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楔子 沉重的过往 李伯驹忍着钻心的疼痛,将一只脚从钉板上拔起来。他紧咬着双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那样会分散师傅的注意力。   将拔出来的脚虚点在一旁的空地上,他快速的在地面扫了一眼,然后立刻收回视线继续保持戒备的状态。自己要抓捕的人还在附近,不能有些许的放松。   地面上是一个两尺见方的简易钉板,厚度约一寸左右。上面密密麻麻的钉满了钉子,露出寸许的锋芒。自己的另一只脚还嵌在上面,此时已经有些麻涨的感觉。   这个机关很简陋,只是摆放的位置很巧妙。自己从墙上跃下的瞬间,很自然的选择了较为平整的一处空地,以避开周围虽然不大却棱角分明的乱石。加之月色昏暗,也没有灯光,自己就如此轻易的中招了。   没有迟疑,李伯驹又猛的将另一只脚拔出。情况还不算严重,看来自己要追捕的那个人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迟滞自己的追击速度。李伯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初冬冰冷的空气使快速翕张的肺部猛的一紧,精神也是为之一振。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你跑不了的。”李伯驹蹒跚着脚步继续往前追去。脚底传来的阵阵刺痛,使得他的心绪也泛起了阵阵的焦躁。“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案子,怎么却演变成了如此的这般光景?”   李伯驹今年三十五岁,属于“大器晚成”的新一代的公安干警。现在是一九八四年,李伯驹想不“晚成”也不可能。六个月前,上级从全市的公安队伍中选拔优秀的人才进行“传帮带”。他有幸被师傅看中成了唯一的开山大弟子,同时也是关门弟子。 师傅名叫郝金铎,生于一九一九年。今年已经六十有五。一米六左右的矮小个头,依旧精神矍铄。人送外号:“好劲道”。 早年间的郝金铎留学过西洋,也趟混过租界。一路走南闯北的凭借一身的学识和阅历,在民国时期的警界中也是声名赫赫。和津门神探“落凤章”合称“离天九尺”。两个人的身高都是一米六出头,但在行内都是公认的高人。 经过几个月的悉心传授,郝金铎决定让李伯驹从实践中快速的积累经验。他带着徒弟四九城儿的奔波,在兄弟单位侦办的案件中边帮忙,边学习,边摸索。虽然郝金铎对于李伯驹的成长感到欣喜,但面对徒弟热切征询的眼神,他还是略显失望的摇头表示:你这么笨,估计等我死的那一天,你也不见得能出徒。 前两天单位特意安排了一个小案子,让郝金铎带着徒弟去练练手。案情很简单,军队某下属医院的一位负责后勤和工会组织工作的孙姓领导怀疑有人要谋杀自己。这在当时应该属于重大案情,又为什么说是小案子呢? 起初这位姓孙的领导将自己的怀疑汇报给了本单位的安保部门,也引起了足够的重视。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摸排发现,这位孙领导所列举的怀疑目标和事件很可能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加之该孙姓领导的人品在大家心目中颇有非议,其间也并未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也就当做是本人的疑神疑鬼终止了调查并结案了。 但这位孙姓领导并未放弃自己的怀疑。经其再三要求,单位同意了由当地的公安机关介入调查。医院所在地的北宫门派出所随后派出两名经验丰富的民警对其进行了连续一周的暗中调查和保护,但仍旧未发现任何孙姓领导所列举的可疑事件和线索。后因警力紧张,遂拒绝了孙姓领导的一再坚持也作结案处理了。 孙姓领导在多次坚持无果后,就动用了自己的私人关系,经多方辗转后托付到了市局领到这里。市局领导一则碍于情面,二是看郝金铎师徒近期也的确辛苦,就安排两人过来应付一下,顺带着也当是休息放松了。 孙姓领导在师徒倆来的第一天就闹了一个笑话。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笑话”,使郝金铎开始真正的重视起这个案件并决定留下来继续观察。 孙姓领导名叫孙泽兴,时年五十一岁,独身索居。他将当天家里的异常情况告知了郝金铎。自己平时在家喜欢听听歌剧,并小酌两杯。今天回到家里发现餐桌上摆放了两只红酒杯,他珍藏多年的一瓶进口红酒已经被打开倒在了杯子里。唱机上正在播放的唱片也换成了《胡桃夹子》。 红酒是他生命里一个重要的女人留给他的纪念,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个极为私密的秘密。而《胡桃夹子》的唱片也不是他的,他喜 欢歌剧,但唯独不喜欢《胡桃夹子》这部歌剧。那个想要害死自己的人对这些隐秘很了解。 孙泽兴所提供的红酒瓶和红酒杯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连孙泽兴本人的也没有。也正是因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才使郝金铎觉得孙泽兴并没有撒谎。 至于隐藏的那个人是否是要以杀死孙泽兴为目的暂且不能论断,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很了解孙泽兴隐私的人非常的痛恨他。因为无论是进口红酒还是黑胶唱片,在当时那个年代都属于不容易获得且价值昂贵的奢饰品。用来搞恶作剧的话成本实在太高了。   郝金铎师徒对孙泽兴的人际关系也进行了了解,发现孙泽兴除了生活作风方面有点不检点以外并无其它大恶。郝金铎决定留下还有一个原因,他的直觉。他感觉那个隐在暗处的人马上就要行动了。 郝金铎带着徒弟李伯驹全天候的盯着孙泽兴。这天晚上孙泽兴出门去了宿舍区南面的内部浴池洗澡。医院内部是个独立小世界,食堂,商店,俱乐部,五脏俱全。浴池在医院南侧的山脚下,与西侧集中供暖的锅炉房并排。前面是一个很长的、为减缓陡峭坡度的大段楼梯,因此来洗澡的基本都是步行。 斜坡两侧还各有一条平坦的但更加陡峭的小道,是孩子们用自制的各种滑轮玩意儿玩耍的竞技场。唯一的可以通行车辆的道路是锅炉房西侧的一条土路。是主要用来运煤的,往来时尘土很大所以基本上平时没有人迹。 师徒两围着浴池转了一圈后在门口找了僻静的角落等着,没有知会孙泽兴。等了很久也未见孙泽兴出来,郝金铎进入热气蒸腾的浴池后也没有发现孙泽兴的身影。正要出门通知李伯驹绕到浴池后面去查看时,郝金铎突然听到浴池后窗外传来几声女人惊呼。 郝金铎再次转身回去穿过浴池朝后门跑去,浴池后面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只在靠后墙位置有堆不大的煤堆,其他的地方一览无余。院子的小门敞开着。惊呼是旁边女浴室传来的,此时也已经有人跑出来查看,原来是有人用石子砸碎了女浴室的后窗。 郝金铎第一反应是有哪里不对?具体是什么却一时没有想到。就在这时李伯驹的呼叫声从敞开的院门外传来,郝金铎跑出去一看又是大吃一惊。 出了院门后向左有一条弯沿的小径,孙泽兴双膝跪地的向前匍匐着,后背上面露出一截插着的木棍。李伯驹正在俯身检查,见师傅过来马上说道:“已经死了,刚刚咽气。是从背后投掷的标枪,力气很大,刺穿了胸腔。我听到声音后从东面的小路跑过来,其间并未发现有人。”说着看了一眼手表,“耗时三分钟。” 郝金铎粗略检查了一下孙泽兴的尸体,又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后猛的一拍大腿,“上当了,那个人是从浴池里跑的。我穿过浴池时遇到一个包裹的很严实的人,是洗完澡要出门的样子。可他的额头没有热气烘烤出来的潮红和湿润。快,我从原路往回追,你翻墙走锅炉房抄近路去堵。那个人出门后只能走西面的小路,我追你堵。” 李伯驹点头,快速来到锅炉房的院墙外。这里有个小门已经锁了,刚才和师傅熟悉环境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小门边立有个大木箱子,可以让人不太费力的攀上很高的院墙。李伯驹突然想到,这个木箱子很可能也是那个凶手所预留的。看来他给自己安排的逃跑路径不止一条。 李伯驹攀上院墙后准备跳下时回头看了一眼,见师父还在注视着自己而没有去追凶手。是啊,师傅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年老体衰的他即使追上凶手又能如何?讲政策?自己必须尽快的成长起来,尽快的出徒。 然后李伯驹就跳下了高墙,再然后就中招了。他咬牙忍着,一是怕师傅分神,二是怕凶手听到声音改变逃跑路线。李伯驹加快了脚步,他根据自己印象中的周围环境分析着凶手可能的逃跑路线和速度,借以分散自己对疼痛的感知。 李伯驹向西斜穿过锅炉房的院子径直来到西墙下,这里还有一个角门,是职工平时出入的小门。出了小门就是楼梯旁的很陡峭的小径,这里应该可以堵住他。刚拉开小门李伯驹就听到连续的两个声响,一个是清脆的金属的摔打声,一个是沉闷的重物坠地声。 待到李伯驹跑到声音发出的地方,眼前的一幕令他惊呆了。也令他的余生都懊悔不已,痛彻心扉。 师傅倒在血泊中,双手正试图堵住脖颈上的伤口以延长意识清醒的时间。一辆自行车摔在师傅身前几米外,车轮还在转动着。一根肉眼难辨的,细细的铁丝横亘在师傅和自行车之间,此刻那就是生死之间的界限。 铁丝固定在小径两旁的树上,高度应该是正好拦在一个成年人的胸口位置。凶手的目的还是要迟滞追击者的速度,如果是正常身高的人很可能会被兜一个跟头或受些伤,可是师傅的身高不及一个成年人,他被兜住了颈部。 师傅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音了。就躺在地上那么定定的看着李伯驹,好像所有的意味都包含在了里面。李伯驹跪在师傅的身旁没有呼号,他知道师傅讨厌这种肆意宣泄的表达方式。 李伯驹俯身贴近师傅,他想知道师傅对自己还有什么交待?师傅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吃力的想抬手比划什么却始终没有成功。最后师傅放弃了努力,就那么看着李伯驹笑了。笑的有遗憾,有欣慰,也有满足。 师傅死了,就这么突然地,轻易地死了。李伯驹的脑海中仿若一片空白,又仿佛一时间回闪过千百个念头。 最后他只记得一点, 那就是他李伯驹, 已经出徒了。 卷一 第一章 回游的鱼   罗醒了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北京机场的大厅。七月的北京骄阳似火。此刻正是中午,远处阳光下的马路在蒸腾的热浪下颇有些海市蜃楼般的恍惚。正如他此刻的心境,对即将面对的未来颇感彷徨和犹疑。感觉自己像一条回游的鱼,总是难以摆脱惯性驱使。   罗醒了,男,25岁。1982年生人。北京土著,标准的“大院儿子弟”。罗醒了不愿在父辈地荫蔽下“关注理想,指导人生”,按既定的轨迹去“成就人生”。在他英俊儒雅的外表下,有着一颗不羁的心。也不能说不羁,确切地说是年轻时的热血澎湃。 经过一番漫长的斗智斗勇,罗醒了如愿考入了公安大学。但在随后的日子里他过的就不那么轻松了。由于没能让家里的老同志们“如愿”,加之罗醒了小同志对自己所犯的错误认识的态度不端正,他再次如愿的被老罗同志扫地出门了。 罗醒了欢喜于自由空间的拓展,对自己的未来也是多番憧憬。由于还未能完全脱离家里老同志的视线范围,他的斗争也依然还是要继续的,不能有丝毫的放松。罗醒了很是机智的选择了母亲作为突破口,隔三差五的、嬉皮笑脸的和“顽固势力”做周旋。 虽然“顽固势力”很顽固,但罗醒了依然保持着乐观的心态。这些就当是成长的烦恼吧。“长个儿还有抽筋的时候呢,何况成长了?”这是罗醒了的口头语,也是他的座右铭。 他虽然有自己的坚持,但父母对于自己的期望,罗醒了在内心也是理解的。这只是“代差”造成的理念冲突,时间会消磨掉彼此之间的罅隙。   罗醒了决定加快自己的成长速度,所以在校期间学习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自小受成长环境的熏陶使他的兴趣爱好很广泛,阅历见识也是远超同龄人。他用业余时间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论文《痕迹学在行为心理学中的细分》,并获得了很多专家的认可。 四年的时间倏忽而过,罗醒了以综合成绩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实现了自己的第一个小目标。毕业后的罗醒了没有选择留在北京,而是主动申请分配到了申城。再次如愿的脱离了家里老同志们的“持续关注”,成为浦东新区刑警大队的一名一级小警员。 从基层干起,理论联系实际的过程虽然很枯燥,但罗醒了自我感觉很充实、很快乐。成长有阵痛,所以要保持积极的心态。   一年的时间也令罗醒了成熟了不少。其间母亲来了申城几次,絮叨着日常琐事:父母年纪大了,还是回北京吧。这样平时也好有个照顾。罗醒了几次都拒绝了。还没有干出什么成绩就回去继续接受“孵化”,这是自己不能接受。母亲一生气连电话也没有了。   基层的工作很单调,虽然是刑警,但罗醒了连现场也没出过几次。干的基本都是后勤的活,即使是这样罗醒了依然感觉很满意。“宝剑锋从磨砺出”,只要自己磨着,总有亮剑的那一天。   唯一令小罗同志不太满意的地方,就是同事们的口音。喊他名字的时候,什么“信了”‘醒了’、“行了”的,颤音婆娑。“我叫罗醒了。liao----了。三声!了解没!?”   几次纠正无果后,罗醒了又开始埋怨自己的老爸。“起的什么破名字,醒了醒了的,跟叫早儿似的。就是图个省事。还辩解说什么改革开放了,国家富强了。你儿子的名字听起来跟开放、富强有丁点儿关系没?!我只不过是在你们给我琢磨名字的时候,恰巧睁开了眼!”   话说有半年没和家里联系了,也不知老爸和老妈最近的身体怎样?罗醒了心里有些嘀咕。老头子是个要面子的人,自己当初违背他的意愿,又几次拒绝了家里的“关注”,他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气的不行。要不然依老妈那絮叨的脾气,也不会这么长时间连个电话也没有。是该给家里去个电话了,罗醒了在心里想着。   凡事不禁念叨。给家里的电话还没打,单位却接到了一份借调函:“北京市公安局“第十三处”,借调罗醒了同志到岗代培。”   “我就是一个新丁小警员,还借调?这肯定又是老头子搞的所谓特殊关注。”心里虽然抗拒,但罗醒了还是只能无奈的收拾行李回家,回北京。   罗醒了此刻正站在北京机场的门口发呆,手里拎着一个同事们欢送时送的印着“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大号旅行袋。罗醒了的内心在矛盾着,是先回家还是先报到?   “反正没和我商量就调动我的工作,还是先去报到吧?现在回家就是低头认输了,而低头走路从来不是自己的做派。先去单位认个门儿,要是有宿舍,什么时间回家就可以自己掌握了。”沉思片刻后,罗醒了做出了决断。   “师傅,景山后街。”罗醒了招手唤过一辆出租车。   “得嘞!”接了一个大活儿的司机师傅眉开眼笑:“您这是刚出差回来吧?今儿这天儿可是够热的。”   “是吧。”罗醒了语气不定、有些疲懒的应付着。没办法,北京的出租车师傅都是自来熟。   好在这位司机师傅也是一位察言观色的主,也就不再继续话题了。没堵车,也许今天的事情会很顺利吧?心里胡乱地想着,不觉间已经到了北二环。 “您看怎么走啊?是往西绕还是直接奔南?”司机师傅问道。 “奔南,走地安门大街。”罗醒了坐直了身子,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焦躁。   半个小时后,罗醒了的焦躁变成了迷惑。“北京市公交分局第十三支队”,这是什么鬼?面对门口的大牌子,再看看手里的借调函,罗醒了愣住了。犹豫片刻,罗醒了走向了传达室的小门。   “大爷,我问个事儿?”罗醒了礼貌地打着招呼。   “你盼我退休呐!?看清楚了,警员编号123722号。有什么事?”望着窗口内头发已经花白,且一脸不满的“大爷”,罗醒了暗自腹诽。“我不就是跟您客气客气嘛,再说您的尊荣,也的确很容易引起我的敬意不是。至于发个脾气?”   “对不起,我是来报到的。您看是这个地址不?”罗醒了一脸灿烂的递上了自己的证件和借调函。警员“大爷”看了看借调函,又眯眼仔细打量了罗醒了几眼,递给他一个本子。   “登记,调令收好。进门直走。一直走,穿过平房后有一栋二层小楼。进去再找人问。”道了谢,罗醒了把旅行袋甩到肩上走进了大门。“现在的年轻人,真越来越不着调儿了。”身后传来看门大爷的牢骚。   进门后看到的是一个标准的四合院。正面一排坐南朝北的,仿古式齐脊的青砖正房,左右两边是东西厢房。大概有十几间的样子。厢房边上有一道月亮门,应该还有左右跨院儿。估计面积不会小。唯一特别的是正房中间是分开的。分成了两个独立的三联间。中间是一条约四米宽的通道。   通道不长。此刻罗醒了站的位置,可以直接看到后面的院墙的中间,同样嵌着一道月亮门。门后的空场远端是一栋红色的二层小楼。院子里没有人。东西的厢房前面各停了几辆挂警灯,印着“交通”字样的桑坦纳。透过玻璃窗,隐约可以看到正房和东西厢房都有人,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也没有声音,很静。身后的大门好像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使这里成为一方独立的天地。   罗醒了径直穿过院子来到月亮门前。月亮门上没有门,也没有任何标识。门内左右两侧各有两棵法国梧桐树,很高大。月亮门距离对面的小红楼约五、六十米的样子。中间是一个铺着方砖的小广场,没有植被。广场的东西宽度大概有两百米。高约三米的院墙自月亮门起,自东西延展后向南包裹,直接连起一道东西向的、更加高大的红色围墙,那应该是景山公园的后墙。   罗醒了站在树荫下擦了擦脸上的汗,心中不由感叹:“真是一个好地方啊!”注意到东墙的葡萄架下坐着一个人,便扛着包走了过去。   “师傅,”罗醒了琢磨着用词儿,开口叫了一声。面前是一位约六十上下的老者。花白的头发向后背着,两道浓眉又黑又长,眼神锐利。上身穿一件半截袖的白色衬衫,扣子一直系到领口。下身一条浅灰色西裤,赤脚穿一双黑色千层底的老头鞋。   “今天怎么净碰见老头儿?”罗醒了同志暗自嘀咕。“这刻板的做派和自家老头子一样,肯定也一样是不好相与的脾气。哎~”   见老者打量了自己半天没有开口,罗醒了正犹豫着是否换个称谓时,却见老者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些许。 “我还不是你师傅。想当我的徒弟也没那么容易。看你这嘴甜的样子,肯定是刚才在门口吃瘪了吧?呵呵~”老者笑着说道。   “您明见。刚才在门口儿客气的尊称了一句“大爷”,被误会以为是想要篡班夺权的后进。我已经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与自我批评。”罗醒了略微弓着身,眼珠在胡乱地四处瞄着。   “呵呵,你小子把糊弄你老子的那一套用来熨帖我老人家,倒也算机灵。你现在的心态保持的不错,看来基层还是很锻炼人的嘛。”罗醒了依稀的,似乎觉得眼前的老人有些面熟。“您认识我?还认识我家老爷子?!”老者点了头。“你的事我都知道,你的父母我也都熟悉。”   “那把我调过来也是我父母的主意吧?你们这是变相的以权谋私。压迫我的自由意志,禁锢我翱翔的天空。”罗醒了索性摆出一副皮赖的样子,继续在心里小心地揣摩着。   “呵呵~你小子倒是会顺杆儿爬。调你过来是我的意思。当然了,也征求过你父母的意见。我老了,上面领导总怕我的一身手艺没(mo,四声)了,让我抓紧时间,带几个徒弟好接班。而要做我的徒弟,在这行干的久了的不成,有定式了。白丁也不行,没个深浅。光靠师傅的涂抹是不会有出息的。你不上不下的正合适。还是熟人子弟,知根底。”   “这么说您老很有本事喽?!”罗醒了撇嘴着嘟囔。唯一没有被征求意见的就是自己。   老者乐呵的站起来,说道:“本事大不大的不好说。反正一句话,就能把你小子从申城给拎回来。怎么样?!”罗醒了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走吧,找人带你熟悉熟悉。没回家就直接跑过来了吧?还真是倔。赶明儿个给家里去个电话,要炸翅儿也要有本事再说。要是我不满意,你还是得夹着尾巴回申城。所以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进了这个门,人不多,但没有省油的。”罗醒了垂头跟在老者身后,听老人自顾自的说着,一副备受教诲的样子。   “我叫李伯驹。今年五十八岁了。我说我老了,是领导觉得我老了。你以后你叫我老师就行,不能叫师傅。这两者不一样。知道吗?”   “知道了。学生明白。”罗醒了一本正经地回答。   李伯驹停下脚步,回头又打量了几眼正眼神扑烁的罗醒了,摇了摇头。涩声吐出两个字;“难怪?!”转过身后继续说道,“聪明有大小,眼界有宽窄。莫自娱也莫自误。记住!”   “是。学生明白。”感觉老者的语气变得严厉,罗醒了的回答也端正了许多。似乎连周遭的温度都多少清凉了些许。虽然额头已经没有了汗水,但他还是擦了擦。 李伯驹带着罗醒了,从东侧门进入了小红楼。这是一栋很有些岁月的老式楼房,挑高约有四米。虽然没有空调但依旧感觉很凉爽。  “章小岭,过来一下。”李伯驹刚进楼道就喊了一句。声音不高,但在显得空寂楼道内传的很远。   几乎是同时,从走廊中部的一个房间内窜出一个白色的身影。伴随着一声“来啦,主任。”的应答,那白色身影“啪、啪、啪”的脚步声,似乎让整个楼都随之活动了起来、、、、、、    卷一 第二章 包子和疯子  踏浪一般漂过来的不是公子,而是一个白胖子。一身医院穿的白衣白裤,再配上一张油光水滑的白脸蛋,真的是很白。来人五官长得很清秀。细眉、细眼、薄嘴唇。唯一感觉违和的,就是这五官的底盘儿有些大,感觉有点儿像---   “章小岭,包子。法医。这个是新来的叫罗醒了。你先带他去宿舍,安排好后再带他熟悉一下环境。明天正式上班。”李伯驹指着白胖子,介绍的简洁明了。   “主任您现在也不庄重了。哪有一见面就介绍外号的啊?”胖子打趣了一句,说着伸出手对罗醒了说道:“正式介绍一下,章小岭。三十一岁,病理学和生物学双学士,法医。从警八年,二级警司。我看过你的简历,以后你就叫我章哥吧。”   罗醒了握了一下章小岭的手,感觉细腻修长,像个女人的手。“你好,我叫罗醒了。一年级新丁,一级警员。领导好!”说着干净利落的回敬了一个标准礼。   章小岭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还礼。转头对李伯驹尴尬的笑了笑,“领导好眼光啊?您这个徒弟不简单呐!”李伯驹白了一眼罗醒了,对章小岭也是没好气儿的说道:“还不是你自找的?”说完就转身出门走了。   “好了,跟我走吧。放轻松,刚才纯属玩笑。单位没几个人,不要搞得那么严肃。你章哥我是一个很平易近人的,学者型领导。这里上下我都通透。对了,我是南宁人。你这个北京人听我的北京普通话怎么样?地道不?”   罗醒了刚要接口,就听胖子又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咱们单位里男多女少基本上都是光棍,所以大家平时都住单位。好在人少房子多,可以敞开儿住。一层都是办公区,二层东男西女各有十二间。两边各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和浴室。男的住了八个,女的那边三个。食堂的张师傅和他侄子住楼后平房。食堂、车库也都在楼后。他们爷俩儿不在编,但政审后的关系落在咱们这里,也算是自家人。正式在编的连你一共只有十四个人。两个主任不住单位,都回家。”   罗醒了一边点头一边听着,说着便来到了二楼。“北侧的房间都住满了。都不傻。老话儿讲,有钱不住东南房。你怎么样?是住东南房还是和我拼一间?我这人虽然胖,但是有洁癖,利落的很。来看看。考虑一下。”章小岭说着,打开了楼道紧东头北侧的一间房门。   罗醒了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赶紧说道:“我就不打扰了,还是自己住南边吧。我这人邋遢。西晒不西晒的不打紧。还亮堂。”心中却暗自腹诽。“您肯定是“难宁”人。好家伙,您这张嘴这絮叨劲儿,跟你一起住还能清净的了?还不如直接睡马路呢?”   “好吧,真是无奈。晚上下班后,一起聊聊人生多有意思啊?那你住我对门吧。”说着又推开了南侧的房门。“这一侧的房间虽然西晒,但是可以看风景。看煤山,看崇祯皇帝殉国的地方。可以常发古人之忧思。哈哈~”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临窗一张老式三屉桌,上面一盏銅座的大号台灯。桌子前面一把高背的,皮面闪着亮光的木质三脚转椅,平添几分贵气。靠墙的东侧,立着两个双门木质书柜。西侧一个木制的上下铺。床头有一个五斗柜。门后一个脸盆架和两把竹坯外皮的保温瓶。然后就没有了。干净整洁、一目了然。   “褥子和脸盆一会儿我带你去领,其它的日常用品都要自己准备。饭盒什么的不用买食堂都有,还不用自己刷,方便吧?”章小岭接着絮叨。   “怎么没有窗帘儿?”罗醒了觉得屋里太亮了,有点儿热。“哈哈,大老爷们儿还怕看?你没发现门上也没锁吗?咱们这儿丢不了东西。这里的人都通透。再说,安了锁晚上怎么串门啊?!哈哈~”章小岭乐得脸上的肉都在荡漾。   “那女生那边也没锁、没窗帘嘛?”罗醒了心说,“这都通透得没有隐私权了好不?”   ”你这个小同志,思想要不得。还女生?这里只有女警察,还都彪悍的很。这里也没有这花儿那花儿的。“说着,章小岭压低了声音。“这里只有白菜,大白菜和小白菜。要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智商和外貌成反比。那几颗白菜智商都很高。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你,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个例外。”   “承您夸奖。”罗醒了有些敷衍的应付了一句。“好了,不和你说笑了,朝南这一侧的玻璃,都是单透的反射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是上下开的。想通风的话,推下面的拉杆。至于锁还真没有,放下行李我带你去买东西,这附近没有商店不熟悉的找不到。至于单位的其他人等晚上回来再一起介绍吧,现在人不齐。走着。”   章小岭领着罗醒了来到一层楼道的紧西头,指着北侧的一个房间说道:“一层东西两头儿的房间是最大的。这间带隔音门的是计算机房。里面有一颗还算水灵的小白菜。被一个叫四窟窿地死四眼长期霸占着。看,我的“北京国语”说得越来越顺畅了,都可以说书了。这边是健身房和训练室。”说着推开了南侧的房门。“疯子,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帅哥是新来的罗醒了。老主任新收的徒弟。”   被胖子唤作“疯子”的是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的精壮男子。美式锅盖头,浓眉大眼,一脸憨态。脖子因发达的背肌显得很粗壮。此刻正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摔打着一个橡皮假人。   听到章小岭的招呼,“疯子”走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冲罗醒了憨憨的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你好,我叫冯国栋。是单位的司机兼外勤和后勤。一级警员,你可以和大家一样叫我疯子。”   罗醒了握着冯国栋指节粗大的手,“我叫罗醒了,一级警员。你可以叫我小罗。你怎么兼着这么多职务?单位人手不够吗?”   “还能因为什么?笨呗。”胖子又抢过话头。   “他是在你来之前,这里唯一的一个智商和外表成正比的家伙。你不要被他的憨样儿给迷惑了,这家伙经常间歇性发疯。而且发起疯来自己都心疼!”   “心疼?”罗醒了再次被章小岭带偏了话题。“心疼钱,他每次发完疯都担心自己的工资够不够赔的。要不是老主任一再的护犊子,早被开回原籍了。”   看着一旁仍在憨笑的冯国栋,罗醒了同志的心里油然升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知己感。“收拾一下出趟车,我们在门口等你。”章小岭说完,自顾自的转身走了。   罗醒了和章小岭靠在梧桐树下的阴凉里等着冯国栋。葡萄架下已经没有人影,李伯驹看样子是离开了。难道“师傅”刚才是在特意的等自己?   章小岭的右手手指在不停的转着,弯曲、伸展、再转。然后是左手。罗醒了知道这是章小岭在锻炼手指的灵活性。同时罗醒了也知道,这是一种内心焦虑的表现。这个胖法医有点儿神经质吧?   罗醒了试着找了个话题。“我是不是应该重新办个证件或者出入证什么的?”其实他心里是想问:单位的这个没挂牌儿的“十三处”和门口挂牌的“公交分局十三支队”有什么关系?可能是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十三点儿,所以话到嘴边就改口了。   “不用,这里进出都看脸。你是不是觉得咱们单位有点儿意思而防卫又很稀松?包子有馅儿不在折儿上。前院儿的东西跨院儿各有一个班的武警,备实弹。负责警卫前后两院兼着应对公共交通安全中的突发事件。   就连看门的郭大爷,哦对了,他和你师父一样,忌讳别人说他老。喜欢别人叫他郭处或郭哥。那位爷也不是简单人物,当年人称“神龛”。前院儿有多一半儿的人都是他徒弟。他带徒弟可不像你师傅那么挑剔,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关系遍地有。一会儿我们出去的时候,我带你和他老人家打个招呼就齐活儿了。”章小岭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手指也转得慢了下来。   “处长?处长看大门?!”罗醒了觉得自己的人生价值观再次被刷新。   “副处。当年那一代人干活儿狠。对人、对事、对自己都狠。性子直,学历低。所以一直提不上去。有一次出警,被嫌疑人撞折了一条腿。好了以后有点儿跛。加上长年累月的不着家,老婆也和他离了婚。单位照顾他,让他退二线。他不干,房子给了老婆和孩子,自己搬到单位看门兼职教训徒弟。一天到晚倒也乐呵,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   “前辈们的确值得尊敬。”罗醒了小声感慨着。   “前辈是标尺,后辈的责任是超越。你要是没这觉悟还是趁早回家。”胖子停止了转动手指,有些迟疑的看着罗醒了。   “干什么事儿都要有目标。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只是有头脑、有毅力、勤学多练、能吃苦还不够,还要有颗大心脏。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话有点儿絮叨?这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手段。“疯子”的手段是出汗。不停的摔打、出汗,用疲惫释放压力。所以你进这个门后第一要学的不是你师傅的手艺,而是抓紧时间给自己找一条释放压力的手段。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手段,通常的办法就是学会幽默。幽自己也幽别人,我看你在这方面就很有天赋。好好努力,先从忽悠你师傅开始练习。”一口气说完,章小岭的手指也停止了转动。   “我明白了。那冯国栋呢?他有什么故事?”罗醒了尝试着改变话题。   “说起来都是眼泪啊!”章小岭垂下头不停地摇着,“疯子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毕业后分配到了西什库派出所。负责帮邻居劝架,上树救猫、扶大爷、大妈过马路。表现优异,屡次获得领导口头嘉奖。一天领导告诉他睡在他上铺的兄弟、他的警校同学,刚毕业三个月的见习警员林峰在协助追捕一名惯偷的时候因公殉职了。   打那以后他就疯了。上班巡逻,下班还巡逻。他们那片儿治安好,结果他下班后就跑到别的警区去巡逻。疯了似的找小偷。领导看得紧的时候他就练搏击、练擒拿,他那个朋友是被贼用刀捅死的。领导看他不对劲就开导他,他解释说自己是为了强身健体。自己练还找同事练,害得大家都躲他。那时候也没个心理辅导什么的,反正就是魔障了。   半年后他刚转正没多久,还真就被他抓到了一个惯偷。再后来就是祸事了。他把那个惯偷当场打折了两条胳膊、一条腿。要是只打折一条还好说,说疑犯拒捕或应激反应过度什么的反正都可以遮掩过去。三条胳膊、腿儿的,怎么也没法解释了。   本来领导爱才准备内部给个处分就可以了,谁料贼的家属还不干了?组团找到上级单位告状,还要求大额赔偿。上级领导准备把他做开除处理,这时候有人托了你师傅出面。你师傅说不能让维护正义的同志受委屈,就把人保了下来。” “那贼的家属能罢休?”罗醒了摇头。 章小岭笑了,笑得很开心。“所以说你有个好师傅,护犊子的厉害。你师傅说贼也是有传承的,还有钱请律师?肯定道行不浅、传承悠久,吩咐下面去详查那几个家属的底。再然后嘛---你懂的,还把疯子的关系转到了咱们这儿。呵呵~你说王道不王道?高明不高明?”   “高!实在是高!”罗醒了一脸的璀璨,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正准备继续问。却见章小岭摆了摆手。   “走吧,疯子来了。” 卷一 第三章 大白菜和小白菜 三人买完东西回到院儿里正好赶上晚饭时间。章小岭和冯国栋帮忙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着罗醒了来到食堂。“看来今天人还比较齐。先吃饭,回头再看机会儿给你介绍。二位张师傅的手艺绝对是顶呱呱,所以咱们单位这伙食比前院儿地道多了。”说着,章小岭便汹涌而迅捷的踏浪而去。   餐厅布置的很简洁。中间是一溜大条案,可以坐三、五十人。四周及窗下分散摆着十几张四人位的餐桌。配餐台是两张桌子拼的,上面摆着七菜一汤。开放式自选。简单寒暄后罗醒了对二位张师傅有了大概印象。   老张叫张墨。五十来岁。沉默寡言、性格内敛却不刻板。在章小岭的一番介绍后,特别郑重的对他说,“好好干,别丢人。”语气虽然平和,却透着几丝别样的关爱。   至于张晓波就简单多了,属于一目了然的那种性格。用章小岭的话说,就是通透的很。老张和小张都理着泛着青色头皮的寸头。举止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军人气质。张晓波一直乐呵呵地给罗醒了介绍着菜式,“这个是酸菜鳝鱼,温补不燥。这天儿吃最好。还补脑。这个红烧狮子头是鱼肉馅的,很巴适、也补脑。”   “你个瓜皮,又胡诌。补什么脑?有猪头肉没?赶紧给自己补点儿!”胖子在一旁抢白。“快点儿给我盛,盛鳝鱼、盛狮子头。没看我饿的都颤悠了。”   “你那是胖的。”冯国栋在后面小声嘟囔了一句。   罗醒了和章小岭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此刻罗醒了才有了几丝放松的感觉。今天的信息量有点儿大。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到了新单位,认识了新同事。真是忙碌的一天。虽然人还没认全,但罗醒了心里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遇到了久别的朋友,有些许陌生但依旧彼此了解,自然而然。没错,这里就是自己的理想之所。   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其间章小岭“引颈成一快”的吃饭架势令罗醒了颇为瞠目。无论饭菜还是汤,统统地以席卷的姿态横扫。要不是配发的饭盒太小以致中途又加了两次,估计章小岭吃完一顿饭也就花费五分钟。   “甭管工资挣多少,就冲这饭量也是稳赚不赔!”罗醒了暗自腹诽。   “哎,这顿饭吃的耽搁了。人都走了好几个了。”章小岭边说边掏出一方手帕,很斯文的擦了擦嘴。和刚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前辈果然是前辈啊!”罗醒了这才想起刚才大家对章小岭的吃相熟视无睹的样子,自己果然还是年轻识少啊!   章小岭抿了一口果汁儿,“那就说说剩下的几个人吧,你听着就行。这里的人除了我们几个,都不大喜欢被打扰。这也是他们看见你这个新人也不来打招呼的原因。”   章小岭说“我们几个”的时候,冲二张师傅那边努了努嘴。罗醒了扭头一看,果然发下冯国栋也凑在那里,正和张晓波有说有笑的聊着。   “说实话,目前除了你师傅也就我们几个还算闲在。看你对面那一男一女,男的就是我和你说的四窟窿。女的就是目前单位里硕果仅存的一颗小白菜。你别盯着看!我说你听就行。   四窟窿学名叫司孔礼。主要负责计算机网络技术安全,就是官聘的黑客。清华毕业的双学士,有被迫害妄想症。以前他总黑别人,现在总防着被别人黑。在机房里面戴近视眼镜,出了机房戴墨镜。所以外号叫四窟窿。走路不抬头,只看脚前半米。属于出门没人领着分分钟就被车飞的五等残疾。   女的叫刘丽,27岁。外号琉璃。负责计算机编程。零六年,公安系统升级的三代指纹智能自动识别系统她有参研,获得个人三等功。她真正厉害的是直觉,真正的直觉女超人。曾经通过应急灯的指示灯异频跳闪,就判断遭受黑客攻击。使四窟窿预设陷阱后成功反击,并因此嘚瑟了很久。所以这种连走路都溜边儿的女人不能娶。你刚有预谋就被抓现行。这样的人生太恐怖。”   罗醒了有些疑惑,“看灯闪是观察仔细,不是直觉吧?”   章小岭撇嘴。“那我再给你讲个你认可的。零五年春节前,营州道里区发生的“108”大劫案。案犯三人、蒙面。逃离的路径计划的很周密。所经路口的摄像头不是坏了就是没有。加之放假前夕路上车少,两个路口后就失去踪迹。营州市公安局紧急求助总部给予技术支持。   当时四窟窿和琉璃正在部里帮忙做系统的维护升级。琉璃知道后就暗地指使四窟窿,仅凭城区地图侵入两个摄像头后就找到了三个劫匪,并成功获取了其中两人的面部照片,使该案案犯在抢劫十小时后就被悉数抓获。说来也巧,采集的照片的那个摄像头,是营州公交分局为了抓获当地一伙儿地下飙车党在春节前突击安装的。位置在一个废弃的化工厂门口。你说这是不是直觉?你说恐怖不恐怖?!”   罗醒了哑然。抬头见对面桌子的一对儿男女走了过来,忙冲章小岭挤眉眨眼作吃惊状。章小岭却恍如未觉,“你不用这么吃惊,比这邪乎的女人我也见过。所以我现在还单着。高智商的女人就如庙里的佛像,有事烧烧香就可以了。真要是弄回家你也供不起。”说着又撇了撇嘴。   “那也要看烧香拜佛的人存的是什么心思不是?大包子。”章小岭激灵一下僵住了。眼神幽怨地瞪了对面的罗醒了一眼,再站起来时已是满脸灿烂的笑容。   “呵呵~开个玩笑,正准备过去给你们介绍一下新来的小罗同志。谁知道你们倒先过来了。这不是你们的风格啊?来,小罗。章哥给你隆重的介绍一下咱们单位数一数二的两位大才子。”   罗醒了给了章小岭一个无辜且无奈的眼神,站起身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罗醒了。一级警员。今天刚报到。”对面的司孔礼长得应该很清秀。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他戴的墨镜很大,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高高瘦瘦的,脸很白,比章小岭都白。难得的剃了一头短发,应该和二张爷俩儿是一个师傅的手艺。倒是减少了几分文弱的气息。   “你应该说你们好。因为你面前的是两个人。”接话的是琉璃。眼睛细长,眼神是一种迷离的状态。好像没有聚焦。一米六五左右。一头齐耳短发显得很中性。   “我是刘丽,旁边的是司孔礼。想必章胖子刚才已经给你介绍过了。听你的自我介绍方式,应该是被他调侃过了。这里的大多人和我们几个一样,都是负责提供技术保障和支持的。属于文职,所以级别比较高。我还比胖子高一级呢。你不用理会这些,这里不看级别只看重能力。至于其他的,只是某些人用来自我陶醉和吹嘘的。”小姑娘说话的语速缓慢,但言辞却很犀利。   “谁说只看重能力?还有品格。品格也同样重要。”章小岭小声的辩解着。   琉璃白了一眼章胖子,摇了摇头。“对此我表示怀疑。”   自始至终,司孔礼只是在琉璃介绍自己时对罗醒了点了点头。然后就静静的看两个人斗嘴,没有丝毫章小岭所说的“神经质”表象。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神,但通过他细微的肢体动作可以判断,司孔礼此刻和在斗嘴的琉璃一样,都处于一种半游离的状态中。说不清缘由,只是一种感觉。   “都是高人啊。”罗醒了觉得自己好像也正在游离。思维过程没有因果,跨度也是越来越大,颇有些扯淡的意味。“自己正在升华!”罗醒了作如是分析。   司孔礼和刘丽走了。并排的踱着,没有溜边儿。   “你看到了吧?这再次佐证了我刚才的论点,这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我这么小的声音嘀咕几句都能被发现?看来以后烧香都要注意了,梦话也要说哑语。”章小岭感叹着。   “别坐着了,带你去认识一下另外一颗白菜。水仙一样的大白菜。”章小岭站起来,朝着角落里一个背对大厅独坐的女人走了过去。   罗醒了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一头大波浪的齐肩秀发随意披散着。上身月青色半截袖衬衫,下身黑色的齐膝西服裙包裹着一片丰盈。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成熟的慵懒。罗醒了之所以注意她,也是因为这种独特的韵味。慵懒的人很容易使他人的情绪也变得舒缓。   但罗醒了却从这种慵懒中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疏离。不是那种直白的隔绝,就像是隔着水雾的玻璃,若即若离、若隐若现。   罗醒了认为那应该是一种在极度理智下,凡事习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揣度事务的人。久而久之才会形成的一种独特气质。“有深度的女人。有故事的女人。”   “薛姐,方便吗?给您介绍个人啊?”章小岭点头哈腰的小声打着招呼。   女人转过身,看了看章小岭,又看了看罗醒了。没有说话,只是给了章小岭一个“你继续”的眼神。然后对罗醒了微微地点了点头。   薛姐名叫薛晴。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年纪,额头光滑、鼻梁高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两旁上挑的眼角带动得神采飞扬。嘴角的一弯弧度,使整个面颊更显雍容。很耐看的一个女人。   “薛姐好。我是新调来的罗醒了。”罗醒了点头致意后站到了章小岭身侧。   “薛姐,之前老主任有交待。小罗来了以后暂时不让他参与其他案件,先给他找一些已经结案的卷宗让他自己学习一下。您看您是不是抽空给他找几个简单点儿的,不那么血腥的案子。这小子是个新丁,别一上来就给摧残的颓废了。劳您费心。”   薛姐点了点头,看着章小岭依旧是一副“你继续”的眼神。章小岭捋了捋头发,“其他的老主任没特意嘱咐,我想应该没有什么类别上的限制。就是年头别太久远了,还有不要附带侦破过程。可以有交代笔录。再有吗?嗯,我想没有了。”   章小岭被薛姐看得有点儿条理紊乱。见章小岭没有再交待的了,薛姐开口说话了。这么半天第一次开口,“你明天早上八点,到我的办公室来取。”嗓音略带沙哑。表述简单直白。   “有味道的女人。”罗醒了看着已然再次转身的薛姐,暗自感叹。   “章哥,你好像有点儿怕薛姐啊。”走出食堂后罗醒了问章小岭。   “怕?那是尊敬好不?!薛姐是我在单位里最佩服的人。无论公母。唯一的、发自内心的佩服和尊敬!”章小岭的语调儿高亢了不少。   “薛姐是负责档案的,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工作很轻松?处里有国内各地的悬案、特案、遗留案件两千多起,薛姐悉若掌指。若单只如此也不特别,薛姐这几年结合每月各地汇总的疑难案件,通过合并线索后根据作案周期、手法和习惯,甚至隐匿的手段等特点,协助破获陈年积案十一起。最长的时间跨度十五年。   光这些就已经很令人佩服了。至于尊敬的理由嘛,薛姐是我见过神经最大条的人。要知道那些卷宗不是恐怖小说或bloody电影。其中的冷酷、残忍、狡诈、贪婪以及无下限的欲望,超乎你的想象。长年累月的看这些的人,不疯掉也会变得心理阴暗。   更何况要分析案情,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代入法。把自己设定成犯罪实施人,才能更深入的了解嫌疑人的犯罪心理和手段。只是想想就令人浑身冷战。你再看薛姐,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解压方法?薛姐就是我现实生活中的女神!阿门。请佛祖宽恕我这龌龊的小心思吧。安拉与你同在!”   章小岭的自我宽恕很全面。东西方的都有。 卷一 第四章 金庸、古龙、梁羽生  章小岭端着茶杯坐在转椅上,看着罗醒了收拾床铺。楼道里没有人,静静的。大家吃完饭应该都回办公室了。 “你明天要早起。一层东头北侧是你师傅的办公室,对门是傅主任的办公室。傅主任不是副主任。姓傅,傅秋白。咱们单位的大拿。你师傅已经很少管事了。现在基本上都是傅主任统筹全局。傅主任是个牛人,警龄二十年。是从基层干起,经验丰富的实践派。你师傅的记名弟子,算是你半个师兄。”  罗醒了转身,“我起得都很早,一般不到六点就起了。既然傅主任很优秀,为什么老师不直接收他做徒弟?”  看罗醒了一脸的疑问,章小岭摆了摆手。“你别问,我知道的也不多。有机会你可以问问傅主任,他告不告诉你两说。”  顿了顿,章小岭继续说道:“六点不行,你师傅遛早。你要在六点之前把茶沏好,送到你师傅遛弯的公园。明天我带你去,认路以后这就是你每天的工作之一。冬天会晚点儿,但也不会超过六点半。 你师傅老派,所以当他徒弟也不轻松。你每天送茶之前还要把水打了,把桌子擦了。浇花的水去找老张师傅要淘米水。有一棵榕树盆景,那是你师傅的最爱。其它的死不死的无所谓,你师傅养什么东西都活不长。办公桌底下有双皮鞋,你师傅不常穿但也要每天擦。”  “这活儿以前都是你干的?”罗醒了问。  “这活儿以前都是你那半拉师兄干,他出门不在的时候我干。傅主任去部里开会了,估计后天回来。以后嘛?这光荣的使命就交到你的手里了。好好干吧小同志。”章小岭的语调虽然轻松,但罗醒了却听出了其中的几丝不舍和些许遗憾。  “其实我也一直想拜老主任为师的。可老爷子总说我天赋有限,我的“北京普通话”也是为了拜师才练出来的。还自修了犯罪心理学和痕迹学,结果老爷子说我跑偏了。看来我也只能是干法医这行了。“  “那你当初是怎么选择法医这个行当的?”罗醒了善解人意的岔开话题。“对了,老师交待过,现在还不准我叫他师傅,只能叫老师。你再跟别人介绍的时候别说是徒弟,不好。”  “你傻啊?!”章小岭撇嘴。“老主任那是为了让你摆正位置。看来你还没有认识到“李伯驹的徒弟”,这块儿金字招牌的真正含义。要是不认可,老主任介绍你的时候肯定会跟我嘱咐。再说也没时间了啊?老主任还有两年就退了。虽然肯定会返聘,但那也教不了你几年了。何况你还是老主任自己选的人。”  “那也不好吧?还是说说你吧。怎么会选择当法医?”罗醒了看着章小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吗?我那是自己误入歧途,然后被他们忽悠来的。”章小岭笑着,一副很是得意的样子。  “我学医是因为胖,胖子没人权。学什么都不好找工作,所以就选择了学医。附带原因是因为我不怕恶心。记得第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我因为紧张把一段连接胃的肠子划破了。一下子红的、绿的、黑的流质,乱七八糟的全出来了。 那味道,连福尔玛林都盖不住。我懵怔的正准备道歉,却发现周围的同学都跑了。跑出去吐。那场面很是风骚。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又点了一个水煮白肉。同学们继续吐,老师都为之侧目。哈哈哈~~~”章小岭在椅子上笑的前仰后合。  “后来老师建议我专修法医学,我也就同意了。我心里不抗拒和尸体打交道,但谈不上喜欢。说喜欢的那是有病!之所以不抗拒是因为自卑。胖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自卑,我也不例外。 尸体是诚实的,不会说谎。可以真正的做到彼此无私的双向交流。自卑的另一面是自傲。在尸体面前我是上帝。任你生前是天花乱坠,还是低到尘埃,我是审视者。审视你的一生!”  说到后面时,章小岭的眼神有些发散。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市局刑警总队。起点比较高。一次部里借调我去山西省公安厅协助调查一起煤老板杀人弃尸案。尸体被埋在一处曾经发生过自燃的煤堆下面,只剩下一堆骨架。没有毛发,牙齿也只找到两颗。基本没有可以提供进行DNA检测的活体细胞。只能确定死因,无法确定被害人身份。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什么醋蒸法、蜡蒸法、干锅焗流法、渗透置换法,总之是“煎炒烹炸”挨个儿尝试了一遍。累的像野狗一样。眼睛都是红的。哎~其中辛劳不足为外人道也!”章小岭摇头晃脑地自我陶醉着,神色却没有语气中所表露地轻松。 “那结果呢?”罗醒了恰到好处的承接着。 “说书要讲得精彩,需要注意婉转启承。于平静之处起波澜。结果嘛,当然是我在历尽千辛万苦、排除万般险阻后取得了辉煌的胜利!顺便说一下,渗透置换法是鄙人福灵心至、水到渠成、信手拈来后首先发明的。你现在可以表达你的崇拜之情了。不用憋着。尽情招呼。”此刻的章小岭神采飞扬!  罗醒了讶然。  “再然后我就被部里发配到这儿来了,使我的辉煌事业未竟顶峰便戛然而止。常使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章胖子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在这里不能继续施展您惊人的才华和伟大的抱负吗?”憋着笑,罗醒了一脸严肃地问道。  “还施展个屁!哦~又说粗口了。组织上会谅解的。”章小岭有点儿气愤地说道:“咱们单位负责的都是些陈年积案,没有什么新鲜的现场让我发挥。你没看单位连解剖室和冷藏柜都没有吗?我以后就是和骨头打交道的命了,现在还不是闲得都当导游了嘛。”  外面的天还没有黑,余晖下的煤山也变得生动起来。章小岭站起身走到窗口向外望着,罗醒了也静静的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翻过前面这座山,是六百年前明朝的江湖。六百年后的这里,也是一个小江湖。虽不能尽阅世间百态,却也可从泯灭的黑暗中找寻几丝人性的光辉。这是一个著名的哲人--章小岭先生三十余年的人生感悟。你看武侠小说吗?”  罗醒了被章小岭的大跨度跳跃思维方式搞得有点儿短路,“上学的时候看过几本,后来就没时间了。”  章小岭没有回头,耸了耸肩。“时间就像青春痘,等到了年纪,挤不挤的都会有。你都看过谁的?老派的还是新生代的?”  罗醒了再次被章小岭的的“哲理”所倾倒,“回禀老师,学生只看过金庸和梁羽生的。古龙的也翻阅过几本。”  “那你喜欢谁的作品?”章小岭转过身,意味莫名的看着罗醒了。  “都还行吧?”罗醒了有些不知所谓。  “那怎么行!?看书就要究其理,明其意。闲书一样开卷有益。就是看《忏悔录》也要看出“非分之想”才合格。”  罗醒了翻白眼。  “就说我吧,我喜欢金大家的。老金笔下的江湖,既有波澜壮阔的汹涌,也有小桥流水的恬淡。随情入性。已然是“心有千钧、面如拈花”的宗师境界。筑一派“新武侠”之根基。  至于古龙先生,属于投机取巧型。故事严谨、逻辑缜密。于“情”之一字的描写,也正如他对人性的看法一样。就如小李飞刀的刀一样,“没见过,见过的人都死了。”可悲可悯,可哀可叹。  而梁羽生先生,写个什么故事都要套个历史背景。好像没背景就不是高大上。结果就是立意宏大,情节尴尬。爱恨情仇,面面俱到却样样稀松。颇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奈。真是江湖不忍见白头啊!意尽词穷之时就喊:“电光石火般,端的是无比的厉害!”。哈哈哈~~~怎么样?是这个意思不?”  “高深,绝对的高深。学生佩服。”看着手舞足蹈的章小岭,罗醒了连连点头。再次恭维着。  “不过您的教诲到底是几个意思啊?学生鲁钝。不明白啊?!”  章小岭一副“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的气结模样。“没明白?我也不明白!我只是想展示一下我的才华,不可以吗?!”  说着转身一屁股坐在转椅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我也不是好为人师,这话是你师傅说的。他告诉我,不必羡慕天才,天才未必有成就。没成就的自不必说,任何人都不可能天才一辈子,自然最后也是归于庸碌。 有成就的就更不用说了,个例永远都不具有普适性。看好脚下的路,把握住方向,然后在正确的时间做几件正确的事情,人生就是有成就。不在大小。金庸、古龙什么的是我对老主任这话的理解。所思即所欲,你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要始终对自己有清楚的认识。金庸一代宗师,人人想成却未必能成;古龙天赋出众却“中道崩殂”,性格决定命运;梁羽生勤能补拙,亦可登堂入室。这三个人代表了理想、选择和方法。你对为师的见解还认可吗?”  罗醒了站起来,对章胖子插手抱拳:“学生受教。这话是我师傅说你没天赋时宽慰你的吧?”  “孺子可教也。”章小岭说完站起身。   “好了,你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带你去晒晒太阳。温暖一下思想。”   罗醒了抬头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啊? 卷一 第五章 师母、大侠和阳光  章小岭和罗醒了来到二楼的楼梯口,推开正对着楼梯口的一间房门走了进去。门是两扇的,很宽。一层的这个位置是小楼的正门。 “这里内部叫“驿站”,是让大家休息放松的地方。电视、台球、乒乓球都有,那边那个抽油烟机底下的区域是吸烟区。你抽烟吧?”  罗醒了一边学着章小岭的样子把门敞开、固定住,一边打量着屋子里的布局。 “抽烟,但烟瘾不大。需要戒吗?” “不用,你师傅烟瘾很大。这两年才稍微抽的少了点,你以后可以蹭你师傅的烟抽。他那里好烟不少,可自己从来不买。所以你蹭烟抽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章小岭走过去打开窗户。 “透透气儿,这里平时没人。也不是都忙,都有自己的小天地就不往一起凑了。咱们这里其实文娱项目挺多的,都是托你那半拉师兄的福。傅主任外号叫“老叔”。大家里外都这么叫,像家人。“老叔”是个合格的管家婆,继承了不少你师傅的优良传统。估计他不喜欢你这么叫他,“老叔”一直以你师傅的正牌徒弟自诩。你这么叫他就差辈儿了。哈哈~”  房间很整洁。桌椅、窗台都没有灰。应该打扫的很勤也很仔细。 “那我叫什么?”罗醒了一边帮着开窗户一边随口问着。 “反正当着我的面别叫师兄,不要着想占为师我的便宜。”胖子扭头对罗醒了坏笑。  这时候楼梯处传来了一阵叮当的响动,伴随着很轻的上楼的脚步声。章小岭说了句“来了”,就快步迎了出去。  罗醒了刚走了几步就看见门口冲进两条大狗。德国黑背,一只嘴里叼着一个小铁桶,里面应该是一些擦玻璃的工具,另一只叼着一个小塑料桶,晃荡着、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哈哈,哼大,哈贝。到胖哥这儿来,让胖哥抱抱。”胖子亲热的蹲下身在两只大狗的脖子上胡乱地揉搓着。两只大狗把嘴里的东西放下,冲胖子欢快地摇着尾巴。画面很和谐。 “来,小罗。我给你介绍。这是两位狗精。男狗叫大哼,女狗叫哈贝。今年都是九岁。是前院的编外成员。退役警犬,目前是“师母”的哼哈二将。” “你这个“叉烧包”又胡咧咧。什么师母师母的,净瞎叫!”  门口出现了一个年约五十岁上下的女人。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简单的盘在脑后。身材约有一米七,丰腴却不失苗条。穿着一身西式餐厅大厨常穿的白色小立领双排扣上衣,系着一条蓝色带兜的半膝围裙。左手叉着腰,右手握着两根木棍。一把扫帚、一把墩布。站在那里凛然自有一股巾帼女将的飒爽!  罗醒了知道,这位就是章胖子之前刚刚跟他讲过的“师母”李保侠!没错,不是宝霞,是保侠。山东的豪爽女子。“师母”出生时当地户籍民警看他父亲一脸的欢喜样子,以为是给男孩子起的名字。一马虎,就成了如今的一代女侠。 “师母”是一个伟大的女人。胖子介绍的时候特别郑重的用了“伟大”这个词。双烈属!丈夫是前院儿郭大爷的战友,中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独立抚养儿子成人后也一直未再嫁。零四年,儿子在乌干达参加维和行动时牺牲了。牺牲时年仅二十五岁,和她丈夫牺牲时一样的年纪。  她的伤悲无法言喻,她的豁达乐观令人敬佩。军队领导请她作报告,她谢绝。说自己没文化。问她有什么需求她也说没有,孩子和他爸都没有提要求,我就更不能有要求了。问她将来有什么打算,她说她打算嫁人了。平淡的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丈夫生前的战友有很多都在北京且有一定地位,就把她的关系调到了这里,和离婚已经很久的郭大爷凑对儿。四十多岁的她成了在编公务员。 她对这些安排很知足。只是郭大爷觉得自己是个半残疾配不上她,所以两个人的事情一直拖到现在。倒是郭大爷的徒弟们很支持,上下一致地“师母、师母”的叫,还把郭大爷的工资也直接交给了她。俨然已经是前院儿的“一把手”领导。一声呼喝,莫有不从。  郭大爷名叫郭大川,今年五十四岁。看门之前是全市公交系统的现场勘察、鉴定专家,人称“神龛”。一张现场图如抽丝剥茧般使所有明暗都水落石出,绝对的权威。 郭大爷受伤后非但没有意志消沉,反而脾气见长。如今“师母”驾临,众徒弟如期盼救星临世一般蜂拥而上。各种阿臾花样百出,并且在心里自动把老郭同志降为了二把手。章小岭也是随大溜儿的一员,奉承起来也是各种的风骚,不落人后。  此刻“师母”正笑吟吟的看着罗醒了,气定神闲。 “你就是新来的小罗吧?刚听老郭说过了,还嘱咐我让你没事儿的时候到前院儿去陪他聊聊天儿。”  内部纪律有规定,前院儿的人员不能进入后院儿。“师母”是唯一的例外。 “您好,师母。我是罗醒了。有空儿我一定去,能够得到郭大爷的指点一定获益良多。”罗醒了一脸郑重。 “你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比那个胖包子懂事。来,让哼大、哈贝认识认,省得日后进出时被它俩吓到。”说着招手唤过哼、哈二将,对罗醒了指了指。 “这位是小罗,你们以后见到要多亲热。知道不?” 罗醒了对这种介绍语法没有丝毫的反感,能让“师母”如此混淆“品种”的给自己介绍两条警犬,想必它们也一定有不凡的经历。  罗醒了蹲下身,学着章胖子的模样小心地、讨好的揉搓着哼哈二将。罗醒了怕狗。  此时章小岭也一脸欢喜的凑了过来,“师母今天来的早啊?让您受累了。这楼里的疲懒小子们要是没您操持着,都得邋遢死。” “师母”点了点胖子的脑门。“你就是嘴甜。今天这么殷勤,是不是日头换地方了?说吧,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罗醒了看着章小岭的神态,又看了看哼哈二将。心中暗赞:“看来章哥的演技已臻化境!” “没您不圣明。还是那件小事儿。让郭爷给小的划拉儿个对象啊?就是那种出过血腥的车祸现场,不怕恶心的小警妞。您看我都三十一了,眼看就青春不在了···” “师母”对着章胖子的脑门改点为戳,“我让你划拉儿、让你恶心、让你小妞,找对象也这么不严肃,谁家愿意把姑娘许给你?再说了,看你小子平时这能说会道的样子,怎么一见姑娘面儿就成了锯嘴葫芦---哑巴了啊!?”  章哥要找女朋友?开始考虑人生大事了?看他好像对刘丽有点儿意思呀?罗醒了嘀咕。 “师母”明显地是刀子嘴、豆腐心,胖子央求了没两句就再次答应了。拎着小水桶进了洗漱间,麻利的干了起来。罗醒了和章小岭也一起帮忙,却时不时的被“师母”埋怨着添乱。走廊里的笑声始终没有间断过。 “章哥,你刚才的表现有点儿夸张啊。”目送“师母”下楼后,罗醒了问章小岭。  章胖子一脸缅怀地点点头说:“也许吧。我母亲在我上初中的时就得病去世了。她是一个瘦弱娇小的南方女子。我从小就胖,那么一个孱弱地女人却能把孩子养的这么胖,所以我觉得母亲真的很伟大。从师母身上我能感觉到那久远的温暖,很舒服。虽然师母和我的母亲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但感觉一样的亲切。这种感觉对我很好。对我好,对师母也好。”  罗醒了默然。  这时候楼下也传来了阵阵笑声。涉及保密条例,“师母”不打扫办公区。所以应该是同事们知道“师母”来了以后主动迎出来的,与对罗醒了初来时的态度天差地别。  自己目前在同事们的眼中应该还只是一个过客吧?罗醒了低头思索着。 “你不觉得师母就像一道阳光吗?将我们这些长时间行走在黑暗之中并慢慢变得晦涩的人吸引,然后融化、重塑。” “我越来越觉得你不像个法医,像个骚人。在你的身上我看不到一点儿晦涩,除了说话。”  章小岭翻了翻白眼,“这才刚哪到哪?我之所以显得高大,是因为你们还都在蒙昧的坑里自我陶醉。”  罗醒了也翻白眼:“那个蒙昧的坑也是您帮忙挖的吧?”  章胖子嘴角咧的都露出了白牙,“今天先不下去了,就在这听会儿。我喜欢这氛围。”  洗漱完回到房间,罗醒了坐在椅子上发呆。  夜已经深了,走廊里还是静静的。虽然有些疲惫可思绪却很亢奋。 在脑海里捋了捋今天的一幕幕人和事,罗醒了确定章小岭在今天之前已经得到过师傅的提点。虽然他表现的一切都很自然,但未免有些指向性过于明显。师傅想通过章小岭向自己传达什么呢? “疯子”冯国栋,两位军人气质的二张师傅,司孔礼和刘丽,薛晴薛姐,郭大爷郭大川,师母”李保侠,每个人都个性鲜明且经历不凡。自己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讲都是一个标准的“小菜鸟”,可为什么师傅会选中自己做徒弟呢?  还有章小岭,金庸、古龙、梁羽生?除了幽默和所谓的“章式”哲理外,罗醒了突然发现章小岭是一个很容易被忽视但又很容易被接受的人。  一个很容易进入你的内心,却一直被忽视的人?罗醒了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还好胖子是自己的革命同志。  这里的人果然如师傅所说,没有省油的! 卷一 第六章 某些人  章胖子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一张老式高背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三接头儿皮鞋。一边擦一边指挥着罗醒了。 “茉莉花五六天浇一次水就可以了,榕树每天都要浇,要浇透。你在意点儿,虽然你师傅养什么都活不长,但死的太快他也要发脾气的。”胖子嘚瑟的吆喝着。 “处处留心皆学问。水是沸的吗?你师傅喝髙碎,张一元的。沸水。沏好把上面的沫子拿竹条撇了。我喝苦丁茶,劳驾一块儿给沏喽。八十度的水就好。” “您歇着。”罗醒了有条不紊的干着。早晨空腹喝茶,是很多燕京老人的习惯。家里老头子也好这口儿。无关养生,只是老辈儿人一代代的传着,也就成了传统。 “你喝的这个苦丁茶,有什么讲究?”罗醒了边干边和章胖子调侃着。 “官方说法嘛,就是苦丁可以清脾明目、降内火,使我的高超技艺得以保持稳定。非官方说法嘛---”胖子换了一只鞋继续擦。“就是时刻提醒着我,这苦涩的人生还在继续。”  章小岭带着罗醒了和门口的郭大爷打了个招呼,出门后顺着马路朝西走着。自从知道罗醒了是李伯驹的徒弟后,郭大爷就变得很亲热。还打趣说:李伯驹这个老倔驴,终于肯拉磨了。 “怎么没看见哼大和哈贝?”罗醒了问。 “在郭大爷脚底下趴着呢呗。除了师母招呼,一天到晚都在那。”章小岭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的应着。罗醒了也不习惯吃早饭。夏日的早晨,空腹喝一杯热茶也许的确很清爽。  走了大约五百米,穿过一片绿化带,章小岭领着罗醒了来到景山公园后墙下一个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角门。门没锁,也没有人守着。两人进了门顺着一条小径蜿蜒而行。 “这里没人看门或收费吗?”罗醒了疑惑。燕京的大爷和大妈绝不像传说中那么大气,没理由放过这样的便宜。 “这门除了下雨,每天早上五点至六点开一个小时。一会儿我们回去要走公园正门。这也是你那半拉师兄给你师傅谋的私利之一。”章小岭已经塞完了包子,一边说着一边又掏出手帕斯文的擦擦嘴。  走着走着,前面热闹起来。七月的天亮的早,晨光中的景山生机勃勃。鸟语花香。树林中有练嗓儿的,打太极、练大字的。三五一伙唱京剧的。此刻,喧嚣中的安逸,安逸中的喧嚣,完美一统。  两人来到半山腰,一座带玻璃窗的小亭子。见穿着一身月白色唐装的李伯驹,正背着手、双目微闭的-----晒太阳!?没锻炼?也没有仙乐飘飘。这土包儿堆的山也不高,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高人风范啊?  章胖子捅了一下发愣的罗醒了。“赶紧上茶。”  这情节不对啊?意料之中的高人传授,不是这个节奏吧?不得烧个香、磕个头嘛? “我走了。”章胖子说完就闪人了。  李伯驹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罗醒了。“发什么愣呢?”说着转身走进小亭,在一张铺着垫子的石凳上坐下。 “老师好。您喝茶。”罗醒了躬身说道。 “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但也自有一套成法。”李伯驹好像看透了罗醒了的小心思。 “我这里入门不易,出门也难。把你在学校学的《犯罪心理学》都忘了吧。那些都是些以偏概全的东西。人的心思如果可以概括,那也就不是心思了。即使能归纳一些,也是属于正常人的无意识行为。罪犯又有几个正常的?凡事总想着套理论,那么你的路也就走死了。你见有几个靠理论依据和数据分析成为“专家”后的股票推荐师,自己买自己推荐的股票?为什么?因为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这么霸气?《犯罪心理学》这“放之四海皆准”的科学理论,就这么简单地给否定啦?!而且还涉猎这么广?您老对股市也有研究? “学生记住了。”罗醒了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态度端正地回答。 “章小岭给你安排看档案了吗?不要试着分析,只看就可以了。任何所谓的推理,没有结合现场勘查都是不负责任的。所以你只是看就可以了。我教你的第一课就是“看”。  从今天起,你每天早晨来这里看。先看老头儿,这里有几个比较固定的小团体。三教九流都有。岁数大的人,生活细节已经固定了。看起来比较容易。附带的条件就是,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观察。也不要被人注意到。被人注意到就是失败。  至于看什么,你自己琢磨。我过几天再告诉你怎么看和看什么。你每天看完以后,要在七点五十之前回到单位。你初来乍到的,不要搞特殊。”  罗醒了再次躬身。“学生记住了。那老太太看吗?”  李伯驹差点儿被一口茶水呛到。“老太太看不看的随你。去吧,别在这里碍眼。”  罗醒了顺着李伯驹指的方向,往山下走了不远就发现了目标。两片树林之间,有一块儿平坦的空地。中间是一个八角的亭子。亭子里面和周围,三五成群的分成了七八个小团体。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人。男女混搭和各自独立的都有。  罗醒了摸着下巴思索着。“观察位置不好找呀。自己一个大小伙子,和这里不搭调啊?而且还这么英俊就更显眼了。要想近距离地仔细观察,还不被人注意真是不容易。看来老师给的任务并不简单呢。”  罗醒了七点半就回到了单位。他围着空场绕了好几圈也没想到好办法。又不敢轻易冒险,一旦被注意就game over啦。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索性直接回来了。  刚进楼道就看见章小岭,正颤巍巍的靠在楼梯口冲自己坏笑。罗醒了突然之间脑海划过一道亮光,眼前这位不就是个好样板吗?被“注意”不是被“发现”,自己被自己误导了。章胖子的自我“遮蔽术”已然到了登峰造极、润物无声的大成境界。只是自己跟他讨教,算不算是借助外力啊? “你是特意跑下来等着看我的笑话吧?”罗醒了问道。 “不要这么随意地贬低你章哥我的节操,我是专程下来给你安排办公室的。”章小岭颤巍巍的应着。 “节操?在哪呢?”罗醒了低头在地上找着。 “哈哈~你章哥我的节操都在头顶三尺飘着呢!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来是吃瘪不小?我很满意。说说吧,让哥乐呵乐呵。”章小岭做“举头望明月”状,手在空中划了着。  罗醒了没说话。拿着自己昨天买的大号搪瓷把儿缸子,到老师的办公室给自己也沏了一大杯高碎。 “还拿搪!?”章小岭见罗醒了不说话,仍旧没有放弃。 “难道是一开始就传授了你一套绝世武功?来,耍两下儿给洒家看看。” “哪有什么秘籍?就是老师一上来就让我把在警校学的《犯罪心理学》给忘掉。大概的意思就是那些都是糊弄人的,还有就是看档案只能看不能分析。没有绝世武功,也没有打通任督二脉。”见章小岭一副锲而不舍的样子,罗醒了随口抛出个话题搪塞着。  其实自己对此也有些疑问,索性看看胖子怎么分析。 “我要去找薛姐了。”说着,罗醒了往外走去。  章小岭从沉思中转醒,跟着罗醒了出了门。 “你现在去还早。薛姐时间观念极强,你早到、晚到都会吃瘪。走,带你去你的新办公室。就在薛姐对门。”  章小岭推开小楼西侧靠北的一间办公室,离司孔礼他们的计算机房隔了两个房间。一进门罗醒了就愣住了。屋子中间是一张超大号的操作台,约有三米长。上面摆满了瓶瓶罐罐。东侧靠墙一排展示柜,也是大号的。有书,也有些瓶瓶罐罐和仪器,还有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北侧的两扇窗户下边各摆着一张办公桌,这应该是章小岭的办公室。  虽有点意外,但还不至于让罗醒了瞠目。让罗醒了发愣的是,在正对门的一组日光灯的下面挂着一块儿宽约五十公分、长约一米的,颇具古典艺术风格的一块儿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闻香阁》。大牌子下面还吊着一块儿巴掌宽的小牌子---欢迎光临。  这是什么鬼?罗醒了下意识地回头。迎面看到的是章胖子那一张满是得意的脸,五官更加显拥挤。在这个大脸上方靠近门框的位置,果然也有一块儿小牌子---谢谢惠顾。 “你目前属于借调,只能先跟我一起挤一挤。怎么样?很整洁、很有情调吧?”章胖子的略带猥琐的语调儿,使整个房间更显古怪和另类。  罗醒了端着茶杯走了进去。“嗯,很有那个---嗯,品味。”摆出一副领导视察的样子,罗醒了拿腔拿调儿的调侃着。 “你们这里的布置,都是这么---嗯,有创意吗?”罗醒了的言外之意是:你这么胡闹,你家长知道不?! “我这里不算什么,很一般。一会儿你到对门看看,就知道什么是品味了。领导对此是默许。不支持也不反对。一切能减轻压力的方法,都可以尝试。只要不出格儿。” “你这还叫不出格儿?听听这名字。《闻香阁》。你还不如直接叫青楼呢。”罗醒了在心里吐槽。做派上还是继续拿捏着。 “不错,不错。对了,顺便问一句,那个名字能改不?”  八点整。罗醒了敲开了对面薛晴办公室的房门。 “薛姐,早上好。”  薛姐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的丝质衬衫,下摆随意的塞在藏青色的牛仔裤里。外面套着白大褂。没系扣子。大波浪的头发盘在头顶。惬意、雍容、干练。 “进来吧。档案在桌子上。那个大本子是登记簿。填好名字和日期就可以了。”说着,薛姐转身走到窗边的一个小台子,继续摆弄着一套煮咖啡的器具。  罗醒了仔细打量着这间,被胖子称赞为最有品位的档案室。门口横向的摆着一张办公桌,是进出登记的地方。四周的墙壁是淡黄色的,地上刷着水蓝色的防火漆。高高的木质档案架被漆成乳白色。有三排。两两的并着排列。并不显得拥挤。上面摆放着整齐的档案盒。五颜六色的。没错,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间杂着。色彩斑斓。很是悦目。  窗台上摆着两盆水仙,窗边靠西侧墙角,立着一把带滚轮的三角梯子。是朱红色的。  此刻的房间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气,熏陶着。令阳光下的一切都带着一种莫名的晕,安静地律动着。  这才是品位啊!  罗醒了心中感叹。“某些人整的那个,只能是“怨妇般的哀愁”。回去一定要让他改喽。” 卷一 第七章 某些事 “你借阅的是四级档案。不能传阅、不能复印,不能带出单位。”薛姐轻轻地搅动着手里的咖啡说道。 “档案不是应该供大家学习参考的吗?还保密?”薛姐没有再说话,而是用眼睛看了看罗醒了身后的门。罗醒了明白了。签好字拿着档案,轻轻地带好门,回到章小岭的“闻香阁”。 “档案纪律你事先也不和我交代清楚,怎么这么多规矩?四级是高还是低?”罗醒了一坐下就冲章小岭问道。 “呵呵~现在和你说也不晚啊。我就喜欢看你吃瘪的样子。”章胖子一脸的坏笑。“档案怎么分级我不清楚,但四级是最低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多限制我倒是知道。” “咱们单位的档案,都是已经破获的特大的,或具有代表性的案件。以及未破获的积案、悬案。特大的是指具有包括连续的普适性、恶略性、严重性等特点。代表性的指包括跨地域、跨类别,甚至信仰冲突等。积案、悬案就不多说了。侦破过程中的保密程序是必要手段。连续性、恶略性的也好理解,连环杀手在各种神剧中都是卖点。普适性不理解吧?”  胖子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普适性主要是指在很多案件中,作案的手法并不出奇。说得直白点就是简单易上手。比如毒药的使用。很多农药虽然被经常使用,但大多数是拿来自杀的。杀别人用农药就是傻子。 农药一般毒性不大。毒性大的即使在常温情况下,也有很强烈的刺激性味道。用来杀人只能硬灌。你都能来硬的了,说明你在争斗过程中处于统治地位。那还用得着多此一举?但如果有简单的方法,可以去掉味道并保持完整的毒性呢?再比如夹竹桃,很多人家里都有养。提纯、去味也很容易。普及起来什么后果?降低离婚率?”  章小岭没正经两分钟就又开始贫嘴。“还有一些简单杠杆、机械加力等方法,学起来小学学历就够。再比如许多高智商犯罪,设计的手段不见多高明,高明的是操控。操控人心、操控欲望。你手里的卷宗应该就是这个类型。我好像记得这个编号。看来薛姐也是花了心思的。至于代表性的的案件,因涉及许多敏感因素所以等级比较高。我也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  罗醒了看了看手里绿颜色的档案盒,摇摇头又放在了桌上。转头继续问章小岭“章哥,就你参与过的最复杂的案子是那种类型?”  胖子皱着眉站了起来。“你这个小同志心还挺大。现在想这些对你来说太遥远。我没参与过太复杂的案子。档案室里虽然各种类型的案子都有,但我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好奇心重,借了几次就不借了。我觉得我的小心脏还是需要多锻炼。”  章小岭说到这里顿了顿,开始交替的转动手指。过了一会儿才思索着继续说:“我原来认为,连续的和跨地域的相互结合起来的案子最复杂。后来你师傅说,没有什么最复杂,只有更复杂。我问那什么案子比这种结合更复杂?你师傅说是“成长型”的案子。你在进步罪犯也在成长。我又问那比“成长型”更复杂的有没有?你师傅说有。是那种随机性很强,不断改变习惯性手法的“成长型”罪犯。不是疯子胜过疯子。”  章小岭在屋里慢慢的踱着。“我说有这样的疯子吗?那岂不是抓不到?你师傅很肯定的说能抓到。随机性意味着突发性因素增多,改变习惯意味着偶然性加大。这些因素叠加会引发更大的不确定性。所以惯犯不轻易改变手法和习惯。”  说到这里,章小岭停住,盯着罗醒了语气很严肃的说:“你好好学吧。知道你师傅这岁数还舍不得退休的原因吗?他心里有个坎儿。他自己放不下、迈不过的坎儿。” “是什么?”罗醒了下意识地接口问道。胖子摆摆手,回到椅子上坐下。“不知道,你也别去问。” “看您这扣儿拴的,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了。”罗醒了不想放弃这个话题,试着刺激章胖子。  章小岭继续摇头,没有接话。继续转动着手指。场面有点儿冷。章小岭的神情好像在自我责备。一副言多有失的样子。 “那换个话题。章哥你这么博学,能不能给我讲讲,如何在人群中快速地融入而不被人注意?”罗醒了的问题成功的转移了章小岭的注意力。章小岭放松了挺直的后背,将自己窝进宽大的皮椅中。有些吃力的翘起二郎腿,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转动着大拇指,似笑非笑地看着罗醒了。“你没有学过?”  罗醒了摆手,怏怏地说道:“我指的是不借助外力条件下的融入。” “你记得门口郭大爷怎么称谓你师傅的?”章小岭答非所问的说着。“老倔驴。当初调你档案的时候,我问过你师傅,这个小子并不出众啊?学历也就那么回事,在基层也没什么亮眼的表现。您怎么会选他?你师傅说,倔!而且倔得还很有坚持。你师傅就是一个老派的倔。他希望你可以传承他的倔。这个倔是一种操守。”  章小岭说到这里有又顿住了,然后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这里的人基本上都比你学历高,也比你聪明。可老主任偏偏选了你做徒弟。说实在的我有点儿小嫉妒。你除了比我瘦点儿,也就剩下倔了。 现在我突然发现你小子居然还会点儿小机变。你问的是你师傅给你布置的作业吧?你现在这么“含蓄”地问我,是不是已经在借助外力了啊?”说完,章小岭笑了。笑的很暧昧。一副“你的阴谋已败露”的小人得志状。  罗醒了有点儿小生气,“这个章胖子,之前说那么多转折还加上那么多演技,就是为了最后变相证明自己笨,还是“倔笨倔笨”的那种。”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罗醒了装傻,继续问道。  章小岭稍微坐直了些身子,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不就是融入吗?这个容易地很。你知道名医和庸医的区别吗?”  罗醒了懵懂。一副“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神情。摇摇头又点点头。“名医、庸医什么的,和我问的问题有关系吗?” “孺子不可教,真是笨。我们来模仿一下医生看病。我是医生,你是病人。至于我是名医还是庸医,你自己稍后判断。” “不用稍后,我知道你是庸医。”罗醒了瞪着胖子,心里愤愤的念叨:你才有病呢。你这个混进公安队伍里的胖子,怎么看都像病人。 “严肃点儿,想不想学?开始了啊。病人,你哪不舒服啊?”胖子忍着笑继续。  罗醒了作萎靡状。“医生,我头疼。” “头疼你捂肚子干什么?敬业点儿好吗?!”胖子继续问。“吃药了吗?” “吃了,不管用啊?” “那是吃的不够、不对症。看你印堂发黑,目泛桃花。应该是着凉了。” “您是什么星球来的?这么热的天中暑还差不多,怎么会着凉?我连扇子都买不起。” “热伤风懂不?这是外邪入里、内热表发。回家预备后事吧,不用吃药了。” “你这个庸医,回头我就给你烧纸!”罗醒了作咆哮状。 “看你现在中气十足、红光满面。证明我医术高超,已经药到病除了。” “什么红光满面,我那是被你气的血冲顶门。” “那就是回光返照,赶紧通知家属吧。我们这里有哭、烧、埋一条龙服务,另带风水宝地八折优惠。”  罗醒了演不下去了。“我说章哥,你这是几个意思啊?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说的不被注意地融入有什么关联啊?”  章胖子一脸的鄙夷。“我很同情你的智商。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教你的不是具体的方式,而是方法懂吗?再说你又没有说你要接近的对象是什么情况?你要想融入女浴室,那只能做手术。”  说完,章胖子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而我告诉你的方法,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那就是----我不能直接告诉你,那样你印象不深刻。”  罗醒了觉得自己的头真的开始有点儿疼了。章小岭应该是受到过老师的提点了,因而用近似玩笑般的方式回避了自己的问题。这个狡猾的胖子,他不但早就识破了自己的小心思还顺带着拿自己打镲。真是可恨。  见罗醒了不说话,章小岭又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开导起来。“其实你还是着急了。从事任何职业,急功近利都是大忌。想想我和你说的古龙,再想想梁羽生。你师傅给你讲过肖玉生的事情吗?”  罗醒了摇头“这又是哪位大侠?”  章小岭点了点头说“还真是一位大侠。肖玉生,足迹专家。在民国和解放后的公安系统都干过。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名师指点,当年他为了研究足迹的特点,在前门摆摊修过两年的鞋。还曾拜大众浴池的修脚师傅学过修脚。正是因为他沉得下心,才有了后来的一代“神眼”。每逢大事有静气。何况你现在面临的问题,连屁事儿都算不上。”  章小岭站起来走到罗醒了的桌子前,指着绿色的档案盒说道:“薛姐的遇事冷静和逻辑缜密,也是锻炼出来的。你只看到了那屋子里的五颜六色,那你发现没有这些颜色里都是加了荧光剂的。薛姐可以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根据记忆和颜色,快速找到任何一本档案。 薛姐年轻的时候外号“杠头”。和人说话总是打岔、搬杠。其实她是在用打岔的方式,锻炼自己的逻辑记忆,用搬杠的方式,锻炼反射记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搬杠涨学问,打岔出真知”。只是她现在学问深了,话也少了。‘’   说着,章小岭拍了拍罗醒了的肩膀,又换上了一副前辈高人语调。“所谓“知易行难,知易行难”,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凡事从点滴做起,这些道理谁都懂。待真能做到了,也就自有一番成就。小同志,好好想想吧?最后给你点儿免费提示,薛姐给你的这份卷宗,对你的问题应该有所帮助。静下心。好好领悟吧。” 卷一 第八章 低档次的“高智商”1  章小岭端着茶杯出门了。说是去巡视巡视,顺便鼓动一下大家的革命干劲儿。罗醒了知道这是胖子给自己留出独立思考的安静空间。发了会儿愣,罗醒了打开了桌子上的那个绿色的档案盒。拿出卷宗和自己的笔记本,慢慢的看起来。   案子发生在十年前。一九九七年十月,京、津两地海关成立了一个联合专案组。抽调精干警力,对一专门走私电脑及相关电子产品的犯罪团伙进行跟排。经过两个月左右的侦查,初步掌握了该团伙的主要走私渠道和贩私网络。在对其主要犯罪成员进行布控后决定,准备在其完成走私并销赃时,连带其销赃网络一起抓获。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意外出现。十二月二十二日中午,专案组跟踪的大货车由天津进入北京。在预设交易地点的另一组专案组人员也已经在硅谷某大厦周围,埋伏了近十个小时。为了抓捕顺利,专案组专门协调了两地市局刑警及当地武警配合行动。可以说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只等犯罪分子自投罗网。   意外出现在即将下令抓捕的时候。下午两点,在犯罪分子已经完成接头、确认,谈好价格准备最后卸货交易时,一辆无牌照的、东风牌箱式密封大货车毫无征兆的闯入交易现场。随后一辆印着“海关”字样的,标配齐全的桑塔纳轿车,也风驰电掣的杀到。大货车和桑坦纳分别各下来一人和两人。四人中三人着海关制服,一人着便装。   就在专案组领导以为哪个环节的协调上出了问题紧张地进行核实的时候,令人瞠目的一幕发生了。面对区区四名“执法人员”,走私团伙和负责销赃的二十几个嫌疑人竟没有丝毫反抗,并且很配合的将走私的货物搬到“海关执法人员”带来的东风大货车上。身着便衣的人还在对其中几人说着什么,通过望远镜和长焦摄像机仔细观察确认,该人正在对对方的几名头目进行批评教育并开具罚单。   此时,专案组领导经过反复核实已经确认下面四个“执法人员”有问题。北京海关目前并未有其他执法申请和记录,相关下属单位也没有。专案组研究决定放四人离去后进行跟踪,并迅速抓捕目前还在交易现场相互争执的走私和销赃团伙成员。   抓捕很顺利。面对大规模出动的公安干警和武警,犯罪分子们目瞪口呆、束手就擒。而负责跟踪的小组却又出了意外,冒充海关“执法人员”的两车、四人,并未在市区停留。大货车在前,小车在后,走西四环经岳各庄桥后,上了京港澳高速。负责跟踪的小组有六人,分成了三辆车交替跟踪。到达窦店休息区的时候,嫌疑人驾驶的两辆车驶入停车场。四人下车时都已换成了便装,并进入了餐厅吃饭。随后要了两个房间休息。   这时候跟踪组的一位老刑警察觉四名嫌疑人此时的行为很反常,立即请示进行抓捕。结果只抓到一人,其他三人已经从消防通道分批离开。后经紧急调动大批警力,才将其余三人分别从回北京的、去石家庄的、去郑州的客车、货车上抓获。三人虽手段各异,但都很隐蔽。光明正大买票回的、借口搭便车的,这显然是一个计划周密、分工明确、有组织、有纪律的“精干”小团伙。   在抓捕时又发生了意外。“意外”这个词,从这个小团伙出现在警方视野之时,就在不断发生。直到这时,这个小团伙才真正引起警方的重视。抓捕四人时虽有波折但还算顺利,毕竟四人离开时没有可以自己直接掌控的交通工具且速度不受自己支配。发生意外的是车。已经被贴上封条准备拖回北京,进行采样取证的桑坦纳轿车起火了。火从车内燃起并迅速蔓延,其中明显加了助燃剂。   事后从车辆残骸中发现了一个简易的定时引火装置,并根据燃烧后的残留确定了助燃剂的原料------劣质的洗衣粉。含大量磷、硫的劣质洗衣粉在很多农贸市场都有贩卖,比卖化肥方便。   对审讯四人时将会遇到的困难,警方已经不感到意外了。不出所料,走私团伙和贩私团伙的几个头目都对四人的身份不知情。从莫种角度来说,这伙罪犯也是别人眼中的猎物,是“受害者”。专案组的几位领导磋商后决定,把四人直接移交到北京市刑警总队进行后续审理。   办完移交手续后市局并未马上开始审讯,而是召集了几位资历丰富、经验老道的刑侦和经侦的办案民警,反复的看了几遍抓捕时的监控录像。还和当时几位负责跟踪的民警详细地了解了跟踪过程中的几次“意外”。几个人一致认定,主谋就是一开始那个穿便装的平头男子。而且这几个人肯定不是第一次作案,看他们的熟练配合以及镇定自若的神态应该是反复演练过的。而且是至少经过实践磨合过的,难怪这几个人闯入现场时,周围的办案民警第一反应是胆色过人的“自己人”。   而且这几个人应该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在跟踪的过程中有几个细节被当时的跟踪民警忽略了。他们在窦店休息区应该是临时停车,换个角度说,这是他们发现了被跟踪后而采取的应急措施。镇定的下车、吃饭、佯作休息。舍弃赃物,分批撤离。果决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一开始跟踪组的几位民警对自己被发现的结论有异议,后经几人仔细回忆并由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在旁提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暴露的事实。细节决定成败。一开始四人提取赃物离开时是大货车在前,小车在后,这样便于观察后面有没有尾巴。撤离的道路肯定也是事先设计好的,在进入高速路之前的路段,两辆车都有加速超车和并道的动作,所处位置基本都在即将进入岔路口,或即将无法变道的地点。   这些试探动作都隐蔽的很巧妙,而且是反复几次。跟踪的几位民警都不是新手,却都没有引起注意。这两辆的配合动作给几位民警的感觉是生涩和毛躁,着急离开,根本就不是配合。而恰恰是这种滞涩、毛躁的错觉误导了几位猎手,以致在进入高速路后前、后车的两次交差换位也被忽略掉了。   而证明几人已经暴露的也就是两车的第二次换位,换位后变成小车在前,大货车在后。而且没有再换回来,一直保持到进入窦店休息区。难道进入高速路后就不需要观察后面的情况了吗?几位跟踪的民警习惯性的认为这几人还是着急离开,所以让小车在前开道。而且自己跟在大车后面,既方便盯着赃物又减少了暴露的风险。但却忽略了两车换位后并没有加速的动作,这是个明显的疏漏。   而后续几个嫌疑人的表现更是证明了跟踪组已经暴露的论断。进入窦店休息区后,两车分别停在东西两侧的停车场。小车停在东侧,紧靠出口。而大货车则进了停放车辆较多的西侧停车场,而且是靠最里面的一排。西侧停车场大多停放的都是些跑长途的大型货车,而在外面进出通道的位置是无法直接目视目标的。   这种情况下,跟踪组的三辆车自然也按习惯的标准流程分开了。两辆进入西侧停车场,一个把住进口,一个把住出口位置分别停放。另一辆车进入东侧的停车场后,在进口位置停放并将车头对着出入口。而恰恰是这几个标准操作流程,使几个嫌疑人坚定了抛弃赃物分批撤离的决定。   案件中被销毁的证物之一,冒充“海关稽查”的桑塔纳轿车被焚毁的时间是进入休息区两个小时之后。设计的时间节点也很巧妙、很缜密。既可以销毁罪证,又可以在撤离过程中一旦有意外发生时制造混乱。从而创造更多地脱离时间和机会。   如此的计划周密、进退有据,执行过程中步调统一、分工明确;撤离过程井井有条、从容不迫。即使在遇到意外情况下也果决干脆、消踪灭迹。不觉使人细思极恐。   办案民警在开会研讨时又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录像中的四名嫌疑人进入现场后,相互之间的配合自然流畅、强势却不显突兀。平头便装男子和小车驾驶员下车后,直接卡在了走私团伙和销赃成员之间。看似冒险却不着痕迹的暗示,自己会区别地对待两伙人。使其在不知不觉中被分化。   大货车驾驶员没有下车,车头卡在了走私货车的侧前方。既堵住了其快速逃跑的路线,又方便自己一方快速脱离。而显得弱势的人员数量以及明显不具备抓捕意图和能力的举动,也使走私团伙成员自然而然地放弃了逃跑的想法。从而不由自主地认为这几个“执法人员”只是为了完成罚款任务,突然误打误撞而来的意外。   自己或许可以破财免灾,也就自然不会升起暴力抗法的念头。大货车上的副驾驶下车后举着一个摄像机,将镜头对准人群一通拍摄。而其选择的站立位置,和小车上下来的两人成三角之势。相互支撑也相互掩护。   但是现场的无论是走私还是销赃的人员,看到这个人的举动后却更加坚定了放弃抵抗、破财免灾的想法。因为这个装作拍摄的人,始终没有取下摄像机的镜头盖,而他的动作神态却没有丝毫的紧张和慌乱。如此明显的暗示,自己再不上道就是不懂规矩了。所以说这四个嫌疑人的手段看似莽撞,却毫无危险。 卷一 第九章 低档次的“高智商”2  综合所搜集到的情况,市局领导决定联合经侦、刑侦成立专案组。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独立案件,这四个嫌疑人身上肯定还有许多秘密。  四名嫌疑人的身份已经确定。着便衣的平头男子叫李某平,时年二十八岁。北京某航空研究院子弟,无业。长期从事股票买卖且颇有斩获,有“短线快手”的称谓。给人印象是精于计算、长于谋划。应该是四人之中的主谋,负责现场掌控和调度。  穿制服的其中两人候某和陈某与李某平是同一个家属院子弟,均为二十七岁。两人是同事,同为北京海关报关员。但分属不同小组,应该是此案中负责采集作案对象信息的。候某是大货车的副驾驶兼职摄像。陈某是大货车专职司机。  另一个穿的制服男子是研究院宿舍对面某师范大学家属院子弟图某,二十八岁,无业。案发前两年刚从部队复员,是小车驾驶员兼职验货和开罚单。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在专案组成立之前,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建议暂缓审讯,以放松目前四名嫌疑人紧绷的神经,打乱其节奏。并分开关押,隔绝彼此间的联系。四人中只有李某平曾有暴力伤害和盗窃的案底。  根据经验,一般有过案底的嫌疑人即使在看守所内也有一套自己的勾连交通的手段。应该分到不同的看守所进行拘押。所以只是将李某平拘押在市局看守所,其他三人分别拘押到东、西城及朝阳看守所。  其间从熟悉几人的社会关系开始进行深入调查,进一步了解其成长经历以做到知己知彼,为审讯寻找突破口及佐证依据。了解过程中发现四名嫌疑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四人居然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而且是父母双方都是。  嫌疑人李某平、候某、陈某三人是发小,彼此熟悉且相互信赖。四人都在同一所学校毕业,从初中到高中,关系亲密。依过往经验,有过暴力犯罪史的人一般不会犯偷盗罪,因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表征。 有意思的是李某平的偷盗案件的实施对象居然是候某家,现场没有暴力入侵的痕迹且两家住在同一栋楼,只是单元不同。李某平应该是替候某顶罪,而候某是自盗自家。对此大家做出了较为一致的判断,看来侯某可以作为本案的一个突破点。 专案组马上调集人手对候某加大了调查力度。这时候负责勘察大型货车的另一组警员又提供了一个细节:这辆无牌照的大货车在车门和车厢处都贴着‘’海关查封‘’的做旧封条,使这辆车看起来就像是一辆已被罚没的赃物。这些点滴细节更证明了这起案件的策划和掌控者,是一个在细节方面几近极致、追求完美的人。  案件的卷宗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的内容应该是薛姐根据老师的要求拿掉了。罗醒了又看了看档案里内附的清单列表,发现后面应该是几个嫌疑人的审讯纪录和录音,以及预审人员做的审讯方案和审讯重点。 卷宗的最后备注一栏,有薛姐对此案的总结和建议:该起案件从计划筹谋到实施过程堪称完美,应该属于高智商犯罪。其中,预设信息的采集隐蔽巧妙;对被实施人的心理把控准确到位且逻辑组织严密。但实施过程中并无其他后续的包括含有高技术化、智能化等辅助手段,应属于初级的高智商犯罪。 建议对该案的主要策划人在其刑满释放后进行长期监控,并针对此种类型案件建立单独档案进行归纳。此案侦破过程有运气成分,建议系统内部加快设备更新、提高监控手段。并引进西方的先进教材加快培养具有专业素养的侦办人员,以应对伴随高速发展的新技术革命而来的高智商犯罪率的快速增长。   时间是。2000年。五月。  罗醒了合上卷宗,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儿。习惯性地摸出了一根烟,伸直了双腿、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虽然师傅有过交待对案件暂不进行分析,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  “这几个嫌疑人之所以被抓获,意外的成分居多。且事发后首尾处理的很干净,行事出人意表、又在情理之中。使警方在侦破过程中发生了很多意外,但意外多了也总是会有好运气的。”  随手准备弹掉烟灰,发现章小岭这里并没有准备烟灰缸。抬头看见窗台儿上有一个花盆儿,花盆儿里种着一株金色的喇叭花。罗醒了便在花盆儿里弹了弹烟灰,双手抱臂看着窗外。  “案件手段虽然巧妙,但真正精彩的应该是审讯的过程。如果是自己会怎么选择?应该也是从侯某入手,这应该是一个性格自私且胆怯,思维简单又行事不记后果的人。应该会比其他三个人更容易突破心理防线。  还有一点就是这几个嫌疑人应该是多次做案,这个观点基本可以确定。那么这几个人应该都有不少现金或存款,还可以从银行和他们的隐蔽藏匿地点入手。” 想到这里他的心思把持不住了,决定去找薛姐。  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怎么是章小岭的声音?  罗行了推开门,发现章胖子正端坐在门口放着登记簿的办公桌后面,端着茶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还真是沉不住气?害得我打赌又输了。我预计你怎么也要吃完午饭以后才会来,看来还是年轻啊?”  罗醒了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问?当然是等你啊?你是不是来要后面的卷宗?薛姐已经给你预备好了。你这是心里长草了,这么快就跑过来?”章小岭不满的抱怨着。“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毛躁!就不能沉稳点?”  薛姐拿着一份档案坐在办公桌后面,正低头看着。罗醒了进来后她才抬起头,缓缓地将身子嵌进后面的宽大椅背之中。饶有兴趣地看着胖子和罗醒了斗嘴。  “你要的东西在桌上。”章小岭冲罗醒了努努嘴。  罗醒了低头,见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档案袋和一个戴维斯牌的手提录音机。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后续的卷宗和几盘录音带。  ”谢谢。”罗醒了冲薛姐点了点头。“都给预备好了啊?看来你们早就猜到我会急着看后面的卷宗,我还准备了好多理由没有说呢?可是这会不会和老师的吩咐有冲突啊?”  “不矛盾啊?你师傅不让你急着进行分析,这没错。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可是这个案子没有侦破过程啊?说的难听点儿就是这几个傻X自绝于人民,自投罗网。有时候案件的侦破中运气的成分也很重要。你老师为什么在行业内有地位?百分之八十的破案率就是硬指标。其他都是虚的。”  章小岭有喝了一口茶,见罗醒了低头不语就继续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以为八十还低?你不会是被所谓“官方数据”把脑子洗坏了吧?“官方数据”之所以高,是把抓小偷小摸、调戏妇女都算上了。拉高平均值,让数据显得好看。好多其他行业也这么操作,而在我们这里,凶杀案都是小case.”  章小岭还要继续,薛姐却说话了。“回吧。”然后坐直了身子,开始低头看卷宗。  胖子立马止住话头,冲罗醒了使了个眼色后动作麻利而轻柔的走了。  罗醒了再次冲薛姐点了点头,“谢谢薛姐。”见薛姐依旧看着卷宗没有抬头,罗醒了也轻轻地带上了房门,一转身却和胖子撞了个满怀。  “你这么胖还这么鬼鬼祟祟的猥琐,你有对象不?你对象知道不?”罗醒了被吓了一跳。  “我是在等你。”胖子竖起一根手指,“小点声,怎么样?薛姐迷人不?我有个小表妹和薛姐的气质很相似,给你介绍介绍?”  罗醒了上下打量着章胖子,摇摇头。一脸的严肃:“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革命尚未成功,我辈还尚年轻,一切要以革命事业为重。我们新一代的年轻人应该响应党的号召,舍小家顾大家,革命路上做先锋。还要响应晚婚晚育政策,少生孩子多种树。为国家崛起、民族富强,早日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夜以继日地拼搏。不怕流血牺牲-----”  章小岭的眼睛翻得就剩下白了,“打住!我就是给你介绍个对象,不是新长征路上的绊脚石。再说我那表妹是真的很秀气。”  “多秀气?是五官还是身材?”  “五官和身材都秀气。小巧玲珑,玉质天成。”  “还天成?确定不是后天努力的?”  罗醒了给了章胖子一个“你懂的,我不信”的眼神,“说吧,你到底是几个意思?想问什么?”  章小岭眨了眨被周围脂肪堆积的已经很小的“大眼睛”,盯着罗醒了看了片刻后摇了摇头,“算了,以后再说吧?”说着转身荡回了《闻香阁》。  “你抽烟了?在哪抽的?我这里的东西都精密、娇贵的很,看来把你弄到我这里是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噢~天啊!”  章胖子再次夸张的惨叫着,“我的曼陀罗?哦~我天生的幸运儿,我那奔腾不息的幸福啊?我金色的小宝贝儿!?罗醒了你个瓜皮,竟然把烟头插到了我的花盆里?哦~我的小心肝儿。”  罗醒了挠头,“对不起,我走神了没注意。那个~那个烟头可以防虫害。”  “你就是最大的害虫!我的小心肝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载到花盆里!”胖子头也不抬,小心的摆弄着。  “不就是一盆喇叭花吗?死了我再给你弄一盆。”罗醒了看着紧张地章胖子心下有些不忍。  “喇叭花?你个文盲!这是金色的曼陀罗,很稀有的。它本身就是全身剧毒,防什么虫?你这么大个的害虫都能立马儿毒死。”章小岭显然是被罗醒了的无知伤害到了。  “金色的曼陀罗很稀有,代表着天生的幸运和不停息的幸福。你差点儿毁了我的幸运、我的幸福!我的安拉、圣母、观世音啊!”  “那你说怎么办?会死吗?”罗醒了也为自己无意识的行为颇感内疚,“我真的很抱歉!说吧,怎么才能安抚你受伤的小心灵?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话音刚落,章胖子就一个波浪扑到了罗醒了面前“那你把你师傅每天教你的东西回来后都给我讲一遍?我也要打通任督二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