑了出来,随即解开马缰向街中走去。   “等等!”彭鳍拦下了身边的近卫,脑海中飞速旋转了一番:“你去跟上他!”   “他?”近卫不由的一愣:“高峰化是奉陈淮之命出御史台的,难保从此处离去身上还有陈淮交待的其他任务,而那个只是杨世伦的下人,彭兄为何要跟踪他?”   彭鳍盯着下人离去的方向眉头紧皱:“前番陈淮曾拜谒过杨世伦,然而两人却并未相见,今日故意差人来尚书台,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杨世伦借故不见的嘴而已,高峰化既然完成了使命定然会第一时间赶回御史台邀功,也好让陈淮早做准备,就算他们有下一步动作,那边安插进去的兄弟也会把消息第一时间传出来,但那个下人...”   说到此处彭鳍双眼一眯:“我猜他是去安排杨世伦与陈淮的会面之所了,要知道在杨世伦这我们可根本没有眼线...”   “小弟明白!”近卫点点头便跟了上去,彭鳍话说到这一步他心里当然明白了,简而言之,就是摸出两人的会面之所,然后才能从旁窥探,同时也查出那个下人是否只忠心于杨世伦一人,毕竟他整日跟在杨世伦身边,若是早已成了严党的眼线,那杨世伦可就麻烦了。   果然,当彭鳍将此事告知常祉悔,而常祉悔又疾步赶往皇城禀报后,齐瑜的第一反应就是——夜探尚书府!   “君上是怀疑杨世伦?”常祉悔试探的询问着,虽然他也不知道杨世伦到底是何用意,但也绝对不相信杨世伦会投靠严致筹。   “那倒不是。”齐瑜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寡人只是奇怪,他杨世伦一向刚正不阿,平日里连与严党之人多说几句话都觉得有失自己的清名,怎么今日会突然答应与陈淮会面了?”   “莫非是杨大人突然开窍了?”常祉悔半开玩笑的说着。   “只怕没那么简单。”齐瑜轻声喃呢了一句便陷入了沉思,而沉思过后,他的双眼竟慢慢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色:“看来这位尚书大人还真是食古不化啊...”   齐瑜说完看向了林舒游,却发现后者紧皱的眉宇间正散发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唉...”林舒游悲叹着长身站起:“事已至此,君上还不打算倾囊相告吗?”   齐瑜微闭双眼摇头苦笑:“本来还指望着靠杨世伦来混淆严致筹的戒心,却没想到...他比寡人还着急。”   林舒游沉声慢语:“依臣下看,以杨大人刚正不阿的性格加之其忠君报国的信念,能忍到今日已经算是非常不急了,若是他早知道君上的意图,也不至于行此险招,如今正是缺少忠臣之际,君上洞察事理,难道真打算用如此大的代价去赌这种胜算不大的侥幸吗?而且即便赌赢了也不过只是一个区区的严致筹而已,顶多再拉上一个陈淮,对于铲除整个严党依旧于事无补。”   旁边的常祉悔听的云山雾绕:“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件事背后难道有什么企图?”   “当然有企图!”林舒游的脸色越发凝重:“我猜...杨世伦这是要换命!用自己身家九族的命去换严致筹倒台!”   常祉悔半张着嘴看了看林舒游又看了看齐瑜,随即就听到林舒游一边踱步一边压低声音解释着。   “杨世伦任职刑部、司掌律法,对普天之下贪赃枉法之人皆可定罪,他此次宴请陈淮,不过是为了从他口中探出严致筹结党营私、收贿卖官的证据,然后!再以刑部尚书之职强行查办严致筹!”   “查办严致筹?”常祉悔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世伦疯了吗?严致筹在朝在野那是何等的权威?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人给查办了,那他也不会对皇权造成如此大的威胁了。   林舒游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继续诉说着自己的猜想:“当然,杨世伦自己也知道严党树大根深,若想完成此事他必须已死相谏,近些年严党愈加目无王法,以杨世伦的本事想查到点证据并不难,虽然这些证据不一定有多充足,但也足够让严致筹的仕途染上党弊和收贿的污点,然而以严致筹如今势可通天的权利,不可能随意就被扳倒,最终很多莫须有的罪名还是会加诛在杨世伦自己身上,甚至他的九族都有可能被严党尽数迫害,然而经历此事之后,严致筹名义上就绝非清白了,君上也可就此时机免去他的丞相职务,所以他杨世伦自己也是在赌,赌好了,严致筹革职查办,赌不好...自己九族被诛!”   常祉悔听完无奈的苦笑:“这哪是换命啊?分明是伤敌万一自损一万的打法,不过杨世伦若真是为了大夏的江山连自己的九族都可以舍弃的话,君上可真要好好斟酌一下了,毕竟...九州之内我们可用的忠臣,已经不多了...” 卷一 第九章 祖祠老者 齐瑜脸上现出了为难的神色,他很想现在就将一切告知杨世伦,告诉他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严致筹,而是整个严党盘根错节的利益链,若想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要先慢慢剪去他的羽翼,最后再动他的本体,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可是齐瑜也知道,如今的尚书台只怕也和皇城内一样,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严致筹的眼线,想就这般堂而皇之的走到杨世伦身边,只会引起严党的猜忌和怀疑。   “要不就让舒游去吧。”常祉悔淡淡的说道:“最起码在外人看来,他和杨世伦都是想劝谏君上上朝理政的人,这样也就有了接近杨世伦的借口。”   “不行。”林舒游听完摇了摇头:“我纵然再反对君上纨绔,可毕竟身在东宫三少之内,就算和杨世伦有同样的目的,冒然与之接触有心之人也会想到是君上的意思,而且以我平日里在人前教化君上的样子,就算到了尚书台那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开诚布公的和杨世伦面谈,根本没办法向他告知密事。”   常祉悔听完也沉默了,林舒游说的没错,眼下重要的不单单只是在不被人怀疑的前提下见到杨世伦,而且必须要在四下无人的密室之内才可告知齐瑜的大事,可是时间紧迫,若是不在天黑前让杨世伦明白一切,谁也不知道他为了让陈淮招供,晚上会在自己府邸内对陈淮做出什么事,毕竟,他的决心已经到了将自己的九族都抛诸脑后了。   “看来...”   “嘘!”   齐瑜刚想说什么,常祉悔一步上前打断了他,眉宇间的神色暗示着门外的宦官们正在靠近。   “启奏君上。”刘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何事?”齐瑜稍稍迟疑后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态。   刘公公推门步入,在齐瑜面前躬身施礼:“今日初一,请君上沐浴更衣后移步祖祠祭祖。”   “知道了,退下吧。”齐瑜伸手一挥,刘公公便躬身退了出去。   每月初一十五祭祖是齐氏太祖立下的规矩,历代君王虽然性格各异但也都照例遵行,就连一向纨绔的齐瑜也将之养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样吧。”林舒游慢慢走了过来:“君上先去祭祖,我二人前往宫外与梁欶商议一下,实在不行就派銮礼司近卫冒险潜入尚书台,以密信的方式告知杨世伦。”   林舒游说完看向了常祉悔,而后者则是一副略显为难的样子,尚书台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当朝从一品尚书大人的执政之所,此处虽然没有重兵把守,但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是说潜入就潜入的,若是常祉悔自己去肯定没问题,除此之外谁去他都不放心。   谁知齐瑜听完却摆了摆手:“不用,你二人在此等候就好,寡人祭祖后再来商议。”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常祉悔一楞,眼下情况如此紧急,却还要等祭完祖再定?但是当他看向了林舒游时,却发现林舒游并没露出什么急迫的情绪,依旧是那副稳如安泰的神色,因为林舒游知道,齐瑜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帝氏祖祠,坐落在皇城东南方位,按风水排列是整座皇城“兴龙之气”最盛的位置,当齐瑜一步步走近时,身边的宦官们也在几十丈之外停下了脚步,没错,帝氏祖祠不允许旁人涉足,尤其是祭祖之时,只可由君上一人前往,以免其他人沾染上“龙气”。   祖祠内正中是一尊威严的雕塑,其眉宇间俯览天下的帝王之气自然非齐氏太祖莫属,而在雕塑两旁,则是历代君王的雕塑。   齐瑜走进堂内躬身叩拜,既有对列祖列宗的祭奠也有对大夏江山的愧疚,但是一番隆重的叩拜后,齐瑜却并没有走出祖祠,而是转身向雕塑后的内堂走去。   这里是一个隔间,一个只有历代君王们才知道的隔间,里面只有一副简单的茶案。   而此时,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老者早已坐在茶案前等候了,就算齐瑜一代君王走进来,老者也丝毫没有要站起来施礼的样子,反倒是齐瑜走到他身边抬起双手向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今日怎么来晚了?”老者淡淡的问了一句,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手中的热茶。   再看齐瑜,丝毫没有了世人眼中的纨绔或在东宫三少面前的坚韧,反倒是整个人都颓废无力起来,仿佛放眼整个天下,只有到了这里他才真正可以卸下所有的心历,把不为人知的脆弱展现出来。   “事出突然,有些情况需要处理,所以来晚了。”   “处理好了?”   “没有。”   “何必如此愁苦,说说吧,是何事。”   随后齐瑜简单扼要的将杨世伦的事对老者说了一遍,老者却淡淡一笑:“让轩珞去吧!”   “她?”齐瑜一惊:“这绝对不行!以她的性格若是知道了严党对朝堂的威胁,肯定会惹出大事。”   老者眉间一挑:“谁说让你将严党之事告诉她了?”   “那...”   老者端起手中的茶喝了一口:“你只需告诉林舒游让他去找轩珞,然后回御书房等候便是了,以林舒游的才智自会知道如何将杨世伦给你带去。”   “好吧!”齐瑜说完点了点头,又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这才转身走了出去,没人知道齐瑜为何会对老者如此信任,甚至没人知道祖祠之内还有这样一位老者的存在。   而老者则只是微微点点头便继续喝起了茶,只是在齐瑜走出祖祠之后,老者才吐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御书房,林舒游和常祉悔依旧奉命等候着,林舒游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常祉悔则急的不停踱步,然而当齐瑜走进来之后,林舒游的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   “看来君上已经想出对策了?”林舒游说着信步走了过去。   齐瑜点了点头:“嗯,你去找四公主吧。”   “四公主?!”常祉悔听到这三个字当即惊呼了出来:“此事怎么和她扯上关系了?君上难道是想...”   齐瑜没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林舒游,他想知道林舒游到底会怎么做,而林舒游在听到这句话后也陷入了沉思。   时间也在三人的沉默中悄然而逝,不知过了多久,林舒游缓缓睁开了双眼。   “臣下这便去拜会四公主,只是...”林舒游略显遗憾的看了看常祉悔:“怕是又要委屈子期了。”   “委屈我?”常祉悔不解:“你不会是真想将所有事都告诉她吧?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林舒游摆了摆手:“那倒不是,但我去找四公主总需有个说辞,前两日你不是借口又为君上寻得了一处游玩的所在吗?那你与君上二人就佯装出宫游玩便是了,其他的事我自会处理,但是你放心,严党的事我绝对不会告诉四公主,这个我有分寸。”   常祉悔看向了齐瑜,虽然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只要不将此事告诉齐轩珞同时又可以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就可以了。   “好,那你去吧。”齐瑜微微一笑,其实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林舒游的用意,但老者的事他又不打算说出来,所以干脆假装什么都明白一样的配合着。   林舒游含笑点头,随后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整个人猛然变的凌厉起来,连竖立的双眉都无不彰显着他怒不可揭的气势。   齐瑜和常祉悔一愣,两人对视一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林舒游却厉声高呼:“君上身为一国之君,不思振兴社稷、重整朝纲,却每日只想着游山玩水、寻幽探胜,殊不知长此下去国运凋零之下大夏王朝只会愈加衰败!”说完转身“哐!”一脚踹开了御书房的房门,怒气冲冲的负手而去。   齐瑜和常祉悔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门外的宦官们被吓的低着头往旁边躲,即便是刘公公都不敢多看林舒游一眼。   然而齐瑜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在屋里指着林舒游的背影大喊:“你这是什么态度?敢如此怒责君王,信不信寡人现在就将你斩首示众!”   林舒游听到这话猛然转身,怒视着齐瑜大喊:“来啊!君上现在就斩了臣下!也省的臣下每日看着君上游手好闲而生气!”   “你...”齐瑜被气的咬牙切齿,常祉悔则在一旁“息怒、息怒”的解劝这。   林舒游边走边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身为太子少师却将君上教化的如此鄙劣纨绔,做为臣子我早已无颜面对历代君王,你有能耐现在就杀了我,免得我还要日夜活在愧疚之中!”   刘公公看的眼睛都直了,虽然他平日里也知道林舒游的耿直古板,但绝对没想过他会对齐瑜如此不加礼遇,身边的小宦官们也都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制止林舒游。   而林舒游自己则在一片怒吼声中有意无意的走向了湖心阁,因为他知道,此时的齐轩珞应该就在那里。 卷一 第十章 公主诏信 齐轩珞也忘了自己是如何被林舒游吸引注意力的,她本来还在凝望着湖中的倒影伤愁,耳畔却传来了那阵怒火中烧的咒骂声,在这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很少的皇宫内显得格外刺耳。   “怎么回事?”齐轩珞疑惑的看向湖对岸,想不明白这位一向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太子少师到底是被谁气成了这副模样,不过还不等她派人前去询问,林舒游就走到湖边了,然后在齐轩珞震惊的目光中,林舒游一步迈进了湖里!   齐轩珞当时就吓傻了,反应过来连忙大喊着:“快去救人!”自己也急忙向对岸跑去。   与此同时,整个湖边各个角落里冲出来很多人,这些人都是被林舒游的喊叫声吸引来的围观者,当然,暗中还隐藏着很多各方势力安插在宫中的耳目,潜身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窥视着,这些人虽然不清楚林舒游和齐瑜产生了怎样的矛盾,可是湖心阁毕竟是齐轩珞常去的所在,于是所有人都选择了在暗中偷偷窥探。   可是当他们眼睁睁看着林舒游跳下去时,有些人还是忍不住跑了出来,而林舒游也在大家手忙脚乱的抢救当中被拉上了岸。   “怎么样?”齐轩珞跑到湖边焦急的询问着,然而此时这位太子少师早已晕了过去。   “应该无大碍。”一个小宦官试了试鼻息:“可能就是呛水太多晕过去了。”说完掐住了林舒游的人中,其他人则拍着他的前心和后背,直到他缓缓睁开双眼众人才慢慢退到了一旁。   “少师大人这是何故?”齐轩珞关切的问道:“有何事想不开非要寻此短见?”   愤怒而颓废的林舒游看到齐轩珞后声泪俱下:“唉!四公主何必救我?还不如让臣下一死以谢皇恩的好!”   “到底怎么了?”齐轩珞感觉到门体没那么简单,不禁皱起了胭眉。   林舒游则无奈的倾诉着:“君上身为一国之君,却整日纨绔放荡,臣下做为少师却无力劝其重整朝纲,这是臣下之罪、罪不容诛啊!如今銮礼司又为君上寻得一处游玩之所,君上方才祭完祖便又要出宫赏玩,臣下虽以死力劝但终究无济于事,所以干脆一死已报先皇知遇之恩,只求九泉之下再向齐氏历代君王谢罪吧!”林舒游说完痛苦的哀怵起来。   齐轩珞只感觉到整个头部轰然炸响,她怒咬着银牙向旁边的侍女吩咐一声:“取本宫的紫煌剑来!”   侍女被这句话吓的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取那把先皇御赐给四公主的佩剑。   旁边的林舒游则心中暗喜,他知道“昏君亡国”这件事是齐轩珞的软肋,不然她也不会因此与相互倾慕的常祉悔挥剑决裂,而自己想激怒她也必须要演这么一出跳河自杀的苦肉计,但眼下还得继续演下去,于是他故作惊疑的说道。   “四公主可要冷静啊!君上乃帝氏一脉单传,如今又已为九州之主,此万金龙体可万万伤不得!”   谁知齐轩珞却凄惨一笑,连愤怒的双眸中都泛起了点点泪花:“谁说本宫要去伤他...”   “那公主你...”   齐轩珞翠羽微抬:“自古君昏自有佞臣,若无奸佞之辈蛊惑,齐氏帝王又怎会如此卑劣,所以本宫要去杀的并不是这个昏君,而是那个佞臣——常祉悔!”   林舒游一愣,他显然没想到齐轩珞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正好可以让自己接下去,于是他走到齐轩珞身边急切的陈诉着:“公主请听臣下一言,莫说以常祉悔的身手公主根本伤不到他,即便真的杀了常祉悔、撤销銮礼司,但若是君上不狠心悔改,一样还会有其他人投其所好。”   “那怎么办!”齐轩珞焦急怒喊:“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州王朝衰亡颓败吗!”   “那倒不是。”林舒游躬身一礼:“究其根本还是要君上自行悔改,臣下倒是想到一人,或许可以劝动君上,请公主以帝氏公主的身份召其进宫。”   “谁?”齐轩珞疑惑的问着,齐瑜的纨绔她不是不知道,这普天之下难道还有能劝动他的人?   林舒游微正衣冠凛然说道:“刑部尚书杨世伦!”   “杨世伦...”齐轩珞嘴边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在兴宗退位前大宴群臣时两人也算见过,然而由于杨世伦只是个外臣,不像东宫三少那样自幼便跟随齐瑜出入宫阙,所以齐轩珞也自然和他少有接触,不过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此人自君上登基以来的两年间,隔三差五便对其围追堵截的事本宫虽然久居深宫却也略有耳闻,然而,试想他两年都未曾改变君上的心意,如今又怎敢期盼着一朝一夕之间便可让君上痛改前非?”   “那倒也未必。”林舒游坦然说道:“杨大人为人一向刚正不阿,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连续两年去触君上的霉头,加之如今臣下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二人直奔御书房联名死谏,一定可以让君上回心转意,否则,纵观九州华夏,臣下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可以劝谏君上了,若到时君上再死心不改,臣下愿与公主一起仗剑杀进銮礼司,以死向历代君王谢罪!”   “好!”齐轩珞见林舒游说到这个程度也不好再说什么,而且眼下也确实没有比杨世伦更好的人选,于是她赶回了自己的寝殿,一封诏信便送去了刑部尚书台。   此时已是下午,杨世伦依旧在批阅着卷宗,旁边的下人躬身侍立着,不时为他倒上新热的茶水。   突然门外的军士跑了进来,跪在杨世伦面前禀报道:“启禀尚书大人,有一内宫宦官携公主诏信前来。”   杨世伦一愣:“公主诏信?除了君上我向来与内宫其他人素无瓜葛,今日这是哪位公主竟然想起我来了?”   但是说归说,宦官进来的时候杨世伦还是立刻跪地接招,可是当宦官说出是四公主命他即刻进宫后,杨世伦不由得暗自叹息,纵观整个皇宫内院,也只有这位公主还心系江山社稷了,杨世伦甚至也曾暗暗感叹过,这位公主若是男儿身...该多好...   不过这也只能是自己的一番感叹,在他看来若是齐瑜可以向齐轩珞一样,自己也不至于会想到用身家性命去拉严致筹下马。   “杨大人?”   “啊?哦!”   宦官一声轻唤将陷入沉思的杨世伦拉了回来:“大人还是及早进宫吧,免得公主等的久了又要派人来催问了。”   杨世伦站起身点了点头:“好,即刻进宫。”   宦官急忙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随即和杨世伦一起出尚书台向皇宫走去。   也不知是林舒游的故意安排还是宦官自己管不住嘴,一路上宫里发生的一切宦官全对杨世伦说了,杨世伦越听越气,尤其是听到林舒游“以死明志”的时候,同样打算“舍命救国”的他更是气的胡子都在哆嗦,或许他是真的对齐瑜失望至极,当然更多的则是对林舒游“寻死”的感同身受。   与此同时,齐瑜和常祉悔也在御书房等待着,两人表现的很是气愤,尤其是齐瑜,简直到了立眉瞪眼的程度,吓得小宦官们下意识的退出去很远,生怕齐瑜这股“邪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终于,脸拉的老长的林舒游和同样双目凛然的杨世伦走了过来,不等刘公公上前通禀,林舒游一步走到房门前开始奏报。   “臣下参拜君上。”   “宣。”   一声闷气的回答后,林舒游和杨世伦推门走了进去,待二人进屋后常祉悔立即反身将房门关上,刘公公也非常识趣的带着宦官们退到了几十步之外。   御书房内,杨世伦向齐瑜行礼的同时双眼间依旧散发着凛气,而齐瑜却一步上前把他搀扶了起来,杨世伦有些不明所以,等他转头看向林舒游时,却发现林舒游早已对齐瑜含笑而视。   “这...”杨世伦感觉到气氛的怪异,再联想起林舒游的跳河和四公主的诏信,不由的笑了起来:“君上这是故意将臣下召来的?”   “对。”齐瑜一笑:“如今不管是这深宫内院还是官邸市井之中,到处都已布满了严党的眼线,故此,为了掩人耳目,寡人只能和林卿演这么一出戏,才好名正言顺的与杨卿密室相会。”   杨世伦听完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刚才的一番话是从齐瑜嘴里说出来的,随后在他的震惊中,齐瑜说出了自己这两年的筹谋和隐忍,以及銮礼司下一步的计划和动作,把杨世伦听的伏地大哭、热泪盈眶。   “君上圣明,臣下先前还以为君上只顾出巡享乐,却没想到君上有如此雄心壮志,若如此,我大夏江山重整朝纲也将指日可待了!”   齐瑜再一次将他搀扶而起,语重心长的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测:“杨卿今晚与陈淮会面,可是为了试探出严致筹的罪证?”   “这...”杨世伦无奈一笑:“不瞒君上,臣下正是此意。”   但是说完这句话,杨世伦也越发觉得齐瑜深不可测了,他清楚的记得高峰化来给自己送信时尚书台里只有区区几个人,而杨世伦打算以死拉严致筹下马的事也只是他自己心里的盘算,却没想到这些事齐瑜全都知道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小皇帝根本就不是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而是一个真正懂得权谋心术的帝王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