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刚刚过完31岁生日的秦阳,做梦也没有想到,迄今仍然单身的自己,会有一个六岁半的儿子。 接到菲菲打来的越洋电话,秦阳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对方哄骗自己回国参加同学聚会的一个借口。 每年到了七月下旬的时候,秦阳都会收到散布在天南地北的老同学发来回国小聚一下的邀请,有威逼恐吓的,有煽情挑逗的,还有谎称身患绝症想在临终之前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总之,各种稀奇古怪的,能想到的和想不到的理由都用过,均被秦阳一一婉拒了。 事实上,大学毕业之后,秦阳只在毕业后的第二年参加了母校成立六十周年的校庆活动,此后就再没有回过国。 即使那一次,秦阳也不是冲着什么建校庆典去的,而是实在忍不住刻骨铭心的思念,想回去偷偷见一个人,不希冀改变什么,只想再见她一面,哪怕远远地望一眼,也算为曾经的那段感情画一个句号。 遗憾的是,没见到她。 从她的室友兼闺蜜菲菲那里,得知她已经嫁人了,是家里的安排,她无法反抗。男方是公务员,整整大她八岁。 据说男方原本没打算这么早结婚,还想再玩几年的,但他是家里的独子,迫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压力,不得不向家里妥协。 婚事是男方父母张罗的,她也是男方的父母在众多候选者的照片中一眼相中的,漂亮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她有旺夫相,宜室宜家。 她是哭着嫁过去的,之前两次轻生都被家里人救下,在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哀求中,不得不认命了。 秦阳想过带着她私奔,但是那样做的后果只能是害了她,还有她的家。自己既然给不了她幸福,那就慢慢地承受痛苦吧。 好在秦阳的学业很好,应该说非常好,居然拿到了芝加哥大学的奖学金,毕业后顺利通过了BCG的笔试和面试,被这家和麦肯锡齐名的全球顶级咨询公司招入旗下。如今已经做到助理咨询顾问的位置,下一个奋斗的目标,就是争取把“助理”这两个字的前缀去掉了。 那次秦阳回去的时候,她正住在医院里,妇婴医院,她生了个儿子,早产将近两个月,幸赖当今发达的医疗科技,母子平安。 “要不要去看看她?我刚从医院出来,他不在,就算在那儿,撞见了也没什么,同学之间来探望一下很正常的,要不我陪你去。”菲菲明显感觉到了秦阳的忧伤。 秦阳沉默了半晌,终于摇了摇头,长吐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块伤心地。 一走就是六年。 “秦阳,你还在吗?” 电话那头的菲菲在听筒里喊,声音透着惶急和焦虑,听上去不像是开玩笑,不知怎的,秦阳感到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兆在心底暗暗滋生。 “在。” 秦阳收回滑向日历的目光,今天是十二月份的第一天,传统的同学聚会的日期早就过了,距下一个愚人节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秦阳,我没开玩笑,如果你还关心她的话,最好能回来一趟,马上!” 顿了一下,菲菲继续道:“骆雪家里出事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骆雪很可能要干傻事,我阻止不了她,否则我不会给你打这个电话。” “到底怎么回事?” “你回来就知道了,不过,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坏。” “你不说清楚叫我怎么回去?大姐,你当是在国内呢,说请假就请假?美国的企业虽然普遍比较人性化,但我所在的BCG不同,管理很严格,没有恰当的理由很难请出假来的,况且,我刚刚休过年假……” “别跟我炫耀你的BCG!秦阳,算我看错了人,也枉了骆雪这么多年还在念着你,她要死了你都不愿回来看一眼,姓秦的,你就死在美国吧!” “别挂别挂,骆雪到底怎么了?” “……” 一个小时后,秦阳敲开了布朗办公室的门。 “打扰您了,布朗先生,由于一些个人的原因,我不得不离开BCG,由此带来的不便,我向您表示最深切的歉意,并感谢您这些年对我的赏识和教诲,这是我的辞职信。” 布朗没有接他的辞职信,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下挪了挪,睿智的目光从眼镜框上方射过来:“年轻人,赏识是缘于你自身优秀的素质和敬业的态度,教导你则是我的工作和职责,你不必为此感激我。公司两年一度的内部评测马上要开始了,就在圣诞节的前一周,距现在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我想你一定能够通过测试,晋升为咨询顾问的,你真的打算在这个时候放弃?” 秦阳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挣扎,不过很快就消失了,轻轻点了下头:“是的,虽然很遗憾,但是我选择放弃。” 布朗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露出长者和蔼的微笑:“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这点我理解。但是我想提醒你的是,你从中国的大学校园里面走出来,用了整整七年,才坐进这家全球顶级咨询公司的办公室,这样的机会不是每个年轻人都有的。不妨坦诚地告诉你,秦,你是我最近十年见过的头脑最敏锐、工作最勤奋的年轻人之一,我想不出五年,你就能迈进高级咨询顾问的行列,成为这个行业最顶尖最优秀的人才,如果这个时候选择放弃……” 布朗没有说下去,只是向他摊开了双手,意思是什么都没有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秦阳痛苦地闭上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已,半晌,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眼道:“请原谅我的草率,布朗先生,我真的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回去?回中国?” “是的。” “那就真的很遗憾了,不过请允许我好奇地打听一下,是不是为了女人?” “不光是一个女人,还有我的儿子。” “哦!秦,你一直对我说没有结婚,什么时候有了儿子?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是不提倡未婚先孕的,哦,抱歉,我不该干涉你的私生活。好吧,不管怎么样,我都恭喜你,可以很快和她们团聚了,顺便给你一句过来人的忠告,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要briefperiodofenthusiasm。” “我不是三分钟热度,布朗先生,应该是One’sbloodboilswithindignation。” “热血沸腾?” “或者说燃烧更准确,Burning。” 正文 第一章 会议室里,坐了满满一屋子警察,桌子中间是几位身穿便装的领导,开发区分局的刑侦副局长潘国庆按着投影机的遥控器给大家介绍案情。 “昨天晚上七点,我们接到报案,开发区交警大队大队长江涛被杀死在自家小区地下停车场到电梯间的走廊内,报案人是交通局的一位副所长,与死者认识,报案后主动留在现场,直到我们的人员赶到。此外,没有其他目击者。” “根据停车场入口的监控显示,被害人江涛昨晚是独自驾车回来的,六点四十分进入地下停车场,车内没有同伴。二十分钟后,交通局的高永,也就是报案人,开车回家,随后发现被害人的尸体,立刻报案。经过调查,已经排除高永本人就是凶手的嫌疑。” 潘国庆把死者尸体的照片切换到大屏幕上:“被害人的死亡原因,是脑部遭受多处重击,伤口主要集中在脑后部位,初步判断是锤斧之类的钝器所致,但是在现场没有发现凶器,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 “在被害人身边的血泊中,我们提取到一个残缺的鞋印,面积很小,不到完整鞋印的六分之一,很可能是凶手无意中踩到了被害人的鲜血留下的,大概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由于现场是水泥地面,这部分的提取和鉴定工作开展得很困难,目前已经移交给了市局的法医组接手。” 市局的法医组组长老白展开手里的资料开始汇报:“我们是今天凌晨接手物证鉴定的,目前已经成功复原出完整的鞋印,通过对比残留的鞋底纹路,显示这是一双休闲款的胶底鞋,鞋底几乎没有磨损,也就是说,是双新鞋,尺寸是42码。我们初步判定凶手为男性,身高在172到182厘米之间,体重在130到180斤之间……” “这范围也太大了!”下面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老白瞥了对方一眼,没有搭茬,继续说:“现场遗留了被害人的手包一只,里面有两万余元现金和手机、钥匙等随身物品,车钥匙也在,包括被害人的汽车,均未提取到可疑指纹和毛发,被害人的指甲缝里也没有发现衣物的纤维组织和相关的DNA证据。” 老白从潘国庆手里接过投影机的遥控器,调到案发现场的画面上,说:“我们模拟了案发经过,被害人在停车场停好车后,进入电梯间走廊准备上楼,被事先藏在走廊拐角的凶手从背后突然袭击。被害人没有来得及与凶手发生肢体冲突就直接倒地,然后凶手扑上去,用锤斧一类的钝器一下一下砸被害人的脑后,直到整个后脑勺被砸烂才停手,在这个过程中,被害人的血迹应该喷溅到了凶手身上,至少凶手的前胸和衣袖上沾到了血。” 潘国庆补充道:“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凶手没有动被害人的现金、手机和车辆等贵重物品,可以排除因为财物杀人。从凶手预先埋伏并敢于在电梯间走廊里作案,说明凶手对被害人回家的路线,以及被害人居住的小区环境很熟悉,他清楚地知道,走廊里没有监控,停车场的监控也拍不到走廊。” 下面有市局的刑侦干警问道:“可是小区的各条道路、出口和每栋楼的电梯都有监控,凶手是如何做到不被发现地进出现场呢?” 潘国庆冲坐在远端的区刑侦大队的冯队长点了下头,示意由他回答。 “被害人江涛居住的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小区,里面的住宅全部是20层左右的小高层建筑,地下一层是业主的仓房,地下二层是停车场,除了小区临街的门市房,所有的住宅楼都有电梯和楼梯通到地下停车场。换句话说,凶手可以通过小区内的任意一栋楼的任意一个单元的楼梯下到地下停车场,事后以同样的方式离开,整个楼内的过程不会被监控拍到。” 冯队长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们都知道,现在绝大多数的小区物业管理并不完善,门卫保安只对外来的机动车做登记,对行人和非机动车是不予理会的,如果凶手是步行或骑电动车进入小区,除非他的穿着非常邋遢或者举止明显异常,否则很难引起保安的注意。” “住宅楼底下没安装防盗门吗?” “安了,而且是很先进的楼宇防盗系统,画面可视的。但是前一阵子供暖公司给小区打压试水,发现个别楼内的管道存在漏水现象,最近几天正在抓紧时间抢修,为了方便维修,很多楼下的单元门都是敞开的,凶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从容进出地下停车场的。” “就是说凶手进出案发现场的路线无法确定?” “是的,小区内一共有35栋住宅楼,每栋楼有三到五个单元不等,理论上有将近150个单元出口,每一个出口都有可能,想查证凶手具体是从哪个单元进入现场的,很难。并且,凶手作案后不一定顺着原来的单元门出去。” “其实不用纠结这些细节。” 在座的一位市局老刑侦接口道:“小区内部的路线再多,进出小区的出口就那么几个,而且都安装了监控,整个小区可以视为一个封闭的空间,只要凶手不是小区内部的住户,就一定会被记录下来。” “如果凶手也是小区内的业主呢?”一个分局的干警问。 老刑侦摇头道:“这种可能性不大,当然也不排除。根据我们上午的实地走访,了解到这个小区是前年年底开发的,今年开春才交工,很多业主装修后都要把房子空置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好让油漆的气味完全挥发,所以小区的入住率并不高。就拿被害人江涛居住的那栋楼来说,三个单元加起来总共才住进去五十多位业主,连一半的入住率都没达到,其中绝大多数的业主都互不相识。陌生人之间当然容易产生摩擦,但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发展成非要置人于死地的仇恨。” “另外还有一点,正因为入住率低,物业公司对小区内的垃圾清理不及时,很多业主就以不缴纳停车费的方式来抗议,宁可把自己的车停在小区外面,也不进入地下停车场。结果造成小区外面的街道上车都挤不下了,地下停车场里面却空空荡荡,一共也没有几台车,这也就是凶手为什么敢选择在不到晚上七点就下手的原因。说实话,被害人的尸体能这么快被发现,很大程度上要归于运气,因为报案人恰好跟他住同一栋楼,只是不同单元罢了。” “所以,我个人更加倾向凶手是外来者,而不是小区内部业主。我建议尽快安排人手查看监控录像,重点关注案发后两个小时内离开小区,故意遮挡胸前或是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的成年男子,然后比对他之前进入小区时的监控记录,如果他进入小区的时间在六点四十之前,那么十有八九就能锁定他是凶手。” 潘国庆点点头,冲冯队长说:“查看两个小时的监控,占用不了多少人手,一会儿你安排一下,顺便再查一下地下停车场出口的监控,时间也锁定在案发后两个小时,看看有没有车辆离开,不能忽略了这条途径,凶手的准备很充分,他也有可能是开车进入案发现场的。” “还有,安排人查一下被害人的近期活动和背景资料,看看他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怨,同时联系移动运营商,调出被害人近期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内容,遇到疑点一查到底。从现有的情况看,凶手肯定和被害人认识,而且非常熟悉,所以要重点排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 这番话说完之后,屋里静了下来,好半天没人吱声,潘国庆看了坐在身边的萧屿一眼,见他目光凝在对面的大屏幕上,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知是看入神了还是在魂游太虚。 潘国庆有些奇怪,这位才是今天的正主儿,市局的刑侦副局长,闻名全省的刑侦专家,这次一二四特大杀人案的专案组组长,好像进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不禁轻声地呼唤道:“萧局……” “都说完了?还有什么?”萧屿面无表情地道,似乎才从入定中反应过来。 潘国庆赶紧在脑子里把整个案情过了一遍,没发现疏漏什么。 “犯罪动机呢?”萧屿一下一下地把玩着会议桌上的激光笔,大屏幕上就一闪一闪地跳动着黄豆粒大小的红点。 正文 第二章 潘国庆想了一下,说:“凶手的动机应该是报复杀人,不太可能涉及经济犯罪。江涛家里的条件很好,两个姐姐都很有钱,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从来没见他因为钱发过愁,而且他基本不赌,所以外面不可能有负债。对了,江涛的二姐夫,是开发区法院的院长魏广军,就算外面真的有点什么事,也能摆平,只是……” 潘国庆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位区里的领导,明显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只讨论案情,争取早日破案,其他的事情,不是我们该关心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江涛偶尔……嗯,经常吧,会出入KTV、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跟一些女服务员不清不楚的,有一次因为跟人家争一个女服务员,不但把对方打了,把KTV也给砸了。除此之外,听说他还在外面包养了个女人,我怀疑,这次的事情大概与感情纠纷有关。” “还有吗?” 潘国庆肯定地摇了摇头,犯罪动机有了,作案经过模拟出来了,只是杀人的凶器暂时没有找到。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案发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凶器的,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物证虽然是证明案件事实的根据,但并不是唯一的根据。 过往有很多案件的证据链更加薄弱,不是照样提起诉讼么?也没见检察院因为证据不足把哪件案子驳回来,反正最终都顺利结案了。 萧屿让老白按遥控器翻动大屏幕上的照片,把画面定格在死者的手包上。 照片拍得很清楚,皮子的纹理都清晰可辨,从敞开的袋口可以看到里面有两沓崭新的钞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和几串钥匙。 萧屿把激光笔点在照片上,示意潘国庆自己看。 潘国庆瞅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疑惑地道:“这个包我们仔细检查过了,凶手没动过里面的东西。” 老白也说:“包里的两摞现金,都是从银行里提出来的新票,号码都连着,银行的捆钞纸都没有拆,凶手大概怕通过钞票号码追查到他,所以没拿。苹果手机内嵌跟踪定位系统,即使关了机,也能查到位置,凶手就更不敢动了。” 萧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让你们关注这些,包的拉链是谁打开的?”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潘国庆说:“我们到现场时,拉链就是拉开的,应该是江涛往外拿东西的时候忘记拉上了。” 萧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包里装这么多现金,能忘记拉拉链?就算江涛再不拿这些钱当回事,手机呢?还有车钥匙,家里的钥匙,这些东西掉出来怎么办?都换新的?连汽车房子一起换?” 潘国庆被训得有点发蒙,伺候了这么多年的顶头上司,他深知萧屿是什么性格,脾气上来,曾经把兼任市局局长的宋副市长都顶得下不来台,就别说眼前这几位级别跟他差不多的区里领导了,急忙求助地望向跟萧屿一同下来办案的老白。 老白是市局法医组的头头,常年跟着萧屿办刑事命案,关系比其他人近得多,低头沉吟了一下,道:“萧局的意思,是不是提醒我们,应该关注一下这笔现金的用途?毕竟是从银行新提出来的……” “别瞎琢磨了,等着吧,一会儿就能有消息,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江涛没有随身携带那个东西的习惯。” 听到这话,潘国庆猛地醒悟过来,立刻明白萧屿为什么一直阴沉着脸了,如果昨晚江涛真的把“那个东西”放进了手包里,麻烦就大了!要是再因为“那个东西”出点什么事情,自己这个局长恐怕要当到头了。 “现在知道怕了?”萧屿阴测测的目光扫过来,老白依然不明所以,潘国庆却感到手脚都在微微发抖。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一下子被推开,萧屿手下的得力干警小庄急火火地闯进来:“老大,已经查实了,江涛昨晚下班没有把枪交到队里保管,我们检查了他的办公室,也没有,他应该是带在身上了。” 所有在场的人脑子里都嗡了一声,事情严重了! 给全省的交警配枪,是从今年七月份开始实行的,距现在还不到五个月的时间。 当初省厅组织专家论证是否要给省内交警配枪的时候,萧屿是投了反对票的,认为不能开这个头,目前绝大多数的一线民警在执行任务时,基本都不配枪,很多基层民警干了一辈子,也没摸过几次枪,交警无非在道路上查个违章超载,要枪做什么? 自从南方的一些省市给交警配枪以来,负面新闻就接连不断,有带着女下属开房把枪丢了的,有在娱乐场所掏枪恐吓顾客的。最过分的是,南方某个经济发达省的交警,在查非法营运的过程中,居然开枪把驾驶员打死了! 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靠自律,交警没有配枪的传统,所以自律的觉悟,比刑警们低得多。 萧屿就是担心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自己的辖区内,才投的反对票,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多数专家都投了赞成票。 通知下发后,萧屿是按照规定中的最低配置执行的,每个区的交警大队,只配发三支手枪,正副大队长和事故中队中队长,每人一支,并且采取领用制——任务需要时,从库里领出来,任务结束,立刻上缴入库——就这样严防死守,还是出事了。 自己作死,还要捎上别人! 萧屿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然后沉下气,想了想目前的侦查方向,开始分派任务:“我们现在迫切要做的,有三点。首先,要理清被害人江涛的人际关系,查他生前跟什么人结过仇。分成两块去查,一块是他的个人生活,重点在他老婆和他包养的那个女人身上。另一块,查他的日常工作中,有没有滥用职权、违规执法的现象,是不是由于得罪了某个当事人招致的报复。” “第二点,走访小区内的业主,寻找昨晚除报案人以外,是否还有其他目击者,同时以江涛居住的小区为中心,进行大面积排查走访,询问昨晚是否有人见到可疑人员。案发后72小时是破案的黄金时间,这不用我多说吧,所以这件事要尽快,别到时候找到了目击者,人家也忘了凶手长什么样。” “第三点,查地下停车场入口的监控录像,关注最近半个月内是否有可疑车辆尾随江涛下班回家。还有,光查案发后两个小时内小区出口的录像,是不够的,当然这个是重点,还要排查小区内各条道路的监控录像,时间也定在半个月内吧,留意是否有可疑人员在小区内无故逗留。因为无论凶手是否认识江涛,除了要弄清江涛下班回家的时间规律,还要了解小区内的整体布局,才能准确地埋伏在走廊里下手。” 萧屿一句话,就把查监控的内容,增加了无数倍,按照他给出的范围,至少要调动六七十人以上的警力,才能胜任这项工作。 冯队不敢反驳,偷眼去看潘国庆,见对方朝自己点了点头,连忙在本子上记下来。 萧屿顿了顿,扭头对老白说:“还有一项工作是给你的,可能有点困难,我要凶手穿的那双鞋的详细资料,包括品牌、样式、价格,购买商场……总之,越详细越好。” 老白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萧屿把头转过来,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关于这件案子,大家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那支失枪不用找了吗?”角落里一个人小声问道。 萧屿循声望过去,对方是个戴眼镜的年轻警察,不认识,大概是分局的,见他有些拘谨,可能是头一次参加这种大场面,有点紧张,不由得刻意缓和了声调,问道:“你有什么办法找回来吗?” “悬赏可不可以?我刚才在网上搜了,南方也有一个警察,在乡下参加婚宴时把枪丢了,是半个月前丢的,他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年轻警察举起手机给大家看。 “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觉得,可能是他出的赏金有点少,才三万块钱,如果多出点,说不定就找到了。” “那你觉得多少钱合适?”萧屿说这句话的时候,都能听见自己的牙齿摩擦的声音了。 “至少十万!因为凶手没动被害人手包里的两万块钱,证明他有一定的经济基础,钱少了,他恐怕看不上。” “你的手下?”萧屿回头问潘国庆。 潘国庆早就臊得脖子都红了,支吾道:“是冯队手下,公务员考试进来的,见他学历高,是研究生,就留下了……” “调他去文职!”萧屿竭力不让自己发作出来。 抓到凶手,自然就找回失枪了。枪支丢失这种事很敏感,一旦传出去,容易造成社会恐慌,现在封锁消息都怕来不及,还他妈的悬赏?这次的破案奖金,能不能过万都不知道,这小子就敢张嘴要十万!凶手傻了,杀完人再拿着枪领你那十万元赏金? 学历高有个屁用?警队要这样的书呆子做什么? 正文 第三章 魏广军从法院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虽然将近年底,手头的工作很多,但是作为开发区法院的院长,魏广军本来不用陪着那些年轻的审判员们一起加班的。 不过根据可靠的内部消息,过完年,市中级法院的常务副院长就要挪挪地方,上头有意让他来接手,虽然是副处升正处,行政级别仅仅提升了半级,但是对未来冲击厅级这道红线,却显得至关重要,如果能够冲刺成功,自己的人生,将进入下一个巅峰。 很多时候,上头还是比较重视民意的,多年宦海打拼的经验告诉魏广军,组织上对自己的民意调查,已经暗中开始进行了。 到了这个阶段,过往工作中的能力和业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做人的态度,低调一些不是坏事。如果能在低调之余,再表现出一份勤恳,相信就算是竞争对手,也找不到多少可以攻诘的话柄。 魏广军对此很自信,正是凭借灵活的头脑,以及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才顺利地坐到今天的位置上。 走下法院门前象征着庄严与法律权威的高台阶,魏广军想起早上老婆说家里的色拉油快用光了,让他下班时带一箱回去,而且指定了牌子,好像叫什么威臣,是美国原装进口的,真正的非转基因产品,只有沃尔玛才有卖。 魏广军搞不懂什么叫非转基因,只知道还没有一桶矿泉水多的豆油,居然卖到了三百七十元,据说这还是特价促销。怎么中国人吃了好几千年的粮油,到最后,钱都让美国人赚去了? 要是在平时,魏广军是懒得搭理老婆这样的要求的。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大男人回家,动不动拎桶油扛袋米,算怎么回事? 不过最近,魏广军决定凡事多让着点老婆,她和她的全家,还没有从江涛死亡的伤痛里走出来。 一想到这个小舅子,魏广军就有些头疼。因为他好色的毛病,自己都不记得给他擦过多少次屁股了,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地警告他,再这么搞下去,他迟早要死在女人身上。 没想到,一语成谶。 但是有一点,魏广军没有对老婆和她的娘家人说,就是江涛是被人用锤子活活砸死的,只含糊地说江涛在背后遭到了袭击,伤到了脑部,颅内出血而死。 对于刑事命案中死状凄惨的被害人,公安机关一般是不让死者家属见到尸体的,怕家属们接受不了,控制不住情绪,大吵大闹起来,增大破案压力。 魏广军和潘国庆的私交很好,这次就是通过潘国庆见到江涛尸体的,当时很震撼,差点当场呕吐出来,他想象不出来,江涛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才导致对方下如此死手,就因为睡了某个不该睡的女人? 他隐隐觉得,江涛的死,不那么简单。 还是相信公安机关吧,他们会把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的。魏广军摇了摇头,尽量把负面情绪从脑子里赶出去,迈步走向不远处的沃尔玛超市。 沃尔玛在对面的街区,中间隔着三条马路,走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魏广军也想顺便散散心,所以没有开车。 时已入冬,街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路人,也都微弓着背,把脖子缩在高高竖起的衣领里,行色匆匆。 不知是不是最近连续阴天的原因,太阳能路灯的光线不是很强,幽白的光照在人身上,影子都是淡淡的。 马路上好半天才会出现一辆车,开得风驰电掣,把地上未及清理的枯黄落叶卷得漫天飞舞,车辆过后,再慢慢散落下来,显得更加冷清。 穿过第二条马路时,魏广军感觉后面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这令他心中警铃大作。 司法系统,向来是一个比较容易遭到报复的社会群体。前一阵子,就有位审判长在下班的路上,挨了一板砖,虽然不致命,但也在医院里足足躺了一个星期,凶手到现在都没抓到。 至于平时车胎被扎,挡风玻璃被砸碎,更是家常便饭。这种麻烦,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却最让人头疼。 尤其是最近江涛的惨死,魏广军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于是脚下紧走了几步,趁着在下一个路口等红灯,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七八米外,是个年轻的女人,体态娇小,戴着一副超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肩上挎着一只坤包,正不紧不慢地向自己这边走来。 魏广军皱了皱眉,依稀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就在他回忆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的时候,绿灯亮了,魏广军赶紧停下思索,快步朝马路对面走去。 骆雪不确定魏广军是否发现了自己,跟踪了对方这么多天,她发现魏广军是个很有规律的人,而且好像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至少在最近的一个多星期里面,没有发现他出入过任何酒店、KTV之类的场所。 这一点令骆雪很惊讶,一般能做到这个级别的官员,吃请早已成了家常便饭,包括自己死去不久的老公林小鹏,行政级别比魏广军低了整整一格,每个月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家里吃饭,就已经很难得了。 而这个魏广军,几乎天天都加班到晚上八点左右,前后不会超过十分钟,然后下楼取车,沿着新修的滨海公路,开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区——静海港湾。 静海港湾是一处高档小区,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栋高层外,其余的,都是联体或者独栋的别墅,安保措施很严密,无论是在那个小区,还是在上下班的路上,骆雪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只有今天,魏广军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看他行走的方向,大概是去沃尔玛超市。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但是不太理想的是,毕竟现在才八点钟左右,天气再冷,街上也不是一个行人都没有,最近的一个,就在距离自己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而且身后的街角就是一家正在营业的咖啡店。 下手后能不能快速逃走,并且事后不被人指认出来,是个很大的问题。 前面的魏广军站住了,在等红灯。过了这条马路,往前再走六七十米,就是沃尔玛超市了,那里的人更多。 骆雪紧张得要命,自己距魏广军已经不到十米了,而且对方好像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绿灯亮起。 骆雪知道不能再犹豫了,迅速把手伸进挎包,握住了一样东西,就在准备掏出来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握住。 紧接着,腰里一紧,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进一个人的怀里,没等惊叫出声,嘴巴就被对方温热的唇封住,骆雪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正文 第四章 魏广军过了马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头再次观察那个女人,却意外地看到她正和一个身穿咖色休闲外套的男子热烈地拥吻在一起。 男子背对着自己,看不到他的长相,但是感觉很年轻,三十左右的样子。 两个人吻得很投入,男子紧紧地环着女人的腰,女人踮起脚尖,双臂缠在男子的脖子上,两手不断地在对方的头上和后背爱抚,显然是动情了。 他们缠绵的身影映在咖啡店的霓虹闪烁中,显得有些梦幻。 魏广军盯着他们足足有半分钟,直到看着他们相拥着走进咖啡店,才彻底消除了戒心,转身向沃尔玛走去。 “你回来了。”骆雪摘下墨镜,白皙的脸上还微微泛着一缕潮红。 “你知道我要回来?”秦阳大口嗅着蓝山咖啡散发出的氤氲芳香。 “别闻了,这家店的蓝山是假的!”骆雪把咖啡杯捧在手心里,也轻轻嗅了一下。 “知道是假的,那你还点?这么小的两杯,就敢要三百块钱,而且还是假的,真看不是你买单!” “出去那么久,都挣美元了,怎么还这么小气?再说了,还不是你拉我进来的?你看看四周,坐在这里的人,有几个是真正来喝咖啡的?” “我在国外,也喜欢喝茶,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印在骨子里了,没办法。” 秦阳看了看四周,店里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角落里,没有人注意自己,便伸手把骆雪的包拿过来,用身体挡着,把枪揣进怀里:“如果不拉你进来,你刚才是不是打算动手了?” 骆雪默默注视着他,泪水缓缓地滑下来:“菲菲告诉你的对不对?我本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包括菲菲,但是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心里太苦……我知道你听说了一定会跑回来的,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想在你回来之前,就把事情解决。” “怎么解决?刚刚那个路口的红绿灯上面有监控,你知不知道?在那儿动手你跑得了么?魏广军不是最后一个,你要是死了,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让他们一个个逍遥法外?”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些人每天上下班的路线、时间,都不固定,我跟都跟不上他们,只有这个魏广军我能跟上,而且是一个人,所以……” “所以你想杀一个算一个?告诉我,你杀江涛时的冷静哪儿去了?听说那次的现场处理得非常干净,凶器、指纹一样都没留下。” “这你都知道了?”骆雪惊讶地抬起头。 “我就是那天中午回来的。” “这些天,你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如果今天我不对魏广军下手,你是不是还不打算露面?就算最后你成功地把那些人都杀了,也是转身飞回美国,而不会跟我见面,是不是?这样的话,万一你失手了,也不会牵连到我,是不是?” 秦阳没有否认,随手点了支烟,把自己隐在烟雾背后。 骆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扑进秦阳的怀里,眼泪流成了河,双手死死地抱着他:“我的傻哥哥,你不用这样,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一声“傻哥哥”,击碎了秦阳所有的坚强,他似乎听到心在裂开时,发出“啪”的一下轻响。 秦阳抚着骆雪的头发,轻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之所以一直没跟你见面,是有些事情要做。因为你在江涛的现场,留下了一个脚印,虽然不完整,但是以现在的刑侦手段,警方一定有办法复原的。” 骆雪的身子一僵,随即柔缓下来,坐起来抹干了眼泪,轻轻笑了一下:“你把我想得太窝囊了。我承认,今天想杀魏广军,的确有些冒失。不过江涛那次,我可是准备了好长时间,确认万无一失了,才下的手。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我特意买了一双新鞋,是男鞋,42码的。” “你穿那么大的鞋,行动方便吗?” “我才没那么笨,我把鞋放在包里,到了那栋楼里才换的,然后一直等在那里,根本用不着走几步路,所以没有什么影响,离开的时候我再换回来。” “你这样做,就是为了给警方一个误导,让他们以为,江涛是被男人杀死的。” “因为我避不开小区的监控,无论从哪个门进去都一定会被拍到的,警方要是从监控录像里看到我,很自然的,就会怀疑我,如果他们相信凶手是一个男人,就跟我没关系了。怎么样,我聪明吧?” 骆雪上大学时,就是系里公认的才女,很多男生都对艰深抽象的逻辑数学望而却步,骆雪却似乎对此毫无压力,每次考试的最高分,都是由她和秦阳两个人交替保持。 隔了这么多年不见,秦阳感到她的思维更加慎密了,慎密到不应该出现今天的错误:“那个残缺不全的脚印,是你故意踩到鲜血留下来的?” “我踩到血了吗?应该不会啊,不过当时太慌乱了,心里怕得要死,可能无意中踩到了也不知道。但是,踩没踩到血有什么关系吗?不是说只要有人出现在现场,警方都能根据脚印确定凶手的身高体重吗?甚至通过一根头发,就能追踪到凶手,那天我特意用围巾把脑袋都包起来了,应该没掉头发。” 才女也是女人,逻辑再好的女人也不可能把脑子里的感性思维全部转换成理性思维,她们和男人认识这个世界的角度是不同的。 秦阳有些哭笑不得,不得不承认冥冥中似乎真的有运气这回事。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通过对毛发的DNA检测,确实能够获得人体的基因组,但是要经过比对,才能知道是不是凶手。比方说,你在现场留下一枚指纹,虽然警方明知道这枚指纹长什么样,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但是不把它和你的指纹进行实际对比,那么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是凶手。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只是一种孤证。在逻辑学中,孤证不立,一向被称为弱命题。” “中国目前还没有建立大规模的基因库,连完整的指纹库都没有。别说中国,美国的DNA库,也不过才建立了二十年,现在也很不完善,只要是没被采集过DNA、指纹样本的人犯罪,FBI来了也没辙。而水泥地上很难保有脚印,现实中的警察,也没那么厉害,看一眼,就能确定脚印的大小尺码,进而推断身高体重,这些都是要在实验室里面做的,要不是你无意中踩到了鲜血,估计你的鞋子就白换了,所以说,你的运气不错。” 想了想,秦阳继续问道:“凶器呢?你一开始就想到用锤子砸死他?” “没有,我开始时,准备了一把餐刀,特别锋利,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咱们市里没有卖的,我打算用刀杀死江涛,然后把整套刀具都扔了。” 秦阳知道骆雪说的“他”,是指林小鹏,虽然人已经死了,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不舒服了一下,问道:“最后怎么没用?” “那天江涛的小区在维修供暖管道,楼道里堆了不少维修工具,我看到有锤子,就顺手拿了一把,因为家里的餐刀很多人都见过,我怕以后会有人注意到它们不见了,进而怀疑到我。” “那锤子和鞋呢?” “锤子扔到海里了,鞋子我烧了。其实不光是鞋子,我的外套上溅到了血,也一起烧了。嗯,那件外套是我上个月买的,当时特意买了两件,是在不同的商场买的,之前我考虑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听说衣服上沾到了血无论怎么洗,警方都能用仪器检测出来。” “也没那么神奇,那是一种简单的化学显色反应,记得上学时我们都学过,具体能否检测出来,决定于衣物中的血液残留程度,用加酶洗衣粉多洗几次,就应该没问题了。对了,怎么想到拿那支枪?你又不会用。” “我无意中发现的,想到以后可能会用得上,就拿了,不会用可以学,现在网络上什么都搜得到。” “不要小看警方的能力,江涛的案子还是有破绽的,杀人动机,就是最薄弱的一环,警方在查监控录像没有结果之后,一定会掉过头来重新审视这一条,如果结合你最近的遭遇,你立刻就会成为嫌疑最重的那个人,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警方就会找上你的。” 骆雪的脸色一片煞白,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秦阳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轻吻着她的秀发:“不用担心,我这些天一直没见你,就是在为这件事做准备。警方很快就会发现,江涛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需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如果警方找到你,千万不要否认那天你去过江涛的小区,至于借口,我猜你应该已经想好了。” 骆雪点点头:“江涛那栋楼里有一个围棋班,老师很有名,听说以前是专业棋手,前一阵子,我给豆豆报了名,说好先试半个月的,孩子有兴趣了,再正式学,那个老师不知道我家里出了事情,见豆豆好几天没去上课,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回事,其实就是想让我把那半个月的学费缴上。” “豆豆?”听到这个名字,秦阳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就是……他的小名。”骆雪的声音很小。 秦阳忽然感到喉咙有些哽咽,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这样就好,至于后面的事情,不知道,就是你最真实的状态。记住,千万不要为了替我遮掩,而试图在警察面前隐瞒或是狡辩什么,除了江涛这件事,剩下的所有事情,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直接说不知道。你从警方嘴里知道任何跟我有关的东西,都是我故意让他们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警察会通过我得知你的存在?” “我一直都存在,大学里我们在一起的四年是抹不去的,很多同学都知道当时我们的关系,这一点很容易查证,而且,我的入境记录也无法作假。不过,警方不会这么快怀疑到我。” 骆雪又开始无声地饮泣,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滚落进咖啡杯里,溅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秦阳知道她在想什么,七年的光阴并没有改变彼此,昔日的种种美好,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磨褪色,两个人对彼此的担心,都远超过了对自己的担心。 秦阳笑了一下:“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很难想象你会杀人,你没想过后果吗?” 骆雪慢慢地抬起头,泪水在脸上静静地流,眼睛里全是冷漠:“你应该问,他们在那么做的时候,想到过后果吗?” 秦阳知道自己选错了话题,仇恨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它可以让懦夫变成勇士,让乞丐变成英雄,在这个年轻母亲的眼中,世上不再有高低贵贱和是非对错之分。 当我们平时最为信赖的法律都有了性别之后,那么,仇恨就赋予了我们一条最为质朴的道理:欠了我的要还回来! 秦阳紧紧攥住她的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局,但是你要答应我,永远都不要活在仇恨里,你的人生不是即将结束,而是刚刚开始。明天,你带我去看看豆豆。” 骆雪用力点了点头。 正文 第五章 萧屿从市里匆匆赶回来,一下车,就看到马路对面的巨大广告牌前面搭起了梯子,两个工人正在上头忙碌。 萧屿前几天就注意到这块广告牌了,正对着开发区公安分局门前的十字路口,经过路口的车辆都能看到。 上面没有花花绿绿的海报或是搔首弄姿的女明星,就是简单的白底黑字,写着一句广告词——猜猜下一个是谁? 这句话后面,是一个字体超大的阿拉伯数字,最开始好像是7,然后是6、5、4、3,似乎在倒计时,看样子,可能是某种选秀类节目搞的噱头。 萧屿没心思看这些西洋景,大步走进分局,冲迎面过来打算汇报工作的小庄道:“通知下去,都到四楼会议室开会,有什么情况,会上一起说。” 没多久功夫,专案组的干警相继到齐。和之前不同,这次会上,没有区里的领导,分局的几位副局长,倒是全来了,连案发时正在省里出差的主管局长杜宝山,也第一时间赶到了会议室。 萧屿没废话,上来就开门见山:“部里已经知道这起案子了,现在不光我们,省市两级领导的压力也非常大,尤其是市里领导,对此案高度重视,责令专案组,要尽快破案。” 会议室的气氛顿时压抑起来,本来还有人在底下低声交流案情,也一下子没了声音。 萧屿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有些话,是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讲的。 明年,是换届年,市里的领导班子,可能会有比较大的调整。 目前兼任市公安局局长的宋副市长,还不是常委,明年换届,是一定要争取入常的,而现在的政法委书记白枫,则希望在市委的排名中更进一步。 两个人都够条件,也有能力,但是同时,也都有各自的对手,谁都不希望,这个时候在自己分管的系统内出现问题。 近几年,已经不大提“限期破案”的说法了,但是超时问责是免不了的,如果江涛的案子迟迟不能侦破,一定会被竞争对手拎出来说事的。 一个是行政工作的顶头上司,一个是政法系统的党内领导,两座大山同时压下来,萧屿觉得从警以来所有的压力加起来都没有现在大。 萧屿在上面没有人,他是凭着过硬的破案能力,从普通的刑侦干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自己也明白,正是因为自己没有背景,也就不涉及到站队的问题,才能顺利地坐到市局刑侦副局长的位置上。 可是看着那些比自己资历低得多的家伙,却能凭借关系,一个个的平步青云,短短几年的功夫,就混得跟自己平起平坐,有的甚至还成了自己的领导,萧屿的内心,也很不平衡。 四十四岁的处级干部,已经不年轻了,萧屿也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问题是到了今天的位置,光有能力,是远远不够的。 萧屿能靠得上的,只有眼前这两位领导。 江涛的案子,就是个机会,但是也有风险。 尽早破案,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破不了案,或者拖了很久才破案,那就做好心理准备,在刑侦副局长的位置上干到死吧。运气差点,被调去文职,也说不定。 电影《非诚勿扰》里面有句话说得好,幸福,不一定在一起,倒霉了,一定要在一起。 不过,总的来说,机会要大于风险,之前比这个更复杂、影响更大的命案,不知破了多少,论到具体的业务能力,萧屿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仔细分析过案情,已经排除了凶手偶然作案的可能,只要凶手不是临时起意,事后再逃进深山老林里面躲起来,基本上就不会出现死案。 如今的网络讯息这么发达,一个人很难再像二三十年前那样与世隔绝地生活一辈子。如果凶手仍然潜伏在本市,萧屿就更有信心把他揪出来。 唯一的担心,就是那把枪,64手枪,7发子弹! 抬头见大家都在瞅着自己,索性不再说那些套话,直接点名问分局的冯队长:“查监控录像和群众走访进行得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有结果。”冯队的声音有点小。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还没有结果?”萧屿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说说,你们是怎么查的?” 其实前几天就已经开过一次案情通报会了,案发后72小时,是实地走访的黄金时间。 人的记忆力有限,不可能记住每一天见过的所有人,很可能早上出门见到相熟多年的邻居,到了中午,就忘记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了。 熟人尚且如此,陌生人之间,就更不用提了。 如今的社会,人情淡薄,除非大街上发生了新鲜事,诸如撞车、打架、捉小三儿什么的,人们才会一哄而上看热闹,甚至掏出手机拍照发微信留念,而对走在身边的陌生人,却很少给予关注。 萧屿知道,潘国庆已经把辖区内派出所的基层民警和治安联防人员,全部发动起来,一起寻访可疑人员了,但是72小时内没有发现,以后发现的机会,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萧屿寄予希望的,还是监控录像这一块,机器不会撒谎,更不会出现阶段性遗忘。他相信,凶手的样子一定被监控记录下来了,目前要做的,就是把他从浩繁的人海中找出来。 只是这块工作很耗费时间,潘国庆特意抽调了六十名警员,倒着班地轮流查看录像,萧屿本以为,一周左右的时间,就差不多能够锁定凶手,没想到,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居然还没有结果。 冯队赔着小心道:“开始时我们查的是案发当晚的录像,结果真的找到几个案发后没穿外套离开小区的成年男子,身高体重也都符合我们对犯罪嫌疑人的描述。但是调查后发现,他们都是小区内的业主,吃完晚饭后出来锻炼身体的,小区保安和以往的监控记录,也证实了这一点,他们确实有晚间跑步的习惯。” 萧屿耐着性子听着,没说话。 冯队接着说:“小区有三个大门,加上地下停车场,一共四个出口。地下停车场不允许任何人步行出入,这一点已经得到确认。案发当晚至次日凌晨六点,共有13例车辆进出地下停车场,其中7例是小区业主的车辆,4例是社会车辆,其余2例是家电商场的送货车。我们对所有车主的身份进行了排查,没有发现疑点。” “之后我们按照萧局的指示,调阅了案发前半个月地下停车场入口和小区内所有道路的监控录像,均未发现跟踪江涛的可疑车辆以及在小区内无故逗留的可疑人员。最后我们把重点放在监控小区围墙的录像上,也没有发现有人在案发前后翻越围墙,现在我们正在进行第二遍的复查。” 这些情况,和上次通报会上得到的信息,大致相同,也就是说,案情基本没有什么进展。 萧屿有些怀疑,下面的人查看监控录像的时候,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毕竟查监控是个细致活,需要人沉住气一分一秒地看,重点怀疑的地方,甚至要一帧一帧地慢放,更不可能快进。 这项工作是交给分局的人员做的,萧屿担心他们没经验,心里想着稍后再安排几个市局的老人盯一下,见冯队似乎欲言又止,问道:“是不是有其他的发现?”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熟人作案这一点是肯定的了,我个人的意见,嗯,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小区内的业主,您看需不需要调特警过来,协助我们深挖一下。”冯队说话时,看了一眼第一次会上说凶手是外来者的市局老刑侦。 那名老刑侦皱皱眉,没有发言。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凶手杀人后,在小区内找个无人的地方潜伏了一宿,等到次日天亮再离开,这样就能避开现有的监控排查。 正文 第六章 不过,萧屿认为上述两种可能性都不大。 如果凶手是小区内的业主,这么做就是傻子,命案就发生在小区里,再没有经验的领导来督办此案,也会把小区内的所有住户先排查一遍才会安心。 实际上,这块工作已经做过一次了,案发后的第二天,冯队和小庄就带着人在小区内挨家挨户地走访了一遍。 所谓的深挖,是担心有遗漏。 一方面,因为小区的入住率不高,走访时,有很多房间里面没人,但是物业登记显示,该住宅已出售,不排除凶手在里面躲过排查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就是凶手的心理素质很好,在民警的询问下,没有流露出可疑的地方。 毕竟警方现在对凶手的信息掌握得太少,身高172到182厘米,体重130到180斤之间的成年男子,差不多半数以上的国人都是这个样子,尤其是东北人,身材普遍比南方人高一些,十个人里面,至少八个人符合条件。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凶手真的在小区里躲藏一宿,万一睡着了,怎么办?就算瞪着眼睛等到天亮,他被人发现的风险,也会无限放大,而且,查看第二天的监控,一样会发现他的踪迹,他总不能一直躲在小区里吧? 至于调特警的想法,萧屿在心里就直接否掉了,民警已经走访过一次了,把特警调过来,有什么用?总不能硬闯进去,挨家搜查屋子里是不是藏着那支枪吧? 如果能锁定一两个重点怀疑对象,倒是可以考虑向检察院申请搜查令。可是小区里那么多业主,怎么搜?全搜一遍?疯了吧? 萧屿不敢想象那样做的后果,今天被叫回市里汇报案情的时候,两位平时素有摩擦的领导竟然意见高度统一,那就是尽快破案,控制影响。 在这个基础上,萧屿要人给人,要资源给资源,但是绝不能把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和谐稳定,是先决要素。 萧屿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急着下结论,转向负责排查江涛人际关系的小庄,之前进门时,他就好像有话要说了:“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小庄整理了一下手里的资料,说:“江涛的人际关系,尤其是社会关系,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复杂。虽然他经常去夜店,但是从来不主动跟那里的老板打交道,很多人认识他,上赶着想与他结交,基本都被拒绝了。怎么说呢?他好像只对那里的女人感兴趣。” “上次在KTV跟客人起冲突,也是因为女人,责任主要在对方。那几个家伙,是外地来本市做生意的,喝多了在走廊里遇见一个女服务员,想带她去开房,结果那个女服务员是陪江涛这一桌的,就这么着两边打起来了。厮打的过程中,损坏了KTV的一些音响和设施,并不是江涛故意带人砸的,这种说法,是社会上的人哄传的。” “江涛外面的那个女人,姓苗,19岁,单身,是开发区医院的实习护士。严格地说,她并不是江涛包养的二奶,她还是一名卫校的学生,明年毕业。据她供述,她并不知道江涛已经成家,两个人是处对象的关系,听到我们说江涛已经有孩子了,还哭着大骂江涛是骗子。我们侧面了解了一下,她说的情况,基本属实,而且两个人幽会的房子,也是小苗家里给买的,与江涛无关。” “最后,我们询问了江涛的老婆,她承认知道江涛在外面搞女人,结婚前她就知道,而且婚后有了孩子也没有收敛。但是她表示对此看得很淡,不承认两个人感情破裂。据调查,江涛对孩子很好,每个月的工资,也主动交给他老婆自由支配。” 听到这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分局局长杜宝山忍不住问道:“他老婆说的都是真的?” 小庄点头:“我们去江涛老婆的娘家了解过,都对江涛的印象很好,两个人还经常带孩子一起回去吃饭。他岳母还说,男人在外面偷个腥,是正常的,只要不带回家就好,江涛能做到这样,她们家还是比较满意的。” 杜宝山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骂了一句:“这是他妈的什么社会!” 萧屿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如果这些事情属实的话,当初潘国庆怀疑的因为感情纠纷产生的杀人动机就不存在了,不禁扭头向潘国庆望去,见他也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显然他也是被传言误导了。 “江涛工作中的表现怎么样?”既然感情、社会、经济方面的因素都排除了,剩下的,只有因为工作产生的纠纷了。 “江涛在交警队的口碑不错,他的同事一致反映,江涛没有做领导的架子,可能是因为他比大多数同事年轻的关系,很少训斥人,也不独,手脚很大方,队上提留的罚没款,从来不往自己兜里揣,都用来跟大家一起吃吃喝喝了。日常执法,也说得过去,知道照顾人情,没听说在这方面得罪过什么人。” 怪了!对老百姓而言,交警队是个习惯了说上句的地方,江涛今年才三十出头,年轻,家里有钱,又是独子,姐夫还是法院院长,这些条件加起来,按理说,怎么也该培养个纨绔出来,没想到,居然弄出来一个五好青年! 以现在的社会风气,相比那些同级别,甚至比江涛级别还要低的官吏,好色这一点,几乎算不上什么毛病了,顶多是个人道德品质上的一点瑕疵。 萧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睛就一直盯着小庄看,把小庄看得直发毛,过了半天,萧屿才想起一个问题:“交警队五点半下班,案发那天晚上,江涛六点四十才到家,这一个小时他干什么去了?” “我们调查过了,案发那天是周五,江涛每周五的晚上,都要回他父母家看看两位老人,用他自己生前的话说,回去尽尽孝心。这些年来几乎从没断过,他的同事和朋友也都知道这个事情。不过,江涛基本上都不在那里吃饭,就是陪父母说说话,他父母家在静海港湾,一来一回,差不多正好一个小时。” 萧屿差点把桌子掀了,何止五好青年,简直是二十四孝了!查来查去,案情一点进展没有不说,还把犯罪动机给查没了! 正文 第七章 照片里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笑得很开心,咧开的小嘴巴里有一个豁牙,阳光斜洒在娇嫩的脸上,暖暖的。 其他墓碑上的照片,都是黑白的,只有这张是彩色的,是骆雪特意要求的。豆豆从小就怕黑,晚上开着灯才敢睡觉,可是如今,那个黑暗的世界里,没有灯。 手指抚摸着儿子的照片,骆雪把脸轻轻贴在冰冷的墓碑上:“豆豆,妈妈对不起你……” 秦阳把手中的一束百合放在墓碑前,怔怔地看着照片,脑子里很空。 这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儿子?这就是一直朝别人叫爸爸,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亲生父亲的存在,自此天人永隔的儿子? 都说男孩长相随母亲,这话一点没错,秦阳从照片里几乎找不到任何与自己相像的地方,如果勉强说有的话,就是皮肤都有一点黑。 至于五官,完全随了母亲,尤其是长长的睫毛和那双大眼睛,漆黑,灵动,简直和骆雪一模一样。 秦阳以为自己来到这里会哭的,可是没有,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难怪人们说亲情是培养出来的,简单的一句“血浓于水”实在太空泛了,没有从小到大的朝夕相伴,怎么会产生骨肉相连的亲情? 站在墓碑前,秦阳忽然感到很内疚。 自从儿子来到这个世上,自己没有听到他的第一声啼哭,没有见过他的第一次微笑,没有给他喂过一次奶,把过一次尿,洗过一次澡,没有在他淘气的时候揍过他的小屁股,没有在他撒娇的时候,用自己的胡子茬摩擦过他的小脸蛋…… 最可悲的是,儿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儿子成长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直到儿子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竟然依旧不在他的身边!自己甚至无法想象儿子是如何从一个小小的肉团儿长到这么大的! 天啊,自己这些年,都错过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秦阳泪雨滂沱,俯下身拥住骆雪,骆雪紧紧地回抱住他。 风从海上吹来,带来初冬的凉意,也带来海鸥嘈杂的叫声。 “这里能看到海,豆豆喜欢海。” 骆雪望着远处的粼粼波光,声音轻得像是梦中的呓语,目光也有些迷离:“豆豆,你能看到吗?妈妈带着爸爸来看你了……” 秦阳的心,狠狠地绞了一下,这一刻,很痛。 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为了骆雪,为了儿子,为了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小豆豆,真的应该做点什么了。 秦阳长吐出一口气:“既然来了,顺便带我去看看他吧。” “后面的那个就是。” 秦阳没见过林小鹏,不由得仔细看了看照片,照片上的林小鹏白白胖胖的,显得很年轻,根本不像马上就要四十岁的人,长相说不上帅,但也不难看,属于那种比较耐看,而且有女人缘的男人。 有一点让秦阳觉得很安慰,豆豆长得也一点不像他。 秦阳说不上对林小鹏的感觉,以前是嫉妒、愤恨,恨他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女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恨意了,逝者已矣,何况儿子不是他的,尽管叫了他这么多年的爸爸,就当回报他这些年的养育了。 离开公墓时,秦阳才注意到骆雪开的是一辆新车,银灰色的雪佛兰,连牌照都没有。 “保险公司赔的,原来那辆摔烂了,这辆前天才提回来,还没来得及上牌子。”骆雪按动遥控器打开车门,把大衣脱下来扔在后座上。 秦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看她熟练地点火,挂档,从车位里倒出去,不由得有些感慨:“还记得当年吗?” “什么事?” “快毕业的时候,看了一部美国电影,见里面的人骑着哈雷摩托去旅行,就羡慕的不得了,然后我们约定毕业之后也骑着摩托车去西藏,我教你骑摩托,你却怎么学都不会,刚上道就把一个警察给撞了,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 “惊骑之旅。”骆雪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答了上来。 “你的记性这么好?”秦阳有点诧异。 “印象深刻嘛,长这么大头一次骑摩托车……对了,怎么想起说这个?” “我在感慨世事变迁,你当年连摩托车都不会骑,现在居然能把汽车开得这么溜儿了。” “原理不一样嘛,我现在也不会骑摩托,连电动车都骑不好,经常往马路牙子上撞,嗯,前面路口怎么走?对了,你回来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住哪儿呢。” “我现在租了个房子住,等过几天稳定下来,带你去认认门,前边路口左转,你找个人少的地方,把我放下。我走一走,顺便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骆雪把车停在一处街心花园的路边,转过身望着秦阳:“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只有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才能在事情发生后,保持和其他人一样的反应,否则是骗不过警方的。我猜警察这一两天就能找上你,最近几天,我们不要有任何形式的联系,尤其是不能打手机,有什么事,我会主动联系你。” 骆雪咬着嘴唇默默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舍。 “别担心,只要警方对你的怀疑解除了,我自然就没事了。” 骆雪低下头去,肩膀在轻轻地起伏:“我不值得你这样做的……” 秦阳把她的脸抬起来,为她抹去泪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前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是现在有了,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有的。” 秦阳说完,在她唇上用力吻了一下,然后转身开门跳下车,迅速穿过绿化带,消失在街心花园中。 正文 第八章 散了会,萧屿把自己独自留在会议室里发呆,杜宝山和潘国庆本来有话想找他私下里谈谈的,见他这个样子,两个人都没敢往跟前凑,相互使个眼色就下楼了。 萧屿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巴不得眼前越清净越好。 站起身点了支烟,踱到窗前,看到对面的广告牌前的梯子已经撤走了,上面的数字,果然从昨天的3变成了2。 十字路口上,数不清的大小车辆就在这个巨大的2下面川流不息。 连续抽了两支烟,萧屿才想起,刚才在会上忘记问老白那边的进展了,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下楼去法医组。 经过二楼走廊的时候,见小庄正带着市局的几个老刑侦重新安排人手查监控录像,并且标出了重点时间段,把案发后第二天的一整天也划进去了,还特意找了两个人,把所有出现在录像中打压试水的维修工人,跟从供暖公司要来的当晚派出人员名单进行比对。 萧屿对此很满意,小庄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细,而且听话,对接到手的任务,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不像有些人,时间久了就变得油滑了,上面你说你的,下面我干我的,出了事情,就只会推卸责任,分奖金的时候,却把脖子伸得比驴都长。 不过,小庄也有一个年轻人容易犯的通病,就是经常在破案过程中,加进自己的主观判断,而忽略了案情之间的客观联系。 如果小庄能把大局观再提升一下的话,过几年,提他做个刑侦副队长,是不成问题的。 萧屿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他们,径直向法医办公室走去。 刚推开门,差点与一个人撞个满怀,萧屿急忙往旁边一闪才没撞到一起,站稳了才看清是老白,手里还拎着一把锤子。 “什么事这么急?” “老大,我正要去找你,找到犯罪凶器了。” “哦?在哪儿找到的?上面有没有指纹?”萧屿顿时眼睛一亮。 “呃,不是犯罪嫌疑人拿的那把,是这把。” “什么意思?” 老白先将萧屿让进屋里坐下,然后把手里的锤子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萧屿一看,不由得脸色有点垮。 眼前的锤子,不是常见的制式产品,也就是说,不是在五金商店里买到的那种普通木柄锤子,而是手工制作的。 锤头是一截直径4厘米,长10厘米左右的螺纹钢筋,手柄是一根直径2.5厘米的空心铁管,长度大约不到30厘米,两样东西T字形焊在一起,就组成了这个简易锤子,摸样难看了些,却比商店买的还要结实耐用。 萧屿拿起来掂了掂,比普通的锤子重了一倍不止,但是用起来同样顺手。 “供暖公司的工人常年在外面干活,工地上人多手杂,经常丢东西,大到管路器材,小到维修工具,什么都丢,去年他们还丢了一台电焊机,至于钳子扳手这类小东西,往往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所以他们就地取材,自己动手制作了一批这个东西。” “这样就不丢了?” “照样丢,这就是我昨天去小区勘察现场时拿的。有维修工人看见了,问不都问一声,就让我拿走了,反正铁管和螺纹钢在工地上多的是,而且都是边角余料,丢了再做就是了,又不花钱,丢得起。嗯,我拿回来和死者的伤口比对了,凶手就是用这种锤子做的案。” 萧屿嘴里有点发苦,如果是普通的锤子,还可以试着通过追查购买来源,进一步缩小嫌疑人的排查范围,可是这个东西是自己做的,怎么查? “你找我就这事?”萧屿把锤子扔在桌子上,发出咣当一声。 “老大,我在想,凶手是不是偶然作案?你看他连杀人工具都没有准备,是到了现场才拿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准备?老白,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凶手是有预谋作案,杀人工具一定提前准备好了,可能是刀、匕首之类的东西,到了现场发现了这种锤子,才临时决定更换的,这样做,是防止我们通过作案凶器查到更多有关他的线索。从这一点上看,凶手具备很强的反侦察意识。” “可是,杀人动机呢?有预谋就一定有动机。”老白眨巴着眼睛问。 萧屿笑了:“没有预谋就没有动机了?从犯罪心理学上说,任何可能影响到犯罪嫌疑人的因素,都可能成为犯罪动机。比如今天天气不好,刮风下雨,造成一个人的心情很压抑,加上他最近生活、工作或者感情上遭遇了挫折,各种负面情绪叠加在一起,释放压力就成了一种必然。只不过,有的人选错了释放的方式,例如杀人。” 老白摇着脑袋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学过犯罪心理学,以前也遇到过这类案子,两个人在饭馆里喝多了,你瞅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互相不服气,结果就打起来了,最后过失杀人,但是这些都是极端案例,属于激情犯罪,跟江涛这个案子不沾边。” “江涛这起案子的动机,就是仇杀,而绝不是偶然性犯罪,至于是因为感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暂时找不到证据支撑,刚才我在会上没说,就是因为这个。” “好吧,刑侦是你的专长,我就不跟着瞎出主意了。”老白撇了撇嘴。 萧屿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把你手头的工作做好了,就是对我的最大支持,别整天琢磨怎么破案,破案是我的工作,你抢了我的饭碗,我怎么办?” 老白也笑了:“不是说不想当厨子的裁缝不是好司机么?对了,老大,你找我是不是鞋子的事?” “怎么样,有进展吗?” “没有,鞋印不完整倒是其次,主要因为它是鞋跟位置的,花纹比较少,如果是脚掌部分的,就能把整个鞋底花纹完全复原出来,然后根据鞋纹进行交叉对比,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上次开会,你不是说已经把鞋印复原出来了吗?42码的。” 提到本专业的知识,老白的腰板就拔起来了:“我们是根据鞋印边缘的一小段弧度,复原出整个鞋印的外沿轮廓,得到了鞋子的大小尺寸。为求准确,我们调取了很多专业鞋厂的设计样本,人家开始还不愿意给,听说涉及到命案才勉强发过来,还一再叮嘱不能被其他厂家的人看到。然后我们根据鞋子尺寸和相关实验,推断出凶手的身高体重,总之很麻烦,说多了你也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这些都是有计算公式的,一个人的身高,不就是脚印长度乘以七吗?哦,不是七,好像是六点几……” 老白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萧屿:“真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容易,还要我们法医物鉴干什么,随便派个人到现场看一眼,不就知道凶手长什么样子了?” 萧屿有点尴尬:“好,算我不懂,你接着说。” “根据脚印推断一个人的身高,其实是很不准确的方法,人的高矮胖瘦,脚大脚小,有非常大的个体差异,这里面涉及到或然率的概念,我就不解释了,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取的是一个中间值,具体到个案,会有很大的误差。” “但是你这次给出的误差范围太大了。” “没办法,鞋印不完整,而且太新了。” “不完整,这我理解,鞋印新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只有穿过一段时间的鞋子,留下的印迹才更有价值,根据鞋底花纹的磨损程度,能知道一个人更准确的体重、步法特点、行为习惯、是不是左撇子,以及大概年龄和所从事的职业特征。同时,步幅才是判断一个人身高的更准确依据,最好是连续四个以上的成趟足迹,而不是简单的脚印长度乘以七。” 萧屿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他没指望短时间内就能把这种特大凶杀案破获,但是,十天的时间,竟然连犯罪嫌疑人的大致轮廓都勾勒不出来,这就让人无法容忍了。他都不知道一旦上头再次催问下来,自己该怎么解释。 老白也有些不自然,毕竟这些是自己分内的工作,却不能为案情提供帮助,想了想,说:“一会儿我把鞋印照片和相关资料给省厅的物证鉴定中心发过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萧屿点头:“只好这样了,你回头把案件的现场照片也给我发一份。” 正文 第九章 中午吃完饭,萧屿叫上小庄,两个人换上便服,开着车来到江涛居住的小区。 萧屿没让小庄把车直接开进小区,而是远远地停在了马路对面,然后步行过去,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 这里是小区的正门,一共有三名保安,一个坐在保安室里,两个站在机动车道上,如果有外来的车辆想进小区,就上前核实情况,问车上是否有小区业主,住多少号楼,门牌号是多少,并提示司机按地上画好的车位停车,逗留时间不能过长。 如果车上没有业主,是来小区找人的,就干脆不放行,让对方要么打电话叫业主出来,要么把车停到路边自己走进去。虽然没有进行一一登记,但是态度很认真。 因为萧屿站在旁边多看了一会儿,其中一名保安还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目光很锐利,可能见他有几分领导的气质,而且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不是便宜货,才没过来盘问。 “他们平时就这样,还是案发后临时加强的安保?”萧屿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问小庄。 “平时就这样,这家物业公司挺有名的,不光在开发区,市内也有不少高档小区用的这家公司,听说他们招收保安的标准挺高,专招退伍兵和大企业退下来的专业安保人员。老大,咱们是不是去现场看看?” “不急,先走走。” 绕着小区内的环路走了一圈,萧屿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小区内的监控探头安装得很到位,能明显感觉出是经过专业设计的,无论是单个探头的拍摄角度,还是区域内的整体布局,至少让萧屿觉得,自己是绝对无法避开所有探头出入小区的。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此时小区监控中心的多画面屏幕上,自己的身影在上一个画面里消失的同时,立刻就出现在下一个画面上,而且动作几乎都是连贯的。就算自己有意识地躲避探头,最多也只能连续避开两个,第三个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凶手一定被监控探头拍到了! 萧屿更加坚信这一点,与此同时,在心里把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又调高了一档。 在江涛居住的单元楼下,意外地遇见了冯队长,因为他上午在会上那个调特警的提议,令萧屿多少有些反感,用自己评价小庄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大局观,至少是说话不过脑子。 如果案件发生在偏远山村,别说调特警配合搜查,就算让武警把整个村子都围起来也没什么。 可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环渤海经济圈的中心!连接欧亚大陆桥的重要节点!别管老百姓的经济水平是否真的搞上去了,就冲着独特的地理位置,一旦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来采访的,肯定比上访的还多! 这样的话,如果是小庄说的,那是因为年轻没经验的缘故,同样的借口,却不能用在分局的刑侦队长身上,坐了这个位置,在破案的同时,还要琢磨上头在想什么。 破案靠智商,做人靠情商,这是萧屿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才悟出来的道理。 萧屿真正倚重的,还是他从市局带来的人马,所以,直到开完会,也没给冯队长派具体的任务,让他跟着大队去放羊。 本以为他也躲在局里查监控的,没想到他在安排治安联防队员蹲点——此前走访业主时,有的已出售住宅敲门没人开,根据物业公司提供的业主电话又联系不上,也就是说走访得不彻底,冯队把这些人的名单列出来,亲自带人蹲守。 这一举动,让萧屿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虽然方法笨了点,但是在高科技普及之前,人们还不知道什么叫监控的时候,想破案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萧局……”冯队有点紧张,他不敢随着小庄那样管萧屿叫“老大”,那是关系亲近到一定程度的表现,自己没那个资格。 在会上见萧屿对自己带搭不理的,就知道自己入不了领导的法眼,可是偏偏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散了会后,想找潘国庆问问,却见他和杜宝山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进了办公室就把门关上了,连中午饭都没吃。 “有他们盯着就够了,你跟我下去转转吧。” 萧屿一句话,冯队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赶紧在前面带路,几个人没乘电梯,顺着楼梯下到了地下二层。 案发现场萧屿已经来过一次了,这次就没做停留,直接穿过电梯间走廊,来到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的面积几乎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江涛住的这栋楼在小区的最南端,从这里出来,给人一种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 不过偌大的停车场里,只零零星星地停着不到二十台车。 江涛的车,就靠在走廊出口的右手边,是黑色的本田,上面落了淡淡的一层灰尘,往前十来米远的水泥柱子上,就有一个监控探头。 萧屿走过去站在探头底下往回看,只能拍到走廊门口,到了里面就拍不到了。 萧屿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每到一个探头底下,都要停一会儿,左瞧瞧右看看,小庄也跟着四处看。 冯队想说这里已经查过了没什么好看的,却又不敢,只好也装模作样地四处乱瞅。 地下停车场里面四通八达,一个人只要下到这里,就可以从小区内的任何一栋楼上到地面,即使供暖公司没有进行维修也没关系,因为单元楼的防盗门是从里面开的,根本用不到钥匙或者门禁卡。 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把整个停车场逛了一遍,萧屿基本上心里有数了,一直皱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一些。 “老大,不去车库入口看看?”见萧屿往回走,小庄不由得问道。 “没必要,凶手不是从那儿进来的,也不是在那儿出去的。” “萧局,你知道凶手出入的路线?” “心细一点,你也能看出来。”萧屿没有明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回到电梯间,萧屿没从刚才下来的那个单元上去,而是随便挑了个离自己最近的楼梯拐了上去。 走出单元门,萧屿站在楼前的柏油路上往两边看,指着能拍到这里画面的几个监控探头说:“记住这几个探头位置,回去查录像,凶手就在这里面。” 冯队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肯定,凶手就是从江涛住的这栋楼里出入现场的,但也知道萧屿是在教自己东西,急忙一一记录下来。 这就够了,有不明白的,回去再慢慢琢磨,人家能随口点你一句,就该知道感恩了,做人要知足,人家又不是你老子,凭什么教你聪明? 萧屿心头的疑惑,消除了一大半,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没那么大了,只要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后面的侦查工作就有了方向。 不过,万一像冯队怀疑的那样,凶手也住在这个小区的话,他会住在哪栋楼呢? 按照常理推测,凶手所在的位置应该能够看到江涛的家,至少能看到他家的窗户,通过灯光来判断家里是否有人,这样才有作案的可能。 可是江涛每天上下班都不经过小区的地面,甚至连楼都不用出,直接乘电梯下到停车场进出小区,那么凶手光知道他家里有没有人,又有什么用? 江涛还有老婆孩子呢,她们不一定和江涛同一时间回来,光通过家里是否亮着灯,是无法判断江涛下班回家的准确时间的,甚至连江涛是否在家都无法判断,除非凶手进行了长时间的观察,总结出了江涛的作息规律。 已经排除了偶然作案的可能,那么长时间的近距离蹲守,就成了凶手一定要住在小区内部的唯一合理解释。 但是这一点又和凶手是熟人作案相矛盾。熟人用不着蹲守,既然已经知道江涛每周五晚上必去父母家,回到小区的时间大约在六点四十左右,那么提前一点混进小区,然后埋伏在电梯间走廊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