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有一女子从鬼门关那里走来,着一身淡粉色长裙,裙边刚好脚踝处,露出雪白的双足。左脚腕处用红丝线系着一朵娇艳鲜丽的荼蘼花,赤裸的双足触到地面上也没有沾染丝毫的尘埃。 肌如白雪,清新自然。 在阴暗的地狱里,似是一道阳光,小鬼们看着那个明亮的女子,回想起自己曾经在人世间的记忆。 “柒月!”坐在三生石上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子唤了她一声,帽兜罩住了她的整张脸。 一边呼唤着走过来的粉衣女子,一边将手中的碗递给走过奈何桥的小鬼。 那小鬼颤抖着手拿过碗,在透明的水里看到自己死前的样子,手一颤,碗飞入忘川河中。 黑袍女子凭空又变出另一只碗,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小鬼一眼,吓得他魂魄淡了几分。 待看见小鬼乖乖地走入轮回,黑袍女子招呼柒月坐下。 “柒月,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都快无聊死了。” 柒月一笑,墨眼中溢满星光点点,“小孟,你可以求阎王爷换你一个差事。” 那名唤作小孟的女子推掉罩在头顶的帽兜,露出年轻姣好的面容,声音却咋咋呼呼的,“你道我不想?我早就烦了每天给那些小鬼送孟婆汤了。我也想去十九层,还能去人间玩。” “不过。”小孟声音一转,“那个冰山脸提命,太闷了!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的,也就你跟无相那臭小子受得了他。” 小孟所说的冰山脸提命正是十九层的司掌,掌管着十九层的大小事务,也正是她的直属上司。 十九层地狱,十九层的核心宫殿为命轮阁。命轮阁中放置着远古神器命轮,命轮记载着三界众生的命格。三界中的生灵,生生死死,成仙成魔,一切都早有定数,都被记录在命轮上。而作为命轮使者的他们,需要纠正命轮偶尔会出现的小小错误。 简单地说,就是将那些该死的没死掉的人处理掉。 鬼门关飘来一个长发女鬼,小孟连忙兜上黑色的帽子,随手幻化出一只碗来。 那女鬼飘到小孟面前却不动了。 “喝完孟婆汤便可上路了。” “孟婆,我……”女鬼声音满是不甘。 小孟脸一黑,她最讨厌别人叫她孟婆,偏偏每个来投胎的鬼都会叫她孟婆。 “快喝。”小孟恶狠狠地说。 “不。”女鬼似乎快要哭了,不过她也哭不出来的,因为鬼都是没有眼泪的。 “快喝了吧。”眼见轮回道快要关闭,小孟更是催她,“否则你就入不了轮回了。” “……我不能忘,不。”女鬼后退了几步。 守在奈何桥头,见了千千万万个故事,早已对这些麻木。小孟的声音一贯冷漠、冰冷,在空旷的忘川河之上响起,“你可以不喝孟婆汤,那便必须跳入忘川河,在忘川河中等待千年。若千年之后你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 女鬼毫不犹豫跳入忘川河,此时轮回道也刚好关上。 忘川河中的水平静无波,是一滩永远不会起伏的死水。这里住着千千万万个执着的灵魂,不愿失去前生的记忆,在忘川河中挣扎。然而千年时光早已消磨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不愿离去的魂魄只凭着那仅存的一丝执念坚持着,守候着千年之后的再次轮回。 小孟坐在三生石旁,忘川河中等待的灵魂们不断地隐现,“柒月,凡人真是痴情,明明可以忘了一切更好地活着,偏偏要承受这千年煎熬之苦,只为了回到前世。” 柒月也感慨着,“我在人间也碰到不少生死相许的夫妻,只是——世间上有太多诱惑,男人们总是负了苦苦守候、痴情相许的女子。” “柒月,你在人间可得小心,可别被花言巧语的人界男人勾走了心。” “不会。”她踏过茫茫红尘,两百年来,见过无数个负心人,她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凡人轻飘飘一个承诺呢,“小孟,你忘了吗,我是怎么来到地狱的。我怎么会与凡人相恋,自取灭亡呢?” 女子的声音带着沧桑,眼中是看淡一切的平静。 脚踝的荼蘼花突然一闪,花瓣发出五彩的光滑。在幽暗阴沉的地狱,五彩的光芒煞时照亮了一方天地。 “提命唤我,我先前去。” 女子一念口诀,周身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轻轻一跃便上了十九层。 暗红色的牌匾高高悬挂在空中,路两边盛开着曼珠沙华,左边白如月光,右边红似鲜血,两岸的花竞相生长着,一眼望去,说不出的怪异。 然而柒月早已习惯了这奇异的景色。 这一条路通往十九层的命轮阁,行走在路上,她没有使用法力。裸露的双足接触到地面,丝丝凉意入体。 命轮阁。 黑衣男子负手立在命轮前。 命轮是一个块不停转动的轮盘,有一面墙那么高,暗灰色的盘身上没有一丝纹路。 命轮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漂浮在命轮的左上角,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柒月微微屈身,等待十九层地狱最高掌权人提命的发话。 “楚世天,当朝皇帝。两个月内杀了他。”柒月应下,手中便多了三样东西。一包夺魂散,一壶忘川水,还有一张无字符。 收好提命给她的工具,柒月走入命轮后面的往生道。往生道可直接通向三界,她踏入那一片漆黑的漩涡,很快就到了人界,在这里她再一次看到了黑白无常。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衣服上还有没干的血迹。她被随意的扔在潮湿阴冷的柴房里,脸干黄枯瘦,嘴唇干裂,应该是几天没有进食了。 少女的魂魄慢慢从她的躯体中脱离出来,黑白无常在旁别等着魂魄完全脱体。 “柒月使者。”黑白无常恭敬地叫了一声。 柒月点点头,看着他们把少女的魂魄勾走,然后慢慢附身到少女身上。 等了一个时辰左右,她与那副躯体完全融合,很快便感受到全身上下传来的痛意。这躯体应该在之前遭受了杖刑,然后被扔到了柴房自生自灭。 她承受着剧痛,心中埋怨,若不是那个狗屁的天界司法,她大可以直接上去给个一刀。 将提命给她的那三样法宝藏进怀里,既然不能用法力,她得将唯一的武器藏好。 试着动了动胳膊,柒月龇着牙将衣袖卷起来,干黄的肌肤上横亘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尤为刺眼。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腹中饥饿感刺激着她的神经。 真是的,几天没吃饭了?饿的她都没力气了。 她努力地用上身挪到柴草堆里,马上就日落了,她得找个御寒的地方。将整个身体都埋进柴草堆里,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伤口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痛起来。 就在她快要昏昏沉沉睡过去时,柴房的门突然打开,冰凉的风灌入这个小小的柴房。 “死了吗?”柒月恍恍惚惚听到一个冷漠的女声。 有个人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儿。” “倒是命大。”那个女人似是吩咐了一下,然后有人将她抬起,其中一个人还抓着她的伤口,柒月被痛醒过来,感觉自己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了。 最后被粗鲁地扔到床上,柒月在心里骂了声娘,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柒月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与她一般大的小姑娘守着她。 “荇儿,我还以为你不行了呢。”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手中一碗黑乎乎的汤水,“快喝了吧!” 她并不认识眼前的人,却也假装熟稔地握住她的手,“我没事了,真的。”声音似乎有平复人心的作用。小姑娘瞪大了眼看着她,似乎是发现她与往常不同了,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太好了,荇儿。你要一直像现在这样坚强哦!” “荇儿,你快喝药。我要去干活了。”小姑娘心虚地忘了忘窗外,“我要去收拾柴火了,王妈要是发现我逃了出来一定会打死我的。” 小姑娘走到门外还不放心地回头看,像是怕她自寻短见似的。柒月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小姑娘也憨憨地一笑,跑出去了。 正文 第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晚上那个叫做招娣的小姑娘总会拿来药草捣鼓着,搅匀后给她涂在受伤的部位。 这样折腾去了十天。 柒月终于有些急了。 当今皇上,楚世天,其人荒淫无度,暴虐成性,整日不理朝事,视百姓为蝼蚁。 而她如今只是一个府中小小的烧火丫头,要见到皇帝简直难上青天。这时她不禁在心里埋怨着提命,要是他随便把她塞进什么宠妃的身体里,然后她给那个狗皇帝下一包夺魂夺魂散,不是很容易就解决了吗! 一边在心底诅咒着提命,一边劈着柴。 没错,劈柴。 伤势还没好全的她大清早就被拉起来干活了,此时已到午时,手臂被斧头震得隐隐作痛。柒月怨念更深了,把柴火想象成提命,更加卖力地劈了起来。 在命轮阁的某位掌权人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她是宁府中杂使院最低等的丫鬟,每天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干活,即使前几天还被打的半死。 不过这也比两百年前要好的多的多。 “荇儿,你快去看看招娣,她快要被打死了。” “招娣也真是的,偷什么药草啊,那药草也不值几个钱啊。现在连性命都丢了。” 急急忙忙跟着她走,听到这话,不由得一顿,身边的丫头安慰她,“荇儿,你不要怕,招娣一定会没事的。” 加快了脚步,穿过一个亭子,走过长长的走廊,在西苑的门外,她听到了板子重重拍打身躯的声音。 在看到那副惨况时,她的心不可避免的触动了。 板子打在女子瘦小的身躯上,周身上下已被打烂,血染红了麻布衣服,女子已经被打的没有声息。血还在不断的流下来,衣服上已经干涸的暗红的血迹再次被染红,触目尽心。 打板子的男奴没有丝毫的怜悯,纵使是面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只有同为杂事院的几个丫鬟们为招娣求情,但那柔弱的声音并没有任何作用。两个人都看呆了,身边的小丫头看着招娣被打成了血人,惊得抓住了柒月的手。 她朝着那个名叫王妈的女人跪下,“求求您,招娣她一定知错了。”她知道求情没有用,但她还是跪了。 凡人的生命何其短暂,可他们却愿意为了他人付出性命。 “求求您了,放过招娣吧。”身边的丫头也跟着跪下。 王妈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身边候着四个男奴,她看着血肉模糊的女子,嘴角浮着笑容,残忍至极,“不给点教训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那个老女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吩咐。 “罢手吧。” 男奴闻言才停下了手中的板子,柒月上前却不知从何处下手,仿佛碰哪里都会使伤口加深。 只得与其他几个丫头合力将招娣抬起来,招娣的血顺着衣摆留下来,在地上留下蜿蜿蜒蜒的血痕,似一条条狰狞的蛇。 招娣只剩下一口气了,眼睛半掩着,气息虚弱。她们下等丫头四五人分配了一个小屋子,房里只有简单的几张用木板拼做的床,招娣趴在她之前躺的床上。 看着气息奄奄的招娣,柒月红了眼眶,想起刚醒来那几日这个小姑娘活蹦乱跳的样子。 “荇儿荇儿,你看我给你摘的花,我把它放在你床头,你就很快能好起来。” “荇儿,我现在就只有你了,你一定要赶快赶快好起来。” “荇儿,馒头还是热乎的呢,快吃吧。” “痛就抓着我,荇儿,别忍着。” 招娣闭着眼,嘴唇蠕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 柒月俯下身,听到她说,“荇儿,我好想阿娘。” 如果放着招娣不管,她的结局必定如之前的荇儿一般,她不能忘恩负义。 从怀里掏出那张无字符。 无字符,可念百咒。 仿佛又听到无相语重心长的话。 “柒月,你就是太心软。人生短短数十载,百年之后他们仍旧要死,你何苦冒着失败的危险去做那些不值得的事呢。况且,你可知失败的后果是什么?” 她当然知道。 她本就是戴罪之身,若是不能在命轮阁待下去,怕也是魂飞魄散之时了吧。 可是她得对得起她的心。 她念了句回天诀,无字符上骤然发出淡紫色光芒,显现几个字符,绕成圈,不停地转动着。 猛然,光一灭,无字符消失,烟光散尽。 东西已少了一样,如今只剩下忘川水和夺魂香。 床上的招娣闭上了眼,柒月也不担心,坐在床边照看着她。 次日。 杂使院的众人都觉得讶异,前几天荇儿半死不活的被扔进了柴房,三天后硬是剩了一口气活了下来。而现在招娣也被打的半死,了第二天就神志清楚地醒来,杂使院丫头们都觉得两人福气深厚。 招娣在床上叫唤着柒月,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眼底却藏着忧虑重重,“荇儿,你可别做出什么傻事。”招娣感觉自己伤势好了许多,并清楚地感觉自己的伤口在慢慢地愈合。明明昨天痛得快要死过去,今天起来却什么事都没有。 “王妈可是个心狠的,你要是被发现了……” 招娣以为她也偷药给她治伤,连忙安慰,“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这完全是你福气好,老天爷不要你死呢。” 女孩咧嘴一笑,“这倒是。” 春寒料峭,京城的早晨还带着几分寒气,凉风无孔不入地从木雕的窗缝里溜进来。柒月细心地将帘子放下来,抵挡寒气入侵。隔着灰蒙蒙的帘子,柒月听到招娣说,“娘说我从小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小时候我吵着要跟着爹爹去打猎,那天爹爹把我带出去就没有带回来,村里人都说我被狼叼走了。” “可是第二天,爹爹就在家门口的草堆里找到了我。” “后来娘给我生了一个弟弟……娘想把弟弟送到私塾,可是我们家只剩买米的钱了。” 招娣絮絮叨叨地讲着往事,也不管柒月听没听。 “村里人跟娘说要我给城里王员外做小妾,可是招娣不想,娘也不逼我。” “都怪我不懂事,爹爹为了能打到那只野猪给弟弟攒钱去私塾,在山里呆了一夜。后来就再也没回来。” “……我想着要是去大户人做丫鬟,就有钱给娘买新衣服了,还能让弟弟念上书。” “没想到我真的到了这么大的府里当丫鬟,还遇见了荇儿对我这么好的人。” “可是我好久没见到娘了,我也好想我弟弟。” 招娣讲着讲着竟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柒月帮她掖好被脚,小心翼翼地关了门。 她望着天边泛青的天色,心中微微有些苦涩。不过是宁府一个小小的杂使丫头,也能让她这般满足。 不过,尘世中的人,大多是永不满足的,因为无尽的贪欲,最终不得善终,跨入十八层地狱。 正文 第三章 天还没亮,柒月便在柴房里劈柴。 王妈突然把丫鬟们集到院里,柒月也跟着一群小丫鬟混在中间。王妈的旁边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容长脸,年纪大约二三十岁,斯文清秀。他皱着眉看着面前这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丫鬟。 “陈管事,你看我这儿,有没有什么合适的?” 陈管事没看到中意的正打算离开,却突然瞥见柒月。 身材高挑,漆黑的瞳仁看着他,好似一滩平静的湖水。虽然人看上去没精神了点,但气质确属上乘。比旁边那些畏畏缩缩的好上太多了。 “就你了。”陈管事指了指人群中的柒月。“人我就带走了。”陈管事与王妈一说,也不说来由,就将柒月带走了。 柒月属三等丫鬟,住在宁府最为偏僻的院子里,平日里丫鬟们坐着最粗重的活,收着最少的俸钱。 但柒月知道陈管事选她走的原由。 前日里,为六少爷守夜的丫头打了个盹,溜进了二姨娘的猫,那猫好死不死地爬上了六少爷的床,被六少爷当场拍死。二姨娘心有不甘,最后受罪的当然只有那个可怜的丫鬟。 当场乱棍打死。 穿过婷婷楼阁,十里长廊,远处假山竹林掩映着一处幽静的院子。 这正是宁家六少爷住的豫园。 六少爷喜静,院子里并无多少下人行走。她跟着陈管事穿过竹林小道,眼前豁然开朗。微风轻抚,澄澈的湖水上波光粼粼,好似上好的朱玉上斑驳的点点光影,湖心亭的檐脚似几只展翅欲飞的青鸟,仿佛下一刻便要冲破深深庭院,飞入广阔悠远的天空中。 陈管事将她带到豫园下人房就匆匆离开了。一床一桌,雕花的木窗旁边还雅致地放着一个绘着青花的瓷器。 柒月暗自忖度着自己现在的地位,约莫在二等丫鬟上了。 夜晚送走最后一片彩霞,柒月穿上豫园的下人服。 雪白的底衫,浅粉的外袍,衣襟袖口处绣着兰花,裙边点缀着深深浅浅的桃花,那淡雅的颜色仿佛要晕染开来似的,衬得人更添了一分恬静优雅。柒月气质本就出众,这普通的下人服硬是被她穿出了几分飘然如仙脱俗出尘的意味。 这豫园的下人服比先前的不知要好上几百倍,柒月脱下那硌人的粗布麻衣后再也不想穿上它。 前日里为四少爷守夜的丫鬟之一被杖责而死,柒月自然填补了她的空缺。 豫园的管事是六少爷身边的文疏,他将柒月领到主屋门口,神色凌厉叮嘱她,“少爷可不是个随意糊弄的主,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前日里的沉香便是你的下场。” “是。”柒月恭敬的俯首。 与她一同守夜的还有一个丫鬟,名为暗香。 两人一同守了前半夜,此时冷风阵阵,寒气入骨。柒月本来还有些困意,此时却被风吹得愈发清醒起来。而与她一起的暗香走上来,傲慢地吩咐,“荇儿,是吗?后半夜的活就交给你了。” 后半夜的守夜只需一人,暗香以前与沉香一起守夜的时候,本是两人轮着守后半夜,暗夜仗着沉香好欺负,每日就将后半夜的活交给她。前日里出了那件事,她还怕沉香会说出来,胆战惊心了几日,沉香死了后她也彻底放心了。 这个从杂事院出来的荇儿看上去更好欺负一点,暗香打定主意便理所当然的指使她。 柒月点点头,看着趾高气昂的丫鬟离开。后半夜越发的冷了,柒月将外袍裹得紧紧地,精神抖擞地守着夜。寂夜的夜空里只有寥寥几颗星,显得夜色越发的深沉苍凉。 守了一整夜,吹了一整夜冷风,柒月一脸苍白,气色全无。敲着背回到下人房,与她一同住的另一个丫鬟正起床打扫房间,她见她一脸憔悴地进来,不免替她打抱不平。 “暗香这个人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之前的沉香就是因为太好说话,才被她欺负了去。守夜明明就是两个人的活,就是因为暗香不肯做,沉香每天晚上都没的睡觉,那天才会在门口不小心睡着了,惊扰了少爷,丢了性命。” “嗯。”柒月冲她笑笑,满身疲惫躺到床上。 丫鬟走过来替她盖好被子,“你要实在受不了就跟陈管事说,那丫头就是欺善怕恶,吓一吓她,就怂了。” 第二晚。 “我走了。”暗香站了一个时辰,揉了揉眼睛,拍拍柒月的肩,“我先睡觉了,下面就交给你了。” 柒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了笑。 就是要你这样的,不然她怎么有机会下手呢! 拿出衣服里事先藏好的唤灵香,这是她花了一早上做好的香,她一层层打开包着的纸,用嘴向窗口里吹进去。 一。 二。 三。 “来人。” 低沉又略带着丝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夜。 柒月暗自笑了笑,推开门进了内屋。 点上烛火,屋内有了一丝光亮。男子拥着绣着金边的锦被,披散着长发,白皙的肤色与唇间的殷红一色,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艳丽非常。男子不过十六七岁,眉间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阴郁之气。 男子似乎是突然被噩梦惊醒,脸上浮现烦躁之气。 柒月上前,拨开炉中的灰烬,燃上安神香。没一会儿,青炉里幽幽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似是暗夜里飘散的梅香,又似是晨间清新的青草之香。宁玦闻着,紧皱的眉也渐渐舒展开来。 他这才正视着阶梯下俯首的丫鬟。 “新来的?” “回少爷,奴婢原是王妈手下的,今日刚来。” 女子声音轻柔,乖顺的站在阶梯之下。香气萦绕之间,宁玦看着那粉衣女子,竟觉得她恬淡超然,暗自绽放如一枝暗香浮动的雪梅。 宁玦揉了揉眉,“可有名字?” “奴婢荇儿。” “恩。”宁玦应了一声,却没有后话。 柒月也站在下面等待六少爷的吩咐,许久,站得柒月脊背有些酸痛,才听得床上的人发话,“退下吧。” 柒月重新退到门口继续站着。 “不用守了,回去罢。” “是。” 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她摸了摸里衣里面的夺魂香,一切还要慢慢来,慢慢来。 她几乎是倒头就睡,再次被他人叫醒已是午时。 “荇儿,荇儿。少爷叫你去。” 她一睁眼看见同方的丫鬟一脸担忧地望着她,“等一下少爷怪罪下来,你就全推到暗香身上好了,我会替你作证的。” “谢谢。”柒月不急不缓地穿戴好,“没事的,我没犯错。” 被宁玦房中的大丫鬟带着领到主屋。 宁玦坐在榻上,身着湖绿色锦袍,衣摆处绣着梅花。腰间挽着月牙白丝带,配着缀着流苏的玉饰。乌黑的发松散地被束起,唇间殷红,貌比天人。 他眉间隐隐有烦躁之色,见柒月被带来才淡了几分。 “你昨日点的什么香?” 柒月低头,在天界时她的调香术就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是这小小的宁府。 敛下得意的神色,柒月回道,“禀告少爷,荇儿用的是安神香,只是前几日清晨奴婢看梅花开的极好,便收集了梅枝上的露水,便擅自在安神香中加了些许。少爷恕罪。” 柒月作势要跪下来,宁玦摆了摆手,“无事。” 柒月静静地杵在那儿,分明与她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却穿出了淡然出尘之气,宛如冬夜里遗世而独立的梅花。 “你叫什么?” 宁玦又问她一遍昨夜的话,柒月乖乖回道,“奴婢荇儿。” “恩,你以后便在内屋服侍吧。” 柒月立马跪下道谢,心中欣喜,脸上却没表露出半分。 正文 第四章 柒月在几天之内从一个连三等丫鬟都算不上的杂使丫头晋升到宁六少爷的贴身丫鬟,吃穿用度几乎快赶上半个主子了。羡慕的有,嫉妒的有,不甘的亦有。 只有一人,确实打心底里为她开心。 柒月身着浅紫色衣裙,头戴珠钗,手中挽着竹制的饭篮。这几日在豫园养着,脸也红润了不少,少做了几天粗活,皮肤也越发的白皙细腻了。 路上遇上了暗香。 暗香看了她一眼,停下脚步。默默地低下了头。 经过她时,柒月在她耳边轻轻说,“多亏了你,我才能当上少爷的贴身丫鬟。真是万分感谢。” “你!”暗香抬头。 柒月越过她,来到了那个命运初始的地方。 王妈悠闲地靠在椅背上,见柒月来连忙起身。她还记得先前那个胆小瘦弱、濒临死亡的女孩,没过几天已经是六少爷身边的大丫鬟了。王妈心中暗忖,若是她一直记恨先前的事,暗中报复她可怎么办。 于是谄笑道,“荇儿来了啊,近日过的怎么样啊?” 如今柒月的身份比这个老女人只高不低,听到王妈讨好的声音,柒月冷冷地回应,“我是来见招娣的。” 无视王妈的讨好,来到招娣住的屋子,杂使院的丫头们一拥而上,团团将柒月围住,叽叽喳喳的。 “荇儿荇儿,宁六少爷是不是很好看啊,我听说六少爷是京都有名的才子呢。” “荇儿荇儿,我们都好想你啊,特别是招娣一天不知道要念叨你几遍呢!” “对啊,我们把招娣照顾的可好了。” “荇儿,你这次可给我们出了一次恶气,王妈那个坏人,这次也要看你的脸色了!” 柒月笑着一一应答,走进招娣房里。 招娣如今伤势已经好了,柒月来时她正在房里补衣服。 “荇儿,你许久不曾来看我了。”招娣佯作生气,双手却先抱住了柒月。 柒月握住那双满是硬茧的手,心中一暖,“王妈可还有欺负你?” “荇儿,多亏了你,听闻你在六少爷那十分得宠,王妈便再也不给我做重活了。” 招娣拉着柒月的手,笑容带了一丝悲伤,“可是荇儿你去了六少爷那里,就不能常常和我见面了。” 柒月也握紧了招娣的手,虽然才认识了招娣几天,但她早已将她当做好友。心中也悲伤起来,两个月后她必须要走,离开这没有灵魂的躯体。那个时候时候为她的死而伤心的也只有招娣了吧。 回到豫园,柒月更是细致地服侍起宁玦来。 五天后,便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皇宫里必然会举办一场宴会,久负盛名的宁玦宁六公子必不会少,柒月必须得让宁玦带上她,她得让他离不开她。 “糟了糟了,荇儿姑娘,少爷的衣服被青竹不小心弄坏了。” 柒月俨然已是豫园丫鬟之首,她听闻不疾不徐地跟着她走,“你先别急,慢慢跟我讲。” 沉稳的声音让小丫鬟镇静下来,“少爷平日里最喜爱那件藏青色的袍子了,可今日青竹姐姐拿出来时不小心被桌角勾住了,后摆便脱了线。若是今日少爷出门要穿那件,青竹姐姐就完了啊!会被少爷打死的。” 柒月到了青竹住处,此时她正看着那藏青色的锦袍默默的落泪。 “莫哭了,将这袍子交予织绣房,让她们先行补一补,少爷那里有我。别怕。” 她冷静的声音止住了青竹的眼泪,她踱步去内屋,有条不紊地吩咐,“将少爷月牙白锦袍拿来。” “再将我屋内桌案上的香料拿来。” 进了内屋,柒月偷偷换了熏香。 淡白色的烟雾缓缓散开,有一缕沁人心骨的淡香悠悠转开,传入床榻上熟睡男子的鼻尖。 宁玦很快从睡梦中醒来,用手拨开纱帘,那个静默的女子立在阶下。温暖的肌肤触到有些凉意的空气中,起了些许小疙瘩,他将手伸回锦被中,沙哑的声线在安静的屋内响起,“过来罢。” 柒月传屋外的丫鬟们进入,以青竹紫竹为首,丫鬟们端着洗漱用具,衣物配饰,柒月上前将薄如蝉翼的纱帘勾起。 青竹托着那月牙白锦袍,强作镇定,手却细细的颤抖起来。 “今日怎么是此衣?不知我往日的习惯吗?将我那藏青衣袍拿来。” 少爷果真要那件衣服,青竹想起前几日沉香的下场,心中更是惊恐,扑通一声跪下,“少爷饶命。” “何事?”宁玦揉了揉眉,有些恼意,他最烦这些丫鬟动不动就说这样的话。 柒月心道这丫头坏事,再让青竹说下去,恐怕她那条小命就没了,于是抢先开口道,“前几日下雨衣物发了潮,恐少爷穿了寒气入体,奴婢便善做主张换了。” 宁玦沉默不语,似是要发怒的前兆。 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萦绕在鼻尖,让人想起了晨间清新的花香,似能让人忘却心中的烦恼。 她特意将熏香换成了忘忧香。忘忧香,忘尘世一切忧愁。 宁玦深深吸了一口,才说,“那便如此罢。” 底下丫鬟都松了口气,抬头看见柒月唇边自始至终的微笑,心底感叹这份气度,愈发的敬佩起她来。 柒月上前服侍宁玦穿戴,男子要比她高上一整个头,她吃力地踮起脚尖才堪堪够上男子的手臂。宁玦看女子吃力地为他穿戴,也不帮忙,只是女子身上似有似无的清香令他心底一动。 “荇儿,可想出府?” 底下人心底一惊,往常六少爷出门只带一个文疏,如今却叫上了荇儿,这其中的心思谁也不知。大家心里暗暗想着,指不定荇儿什么时候翻身做了女主人,她们可得好好巴结着点。 柒月换了便服,与宁玦并肩走在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里。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金银器具、衣物饰品、肉类果蔬应有尽有,明澜河边停泊着两三只花船。 拂堤杨柳,草长莺飞。 名动京城的宁六少爷携着侍女上了其中一艘花船,轻纱在微风中飘着,路边的行人只见船中隐隐透着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却不能见得船中人的容颜。 花船中的侍女上了茶水,柒月特意向她要了煮酒器具。宁玦慵懒地半靠在案上,暖风吹开细纱,在室内兜转一圈,冲散了一室的烦闷。 阳光浓郁,暖风熏人。 柒月半跪着,在煮酒的锅炉下点燃了炭火,缓缓在锅炉里注入清酒。不久,醇厚的香味便随着微风送到宁玦面前。 “六少,真是好兴致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青衫男子摇着折扇踏入这艘花船。径直走到宁玦对面坐下,不客气地拿起柒月斟的酒牛饮一口,啧啧叹道,“好酒。”宁玦似是无奈地瞥他一眼,示意柒月再给他斟上。 酒入杯,闻着浓香,柒月竟也觉得有些醉人。将酒壶放在案上,她就退到花船外候着。 垆边人似月,画船听雨眠。不过一会儿,湖上开始飘起细细密密的雨来,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宁玦下了花船,柒月替他撑开油纸伞。 她费力地举着伞,宁玦比她高很多,手臂举久了便觉十分酸痛。心中埋怨着这一场赶巧的雨,祈祷着它赶快停下。宁玦似是感受到了身边女子的怨气,夺过她手中的伞,罩在两人之间。 柒月顿觉受宠若惊,这宁六少爷自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能躺着就绝不坐着,如今做出这举动她也着实有些激动了。 宁玦今日兴致很好,竟带着柒月逛起店铺来。他领着她停在一处卖首饰的店铺前,挑起了簪子。那店家拿出一只通体莹白的玉簪,“公子爷,这簪子是新到的货,配您身边的这位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宁玦煞有其事地观察起那簪来,“玉是好玉,只是略有瑕疵。”说着还拿着簪在柒月头上比对起来。 柒月本无聊地看着石板地上爬行的小虫,等着自家主子挑好了好结账,一抬头便看见突然放大的俊颜。 宁玦看着少女突然睁大了双眼,漆黑的瞳孔里流转着动人的光芒。那粉嫩的唇看上去水润润的,眼神不自觉地向下望去,便看见脖间白皙的肌肤,令他心间一痒。他干咳了一声,偏过头去,对着店家道,“那便这一件吧。”他向来自制力非同常人,如今心口却抑制不住的躁动,他有些恼怒地将簪子扔给柒月,撑着伞便不再讲话。 柒月顿觉十分无奈,自家主子又是抽了哪门子的疯。 “谢谢少爷赏赐。”她把簪子收进衣服的内袋里,继续和宁玦漫无目的地走着。 正文 第五章 一年一度京城花朝节。 花朝节当天,召请百官入宫,共度盛节。 当今皇上是个会享受的主,整日里就只知道想着让乐府编制新的舞曲,饮酒作乐,与各色美人相伴。酒池肉林,好不快活。 自家主子自然也是受邀人之一。 宁玦进宫必定会带上文疏,丫鬟嘛,柒月自认为在豫园中她已坐上了丫鬟的第一把交椅,到时候宁玦把她带上,她就要好好计划一下暗杀皇帝了。毕竟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进皇宫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两个月期限,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她得抓住这次机会。 帮宁玦系好腰间的佩带,他今日穿了身深紫锦袍,气势内敛,明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隐隐有着常人没有的风华气度。 柒月梳着他披散的墨发,她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熏香,是她制的消魂香,昨日燃尽的,现在还有味道弥留在他身上。 消魂,销魂。 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入了鼻,柒月也差点被自己制的香摄了心魂。 将他的头发一半揽起,用木簪固定,另一半随意地散在脑后。配上他那天生妖冶的殷唇,艳丽十足。不愧为京城所有名门闺秀肖想的对象。束发完毕,柒月候在一旁。 “今日我要进宫,那便由荇--”宁玦的视线似是在她那里停留了一会,又很快转开,声音疏朗,“还是和原先一样。” “青竹紫竹随我前去。” 柒月还没来得及开心,下一刻就愣住了。是她哪里又惹到这个少爷了吗?她自从做了他的贴身丫鬟后就没出过什么错,青竹没有她细心体贴,紫竹性子不够沉稳,虽然她只跟了他几日,但要说这豫园中谁服侍的最为周到,她称第二,没敢称第一。只是她终究忽视了宁玦不同常人的性子,皇宫刺杀这一招,她还是得弃了。 “奴婢今日身体不适,恐把病气带入宫里。少爷赎罪。”青竹蹭的跪下,颤抖着双肩。 “恩,那便荇儿和紫竹。”宁玦的声音淡淡的,似是不在意这些小事。 柒月一听,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略微勾了勾唇,没有让旁人看见她欣喜的神色。 宁玦瞥见她欣喜的神色,同样弯了弯唇。 明澜河从城墙外流入皇宫,贯穿了南北。穿过正红朱漆大门,一座座宫殿都建在汉白玉砌成的台基上。殿顶都是用琉璃瓦盖成,远远望去,那屋顶似是镀了层金。 走到举办花朝节的主殿。 大门处一块烫金牌匾龙飞凤舞写着“玲珑殿”,殿内刻着浮雕,形态不一的龙,有的仰首欲腾空飞去,有的则慵懒的睡着。正前方是金漆雕龙宝座,是皇帝的位子。两旁点着熏香,烟雾环绕。地面铺了蓝天暖玉,一直延伸到殿外的台子上。 这暖玉铺成的地,即便是赤足站上也不觉一丝的冰冷。这玲珑殿是楚世天为了享乐打造,整日里与妃嫔们饮酒起舞、醉生梦死,据说他爱极了美人赤足在玲珑殿跳舞,妃子们也为了博得圣宠不分昼夜地练舞。 殿内的水晶珠帘后有乐师开始抚琴,宁玦靠着大殿门口入座。此时官员们已全部到齐,姗姗来迟的皇帝左拥右揽地坐下,两边的美人跪在他的膝旁,剥好了葡萄喂他。 宫女们端了金足樽在各个案上,酒如泉水般注入樽内。 奢靡至极的宫廷宴会才刚开始。 宁玦根本没动案上的酒,宴会还没开始,他已然有些困乏了。柒月知道他喜静,速来不喜欢参加宴会,若是可以,他大概能在榻上躺上一整天。现下若不是皇帝在,他该早已拂袖而去了吧。 她旁边站这一脸肃穆的文疏,她双脸绯红地看着他,“我有点内急,能不能?” 文疏皱着眉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宁玦,没好气地说,“就你事儿多,快去快回。” 柒月跟着宫女们离开。玲珑殿后面便是乐舞司,大厅处二十几个舞女在翩翩起舞,为首一个白衣女子旋转着,唇边带笑,纱裙飞舞,身姿曼妙。大概是接下来要登台的舞曲了。 柒月看了一遍,就记住了动作要领。 等一下跟着别人跳就行了。 白衣女子跳完回到房,正准备描个眉,却闻到一缕幽香,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柒月收好剩余的夺魂散。这夺魂散是地狱之香,闻之使人昏迷,食之便夺人魂魄。等下她还要乘机下到皇帝的酒里。快速剥掉舞女的衣服,将她塞进衣柜里。穿上她的衣服,描眉上妆,正好听得窗外有人喊她,“绿夷姑娘,好了没?” 最后带上白纱遮面,柒月跨门而出,“走吧。” 浩浩荡荡带着二十几个舞女走上了玲珑殿。 赤足登上玲珑殿的高台,柒月一甩水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便倾泻出来。二十几个舞女簇拥着她,配合着她,心中却有些怪异,绿夷这动作不似往常她们排练的那样,有很多细枝末节处都做了改变,索性不是什么大的改变,她们也能勉强配合。 白衣女子雪白的双足在莹白的玉上踢踏,长袖飞舞。 宁玦此时已悠悠转醒,他擒了一杯酒,看到了高台上起舞的舞姬。 甩袖转袖之间尽是潇洒之气,虽见不得其容颜,但眉目间神情自若、怡然自得,跳舞之人像是为自己而舞。 有感而发,起兴便舞,实在不像一个深宫中的舞姬能跳出来的。 皇帝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樽,似是被这个舞而吸引。 白衣女子气质出尘,似让人身置于仙境中,殿堂里的人都看得出了神。女子又是一个旋转,步入殿中,水袖一摆,拂过官员们的桌案,最后来到皇帝的酒樽上方,停了片刻又收回。皇帝本要去接那水袖,后来又被舞女收回,心间直痒痒。 柒月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便收回舞步。那“夺魂散”沾在水袖上,现在已入了皇帝的酒杯,大功告成。 “好好好,有赏。” 她正要退下,就听到皇帝的声音,“美人,来朕怀里。”虽然料到了这一茬,但柒月心一横,左右她已下了药,吃点豆腐就吃点豆腐吧。 皇帝有着俊美的容颜,头顶紫金冠,身着龙纹蟒袍,右手拇指上一个玉扳指。他揽过柒月的腰,手伸过来正要摘去她的面纱,却听女子娇声说道,“皇上,绿夷还精心准备了一支舞给您呢。” 楚世天一听,放开了他的爪子,“好好,那美人快去快回。” 柒月送了口气,在走出门口时却感受到扎人的目光。她没有回头看,那是宁玦的位置。那小子眼神太过敏锐,很有可能将她认出来。 宁玦从刚才便觉得怪异,却始终说不上来什么,当那舞女走出殿门的时候,他才神思一动。那眉目间的神情,那举手投足分明是荇儿的翻版。 他转过头,却只见紫竹和文疏。 “荇儿呢?” 文疏埋怨着那个事儿多的荇儿拉了他下水,上茅房上了半个多时辰现在还没回来,“荇儿内急,如今应该快要回来了。” “多久以前去的?” 文疏略一忖度,心道荇儿你自求多福吧,如实说了,“半个时辰之前。” 宁玦脸一沉。 恰好柒月急匆匆的赶来,见她宁玦面色有些阴沉,惊慌地解释,“奴婢,奴婢……不小心迷了路。”她低着头,宁玦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见女子双手不停地绞着,带着细微的颤抖,似是惧怕主子的责罚。 宁玦转开目光,看来是他想多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头罢了。 见宁玦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柒月松了口气。这小子太过精明,才十几岁就有这般惊人的洞察力,长大了还了得。此时原版的绿夷出现在台上,表演了一支独舞。虽然舞的意境不如上一支深远,但也胜在精致。 绿夷完成最后一个旋转,宝座上的皇帝色心大发,狭长的凤眉弯起,“美人,快来朕怀里。”楚世天揽过她的腰肢,放在膝上,耳鬓厮磨了一番。众大臣转开脸,早已对此等情景见怪不怪。 绿夷心中却还有疑惑,她只记得自己练完舞后不小心睡着了,后来其他舞姬找来却说让她准备第二支舞,她心中疑惑,但在此时此景却也顾不上想其他的了。 她坐在皇帝的膝上,伸手去拿案几上果盘里的葡萄,想要剥了喂给皇上。袖子不小心拂到了旁边的酒樽,酒樽煞时倾倒过来,满樽的酒洒满了整个案几,还有几滴落到了皇帝的龙袍上。 绿夷急忙收拾起来,慌忙之下又把果盘拂到地上,圆润的果子在玉石地上滚动,满地狼藉。 绿夷在皇上膝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皇上此时却还是笑盈盈的,狭长的凤眉弯弯的,说出来的话却极为残忍,“美人既然把酒撒了,那朕便罚你舔干净。” “还有地上的,也一并吃了。” 皇上速来喜怒无常,众人也见惯了他荒唐的行为,只是可怜了这位美人,本以为从此后宫中又要多一位主子了,只是没想她运气这般的差,惹怒了皇上,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绿夷剧烈颤抖着,猛地跪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平日里就听姐妹说当今皇上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她还不以为然,一心要把舞练好,博得皇上的恩宠。如今自己惹怒了皇上,怕是连命都保不了了。 “怎么,美人不愿意吗?” 绿夷颤抖着,脸凑上案几,似乎真的打算将酒舔干净。 然而她还没做完这一串动作,便听见皇帝的声音,“美人的动作太慢了,来人。” 走进两个侍卫,连拖带拉将这个可怜的舞姬带下。 案几很快被宫女清理干净,摆上蔬果。皇帝依旧津津有味地看着台前的舞,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柒月欲哭无泪,望着皇帝的酒樽,满是失落,敲好对上宁玦投过来的眼神,阴测测的,吓得她心一颤,仿佛被刮上了千万刀。 连忙低下头。 这下完了,非但没有成功,还被宁玦盯上了。 正文 第六章 豫园。 宁玦屏退文疏和紫竹,只留柒月在书房。巨大的书架前,宁玦坐在雕花黄花梨椅子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噔噔的声音。他的面部被烛光映亮,露出幽深潭水般的眸子,更显得神秘莫测。 “你那半个时辰做了什么?” 他终于发话,柒月扑通跪下,膝盖撞击在冰冷的地上,声音颤抖,“少爷,奴婢真的迷路了,奴婢、奴婢没骗少爷。” 女子委屈地哭了起来,不住的抽噎。 宁玦蹙眉,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 “罢了,你也别哭了。退下吧。”他揉了眉心,却隐隐闻到一缕香气。 大殿上那个舞姬甩出的水袖上的味道,虽然很淡,但他记得。 女子擦擦眼泪,正要退下。 “慢着。”宁玦起身向她走来,俯身到她衣襟前,再凑近了一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服。柒月下意识往后退,他的手立刻钳住了她的肩。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痒痒的。 这是要非礼她么?柒月不知要作何反应. 他细细地闻了闻,却觉得满目晕眩,手用力向她一推,抬起头,用他那深潭般的眸子看着她,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看来是我平日里太过惯着你,才让你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去门外跪着吧,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她愣了愣,应道,“是。”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明明他刚才已经被她骗过去了啊!莫非……她碰了碰衣领处的纸袋,殿前献舞时她曾把夺魂香沾到水袖上,定是那时被他闻到了味道。 柒月一边思考着应对的对策,一边跪着。 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没把皇帝搞定,又被难缠的宁玦怀疑…… 夜已深了,柒月穿着单薄的衣服跪在石子路上,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应该是这幅身子的旧疾复发了。柒月忍着剧痛,脑子一刻不停地转了起来,却始终不能想到万全之策对付那个难缠的宁玦。难道她要说她为了勾引皇帝才这么做?不不不,宁玦不会相信。 唉。 在书房的宁玦一直看着跪在那里的少女,心中却十分疑惑,想知道她这么做的用意。化身舞姬却又只跳了一支舞。那舞……宁玦叩击着桌板。正在回忆那只舞的细节之处。 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想到那突然打翻的酒水以及荇儿一刹那失落的表情。 唤了文疏进来,“你去查查荇儿。” 月华如洗,夜色空朦。 “少爷,你不是想知道,我半个时辰之内做了什么吗?”少女优雅地笑着走进来,不似她往常乖巧的模样,把她所有的爪牙都露了出来。宁玦觉得这才是她的真实面目,聪慧、狡诈。 宁玦挑眉,幽深的瞳孔如潭水,深不可测。 蓦地,他笑了一下,“你倒是说一说。” 柒月就怕宁玦一个思考之下想通了一切,她不能再多一个对手!心下打定了主意,笑地肆无忌惮,“少爷,做人还是要糊涂点好。” “夺魂”快速飞出,即使宁玦快速用功力屏了息,却还是抵不过无孔不入的地狱之香。在昏迷之际,他看见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附身到他耳边说,“遇到我这么好心的还能饶你一命,要是碰到个残忍的,说不定命都没了呢。” 该死的,枉他自诩聪明,却败在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上。 他愤怒地瞪着她,“你知道惹怒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她拿出仅有的一小瓶忘川水,示威性向他摇了摇,故意凑近他耳边说,“这可是好东西,喝了之后,一切烦恼都会忘了。” 宁玦瞪她。 “别等我,你要谢天谢地我这次不杀你。感谢姐姐吧!” 他眼睛慢慢闭上。 “夺魂作用怎么变弱了,晕的这么慢!” 她嘟囔着,将忘川水灌入宁玦口中,然后叫了青竹进来。青竹看见昏迷的宁玦很是震惊,“少爷这是怎么了?” “少爷睡得很沉,我怎么都叫不醒他,我们一起把他扶到卧房去。” 青竹迟疑的说,“这样不大好吧,还是叫几个男仆过来把少爷抬过去。” “不可。等一下动静大了要把少爷吵醒了,少爷又要怪罪下来了。” 青竹一听也是,便应下了。柒月松了口气,青竹本性憨厚,不会想到是她把宁玦弄晕的,要是把人叫来,发现宁玦昏迷,她就有麻烦了。 两人合力把宁玦扶起来,男子的双腿无力的垂着,全身的重量都在两个瘦弱的丫头身上。走出门时,青竹手没扶稳,宁玦的头重重的撞在了门上。青竹登时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看了宁玦一眼,发现他毫无反应,这才壮大了胆,不像刚才那般束手束脚的,“少爷睡得可真沉。” 柒月扑哧一笑,“是啊,睡得跟只猪一样。” 青竹神经兮兮地望了望四周,“荇儿,你可别这么讲,要是被旁人听到了……” “没事,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看他睡得那么沉,打他也不知道。”说着便在他肩上揍了一拳。 青竹疑惑地戳了戳宁玦的脸,“少爷平常可不会睡得那么死……真是奇怪。” 将宁玦扶到床榻上,殷红的唇在烛光下分外艳丽。昏睡的他少了几分摄人的气势,反倒多了些许温和。 “少爷真的……好美啊!” “切!这是娘吧。” “荇儿,你是不知道,全京城未出阁的小姐们都盼望着嫁给少爷呢!” “你也想嫁给他?” “怎么、怎么可能,少爷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怎么配得上少爷呢!”小姑娘脸一红,闷声不讲话了。 柒月蓦地叹了口气。 “荇儿,你叹什么气呢?” 夺魂香用光了,忘川水也全用宁玦身上了,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柒月有些怨恨地瞪了瞪宁玦,都是他!“没什么。” 明早起来,宁玦就会忘记昨天她所做的一切事,但记忆却不会出现偏差,这便是忘川水的神奇之处。 柒月看着漆黑天空中那一轮明月,清幽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成为命轮阁的使者也不过几百年,她却觉得比呆在天庭的两千年还要长。她只希望这次结束,让提命给她放个长假,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宁玦从混乱的梦中醒来,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做了很多混乱的梦。右脑处有点疼痛,他的手碰上去,却发现已经肿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抬头看到柒月站在一旁,心中竟然腾起怪异的感觉,那种感觉在脑海中出现了一会,又很快消失,他抓不住。 “扶我起来。” 柒月慢慢扶起他,看他一脸迷惑,心中偷着乐,叫你坏我大事,撞死你! “什么事那么开心?”宁玦看到她微微上扬的眉,好奇一问。 柒月心“登”的一下,“回少爷,荇儿只是看今日阳光正好,故而觉得十分开心。” 这便开心了?少女正在为他穿衣,一枚一枚为他扣上衣扣,认真的神情莫名地让他觉得心情愉悦,“还想出去么?” “怎么不带上我给你的钗子?” 柒月一边感叹他又抽风了,一边认真地敷衍他,“回少爷,奴婢一直找不到机会带,奴婢好好地藏着呢!” 宁玦勾起唇角,“那今天和我出去时带上它。” 她真的不想出去瞎溜达!还有那个钗子早就不知道被她扔到哪个地方去了,回去还得找起来。柒月满肚子气儿没处发,她心累! “不是说今日开心吗?”带着丫鬟出行的某少爷看着垂头丧气的柒月,不禁问道。 “回少爷,奴婢在屋内觉得阳光正好,出来了才知太晒了。”柒月快被他逼疯了,她真想拿块板砖扔过去,她心情好不好干他何事! “那可惜了,回府罢!” “少爷!”柒月立刻反应过来,“奴婢突然觉着这太阳不怎么晒了,还是在外面罢。” 宁玦笑,看着小丫头郁闷的样子,无由来地愉悦起来。 正文 第七章 宁陈两家权势滔天,当今圣上昏庸无能,沉迷女色,朝堂上的局势被宁、陈两家制衡着,而如今却已渐渐失衡。圣上专宠陈家长女陈清言,将其封为皇贵妃。 酒池肉林、夜夜笙歌。就在前几日传出皇贵妃有孕的消息,宁家长老们终于坐不住了。只是府中并无适龄女子,只得去寻旁系支族。 五日后,江南宁氏送来了三位女子。 虽说是旁系的血脉,但也还算得上是宁氏的子女,毕竟来日也是要送进宫的,也不好怠慢了她们,便将这三个女子安置在芳华园。 骤雨初歇,空气中氤氲着泥土的清香,远方混沌的天空正慢慢清晰起来,阳光穿透乌云的束缚乘着风破空而来。有一华服少年散了发躺在安置在湖心亭中的榻上,湖边微风携着清新的空气扑入鼻中。旁边侍女摆弄着茶具,水从壶中转入白玉杯中,发出泉水叮咚般悦耳的声音。 宁玦舒服地躺着,几乎要昏睡过去。 如果不是外面穿来的嘈杂的声音的话。 园子外笑语盈盈,应有两三名女子在嬉戏玩闹,清脆银铃般的笑声从竹林的那边传来。自从隔壁芳华园中住进了那三个女子,这豫园就热闹了起来,每当宁玦在湖心亭内小憩时,总是被隔壁玩闹的声音所惊扰。柒月见他此时又紧蹙着眉,便知他怒火又上来了。 “回去罢。”他忽然从软榻上起身,碍着长老们的面子他不好与那几个女子多做计较。 柒月一笑,那三个女子为引宁玦的注意,每日只在宁玦出来时嬉戏游玩 只不过主人公并不领情。 “那群老顽童们也该找点好货色了!” 再说那三人,只有一人是江南宁府的嫡女,另两位都是作为陪衬送上来的庶女,明面上虽以嫡女为首,但暗地里都心怀鬼胎。 “姐姐,你说这六少爷到底长什么样啊?” “六少爷天人之资岂是你这等人能见到的!”嫡女宁蔻如轻蔑地瞥她一眼,似是不屑与她说话。 “姐姐说的是。” 她敛下怨恨的神情,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每次都是这样,以前在府中的时候,所有新进的布匹都是她先挑,她过生辰,阖府欢庆。而自己过生辰,却只能与娘独自在冷清的屋子里吃着冷却的饭菜。 宁青梅攥紧了手心,任指甲切入肉中,肉体上的疼痛比不得十五年来匍匐于人的屈辱。 有朝一日,她必要将宁蔻如打入尘埃,让她也尝尝这痛苦。 待宁蔻如回房后,宁青荷找上了宁青梅。 “你可想对付宁蔻如?入宫后,她嫡女的身份比我们有利多,若是能现在解决了她,以后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出了府,她宁蔻如也不过是一个挂了虚名的嫡女,只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旁人注意的。” “只要在茶里放了这个。”她拿出一粒红黑色的药丸,“保证她没脸见人。” 宁青梅素来就恨那个大小姐,点点头就同意了。 几日后的晚上,宁青梅亲手捧了茶盏送到宁蔻如房里,“姐姐,看你今日气色不大好,不妨喝点茶水醒醒脑?” 宁蔻如厌恶地摆手,“出去!” 茶盏放在桌上,飘着清香,宁蔻如坐了一会,困意袭来,才想到案旁的这一盏茶,喝了一口,茶香诱人,她一口接着一口,竟喝到了底。 脑子开始晕眩,顶不住铺天盖地的困倦,宁蔻如昏了过去。 在门外守着的两人大惊,走进宁蔻如探她的气息,已然没气了!明明两人只下了起红疹的药,让她明天无法进宫,现在闹大了!--两人都是养在深闺里的女子,虽说平时也爱使些小计谋,但从没有害过人性命。 这时两人都吓得冷汗涔涔,宁青荷胆子大一些,触了触宁蔻如的胸膛。 没有心跳! “不会死了吧!”宁青梅虽然恨不得宁蔻如去死,但现在宁蔻如真的死了,她反而害怕了,“你不是说只让她长斑吗!” “我也没放多少……”宁青荷只想让自己少一个对手,真的没想过要害她,“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宁青梅抓住身边女子的手,发现对方的温度和自己一样冰冷,“明天要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两个女子看着对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害怕和绝望。 若是被发现害人性命,她们还能进宫吗?她们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一弯冷月悬在夜空中,将清辉洒向大地,给大地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纱衣。窗外陡然出现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散着长发,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站着。 “谁!”两女子的心悬在喉咙口,几乎要跳出来。 那东西一动不动,又是背着光,她们两只能隐隐辨认出人的轮廓。胆子大的宁青荷拿着烛台凑过去,照亮了眼前人的面貌。--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目光泠然,眼神透着洞察一切的了然。 她们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她们的阴谋已经被这个女子看见,她们完了。 “要想我帮你们,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女子声音冷冷的,极为冷静地与两个刚杀了人的女子谈条件。 她们下意识的点头,她们已经没有选择,不管来人是谁,什么来路、什么身份,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即便是与虎同谋。 “这里的一切我都会解决,明天我会安排人来把宁蔻如抬走,你们只要乖乖的配合我就行,否则这杀人的罪行--”目光似利剑般扫过那两人,两人俱是一哆嗦,连连点头。 “你放心,你只要保了我们的性命,我们一切听你行事。” 清晨的风夹着一丝冷气,卷起柒月漆黑的长发,她呼出一口气,疾步像芳华园走起。 宁青荷宁青梅两人一晚没合眼,担惊受怕地等了一晚上,直到那个女子安排的人来将宁蔻如的尸体抬走,她们才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她是谁吗?”宁青荷问。 “是六少爷身边的丫鬟。”她一晚没睡,却没有半分睡意,“昨天晚上只觉得熟悉,现在总算是想起来了……那日我觉得她气质出众,便多看了几眼。” 天蒙蒙亮,宁府的人们还沉睡在梦中,两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不住地望向窗外,知道那粉衫女子出现在视野中。 “准备好了么?”柒月坐在宁蔻如的梳妆台前,纤细的手拿起一只眉笔,慢慢勾勒出细长的柳叶眉。 两人都不笨,看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子的动作,也猜出了她的意思。 “你疯了!你要扮作宁蔻如!”宁青梅忍不住惊呼出来。 柒月画完了左边的眉,换成右边,“不然呢?现在宁蔻如已死,最好的办法便是我扮作她,顶替她入宫。” 年轻的女子化完妆,转过脸,眉眼间三分神似宁蔻如,“如今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们也别妄想把我供出来之后能独善其身。” “现在行不行已近由不得你们了。” 宁青梅宁青荷两人冷静下来,面前的女子也不过是跟她们存了一样的心思,想飞上枝头罢了。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得应对入宫这件事。于是两人都回了房打扮自己。 没多久就有丫头婆子拿了衣服进来,给柒月沐浴擦身,换上紫色纱裙宫装。屋内悠悠燃着熏香,香气溢满了整个屋子。丫头们像是被这奇异的香气摄了魂,都没发现主子的面容与以往不太一样了。 柒月随着众人走向宁府大堂主屋,与宁青梅宁青荷两人跪在厅内,聆听着宁府最高领导人的教诲。 柒月低着头,耳边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节白皙光滑的下巴。 “入宫以后,你们只需做好本分之事,尽心侍奉,为皇上诞下龙子。明白了吗?” 三人齐声应是,跟着皇宫中派来的人步入皇宫。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关上,发出低哑的声音。 一入宫门深似海,深深殿宇,看不到底,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豫园。 宁玦看着端着洗漱器具的丫鬟们,领头的却是青竹。他的嗓音带着些睡意,夹着沙哑,“荇儿呢?” “荇儿昨日受了寒,现在在床上歇着呢!” 他应了一声,在床边站定,等着丫鬟们给他更衣。 青竹见主子没有发火,上前给宁玦穿衣,一个不留意,她的发丝扣住了宁玦衣袍上的襟扣,一用力,头发竟越缠越紧。宁玦蹙眉,伸手将缠绕的发丝解开,沉声说道,“退下。”自己动手将锦袍穿戴好。 桌案上雅致的放置着一盆兰花,花瓣从根部开始隐隐有些泛黄,宁玦揉了揉眉,总是觉得心里有根刺。他烦躁地拂开桌案上的书,书哗啦啦落了一地。 “少爷,您前几天叫我查的荇儿已经有眉目了。”文疏从门外进来,面目冷凝。 “我什么时候叫你查的荇儿?”他的额角一跳,脑子开始隐隐作痛,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他煞时反应过来,运起轻功疾步向豫园东面的下人房走去。 青竹端着木盆,看着气势汹汹的少爷走来,眼中带着阴郁之气,她吓得一动不动。只见少爷一脚踹开柒月房间的门,青竹下意识阻止,来不及出声却被逼近眼前的少爷吓到。他阴沉沉地盯着她,冷然出声,“荇儿去哪了?” “荇儿、荇儿,不是在里面躺着吗?”青竹往里面一望,房间里空空如也,心下一震,却还是为着柒月说话,“荇儿兴许是去杂役房了,她与那里的招娣素来姣好。” 宁玦依旧阴沉着脸,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可怖的宁静,“你去看看。” 文疏自小陪着少爷长大,他敢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少爷。少爷自小就喜怒不显于脸,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如今发这么大的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来荇儿那个丫头在少爷心中的地位已经那么深了吗? 文疏将手中的泛黄的纸张交给宁玦,“荇儿是王家的遗孤,十五年前王家惨遭灭门,荇儿逃过一劫,被普通人家收养,兜兜转转便被牙婆卖到宁府。” 宁玦闷声看手中泛黄的信纸,忍不住发力揉成一团,脑中却浮现那个身影湛然的女子。好的很,竟然连他也被瞒了过去。 王家幼女王荇之,你可好得很! 正文 第八章 宁玦斜靠在软榻上,冷眼看着下方跪着的布衣女子,女子有着细腻的肌肤,柔美的容貌,那样子那分明是今日刚进宫江南宁氏的嫡女。 “大人,这真是我的亲生女儿啊!”农夫在干活时突然被闯入门的一群人抓走,被蒙着面带到这个地方。还问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自己所生。 “还不肯招吗?”他冷哼一声,目光冷漠,“打断他的腿。” 女子惊恐地看着面前阴沉的少年,双肩不住的颤抖,“阿爹真的没有骗您,大人,求求您放了我们吧。” 宁玦不耐地扬手示意,身边的下人得令上前一棍子打到农夫腿上,便听得咔嚓一声,农夫的左腿断了。农夫痛的惊呼一声,倒在地上,手捂着腿断处,声音凄烈,“大人,阿琪她真是我女儿,大人冤枉啊。” 那被唤作阿琪的女子也扑上前抓住宁玦的袍摆,哭喊着,“大人,我爹爹是无辜的。”女子不知何处惹了面前的贵人,只能不住的求饶。 宁玦烦闷之极,右腿一踹,正中女子胸口。女子猝不及防的地被踢中,一声痛呼,身子摔在玉石地面上,嘴上仍是不住的哀求。 “少爷,守卫四人曾被荇儿买通,天明时分,曾有人抬了一箱货物出去。”那四个护卫被文疏带入豫园,便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面如土色的跪着,听候发落。--他们向来就听说六少爷为人说一不二,无情残酷至极,此时落到他的手中,半分不漏地全招了。 而那女子仍是瑟瑟发抖地跪着,满含泪光地望着自己的阿爹。 文疏看着这个与宁蔻如相貌一模一样的女子,心中疑惑,似乎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若不是自己想到去拷问守卫,大概也真的会被骗过去。这荇儿真是布下了好大一个局,先是骗取公子的信任,然后再伺机等候,狸猫换太子,顶替了宁蔻如,自己便可以进入皇宫。如此一来,就算宁府事后发现,也不敢戳破这个骗局,因为她的身份已经和宁府连在一起。 此时公子怕是被气的发疯了吧!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耍他。他不仅不能把荇儿怎么样,还得替她瞒下此事。 “拖下去!”宁玦怒极反笑,银质茶壶被他甩在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酒水流了满地,一片狼藉。 王荇之,你真是好手段,好计谋! 柒月被安排在毓秀阁,宁青梅宁青荷两人被安排在清源阁,一东一西将三人隔开。宁蔻如是嫡女,第一天皇帝理应翻她的牌子。 不过皇帝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依旧去了陈清言的院里。 直到第三天,皇帝才下了口谕,摆驾毓秀阁。 焚香、沐浴。 柒月一身素色长裙,散着墨发只用一根木簪子简单的固定。敞口莲花熏台散着淡淡清香,沁人心骨。绣花屏风后放置着七弦琴,纱帘随风飘扬,仿佛让人身置于仙境。 楚世天步入阁中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女子仿若九天玄女,下一秒就要登云而去。 男子容貌艳冶,明黄色的龙袍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精装的胸膛,嘴角勾勒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美人。”皇帝上前揽住她的腰,女子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让他有几分迷离,在她的耳垂印下一吻,顺势抱着她朝着绵软的长榻上倒下。 “如儿特意为皇上谱了一曲,练了好久呢!”女子嗓音温软,酥人入骨。 “好好,美人快弹。”皇帝依旧笑着站,手执美酒,抿了一口。另一只手搁在案上,食指有节律地敲击着桌台。 柒月手覆上七弦琴,眼中便浮现百年前九天之上的情景。百花殿上,与姐妹们饮酒抚琴。云上起舞,五彩长袖交错,引得众仙纷纷前来观看。她神色一暗,一曲《诱春色》跃然于指尖。 琴声飘渺,似抓不住的云,在高空中飘飘荡荡,几番沉浮之下,骤然停下散开,幻化成一朵又一朵细碎的花来。熏香燃尽,还在散发着余香,与这飘渺的琴音相互配合,似是编织了一场幻境,催人入梦。 皇帝只是眯了眯眼,舒适地靠在榻上,并未有昏睡的迹象。柒月见状,几乎要呕血。若非是意志极为坚定之人,少有人能在迷幻曲中维持神智。--她原本只打算弹一曲便了事,保险起见,她还在熏香中加了她特制的迷幻香,虽比不得地狱之香夺魂散,但与迷幻曲是绝配。 原本想着这个昏君肯定是听不完整个曲子的,而现在,虽然他半眯着眼,但神智却十分清明,丝毫没有昏倒的迹象。原本对付一个宁玦已经让她心神错乱了,如今再来一个韬光养晦的昏君,柒月简直要仰天长啸,提命,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柒月只得硬着头弹完这一曲。 曲毕,她深吸一口气,神色已经不似往常那般自然。 皇帝直接将她揽入怀中,感觉女子身子一僵,安慰道,“美人,别紧张。”笑容如往常般肆意。 柒月心间一跳,狠狠腹诽着提命。她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原来以为迷昏皇帝再夺其性命就可以了,不料却估错了皇帝的水准,全盘失策! 皇帝将柒月揽至床上,碰到床边垂下的珠帘,玲珑作响。烛火明灭,身下的女子眉眼如画,眼波灵动。肌肤胜雪,在烛火下显得分外诱人。他喉头一紧,俯下身去,含住了女子的耳垂。 柒月陡然反应过来,双手一推,皇帝始料不及地被推开,她扑下床,来不及穿上鞋,便被皇帝抓住脚踝,压至身下。她没有那么一刻如此恨自己的无力,若是以前,这个凡间男人哪能碰到她丝毫!想她修炼千年,最后竟栽在一个凡人身上! 柒月任在不停挣扎,皇帝制住她轻而易举。将她的双手举至头顶,笑眯眯的,目光却带了丝寒意,“美人,可别反抗,否则你这漂亮的脸可就--”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啧啧叹了一声。 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皇帝的手在她腰间不重不轻地掐着。她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引开皇帝的注意,“皇上,妾身--” “嘘--”皇帝食指触上她柔软的嘴唇,“美人有话明天说,现在我们做更重要的事。” 他的凑到她的耳边暧昧地呵气,“美人真是秀色可餐。” 朦胧的月光洒在深宫里的重重阁楼里,夜色朦胧,树影婆娑,有一男子腾在空中,隐在树荫中,只隐隐有一个轮廓。看着屋内男女纠缠了一会,方觉时机正好,正是自己英雄救美的最好时刻。 只见一道劲风飞入,帘帐猛地摆起来,摆上去又落下来,最后便归于平静。 皇帝动作骤然停下,昏在她的身上,窗外响起熟悉的声音,“小月儿,辛苦你了。” 柒月好不容易将皇帝的身子推开,忿忿地踹了他一脚,“无相,你是不是早就来了,故意看着我出丑。” 被唤作无相的男子一身玄衣,轩逸俊朗,眉飞入鬓,神色自如地坐在榻上,饮着方才皇帝喝过的酒,“哪能啊,我看见小月儿被欺负就立马赶来了,小月儿怎么能这样误解我呢?”无相眉轻蹙,嘴一嘟,仿佛对方真的误解了他似的。 “废话少说。”柒月也坐下用银壶倒了一杯酒,牛饮一口,少许液体从嘴角低落,落在衣襟上,融散开去。她将酒杯用力一置,“提命叫你来的吧!” “提命怕你失身,就叫我来帮帮你。” “小月儿,你也真是的,那无字符怎么就用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上呢!”无相依旧笑着,“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东西给我。”柒月也不跟他多说废话,跟他说一句,他能扯十句出来,“夺魂。” “小月儿,才跟我说几句嘛。”无相磨磨蹭蹭地拿出一小袋夺魂香,“提命闷死了,我回来以后都没人跟我讲话。” “你可以去找小孟。” “孟婆?”无相想起那个泼辣的女子,连连摇头,“看来看去,果然还是我的小月儿最好了!” “你可以走了。”拿到东西,柒月立刻下了逐客令。 “不嘛--”无相嘟囔着嘴。 “不过。”他突然严肃起来,“这个皇帝可不简单,我用刚才用三生镜看不到他的前生,怕出现什么幺蛾子,我就用夺魂迷昏了他。” 三生镜竟然看不出他的前生?“他不是凡人吗?” 他摇摇头,“我也看不出他的原形。” “那就是三生镜破了,你可以换一个了。” “小月儿……你这样太武断了。”无相又嘟起了嘴,“要吃亏的。” 正文 第九章 送走无相,柒月才正视这个深藏不漏的皇帝。可惜!楚世天隐忍了二十五年,迷惑了世人,最终还是得死在她的手上,他终究是没有机会翻身了。叹了口气,展开手中的夺魂散。 “夺魂”由长在十七层上的曼珠沙华制成,五十朵白,五十朵红,用三味真火在炼炉里焚烧七七四十九天,闻之迷魂,食之夺魂。 柒月将皇帝的嘴掰开,正要将粉末倒入他的嘴中。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将包裹夺魂散的黄纸打落。她急忙将夺魂捡起,塞进衣袖里。 身后响起阴沉的声线。 “王荇之,你疯了吗?” 来人一身黑色锦衣,更衬得他皮肤白皙无双,眉间隐着怒气,殷唇似血,貌若修罗。正是前几日她服侍的宁家六少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不能等她解决完皇帝再来么!柒月知道宁玦已经识破她的面具,也不掩饰,径直坐到软榻上,笑语嫣然,“怎么了?表哥。” 面前女子笑靥如花,他胸中腾起无名气,冷讽道,“好一个表哥。” “好一个王家孤女。”他逼近浅笑的少女,目光锁住曾经乖巧柔顺的婢女,“你以为你杀的了皇帝吗?” 怎么杀不了?她有夺魂就可以,当然这个缘由她并不能说出口,只是她不明白宁玦来这里的缘由。--难道只因为他不甘被一个婢女所骗? 不过她向来就没有猜透过这位少爷的心思,也不深究,只当他闲来无事,一时兴起。“既然少爷您知道皇上不好惹,为何又夜探皇宫?”她只期盼宁玦尽早离开,她就能完成任务尽早离开。 “为何?”他连连冷笑,手不自觉抓住柒月的衣襟,将女子提起,一字一句道,“王荇之,你说为何?” 柒月面对他慑人的目光,心想,当然是你脑抽了,“宁玦,我已不是你丫鬟,从今往后,我就算要杀皇帝也不干你任何事。” 他的目光骤然加深,怒气在眼中奔涌。 他突然将她揽起,左手穿过她的长发,箍住她的头,攫住了她的呼吸。这个吻发泄了他所有的情感,愤怒、迷惑、思念……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从宁府来到了皇宫,来到这个女人住的院外。--直到自己做出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举动。 “放开我……”柒月嘴中溢出痛呼,她的嘴唇被他咬破,流出血来。她的力量完全不能与他抵抗,心中瞬时升起无力感。--今天接连被两个男人用强,也真是……够了。 直到被宁玦放开,她用舌头舔了舔流血的唇,嘴中尝到血腥的滋味,“大少爷,你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点?”她望进他深潭般的眸里,“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只是为了杀了皇上才接近你的……你是不是少爷做太久了,所以希望每个人都要顺着你、爱护着你……真是抱歉,我之前给了你太多误解,现在--” “呵……”他低低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王荇之,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他使了轻功离去,袖子处扔下一根白玉簪子,摔到地上断成两截,她上前捡起。--那日宁玦脑抽送她的簪子,她只带过一次。 簪子有着莹润的玉色,只是尾处有一丝杂质,而现在现在断成两截,全然没有价值了。她将他放入桌案的妆奁里。 将夺魂全数喂入皇帝的口中。 直到看见皇帝的魂魄渐渐从身躯上脱离,她的魂体也脱离了荇儿的身体。 柒月恢复了真身,享受着全身上下源源不断的法力,趁着皇帝的魂魄还没反应过来,她将他收进脚踝处的荼蘼花里,念了口诀。 再次来到鬼门关,柒月将皇帝的魂魄放出,引着他走向奈何桥。 小孟在忘川河边笑着朝她招招手,“柒月!这次是谁啊?” “是个皇帝。”柒月叹了口气,想起这一个多月来的遭遇,不由得感慨万分,“这一定是我两百年以来最难杀的人……” 皇帝似乎还没清醒过来,以为自己在梦中,不等他清醒过来,柒月便将忘川水灌入他喉中,动作粗暴,似乎在发泄自己的怒气。 “柒月,啧啧,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惹得你这样对他。”小孟八卦地凑到她面前,亮晶晶地瞅着她。 “没什么。”直到皇帝的目光变得如出生婴孩般清澈,柒月一脚把他的魂魄踹进轮回。 “小月儿,你真是越来越威武了,欺负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鬼。”两人身后传来欠揍的声音。 黄泉路上走来一个紫衣男子,腰间夹着一个小鬼,长发披肩,脚下泛着流光,他将小鬼直接抛向小孟,携着风大踏步走来。 小孟尖叫连连,“无相,你又来。” 无相朗声笑道,“孟婆子,给你活干还不好?” 小孟气急,手向下隔空一打,无相的脚边忽的腾起火焰,无相一跳,双指一弹,恰好冲去迎面而来的攻击。小孟手中瞬时出现半透明的剑身,泛着淡蓝的光,剑锋逼近无相的面孔。 无相立刻化掌为刃,“蹭”的一声,对上小孟幻化出来的剑。 煞时,无数光影交错出现,两人从忘川河边打到鬼门关,最后干脆出了地狱。柒月扶额,两人每次相见,一句不和就要大打一架,真是……她认命地坐在小孟的位子上,每当这个时候,受苦的总是她! 地狱里永远没有光明,就像天庭里永远没有黑暗。真是两个极端! 柒月决定跟提命请个假,出去游山玩水一番,这次她真的很累了……正在发呆时,忽见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不正是招娣吗! 招娣浑浑噩噩地走来,似乎不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鬼,直到看见自己变透明的身子才相信自己真的死去了。她眼神暗了暗,死了也好。不过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荇儿。--六少爷曾经派人来问过自己荇儿的着落,从那以后,荇儿就不见了,她想尽办法去打听荇儿的下落,可都没有结果。 那几天,王妈见她心不在焉地干活,荇儿不在,她就毫无顾忌地令人打她,打了二十几仗,她终究还是没有挺过去。 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不想活了吧! 那边就是奈何桥了吧!她飘过去,却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周身泛着光芒,嘴角溢出温暖的笑容。招娣想,地狱里的人,都是那么温暖的吗?她走过去,听见那仙女般的女子说,“喝了这杯孟婆汤,来生投个好人家。” 招娣一饮而尽,朝着地狱边的柒月一笑,走入轮回。 正文 第十章 鲜红的花海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血色的海中,提命闭眼仰卧着,此时,十九层的顶上一颗红色耀眼的宝石闪烁着,红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层阁楼,连白色的曼珠沙华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色。显得诡异而妖冶。 还记得自己在两百年前被剔除仙骨,别贬入凡,不停的轮回,却永远喝不得孟婆汤。 这是变相的永生,也是天帝赐她的诅咒。永生永世在世间轮回,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伴侣,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死不了,忘不掉。 把柒月从这个深渊里解救出来的,是提命。 命轮阁,提命阎君,超脱于三界。他将她从宿命的泥潭中解救出来,重塑了她的真身。于是,她便为他卖命,直到现在。 无相与小孟大战三百回合,此时神清气爽地步入命轮阁。见提命躺着,柒月呆愣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由得笑道,“这是怎么了!” “来了啊。”提命从花海中站起来,黑色的衣袍带了一朵花瓣上来,他手指轻轻一弹,花瓣瞬间化为粉末,消散在空中,“可想休息一段时间?” 这话是对柒月所说,无相一听,赌气道,“我不干了,命命你总是偏心,就对小月儿好。我好几百年都没有休息啦……” 提命一撇他,眼神冷箭般“嗖”的扫过来。无相一下噤了声,“命命,你就知道吓人家。”说罢,搂住身边女子的肩,“还是小月儿好,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三人并肩站着,遥遥望去只看见混沌一片。地狱里连绵的黑,见惯了人界的白昼交替,柒月只觉得压抑无比。--或许她本就适合光明,即便在这地狱里呆了百年,她仍旧无法适应。 从十七层上的往生道上踏入人间,穿过繁华热闹的街市,她一身白衣,只在腰间系了同色丝带,垂至裙摆。轻轻迈步,丝带便随风飘摇,隽逸清然。她赤足踏过幽僻小巷、茶馆酒楼,她享受着一种感觉。--穿过浮离的茫茫尘世,看着各种各样的人为生计而忙碌、为琐事而争执。看着凡人们,为有限的生命奔波着、算计着。让自己沉寂千年的心有了一丝活力。 每走一步,脚下便开出一朵淡粉色半透明的荼蘼花来。柒月蓦然一停,向其中一家酒馆望去,看见一个熟人。 她化成凡人男子的模样,但柒月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紫槭。 在她还是一株花时,紫槭是长在她身边的槭树,两人一起修炼,在枯燥无味的修仙路上,彼此的存在是唯一的慰藉。 只是,结果却大相径庭。 她需得承受八十一道天雷,才能修得真身。在最后一道天雷劈下之前,紫槭渡了五百年修为给她,她才得以成功。而紫槭,又得忍受千年的孤苦,重新开始。 她被剔除仙骨,也正好是紫槭修成正果那天。 紫槭,怀着对仙界的憧憬飞上了天庭,却看到她被雷刑劈出了原型,被晒在南天门三天三夜。紫槭,一念之间便堕了仙,入了魔道。而她,带着永生记忆,入了凡尘。 “小荼蘼,你来了。”紫槭提起酒坛子遥遥地向她一敬。 “紫槭。”她笑着朝她伸出手,这个千年前的好友,“我请你喝酒。” 繁星寂寂,如水的月光倾泄下来,落在两人的发上。两人说起来已经百年没见了。紫槭堕仙后去了魔都,好不容易在魔都站住了脚跟,提升至魔尊的左护法。--当她终于有能力能救那株善良又可怜的小荼蘼时,她已经被命轮阁提命阎君带走了。 “你还想回去吗?”紫槭突然问她。 “想吗?”她轻轻地问自己,墨玉般的眸子里染上了迷茫,“我曾经想,通过命轮阁,再次回到天庭。” “我只是咽不下这一口气。” “只是在命轮阁这两百年,我踏过三界,看遍了生命更迭,突然觉得再回去报仇,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况且。”柒月叹了口气,“她已经坐上了那个位子,我也没那么大的能力把她拉下来。” 紫槭勾住柒月的肩,朗笑道,“好了,我们好不容易见一回,别谈这些陈年往事了。”她捧着酒坛直接向口中倒入,酒香浓郁的液体漏出来落到衣服上,“凡人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今朝有酒今朝醉’么?”她将酒坛子递给柒月,眼中闪着繁星点点,“小荼蘼,不喝醉不许回去。” “好。”她笑着应道。 “不过,你此番怎么来了人间?”紫槭一直呆在魔都,若不是有什么大事,她也不会扮作凡人的样子,在茶楼里坐着。--毕竟魔界遵从武力,何时何地都有可能被手底下虎视眈眈的人取而代之。 “还不是魔尊。”紫槭作为魔尊的左护法自然得随时随地跟着他,“魔尊说在魔都呆的有点腻了,就来人界玩玩。”此时她颇为苦恼的扶着下巴,“魔尊就知道调皮,让我们一众手下去找他,自己却不现身。” 听到紫槭这样形容传闻中嗜血的魔尊,柒月忍不住“噗嗤”一笑。 “小荼蘼,什么时候走?” “明天。”饮尽壶中最后几滴酒,柒月一掠,飞入远方那片原野。 “小荼蘼,别跑。”黑色的身影快速的移动,带起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