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01沧洲以南 沧洲辽阔不知几万里,在其东南一隅,仓岭山脉横贯三洲,灵气充沛,乃是一等一的宝地。 云锦山自仓岭山脉延伸而出,算是支脉,分得了不少灵根脉络。此地钟灵毓秀、人杰辈出,古时有位张姓道士在此开炉炼丹,丹成龙虎现,故以“龙虎”为名开宗立派,传承至今已数千年,数代掌教真人带领大小天师,在沧洲闯下偌大名头。 现如今,龙虎式微,仅在一隅之地小有名气。饶是如此,方圆四千里,世俗王朝仍旧以请得龙虎天师下山为其镇压一方国运而倍感荣耀。 龙虎以北五百里,有座铃铛山,夹在北唐与南晋两座王朝之间,既不是兵家必争的雄关险隘,也不是灵气浓郁的风水宝地,倒是一条两朝行商的近路。原本山下小镇不过寥寥数千人,经由商队往来,逐渐演变为今天数万人的大镇子,说是一座小城都不为过。 可铃铛山虽是近路,但山中不乏豺狼猛虎,甚至有人传说在山中见到过山精鬼魅之类,于是小镇的作用就愈发重要起来。大点的商队不会选择走铃铛山这条路,而是宁愿多绕一百里,走驿道,安全,走铃铛山这条路的,往往都是富贵险中求的小商队,人数不多,舍得聘请护卫的也不多,只有在镇子里聚多了结伴而行。 镇子唤作“平安”,其名由来不可考究。镇口有棵五六百年的老槐树,树旁的石碑上便刻着这两字,据镇内老人说,这石碑好似是当年路过此地除妖的龙虎天师留下的,用来镇压镇子下方的大妖魔,可这么多年来,别说妖魔,便是小鬼也无人见过,此说法也就只当做茶余饭后谈资。 这年头,仿佛只要与龙虎山扯上点关系,便倍感骄傲,而那石碑被埋入土里的半截的确有模糊“龙虎”二字,孰真孰假,估计当年那位天师恐怕也难以说清,毕竟五六百年过去,还能记得什么事? “要我说,能活一百年是就祖坟冒青烟了,还他娘的五百年!就是鬼扯!是镇里那些乡绅老爷用来哄小孩的!我呸!乌龟王八蛋才能活五百年。”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生的粗鄙不堪,一只大脑袋尤其突兀,惹得路人侧目偷笑。 “大脑袋,你不要胡说,这里不比山上。” “得嘞,你是军师,你说得算,只要你不向老东西告我的状就好。”被称作大脑袋的汉子止住了要踢一脚石碑的想法,紧跟着军师,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镇子。 军师比大脑袋年轻,要是再小个岁把,估计便是叫他一声“爹”也会有人相信,这事大脑袋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想过,只是想想便觉滑稽。 “我说军师,咱们这趟下山是干嘛来了?”大脑袋除了头特别大以外,一张嘴也闲不住,总能找到话题。 军师咧了咧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仍是埋头走路。 “诶,军师,你该不会是来找李老头家的小孙女的吧?”大脑袋可不管军师听不听,他只管自说自的。 听到“老李家小孙女”,军师停住了脚步,将本就咧着的嘴咧得更大了些,少年一脸灿烂。 “你看,我就说你早看上了李老头的小孙女,死鱼眼还非不信,非要拉上大龅牙和我打赌,非说你相中的是孙老头家的小孙女,孙老头那小孙女看起来可不是有啥福相的人,更何况孙老头总归算你半个仇人不是。”大脑袋想了想,仍是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我知道你李瑾瑜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恩必报,可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不是?就凭咱们这几只大猫小猫就能跟孙老头斗了?人家可是镇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你就瞧他们家的院墙吧,都要比旁人家的高出一截来,家里养着一百多号私兵,县城远在百八十里开外,他就是这儿的土皇帝呀!要我看呐,死鱼眼说得也没错,报仇嘛,讲究个方法,要是你能去把他那小孙女给祸祸了,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嘛!”大脑袋摸着脑袋,说出一番连他自己都要佩服的话来。 李瑾瑜不是平安镇人,是与一群饥民打北唐那边翻过铃铛山来的,那时北唐边境战乱,他到平安镇时还不过是个五岁稚童。一路上若不是有同村人护着,恐怕早被那些绿了眼睛的人给生吞活剥了。到了平安镇,饥民所剩无几,大多在路上便被饿死了,被山中野兽叼走的叼走。而护着李瑾瑜的同村人倒是出了铃铛山,只是没能踏进平安镇,就倒在那颗老槐树下,其原由是把食物都让给了李瑾瑜,导致自己活活饿死,让年幼的李瑾瑜欠下了还不掉的人情。 一个五岁稚童,想要在平安镇活下来可不容易,那时平安镇还不如这般繁华热闹,家家都不富裕,也就没人愿意将这饿得饥黄枯瘦的可怜小孩领回家去,哪怕是从口里抠出点粗茶淡饭来救济都难。 李瑾瑜有些记不大清是怎么与李先生相遇的了,那天似乎下着大雨,五岁的他举世无亲,正蜷缩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下等死,突兀的,有人撑着把破油纸伞,替他遮住了漏雨的屋檐,那一天,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李瑾瑜。 李瑾瑜习惯称呼他为“李先生”,而山上除了老东西外,剩下得那几个粗人都叫他“李老头”。 深巷中,李瑾瑜停下脚步,脸色平静:“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该谁的仇便由谁来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人活一辈子,若是有亏心事窝在心里,总归不自在,是不是?大脑袋,你难道就没有不自在的事?若是没有不自在的事情膈应你,你又会跑到山上去当劳什子土匪?”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大脑袋显然在这之列,他嘿嘿一笑,并不想把话头接过来,而是说道:“军师诶,你听说了没有,孙老头家里来了位高人,飞剑一出,把门口那尊石狮子都给削了一半,这要是削到人,还不跟豆腐一样,立马两腿一蹬上西天去了。孙老头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你要是不信,咱们一起去瞧瞧。” 怪力乱神之类,李瑾瑜从不放心上,他不信这些东西,就是镇子西面的那座小庙他都很少去拜,李先生说过,读书人一身浩然正气,不做亏心事便无所畏惧,若是做了对不起良心的事,不管去拜什么都不灵光。 其实在李先生去世之前,那场重病难愈,李瑾瑜偷偷瞒着他去了小庙。庙里供了好几尊菩萨,李瑾瑜不知哪位菩萨比较灵,便都拜了都求了,但在那之后,李先生的病情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加重了些。有时候李瑾瑜就会在想,是不是拜错了菩萨?是不是把那几位菩萨都拜了个遍,导致他们争相吃醋谁也不愿出手搭救一把。 后来李先生死了,按照临终遗言,埋在镇子南边的矮山上,铃铛山的山脚,李先生的原话是:死了也能看着孙女长大结婚生子。 李先生死后,留下一名小孙女,算是李瑾瑜的半个亲人,但她却从不把李瑾瑜当作亲人,每次见了都无半分好脸色,皆是冷言冷语。 李先生说她这是拗气,说给她取了个难听的名字,反而给一个捡来的家伙取了个文雅又好听的。 她叫李子,一个性格孤僻却犟如驴的少女,宁愿每日吃糠咽菜也不愿接受李瑾瑜半文钱的救济,用她的话来说“如今爷爷死了,那咱们两个也就互不相欠,从此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你不要死皮赖脸的来烦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你若是惦记本姑娘的美貌,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咱们不是一路人。” 李瑾瑜每次见着李子,率先看到的便是她的白眼,然后说一句“你怎么又来了?还惦记着呢?” 只要她过得好,李瑾瑜便满足了,哪怕她日后找个心仪男子嫁了,李瑾瑜也只会祝贺。李先生的恩情他会报答给李子,但是李先生的仇恨,便由他一人接下了。 李先生重病前曾去了孙府,是一个人去的,回来后便病来如山倒,这事李子不知道,但李瑾瑜知道。李子天生心大,不会去想那么多,而李瑾瑜则是个天生心思活络之人。 那时李瑾瑜趁着夜色溜进了孙府,一句“姓李的活不了多久了”,让他知道李先生的病或许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李先生决不是一位穷困潦倒的酸书生,可这又如何呢?李瑾瑜只知道,从那天起,他有仇人了。 小巷内,面对眼前这两位不速之客,李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怎么又来了?还惦记着呐!” 李瑾瑜“嗯”了一声,强撑着脸皮挤进小院,把大脑袋一人留在外面。 “说吧,这回来又是什么事?送银子来的话就免了,我又不是你姑奶奶,不需要你孝敬,你还不如自己拿去逛窑子,多潇洒惬意,听人说镇上的窑子里又来了不少新鲜货色,你不去尝尝鲜对得起你的小兄弟吗?”也只有李子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好似在阐述事实。 从小到大李子一直是这种性格,即使是习惯了的李瑾瑜在听到这话后也不禁脸红。 “你不是来给我送银子的?”李子左瞧瞧右瞧瞧,两手掐腰,似在打量一头牲口的好坏,然后啧啧道:“那就好,那就好。不早了,我这也没留你饭吃,赶紧回去吧。” 李瑾瑜深吸一口气,平缓道:“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出趟远门,有可能……” 李子斜着眼望向他,抢道:“可能不回来了?那也不错,反正这镇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整天乌烟瘴气的,还‘平安’呢,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心大的人通常都会活得不错,李子就属于这种,而似李瑾瑜这种心思多的人, 注定会活得很累。 “那我这就走了,若是以后不回来的话,每年清明或是李先生的祭日,你替我多上柱香。”李瑾瑜说完, 仔细地将李子看了一遍,似要把她模样记在心底。 李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似赶苍蝇:“走吧走吧,以后哇也省的有人烦我。” 推开院门,大脑袋坐在台阶上,苦着张脸。这道门除了李瑾瑜外,再无一个外人能够进去,虽说李子看起来不好说话,但能让李瑾瑜进去,便是认了他这个亲人的。 李瑾瑜与大脑袋一前一后,眼见便走出了巷子,忽然身后的李子推开了门。 “喂,你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爷爷留了封信给你。” 卷一 02天师 大槐树在小镇的南面,正对着铃铛山。初夏,铃铛山由远望去一片郁郁葱葱煞是好看。 铃铛山算不得陡峭,只是忽地一个高坡,忽地一个凹地,纵是车马也难行,好在往来的商队找了条较为好走的道路,这才给众人省下许多翻山越岭的气力来对付山中野兽。 在这条“商路”某一段的两侧,有奇险峭壁飞猿难攀,一侧峭壁顶端筑有茅屋数间,简陋的烟囱正冒着袅袅青烟,峭壁与茂密的林木遮住了视野,除非站在另一侧峭壁上,否则谁也发现不了这几间茅屋。然而另一侧峭壁是个“死胡同”,根本没有上去的路,唯一过去的道路竟是连接两侧峭壁的粗壮藤蔓,唯有通过茅屋这边的藤蔓才能到达另一侧,天地自然鬼斧神工可见一斑。 李瑾瑜坐在峭壁边缘,双脚逛荡,似乎并不害怕掉下去。如此高度,常人便是望一眼也会脚发软,更不要提坐在这了,而他脸色平静,也不知是将生死至之于度外还是另有心思。 李瑾瑜手里捧着两封书信,都是李先生留下的,拿第二封的时候,李子冷笑声着说:“爷爷猜的果然没错,你果然是这个死人脸的表情。” 在李瑾瑜阴晴不定的脸色下,李子把第二封信摔进他的怀里,然后重重地关上院门,并破天荒地说了句令李瑾瑜心暖的话:“出远门的时候记得带伞,这老天爷啊,就跟人一样,阴晴不定的,说下雨就下雨,不做好万全准备,小心淋成落汤鸡。” 初时李瑾瑜并未多想,只是以为李子刀子嘴豆腐心,毕竟两人一同与李先生生活了好些年,多多少少都该有些感情,直到回到了铃铛山,坐在这峭壁边缘看了第二封信之后,他才想明白,或许李子说得话另有深意。 于是乎,李瑾瑜坐在悬崖边眺望远处渐沉的夕阳长吁短叹,这李子心里竟是一点也没有他,说得话看似暖心,实则是漠不关心的态度。嘿!那又怎样呢?想至此,李瑾瑜脸上露出笑容。 “哎,军师,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粗壮的藤蔓上,汉子走的步步惊心,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掉下去粉身碎骨。实则连接峭壁两侧的藤蔓不仅粗壮结实,且足足有半人宽,上面开了不少紫红色的小花,宛走在高空花径,只是这高度过于高了些。 来人是死鱼眼,是铃铛山五位当家人之一,其年幼时生了场大病,痊愈后一双眼睛便再无神彩,被大伙亲切地称之为“死鱼眼”。 死鱼眼怕高,自然不会靠近李瑾瑜,只是站远些,说道:“军师,信上写的啥啊?能不能让我瞅一眼?” 李瑾瑜慢条斯理地把两封信收回怀里的暗袋,笑道:“一定大脑袋跟你说的吧?” 死鱼眼嘿嘿一笑,说道:“那可不,大脑袋一回来,我们就都知道啦,是不是李子那小妮子写给你的情书呀?她自己不好意思交给你才借用李老头的名义的?” 李瑾瑜不禁莞儿,要真是情书便好了! “胡说八道!”李瑾瑜收回脚站了起来,“你来找我干什么?老东西找我?” “哎呀!差点把正事给忘啦!”死鱼眼一拍脑袋,“咱们家来了个道士,说是找你的,老东西让我赶紧把你叫回去。” “道士?”李瑾瑜摸了摸稚嫩的绒胡须,“我可不认识什么道士啊?走,咱们会会他去。” 另一侧,茅屋内,年轻道人负剑而立,颇具仙风道骨之姿,可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盯着大锅里的东西。 大脑袋上山前曾是伙夫,上了上之后便继续干起老本行,负责造饭这一大事。此时大脑袋拿着锅铲,娴熟地翻炒锅内的獐子肉,加进作料后便将锅盖盖上,用小火慢炖,而那年轻道士却幽幽叹息,似乎很是舍不得。 大脑袋心想,这道士大概是饿了,否则怎么盯着锅里的肉眼放绿光? “山上天天吃素,说是可以静心,我觉着都是狗屁,明明是舍不得买肉的银子钱。”年轻道士似乎知道大脑袋在想什么,“嘿,老兄,等会这獐子肉能给我留一碗么?” 道士的表情竟有些谄媚,反倒弄得大脑袋不好意思,便应允下了。 年轻道士走出伙房,迎上了李瑾瑜与死鱼眼。 “你一定就是李瑾瑜了,贫道龙虎山张兴荣。”年轻道士打个稽首,笑呵呵地。 李瑾瑜点点头,并不着急答话,而是打量起这个自称龙虎山来的张兴荣。一番打量后,李瑾瑜皱起眉头,这家伙除了面皮白净些,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外,竟看不出一丝跟龙虎山有关的东西,若说仙风道骨吧,倒是有那么点意思,可要与镇上那个算命的老骗子比起来尤有不如,这能是龙虎山来的天师?八成是骗子! 反观张兴荣,他在打量李瑾瑜的时候频频点头,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声音太小旁人听不清,这点倒是与那老骗子颇似,不管见着谁,只要有的银子挣,哪怕是个要饭的,也能把他说成皇帝命,这更加笃定了李瑾瑜猜测张兴荣是骗子的想法。 “你找我?”李瑾瑜假装疑惑,“可我并不认识你。” 李瑾瑜此话一出,堂屋里“嗖”地窜出四个人来,分别是铃铛山上几位当家人,老东西、大龅牙、大脑袋、死鱼眼,四人手里提刀,对张兴荣虎视眈眈,谁知这个突然造访的张兴荣是不是官府的探子,或是镇子上孙老头那一派人的细作。 张兴荣表情古怪,似是尴尬,望向李瑾瑜说道:“这儿有没有僻静的地方,就咱们两个。” 老东西是这里的头,虽然一把年纪,但身子骨比年轻人还要硬朗,他自然不会让张兴荣有与李瑾瑜独自相处的机会,那样太危险。 “你想的倒挺美!你就在这把话给我说清楚了,否则让你出不了铃铛山。”老东西放出狠话。 “给点面子好不好,我真是龙虎山来的。”张兴荣急了。 “你怎么证明你是龙虎山来的?”老东西发问。 张兴荣忽然一愣,是啊,要怎么证明自己是龙虎山来的?龙虎山地位超然,根本无需各俗世朝廷册封,不过师门长辈却会为弟子制作身份玉牌,可张兴荣是个另类,虽然千真万确是龙虎山的人,但他却压根没有身份玉牌。 李瑾瑜朝老东西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放下刀剑,随后对张兴荣说道:“跟我来。” 在老东西四人的担忧下,李瑾瑜带着张兴荣走过藤蔓,到了另一侧峭壁,而大脑袋更是放出狠话,要是那个家伙敢对军师不利,就立马砍断藤蔓,让他活活饿死在另一端。 “我不相信你是龙虎山的天师。”李瑾瑜开门见山,“但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是孙老头让你来的?” “这倒不是,贫道受一位已故好友之托,来向李公子求个人情。”张兴荣搓了搓手,颇不好意思。 “人情?若你真是龙虎山天师,神仙一般的人物,我一个小小的山野村夫,哪里有人情可以送得了你。”李瑾瑜愈发认定这就是个小骗子,再者就是孙老头派来的细作。 “有有有,送得起,送得起,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是天大的人情。”张兴荣犹自说着。 “你要向我求什么人情?”李瑾瑜盯着张兴荣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五年之内,留孙喜胜一条命,五年之后,随你如何,若是你同意,我个人欠你个人情,五年后,我送你份大机缘,这份机缘足以让你……。”张兴荣的话被打断。 “还是那句话,我不相信你是龙虎山的天师,要不……你想个让我相信你的办法?”李瑾瑜旋即脸色一变,厉声厉色,“孙老头的命我要定了,神仙也保不住他!不管你是谁,请你回去告诉你背后的人,除非我死了,否则没得谈!” 张兴荣长叹一声,捶手道:“理该如此,命该如此!那贫道便不再叨扰,这便告辞了。” 话音刚落,张兴荣便从峭壁跳了下去,惊得众人心脏骤然一紧,下一瞬,一柄古朴长剑载着张兴荣飞回峭壁,羞赧道:“那锅獐子肉能否分我一碗?” 龙虎山天师张兴荣,端着獐子肉御剑而去,引得铃铛山五位当家人一阵唏嘘。说好的骗子呢?怎么摇身一变就真个成龙虎山的天师了?即使不是龙虎山的天师,那也该是个别的什么山的天师吧? 卷一 03山中鬼魅 张兴荣的到来对于铃铛山上的人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并不能影响到众人的心思,因为他们还有事要做。 山上这几人,当年或多或少都受过李先生的恩惠,所以他们对于李瑾瑜找孙老头报仇一事是赞同的,不过却不赞同他以卵击石。 李瑾瑜两年前独自上山,那时李先生刚死,李瑾瑜本想替他守孝三年,毕竟养育大恩毕生难报,可第二天李子便闹着要分家,说什么“爷爷死了,现在终于没人能护着你了,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咱们分家吧”。李子的性格李瑾瑜是知晓的,她向来说一不二,跟他拗是拗不过的。 不过傍晚时分,李子就已在一张黄纸上列了几条蝇头小楷,那是他们这个家仅有的财产。经过思考,李子将财产分割完毕,分给李瑾瑜的是三五套换洗衣物、二两碎银,与一只卖相不是很好的玉珏。 现如今,李瑾瑜十六岁,背负深仇大恨。 堂屋里,铃铛山五位当家人共坐,桌上的獐子肉喷香,可无人执筷。众人面色深沉,都在看李瑾瑜。 老东西是铃铛山的大当家,是说话最顶用的人,同时他也是书读的最多的人,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在铃铛山落草为寇。不过话说回来,铃铛山上总共也就大猫小猫三两只,满打满算加上李瑾瑜也才五人而已,“当家的”之类的称呼只是图个乐,不能当真。 老东西平时没什么脾气,但其余几人均怕他,他忧心忡忡地望着李瑾瑜道:“那位天师跟你说了什么?你从那一回来就闷闷不乐的。” 李瑾瑜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他让我放过孙老头。” 大脑袋一拍脑门,厉声道:“放过他?这是什么道理?谁要敢拦着你报仇,我第一个不让他!” 死鱼眼点点头道:“说得是!就算他真的是龙虎山的天师又怎样!又不是没有杀过……” 死鱼眼的下半句被老东西硬生生地瞪得咽回了肚子,谁也不知道死鱼眼的下半句是什么。 老东西问:“你怎样答复的?” 李瑾瑜再次笑了笑,颇为勉强地道:“我说过,只要我或者,孙老头的命我便要定了,不过……”李瑾瑜有些为难,“孙老头为什么会和龙虎山扯上关系?并且那个叫张兴荣的道士说的是向我求个人情,让我五年之内放过孙老头,这点我实在是想不通。” 老东西点点头,扫了眼众人,说道:“既然想不通那就别想了,人心隔肚皮,谁能猜得到旁人在想什么。李先生生前对我们几个都算有恩,你尽管放手去做。” 子时将近,李瑾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脑海里出现李子的面孔,虽然李子对他一直冷言冷语,可毕竟是他最后的亲人,要是这次没能替李先生报仇…… 死对于李瑾瑜来说并不可怕,儿时与死仅一线之隔,能活这么大都是李先生的功劳。他觉着已经很值了,只是如果死了的话就再也看不见李子了,那……李子会不会因为他的死而伤心?毕竟李子现在一个人过得悠哉悠哉。 夏夜微凉,李瑾瑜利落地穿好外衫,将晚饭吃剩下的獐子肉热了热,装进一只羊皮袋子,用麻绳系紧,又随手提了把柴刀。 铃铛山内多野兽,尤其深夜频繁出没,一把柴刀只作壮胆。 李瑾瑜点了盏灯笼,顺着山路不紧不慢地走着。漆黑群山,蜿蜒山道,李瑾瑜的灯笼似豆丁般渺小,仿佛一阵风便能将这团烛火吹灭。山内传来渗人的狼嚎,似是在远处又似在附近,李瑾瑜硬着头皮,将手里握着的柴刀握的更紧了些,借此来给自己胆量。 传说深山多鬼魅,专在路口迷惑赶夜路的行人,尤其是读书人。据说读书人 身具圣贤气息,被鬼魅视为大补,这也正是读书人多被狐妖迷惑的故事来源,不过事情真假难以考究,毕竟没谁真的遇见过,但总不至于空穴来风吧。 前方是条岔路,一条去往小镇,一条去往蜘蛛潭,小镇即是平安镇,蜘蛛潭则是铃铛山内的一大怪处,其潭水不论四季,哪怕酷暑盛夏也冰冷异常,而到了冬天,就连溪水都结冰的时候,潭水却不结冰,但其依旧冰冷。而名为“蜘蛛潭”的原由众说纷纭,大抵是因为这处深潭附近有只成了精的大蜘蛛,常年捕猎误闯进其领地的迷途人。 年幼时李瑾瑜曾和李先生一起上山踏青,在蜘蛛潭边考了山鸡,却不见什么硕大的蜘蛛精。 山林里传来夜枭的哭啼,惊雀四起,由远至近,一股子刺入骨髓的冷风吹向李瑾瑜。 怪事!这股子风好像是从蜘蛛潭那边吹来的!莫非真的有什么蜘蛛精?现下正值深夜,正是蛇虫走兽外出捕猎的时候…… 李瑾瑜刚想定下心神,手里的灯笼却灭掉了。黑暗袭来,周遭鬼影绰绰,似乎在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想要噬其骨肉。李瑾瑜虽说不信鬼神,但此时此刻置身此地,恐怕任是谁都会胆颤,何况在灯笼灭掉的一刹那,李瑾瑜已经看见了前方岔路上的那些影子。 “呼~呼!” 火折子被吹燃,灯笼里的红烛被点亮,随着亮光波及,李瑾瑜望见岔路那个地方站着几名影影绰绰地身姿。 谁? 李瑾瑜不禁头皮发麻,脊背冒汗,直觉告诉他,它们恐怕不是人…… 早知道便叫大脑袋与死鱼眼一块下山了!李瑾瑜来不及懊悔,连忙转身,头也不回地疾步往回走,可不论他走远,那窃窃私语般的声音始终响在他的身后。李瑾瑜不敢回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可他忽然发现脚下的路分明走过一遍了! 李瑾瑜咬咬牙,恶向胆边生,心想今晚恐怕是不能善了了,此时也走不脱,还不如拼一拼。 李瑾瑜紧握柴刀,猛地一个转身,用力劈了下去,可当他见到身后那熟悉的面孔,刀停住了,怎么会是死鱼眼?转瞬间,李瑾瑜从死鱼眼的脸上发现一丝窃喜。 “你怎么会在这?”李瑾瑜发问。 “我是来找你的呀。”死鱼眼答道。 “是么……”李瑾瑜假做思考,重新将后背对着死鱼眼,下一刻,李瑾瑜转身挥刀,将死鱼眼的胸膛剖开一条大口子,血流如注,内脏横淌。 “你……你!” 死鱼眼捂着根本捂不住的伤口,满脸不可置信。 李瑾瑜心有余悸,一击得逞忙退步,颤道:“就算你来找我,现在也该与我迎面才对,而不是出现在我的身后,所以你不是死鱼眼。” 话音落下,李瑾瑜的紧张缓和了不少,血液与内脏的腥臭味依旧刺鼻,倒在血泊中的死鱼眼面目可怖。李瑾瑜虽知道他是假的,却忍不住多看两眼,毕竟那张面孔无比熟悉。 又是一阵腥风吹过,李瑾瑜隐约听得身后传来微微脚步,不多时,一只森白的手便搭在他的肩头,后脖颈冰凉的呼气使他汗毛骤立。 李瑾瑜仍旧不敢回头,他看着肩头上这只森白的手,说道:“你是谁?” 手的主人说道:“我是死鱼眼啊,不信的话你转过头来看看呀。”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妩媚而诱人,让人听了便浑身燥热。 不过李瑾瑜从不知男女之事,只知道男女在一起便会生出孩子来,至于过程,他是不清楚的,这也正成了他不受女声魅惑的关键。李瑾瑜直觉小腹燥热,却不知为何。 “那你转过来,走到我身前来,我才好辨认你到底是不是死鱼眼。” 李瑾瑜哪里敢回头,恨不得多长两条腿,可搭在肩头的手迟迟不肯收回。 “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死鱼眼,”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啊!”李瑾瑜心道不妙,肩膀忽觉痛感。 那只森白的手竟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锋利的爪勾正在慢慢刺进他的血肉,而另一只爪子正在伸向他的脖颈。 卷一 04井底玄机 平安镇地处南晋,与北唐毗邻,中央夹了座铃铛山,断绝了战火,使得其在几百年内安然无恙,至今镇内已有三千户人家,拥有户籍之人达万数,其中还不包括临时落脚的商队。 平安镇四面筑八尺围墙,外挖沟渠,防的不是山贼匪寇,而是铃铛山中的野兽。镇内有三大姓,赵、孙、吴,皆是富得流油的大户人家。县城距此地颇远,便委托这三大姓代为行使县衙权职,说白了,他们三家便是这儿的土皇帝。而李瑾瑜的仇人孙老头孙喜胜,便是孙姓家主,与孙家比起来,李瑾瑜实在是微不足道,可是他决心要报仇,哪怕身死也无怨。 距子时约莫只有两炷香的功夫,李瑾瑜捂着肩头冒血的伤口,嘴里喘着粗气。小镇近在眼前,只是隐在了黑暗中,小镇的方向黑灯瞎火,唯有镇口处的关卡那有亮光,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恐怕守卫也该睡熟了,这关卡只是摆设,拦不住有心人,而小镇也有许多年未出过大事了。 李瑾瑜此行没有叫上死鱼眼等人,便是存了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心思,所以不能走关卡,万一被人撞见了总是不好,保不准会传到孙喜胜的耳朵里,孙喜胜对于李瑾瑜这个家伙还从未放在眼里,只当是挠痒痒,但胜在恶心,历史上许多大人物可不都是死在卑微小人物手里的? 李瑾瑜站在山脚,抬头看了看,头顶暗淡星空逐渐被阴云遮了去,这天恐怕要变,得抓紧才是。一想及此,李瑾瑜顾不得肩头疼痛,也顾不得方才在山中受的惊吓,径自朝着关卡的一侧小跑,每迈出一步,伤口都会被牵扯,痛得他龇牙咧嘴。 小镇东面的那段围墙上有道小缺口,不知是谁刨出来的,足够成年男子钻进钻出,李瑾瑜曾想过许多暗杀孙喜胜的方式,但最重要的是逃命,否则一旦被抓住就真个没柴烧了,他不指望李子那性情冷淡的妮子会去替李先生报仇,所以在李先生的仇报了之前,他是不能够死的。只是报仇这件事讲究机遇,不是说报便能报了的。这事一直拖了两三年,李瑾瑜也没能报了仇,原因无外是他李瑾瑜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是个破落户,是个穷酸小子,哪里有资格见着孙家的家主? 李瑾瑜越过五尺宽的沟渠,伏下身子从围墙破洞钻了进去,洞的对面之前是块荒地,后来发了些野树,总之无人打理杂草丛生,洞也就被掩盖住了,不过这儿也是不少男女幽会的地方。 好在今晚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没有年轻男女在此赴约,李瑾瑜手心捏了把汗,传说小镇下方有被龙虎天师镇压的妖魔,原先他只当做是笑话来看,可今晚遇见的东西让他不再敢这般想了,若是假的,那张兴荣御剑飞起也是假的?一件事可以是假的,但通常两件事加起来便八九不离十了。 李瑾瑜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往前走,脑子里却忍不住在想,小镇下面的妖魔到底是什么?是传说中的狐媚?还是吃人的老妖精?想着想着,眼前空旷,竟已出了树林。 平安镇虽说人口众多,但是井却没几口,算上近几年新挖的也不过才五口,新挖的四口井绕着小镇东南西北围成了一圈,也围着最早的一口井。最早的这口井在镇子的最中央,井口比其余的都要宽,且深不见底,没人知道它有多深,老人们说,吃了一辈子的井水,从未见里面的水降过些。 李瑾瑜便是冲着这口老井来的,这是李先生的意思,但李先生未告诉他为什么,只叫他带些熟食,子时丢进井内。 李瑾瑜贴着木栏,猫腰伸头,他还从未在半夜来过这儿。四下无人、寂静无声,李瑾瑜掏出羊皮袋子,忧心忡忡地扔进井里。 “噗通”一声,羊皮袋子落入水中,李瑾瑜在想,这井里该不会住着个妖怪吧?要不然李先生怎么会让他往里面丢东西?别的东西也就罢了,还须得是肉食? 过有盏茶功夫,除了之前那声响,便再无其他动静。李瑾瑜摸着已止住血的肩头短叹,心中想道,这大抵是李先生死后与他开的一个玩笑罢! “嘭”地。 井内忽然发出怪声,竟似打雷般闷响。 李瑾瑜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熠熠发光布满鳞片、似蟒蛇般的粗壮东西,只是它鳞片纹路却比蛇类的要更加好看,甚至充满了某种神性,简直犹如云泥之别。 李瑾瑜定睛一瞧,这东西原来是条尾巴,他下意识的便联想到了一样传说中才有的神物,这该不会…… 那尾巴极有灵性,在井口摆了摆,随后发现李瑾瑜这大活人,二话不说便卷着他拖进了井内。 李瑾瑜哪里有挣脱的机会,尾巴紧紧地将他缠住,却不伤其筋骨,只是拖着他往下沉。李瑾瑜不识水性,口鼻内呛了水,直觉四面八方重压袭来,似无数柄大锤捶着他的胸膛,再过有一会,李瑾瑜不堪重压,一口气用尽,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瑾瑜觉得有人在重重地按压他的肚皮。 “呕~” “呕~” 李瑾瑜还未来及睁眼,下意识地便吐出不少呛进肺内、肚内的水。 这是哪? 映入眼帘的是个奇怪的地方,空气中充斥湿漉漉的味道,耳畔有水声,是地府? 头顶波光粼粼,像是条河,可是河水为什么会悬挂在头顶?李瑾瑜生怕头顶的水会砸下来,便转移视线看向四周。这里似乎十分广阔,视线可及的地方是石壁,上面镶嵌着几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的光,与头顶的河交相掩映,视线不可及的地方是一片漆黑,黑洞洞,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陡然间,黑暗中出现一抹幽幽绿光,脸色苍白的少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绿光便是她的双眼,在夜明珠的光亮下逐渐变为正常颜色。 少女大概与李子年纪相仿,与李子一样纤瘦纤瘦,只是脸色比李子差许多,苍白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是她救了自己? 少女望着李瑾瑜咧开嘴,露出尖尖虎牙:“你叫什么名字?” 她是谁?李瑾瑜憋着疑问,答道:“我叫李瑾瑜,你叫什么名字?是你救了我?” 少女笑了笑,挑了一个她想回答的问题,不过却也算不上是回答:“你也姓李啊?” 李瑾瑜木讷地点点头,那把他卷进来的尾巴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儿……是哪里? 李瑾瑜小心翼翼地望向黑暗中,警惕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女从身后摸出一只袋子,从内抓出块肉往嘴里塞,含糊不清道:“这是我家啊,你不知道?” 少女手里拿的正是李瑾瑜带来的那只羊皮袋,可怎么会在她手里?难道她便是李先生要让他见的人? “我记得我被一条尾巴卷进了井里……” “是不是这样的尾巴?” 黑暗中忽然伸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泛着铁青色的光芒。少女正对着李瑾瑜,而她的后背却一直掩藏于黑暗。 李瑾瑜不禁往后缩了缩,睁大双眼,想仔细瞧瞧这跟尾巴,可没等他多看两眼,这尾巴又像来时一样,倏地缩回黑暗中。 “是我把你带进来的,这井有好几十丈深,凡人没本事下来,要不是我护着你呀,你可就被压扁咯,就像这样……”少女把手中的獐子肉拍扁,下一刻,她的脸上浮现出哀怨,“已经好多年没人下来过啦,真是寂寞啊!连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唉……除了把我关在这儿的死老头以外,就再没人下来过啦!唉……”少女眼中闪现些许狡黠,“对啦,那老头也有……十几年没来过啦,他是不是死啦?” 这些话从少女的嘴里说出来着实有些突兀,可当李瑾瑜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后,心底竟生出了一丝同情,若一个人独自在井下孤独地活了十几年,那该有多寂寞啊!可是她看起来比自己也小不了岁把,怎么会有如此感慨? “你有尾巴?”李瑾瑜惊魂未定,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果然,少女摆摆手,不想过多纠结与这个问题,这家伙看起来蛮机灵的,怎的这般不解风情?这个时候不该好好安慰自己一番么? 少女没好气道:“喂!我说,那老头是不是死了?” “你说的老头是谁?”李瑾瑜心中想,她说的死老头该不是李先生吧?可李先生怎么会有将人关在井底下的本事?若是没有,那他为何知道这井底的玄机?李瑾瑜只觉脑袋不够用,理不清其中头绪,只能等少女替自己解惑。 少女诧异道:“你不知道?”她将李瑾瑜上下打量,说出一个名字,“他叫张喻山,是龙虎山的掌教,他……该不会真的死了吧……”少女摇摇头,不敢相信,“他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怎么会真的就死了……” 李瑾瑜摇摇头,他哪里认识什么龙虎山的掌教,按照少女所说,这人该是个神仙吧,他认识最厉害的人也不过是镇上的孙老头,便道:“不认识。” 少女吮指上的肉味,看着李瑾瑜,断定了对方没有说谎,摇头道:“看来你真不认识他,”不过片刻,少女紧盯对方双眼,“你若不认识张喻山,怎么会知道这里?” 少女的问题李瑾瑜无法回答,只好实话实说:“是李先生让我把熟食丢进井内的。” “然后呢?” “然后便让我等。” “等什么?” “不知道。” “那你还等?你是傻子吗?等等……你这块珏……是谁给你的?” 少女盯着李瑾瑜腰间悬着的半块珏,眼中有光。 “是李子分家时给我的。” “李子又是谁?” “是李先生的孙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少女喃喃自语,从自己的手腕解下一根细绳,末端系着半块玉珏,与李瑾瑜手里的那半块是一对。 至此,李瑾瑜豁然开朗,李先生便是龙虎山掌教张喻山! 卷一 05广阔世界 有那么一瞬,李瑾瑜发现自己与当年那个蜷缩在屋檐下等死的小孩并无两样。那一瞬,这个世界上,本该是他最了解的李先生,竟然变成了一个他从未认识过的人陌生人,并且,小镇这方天地在他眼里变得像座大山。 他是龙虎山的掌教,他叫张喻山。 李瑾瑜很难讲这两者联想至一起,传说龙虎山的掌教都是仙人下凡,而李先生的呢?他不过是一个穷酸清高的书生啊!纵使有骨气……那……那他与天师也差的太远了吧! 李瑾瑜此时的眼神就像一名被父母丢弃的孩童,迷茫而无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被父母所抛弃的,对他而言,李先生……便是他的父亲。 那李子呢?李子也是龙虎山的人吗? 李瑾瑜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人瞒了许多年的傻子。如果李先生真是龙虎山的掌教,神仙一样的人物,那他怎么会轻易的死去?他在旁门左道的书上看到过一句:沧洲很大,龙虎不小,当时不屑一笑,此时呢? 有谁敢害龙虎山的掌教? 可笑自己还将这仇恨记在心里,能害龙虎掌教的人,又怎会是一般人?他连斗一斗孙老头都要伤筋动骨,更何况是与神仙一样的神仙?若是真的有仇有怨,那张兴荣还不得把小镇翻个底朝天? “说起来,我比你要寂寞多了。”李瑾瑜靠着石壁,满是落寞,仇恨是他活下去的动力,而此时此刻,仇恨由一粒芝麻变为一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况且,这仇恨是真是假? “你今年多大?”少女没由来地问,紧接着,“你知不道你现在像什么?你就像那些垂垂老矣的臭老头,满身的腐朽味道,生无可恋矣。” “过了明天就十七岁啦。”李瑾瑜轻声回答,“可是我还没有老啊!我的路那么长……这下好了,现在连活下去的希望也破灭了。” “才这么丁点大?”少女眨着大眼,根本没有把他的后半句话听在心里,“按辈分算,你叫我……祖奶奶?。” 李瑾瑜没好气道:“祖奶奶?你全家都是祖奶奶!” 少女不以为意,她似乎觉得李瑾瑜这话是褒,点点头道:“是呀,这镇子啊,说起来还是张掌教建立起来的,我想想,好像是四五百年前了,哎呀,时间太久,我也记不大清啦。反正啊……” 李瑾瑜心里咯噔,少女的口气似乎亲身经历了一般,那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喂,你这傻包,你再乱瞥,小心姑奶奶挖了你的眼!”少女恶狠狠地,“不过啊,你也是真够奇怪的,人不应该都是为了利益而活的吗?怎么到你这就变成仇恨了?对了,你和我说说,张掌教是怎么死的?” 在提及“张掌教”三字时,少女的眼中饱含敬畏。 李瑾瑜叹了口气,似乎回了神,狡黠道:“不如你先告诉我,李先生为何会把你关在这吧?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李先生就是张掌教,不过我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要把你关在这,你是一条龙?” 少女闻言,闷闷不乐地把头扭了过去,似是想起伤心往事,可最后仍是说道:“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你怎么不问我怎么才能原地飞升?” 少女翻了个白眼,与李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瑾瑜不接话茬,只是看着少女。 “好好好,告诉你!果然张喻山那家伙的传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女愤懑地坐在李瑾瑜身旁,一边吃着獐子肉一边说道:“这是四五百年前的事了,反正记不大清了,那时我年幼,玩心重,从海里跑到陆地玩耍,途经沧洲,一时兴起兴风作浪,淹死了不少无辜百姓,虽然事后知道懊悔,做了些补偿,可仍旧没能逃过张掌教的手掌心,他把我禁锢在一只瓷碗里。” 少女比了手势,加重了声音:“就这么大只瓷碗!一只普通的瓷碗,将我困住三年,你想想他该有多厉害,唉,估计比我父亲还要高一些。” “你父亲也是龙?”李瑾瑜问了个白痴问题。 “废话!”少女继续翻个白眼,“后来我冲破了瓷碗,本以为就能过回逍遥日子,可谁知道,我一出碗就望见了这口井!后来他就和我说,让我在这安心悔过,时机一到,这封印啊,便自行消散了。不过我倒是挺佩服这张掌教这手段的,人都死了,这封印还和以前一样!真是可恨呐!” 李瑾瑜皱起眉道:“不对,你少说了什么。” 少女不悦道:“少了什么?” 李瑾瑜笑道:“我觉得你口中所说的时机应该只得就是我,你漏说了李先生交代你的事情,凭他的智谋,肯定早就想到了这点,否则也不会将那半块珏经由李子的手交给我了,那是信物,我说的对否?” 少女显得气急败坏,不再理睬李瑾瑜,一头扎进黑暗中,没过多久,黑暗中伸出一只硕大的兽首,该是少女本来的模样。 龙威之下,凡人躯体颤抖颤栗,却不低头,他昂起头望向那张可以生吞自己的大口,毫无怯意。 “罢了罢了!你不愧是张掌教养大的,就连脾气秉性都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已化为龙身的少女口吐人言,张开嘴,吐出一颗熠熠发光的珠子。 这珠子一出龙口便立马暗淡下来,若不是反射夜明珠的光亮,便真个看它不见了。珠子有鸽蛋大小,通体黝黑,在李瑾瑜胸口处沉浮不定。 “喂,我说,你到底拿不拿?”少女不耐烦地。 “这是传说中的骊珠?”李瑾瑜伸出手,以拇指与食指捏住那棵黑色的珠子,“据说骊珠可以温养元气,驱除百病、温阳元气,又可挟之下湖海,水火不侵,可你给我这珠子是何意?让我自己游上去?先说好,我不通水性,你怎么把我弄下来的就怎么把我弄上去,我可不会自己去游个几十丈深。” “姑奶奶看走眼,你这人却是个无赖性子!”少女忍不住吹了口气,将李瑾瑜吹倒在地,兀自笑个不停。在龙躯前,人类委实太过渺小。 “先说好,这珠子只是暂借与你,并不是给你,还有,我可以送你上去,但那蜘蛛潭,需得你自己下去,那里可比不得我这小地方,足有百丈深喏。” “蜘蛛潭?那底下何物?”李瑾瑜问,他着实不清楚李先生意欲何为。 “那底下住了位老妖婆,脾气极差,坏得很,专吃路人与小孩,嘻嘻,我看呐,八成是张掌教的相好,准是饿了,让你送吃食去。”少女不知何时变回了人身,一丝不挂,丝丝金色线条如活物般在她躯体表面游走,是封印。 李瑾瑜慌忙避过头,男女授受不亲,便是看一眼也有伤风化,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这般亲眼看见异性躯体,一张脸涨的通红,结巴道:“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撑坏啦!,我都五百年没变过啦!忘记了。”少女又隐入黑暗,一挥手,李瑾瑜只觉天旋地转,紧接着,他被丢进水中,“走吧,快去找那个老妖婆,说不定她吃了你啊,一开心就把我放出去了呢。” 卷一 06水中窥天地 阳光刺目,空气清冷,耳畔嘈杂。 一睁眼,竟天亮。 正是朝阳刚出、时光大好,老井旁围了不少担着水桶来挑水妇人。 妇人们指着浑身湿透躺在老井旁的年轻人窃窃私语,有的说这年轻人不懂事,在这儿睡觉不怕冻坏了身子;也有相貌身材俱佳的小寡妇想歪了心思,总之,睁开眼的李瑾瑜如坐针毡。醒来后,紧握的右手传来冰凉触感,是井下少女赠予的骊珠,原来这不是梦! 顶着乡里乡亲们戏谑的目光,李瑾瑜小跑着离开老井,直奔西巷,之后自然少不了一阵哄笑。 小镇有东、西、北三巷,东西巷住的都是寻常百姓,北巷住的皆是富贵人家,比如说孙老头就住在北巷,院墙在北巷内最高。 西巷有数十道胡同,李子的家便在其一道,名为泥巴巷胡同,住在这的人则无这般讲究,直接唤为泥巴巷。 李子的家住在泥巴巷最里一间院落,院落不大,两侧厢房与堂屋拥挤,灶房则只有小小地一间,院内放置一只大水缸。 李子并不是一个勤快的人,今个却起了个大早,搬着条长凳坐在水缸前,望着一缸清水若有所思。没多时,门外传来“笃笃”声,有人敲门。 李瑾瑜从老井那离开后就往泥巴巷跑,一直跑到曾经长大的小院前,缩回了两次手后,第三次他才敲响了院门,他想要告诉李子,李先生或许不是李先生,李先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张喻山,也有另外一个身份,是尊贵的龙虎山掌教。 可当敲响了院门后,这些话全都被吞进了肚子,不知道怎么张口。 “谁啊?”门内传来李子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是我,你起了没有?”知李子有起床气,李瑾瑜语气依旧温和。 “是你啊!”李子说。 李瑾瑜可以想象到李子在翻白眼,便继续道:“你开门,我有话要对你说。” 里面传来声响,该是李子趿拉鞋开门来了。可是过了一会也不见门打开,原来李子靠在了门上。 李子说道:“你能有什么事?非要一大早的说?我还能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告诉你,咱们俩啊,没可能!” 李瑾瑜将耳朵贴在门上,答道:“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事,是关于……” 李子打断李瑾瑜的话,说道:“等等,你昨天刚来道别,不是要出远门么?你不怎么还不走?” 李瑾瑜忽然改变了主意,他觉着这事还是不要告诉李子的好,免得她接受不了,罢了!罢了! “这就要走了,只是来向你道别。”李瑾瑜缩回头,准备回铃铛山,去蜘蛛潭。 “那你小心。”李子说。 李子始终是没有开门,李瑾瑜只得作罢,垂头离开泥巴巷,离开小镇,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一刻也耽搁不得。 等李瑾瑜走后,李子轻叹一声,又坐回水缸前,用手肘撑着稚嫩的脸,下一刻,水缸中泛起点点涟漪,整座小镇与铃铛山尽收眼底。 小镇南,槐树下,商队往来匆匆,其中有一行人分外醒目,皆是身负长剑之少年少女。 这行人神采飞扬,统一青色长衫,谈吐不凡,从天南地北到王朝之争无不含括在内,估计就算是阵内那位算命的老骗子来了都要自愧不如。他们来自青禾山,位于南晋王朝内的一所修行门派,纵远不及龙虎在沧洲威名,却也在南晋有不少美誉。 “郝师姐,你说师傅为何要给咱们挑了个这样得鬼地方当作试炼?”说话的这人叫周曦,南晋人,在青禾三代弟子中排行最末,是新收进内门的小徒弟。 “师傅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几时轮到你来诽言了?”郝全青是青禾三代弟子中的老三,作为此次带领新入门弟子的引路人,实则为保护他们历练周全而已。 除了郝全青与周曦外,此行的弟子还另有三人,两男一女,分别是赵刚、吴垢、庆雨。 “哎呀,师姐严重啦,我哪里敢质疑师傅她老人家呐,我只是觉着这地方没有多大意思,你看,穷乡僻壤,便连耍去的地方都无,”周曦眼珠转了转,“要不这样,师姐,您与我去南晋都城?小弟家中颇有富贵……” “住嘴!让你们下山历练不是让你们来享福的,你们这次历练的成绩决定了你们能不能留在青禾,别以为被收进了内门便能一帆风顺了,要是修行有这般轻易,这天下的神仙还不海了去了,哪里轮得到你们?”郝全青入门较早,至今已有二十七岁,样貌却与十七八无异,她少与人交流,从不知何为圆滑,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她这一番话说得人人心惊,原来这次下山历练依旧是个试炼!郝全青见几位师弟师妹缩着头,心想是否话说得太重了,便想着要说些缓和气氛的话,一抬眼,却望见颗大槐树。 这颗槐树比之一人环抱还要粗些,且灵气郁郁,显然不是凡属。郝全青暗忖道,怪不得师傅会挑在这里,原来这里不乏高人。 树下有块石碑,上书“平安”二字,笔法苍劲洒脱,笔画间自成天地,吸引灵气灌注,且这小镇周遭灵气充沛不亚于青禾山。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郝全青心中泛起疑惑,莫非此地另有乾坤?就光凭这碑,就决计不是一般人能立的,郝全青曾有幸目睹师傅泼墨,神韵比之这破旧的碑文要差太多,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此地究竟有何玄机,能够让如此一位高人为其立碑? “平安?我看这鬼地方能平安也就怪了,难道不知道槐树招鬼么……”周曦在郝全青那受了气,只好往这破碑上撒。 谁知这时,一名路过的少年驻足留步,对周曦说道:“有的人认为槐树招鬼,却不知道槐树同‘怀’音,意有开枝散叶、子孙满堂,又有辟邪镇压风水之说,槐树、松柏之类可活千年,又有千年绿荫好乘凉之说……总之,镇口有株大槐树,总不是坏事。” 少年说完这番话便急匆匆地走了,似乎很赶时间。 周曦被少年这话堵的胸闷,正要撒气,那少年已然走远,反倒是郝全青默默点头,似乎认可少年的话语。 泥巴巷内,李子坐在水缸前,看着刚刚镇口发生的这一幕,望着李瑾瑜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你一定要活出像样的命运啊。” 卷一 07蜘蛛潭 李瑾瑜出了小镇便碰见一行着装怪异的年轻男女,他们不是行脚商人,也不似游人,反正他们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气场。 而李瑾瑜在小镇生活了十多年,对这儿颇有浓重的情谊,见不得外人说小镇的不是,便顺口顶了一句。 李先生经常教导他“祸从口出”,在说了一句后便发觉那人刀子般的目光,只得忙不迭地离开了,他可不想节外生枝。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李瑾瑜终于走到了山脚,在此驻足回头望了望小镇,镇内的泥巴巷已不可见,就连西巷也成了一条灰蒙蒙的线条,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座牵挂的小院中,有人正朝着水缸中的他挥手道别。 似乎有所感应,李瑾瑜冲着小镇挥了挥手,算是作别,下一次再回来,却又不知是何时了。 铃铛山春意黯然,小路边挤满了各色的花,在阳光照耀下愈发动人。李瑾瑜行进在万花丛中,心神舒泰。 李先生的墓就在南山坡,需要绕条小路才能过去。李瑾瑜看着天色尚早,便采了些野花扎成一束,去祭拜李先生。 墓前,李瑾瑜恭谨地拜了拜,兀自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李先生生前是龙虎神仙人物,不知道死后还能否听到他的话。他也没说别的,更没提报仇的事,只是求李先生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李子平平安安,保佑小镇平平安安,顺便保佑铃铛山上那几名心肠不坏的土匪的平安。 日上三竿,李瑾瑜将野花摆在坟包上,如点睛之笔,映衬着坟包周围的花丛。再次拜了拜,李瑾瑜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铃铛山很大,李先生曾说过,铃铛山可以装得下南晋王朝所有的人,李瑾瑜当然不知南晋王朝有多少人,但总归不会少便是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铃铛山很大。对他而言,铃铛山大的没边没际,不熟悉山路的人进了铃铛山便别想再出去了,就是山中野兽不来刁难你,恐怕也会活活疯掉。 不知觉间,李瑾瑜来到了昨晚那三岔路口,地上只剩下干涸掉的血渍,尸体想来是被那只大蜘蛛给吃了。 李瑾瑜也不明白,为什么那只大蜘蛛会放过他?在吓跑了那些个狐媚后,蜘蛛衔着尸体离开,他有种感觉,那大蜘蛛便是来救他的。 传言蜘蛛潭边有只大蜘蛛,专吃迷途山中的人,李瑾瑜之前自然没有见过,不过在昨晚见了之后,倒觉得蜘蛛的心肠应该不算坏。其实他这么想,只是想给自己些安慰,因为他现在正要去蜘蛛潭。 蜘蛛潭畔方圆半里都是翠竹,老东西他们还扬言说等到了春天就去挖竹笋,可说到底,终究谁也没有胆气去蜘蛛潭那块地方找麻烦,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李瑾瑜袖子里握着柴刀,走在竹林里左顾右盼,生怕下一刻便身首异处。身旁翠竹根下有不少冒尖的笋,看起来倒真肥美,若是能带些回去红烧,显然是不错的吃食。 忽然间,李瑾瑜直觉脑门发痛,原来是撞上了一根竹子,只是这根竹子颜色不大对,有些发黄。正想着,天暗了下来,李瑾瑜抬起头,一只硕大的蜘蛛正在自己头顶,白条万口粗细如竹节般的长腿撑着它肥硕的身躯,几对乌黑眼珠中映着李瑾瑜的身影。 “谢谢你。” 李瑾瑜竟对蜘蛛说了声谢谢。 而那蜘蛛似能听得懂人言,竟点点了点头!怪哉! 大蜘蛛一只脚敲了敲地面,似是让李瑾瑜跟着他。 李瑾瑜跟着大蜘蛛,没一会便来到了蜘蛛潭边,而大蜘蛛似乎完成了任务,重新钻进竹林掩藏起踪迹。 蜘蛛潭上方有道瀑布,瀑布不高,只有五六丈,下方是道小溪,蜿蜒进竹林不知最终通往何方。 李瑾瑜从怀里掏出那枚通体黑黝黝的骊珠,握紧之后把手伸进了潭水中,只见潭水遇手而分,似乎李瑾瑜的手上有股无形的障碍,让潭水难以波及。 骊珠避水,果然有起效。不过李瑾瑜仍旧是小心谨慎的性子,便将空空左手也伸进潭水里,霎那间,潭水将他的左手包围,冰凉透骨之寒意顺着筋脉顶上头稍。李瑾瑜连忙收回手,打了个寒颤,这骊珠果然是个好东西,不仅能避水,竟连寒意也能驱除,也就是不知能否顶得住深水下的压力? 李瑾瑜望着碧绿深潭,心中忐忑,李先生信中有言,他需得到蜘蛛潭,虽未明说到蜘蛛潭做什么,却在见了井下少女后明了了。少女借了骊珠与他还能做什么?难道不是让他潜入深潭? “呼~” “呼~” 李瑾瑜深吸两口气,捏着骊珠一头扎进深潭。没有意料之中的透骨寒意,也没有冰凉的潭水将他淹没。骊珠发出微弱的光,驱散潭中黑暗,李瑾瑜看了自己的身躯,竟是被骊珠中延伸出的无形障碍包裹住了,障碍中有空气,他还能够呼吸。 李瑾瑜虽未在水中,却在往下沉,头顶距水面越来越远,知道阳光再也透不过深深的潭水。 这潭莫非真有百丈深浅?李瑾瑜握紧骊珠,加快了下沉的速度。 与此同时,有群不速之客闯进了竹林,正是郝全青等青禾弟子。他们本是寻那位在槐树下擦肩而过的少年,却在山中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这片竹林。 周曦提着长剑一马当先,他在上山前便有一身武艺,根本无惧山中野兽,故艺高人胆大,顺便想在这位郝师姐面前争一争脸面。 “郝师姐,你找那人有何事呀?咱们一路追进山里都快迷路啦。”庆雨颇有怨气,她是南晋富贵人家出身,哪里走过崎岖山路,二三十里下来,走的是腿脚生疼,不禁心中有怨气。 郝全青望了庆雨一眼,表情毫无变化,后者则避过其目光。郝全青道:“那少年身上有股子让我喜欢的味道。” “味道?”庆雨心中想,莫非是这位看似冰冷的师姐动了凡心,闻出了男人味? 一旁的赵刚与吴垢均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在山上时便时常被出身富贵的周曦与庆雨打压,此时他们既不敢也不愿插话,他们谈什么便是什么,只管跟着郝师姐便是了。 郝全青对这位师妹颇有好感,只因她像自己已过世的小妹,便耐心解释:“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那股子味道沁人心脾,倒有点像灵气。” 庆雨转了转眼珠道:“难不成那穷小子还能身怀重宝不成?” 郝全青摇摇头:“难说,天下之大,人有万象,难说会有藏龙卧虎之辈,更何况,这里距龙虎山只有五百里之遥,说不准会有隐士高人。” 周曦在前头开路,见庆雨与郝师姐搭了腔,便道:“那人看起来相貌平平,不似有福气的人,师姐会不会是想多了?” 郝全青破天荒地笑了笑道:“或许吧……小心!” 一根竹子陡然拔起,刺向周曦后背,郝全青用力推开周曦,自己小腹则被那竹子刺了个通透。周曦与庆雨手忙脚乱慌不知措,倒是赵刚与吴垢两人心思转的快,忙将郝全青托住往后退。 众人头顶竹海动了动,黑影一压而下,竟是只房子大小的蜘蛛。 卷一 08深潭妖魔 陡然的变故让几人现了原形,不再是翩翩风度的公子哥与大小姐,脸上布满惊慌失措与恐惧。 他们几人都未至炼气境,哪里会什么仙家法术,顶了天就是会些武艺,身子骨较之常人强壮,以这两样来对付眼前这大蜘蛛恐怕力有未逮。 周曦过惯了潇洒日子,从来都是周遭有群狗腿子呼来喝去,此时孤立无援,他实在不知怎办才好。眼见那蜘蛛逼得近了,他只得拔出剑迎敌。老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可这蜘蛛哪里止“四手”? 一根根竹节粗细的长肢刺向周曦,仿佛蜘蛛认定他是最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小人儿”。 周曦苦苦抵挡,哪里又是蜘蛛的对手了,何况这蜘蛛的长肢坚固异常,将周曦的长剑都崩出了缺口。周曦心生退意,打算抛下这几位同门。 庆雨躲在后边,捧着郝全青后脑,略带哭腔:“郝师姐,快醒醒,郝师姐,你快醒醒……” 一旁的赵刚见周曦已快支撑不住,便对吴垢说道:“咱们去帮帮他,哪怕是死了,也不能让郝师姐出了事。” 吴垢点头,下定了决心:“说得是,郝师姐好不容易才进了仙家门槛,若是折在这儿未免太可惜了,咱们俩不同,顶了天不过是穷酸庄稼汉,死了也就死了。” 两人目光坚毅,提剑便冲向大蜘蛛。周曦有了二人帮衬顿时松了口气,方才他就是想走也脱不了身,大蜘蛛将他缠住了,而随着赵刚吴垢二人的到来,周曦找了个机会便抽开身,跑向了庆雨。 “庆师妹,咱们快走,带着郝师姐逃出山,免得赵吴二位师弟白白送了性命!”周曦说得义正言辞。 庆雨犹豫不决,总觉得他的话里矛盾,可就偏偏说不出来,可若真让她走,那她也是愿意的,毕竟谁也不愿死在这地方。他们已进了青禾山,是半只脚跨进了仙家世界的人。 赵刚劈开蜘蛛长肢,回头喊道:“周师哥说得是,你们快带着郝师姐走!噗~” 就在赵刚回头时,他的小腹也被长肢洞穿,蜘蛛抽出长肢,露出血淋淋地洞。 “快走!”赵刚再次催促。 “你怎样了?”吴垢与赵刚是同村的伙伴,关切地窜到赵刚身旁,欲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可谁承想,本会洞穿吴垢头颅的长肢竟停住了,停在距他脑门一寸之地。 那大蜘蛛似乎摇了摇头,但谁也不确定是否见到了一只蜘蛛在摇头。 “噗”地声,蜘蛛腹下喷出一团白丝,随后用长肢黏在了赵刚小腹伤口。那白丝有奇效,敷上即止住了血,在二人惊讶中,蜘蛛又喷出一团白丝,抹在了郝全青的伤口上,随后蜘蛛用八只长肢敲了敲地面,似是在赶他们速速离开,下一刻,蜘蛛跳上竹梢,再落下时已是远方,没人分得清哪些是竹子哪些是长肢。 “咳咳……”蜘蛛替郝全青敷上白丝后她便醒了,她从怀中摸出枚瓷瓶,“快给赵刚服下一枚吊命。” 庆雨接过瓷瓶先给郝全青喂了一粒,随后才给赵刚也喂了。回到郝全青身边,有些唯唯诺诺,显然怕极。 “郝师姐,咱们去哪?”庆雨问。 郝全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呼出口浊气,已不需要人搀扶,也不知是蛛丝奇效还是灵丹奇效,亦或是仙家本领所致。她道:“这竹林似乎是那蜘蛛的领地,我们侵犯了它的领地,理当有此一遭,只要出了竹林便好。我们去那条岔路口等那位少年。” 周曦张了张嘴。 郝全青瞥见便道:“说。” 周曦只好说道:“郝师姐,咱们为何要等那人?” 郝全青正要说话,忽然眼前一黑,再次昏厥过去,原来她能站起来只是强撑。 庆雨托住郝全青,看向周曦与吴垢:“现在咱们怎办?” 周曦思索片刻:“我看咱们还是下山的好,去那劳什子平安镇上,哪里应该有客栈,师姐与师弟都受了伤,得找郎中,你说呢吴师弟?” 吴垢性子憨厚,话不多、认死理,便道:“师姐说要去岔路口等那少年,我们便去岔路口,师姐的话总归不会错的,你若是想回小镇便和庆师妹一齐下山吧,我带着师姐与赵刚在岔路口等着就是了。” 周曦虽与这几人相处时间不长,但早已摸清了几人的性子,赵刚如其名,性子刚烈,不会拐弯,吴垢长相憨厚性子也憨厚,只认死理,唯独这位庆师妹是个最没主见的软根草,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他知吴垢只听赵刚的话,便放弃了劝说的打算。 “便依你,咱们去岔路口,若是天黑了少年还没回来,我们便下山。”周曦讨价还价,毕竟山中夜晚多猛兽,待久了总归不妙。 “好,若是天黑了还未等到,咱们便下山。”吴垢点点头。 三人各自背负伤者去岔路口等候少年不提,蜘蛛潭内。 李瑾瑜不知道自己已经沉了多久,冰冷的深潭中就连鱼虾也没有,冷冷清清。如果真有人待在这底下,那该有多孤独? 骊珠发出的光只能照亮李瑾瑜身边三尺远,再远了便看不清了,漆黑一片。在光与黑暗的边缘闪过道影子,李瑾瑜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于是便揉了揉眼睛,等他拿开手时,一张怪异地面孔陡然出现在他眼前。 硕大的眼睛泛着黄色的光,黑色的瞳仁在其中转个不停,一张血盆大口长满了尖牙,这是一条鱼,一条不知道有多大的鱼,只知道李瑾瑜这么大的人是不够它塞牙缝的。 李瑾瑜还来不及多想便被大鱼一口吞了下去,奇怪地是大鱼只将他含在嘴里,并未吞下肚肠,可这依旧吓得李瑾瑜浑身发颤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大鱼张开嘴,把李瑾瑜吐出后即游离,仿佛它没有恶意,只是想送他一程。 环顾四周,依旧漆黑一片,但似乎是到底了,李瑾瑜用脚点了点,是坚硬平整的石头,倒不似湖底河底都是泥沙。 前方有微弱亮光,在黑暗中摇曳,李瑾瑜深呼吸,理了理思绪,循着亮光而去。 亮光是从一个山洞里发出来的,如果潭底的山洞也算山洞的话。 李瑾瑜踏进山洞,手中的骊珠光芒消散,就连他身体周遭的无形障碍也应声而散。这山洞竟是没有水的。李瑾瑜转头看向洞口,一层水幕平静如铜镜,将洞口封住,原来这与小镇老井地下的天上水幕有异曲同工之处。 山洞幽深蜿蜒,愈往里走亮光愈甚,直到一阵白光刺来,刺的李瑾瑜忙闭上了双眼。待他再睁开眼时,一片世外桃源映入眼帘。 所见之处是座鲜花山谷,山谷中有亭台小屋,屋畔溪水环绕,水中鱼虾成群,其外自幼飞禽走神相伴,谁能料得到,这蜘蛛潭地下竟有如此洞天? 李瑾瑜脚下是十几丈高的悬崖,掉下去死路一条。不过好在他眼尖,发现悬崖一侧露出半截石阶,他跑过去拔开覆在石阶上的嫩草,石阶才显现了出来。这石阶需要绕过悬崖,由后面下去,怪不得只能露出一截来。 此地鸟语花香,一派祥和景象,李瑾瑜不禁看得迷了,就连下崖的脚步也放慢,不过石阶有尽头,路也有。他循着小道一路走向水中亭台,那里似乎坐着一个人。 李瑾瑜站在水中栈道上,忽然不知如何是好,几步之外的亭子里坐着位女子,难道这就是少女口中所说的老妖婆?可这般美貌的女子说是天仙都不为过,又怎的担得了“老妖婆”三字。 亭中女子似有感应,回过头来,霎那间留下两滴清泪,失神且柔声地:“你……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她认得自己?李瑾瑜满头雾水,他根本不认得这名好看的女子。 李瑾瑜躬了躬身子疑惑道:“回来了?” 那女子忽然变了神色,变得冷冷清清,犹如潭水,冷声地:“你不是他!你来做什么?” “我……”李瑾瑜被问得哑言,只因他也不知来此为何。 李瑾瑜挠了挠头,只好将怀中两封信递给了亭中女子,还有那枚黑黝黝的骊珠。他忍不住心想,这女子难道真是老妖婆?她会吃人吗? 卷一 09狐媚记仇 “我叫李玥然,同你一样,我也姓李。”亭中女子看完李瑾瑜递来的两封信,声音逐渐变得温和,但她似乎是孤独惯了,即使努力想让声音温和些,让人听起来却不是那么个意思,尤其是她那一双眸子将目光倾注在李瑾瑜身上时,似乎多了些许什么。 李瑾瑜欲言又止,他本想问她为何会一人呆在这 种地方,不过看到四周景色后便释然了。这儿也算是个世外桃源了。 紧接着,李玥然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可我现下却不能一一为你解惑,你受张喻山地指点而来,想必也是为了那样东西。东西我给你,只是你不要早早地便死了,你要好好活着,等到下次你来见我时,有问必答。” 李瑾瑜紧抿嘴唇道:“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个关于张喻山的问题?” 李玥然挑起眉头,疑惑道:“你问他作甚?” 李瑾瑜笑了笑:“他将我抚养成人,而我却刚知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李玥然没有立即回答李瑾瑜地问题,而是伸出手、伸出亭子的栏杆外,下一瞬,数条锦鲤跃出水面“亲吻”她地手指。 “这个问题地答案你心中不是早就有了么?还需要我替你回答?”李玥然收回手,“是不是?” “是。”李瑾瑜笑了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李瑾瑜这一笑,竟然李玥然心中泛起股似曾相识之感。 铃铛山中,太阳西沉,只剩一抹余辉。 三岔路口处,吴垢寻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让郝师姐与赵刚并排躺着,自己则提着剑警惕周遭地野兽。 另一旁,周曦与庆雨生起火,坐在火堆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周师哥,你说师姐什么时候会醒?”庆雨用手撑着腮帮,在火光地映照下颇为动人。 “这谁说得清楚,谁知那蜘蛛有没有毒,虽然最后是那畜生好意用蛛丝帮师姐与赵刚师弟止住了血,可保不住又使什么坏心思呢。那玩意我看已经快成精了,又那么厉害,我们几人哪里是它得对手。要我说啊,咱们还是该早早下山去,给师姐和师弟寻个郎中才是上策,要是师姐出了任何差池,咱们也别回青禾了,估摸着到时候有家也不能回咯!”周曦边说边看着不远处地吴垢,撇撇嘴。 “为什么呀有家也不能回呀?”庆雨没能想清其中利害。 “你想呀,郝师姐是青禾的内门弟子,又是长老亲传,身份可不比一般人,她要是在咱们手里有了闪失,青禾还不得到咱们家中兴师问罪去么,你说,你敢回去?”周曦没好气地答道。 听周曦这么一说,庆雨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想到家中那些个老顽固老死板,心中凉气顿生。 周曦忽然站了起来,冲吴垢招了招手道:“吴师弟,你来照看些,我去解个小手。” 不等吴垢回应,周曦便自顾自地钻进了一处杂草茂盛的地方。此地背阴,半点亮光也无,周曦原不是胆大之人,只想速速解决回到火堆旁,毕竟吴垢他们身手再差好歹也是个人。 背后传来“簌簌”声,周曦下意识地叫了句:“吴师弟,是你么?” 可是身后却毫无回应,依旧“簌簌”作响,周曦见状不禁头皮炸起,心中想,该不会是个山猪吧!若是被山猪的獠牙往后背拱一拱,恐怕不死也要褪层皮! “呔!” 周曦拔出长剑,倏地转身,正要提剑劈砍,却望见一妙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面前,不是庆雨又是谁? “呼!”周曦呼出一口浊气,不禁气恼道:“你这丫头敢吓唬我?” 庆雨笑嘻嘻地:“哪里敢吓周师哥,不过是与你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以周师哥的胆量,又岂会被小妹吓到呢?你说是不是?” “你不是庆雨!”周曦睁大双眼,直觉背后生汗手脚发寒。 眼前女子虽是庆雨模样,可语气神态却与庆雨截然不同,多了成熟女子的魅惑,宛若青楼中人,她决计不是庆雨! “周师哥,小妹不是庆雨却又是谁呀?”庆雨步步紧逼,走上前来。 “你站住!”周曦举着长剑犹豫不决,“你再往前走,我便刺你了!” “你舍得刺我么?”庆雨语气婉转,一双手竟扯住自己地衣裳,将衣襟往下扒了扒,露出丰腴,“来呀,往这里刺。” 周曦虽说是纨绔子弟,可终究年纪不大,尚未经人事,此时见到庆雨胸脯上的大好风景,不由得心血上涌,身体像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 “奴家虽然不是真的庆雨,可身子却不比她差半分。”那假庆雨不由分说,搂住周曦脖颈,一张嘴儿贴了上去…… 巫山云雨不知时节,初经人事的周曦快活万分,哪还有心思顾得上时间。一番缠绵过后,假庆雨在其耳边喃喃。 假庆雨道:“周师哥,妹子想让你杀个人。” 闻言,周曦抖个激灵,他可未曾杀过人,就连半只鸡也未杀过,可在美人面前怎好露怯呢?更何况此女子的身份尚未可知,谁晓得是什么精怪变的,不过好在她已是“自己”的人了,关系多少要亲近些。 于是周曦沉住气问道:“你想要杀谁?” 假庆雨掩嘴娇笑,答道:“这人啊再普通不过,与你们仙家子弟差着十万八千里,若是你去杀他,便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假庆雨的吹捧痕迹明显,可周曦偏偏就爱旁人捧他,在家时,周遭的家丁哪个捧的厉害,哪个赏银便高些。 周曦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详细与我说说。” 假庆雨捋了捋衣裳道:“便是你们在这等的那少年,怎样?” 周曦惊道:“怎的是他?” 假庆雨见他惊讶,便故意激他,说道:“难不成你堂堂一位仙家子弟会怕那一乡野村夫?” 周曦从假庆雨怀中抽回手,将自己衣裳打理整齐,道:“怕?我周曦出身南晋名门望族,岂是那泥腿子少年能够相提并论的?人不是不能杀,只是你这酬劳还不够。” 言下之意,周曦想要假庆雨多增酬劳,好叫她知难而退。 “妹子一家本是山中精怪化身,颇有几个姐妹,对变幻之术也颇精通,莫说是你地庆雨师妹,便是你那郝师姐,咱们姐妹几个也能变幻得出,怎样?若是你能杀了那少年替我们姐妹的老父报仇雪恨,我们姐妹几个便永远追随公子,若是公子相中了哪位姑娘,只需知会一声,自然有人变幻给公子作陪,床笫之乐公子方才也是享受过了,这个报答怎样?” 周曦年少,纵使打小受长辈熏陶城府,可碍于年纪,终究不可能有多深的心思,那假庆雨报出的条件使他心动。 卷一 10破蛟 潭水之下,世外桃源,李瑾瑜一人待在亭子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松懈,虽说那龙女口中的老妖婆是个不可方物的美人儿,可在李瑾瑜心中,她依旧比不得李子让他打心底喜欢,也唯恐一个不如意便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自称李玥然的老妖婆让李瑾瑜在此等候,自己则款款移步至不远处得茅舍取那样物件。至于是什么物件,李玥然未说,李瑾瑜也不敢多问,既然是李先生委托她保管的物件,想来该是什么稀罕玩意吧,否则又怎会叫他多费周折前来此处呢。 一抬眼,李玥然已出了茅舍,手里捧着只荷包似的东西,到了亭子内后看了眼李瑾瑜便移开目光,竟有些不忍多看的意味。 李瑾瑜年方十六,除却一直暗中喜欢地李子外眼中就再无其他人,所以他并未注意到李玥然地奇怪目光。 李玥然停下脚步,手中忽地多了张弓出来,她把弓递给李瑾瑜,笑道:“这把弓是张喻山留在我这的东西,也算的上是天材地宝了,虽比不得那些个天地灵宝,但比之寻常修士所炼的法器法宝不知要高明出多少倍去,你这辈子呦已经被张喻山给安排上了,注定过不了那普通人的日子,这件宝贝,该是你踏入修行的第一步。” 李瑾瑜听得有些懵,他哪里懂得什么“天地灵宝”、什么“法器、法宝”之类,更别提修行了,他不是没想过成为书中所谈的能够飞来飞去的修行者,可有时候他掂了掂自己地斤两,发现那不过是做梦而已。不过虽未全部听懂,但他听出了现在给自己地这张弓应该是个了不得地好宝贝。 与孙老头那家伙斗,若是没两件称手的家伙,恐怕是徒劳送死而已,可现在么,至少有了兵器不是。不过他李瑾瑜只玩过弹弓,又哪里会用弓,不过他也不敢多问,生怕惹恼了眼前人。 李瑾瑜接过弓,手感沉甸,质地介于粗糙与光滑之间,弓体黝黑,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那弓弦李瑾瑜用手拉了下,发现竟沉重万分,即使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堪堪拉出几寸距离。 “这弓唤作破蛟,全开时可杀蛟龙,若是落在了修为高深之人手中,可越两三境界杀人。我瞧你现在地瘦弱样子,这弓落在你手里,即使你使出吃奶力气,估计也只能伤着金丹境的小修,不过应付暂时地困境却也够了。”李玥然顿了下,有从荷包里摸出几只箭,任是李瑾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小小得荷包竟盛的下这般多地东西。 “我的话你仔细听。”李玥然见李瑾瑜出神,便好言提醒。 李瑾瑜一经提醒,慌忙坐正了身子,将破蛟放于身旁。 “既然你已知道李先生不是李先生,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李瑾瑜难道就是李瑾瑜吗?”李玥然抛出一个问题。 “若我不是李瑾瑜,那我又是谁?”李瑾瑜皱起眉。 “现在与你说这个太早,我还是与你说说这弓的来历吧,以免以后这弓在你手中蒙尘。”李玥然把箭只数了数,重新装回荷包,“这箭本有三十只,千百年前用掉了二十只,现在仅存十只,且再无打造出来的可能,或许以后会有这可能,但现在决计是没有的。箭以元石打造,可伤一切修行者,不论修为。修行之人虽说夺天地造化,修为愈甚本领越大,能伤害他们地东西也就越少,可元石这东西偏偏是个例外,它能够切断修行者与灵力间地感应,修为越低越是明显,即使修为再高,也躲不过这箭,这箭一旦锁住了对方地灵气,便会不死不休地追过去,纵使那人逃到天涯海角,这箭也会一直追下去。修为高深之人尚可硬接下这一捡,顶多落得个修为散尽的下场,但好歹能留得一条性命,若是修为低地人,譬如炼气、筑基之类地小鱼小虾们,莫说把这箭射出去,就是用这箭锁住他的灵气,也能让他瞬间成为凡人,甚至尤有不如,中箭必死。”李玥然看向李瑾瑜,似笑非笑,“你说,这弓箭是不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宝贝?” 李瑾瑜木然点头,若是有了这弓箭,那替李先生报仇不就更容易些了? “这弓体材质为龙角,弓弦为龙筋,可不是你心中想的小蛟,而是真龙,就是那井底锁着的那小丫头一类。用来造这弓的龙角乃是由修行千年老龙头上摘下的,坚如铁石,却又不失韧性,那龙筋就更不必说了。只是有一点,这弓箭是让人眼馋的好宝贝,你伸出手来,我帮你认主,这样一来,除非你死了,否则旁人拿了去也无用。”李玥然又说。 “那是不是说,如果别人想抢这宝贝,是不是一定要杀了我?那我岂不是更加危险了?还有,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就想让我觉得这宝贝落在我的手里是冤屈了,好让我努力?”李瑾瑜说出这话便后悔了,他怕惹怒了李玥然。 可谁知李玥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道:“你确实担得起这弓得主人,聪慧又能绷得住,恐怕你心底已经高兴坏了吧?” 见李玥然面色如常,李瑾瑜才敢乐呵呵地傻笑。虽说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但那又怎样?有了这弓,那些个修行者还不得绕着自己走么。 李玥然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李瑾瑜的脸孔,旋即收回道:“有道是财不外露,别人知道你有好东西,难免会起歹心,一切要小心才是。” 李瑾瑜收起笑脸,恭敬得向李玥然躬了躬:“谨记教诲。” 李玥然抓过李瑾瑜得手,从他食指指尖挤出一滴鲜血滴在弓上,鲜血落在弓上便被吸附其内,表面闪过一道七彩流光,其后再无变化。 “好了,这弓以后是你的了,我来教你运用之法。”李玥然把荷包交给李瑾瑜,“这是百宝囊,可存一切死物,箭只就在百宝囊中,来,你也在这滴一滴血,索性一并认主罢。”李玥然再次拿起李瑾瑜得手,往百宝囊上滴了滴,“现在你静下心来,想着百宝囊与破蛟,看看有无感应。” 闻言,李瑾瑜闭上眼,两下深呼吸便将浮躁、窃喜的心给静了下来。心中想着百宝囊与破蛟,果然,脑海深处浮现了两件物件的影子,由模糊到清晰,甚至能够看得到其上的纹路。李瑾瑜刚想睁开眼,便发现脑海里的破蛟动了动,似做了个拱手的姿势,看起来颇为滑稽。 李瑾瑜吓了一跳,失声道:“这弓活了!”